苏念柠没有心。
从她答应了母亲完成结婚这项任务开始,她已经做好了这辈子没有爱情的准备,她只要荣华富贵。
她知道母亲会从有钱有势的家庭中给她做选择,钱财方面不用担心,她列了一长条的择偶标准,就是希望她未来的丈夫在有钱的同时,尽量令她赏心悦目。
“江先生说这话真是奇怪,人没有心要怎么活?”苏念柠故意没听懂江砚舟的质问。
“很好。”江砚舟咬着牙关回了一句话。
车内空间狭窄,江砚舟连轻音乐都没放,干巴巴的空气装满了两个人的沉默。
车子没开去高铁或者机场的快速路,而是去了直通鸣海的高速。
苏念柠什么也没问,甚至没有兴趣了解江砚舟要带她去鸣海还是别的地方,有本事在高速上带她冲下护栏,两个人一起去死。
封闭性良好的车在枯燥的高速上行驶,那种静谧容易使人犯困,苏念柠起初只是闭目养神,岂料后来真睡着了。
江砚舟把持方向盘,默默地从左边最快的超车道挪向最右的慢车道,偶尔瞥一眼副驾上呼吸匀称的睡颜。
有不合时宜的电话打进来,在手机还没来得及响第一声,他便通过方向盘上车机相连的快捷键按灭。
快速闪过的风景化为流动的叙线,江砚舟在这片静谧的空白里,忽然想起两三年前,苏念柠在江陵市的晚上给他发消息,让他过去接她。
也是这般寂静漫长的路,当时他希望这条路短一点再短一点,而今他希望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
不知睡了多久,苏念柠突然惊醒。
睁开眼,视线并不明亮,身处一个密闭空间,车不知何时已经停下来,苏念柠起身,又被绷紧的安全带给按住,她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你醒了?”身侧传来江砚舟的声音,毫无温度。
苏念柠解开安全带,透过挡风玻璃和侧面窗观察环境,许是她看得认真,招致旁边人一声轻笑。
“我还真以为你心大,原来也是担心自己人生安全的。”
面对嘲讽,苏念柠连个眼神都不想给他,继续观察。
越看越觉得眼熟。
这是苏念柠住了四年的公寓的地下车库。
“看来你也不是什么都能忘记。”江砚舟的声音像缠魂,凉丝丝飘过来。
“故地重游。”苏念柠直接点破江砚舟的意图,“可那公寓早就卖出去了,你买的?”
“特意接回来的,我是不是比你有心?”江砚舟嘴角含着冷淡的笑意,睨着她。
“江先生破费了。”苏念柠回敬他,“不过是新剧本里一个无关紧要的场景道具,如果是想让我相信江先生还记着旧情,应该先有一场打动我的铺垫,否则只是打水漂。”
江砚舟听懂了苏念柠的揶揄,目光暗了暗,唇却是笑着扬起来:“技巧拙不拙劣,不亲眼上去看看吗?”
他下车,打开副驾车门,邀她下来。
苏念柠合拢并靠着的腿却是往里收了一收。
“你怕什么?”江砚舟伸出右手递到她面前,脸上笑意增大,“你不应我的邀,难道还怕我在屋里吃了你吗?”
苏念柠的心跳,难以遏制地狂躁。
与江砚舟在车内独处不同,她潜意识里对回到那座充满回忆的公寓十分抗拒。
江砚舟见她不动,伸出右手递到她跟前,一个邀约的姿态,修长漂亮的手指层叠,像一朵半开的花蕾。
苏念柠将他的手推开,江砚舟却一握,将她的五指抓住,攥紧在手里。
他弯下腰靠近,在苏念柠耳旁低语:“柠柠是害怕了吗?”
“我怕什么?”苏念柠直接否认,用另一只手将他推开,却又被他抓住,顺势搂到腰,将她抱下来。
相贴的身体令人不安,苏念柠忙将他推开,后心不稳,连连后退两步才站稳,苏念柠抬头,江砚舟伫立在原地,冷眼旁观她的狼狈。
“如果不怕,离我这么远做什么?”江砚舟挑准了点挖苦她。
“我们现在充其量只是朋友关系,江先生自重,不要突然动手动脚。”苏念柠定了定神,“你这样,会让我担心接下来的旅程是否愉快,我的安全是否能得到保障。”
“是么?”江砚舟游刃有余地反击,“柠柠几年前连身份不明的男人都敢带回家,怎么现在连跟旧情人共处一室的勇气都没有了?”
在这种唇枪舌战的时候,居然还亲昵地喊她柠柠,惹人上火他是真有一套。
“不是有一句话吗?”苏念柠反唇相讥,“旧情人比陌生人危险多了。”
“所以是因为什么,旧情人才变得危险呢?”江砚舟寸步不让。
苏念柠的伶牙俐齿发挥不出来了。
“是因为对旧情人有亏欠吗?”江砚舟步步紧逼。
苏念柠不想就着这个话题继续讨论,她去开后备箱。
“这几天在鸣海,你过你的,我过我的,几天后我自己回杭宁。”
手被江砚舟拦住,他压住后车盖:“然后对你爸妈说我们不合适?”
苏念柠抬眼看他:“你知道就好。”
“苏念柠。”江砚舟挡在她前面,“你当我是在开玩笑吗?”
不管是不是玩笑,苏念柠也不想在这个地方待着,她不要行李,转身朝车库出口走。
江砚舟从她身后猛然将她揽入怀里,头落在苏念柠的左肩前,一个完全囿住的姿态。
气息,像秋末冬初时突如其来的冷空气,侵入苏念柠的四肢百骸,她莫名想要打颤,却浑身被定住,连挣扎都忘了。
江砚舟气息更近,窸窸窣窣,让耳膜发痒。
他忽然咬了一下她的耳朵。
“我是认真的。”
他的声息在她耳侧乱窜,语调温柔,乍一听以为是情话,苏念柠闭着眼睛拼命咬紧牙关,将下颌和颈部的线条都绷直。
“我们那么合适。”
江砚舟的唇从耳侧往下移,气息撒到苏念柠的脖颈。
苏念柠想要逃,搂住她腰身的手却箍得紧。
柔软的唇落在她泛起寒毛的脖颈上。
颤栗?恐惧?亦或,兴奋?
苏念柠很难形容那种感觉,她的思绪是毫无章法地混乱,仿佛被根棍子搅成芝麻糊。
手机铃声在这时候响起来,一记让苏念柠及时清醒的摇铃。
她在江砚舟拿手机的间隙挣扎。
“什么事?”江砚舟口气冰凉地接听电话,另一只手稳稳将苏念柠揽住。
“江总,江董病情突然又恶化,进手术室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传过来,苏念柠因为距离过近,听得一字不差。
她忽然不挣扎了,竖起耳朵听。
“会死吗?”江砚舟的声音冷到冰点。
电话那头默了一下,这么直截了当的问句,那头犯了难,斟酌了几秒才说:“医生说,他会尽力抢救,跟之前的一次情况很像。”
“确定他会死再给我打电话。”江砚舟挂断。
苏念柠讶异地转头看他。
刚才江砚舟打电话的语气,半分亲情的温度都没有,让人觉得他恨毒了他的父亲。
她忽然在想,如果她不幸真的跟江砚舟结了婚 ,她会不会也会莫名其妙地躺进病房,助理给他打电话,他对助理说,等她确定死了再给他打电话?
这是砚舟吗?那个什么事都觉得无所谓,但是会跟清洁工阿姨有同理心的砚舟。
以前她觉得砚舟冷漠,原来不过是小巫见大巫,此时的江砚舟才是冷面冷心的那个。
“吓到了?”江砚舟发现了苏念柠丰富多彩的表情,弯唇笑了一下,这个笑容令他俊美的五官更加鲜活,“别怕。”
更怕了谢谢!
苏念柠决定声东击西:“你把我放开,我跟你上楼。”
“真的?”江砚舟质疑。
“真的。”
江砚舟半信半疑将她松开。
苏念柠往旁边挪了两步,还解释:“站得太近,我怕踩到你的脚。”
江砚舟对于她忽然转化的态度有些意外,但她老老实实站在一旁,没有不相信的理由。
“上去吧。”江砚舟锁车,往电梯间的方向走。
苏念柠见缝插针地转身,往车库的出口狂奔!
谁要跟他上去啊!
医生千叮万嘱让她不要剧烈运动,眼下什么也顾不上了,苏念柠边跑边庆幸,还好今天穿的是一双跑鞋,她把伤养得很好,没有突然旧疾复发。
窜出车库,苏念柠才敢回头张望,身后空荡荡,江砚舟没有追上来。
单手压住胸口疯狂喘气,苏念柠不敢懈怠,小跑着出了小区大门,刚好一辆出租车送完乘客,她坐进后排,报了赵宛的住址。
赵宛对她的突然到访十分意外。
苏念柠没有说明前因后果,只说来找她玩,赵宛没多想,两人去了赵宛家自己开的酒吧。
闲聊之际,苏念柠接到了母亲打开的电话。
她以为江砚舟把她逃跑的事告知了家里,小紧张一阵,却听母亲问的是他们约会的进度。
“妈妈,我们这不算约会。”苏念柠拒绝用这么暧昧的词,“顶多算,互相了解。”
“那你们互相了解到什么程度了?”赵西岚问。
苏念柠含糊其辞:“先看看吧,我挂了啊。”
赵宛投来好奇的目光:“什么约会?”
苏念柠:“就是……”她打算隐掉江砚舟的名字,将事情大致讲讲。
却见赵宛蓦然瞪大眼睛,紧紧盯住苏念柠的身后。
苏念柠的肩膀上落下一个男人的手,像是飞翔的鹰隼短暂在她的肩上停了一下。
很快,一个身影径直坐在她身侧,将她桌前的鸡尾酒提起来,淡定地品了一口。
“你不是?”赵宛脸上的难以置信没有消退,反而越演越烈,目光频频在他和苏念柠身上切换,“你不是那个?谁来着?砚舟?”
“江砚舟。”
江砚舟朝赵宛露出春风拂面般的微笑,自我介绍道:“苏念柠的未婚夫。”
第32章 【VIP】32所以我来找……
语出惊人!
别说是赵宛,苏念柠也吃惊。
“你不是。”苏念柠马上否定。
她默默地朝沙发旁侧挪去,被江砚舟的大手一把捞住腰,又给带回来。
“啊?不是,什么情况啊?”赵宛双手捂住嘴,眼睛瞪得浑圆。
“没有情况,不是他说的这样。”苏念柠伸手要将江砚舟推开,那只手被江砚舟五指扣住。
赵宛本就瞪得浑圆的眼睛,又往边缘硬撑开了一些,大如铜铃。
“柠柠,你是要舍弃一生的荣华富贵,跟他私奔吗?”赵宛丝毫没有相信苏念柠的解释,脑洞开跑到九天之外。
江砚舟从西装内化里掏出一张名片,优雅地推到赵宛的桌前:“赵宛小姐,容我重新自我介绍一下。”
赵宛拿起名片凑到跟前看。
酒吧内视线昏暗斑驳,赵宛有点近视,为了漂亮只带了美瞳,她几乎是将脸凑到了名片跟前,然后,整个人直接炸了一样跳起来。
“你说你是谁?”赵宛宛如见了鬼,不,她见了鬼的反应都没今天大,“你是江盛集团新上任的总裁?你不是那个一晚上坐我这酒吧只点了五杯啤酒的……的……”
的穷鬼吗?!
赵宛生生把最后四个字给咽了下去。
“他诈骗!”赵宛第一反应就是提醒苏念柠,“你怎么连这种鬼话都信啊?”
江砚舟不做解释,又是淡定地抿了一口鸡尾酒。
苏念柠朝赵宛做了个镇定的手势,让她先坐下来。
“柠柠,你别被爱情冲昏了头脑。”赵宛着急,“感情你之前说要去相亲都是障眼法吗?实际上是要找机会跟他私奔?你知道你这种行为现在叫什么?王宝钏挖野菜!你要为了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男人挖一辈子野菜吗?太蠢了太蠢了!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演这死出,你以后缺钱了不准找我借!”
