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居然偷偷和别人夸奖她!
轰隆!
季朝映仿佛看到小蘑菇头顶劈开一道雷霆, 把她头顶笼罩的阴云都劈散了,小蘑菇的两只眼睛叮的一下亮了起来,她几乎立刻就想发问, 但脑袋瓜迟了两秒转化了季朝映口中的信息,又不由得开始纠结起来。
面前的姐姐是大坏蛋吗?
她好像没直接说她是大坏蛋呀!
但妈妈害怕的人,肯定是大坏蛋!
但大坏蛋现在说自己是妈妈的朋友,妈妈之前也说大坏蛋是个大好人。
那她到底是大坏蛋还是大好人呢?
小蘑菇开始在自己的直觉和妈妈的话语之间纠结起来, 季朝映仿佛一只性格恶劣的坏蛋恶魔, 晃荡着手中的糖果,引诱着面前不懂人心险恶的人类幼崽:“真的不想看看妈妈是怎么夸夸你的吗?”
“哎呀,真可惜,不想看的话, 姐姐就要把这些话都删掉了哦。”
“妈妈对着姐姐夸了你好多好多条呢,还说你是她最爱的孩子啦!”
“啊,手滑了!”
季朝映发出一声惊呼:“不小心删除了一条夸夸, 怎么办呀, 妈妈的夸你的话就这么少了一条!”
小蘑菇顿时急了,眼睛也不瞪了, 脸蛋也不凶了,甚至模仿起身边的同龄人, 努力睁大眼睛,声音软了八个度,格外能屈能伸地试图向季朝映示弱扮可爱:“读不起姐姐,似儿错罗, 尼别三, 给罗扛卡吗麻的花吧(对不起姐姐,是我错了, 你别删,给我看看妈妈的话吧)!”
她急得都快叫出来了,把两根小短腿抡成风火轮,盯着季朝映的眼睛几乎能把她的手背烧出一个洞,季朝映面露遗憾:“哎呀好可惜,刚刚一不小心都删光啦——”
“尼(你)——”
小蘑菇顿时涨红了脸蛋,还没等她摆回凶凶脸,系统已经在季朝映手里备好了长长的聊天记录,并且贴心地把这些她临时复制的心灵鸡汤语录转为小学期间老师不教的繁体字。
在系统的提醒下,季朝映转过手机,笑眯眯道:“骗你的,你看,妈妈还给我发了你的照片呢!”
小蘑菇的表情一下子就顿住了,一时间纠结着不知道自己是该继续向面前的女人做可爱状讨好,还是重新变回凶凶脸,让她知道自己可不好欺负!
但还没等小蘑菇纠结完,季朝映已经把手机往她手里一塞,“你看。”
潘丽萱的头像前几天已经换了,用了自己和女儿的合照,小蘑菇绷着脸看着自己看不懂的方块字,因为潘丽萱的头像确定了对方确实是妈妈,又看着妈妈的对话框里长长的文字,心里不由得信了三四成。
她偷偷瞥了眼季朝映,见对方还是笑眯眯地看着自己,连忙滑动小手指,往上面划了几行。
虽然看不懂文字,可时间日期小蘑菇却是能懂的,她见妈妈和面前这人有来有往,几乎每天都有交流,这才彻底信了,乖乖把手机还给季朝映,重新开始能屈能伸地努力卖萌:“蟹蟹姐姐,似儿错罗,误会尼罗,姐姐好瞥亮,又三凉,和妈吗锁的一样似个大好人,姐姐愣不愣帮儿年年麻吗的花呀,儿太小了,不认嘚字(谢谢姐姐,是我错了,误会你了,姐姐好漂亮,又善良,和妈妈说的一样是个大好人,姐姐能不能帮我念念妈妈的话呀,我太小了,不认得字)。”
她变脸快得像学过换脸术,敏锐得像只贪婪又聪慧的小狼,哪怕是成年人,尚且有大把人学不会审时度势放下面子,更不要提本就倔强的小孩子。
近亲生育很容易导致身体残障或是智力残障,可现在看起来……这朵小蘑菇,可聪明得不像话啊。
季朝映心中更赞赏,或许是天娘娘也看不得潘丽萱人生的多灾多难,虽然这个女儿在最开始并不是潘丽萱自己想要生育的,但这朵小蘑菇却意外地像她,并且更聪明,更厉害,连对母亲的天然依赖都与潘丽萱口中说说过的曾经的自己如出一辙。
可惜小蘑菇年纪还太小,在老家那种地方,估计也没有受到过太多教导,等到这朵蘑菇再长大一点,学会了人类社会的社交规则,恐怕会比现在更厉害上许多倍。
季朝映耐心地陪着小蘑菇玩着幼崽社交游戏,不过十分钟,已经叫她放下了心防。
可恶的大人随口编了两段夸夸,假托上潘丽萱的名义,夸这朵蘑菇小脑袋瓜敏锐又聪明,性格倔强又顽强后,便哄着晕晕乎乎的幼崽之后自己去问妈妈到底怎么看待自己,随手帮潘丽萱推进了一大步和女儿谈心的路程行进距离。
干了一点好事,季朝映开始干坏事。
她眉眼委屈地低垂,整张脸上都写着加大加粗的无辜二字,看着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所以青柏之前为什么会那样想姐姐呀,青柏是真的觉得妈妈怕姐姐吗?”
小蘑菇不由得开始纠结了。
在她没有受到过教育,也没有受到过规训的小脑袋瓜里,对待好姐姐,就应该说实话。
但实话太伤人,小蘑菇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不伤好姐姐的心,她眼珠子一转,无师自通了善意的谎言这一技能:“似儿看戳啦,姐姐似好人(是我看错啦,姐姐是好人)!”
小滑头鬼。
“真的吗,原来是这样呀。”
季朝映面上笑眯眯地伸手掐上小蘑菇的脸蛋,在小东西还愧疚的时候上下其手:“我就说,肯定是青柏看错啦,妈妈怎么会怕姐姐呢,妈妈是因为姐姐之前帮了妈妈的忙,所以感激姐姐而已啦。”
咦,是这样吗?
小蘑菇迟疑了,她抬眼看看面前的好姐姐,只觉得姐姐背后隐隐约约在冒着黑气……
真的是她理解错了吗?
季朝映一顿输出,把幼崽糊弄得两眼冒出不断旋转的蚊香圈圈,便抬眼看了看挂在后厨门上微微晃动的帘子,提高声音:“潘姐,我好饿呀!”
帘子抖动了一下,里面传来潘丽萱的应和声:“来了来了,多加了些配菜,花得时间久了点儿!”
没过几秒,潘丽萱便端着托盘过来,上边摆着素面、凉菜、切成片的煮鸡蛋,还有一碟调配好的蘸料,看着丰盛不已。
季朝映揉揉小蘑菇的脑袋,被短短的头发扎得手心痒痒的:“青柏去玩吧,姐姐要吃饭啦。”
“好!”
小蘑菇干脆地应了一声,就又拎起抹布要去继续干活了,潘丽萱连忙拦住她,叫她去屋里头玩,留了空间给自己和季朝映讲话。
小蘑菇乖得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更不像潘丽萱曾经描述中,在年纪更小时便会与几个男孩打架的小刺头,季朝映捞了一筷子面,低声道:“潘姐不觉得她太乖了吗?”