苏念柠尴尬得想要去拉她的手,腰却被江砚舟紧紧搂住,拉不住有一桌之隔的赵宛。
“不是,他说自己是谁就是谁啊,你没脑子上网查一下江盛集团的法人到底叫什么吗?”赵宛还在暴烈输出,“还敢给自己吹这么大的名,你等着,我现在就去天眼查上面看看……”
赵宛拿出手机一顿操作,然后愣住、惊愕,目光又一次在苏念柠和江砚舟之间切换,双腿发软一下子坐回沙发,用手挡住自己的脸,缩到沙发角落,恨不得把自己折叠塞进缝隙里。
“赵小姐这就信了?”江砚舟还有余力逗她,“或许只是同名同姓呢?”
“我什么也没说,你当我什么也没说!”赵宛抓狂得尖叫,“啊啊啊啊这是什么大型整蛊节目吗!”
苏念柠看赵宛手脚并用抓狂,扭得像挣扎渔网的八爪鱼。
“宛宛,你冷静一点。”苏念柠无奈。
“冷静不了一点!”赵宛放开挡住脸的手,她的脸憋得通红,她再次站起来,“你们聊,我去旁边缓一缓。”
她脚步轻浮,像幽灵一样飘走。
苏念柠恶狠狠踢了江砚舟一脚:“你好端端刺激她干嘛?”
“我没有。”江砚舟一脸无辜。
多余人员撤场,没有了旁的干扰,苏念柠重新面临又一次缠上来的江砚舟。
“你不是我未婚夫,不要乱叫。”苏念柠反驳刚才江砚舟的话,“你不要对宛宛胡说八道。”
“我已经下聘了,不管是古代礼法,还是现代通俗,我的身份,就是你的未婚夫。”江砚舟不急不慢地解释,“如果你愿意,我今天就可以跟你去领证。”
“我不愿意!”苏念柠严声拒绝,又要挣扎起身,江砚舟反手把她抱得更紧。
“还有,不要搂搂抱抱的。”苏念柠义正词严,“我会报警。”
江砚舟反而凑得更近,潋滟的桃花眼在暧昧的酒吧光线里,勾人荡漾。
“柠柠不是说,喜欢我这样吗?”江砚舟将头埋在苏念柠的脖颈上,亲了亲,还恶作剧咬了一口。
苏念柠感觉半边肩膀都麻掉,浑身发力僵硬。
“你说,我太呆了,只能听懂指令,你不喜欢这样,你喜欢我主动一点,抱你,亲你,你会很开心。”江砚舟慢条斯理地复述,“你还说,喜欢我用力……”
苏念柠羞愤难当,急得用手去堵他的嘴:“不要再说了!”
江砚舟舔了一下她的掌心。
苏念柠要疯了,她拼命挣扎着要起来。
江砚舟变本加厉,将她整个人都抱过来,一只手罩住她的后脑勺,不顾一切地亲她的唇。
苏念柠反抗,挣扎,力气太小,敌不过他,她不惜去咬破江砚舟的嘴唇,他哼了一声,却没放开,反而在她张口的时候长驱直入,吻得更深。
唇齿缠绕,像树根发达的藤蔓产生异化,拼了命要朝深处的能量中心卷去。激烈异常的交锋。
曾经肌肤相亲的记忆如奔涌的浪潮侵蚀而来,江砚舟太知道怎么挑/逗她的情绪,知道如何快速让她沉溺,意乱情迷。
苏念柠揪住他双肩的手,从指节用力泛白到发软握不住,软塌塌倒在江砚舟怀里。
江砚舟双手捧着苏念柠的脸,在她闭起眼睛的时候松开她的唇,将她沉沦的神态细细观赏。
苏念柠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江砚舟得逞的笑脸,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睥睨着她。
“明明还喜欢我啊。”他的声音听着有些开心,但表情却透着志得意满的坏,让人猜不准哪
一个才是他最本真的反应。
被人玩弄在股掌之间的,不甘的羞耻心。
苏念柠猛然将他推开,这一次,江砚舟双手摊开,轻易让她站起来,甚至还春风得意地朝她展露微笑。
“……”苏念柠想骂很多话,很难听很难听的话,情急之下什么话也说不出,她红着唇,水汪汪的眼,只是愤恨地瞪着他,又发觉这样无济于事,转身要走。
手腕被江砚舟牢牢抓住。
“我错了,柠柠。”江砚舟声音温柔地道歉,“你不要生我的气。”
报应!
苏念柠看着江砚舟深情款款的眼,气得浑身发抖。
江砚舟绝对是在报复她!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当年她甩掉陆淮奕,尚且都费了点劲儿,更何况是她养在身边寸步不离,主动招惹、调/教、又被她始乱终弃的砚舟。
“不要生我的气,柠柠。”
见苏念柠闷着不说话,江砚舟握住她手腕的手轻轻捏了捏,做错事了的姿态,又像是他的一个恶作剧。
苏念柠深吸一口气,强迫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冷静:“你到底想怎么样?”
“想跟你结婚。”江砚舟不假思索地回答。
“你不是想跟我结婚。”苏念柠反驳。
“那我还能是什么?”江砚舟反问。
你想报复我。
苏念柠在心里回答。
“我们都冷静一点。”江砚舟反而宽慰她,“柠柠,你对我有误解。”
那怎么能是误解?他的别有用心都写到脸上去了!
与他翻来覆去打口水战没有任何意义,苏念柠绞尽脑汁,怎么解决他像幽灵一样突然出现的局面。
至少这几天先不要缠着她。
“我们双方确实都需要冷静一点。”苏念柠顺着他的话说,“你给我思考的时间,我想好了再去找你。”
“不好。”江砚舟一口回绝,他低悬着眼,拇指来回揉着苏念柠手腕内的两条经脉,暧昧斑斓的灯光打在他的侧脸,像一道凛冽的刀疤将他划伤,“你不会来找我的,这两三年,你从来就没考虑回来找我。”
苏念柠哑口无言。
他说的是对的。
一无所有的砚舟从来不会是她结婚的选择,她动心、动情,却也做好了他们之间没有明天的准备。
赵宛对于“富家千金舍弃一切与穷小子奔现”的戏码嗤之以鼻,苏念柠又何尝不是?她不是看着爱情童话长大的,也从未憧憬什么打破桎梏、跨越阶层的伟大爱情。出生于膏粱锦绣之家,不意味着不明白物质的重要性,就连她跟着阮萧玉的舞团全球到处巡演,每天过不完的辛苦,也只是因为不满意母亲随随便便让她嫁人。
从她让砚舟离开的那一刻,她已做好了再不见面的准备。
而涅槃归来的江砚舟,家世显赫,郎艳独绝,如果他们没有之前那一段,这本该是她最理想的丈夫人选。实际上,他却是她一眼看不穿的男人,她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他的悲伤是不是真的悲伤,他的喜欢里又藏着多少报复的毒针,她不知道。
紧咬着下颌,苏念柠尝试去说一些反驳的话,又说不出口。
江砚舟将苏念柠的犹疑、冷漠、盘算全看在眼里。
“没关系。”江砚舟自我安慰般,朝她笑眯眯地,“所以我来找你了。”
苏念柠浑身一个冷颤。
这种感觉,像是恐怖片里,主角不小心惹了一个难缠的鬼,历经千磨万险逃出生天,披星戴月回到日思夜想的家,结果打开门,恶鬼站在门里面,朝主角露出微笑,嘴巴上扬到耳边。
她想起砚舟重伤住院那会儿,她百无聊懒查拦她路的那场车祸。
一个写灵异的用浮夸的措辞来捏造事实。
当时的苏念柠也是在笑,她在期待一场未知却刺激的捕猎。
如今,这样的笑容落在了江砚舟的脸上。
第33章 【VIP】33我看你们刚……
穿着燕尾服的年轻服务生端来一叠果盘,客客气气地放在桌上。
“苏小姐,这是我们老板送的果盘。”
江念柠朝酒吧四周张望,果然看见赵宛坐在西南角的吧台边上,目光炯炯地看过来。
目光交接,赵宛又欲盖弥彰地撇开脸,假装玩手机。
“麻烦你过去让你家老板过来。”苏念柠对服务生说。
服务生支支吾吾:“这个、这个、我过去给老板传个话,但是不保证她能过来。”
服务生绕过卡座和人群走到赵宛身边。
赵宛先偷瞄了那边一眼,压低声音问:“怎么样?听清楚了吗?他们在聊什么?”
“没有,我过去送果盘的时候,他们两个都没说话。”服务生老实巴交地回答。
“哎呀那你就想办法呆久一点嘛!”赵宛恨铁不成钢,“你就故意弄倒杯子啊,然后慢吞吞待在那擦,这种事情还要我来教你吗?”
“对不起老板。”服务生耷拉着耳朵。
“真是。”赵宛气鼓鼓地抱怨,又瞥他,“那你什么都没问出来,跑过来干嘛?”
“苏小姐想请你过去一趟。”他传话。
“不去不去。”赵宛连忙挥手,见服务生又要往那奔去,忙拉住他,“哎你干嘛去?这种话就不用传了,你忙你的去。”
“哦!”
赵宛一脸郁闷地看着那个欢快离开的背影。
然后又打开手机,地毯式搜索关于江砚舟的资料。
除了江盛集团企业法人的名字,以及江盛集团的各种官方消息,她找不到关于江砚舟的任何资料,就连照片都没有。
也是,如果随随便便就能查到,他的出现也不会这么不可思议。
得动用点人脉。
但现在的江砚舟,不是那个随便被人拿捏的穷小子,她要是查他,保不准被发现,没必要因为好奇心去得罪这样的人物。
要是能直接拿到资料就好了。
赵宛想到那个不醒水的男店员,又长叹了一口气。
*
苏念柠坐在沙发上,期盼谁能来打破这个僵局。
“赵宛还算贴心,知道差人来送水果。”江砚舟用手拿取一片切成三角形的西瓜递到苏念柠嘴边,像哄小孩儿一样,“啊~”
苏念柠将脸撇开:“我不要吃。”
“对,你不喜欢吃西瓜,但你喜欢西瓜汁。”江砚舟转手将瓜咬了一口,朝不远处的服务员招了招手。
又是刚才那个倒霉的年轻服务员。
“来一杯西瓜汁。”
“好的好的。”服务员应下,这下激灵了点,没有立刻走,又问,“先生还需要什么吗?”
“你还要什么吗?”江砚舟问苏念柠。
他这态度自然到,让旁人以为他们是你侬我侬的小情侣,实际上,苏念柠根本就没意愿要点西瓜汁。
“我不喝。”苏念柠拒绝。
“就来一杯西瓜汁。”江砚舟朝服务员微笑。
苏念柠气馁地叹了一口气。
“我们明天要去哪里呢?”江砚舟自顾自地在做计划,“我跟你从来没有去过海边,也没有爬过山,游过泳……”
苏念柠打断他说下去:“你爸爸不是还躺在医院?出手术室了吗?平安吗?”
她的本意是提醒他,不管他跟他父亲有什么矛盾,在父亲还在手术中畅想甜蜜约会这件事,太大逆不道。
“你想去长京?”江砚舟突然来这么一句。
“我不是……”苏念柠惊讶否认。
“可以。”江砚舟握紧她的手,“虽然医院不是什么好地方,但你可以看看那老头什么状态,放心,整个江盛集团都已经在我手里,他半截入土,翻不起什么风浪。”
苏念柠觉得江砚舟的精神大抵出了问题。
“我不是这个意思。”苏念柠否认。
“宝贝,我
只会给你更好的生活。“江砚舟忽然抱住她,双手牢牢环住苏念柠单薄的上身,信誓旦旦地保证,“我可以给你所有你想要的一切,你曾经有的,我给你更多,你曾经没有的,只要你想要,以后也都是你的。”
苏念柠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她想起曾经的砚舟,他似乎对凡事都漠不关心,但他有耐心处理几百张碎片拼图,会修复杂且精密的机器人,会研究围棋到深夜,能不动声色地理解她的所思所感,是个智商很高且理性的人。
“柠柠,你为什么不说话?”江砚舟用手勾着苏念柠脑后的一缕发丝,缠在指尖轻轻地捻,“你以前很喜欢和我说话。”
没有救兵,给赵宛传话,赵宛躲得远远在角落偷看,却不来。
苏念柠尝试自救:“要不,我们今晚就去长京吧。”
“好啊。”江砚舟立马答应,拉着她站起来,“我们现在就去机场。”
“我们就这样走吗?”苏念柠抬手指了指赵宛的方向,“我得跟赵宛说一声。”
“我跟你一起去。”江砚舟与她五指相扣,朝她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苏念柠算盘落空。
有了地下车库的教训,他不上当了。
江砚舟带着心神不宁的苏念柠来到赵宛面前。
赵宛惊得一下子从高高的吧台凳上下来,脸上挂着尴尬笑容:“怎么了二位?”
“柠柠让我跟你说一声,她要跟我走了。”
意思是这么个意思,但江砚舟这么说,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哦……哦。”赵宛忙不迭应声,眼神若有所思,又像魂游天外。
“不是。”苏念柠疯狂朝赵宛递眼色,“我们刚才不是还说,想要我陪你去挑一件生日礼物给你妈妈的吗?至少得把这件事先办了啊。”
“什……哦哦对,是有那么一回事。”赵宛总算找回一点智商,get到意思,“那,我们走吧?”
江砚舟五指收紧,不放人。
苏念柠朝他露出一个讪笑:“现在时间还早,我先把答应赵宛的事给办了,然后晚上再跟你去长京。”
“凡事都有先来后到。”江砚舟从言辞到行为都表示拒绝。
赵宛在旁边声音弱弱地反驳:“是柠柠先答应我在先的。”
“她没跟你说吗?”江砚舟云淡风轻地,“她是我亲自从家里接过来的,这几天都在跟我约会,不是接过来陪你选礼物的。”
赵宛不清楚前因后果,但听对方说是从家里接过来的,那也就意味着苏念柠的父母也知道,意味着江砚舟的身份是真的,意味着她不能轻易得罪他。
“如果是这样的话……”赵宛语气迟疑。
苏念柠急得直接扑在赵宛身上,在她耳边快速说:“坚决点,要我去。”
“啊?”赵宛也压低声音说,“可我看你们刚才亲得挺色的啊。”
“啊?”这回轮到苏念柠傻眼。
没等赵宛说话,苏念柠被江砚舟拽回去。
他关切地摸了摸苏念柠的脸:“怎么了?有什么悄悄话是我不能听的?”
苏念柠疲惫露出微笑。
“……那柠柠你就跟他走吧。”赵宛下定决心,“我自己挑选礼物就好了哈。”
赵宛溜之大吉。
苏念柠一脸麻木。
重新坐上江砚舟的副驾,苏念柠看着窗外发呆。
首先,她承认,答应跟他一起出来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原本以为到了鸣海之后,甩开江砚舟轻轻松松,然后以相处时性格不合或者其他什么理由,最好致命一点的,向父母拒绝这段婚姻,没想到这么轻而易举被找到,还莫名其妙答应去长京。
长京,不是她的地盘。
但不至于连溜走的机会也没有,江砚舟不可能一天24小时都跟着她。
到达机场。
苏念柠先偷瞄隔一段距离就出现的卫生间。
她没有每个卫生间都去过,但印象里,卫生间都是密封的,没有通往外界的窗口,影视剧里逃出生天的桥段不适用,pass。
苏念柠原本想坐在休息椅上再想想办法,江砚舟却带着她径直往某个登机口的方向走。
“我们的航次这么快到了?”苏念柠问。
“我叫了私人飞机过来。”
苏念柠嘴角一抽。
好了,这下不用在登机和落地的关口动脑筋了,整个飞机上全都是他的人。
既然没机会跑,苏念柠干脆先躺平一阵。
她上了飞机,将沙发座椅放平,戴上眼罩睡觉。
耳边传来空姐温声细语的声音:“江总,这是为苏小姐准备的毯子。”
“她不需要。”江砚舟声音淡淡地拒绝。
苏念柠:“?”
她很需要!空调的温度太低了!
“可以把空调再调低点,柠柠不喜欢热。”江砚舟说。
苏念柠:“!”
她有一万句脏话想说。
“真、真的吗?”连温柔体贴的空乘小姐姐都不信了。
“你照办就是了。”
空乘高跟鞋的声音渐远。
“阿嘁——”苏念柠小声打了个喷嚏,尝试唤回江砚舟的良心。
江砚舟很轻地笑了一声。
苏念柠耳尖听到了,但没有等来江砚舟的反应。
反而气温真的在下降。
苏念柠不装睡了,她扯下眼罩:“你是不是太过分吗?”
“什么?”江砚舟佯装听不懂。
“太冷了。”苏念柠侧过身去抱住双臂。
九月的鸣海,天气还很热,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短袖。
“你靠我身上就不冷了。”江砚舟说。
第34章 【VIP】34我讨厌你……
苏念柠知道江砚舟要打什么算盘。
但真当他堂而皇之说出来的时候,她又觉得他幼稚。
太幼稚!但是有效。
飞机还没有起飞,苏念柠豁然站起来:“你虐待我,我不跟你去长京了。”
腰被江砚舟一把捞住,轻车熟路往自己怀里带。
苏念柠一把坐进他怀里,他的腿上。
她发誓,她真的不是故意这样的,但这一连贯动作一气呵成。
在一旁服务的空乘朝后退了多步,目光开始飘远。
苏念柠没来及起身,江砚舟就从后面将她拥牢。
“这力度,让人心动。”江砚舟在苏念柠耳侧低声说。
苏念柠的脸顿时涨红。
她知道他什么意思。
就是因为知道是什么意思,所以她才坐如针毡,挣扎着要起身。
江砚舟将她抱得牢固,轻笑:“别乱动,我不想在这里,太多人。”
声音从身后飘过来,看不见江砚舟的脸,但苏念柠却有一种被盯死的窘迫,她气道:“江砚舟,你欺人太甚!”
两句语焉不详的话,掺和了太多过往疯狂的碎片。
“是么?”江砚舟不为所动,“可是柠柠,你不是想让我这样?”
苏念柠内心拼命摇头。
她当初逗的是木讷被动的砚舟,而不是想要一个如狼似虎的江砚舟。
凡事皆有因果,如果一件事迟迟结不出果,要回溯这个因,因何而结。
当年砚舟对她说的话,此时正中她的眉心。
她有点消沉,不挣扎了,低着头不说话。
牢固的怀抱像藤蔓,越挣扎束缚得越紧,苏念柠不使劲儿,江砚舟的力度反而软了下来,他摸了摸苏念柠耷拉的脑袋,语气温柔得近乎像在哄:“不开心了?”
这声温柔,让苏念柠产生幻听。想起曾经很多次,苏念柠在兴奋时突然沉默下来,砚舟会从身后抱住她,问她是不是不开心。
“放我下来。”苏念柠说。
江砚舟弯着唇笑,没做:“这样抱着不冷。”
如果是砚舟,一定会照办,可苏念柠又忘了,这个男人是江砚舟。
“江砚舟,你这样让我讨厌!”苏念柠直言不讳。
这句话把在旁边服务的空乘吓得够呛,手上端着的托盘险些没把稳,视线战战兢兢地往自家老板脸上扫去,深怕这位雷霆威怒的主直接把人从飞机上扔下去。
他做得到的,毕竟是个能把手段厉害的继母都能逼疯的主,他是恶魔,是修罗,唯独不可能是个纵容女人在他头上撒野的纯情男人。
这一次,江砚舟沉默的时间有点长。
苏念柠感受到背后递来的寒意,一字一字清晰地重复:“我讨厌你,江砚舟。”
空乘靠近的脚步刹停,十厘米的高跟鞋愣是做到了悄无声息地往回走。
这杯饮料什么时候递上都可以,不急这一会儿。
另一个在旁边候着的空乘悄悄侧了个身,以防接下来的雷霆之怒把她误伤。
苏念柠破罐子破摔地说完,等待江砚舟发飙。
度秒如年的寂静时刻,落针可闻的压抑空间,江砚舟忽然叫住端着果汁往回走的空乘。
那位空乘整个人都僵住,浑身竖起寒毛,僵硬转身,努力扯出一丝标准微笑:“江总?”
“把温度调高。”江砚舟心平气和地说。
端着果汁的空乘:“???”
候在一旁的空乘:“???”
“我说。”江砚舟此时的语气终于带点不耐烦,是对重复下达命令的不满。
空乘赶在雷劈下来之前点头如捣葱:“好的好的江总,我马上为您调到适宜温度。”
十厘米高跟鞋笃笃笃朝调控室奔去。
苏念柠重重挥拳却砸中棉花,悬起来的心被吊得七上八下,她特意又等了一会儿,发现这就是江砚舟对她回应的全部。
她以为,他有无数种手段等着她。
他的回应却只有,差人把空调温度调好。
飞机在这时候开始在起飞道上滑行。
开始轮到候在入仓口的空乘站立不安,因为在这个时候,需要她出声提醒系好安全带。
但看这情形……
空乘刚想动,脚刚做出要迈出去的趋势,却停住。
苏念柠只觉身体一轻,被江砚舟放回原来的沙发椅上,他伸过来一只手,扯过她左边的安全带。
“睡吧,睡醒了就到了。”江砚舟表情平静,眸子毫无波澜,冷峻的唇线令他看起来威压极大,但他扣住安全带的动作却温和。
苏念柠没有接他的话。
她想不明白,他没有理由不发火。
他明明有很多种难听的话来反击这份难堪,但他没有这么做。
她的视线不自然地瞥向窗外。
她也不知道她刚才口出恶言是在期待什么。
大吵一架?撕破脸皮?把这份悬而不决的猜忌落实?
没有眼神交流,也没有对话,苏念柠视线盯着窗外,起初还能看到蓝天白云,后来只剩一片刺目的白,她索性拉下遮光板,闭上眼睛。
躺下来休憩的状态,身体散热快,很快发冷,半梦半醒间,她感觉到一张毯子轻轻盖在她的身上。
是谁?空乘?还是江砚舟?
一闪而过的疑问,但她没有就着这个疑问纠结,头一歪,彻底睡过去。
不知过了过久,被降落时的离心力惊醒,苏念柠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睛,正好是飞机弹起滚轮落地时刻,她哼了一声,马上有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背。
“吓到了?”
是江砚舟的声音。
苏念柠抽回手,将有点滑下来的身体往上撑了一撑,不去看江砚舟看过来的眼睛。
飞机在地面上飞速滑行,轰隆隆的摩擦声响彻整个机舱。
苏念柠把遮光板往上推,眯着眼睛看窗外的景物。
飞机滑行速度很快降下,慢慢挪到出仓渡口,停稳。
“到了。”江砚舟说,先将自己的安全带解开,然后再去解苏念柠的。
苏念柠伸了个懒腰,没第一时间站起来。
“要我抱你才起来?”江砚舟站在她跟前,含笑看着她。
不过一两个小时的飞行,之前的不愉快好像已经被他消化掉,在她面前的又是高深莫测的江砚舟。
苏念柠屁股着火一样起身。
两位空乘已取来行李箱,一人拉着一个,在门口笑着迎接准备出仓的他们。
苏念柠伸手,想将自己的行李箱接过,那位美丽的空乘依旧笑得专业:“苏小姐,我将为你把行李箱送上车。”
听罢,苏念柠没再坚持,跟着江砚舟一前一后走出仓。
江砚舟朝后递来一只手,苏念柠全当没看见,无动于衷。
那只手往后又伸,一把将苏念柠的左手牵住,然后继续若无其事地往前。
后面跟着的两个拉行李箱的空乘眼观鼻鼻观心,有了前车之鉴,不再惊讶她们老板惊人的好脾气。
走vip通道,很快到达地下停车场,苏念柠被带着上了迈巴赫商务车,坐下,江砚舟牵着她的手还没放下。
司机从后视镜瞄了又瞄,江砚舟冷声说道:“开车。”
迈巴赫平稳匀速地在长京道路上行驶。
苏念柠来长京不下十次,对高楼大厦的风景没多少欣赏兴致,她只晃了晃手,提醒:“可以松开了。”
都快被捂出汁了。
长京的九月还是蛮热的,即使车内开了空调。
“不放。”江砚舟慢悠悠地,“万一你跳车跑了呢?”
苏念柠听到这话没反应,反而是司机吓得赶紧检查一下有没有锁车。
“我傻吗?”苏念柠反驳,“我就算想不开,也不能是这种死法。”
“嗯?”江砚舟佯装不懂,“你为什么会想不开?”