她这话说得完全在潘丽萱的意料之外。
潘丽萱本以为女孩会与自己聊些有关于肉食的话题,却没想到季朝映的频道直接调到了育儿专线。
“这怎么说?”
潘丽萱也压低了声音,她迟疑片刻,道:“……我第一回见她,她就是这样了,我想着是我们……面生,她怕生,就乖巧些。”
变脸快得像耍杂技的小滑头,怎么会怕生?
季朝映摇了摇头,简单道:“你和她说过她的来历吗?”
潘丽萱迟疑了:“……没有,那不是好事……”
季朝映道:“可她要是自己知道了些什么呢?”
“这怎么可能!”
潘丽萱摇头道:“她年纪这么小……”
“她只是年纪小,并不是不懂事。”
季朝映平静道:“还是潘姐觉得,当时被强仠,很屈辱,不想提起这件事?”
“屈辱个屁!”
潘丽萱皱了皱眉,低声说:“只有恶心,现在想起来,真想当时就把那贱人阉了……”
哪怕是在曾经,叫潘丽萱愤恨绝望的点,也一直在于那个被她叫做妈妈的女人为什么不来救她,而并非伤春悲秋,哀叹自己被男人欺辱玷污,人生彻底毁坏。
潘丽萱现在已经三十多岁了,遇到过无数困难的处境,她在搬货的时候砸断过胳膊,上班赶路时出过小车祸,人生的意外千千万万件,那个夜晚难道被附加了什么魔法吗,能在短短十几分钟间摧毁她的尊严?
摧毁她的不是并不存在过的虚无的贞洁,而是在那晚终于窥见的,本该坚韧若磐石的母亲的虚假之爱。
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那些因为对方而生出的厌恶,都在她亲自动手时被彻底粉碎,潘丽萱更年轻一些时,也是逆反的,某些被人强加的“价值”对她而言不值一提,身体的每一处器官受到损伤都会让她感到疼痛,阴首的损伤同样如此。
也仅仅如此。
她只是被畜生进行了袭击——她的尊严一直存在,价值也仍旧璀璨,若有人以为她的崩溃只是来源于此……
那也未免太看不起她了。
“那就没什么不可说的。”
季朝映道:“你那儿的情况,自己也该清楚,她是女孩子,又聪明,万一碰到什么不该听的……你和她说过你一直想她吗?”
潘丽萱面露难色。
季朝映一看,就知道肯定没说,她叹了口气,道:“我小时候也没见过我妈妈,但她见我的第一面,就把事情和我说清楚了,如果她当时没说……”
儿童是敏感又脆弱的生物,即便小蘑菇聪明又倔强,但到底还是个孩子呢,季朝映难免会多一些怜惜。
她道:“你和她本来就没有相处过多长时间,潘姐,我没有做过妈妈,但我当过女儿呀。”
季朝映向潘丽萱眨了眨眼睛,仿佛又变成了那个小小的小姑娘,她轻轻道:“我是小孩子的时候,妈妈除了一直带我玩,给我那些我想要的,也会对我说对不起……和我爱你呀。”
潘丽萱沉默了,她眼眶泛红,要不想眼泪落下来,连忙擦了擦眼睛:“……我知道了,谢谢……”
她想像以前那样,称呼季朝映的名字以示亲近,却又有些无法说出口的犹豫和迟疑,季朝映轻轻握住她的手,道:“没关系,潘姐,你继续像原来那样叫我就好。”
潘丽萱顿时松了口气,她道:“……好,朝朝。”
她迟疑了一下,又道:“我之后和青柏好好说一说,你说的也是,孩子只是年纪小,不是不懂事,她是我的孩子,再怎么调皮也是应该的……现在,她确实太乖了。”
潘丽萱不需要自己的女儿乖巧听话,压抑天性来讨好她。
她既然捡起了母亲的身份,就会做到一切母亲该尽到的责任。
目的达成,季朝映便弯起眼睛点了点头,夹了一块鸡蛋,高高兴兴地把它送到了嘴巴里。
两人安静地坐了会儿,一直等到季朝映用完了早餐,潘丽萱才又开了口,问道:“这么早过来,是过来看看我,还是……”
她意有所指,季朝映也弯起了眼睛。
她道:“是有事要办呢。”
“潘姐,我给你的那些肉,找到了一户好买家,说起来,潘姐会开锁吗?”
“嗯?”
潘丽萱迟疑道:“……以前用铁丝开过挂锁,这算吗?”
“那还是算啦。”
季朝映遗憾地摇摇头,道:“会有人帮潘姐开门的,那户人家的主人,刚巧很喜欢那些肉呢,潘姐,去把它们送过去把,带上手套,藏好脸。”
“办好这件事,你就能好好带着青柏过日子啦。”
第122章 这位客人住在高档小区。
那轻而细的低语像是一阵风, 暖烘烘地吹过潘丽萱的耳,让她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她嗅闻出了女孩的潜台词。
只要潘林山不出现,她和潘青柏就会一直处于危险之中。
这处店铺已经在这里开了很久, 周围都是熟知她家庭情况的曾经老客,就算她带着潘青柏搬走,但潘林山的母亲还活着,知道她们往事的老乡也都还在。
她们可以躲一天, 躲一年。
可难道要这么躲藏一辈子?
潘丽萱曾经也躲避过, 她从那淤泥一样腐败恶心的故乡逃来这里,但即便如此,仍旧会在机缘巧合下被曾经的老乡认出,她要怎么保证, 保证以后不会再出现这样的情况?
如果想破解这种困境,就只有……让潘林山出现。
或者,让潘林山的一部分出现。
“好。”
潘丽萱说:“你把地址给我, 我今晚就去送。”
“不能是今晚。”
季朝映轻轻摇头, 她伸手抵住唇瓣,笑道:“是现在。”
如果说世界上会有什么人可以百分百地完成一件自己本来没有做过的事, 那她一定是个母亲。
这些母亲,并非那些虚假的, 无法掌控自己与生俱来的生育权利的懦弱奴隶,而是对孩子抱有真正的爱意,且足以为一条新生命的诞生负担起责任来的,真正的母亲。
很巧, 潘丽萱就是这样一个人。
为了自己的孩子, 她可以变得无所不能。
“客人的出身很好,所以住处也是在高端小区。”
“潘姐不是也接外卖单子吗, 找身衣服,把这些肉送过去就好。”
系统在季朝映脑海内为她模拟出一条百分百准确的隐蔽路线,足够潘丽萱躲开一路上百分之八十的摄像头,不留下太多痕迹。
至于完全不留痕迹——那也太过于为难这个人生的前三十年都没做过多少坏事的普通人了。
“要进入高档小区,一般都需要通过业主的确认电话,但这里有条小路,很隐蔽,连物业也不怎么去看,潘姐可以从这里进去。”
“进入楼栋需要有户主的门卡,但没关系,我有个朋友,会帮潘姐解开门锁,但电梯内的监控大多数时候会被人看着,潘姐需要走楼梯。”
在系统的帮助下,季朝映为潘丽萱划出一条详尽到极点的路线,她道:“监控这方面,没有特殊盯点是很难发现不对的,潘姐,你要注意的重点,是要不在别人的脑子里留下什么印象,一丝一点都不要。”
潘丽萱脸色严肃,用力点头,她问道:“我最迟要在什么时候把这件事办好?”