“那你为什么担心我跳车?”苏念柠逮着机会。
“我太热情。”江砚舟优哉游哉,“而你的承受能力变差了。”
苏念柠就多余问。
她闭上嘴。
而司机又悄悄瞥了后视镜一眼。
自家老板板着一张冷脸,说自己很热情的样子,还是蛮可怕的。
大约一个小时,车子开入一个庄园。
背靠一座秀娥的山,入目芳草茵茵,景色设计得别出心裁,纵使苏念柠见惯独栋豪宅,也得由衷肯定这个庄园设计得别具一格。
几千平的前庭大得仿佛一个花园,有几个园丁正在工作,一弯清溪从后院绕到前庭来,溪水边栽种的柳树垂下沉甸甸的金黄色,随风摇曳荡漾,院子里栽种的菊花开得正盛,仔细一看,都是难得一见的珍贵花种,姹紫嫣红,娇嫩欲滴。
车子在一栋别墅前的长阶梯停下,江砚舟牵着苏念柠的手下车。
有两名女佣快步上前迎接,面带微笑,先喊江先生,再叫苏小姐,恭敬小心,对于她的到来似乎早有准备。
她们从后备箱取出行李箱,站在后方等待江砚舟和苏念柠先行。
苏念柠不太想上去。
这里看着像是江家的大宅,人员繁多。
她有点意外江砚舟会把她带来这里,她以为他会把她塞进一个酒店,或者一个常年不住人的房子。
但人已经到了这里,也没契机临时回头。
“刚通知他们你会来,准备得有些临时,不要介意。”江砚舟说。
苏念柠倒不是介不介意,所以她没吱声。
江砚舟带着她走上有二十多阶的长梯。
也不知主导这宅子设计的主人是不是想彰显高门大户的理念,在自家门前弄这么长的台阶,或者旁门有方便上下的电梯?
苏念柠走得有些费劲儿。
江砚舟听见了她的喘气声,转头。
“抱你上去?”他说。
苏念柠立马撇开视线,无声拒绝。
终于到达顶阶,在别墅大门前停下,苏念柠盯着大理石地板发呆。
她能感觉到,这座宅子的佣人们都有点怕江砚舟。
那个曾经被追尾后不讲理的大爷折磨到不想说话的砚舟,如今一个抬眼动作便能令人静若寒蝉。
苏念柠也有点怕他,不是莫名,她自己知道原因。
所以跟着他来到他家里,可以说是羊入虎穴,或者,自投罗网。
但法治社会,江砚舟不至于把她弄死。
吧?
她不确定。
第35章 【VIP】35我喜欢的是……
穿过一楼大厅,上至二楼。
偌大的别墅静到能
听见脚步声。
每经过一个房间,苏念柠都转头去看看,大多房门都闭合,瞧不出什么。
注意到她的动作,江砚舟主动为她介绍起房间架构。
“这里是书房,我平时在家会在这里办公,你找不到我可以来这里。”
“这里是影音室,我们闲暇的时候可以来看电影。”
“这里是次卧,没人住,看你想改造成什么,跟管家说就行。”
每一句话都在畅享未来,苏念柠忍不住打断他:“不用介绍了,我也没有很想了解。”
“也行,你住得久了,自然会知道。”江砚舟收话。
苏念柠本来没打算说这么多,听到这句,又忍不住强调:“我只在这里住几天,不会很久。”
“你不喜欢这里?”江砚舟恍然,“也是,这里距离市区太远,外出不方便,等我们结婚之后,新房可以选在别处,明天就带你去看看在市区的房子,挑一个你最喜欢的。”
“江砚舟,你别装听不懂。”苏念柠只能戳穿他,“我不会和你结婚。”
江砚舟本就冷峻的表情倏然染上一层冰。
此情此景,跟在后面默默拉行李箱的两个女佣惊得互相对视一眼,僵在原地不敢再跟上去。
苏念柠在等他发火。
而江砚舟却撇开视线,将身侧的一扇房门打开。
“这几天,你住这里。”
对方不接招,苏念柠又挥了一记空拳。
但她没有感到庆幸,反而更加不安。
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原谅,或许只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宁静。
苏念柠站着没动,说:“我不要跟你一个房间。”
江砚舟反而笑了,薄凉的唇向上微扬,露出一个春风般和煦的笑容,令他俊美的五官都活了起来。
“原来你想跟我一起睡主卧,跟我来。”他又牵住她的手,把她往走廊的更深处带。
苏念柠发窘,把手往回拽:“没有,我就住这个屋。”
方才不知哪根神经搭错,竟笃定江砚舟为她准备的房间就是他自己的房间。
或许是因为他一路上轻佻的言论?
“把她的行李放这屋。”江砚舟妥协得很快,指挥身后的女佣。
江砚舟的快速妥协,让苏念柠有一种上了大当的感觉。
自己亲口说的要住,苏念柠硬着头皮走进房间,瞬间被落地窗外金黄色的枫树吸引了注意力。
日落时分,夕阳璀璨,将那颗茂盛的枫树映照得生机盎然,别出心裁的景观设计,让这个房间都充满诗意。
苏念柠面上不显,甚至看着还有点不高兴。
“不喜欢吗?”江砚舟问。
“就这样吧。”苏念柠装模作样地用手捂着打了个哈欠,“我困了,想补觉,你先出去吧?”
“还困?”江砚舟似笑非笑,“在飞机上不是睡了一路了?”
“舟车劳顿,就是容易犯困,不行吗?”苏念柠嘴硬,肚子却轻微地咕了一声。
她恨铁不成钢地捂了一下肚子。
江砚舟轻笑:“好了,我已经让人提前准备了晚饭,先吃了再睡,好么?”
又来,又是这种轻柔哄人的语气。
进来放行李箱的女佣像见了鬼一样偷瞄了江砚舟,然后机械地转回头。
苏念柠红着耳朵将脸撇向窗外。
“让人端进来吧,我不喜欢跟很多人一起吃饭。”她说。
“哪有很多人?”江砚舟不解,“只有我跟你。”
嗯?苏念柠意外,想到他的父亲在住院,但这里是江家大宅,他妈妈……或者爷爷奶奶之类的,对了,他还有一个跟他争过家产的弟弟。
对于江家,她真的不了解,甚至于他母亲,也不知道她当初了解到的那段历史是不是真的。
假的吧?那是江陵市一个叫沈砚舟的人的过去,而他是江盛集团的掌门人,根本不可能有任何关联。
“你爷爷奶奶不在吗?”苏念柠挑了一个安全一点的称呼问。
“爷爷奶奶?”江砚舟语气冷淡,“我住的地方,不会放他们的骨灰。”
薄凉的语气,令苏念柠倒吸一口冷气。
而正悄声走出去的女佣,脚步骤然间加快了一点。
苏念柠注意到女佣匆促到近乎逃跑的背影,好像有点明白这里的人为什么都这么怕他了。
感觉自身的处境又糟糕了一分。
羊入虎口……真不是开玩笑的。
观察到苏念柠脸上的异样,江砚舟浅笑着问道:“在胡思乱想什么?”
“去吃饭吧。”苏念柠不想再就着这个话题讨论下去。
“好。”江砚舟靠近,又想牵她的手。
苏念柠先一步将手挪开,加快两步走出门。
江砚舟也不恼,慢悠悠跟在她后面,但他腿长,闲庭漫步地走,步伐也能跟得上她。
“餐厅在一楼,楼梯右手边。”他在后面指路。
苏念柠走着,突然有点后悔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个人的感觉可比牵手可怕多了。
好不容易下到餐厅,有女佣为她拉开椅子。
苏念柠坐下,女佣又要为她盛汤。
“我来。”江砚舟要接过女佣手里的碗和勺。
那四十多岁的阿姨听到这句话,竟有点不知所措,杵在那儿,不知该不该把东西递上去。
直到江砚舟握到那碗,这才把勺子交给他,迅速后撤到一边。
“你们忙别的去吧,不用在这里。”江砚舟又说。
服务吃饭的女佣和厨房里的厨师都撤了。
偌大的餐厅,静到苏念柠能听见自己咽口水的声音。
好像,多一点人在旁边,也比现在这种情况好。
江砚舟盛好汤,递到苏念柠的桌前:“蛤蜊冬瓜汤,你喜欢喝的,厨师做的味道跟我做得差不多,你尝尝是不是?”
苏念柠在他的凝视下拿起勺子,将热烟袅袅的汤面搅了搅。
不会给她下毒吧?
她不敢吃。
“太烫了?”江砚舟在她身侧坐下,将她手中的勺子接过来,舀起一勺,轻轻将勺面上的热气吹了又吹,确保汤已经凉了,才递到苏念柠的唇边。
窗明几净的落地窗外,一个拿大剪子的园丁按照计划过来修剪花圃,瞧见这一幕,手中的大剪子砸下来,正好砸中脚趾。
他一蹦三尺高,忙抱着剪子一跛一跛跑远了。
“嗯……”苏念柠犹豫地看着他。
江砚舟接住她的目光,随即,又荡起一抹笑。
苏念柠直觉他又要冒出什么惊人言论,却见他径直将那勺汤喝下,不由分说扣住她的后脑勺,吻住她的唇。
清咸又带点淡淡甜味的蛤蜊汤滑入口腔,激活味蕾,苏念柠想要拒绝,险些呛着。
“我忘了,柠柠喜欢这样喝汤。”江砚舟有些意犹未尽,又舀了一勺。
“没有,我自己喝。”苏念柠将汤勺抢回来,把碗往另一边挪远了一点。
江砚舟单手撑在下巴,看着她笑。
苏念柠被盯得浑身发毛:“你别看着我吃。”
“只是太久没有看见你吃饭的样子了,有点怀念。”江砚舟幽幽说道,“还以为,是在做梦。”
做梦?
苏念柠忍不住想,那他做梦的时候是什么内容?
把她千刀万剐吗?
越想越瘆人,赶紧喝碗热汤暖暖。
江砚舟好一会儿才开始动筷子,他吃过什么菜,苏念柠才夹什么菜,江砚舟发现了这个规律,直接将菜夹到她的碗中。
“我吃饱了。”苏念柠没动江砚舟夹给她的。
“饭量还是那么小。”江砚舟没生气,也搁下筷子,“待会儿看电影吗?我最近刚好了解到一部很不错的,恐怖片。”
恐怖片,是苏念柠拉着砚舟看的
电影类型。
兴致缺缺,苏念柠只想赶紧离他远一点,她拒绝道:“不了,我想回房间睡一会儿。”
“要我陪吗?”江砚舟直接问出来。
对于他这种言论,听得多,苏念柠有点麻木,她讷讷地挪开视线:“不用。”
躲进房间,苏念柠关上门,听着江砚舟的脚步声走远,她松了一口气。
不急着收拾行李,她走到窗边往下看,琢磨着怎么溜出去。
夜幕降临,庭院亮起橘黄色的路灯,照亮清幽的园林小路,高大的枫树树影婆娑。
一整面巨大的落地窗,只在一侧开了一个小窗口,上推式,只留出半个头的缝,压根钻不了人。
发呆之际,有人敲门,苏念柠去开,江砚舟站在门前,手里端着一杯牛奶。
“我记得你睡前喜欢喝水牛奶,我给你端来了。”
苏念柠伸手去接,却见江砚舟避开了她伸出去的手,将牛奶端进屋,放在床头柜,径直坐在床边,绸面柔滑的西装裤子将他的长腿藏住,他只解了领带,衬衫的口子开了顶上那颗,露出修长俊朗的脖颈,严肃禁欲的着装在他身上,此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苏念柠的目光被他脖颈处硬朗的张力吸引,又很快移开目光:“放那就行,我现在还不想喝。”
“我等你喝完,顺便把杯子带出去。”江砚舟没有顺着她的思路走。
这个男人早已没有之前这么好应付,不再是她说一,他绝不二的那个人。
“你总不能坐在这等着吧?”苏念柠暗示这样不太合适。
江砚舟没觉得有什么不合适:“为什么不能?”
他故意这样,与他争辩没有意思。
苏念柠朝床头柜走去。
半路被江砚舟截下,他抱住她的腰,将脸埋在她身前。
“柠柠。”他的声音缱绻且深情,“为什么不承认还喜欢我?”
苏念柠一时哑然。
半晌,她别过脸去:“就算我曾经动过心,我喜欢的是砚舟,不是你。”
“我就是砚舟。”
“你不是。”苏念柠固执否认。
江砚舟抬起眼,眼睛里是一意孤行的狠厉:“可我只有成为江砚舟,才有资格娶你。”
第36章 【VIP】36怎么可能让……
看着江砚舟的眼睛,苏念柠想起分开之前,她见到砚舟的最后一面。
在听到让他离开之后,他的双眼像被瞬间抽走魂魄。
在分别的无数个梦里,苏念柠时常被这双眼睛无声地凝视,她会忍不住想,他一无所有,又荒芜悲凉,她是不是摧毁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自私、冷漠、薄凉,没有勇气带他穿越泥沼,残忍地把他留在了泥沼深渊。
而今,他从泥沼深处爬出来了,站在她面前,变成了高深莫测的江砚舟。
“不要开这种玩笑。”苏念柠避开他的目光,“你本来就是江砚舟,砚舟不过是你游戏人间的一个代号而已,一个游戏id,虚拟人物,游戏早在两年多前已经结束了,你现在,不过入戏太深。”
话音落下,仿佛是将一枚针扔向大理石地板,空旷窒息的气氛中,幻听见钢针接触冰凉大理石地板时碰撞出的尖锐的声响。
半晌,苏念柠在煎熬下看江砚舟的脸色,蓦然间撞入他破碎成片的目光,他双目微红,气得嘴唇都在微微颤抖。
“虚拟人物?游戏id?”他嗓音沙哑,仿佛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伤痕,“苏念柠,你竟然是这样想我的?”
滂沱的情绪迎面袭向苏念柠,她有些站不住,恍惚后退半步:“不然呢?我实在无法理解,一个呼风唤雨的江家长子,怎么可能连医药费都还不起?怎么可能一无所有,又怎么可能在江陵长大,我已经分不清到底哪些是真哪些是假,而你从来都没有把真相告诉我,不是吗?”
“你玩得不是很开心吗?”江砚舟的眼神突然冷了下来。
苏念柠骤然捏出一把冷汗。
喜怒无常的江砚舟,让她根本捉摸不透路数。
就在她以为,他会这样深情下去的时候,突然之间的审度令她清醒畏惧。
“我不想玩了。”苏念柠想逃出门去。
江砚舟先她一步抓住她的手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带到床上,居高临下拢着她,幽深的眸子如同潜伏在暗处的野狼。
狼的眼神。
她竟然忘记了,初遇他的那个雨夜,他的眼睛也如这般危险。
她第一面见到的男人,或许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那么温顺的砚舟,是他彻头彻尾的伪装。
“你要玩下去。”江砚舟的手指抚摸苏念柠的脸,眼神几分冷酷,又几分缱绻,像一个情绪已经失调的疯子,“苏念柠,如果你一定要有一个结婚对象,那个人只能是我。”
苏念柠想别过脸去,江砚舟却两指捏住她的下巴,强迫与他对视,他要高高在上地俯瞰她的狼狈。
“是,你如今权势滔天,给我父母允诺了他们无法拒绝的好处。”想到江砚舟上门那天,摆在茶几上的那两份集团框架合作协议,苏念柠声音狠狠,“所以他们居然能答应让我跟你一起出游,即使是住在一个屋檐下,睡在一张床上都无所谓,他们之前认为,柳硕是我最佳的联姻对象,但是你出现了,你的条件比柳硕还要好,没有谁能比他们更希望生米煮成熟饭!”
她什么都看得清楚,宠爱是有条件的宠爱,她是苏家三小姐,想要家族的荣华富贵,就得做出自己的贡献。
自暴自弃的言论像暴豆子一样,苏念柠的声音接近哽咽,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来:“我还有别的选择吗?从我的腿废了开始,我已经认命了……”
冰凉的指尖轻轻擦掉苏念柠的眼泪,江砚舟冰冷的目光逐渐柔和下来:“柠柠别怕,我只是手段强硬了一点,我们这么合适,我会让你幸福的。”
苏念柠尝到了自己的泪。
江砚舟俯身下来,亲吻她的脸颊,继而将粘在唇瓣上的泪送入她的口中。
咸,苦。
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自食其果。
“还想睡吗?”江砚舟意外没有得寸进尺,而是单手撑着床,另一只手抚摸苏念柠微肿的唇瓣,介于爱怜和玩弄之间。
苏念柠将脸别到一边,不言语,只是发呆。
江砚舟兀自笑了一下,俯身,在她脸颊上落下一吻:“晚安。”
他起身,掸了掸身上的褶皱,从容地走出门,绅士地将门带上。
苏念柠在床上翻了个身,面朝着窗户的方向。
八/九点的初秋夜晚,广阔的庄园带来奢侈的静谧,苏念柠听不见这座庄园里活人行动的声响。
在花园里忙活的园丁似乎是下班了,只有偶尔一只飞鸟掠过树梢晃动枝丫,这座白日里风景秀丽的庄园,在黑暗中变成了了无生息的吸血鬼城堡。
江砚舟活在这样一座寂寞的城堡里。
思绪偏到这里的时候,苏念柠赶紧打住。
她现在没有余地去同情任何人,最应该被同情的是她自己。
如果这是一座吸血鬼城堡,那么江砚舟便是这里的王,而她,不过是被逮进来的口粮,指不定哪天就要被生吞活剥。
她倏然盘腿坐起来,给自己打气。
再挣扎一下,想想办法,或许她还有救。
*
翌日,苏念柠被江砚舟带上车。
朝窗外看了看,苏念柠问向不主动阐明目的地的江砚舟:“我们去哪里?”
“去医院。”江砚舟按灭了一个打来的电话,笑眯眯地看着她,“去看一看命在旦夕的老江董。”
老江董,就是江砚舟的父亲。
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对他父亲有这么深的恨意,但苏念柠却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他要杀鸡儆猴。
得罪过他的人不会有好下场,即使是他父亲也不意外。
苏念柠正襟危坐起来。
一个多小时,苏念柠的后背挺得都发酸,车子终于到达医院。
江砚舟要牵苏念柠下车,苏念柠将手插入阔腿裤的裤兜,全当没看见。
江砚舟也不恼,将苏念柠的肩膀一揽,身高差的原因,苏念柠在他身边娇小又无助,只能任由他堂而皇之带着走进医院住院部。
vip电梯直通vip楼层,路过其中一间
病房,透过墙上宽大的透明观察玻璃,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躺在病床上,手上扎着吊针,脸上戴着呼吸面罩,条纹病服没遮住的肌肤露出显而易见的老年斑,仿佛随时枯竭而亡。
江砚舟没有第一时间带苏念柠进病房,而是在这扇观察窗前站着。
“这是江康平,但你不用喊他爸爸,他已行将就木,活不到我们结婚那一天,他配不上你这样叫他。”
苏念柠听着这句冰冷的话,脑海里忍不住脑补未来的某个画面。
江砚舟搂着一个小鸟依人的美女,也是像现在这样,站在病房的观察窗前,温柔地说:“宝贝,你是我即将死掉的妻子,你不用怕她再起风浪,她活不到我们再婚的那一天。”
苏念柠打了个冷颤。
陪在一旁的主治医生似乎已经习惯江砚舟的语出惊人,只是低头翻阅病历本。
“你为什么,这么讨厌他?”
要死也得死个明白,苏念柠总得弄清楚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才能去衡量江砚舟报复的手段有多大,她这种对他始乱终弃的,会匹配什么样的结果。
恰在这时,病房里安静躺着的老人动了动。
江砚舟有点意外,看向主治医生:“不是说会变成植物人吗?怎么还能动?”
身经百战的主治医生面不改色:“江总,老江总只是有成为植物人的风险,并不一定会。”
江砚舟的表情有些遗憾:“可惜了,我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不能助他一臂之力,只能光看着。”
随即又有些释然:“好在这病自己争气,我只需要等待就好了。”
主治医生擦了擦汗。这番大逆不道的言论,听着的人都胆战心惊。
才想起苏念柠刚才有说话,江砚舟又看向苏念柠:“柠柠刚才说了什么?”
苏念柠摇了摇头。
算了,还是不问了吧,反正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等着她。
“是想进去看看吗?”江砚舟自己猜,“虽然最好不要轻易打扰病人,但是,他没关系。”
如果躺在病床上的老人听见这句话,或许会气得跳起来打死这个不孝子吧?
苏念柠胡思乱想着,江砚舟带着她进入病房。
老人只是躺在病床上,但生命流逝已经足够触目惊心,就算没有专业医生的解说,苏念柠也看得出来,这位老人快要不行了。
“我来了。”江砚舟不咸不淡地对着床上的老人说话。
江康平似乎听见了,双目频繁地眨动,似乎想要努力睁开眼睛。
“你不用睁眼,我不是很想看见你,你听着就好。”江砚舟的口吻不急不缓,仿佛在悠闲地谈论天气,“那对母子的结果我早就通知过你,今天过来是要跟你分享另一个好消息,我快要结婚了,新娘是我最爱的人,我未来的孩子不姓江,江盛集团以后不会是江家人的东西,你可以瞑目了。”
江康平的眼睛眨动得更厉害,呼吸罩上全是雾气,两只手紧紧抓着被单,暴起的青筋在枯槁的老人手上狰狞恐怖。
主治医生在旁边看着急到冒汗,忙劝解道:“江总,不要过多刺激病人,他现在太虚弱,不能情绪激动。”
“对。”江砚舟幽幽应和道,“因果已至,我不必干涉太多。”
江砚舟带着已经快要窒息的苏念柠走出病房。
护士们快步涌入,进行药剂安抚。
苏念柠脚步虚晃,每一个脚步都仿佛踩在棉花上。
江砚舟发现了她的异样,将她搂得更稳,声音关切温柔:“柠柠怎么了?”
苏念柠欲哭无泪。
“柠柠别怕。”江砚舟安慰道,“就算他今天要死,也不会是这一刻,我的宝贝还在这里,怎么可能让宝贝看见死亡现场,多残忍。”
苏念柠头皮发麻。
对方容貌清隽俊美,气质卓然,举止优雅,嘴皮子上下一碰,说出来的话十分轻巧,却又诛心。
“不要觉得我无情。”江砚舟轻轻抚摸着她的脸,“与其让你在别人那里听说我做了什么,我更愿意让你直接看到,无论是沈砚舟,还是江砚舟,我都让你看到。”
第37章 【VIP】37沈砚舟,江……
苏念柠再一次踏上江砚舟的私人飞机,这一次的目的地是江陵。
二次乘坐,依旧是上次那几个空乘人员,服务起来比上次得心应手,在面对江砚舟不按照常理的反应之后,至少不会流露出非常明显的吃惊表情。
苏念柠依旧戴着眼罩睡觉。
这是这次睡不着,忍不住回想以前听到的关于“沈砚舟”的传闻。
江砚舟会带她去江陵,说明“沈砚舟”确有其事。
心脏莫名地怦怦直跳,令她十分不安。
降落在江陵机场,第一站去的是墓地。
江砚舟在路过花店的时候下车,店员见是年轻的一男一女进店,热情洋溢地上前打招呼,极力推荐新到店的红玫瑰。
江砚舟没接话,只是停在一桶白色菊花前面。
店员一瞧,尴尬地收了声。
“我妈妈其实最喜欢的是白玫瑰。”江砚舟一边挑着菊花,一边自言自语般,“她喝醉的时候经常说,当年江康平求婚的时候,捧的就是白玫瑰,但她死后,不想坟前摆这束花,她说,她已经被那束白玫瑰坑骗了一辈子,不想死后再被纠缠。”
苏念柠在他旁边听着,竟不知道要对他说什么话。
“她怎么这么天真。”江砚舟捻着花梗的手骤然收紧,“她怎么能断定,她死后会有人给她坟前送花?”