季朝映轻轻笑了。
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下午四点吧。”
“下午四点之后,可能就会有别的人过去了。”
季朝映顿了顿,又道:“说起这个,ῳ*Ɩ 潘姐,今天送完货,换个卤肉方子吧。”
要是一直用那原来的口味,万一那天陈拾意又过来,觉出什么问题来……那可就不怎么有趣了。
吃完早餐,做好叮嘱。
季朝映开始去办自己正要去办的事。
她的目标很明确,是要去附近的一家陶艺店,导航地图尽职尽责地引路的同时,也为季朝映留下了导航记录。
季朝映和许多年轻人一样,一边走,一边低头看着手机,注意不到附近的建筑和人影略显稀疏,也没有发现附近的监控变得寥寥无几。
更没有发现身后缓缓开来了一辆面包车。
面包车车门大敞,速度也格外缓慢,它仿佛一只头大肚肥的肉食生物,贪婪地盯紧了面前毫无知觉的猎物,然后。
噗呲——
在路过季朝映的瞬间,面包车里伸出一只手,用力喷出了某种有色的水雾,浓烈的化学制品气味钻入鼻腔,季朝映的大脑有一点眩晕,她做出了自己该做的反抗,在监控拍摄不到的地方猛地伸手拽住了那只拿着喷雾的手,一个用力就把对方从车里拽了出来,然后猛地把他摔到地上!
砰!
实打实的一声闷响,那人发出一声惨叫,在剧烈的疼痛刺激下,他胡乱按动手中的喷雾,对着季朝映的脸喷中好几下。
女孩明显有些昏头了,她的身体晃动了一下,在地上的男人又伸手来抓的时候下意识踹开了他,但这一下也耗尽了她最后的力气,不慎吸入的白色雾气在她的肺叶中挥发,让所有的力气都从她的肌肉中流失,也让本来清明的大脑变得一片混沌,她跌跌撞撞想往旁边走,但还没走出两米距离,就被路边的小石阶绊了一下,直接摔到了地上。
砰!
车门被猛地一甩,车上跳下来个皮肤黝黑的男人,不顾地上的同伴还在痛呼,一把抢过对方手上的喷雾,对准季朝映的脸又是一顿喷。
啪嗒。
女孩终于抵抗不住药性,她伸手似乎想反抗,却在眩晕中只能在身前乱挥了几下,在浓烈的化学制品气味中失去了意识。
“小丫头片子,真不好收拾!”
黑皮肤的男人啐了一口,毫不犹豫地把人抓起来往车上拖,路过地上的男人时又踹了对方一脚,骂骂咧咧道:“快点!被人看见了咱俩都得玩完!”
男人捂着手臂,哭丧着脸爬起来,一瘸一拐爬上了车,又连忙把车上关上:“雄哥,这女的什么来路啊,我手都骨折了!到时候您可得多给我点钱看病,我以后还得找老婆呢……”
“找你爹个几把,一个逃犯还找老婆!”
雄哥又骂了两句脏话,“该给你的一分都少不了,你跟着老子好好干,这一票干完,老子带你去南边逛逛,到时候去洗脚城找个漂亮的,也让你尝尝滋味。”
雄哥一边说话,一边飞快地从车座底下掏出一指粗的麻绳,完全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把女孩的双手双脚都牢牢绑死,一边的男人看着二十出头,肤色蜡黄,明显带着几分营养不良的架势,看得眼珠子都要跳出来了:“雄哥,你这也太凶了,要不我来……”
他一边咽口水,一边向着女孩伸出手,满脸让人作呕的淫态,雄哥啧了一声,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啪!
“孙子,别怪哥对你态度不好。”
雄哥一把揪过孙子的衣领,脸上露出一个狞笑:“这丫头是人家大老板指定要的,老子还要靠她敲点大的,你小子要是敢乱动手脚,就是和老子的票子过不去,懂吗?”
他下手又凶又狠,满脸都是戾气,那一巴掌更是扇得孙子鼻子里流下来两管鼻血,半边的耳朵嗡嗡乱叫:“知、知道……”
他哆哆嗦嗦,一句话都不敢多说,被雄哥腥臭的口气喷在脸上,眼泪都要被吓出来了。
这幅窝囊样看得雄哥心底冒火,他松开手,干脆把女孩用黑布裹住放到了后座,勒令孙子做到副驾驶座上,别叫这小子对他的票子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那大老板轻轻松松就能给他足足六万五,六万五啊,雄哥一年到头都不一定能搞到这么多!
雄哥只花了两百,就雇到个沦落到睡桥洞的蠢货,又花了五百,搞到一瓶高浓度的米药——这玩意在私底下很流行,是出了名的猎艳好货,一般来说喷一下就能把人放倒了,没想到这么一个丫头片子居然这么能抗,被正对着脸喷中好几下,还能把人拖下来放倒。
也不知道是这小子太废物,还是她真像那个大老板说的一样强。
雄哥斜瞥了眼还在副驾驶座上哆嗦的孙子,啧了一声,转动方向盘,开着破旧的面包车向目标地驶去。
“宿主!宿主!”
季朝映的脑子里,系统正在惊慌失措地叫喊。
季朝映被人突然袭击拖上车,给她带来的震撼太大了,在季朝映突然被孙子对准脸上喷喷雾的时候,系统就反应了过来,连忙用这段时间攒下的积分给季朝映进行了违规加持,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该起效的加持却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宿主仍旧被人迷晕带走,急得系统哇哇直叫。
感受着过分充沛的体力,季朝映无奈的同时又有几分啼笑皆非,她连忙在心底安抚系统:“没事,统统,我醒着呢。”
早在被袭击的那一刻,季朝映就条件反射地闭了气,之后的虚弱昏迷都是装的,在一开始吸入的那点米药,还不够夏天中午的太阳对她的催眠效果来得更强。
季朝映简单安抚了一下系统,既为系统愿意为自己花费大量积分违规操作而心软,又因为对方的反应略微有些无奈。
她道:“是我不对,下次要是猜到了什么,一定先告诉你……除了给我加持,你还做了什么吗?”
那个叫雄哥的男人,这段时间一直在季朝映附近盯梢,他的体型看上去也算高大,盯梢的本事嘛……只能说,就算他的盯梢对象只是个普通的梁省女孩,也能察觉到明显的异样,这种类型的人一直在她周围打转,能做些什么季朝映早有猜测,只是一直没有给系统说过……看来这习惯,也是时候该改改了。
毕竟现在的系统,已经和开始时的她截然不同,季朝映愿意向她付出更多的耐心和信任。
“没有了。”
系统也松了口气,她当时虽然慌乱,却还记得宿主今天本就做好了某些准备,所以暂时还没有用匿名账号向陈拾意发去求救信息:“……下次,您不能再这样了。”
要是再叫几声,宿主还不醒,她就要真的向外求救了。
“没有下次。”
季朝映动了动手指,摸到了麻绳上的绳结,在黑布下露出一个笑。
她道:“之后我如果有什么想法,会都告诉你,和你说明白的。”
“刚刚谢谢你,统统。”
如果今天发生的是一场意外,那么系统刚刚的帮助,足以让季朝映在绝境中,摸索出一条生路。
第123章 拿出点诚意来。
相处许久, 系统还是没改容易害羞的毛病,伴随着脑海中代表着系统情绪变动的嗡嗡电流音,季朝映闭上眼, 将这段时间当做休憩的空档。
面包车内的灰尘很大,季朝映之前假装眩晕时,眼角余光看到前玻璃的侧面有深深浅浅的方块印记,而此刻她身处的后座, 也是灰尘密布, 且有明显的被人蹭挪过的痕迹,从后座下方传来油腻的食物略略变质的腐败味道,估计是那个雄哥在这几天盯梢的时候吃完丢下的食物垃圾。
这辆车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开过,季朝映不觉得两个逃犯中有哪个人有本事保下一辆车, 这车估计是一直停留在某个地方的,被主人忘记或遗弃的车辆,车窗上那些大大小小的方块印记, 则很可能是之前的时间里被贴下的各类罚单。
这里的卫生环境实在恶劣, 让季朝映都有点受不了,连裹着她的黑布, 都有极大的可能性是这辆车自带的遮尘布单,灰尘浓得季朝映喉咙都在发痒。
啧。
真想现在就把他们解决掉。
季朝映克制了一下挥之不去的烦躁情绪, 透过开始颠簸的频率推断车辆可能所处的位置,她在心中默默计数,一直等待了近一个小时,才等到车子的速度慢慢变缓。
按照这辆车的破烂情况, 一个小时里都没有遇到警员拦路, 估计是走的偏远小路,车辆前一段时间的路途格外颠簸, 还有很明显的施工噪音,似乎是工地。
工地?
季朝映有浏览社交软件附近作品的习惯,前几天正巧见过一个女人出的工地售餐vlog,那地方似乎是一处新兴的小区开发……
季朝映在心中默默对比,发现从距离上来看,那地方确实很可能是自己看到过的那处小区开发地。
那这里又是在那儿呢?
路过工地的时间并不远,不过二十来分钟,这段时间还不足以让车开出城区,但四周却明显安静了下来,甚至除了车辆行驶的声音,外面一点人声、杂音都不见。
城区里能有这种寂静的地方并不多,除了墓园,就是烂尾楼。
但前者还会有守门的工作人员,绝不会让一辆破破烂烂的面包车开进墓园内部。
所以是后者。
咔咔。
车辆停稳,车门被费力地掰开,热烘烘的空气顿时涌进来,季朝映在对方过来搬动她之前发出了几声咳嗽,仿佛一个无脑的傻瓜那样叫了起来。
“你们是谁!”
她虚弱地偏了偏头,将脸上的黑布弄了下去,一边咳嗽一边看向面前的两人。
雄哥似乎很有经验,已经和孙子在脸上一人套了一个布袋子做的黑头罩,从黑头罩上挖出来的两个坑让他的眼睛露了出来,看起来实在有几分滑稽。
趁着他愣了一下的空隙,季朝映用力挣动了一下身体,将绳结抓在手中,一用力就能彻底解开双手:“你们知道我是谁吗?!居然敢对我下手,放开我!”
说话这么嚣张?
雄哥有些愕然,也有些震惊于自己用了那么大份量的米药,对方居然这么快就能醒:“小姑娘安静着点,咱们也是拿钱办事,等到老板来了,您和老板谈就是了,咱这样的小角色,要多少有多少,您就算要找茬子,也找不到咱身上嘛。”
季朝映抬眼看向他,虽然只露出了一双眼睛,但这人说话间总带着几分客气,隐隐将矛头指向背后的那人身上……是个老鸟啊。
老鸟也没事,老鸟最会想得太多,自己吓自己。
季朝映靠在靠背上,挪动着身体让自己坐起来,双脚被麻绳绑得死死的,火辣辣地疼,季朝映面不改色,黑布上的灰尘将她的整张脸都弄得脏兮兮的,但雄哥却仍从她的眼中看出几分冷色来:“老板?”
季朝映微微冷笑,此刻的表现,叫已经暗暗盯梢了她好几天的雄哥只觉得她这幅模样和寻常的姿态完全不同,竟有种目睹变脸的惊悚感:“老板花了多少钱,叫你们居然敢接我的单子?两个蠢货,他真想对我对手,还用得着你们?”
这幅高高在上的模样,顿时就将孙子激怒了,他虽然被布袋挡住了脸,双手却紧紧攥成了两只拳,怒气冲冲地想往前扎,又被雄哥一把拉住!
“雄哥!”
孙子显然脑子不大好,张嘴就把大哥的名字叫了出来:“这女的……”
啪!
在孙子即将从嘴里吐出些可以预见的污言秽语之前,雄哥反手又是一巴掌:“蠢货,闭嘴吧你!”
面前这丫头片子明显也是个同类人,雄哥不怕同类人,但怕就怕在这同类背后可能还有人,孙子这小子要是不张嘴还好,他把脸一遮,有几个人认得出来他?但这小子嘴一张,只要这个丫头片子能活着走出这儿,知道了这个名字,有的是办法找他麻烦!
雄哥一阵懊恼,迟疑片刻,狠心将头上的布袋一扒,嬉皮笑脸地点头哈腰:“您这意思是……那位老板也有什么来头?”
“来头?”
季朝映轻轻冷笑,用毫不掩饰的冰冷目光看向面前的两个逃犯:“听说过白夜吗?”
白夜?!
这名字一出,雄哥的脸色当即变了变,那个孙子却没什么反应,还捂着脸,一句话都不敢多说,还格外愤恨地盯向季朝映,显然是将自己挨打的仇落在了她头上。
是个纯蠢蛋,也不知道这种蠢蛋,是怎么犯了事后逃出来的。
雄哥有些迟疑,他也算是个有点点脸面的人,虽然算不上厉害人物,却也绝对可以让身边认识他的都称呼他一句“雄哥”了,他今年都四十多岁了,从二十来岁犯了事起之后就开始逃命,当逃犯的时间都能和前半生正经做人的时间持平。
能逃这么久,无意也是一门本事。
雄哥的本事,就在于他很会看人下菜碟——就像他之前看那大老板,对方虽然轻轻松松就能拍出一叠钱,但在雄哥看来,却是个很能敲一笔的肥羊。
这种人虽然有钱,却也不是有大钱——真正有大钱的人,哪里会沦落到自己来下三滥的酒吧找人——他干的上不了台面的事情,手头又有些子儿,这种人只要自己有好日子过,是绝不会想进局子坐牢的,只要掐住这一点,就能敲他一笔,到时候带着钱远走高飞,雄哥自己又不是正经人,连身份证都不用,对方就算有些渠道,又哪里找得到他。
但如果这事儿和白夜沾边……那可就不一样了啊。
雄哥黝黑的脸都透出了几分青,他赔着笑,姿态放得很低,却半点也没有上前为季朝映解开绳子,冲她卖个实在的好的意思:“您看这事儿闹的,我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小人物,哪能知道这些啊,您是……白夜里的大人物啊!”
季朝映没有承认,也没有摇头,只继续道:“找你的那个人,他身上的香水味,应该很浓吧?”