苏念柠听出了这句话的恨意。
她小心翼翼地看江砚舟的神态,却见他深深闭了下眼睛,将捏紧的那枝花与已经挑好的一捧放一起,递给店员:“包起来。”
这是一种无法宣泄的妥协。
嘴上说着不会给母亲送花,却在她离世之后,每一次去看都会带上花束。
苏念柠依旧不敢多问。
半小时后,两人到达墓地。
站在墓碑前,江砚舟弯下腰,将花放在墓碑前,起身之前,从西装内袋掏出方巾,将墓碑左下角被尘土污染覆盖的字擦亮。
立碑人,子沈砚舟。
“在我没回到江家之前,我的名字,一直是沈砚舟。”
江砚舟直起身,看向一路上沉默的苏念柠:“你调查到的版本是什么?先说来听听。”
苏念柠有点尴尬地摸了摸耳朵。
“我以为这个‘沈砚舟’,只是恰巧与你撞名,然后你……”利用了这个人的故事,编到自己身上,让我对你产生同情,骗取我的信任。
后面那段话,苏念柠说不出口。
相亲那场晚宴,她见到他以江砚舟的身份出现时,就是这么想的。
毕竟,一个是一无所有的穷小子,一个是京圈贵公子,谁也不会相信这是同一个人。
见她避重就轻,江砚舟也没计较,只是说:“我六岁那年,他们离婚,我被扔给了她。”
苏念柠诧异。她最疑惑的也是这点,江家这样的家族,即使离婚,孩子都会判给男方,更何况,江砚舟还是长子。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疑惑,江砚舟自嘲地笑了笑:“当年他们做了亲子鉴定,我和江康平的dna不匹配。”
苏念柠诧异得更加明显。
如果不是江家的血脉,不可能有机会回到江家,更别说把持整个集团。
“你不敢相信是吗?”江砚舟的口吻云淡风轻,“她也不相信,所以一次次地对我发疯,质问
我是不是夺走她儿子的恶鬼。小学的时候,大家都在写母亲,有一篇范文,老师当众宣读出来,那个同学的母亲温柔,爱笑,会半夜帮她盖被子,我在下面听着,就像在听天书一样。”
苏念柠将呼吸放轻。
一阵风卷着树梢吹过来,将墓碑上的白菊花花瓣吹落两片,落在江砚舟的脚下。
他的脚动了动,无意间将花瓣踩在了脚底。
“我在读书的过程中,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里。”江砚舟沉浸在回忆中,眉梢染上一点点喜悦,“我做到了,我考上了长京大学。”
苏念柠将他眉间那抹喜色看在眼底,却觉得如此悲凉。
“她不高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疯,她用一根比拳头还粗的棍子,像钉木桩一样,想要彻底将我钉死在江陵,钉死在她身边,即使在那一天真的把我打死了也无所谓。”江砚舟缓慢地讲述着那一天的情形,平静的眸底忽然在这个时候动了动,“她失败了。”
她失败了,大货车意外夺走了她的生命。
被彻底钉死在江陵的,是她自己。
“我……”讲述到这里,江砚舟的声音骤然间沙哑。
苏念柠的心脏猛然被扎了一下,鼻子发酸,眼泪忍不住涌出眼角。
她忍不住朝他靠近了一些。江砚舟身影挺拔,可此刻,她觉得他的灵魂已经弯了腰。
“她付出一条命,也拦不住我。”江砚舟收拾好情绪,继续说着,“我去了长京,勤工俭学,把大学念完,但在我毕业求职的时候,江康平出现了,他扔给我一份亲子鉴定报告。”
苏念柠眼神回避。
在他提及亲子鉴定报告的时候,她都有点发虚。
要是被他知道,她曾经偷过他的头发去做这个检验,他得用什么方法弄死她。
“可笑么?十几年前鉴定说我与他没关系,十几年后,他带着最新的鉴定报告,说我是他儿子。”江砚舟脸上浮起冷笑,“当年那份被人做了手脚的报告书造成了什么样的后果,他连问都没问,曾经与他同床共枕的女人是在怎样病态的精神折磨之下死在车底下的,他连一个字都没提,反正能给他生孩子的女人,如果他想要,要多少有多少。”
他对那个折磨他长大的母亲尚且还存了悲悯,而对江康平,苏念柠只听出极致的恨。
“他活该在癌症晚期的时候,才彻底认清他的二儿子是个无可救药的废物。”江砚舟脸上愤怒的表情得以缓解,又多了几分痛快,“可惜他风烛残年,造不出新儿子了,壮年时候在外面留的种,也被他的二老婆用各种方式流掉,他终于想起我来。”
“还记得你第一次见到我的那天吗?”江砚舟忽然将话题转向苏念柠。
苏念柠被他问得发愣,还沉浸在他的故事中,没有回过神来。
“是他的废物二儿子找人做的。”江砚舟自问自答,“他知道我的到来意味着什么,想让我死在一场车祸里。”
苏念柠想起来了,初遇江砚舟那天,除了他浑身的伤,还有一台撞了路边电线杆的车。
车上一个人都没有,原来是肇事者已经跑了。
但不知出了什么意外,江砚舟从车里爬了出来,跌跌撞撞进了巷子,累倒在路灯之下。
她遇见的,便是这样一个支离破碎的江砚舟。
“我不是有意瞒你,我只是不想做江砚舟。”江砚舟的目光像破碎的月光,“我喜欢那段跟你相处的日子。”
苏念柠喉咙发紧。
前因后果,她已经了解,她再也说不出半句指责,只是不敢面对他。
“我不知道是这样。”苏念柠声音孱弱,“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江砚舟牵起她的手,弯起一个笑,“我知道那样的日子不会长久,我现在是心甘情愿地成为江砚舟。”
心甘情愿。
苏念柠难以想象,轻飘飘的一句“心甘情愿”之下,是他到底付出了多少。
一个离开江家将近二十年的长子,就算有血缘身份,也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空壳,世家大族盘根错节,在掌权人还未定的情况下,企业内部势必错综复杂、山头林立,他孑然一身站上顶峰,用的是六亲不认的霹雳手段,靠的是惊才绝艳的运营头脑。
这样一个深谋远虑的人,会是一个纯情的恋爱脑吗?
苏念柠静静凝望江砚舟温柔的笑脸。
她猜不透这个男人,可一旦去揣度他的用意,良心就会第一时间来谴责自己。
她已经不敢,再去揣度他的内心。
*
从墓地出来,江砚舟带苏念柠去了一趟江陵老城区,一座独栋的老旧居民楼。
没有电梯,一步一步爬上六楼,江砚舟掏出有些生锈的钥匙,打开第一道铁门,然后才是里面的木门。
“很久没回来了,也没差人来打扫过。”江砚舟说着,将门推开。
一股陈旧灰尘中带着一点点木屑霉锈的气息扑面而来,苏念柠忍不住后退一步。
江砚舟轻笑,将她挡在身后:“你先在外面等等我,我进去开窗通风。”
“不用。”苏念柠摇头,有点后悔她刚才下意识的退避行为,“我跟你一起进去。”
“我家柠柠金枝玉叶,哪里到过这种环境,是我考虑不周,先等着。”江砚舟交代,快步进屋,先将客厅的窗户推开。
老旧的外开窗,推开的时候吱呀作响,框边木锈斑斑。
墙壁上一大片一大片潮湿的霉斑,新旧覆盖,像一块一块长了浓疮癣,不像是近几年才有的,而是近几年无人打理之后才肆无忌惮地疯长。
客厅狭窄、阴暗、逼仄,即使幸运还通着电,灯管能亮,那像老人黄珠般的光芒于事无补,更添昏暗和惨淡。
苏念柠走进来,感觉到被一股难以名状的压抑抵着胸口。
可江砚舟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和一个随时都可能对他发疯的母亲一起。
第38章 【VIP】38你以前只隔……
“这里太糟糕了,我本没打算带你过来。”
江砚舟将客厅的两扇窗户都打开,窗与大门空气对流,终于吹散了一点那股陈年的污浊。
“但应该让你亲眼看见,我在这里确实有十几年的生活痕迹。”
苏念柠又一次不知该如何接话。
他是担心她不相信他说的。
客厅所有的家具上都落了很厚的灰尘,但看得出来,有人在离开之前收拾过,没有随便乱丢的物件或者垃圾,沙发、风扇这种较大的物件都罩了一层防尘罩。
“我先去我的房间通风,你等我一会儿。”
这间房子两室一厅,没有多余的走廊,房型一目了然,两个卧室的门在同一侧,江砚舟开的是其中一间。
门没有上锁,一拧就开了,江砚舟进去,啪一声将灯打开,依旧是朦朦胧胧的光线,像老式鬼片里随时会跳出鬼脸的那种模糊。
苏念柠跟上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件不足十平的逼仄空间,房间有窗,却是单的,无法缓解房间里的压抑。
房间角落摆了一张床,比学生宿舍的床铺还要小,是给小孩准备的,似乎是从江砚舟六岁就摆在这里,他的身体在长大,却没有人关心这一点。
苏念柠走到床边,要弯很深的腰才能摸到床板,难以想象一米八几的江砚舟当年要以怎样的姿势躺在这样一张床上睡着。
“这里有张板凳,我白天的时候会搬来坐着写作业,晚上会搬到床后面放脚。”江砚舟轻轻踢了踢脚边的凳子,用一种无所谓的口吻说着,“太脏了,也擦不干净,委屈柠柠先站着吧。”
苏念柠的目光落在那板凳上。
那不是从工业流水线生产出来的凳子,而是用几张木板自己钉成的,不规则的板面,不平整的四条腿,却意外四平八稳。
凳子前面是一张手工做的书桌,与凳子的工艺一脉相承,靠墙放着,桌面上还垒着半人高的高中课本、辅导书,落了厚重的灰。
一支很普通的黑色水笔,没了笔帽,笔后端封住笔管的黑色小盖子不翼而飞,透过透明的塑料,能看清这支笔还剩一半的墨水,就这样搁在桌子上,如此残缺地服役到砚舟最后一次搁下笔的那一刻。
苏念柠如鲠在喉,有
一种很想哭的冲动。
她想起了很久之前,被赵宛宿醉呕吐之后弄脏的被单和羊毛毯子,砚舟对她说,可以被洗涤剂清洗干净的东西,晾晒之后就是干净的。
她当时就有猜测,他在一个很艰难的环境中长大。
真切地看到具体,依旧觉得震撼。
在他成长的过程中,他所接触到的事物从来都破败不堪,他一次又一次将之清洗,擦亮,修补。
可他本不该过这样的生活,六岁之前,他还是金尊玉贵的江家小公子。
“毕业照,原来掉在这里了。”
江砚舟没有注意到苏念柠微妙的情绪,而是掀开了床上的草席,将露出一角的毕业照抽出来。
“要看看吗?”江砚舟笑眯眯地将照片递给她。
苏念柠视线只是往照片上一扫,真就一眼,就找出了照片里的砚舟。
过了塑的照片,由于一直被草席压着,没什么灰尘,照片上的人物每一个都清晰,砚舟的身高鹤立鸡群,站在最后一排的左边,但只要看过照片的人,视线都会往左边偏去看他。
数十人的群像照,每一个人的五官或多或少都扁平,唯独他的五官立体精致,穿着蓝白色的校服,好看到让人心都变得柔软。
十八岁的、青涩的少年砚舟。
江砚舟将照片翻到背面,指着他的名字:“我当时叫沈砚舟。”
“不用再证明了。”苏念柠十分难受,“我相信你的话。”
“抱一下。”江砚舟突然朝她伸出双手。
苏念柠怔怔抬头看他的眼睛。
话题转化得太快,她一时间不知该不该答应他。
江砚舟表情期待地等了一会儿,见她没回应,有些失落地垂下手。
哎,不是……
苏念柠有一种当了坏人的罪恶感,眼睁睁看着他落寞地背过身去,她刚想往他那侧跟过去,江砚舟猛然转过身来将她抱住,胸膛扎扎实实撞过来,把她堵得严严实实。
“没关系,我可以主动。”江砚舟在她耳侧低低地笑,声音一如以前耳鬓厮磨时那般缱绻酥骨,“柠柠更喜欢这样。”
“没……”苏念柠又一次被回旋镖扎中脑门,连反驳都没了脾气。
“这里环境不好,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吧,嗯?”他像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苏念柠被他的气音挠得缩了缩肩膀,她肯定他一定是故意的。
苏念柠用手撑住他的腰部,顺势拉开距离:“走吧。”
走出大门,还没上锁,楼梯走上来一大一小,一个妇女带着一个十四五岁左右的小女孩路过,十分惊奇地往这边看,妇女道:“呀,是砚舟回来了吗?”