雄哥沉默:“……”
这丫头片子还真说对了。
毕竟那人是个随手就能甩出六万块的大老板,他还记得对方那一身在各种气味混杂的下三滥酒吧里都藏不住的浓烈木质香,本该清淡低调的香味,却因为份量过多而显得有些刺鼻,让雄哥有点说不出的反胃感。
季朝映接着开口:“知道他为什么喷这么浓的香水吗?”
她的笑意中,透出了某种微妙的恶意,叫周围沉默矗立的水泥建筑,都透出一股怪异的寒意。
雄哥汗毛竖起,无法做伪的恶寒让他背后渗出一层冷汗,对季朝映话语中隐隐暗示的内容,几乎是瞬间确信了三四成:“……不是因为讲究吗?”
“讲究?”
季朝映双手一抬,麻绳松垮垮地掉下来,然后在雄哥几乎算得上惊恐的目光中趴在椅背上笑得前仰后合:“真讲究怎么会把香水喷得那么浓!那家伙纯粹是人吃多了,身上的臭味藏不住,才用那么浓的香水味来盖一盖!”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看向雄哥的眼神就像在看一条狗:“他这段时间对我的意见很大嘛,居然花钱搞来你们两个来套我……可惜了两条蠢狗,被他当成了两盘菜,还在这里给他办事呢!”
脚腕上的麻绳随着话音同时落下,雄哥脸上已经冒出了冷汗,孙子也看得瞪大了眼睛,他亲眼看见雄哥把这女的的手脚牢牢绑死,绳结还是打的死结,对方到底是怎么从那里头逃出来的!
季朝映撬开另一边的车门下了车,雄哥脸上的神情反复变化,想了想对方在大剂量加强米药还能快速苏醒的体质,又想了想那中了米药还能将人一招放倒的身上,脸上的表情最终定格成了癞皮狗一般的讨好嘴脸。
他快步凑到季朝映身旁,一秒迟疑都没有,当场就给自己认了个祖宗:“姑奶奶姨姥姥,您说的对,咱就是个蠢货,啥也看不出来,被人算计了还不知道,冒犯您了,该打!”
雄哥毫不犹豫地伸手在自己脸上抽了两个嘴巴子,正想继续靠近,季朝映手一抬,露出一只熟悉的喷雾瓶子,他顿时又退了回去:“哎呦,您喜欢这个呀,等到这事儿办完,咱立刻就去找个十来八瓶孝敬您!”
这不要脸的表现,看得孙子目瞪口呆,季朝映挑起眉看向他,面上笑意灿烂,灿烂得过了头,看得人心底直发毛:“乖孙子,还算是个聪明孩子。”
她摇了摇手中的米药,抬眼打量了一番四周的景象——这里和她猜测的一般,是处烂尾楼建筑群,白色的水泥房子矗立四周,绿油油的野草从裂开的水泥缝隙里长出来,透着股阴森的凄凉。
季朝映回过头,道:“既然想当孙子,那就拿出点诚意来,说,他想让你们怎么对付我?”
第124章 快把它捡起来呀。
雄哥点头哈腰, 满脸都是谄谀神色,“哎呦我的亲姥姥,那您可就问对人啦, 那位老板可是花了一大笔钱,就为了让哥俩把您带到这呢,您看看,他把地方都特地找好了, 还说之后要亲自过来处置您, 肯定对您是早有预谋啊!”
他一边说,一边还在口袋中掏来掏去,道:“您等着,咱这儿还有他特地给的地址单子呢, 哎呦您可不知道,他看着人模狗样的,居然还偷偷拍了您的照片!”
季朝映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雄哥见她没有阻拦的意思, 便开始仔细在怀里摸索起来:“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您多担待, 哎呦,这东西是放哪儿了呢……”
他东摸摸西摸摸, 把裤兜和上衣口袋都翻了个遍,最绝的是,这人居然还在上衣里面缝了个口袋,就在靠近腋下的位置, 季朝映眼尖地从里面看见一小叠钱, 目测起码一千块。
她耐心地看着雄哥像只猴子一样在自己面前做滑稽表演,看了半天, 终于慢吞吞从手中展出一只黑色钥匙,笑意纯真,语气迷惑:“让我猜猜……你应该不会是在找这个吧?”
雄哥的脸色顿时一变。
季朝映手中的钥匙,正是本该在雄哥手中,或是留在方向盘上的车钥匙。
早在季朝映扶着椅背笑得前仰后合的那一会儿,雄哥便已经在看驾驶座的位置——白夜的人,他是真的招惹不起,如果真的只是单独一个还好,他把人一埋,那个狗屁白夜难道还能查到他头上来,可问题就在于……这小丫头片子这么嚣张,背后可能还有人啊!
雄哥心里是很有数的,他敢接大老板的单,是因为那人看着明显是个讲究人,只会比他更不想要事发,这事儿就算死了人,最后的大头也还是得对方来处理,自己反倒可以趁机再捞一笔。
就算真出了事,自己一个逃犯,在哪里逃命不是逃?等他口罩一戴跑去梁省,还能去洗脚城玩玩,只要自己注意着点,这事儿就没大问题。
但如果牵扯到白夜……这可就不是什么简单差事了。
尤其这丫头片子自己也实在邪门,雄哥明明记得自己把米药喷雾从孙子手里要来放在了自己座位旁边,可米药现在却落到了这丫头手里,雄哥也记得自己把钥匙留在了方向盘上根本没拔……可这钥匙现在居然也落到了这丫头手上!
……她不简单。
……她说的话很可能真的。
如果说之前,雄哥还只是想要周旋片刻,拖到那位在这丫头片子嘴里似乎也不是很简单的大老板过来,那现在,看到自己连车钥匙都落在对方手里……他顿时便将口袋里的纸张掏了出来,恭恭敬敬地展开放在地上,还顺手捡了块石头按在上面,防止纸张被风吹走。
“您看,您看。”
他一边呵呵笑,一边同仇敌忾地吐沫横飞:“您不知道吧,这地方是真不好找啊!我当初接单子的时候,那男的可是一直交代我千万先来这边转转的!我都是打听了几个弟兄,才找到这片来的,这儿都废弃十几年了,听说还一直闹鬼,他让咱把您带到这来,肯定是有什么坏心思啊!”
好嘛,才几句话,那位大老板便已经在他口中降级成老板,再降级成那男的了。
雄哥说的嘴巴都快干了,季朝映还是没有动作的意思,她垂下目光,扫了一眼对方一直拢着的右手——
这人刚刚弯腰捡石头的时候,身体将手短暂遮挡住了几秒,正常人如果要把话说得这么激昂有力,就算不会摆动一下手臂,手上也是会下意识有些动作的,但这人的手,却一直是拢着的。
他多捡了一块石头。
是想在自己弯腰拿东西的时候,偷袭砸下来吧。
应该说不愧是年纪大一些吗,看他的打扮,也该逃了些年了,能躲警方这么久,确实也有几分本事。
这雄哥不像是一般男人,把“面子”看得比天还重,他只要察觉到一点不对,就开始死皮赖脸地舔着脸恭维卖好,但他也只是嘴上卖好罢了,季朝映相信,只要自己有一点松懈,被他找到机会砸晕,肯定会被他原样绑死,送到“大老板”面前去。
真是条奸诈的老狗。
可惜她可不想后脑勺多出一个包,大脑可是很脆弱的部位,万一出了什么问题怎么办?
游戏就是游戏,这种可能会影响到她的损伤,还是不必了。
“退后。”
季朝映按着喷雾碰头,仿佛下一秒就能对准雄哥按下去,雄哥脸色一僵,道:“您看您这……”
“退后。”
季朝映轻轻挑眉,她道:“拖延时间也不是什么时候都有效果的,你说,在我和你们之间,他会选择谁呢——啊。”
季朝映轻轻哼笑一声,道:“对了,你们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吧,他叫张青建,你猜猜,等到他来了,看到我还在这站着,他会不会把你们卖给我……然后说,他都是被陷害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雄哥身材形微僵,只能往后推了四五米,季朝映这才抖了抖衣袖,用袖子垫着手指捡起那张纸。
视线扫过纸面,纸张正面是熟悉的照片,被特地打印成彩色,看着有些糊。
而反面嘛……
除了任务要求之外,张青建居然还在下面搞了个小地图,上面详细地要求雄哥到底要把她带到哪里,带到这片烂尾楼的第几栋,第几层。
他似乎……对这里很熟悉嘛。
季朝映微微挑眉,看向面前的楼栋上,挂在水泥面上,已经生满了锈迹的楼号牌。
十八。
季朝映笑了。
因为这纸上要求雄哥带她去的楼栋……是零八号。
“我们做个交易吧。”
季朝映抖了抖手中的纸,慢条斯理地把它对折,再对折,折成纸飞机模样,再对准雄哥丢出去。
纸飞机短暂地飞出一段距离,落在雄哥面前,他迟疑了一下,冲着季朝映谄谀道:“您说、您说。”
季朝映笑了。
她没有直接点明交易内容,反倒轻声道:“那可是你的任务单子,不捡起来吗?”
她的声音格外温柔。
温柔得,很不正常。
明明她之前还表现得那么嚣张,嚣张得仿佛自己面前体块更大的两个男人是两条无处可去的野狗,可现在却又忽然变了态度,变了语调,变得……
变得,像是在温柔地哄他去死似的。
“……”
雄哥的笑容变得有几分僵硬,敏锐的感知,让他察觉到了几分说不出的怪异感,他咽了咽口水,僵硬道:“……您这话说的,一张单子而已,哪有您重要啊,您接着说,接着说。”
“可我想你捡起来。”
季朝映歪了歪脑袋,她询问似地开口:“怎么,不行吗?”
砰。
她的语气很平和,声调也很轻柔。
砰。
她的神情很无辜,面色格外纯然。
砰。
可是她的手……
砰。
可是她正拿着米药喷雾的手,却在一下一下地,砸在面包车上,她的视线落在雄哥的脑袋上,轻飘飘的。
却让雄哥背后猛地爬起一片森寒。
她……她发现了!
她为什么会执着于让他捡起纸飞机?
因为她发现了,她发现自己当时动的小心思了!
这丫头片子怎么会这么敏锐,他当时虽然鬼迷心窍,但这最后不是一直没动吗,她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面前的声音仍旧催促着:“快捡起来呀,为什么不捡呢。”
她轻声道:“不捡起来的话,交易可就要作废啦,我可要告诉他,我要和他说,哎呀,张青建,你猜怎么回事?”
她面上的笑意如同面具一般,没有丝毫变化:“你挑出来的人手,居然在我这里卖了你呢,哎呀,这可真不幸啊,你说这可怎么办,要是传出去……别人会不会笑你呀。”
“你猜,他会怎么做呀,他可是个要面子的人,为了不在别人面前丢脸……”
“恐怕会,想办法清理掉你们吧。”
“……您说得是。”
雄哥强行挤出一个笑容,他道:“只是这年纪大了,腰不行了,所以动作慢了那么一点。”
他顿了顿,看着面前人毫无变化的神情,道:“您看……您待会儿动手,力气能不能轻一点?”
“怎么会呢。”
季朝映轻轻笑起来,她笑得纯然无辜,透出股不谙世事的天真感:“你说什么呢,什么动手呀,我都听不懂,而且我只是个女孩子,又能有什么力气呀。”
雄哥:“……”
他脸上的笑容更僵硬了。
雄哥在外闯荡多年,深知人的身手力气并不是表面的体格可以衡量的,他见到过吃药打针空有块头的肌肉男,也见到过干干瘦瘦,但做了半辈子农活,单手就能提起一袋水泥灰的中年女人。
面前的这个丫头片子看着柔柔弱弱,像个没什么力气的娇小姐,但雄哥可还没忘她在中了米药后,仍旧能一下就把猴子放倒的武力值,雄哥在外面混了这么些年,眼力也勉强可以称一句毒辣,即便对方穿着的裙子款式并不修身,几乎将全身都包裹住,雄哥也能从她露在衣裙外的一截小腿做出推断——
只要仔细看去,便能看出那一截小腿并不只有那么细瘦伶仃的一点,那小腿的腿肚子是实的,并不是不做锻炼的虚肉,虽然没有做健身塑造出每一块肌肉的形状,却也格外紧实……这不是一个“娇小姐”会有的腿。
让人无法怀疑它可能会用出的力道。
雄哥僵着脸,赔着笑,顶着背后孙子不可置信又呆愣的视线,冲着季朝映撅起屁股弯下腰。
砰。
他双手抄起纸飞机,向季朝映向了个大礼。
雄哥揉着膝盖,赔笑道:“年纪大了,年纪大了……”
年纪大了,膝盖软了。
第125章 你们是犯了什么事呀?
季朝映笑了。
因为眼前的这一幕, 真的很好笑。
她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就像是一个小姑娘买到了一只合心意的玩具。
这只玩具能理解她的部分想法,会在她动手之前就表现出应有的姿态。
季朝映想干什么, 雄哥已经理解了。
她在训练他。
就像在训狗。
一旦面前的狗做错了什么事,就要接受主人的矫正训练,而它的主人显然没有什么耐心,做法十分粗暴。
如果狗做错了什么事, 就再做一遍, 给它一个深刻的教训,让它牢记自己的错处,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
但她面前的这只狗,实在是只聪明的狗。
它弯下了膝盖, 仿佛一只在拼命舔舐主人鞋面的狗,卑微又下贱。
下贱,但却很有用。
季朝映用衣袖擦了擦手中的米药喷雾, 然后把它丢给了雄哥。
就像是丢给听话的公狗一根肉骨头。
“干的不错。”
季朝映轻飘飘地开口, 她笑着道:“现在,可以谈谈咱们的交易了。”
雄哥连连点头, 他小心地捡起米药喷雾,然后试图把它放回车里, 却又被季朝映叫住。
“不用放回去,你拿着吧。”
她漫不经心地道:“待会儿说不定还用得上。”
雄哥这才敢把米药喷雾塞进兜里,他嘴巴抹了油一般,重新赔着笑道:“什么交易不交易的, 您交代就是了, 为您办事儿,也是咱的荣幸不是?”