江砚舟上锁的动作停住,转头去看她,认出来人,露出一个礼貌的笑:“王姨好久不见。”
“确实是好久不见了。”王姨脸上也挂着笑,拉了拉身边小女孩的手,“琪琪,还不叫砚舟哥哥。”
“砚舟哥哥?”女孩歪了歪头,许是多年未见的原因,记忆有点模糊,她害羞地躲在母亲的身后。
“怎么还害羞了?你小的时候还送哥哥棒棒糖呢。”王姨打趣她。
琪琪正值豆蔻年华,性格看起来也是内敛的那类,抬头看江砚舟的脸,又害羞地撇过脸去,声音小小:“我不记得了……”
“也有七八年了。”江砚舟善解人意地说道,“不记得也正常,她当时那么小。”
少女的脸涨得更红。
“怎么突然间就回来啦?”王姨笑着看了看江砚舟旁边的苏念柠,“跟女朋友一起回来看看呀?”
“未婚妻。”江砚舟更正。
苏念柠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放弃了反驳。
“挺好挺好。”王姨连连点头,又往门里面瞥了一眼,表情有些不太自然,许是想起了以往这个屋子里发生的事,说道,“王姨看到你现在这样,挺为你高兴的,看起来生活不错,在哪个城市发展啦?”
“长京。”江砚舟回答。
“哟,我一直记得你考上长京大学来着,我还经常用这个鼓励琪琪呢。”王姨欣慰,“你那么聪明,肯定能在长京这种大城市安定下来,王姨真为你高兴。”
“谢谢王姨关心。”江砚舟没有谈及更多,只是礼貌地道谢。
又说了一些家常话,婉拒了王姨进屋一起吃晚饭的热情邀请,苏念柠跟着江砚舟下楼。
“我偶尔会去王姨家吃饭,在家里的食材一点都没剩的时候。”江砚舟想起了更多在这栋楼居住的回忆,“可她会生气。即使她什么也没留在家里,但是她不允许我吃别人家的饭,她认为这是对她的背叛。”
她,自然指的是江砚舟的母亲。
苏念柠安静听着。
江砚舟自嘲地笑笑:“她每天借酒浇愁,生活难以自理,更别说管我。所以,在十二岁之前,我常常饿得在书桌前晕过去。”
“十二岁之后呢?”苏念柠忍不住问。
“十二岁之后,我学会自己赚钱了。”江砚舟往路边一个没扔进垃圾桶的空瓶上一指,“这种,一个一毛钱,我一个晚上可以捡到几十个,买一个鸡蛋,一把葱,和面条或者米饭一起吃,味道还可以。”
苏念柠想起,他总能将普通的食材做出花来,曾经她就被他的一碗面俘获了味蕾。
“再之后,长大一些,能赚钱的办法更多。替同学写作业,周六日帮小卖部老板看摊子,给餐饮店送外卖,饿不到我,她还会找我要钱买酒。”
苏念柠内心酸涩一片,她光是听着都觉得绝望。
“砚舟。”她轻声叫他名。
江砚舟表情微愣,随即愉悦地牵住她的手:“你好久没这样叫我。”
都说漂亮男人的苦难最容易拿捏女人,苏念柠当初在知道砚舟的零星过往时就已经不忍,眼下知道这么多,沉重得像山一样,令她喘不来气。
车将两人送到喜来登酒店,先去餐厅吃了饭,然后才去大堂登记入住。
前台,江砚舟将身份证递上,对前台说:“一间行政套房。”
“……两间。”苏念柠弱弱地在旁边补充,手里捏着身份证,没有递出去。
前台姑娘有点发懵,露出职业微笑:“请问确定好一间房还是两间房吗?”
江砚舟这下没说话,苏念柠硬着头皮强调:“两间。”
前台偷偷瞄一眼江砚舟的反应,见他没反驳,重复道:“好哦,现在为两位分别开一间行政套房……抱歉,现在查询到,只剩一间行政套房了。”
这么戏剧?
巧到苏念柠想喊有猫腻,刚想说随便什么房型都可以,却见江砚舟说:“就要一间房,如果有需要……”
他特意看了一眼苏念柠:“再加床也不迟。”
这下,前台又去瞄苏念柠的反应。
苏念柠:“……”
最终只定了一间。
两人往电梯间的方向走。
江砚舟的表情说不上是得意还是遗憾:“我已经让上天多给了一次机会,可上天却说我们就应该待在一起,每时每刻。”
行政套房紧缺却被解读成上天撮合,这非常唯心主义。
苏念柠不吱声。
上楼,刷卡进门。
江砚舟伸手将领带扯松,坐靠在沙发上。
“柠柠,你先去洗澡吗?”
这句话可以有别的暗示,苏念柠站在客厅中央没动:“我暂时还不想洗。”
“是么?”
江砚舟伸手勾住她的手指,将她拉到跟前,垂眸,像把玩魔方一样轻轻捏着她的手指。
“柠柠以前跟我待在一个房间的时候,不是这个样子的。”他抬眼看过来,眼中情绪说不清是关切,还是观察,“你以前只隔了一扇浴室门都不怕。”
第39章 【VIP】39不敢要这种……
如果砚舟如现在这般极具侵略性,苏念柠不可能把人带回家。
更别说去他的浴室洗澡,差他拿毛巾,住酒店的时候跟他躺同一张床。
“你也说了,是以前。”苏念柠将手抽回来,转身朝床边走去,俯瞰窗
外鳞次栉比的高楼,“今天知道你的过去,我很遗憾。”
“这么官方吗?”身后传来江砚舟一声嗤笑。
苏念柠挺了挺后背,试图让自己的背影看起来更置身事外一点。
“砚舟,我知道你心里对我有恨。”苏念柠的大脑疯狂转动,尝试用循循善诱的招式给江砚舟对她的怒气值降温,“你能带我回到江陵,心平气和地待在一个房间,说明很多事情都是能谈的,不用非得结婚,把两个人都绑在一起……”
“为什么不能结婚?”江砚舟插话,打断她的滔滔不绝。
思路被打断,苏念柠被迫回应他的提问:“……结婚是一件大事,是家庭和财产的结合,需要花费你很多精力,你有更值得去投入的事情,比如稳定集团内部的情况。”
江砚舟虽成为江盛集团总裁,但上任时间太短,苏念柠坚信内部还会有未解决的矛盾,她尝试让他知道的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把她娶回家,无疑会分散了他很多精力。
江砚舟轻笑。
“柠柠。”他不吃她这套,叫她叫得亲热,“我从一开始就说过,我心甘情愿成为江砚舟,就是为了娶你,你是我的全部,花费精力算什么?你就算来要我的命,我也会给你递刀子。”
“……”苏念柠被呛得哑口无言。
不敢、不敢要这种给命的爱情。
“我们都冷静一下吧。”苏念柠强行扯回冷静的主基调。
“我没有不冷静。”江砚舟轻巧破局,“是柠柠在不安吗?原因是什么?”
柠柠,柠柠,柠柠。
但凡他不是用这种看似亲热实则戏谑的语气叫她,她都能多信他一分。
“我不确定我们如果结婚,婚后生活会变成什么样。”苏念柠在回应他的问题。
“如果你不跟我结婚,你想选谁?”江砚舟的语气冷下去了一些,“柳硕?一个在美国玩多人游戏的人,我怎么可能让这样的男人碰你。”
哈?苏念柠诧异。
这她真不知道,她只猜出柳硕不会安分,但不知道荒唐成这样。
“你调查他?”
“了解竞争对手,不是很正常吗?”江砚舟摊开一只手掌,“如果你想看证据,我会让助理发给你,以及跟你相过亲的所有男人,经历都很,精彩。”
他的重音落在最后两个字后面。
苏念柠深吸一口气。
她在富人圈里长大,知道这帮有钱有势的二世祖大多都什么德行,拿着放大镜也很难找到一个正常人,就算表面优雅,事业有成,深入了解,也多是道貌岸然之辈,她接受结婚这个事实,就没期望未来丈夫是张没有道德污点的白纸,很多事情都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知道是一回事,一条一条摆出证据戳破又是另外一回事。
“我不想知道。”苏念柠心累,“我也没打算在他们当中做出选择。”
“当然,我是你最好的人选。”江砚舟自信得非常坦然。
她也不是很想选他……
苏念柠在心里默默加了一句。
最好的结果,是永远停留在择婿这一阶段。
但父母不会纵容她这么做,现在耐心十足,不过是她还没有把事情拖太久。
“一起洗澡吗?”江砚舟语出惊人,人已站在苏念柠身后,从后面抱住她,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谁先洗,我都担心你趁机跑掉,干脆就在我眼皮子底下,你不是也喜欢跟我一起?”
苏念柠麻了。
要是回旋镖有实体,她的额头上早就扎成刺猬。
江砚舟轻轻亲了一下她的锁骨。
仿佛有微小的电流淌过,苏念柠缩了一下肩膀。
“长大了一点。”江砚舟的手顺流而上,捏了捏。
这手经过千锤百炼,太知道怎么快速挑动她的情绪。
苏念柠双腿忽而一软,强撑着站直,江砚舟没给她缓过来的余地,又抬了她的下巴,从后吻住她。
比以前更快恍惚她的理智,这犹如站在悬崖边上的热吻,令人的肾上腺素急速飙升,酣畅淋漓的刺激。
苏念柠,从来对这种惊心动魄的危险没有招架能力。
指尖轻车熟路地将内衣扣子解开,苏念柠终于清醒过来,把脸别开:“你先去洗澡。”
这句话可以是暗示,也可以是叫停,江砚舟不做阅读理解,而是将苏念柠横抱起来。
苏念柠脚下悬空,不解地与江砚舟对视。
“一起。”江砚舟把她往浴室的方向抱。
“我这几天生理期。”苏念柠很认真地说,“我不方便。”
“我记得你不是这几天。”江砚舟声音笃定。
“每个月都往后推迟一点点,现在就是这几天。”苏念柠脸不红心不跳。
“真的?”江砚舟停住脚步。
“真的。”苏念柠肯定。
把人放在洗手的大理石台上,江砚舟单撑着台面挨近她,目光玩味:“柠柠最擅长的就是说谎了。”
“你……”苏念柠别扭地撇开脸,“总不会扒开看吧?”
“谁说不会?”
“你!”苏念柠怒目而视。
脸才转过来瞪他,唇又被他吻住,一只手掌托住她的后脑勺,深情摩挲她后颈的皮肤。
分开时,江砚舟的眼睫缓缓撩起,带着未尽的情/欲。
“我在外面等你。”他意味深长地瞥她一眼,转身出去,把门带上,到底没当那下作的小人。
门合上,苏念柠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随即头一歪,苦恼地靠着一侧的墙壁发呆。
如果刚才江砚舟来硬的,她尚且能直观看到他对她到底有多恶劣,眼下他撤场,令她更加捉摸不透。
门外,江砚舟轻轻敲了敲门。
苏念柠立马坐正,问:“怎么了?”
“睡衣。”玻璃门模糊映出江砚舟挺拔的侧面剪影,英挺的鼻梁之下是冷峻的下颌线,“当然,如果你喜欢,我也可以在你洗到一半的时候进去给你送。”
“这就来拿。”苏念柠赶忙跳下洗手台,去开门。
门外,江砚舟单手拎着她的睡衣,是从她的行李箱取的,一件过膝的睡裙,还有,小内裤。
苏念柠窘,赶忙将衣服接过来。
“怎么没看见你行李箱放卫生巾?”他明知故问。
“我口袋里有。”苏念柠理直气壮说道。
江砚舟挑了挑眉。
苏念柠关上门。
手捏上了反锁的开关,动作却停住。
江砚舟会是中途闯进来的人吗?
按以前相处的经验,他不会,但现在,不好说。
她想看清的,就是那份不好说,不然也不会妥协跟他住一间房。
她没有反锁,转身将睡裙挂起来,脱掉衣服。
不一会儿,花洒的声音哗啦啦响起。
江砚舟坐在客厅沙发上,左耳戴着蓝牙耳机,在听助理汇报。
听见浴室的声响,他朝那边瞥了一眼,又转回平板上的财务报表。
水声哗啦响个不停。
江砚舟的姿势动了动,换了个双腿交叠的姿势,从果盘里取下一颗新鲜橙子,有点焦躁地转着捏。
水声没完没了,水珠滴落在肌肤上松软的声响,蜿蜒成溪流的形状在起伏的表面盘旋,甚至可以想象到鲜活的画面。
捏着橙子的手掌紧成拳,手腕和手背处都露出明显的青筋。
“我知道了,等我明天回到长京,再开一次会。”江砚舟挂断电话,将蓝牙耳机摘下,丢在茶几上。
水声终于停了。
苏念柠穿上睡裙,将头发吹干,这个过程有些漫长,她又做得磨蹭,良久才走出浴室。
江砚舟坐在沙发上,徒手剥橙子,见她出来,刚好掰下一瓣,橙肉黄灿多汁,十分诱人。
“吃橙子吗?”他问,将那瓣递过来。
“不吃。”苏念柠奇怪地瞄他一眼。
她有想象这小段时间他会在干什么,可能在玩手机,可能在处理公务,也可能在搞一些她没有预料到、但对她不利的事情,万万没料到他在徒手剥橙子。
“可惜。”他将那瓣橙子送入口中,惋惜道。
“可惜什么?”