他油腔滑调的模样活像个太监, 可惜又不如太监白皙干净,黝黑的脸上还带着汗津津的污渍,让人看着实在没办法喜欢。
如果有人真信了他的鬼话,恐怕下一秒就要被坑得骨头都剩不下。
“说是交易,就是交易。”
季朝映语气平和,态度却透着股说不出的散漫,那是种隐蔽的傲慢:“看你们自己也是有点心思在嘛,是想要什么……我想想,是要钱吧。”
她看向雄哥,对方低着头,听见这句话,瞳孔却不自觉地收缩了一下,眼里立刻透出浓烈的贪婪感来,让他脸上的谄笑都热切了不少。
果然。
都不用仔细去想,都能知道这种人最在意,也最想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季朝映像是身处观众席上的旁观者,将演员的滑稽姿态看在眼中,明白他们的每一个动作的所求所为,又仿佛站在鱼缸外的饲养员,鱼缸里的鱼在她面前游动着,只要她撒下一点饵料,就会跟着她的动作游动到固定的区域。
她撒下饵料。
“想要钱,很容易。”
她看向车厢内的陈设,里面满是灰尘,被她解开的麻绳掉在座位上,“你们本来是怎么准备的,就怎么干好了,我会配合你们,不过,具体能从他手里敲到多少钱,就要看你们自己的本事了。”
雄哥的眼睛几乎是在放光了,红光,红血丝爬上他的眼白,他鼻孔瓮张,不自觉地开始喘气,但他还记得天上不会掉馅饼这条真理,迫不及待地问道:“那您要咱们干些什么事?”
季朝映轻轻笑了。
她道:“他之后要求你们怎么对待我,你们就怎么对待他。”
季朝映道:“我这个人,很公平的。”
季朝映最后ῳ*Ɩ 选定了楼号牌为二十四的一栋楼。
这栋楼附近的“绿化”,比起其它的同类型楼更好一些,不知名的藤蔓沿着水泥墙面攀爬到高处,深绿的枝叶间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细小白花。
零八号楼栋是张青建选定的地方,是张青建熟悉的主场。
十八号楼栋是雄哥选定的地方,是雄哥熟悉的主场。
而二十四号楼栋则是季朝映选定的地方,她并不熟悉这里的布局,也不熟悉可能的危险场地,但只要雄哥和张青建也和她一样不熟悉,这就已经足够了。
楼层的高度,季朝映选择在了张青建所要求的十二层,这是这栋楼最高的一层了,烂尾楼没有安装电梯——实际上连楼梯扶手都没有,季朝映一个人走在前面,把后背暴露在雄哥孙子面前,但两人却都只是老老实实跟在后面,没再做什么出格的举动。
季朝映给的“骨头”生效了。
当她勒令雄哥捡起那只纸飞机时,雄哥便已经意识到,自己自以为隐蔽的每一个举动,其实都是在季朝映的注视之下的。
她能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走车钥匙和米药喷雾,更能在吸入了高浓度米药后飞快清醒——甚至,雄哥现在都在怀疑,她当时到底有没有中招。
会不会她被他们“绑”过来,其实也是她的算计,又或者这只是她算计的一环?
那如果他再动手呢?
她会不会又发现他的小动作?
如果她又一次发现了……那么,他要怎么面对这个可以轻轻松松解开绑成死结的麻绳的棘手角色?
雄哥也被人绑过,他年轻时不懂事,得罪了一个混混头子,被人套麻袋带去废弃工厂好一顿乱打,打完后被绑着手脚丢在工厂中等死,那结甚至都不是死结,他却硬生生被绑了两天,差点饿死在那里,还是后来一直挣扎,让绳子松了,才勉强挣脱出来。
这个丫头片子不简单。
她是实实在在有本事在身上的,有本事的同时后边还站着人,雄哥自诩玩不过她,又有好处拿,干脆听话些,说不定还能多些实在。
因着这个念头,当季朝映提出要雄哥把自己的双手绑起来时,雄哥虽然有些不解,却也老老实实办了。
——没办法,这丫头之前才展现过她的逃脱术,他真要是动了什么小心思……办成了还好,万一办不成,她再来那么一手,恐怕可是要出事的。
这里虽然在城区,但半个月里也不一定能过来一个活人,被干掉丢在这里,连尸体都不一定能被发现,雄哥还想着赚一笔去过点好日子,可不想死在这儿。
“给您绑松一点?”
雄哥挤着笑帮季朝映绑绳子,态度讨好得仿佛季朝映才是那个绑匪,季朝映手腕上还留着之前被绑出来的淤青,她神色不变,道:“既然要做戏,就做得真一点。”
雄哥只能把绳子重新拉紧,照之前的绑法,把人严严实实绑好。
“他要过来,估计还得再过一会儿。”
如果不看她被绑住的双手,季朝映的态度几乎能让不知情者以为她正在野外郊游:“坐一会儿吧,这里也没有什么乐子,也休息休息,想想你之后要怎么问他要钱。”
雄哥赔着笑,看得出来季朝映似乎是想找点消遣,干脆老实道:“这些之前就想好了,那个叫张青建的看着也是个体面人,咱们本来想着……”
雄哥看了一眼季朝映,把某些可能会激怒她的念头咽了下去,道:“抓住他点把柄,等他过来的时候放手机拍个视频什么的……然后让他花钱消灾嘛,也算是劫富济贫了。”
季朝映笑了:“听起来还挺熟练嘛,你以前就是干这个的?”
“那倒不是。”
雄哥仔细打量着季朝映的神情,见她似乎只是随便说说,才谨慎道:“咱们就是个小角色,哪能有这种本事是不是,不过是混的久了,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
季朝映挑起眉头,她让雄哥坐下,自己却是靠在水泥墙面上,“那你以前是犯了什么事?”
她笑着问:“是杀了人吗?”
她的语气很随意,脸上的神情也不见什么问题,雄哥有点分不清楚她到底是感兴趣还是打发时间,但谈起这方面说不定就会触到对方的雷区,他试着打哈哈混过去。
“就那么点事呗……”
雄哥干笑道:“年纪小不懂事,犯了错,现在想想也后悔……”
“这有什么可后悔的?”
季朝映挑起眉头,似乎是因为他的推拒生出了几分乏味,转而看向了一旁透明人一样,完全没有什么存在感,只知道默默跟着、看着季朝映和雄哥说话的孙子。
她道:“喂,你呢?”
她眉头轻轻挑着,虽然之前被孙子冒犯过——但因为雄哥即使阻拦,却没没有对孙子生出什么厌恶不喜的情绪,她的态度轻飘飘的,能让人清楚地感受到……
感受到,她对自己的态度,其实是很高高在上的。
季朝映就像是个站在土地上,看着脚下的普通人类的巨人,她的心态比他们高出去了一截,因此在对方的态度不是那样恭敬的时候,也不会生出什么不喜。
——那也太抬举对方了。
一直被忽视的孙子猛地得到了关注,反而有些不可置信,他看雄哥之前点头哈腰的态度,也不敢在季朝映面前再放屁了,张嘴反而透出一股唯唯诺诺的弱气来:“……我?”
“嗯。”
季朝映随口道:“你和他是一起的,你是他儿子?”
“当然不是!”
孙子立刻摇头,他张嘴想说点什么,又忽然看向雄哥,带着几分迟疑。
看来是那几个耳光起作用了。
季朝映心中明白,面上却只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怎么,你说话比我管用啊?”