“很甜。”
“呃。”苏念柠装模作样打了个哈欠,“我困了,你随意。”
她直接爬上床,盖好被子,两眼一闭。
可惜睡不着。
她听见江砚舟进浴室的声音,珠串一样的水流像绵延不断的珍珠,在充满男性荷尔蒙的身体上弹跳。
苏念柠烦躁地翻了个身。
联想到暴雨时
落在碧翠叶子上的雨水,四月被春雨打落花瓣的樱花,被水流卷进漩涡的小鱼……
苏念柠幽怨地睁开眼睛,看向大门的方向。
有一点点想跑。
就在她惶惶中准备动身的身后,浴室的门推开了。
她赶紧又闭上眼睛。
没了视觉的干扰,听觉被无限放大,她听见电动窗帘缓缓闭合的声响,江砚舟的脚步声朝床这边越来越近。
紧接着,床另一面微微下沉,被子揭开一角,一具暖流钻进了被窝另一侧,又很快贴近她的后背。
江砚舟从身后抱住她,紧实的手臂还带着沐浴过后冰凉的触感,很淡的沐浴露清香飘过来。
“睡着了吗?”他问。
苏念柠不知该不该应,在犹豫中没有吱声。
肩胛处落下一吻,是江砚舟在亲她。
亲了又亲,得寸进尺,苏念柠没办法装作不知道,她转身朝床侧躲远了一些:“肚子有点疼。”
“痛经?”江砚舟煞有介事起了半身,单手撑着床,顺着她的腰身摸到了肚子的位置,“这里疼?”
谎话开编了,就得编圆,苏念柠硬挤出两滴泪花,吸了吸鼻子:“嗯!”
第40章 【VIP】40是我丢下他……
江砚舟的表情很复杂,有戏谑也有思考。
“真的痛?”他又问了一次。
“真的痛。”苏念柠委屈地撇了撇嘴。
“是痛经,不是别的痛?”他追问。
“是痛经。”苏念柠咬死了。
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江砚舟掀开被子下床,拿起床头的客机电话,拨到客房服务:“拿点红糖和姜片过来。”
红糖姜片?
苏念柠眼珠滴溜溜转过去,看他举着电话的背影。
不会是要给她煮红糖水吧?他真信了她的鬼话?
不过他也没真扒开看,也不能断定她在撒谎。
红糖水就红糖水吧,喝完平安一夜。
很快,客房部来敲门,送来红糖和姜片。
江砚舟在客厅忙活,先煮了一壶白开水,倒掉,然后再煮第二壶,放入红糖和姜片。
苏念柠窝在床上,偷偷瞄江砚舟忙活的背影。
看着看着,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了鸣海的那座公寓,砚舟在厨房洗洗切切,沉默又踏实地给她做一日三餐。
砚舟……
苏念柠有点难过。
恰在这时,江砚舟转过身来,现实中的脸与记忆中的脸完美重叠,却又带着几分全然的陌生,他直勾勾看着她。
目光对接,苏念柠被盯得一愣,撇开视线。
江砚舟端来煮好的红糖姜水,侧坐在床边,用汤勺搅动,不时吹一吹热气。
“有点烫,凉一点再喝。”他说。
苏念柠半坐起身,靠着背,抱着双膝,默默地看他一系列温柔体贴的动作。
一勺糖水被吹到适宜入口的温度,江砚舟才将勺子递到她唇边,苏念柠微微向前倾,将糖水喝下。
“柠柠刚才在看什么?”江砚舟忽然问。
宛如被抓住小辫子,苏念柠目光飘到地板上:“没看什么。”
“不是在看我吗?”江砚舟似笑非笑。
“随便看看。”苏念柠不承认。
“随便看看,用那种,”江砚舟似乎是在斟酌恰当的用词,“充满爱意的眼神。”
“那倒没有。”苏念柠干脆地否认。
江砚舟却没接着逗她,他沉默垂下眼睫,将勺子浸入碗里,热气直飘到他脸上、眼眶里,让他的眼睛看着湿润,像浸了一汪沉重的难过。
哎,不是……
他怎么还委屈上了,而她就是罪魁祸首。
连红糖水都不给她吹了。
苏念柠自己鼓起腮帮子吹。
江砚舟轻笑。
“苏念柠。”他忽然叫她的名字,“我有时候真的很想恨你。”
来了,来了。
苏念柠抿了抿唇,身体往后落,看江砚舟要对她说什么做什么。
可盯了一会儿,他只是又舀了一勺糖水。
苏念柠不吹也不喝了:“你该不会给我下毒了吧?”
“就算下毒了,你不也喝了吗?”江砚舟悠哉看着她。
苏念柠将下巴搁在双膝上,双手环住,只露出一双雪亮的眼睛。
“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江砚舟将红糖水搁在床头柜,苏念柠才注意到,他端着碗的那只手,部分位置被烫得发红。
刚煮沸的水,他端了那么久,即使有一圈厚碗底隔着,也不可能完全隔热。
他用那只手来碰苏念柠的脸,刚一接触,她便被残留在他手上的温度烫得吸了下鼻子。
她根本没痛经,而江砚舟,不知是心如明镜地与她演戏,还是被蒙在鼓里,相信了她的谎话。
“你既然讨厌我,为什么还要为我做这些?”苏念柠想不通。
“我没有讨厌你。”
“可你刚才说,你恨我。”
“我是说,很想,却做不到。”江砚舟目光幽深,“是你救了我,你不记得了吗?”
苏念柠当然记得,可是她现在不想回忆。
“你在一个雨夜救了我,你当时撑了一把很小的伞。”江砚舟却非要提起,眼眸是浸入回忆才会浮起的那种深情,“雨越下越大,你将伞朝我这边倾斜,自己却被淋湿了。”
很细节的回忆,他不说,苏念柠都忘了。
“你当时脚踝上,戴了一条很细的金链子。”江砚舟的手钻进被窝,握住了苏念柠的脚踝。
忽然的侵入,让苏念柠一惊,想要将脚抽离开,他的手劲极稳,牢牢将她捏住。
“关我金链子什么事?”苏念柠韫恼。
“很漂亮。”江砚舟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脚踝,江砚舟倾身靠得更近,“当时我就在想,这样一双脚,踩在身上是什么感觉。”
什么?
苏念柠很难相信:“你胡说,你当时都快要死了。”
“为什么不信?”江砚舟静静凝视她,“你不相信我那么早开始就喜欢你吗?”
苏念柠偏过脸去,避开视线。
“我想睡觉了。”她不想再继续忆往昔。
“肚子还疼吗?”江砚舟还不忘“关切”。
苏念柠摇头,躺进被窝里。
目光从她脸上巡视两圈,江砚舟勾起一个笑:“红糖姜水有这么管用吗?”
听出他的反问意有所指,苏念柠了然他大抵是不信,但不信归不信,他不直接戳破,苏念柠也就假装不知,将被子拉高了点,垫到下巴。
“晚安。”江砚舟将灯灭点。
视野骤然黑了,苏念柠以为江砚舟还会有别的动作,却没料到,他躺进被窝之后,竟安安分分地睡了。
她侧耳倾听他的呼吸声,渐渐转为匀称。
一个大大的问号冒出来,苏念柠以极轻的动作转身,偷看江砚舟的状态。
夜色浓郁,视野漆黑一片,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勉勉强强能看见江砚舟的侧脸轮廓,像用极深的墨勾勒出山峦的曲线,漂亮到让人惊艳的线条。
他看起来很疯,却又无处不在地露出温柔。
良心越来越不安,苏念柠拼命抑制自己再想下去。
不知不觉睡着,夜半忽然被江砚舟的动作惊醒,苏念柠被他紧紧抱在怀里,她能感觉到他出了很多汗。
“江砚舟?”苏念柠热得难受,想要将他推开,他却抱得更紧,呼吸急促,像是被梦魇住。
苏念柠又叫了一声,江砚舟全然没听见一样,只是抵死抱住她。
她使劲腾出一个手来,在黑暗中摸了摸他的脸,摸到他额上的虚汗和紧皱的眉头。
“江砚舟,
你梦见什么了?“苏念柠问他。许是他此刻的状态太脆弱,她的声音不自觉放轻。
江砚舟没有回应,但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在渐渐平稳,眉头也舒缓下来,抱着她的力道也放松。
苏念柠松了一口气。
好歹不是半夜突然掐她脖子。
*
混沌的夜色过去,苏念柠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客厅处有不断递减的日光朝卧室方向漫过来。
她动了动身体,也许是昨晚睡觉姿势原因,四肢觉得乏累,她伸了个懒腰,手朝旁边伸出来,身侧空空如也。
才想起身边理应还有个人。她起身张望,却不见江砚舟的身影。
人呢?
脚步声从客厅方向传来,江砚舟手里握着手机,脸色很难形容,有嘲讽,但沉郁,更多的是一些很难看清的情绪。
“柠柠。”他说,“江康平死了。”
苏念柠缓缓瞪大眼睛。
她亲眼见过江康平的状态,确实随时准备撒手人寰,但在清晨猛然听到这个消息,还是吃惊。
“我回一趟长京处理丧事,你先回家,我让私人飞机送你。”江砚舟清晰有序地做出安排。
苏念柠张了张嘴,又气馁地收声。
她差点脱口而出的是,我要跟你一起去。
“我处理完事情就回来接你,等我。”江砚舟转身又去往客厅打电话。
苏念柠坐在床上曲着腿,心烦意乱地抿了抿唇。
她想说,她没有答应他什么,不需要他来接,但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不知道他风平浪静井然有序的表象之下,他真实的心情是怎么样的。
如愿以偿回到家,苏念柠的心情怎么也快乐不起来。
江盛集团前任董事长去世的消息,官方账号发了讣告,按理说,这种级别的人离世,为表悼念,会买一个热搜,但这件事处理得很低调,除了行业内相关人员,其他人一概不知。
赵西岚自然也知道,过来问苏念柠详细情况,苏念柠没办法将在病房看到的经过说出来,容易引发误会,她只说,去探望的时候,江董的身体就不行了。
赵西岚叹了口气,转移话题,问她跟江砚舟相处的情况。
本来攒了一堆坏话要说,但在这个节骨眼上,拆江砚舟的台,有一种背后捅刀的坏劲儿,苏念柠想了想,才说:“再看看吧。”
“也是。”赵西岚不了解这父子俩儿的情况,幽幽说道,“江家刚办了白事,短期内没办法大张旗鼓办婚礼。”
“……”苏念柠被噎住,“妈,八竿子还打不着呢。”
赵西岚只是微笑:“先处着吧,我看他是真的很喜欢你,那边丧事还在办,该推进的事情一点也没耽误。”
苏念柠没有问什么是该推进的事,但大概能猜出,是两个集团的框架合作协议。
赵宛得知苏念柠回了杭宁,特意飞来找她,追问那天在酒吧的事,得知江砚舟聘礼都下了,发表看法:
“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我看你对他还是有感情的,怎么就没答应呢?”
“我对他还有感情?”苏念柠揪住了重点,“你怎么看出来?”
“我两只眼睛看的啊,大姐!”赵宛没好声好气,“你自己什么性格自己不知道吗?要是不喜欢,别说被他带走,碰你一根手指头你都要抄家伙的。”
苏念柠被怼得哑口无言。
赵宛没说错,她确实……
苏念柠垂下眼睫,浓郁的悲伤落在眉头:“可是宛宛,是我丢下他的。”
“什么?”赵宛不了解全貌,无法将事情都串联起来。
“我把他丢下了,又怎么敢确信,他回来找我,是因为爱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