她的语气变得有点讥讽,听得雄哥心底一突,他在心中破口大骂,既骂面前的丫头片子的事儿怎么这么多,又骂孙子这个废物玩意一点儿机变都没有,这点破事看他干嘛,搞得火又着到他头上。
但骂归骂,雄哥面上却又飞快地堆起笑脸,黝黑的面皮皱皱巴巴地挤在一块,露出黑黄的大板牙:“哎呦我的亲姥姥,这孙子是嘴巴里放不出好屁,怕冒犯您呢,您这样,听我来说一说?”
第126章 我居然还把他当最好的兄弟!
雄哥是大概二十年前犯了事。
他是梁省出身, 从小就是家里护着捧着的命根子,是那种有点小聪明,但一直落不到正道上的人。
所以雄哥在高考时理所当然地落了榜, 他没考上大学,也懒得去大专,干脆直接去了工厂,靠卖点力气过活。
当初那件事发生的时候, 雄哥已经在厂子里干了好几年了, 他的人生按班就步,在厂子里干几个月,攒下点钱就出去鬼混一波,也有个看对眼的打工妹, 叫阿瑧,两人有一下没一下地谈谈恋爱,如果没有当初的意外, 可能雄哥现在已经和对方结婚, 过着有老婆伺候的舒坦日子了。
可惜没有如果。
厂子里的打工妹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少, 底层的女人么,从来没少过, 但她们往往早早地经历过社会冷暖,环境的恶劣让她们不得不清醒过来,以免落入更深更苦的陷阱漩涡。
也因此,许多打工妹对男人都有种冷眼旁观的讥讽, 因而愿意搭理男人, 和男人耍玩的人并不多,阿瑧就是其中很少见的那么一个。
所以有别的男人盯上她, 当然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那人叫吴宇。
现在想起他来,雄哥还是对这个害他的人生陷入谷底的情敌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厌恶:“那个死囊货,也不看看自己长什么鬼样子,他干干巴巴还长瘊子,亏我当时还把他当兄弟……”
早在二十多年前,雄哥和吴宇的关系还很是不错,两人是住一个男工宿舍的好兄弟,平常带个饭替个班什么的,彼都只要说一声就行,雄哥有时候和阿瑧出去约会,要是剩点烤串什么的,还会给吴宇打包提回去。
……像喂狗一样。
这就是所谓的好兄弟?
听着好像也好不到哪儿去嘛。
季朝映轻轻挑眉,“所以你就把他解决了?”
“当然没!”
雄哥道:“我还没说完呢,您慢慢听,这小子看着老实,实际上底下坏得流脓水,要不是最后给我逼急了,我肯定也不会对他动手啊!”
季朝映笑了:“行,你继续说。”
雄哥于是继续。
男工宿舍都是二人间,雄哥和吴宇住一个宿舍,就意味着他和阿瑧出去约会的时候,宿舍里就会只剩下吴宇一个。
这小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看中了阿瑧的,他看准了目标,立刻就出手了,在雄哥不在的时候偷偷翻他的东西,在里面摸那些和阿瑧有关系的物品,有时候遇到特别喜欢的,还会乘着雄哥不注意把东西偷走。
厂子里的工人的工资其实并不低,好好干的,一个月能有六七千,阿瑧和雄哥正在热恋期,两人又都不缺钱,彼此都会给对方送点小礼物,阿瑧是个很有点文艺风的姑娘,平常爱看点爱情小说,文艺电影,给雄哥的礼物就都会夹带点小纸条,小纸信什么的,吴宇就借着这些小纸条了解阿瑧,偷偷地撬雄哥的墙角。
那时的雄哥,还当他是好兄弟呢,对他完全不设防,遇到什么事都会对吴宇说一说,尤其是小情侣吵架的时候,对着吴宇大倒苦水。
全然不知吴宇表面上安慰他,背地里却偷偷录下他的抱怨,只等着两人关系再冷淡一些,好让自己找到机会,乘虚而入。
雄哥和阿瑧的恋情就不知怎么的,开始变得一波三折起来。
雄哥身上不时会出现些奇怪的香味,和明显不属于阿瑧的黄色发丝,有时候,口袋里还会忽然多出一支女人的口红。
阿瑧开始怀疑雄哥出了轨,变了心,要么就是他去外面鬼混当了瓢虫,她与雄哥争吵不休。
雄哥正在热恋期,他自诩是个好男人,有了女朋友,路过按脚店都不会往里面多看一眼,但又实在解释不清楚身上的异状到底来自哪里,一开始,雄哥还能耐心解释,但同样的事情发生过三五回,他就开始不耐烦起来。
“那时候她看我真的看得太紧了。”
雄哥不着痕迹地为自己辩解一二,又略过了那些他的不耐,只道从那之后开始,他就三五不时地和阿瑧吵来吵去,有时候连吃饭的时候饭里要不要加辣都能吵一场,“我是真喜欢她,不想分手,有时候实在抹不开面子,就让吴宇帮忙去和我说和。”
啊,引狼入室啊。
季朝映饶有兴致地听着,听着雄哥继续诉说。
或许也是因为很多年没有人问过、听过他的过往了,雄哥在说了一会儿之后,态度也越来越放松,也逐渐不再控制脸上的神情,他眉头压低,脸上的肉弹跳着,是毫不掩饰的厌恶愤恨。
吴宇乘虚而入了。
雄哥不知道自己的恋情到底为什么会变得这么不顺,吴宇却是知道的,那香水是他在雄哥不注意时偷偷喷上的,发丝是他特地买了假发来撕拉,口红更不用多说,一根才十块的东西,他买了五只的套餐,一共花了三十块——买的多优惠多。
一只口红单价十块钱,买套餐才只需要六块,只是一根六块钱的口红,就能让一对小情侣的感情出现裂缝,对于吴宇而言,这实在是再值得不过的事了。
他了解阿瑧。
他看过阿瑧给雄哥写过的许多东西,那些东西可能雄哥都没有仔细看过,吴宇却看了一遍又一遍。
他知道阿瑧写在一张信纸上的段落是摘抄自她很喜欢的一本小说,他知道阿瑧送给雄哥的某个物件是她很喜欢的一部电影的主角同款,他知道阿瑧的口味,她不是西北人,却很爱吃辣,酸辣,吃烧烤要致命量的醋,甚至可以干口喝,她是真的很爱吃醋,雄哥曾经还在吴宇面前讽刺过这一点——说她是个愱妇。
阿瑧书写在纸张上的那些想法、心思,都是吴宇了解她的捷径渠道,他会翻雄哥柜子里那些阿瑧买给他的衣服,发帖求助网友这是什么穿搭风格,他会在去约见阿瑧,帮她调解她和雄哥的矛盾时,说:“我也觉得,这事儿他也有干的不对的地方。”
阿瑧一直没和雄哥分手,是因为两人一直都在同一条流水线上,甚至连工位都离得不远,算是面对面。
无论是白天、夜晚,两人在工作时一起呆着,下工后又一起出门,无论怎么算,阿瑧都算不出雄哥出轨的时间线,但雄哥身上却又实实在在地出现了某些他与旁人亲密接触过的证据——于是在两人相处时,每一处细小的问题都会让阿瑧变得坐立不安,自我质疑,最后将所有的疑惑扭转为怒火,让两人的关系变得狼藉满地。
这所谓的爱情就像精神毒药,让一个精神饱满的女人逐渐枯竭,变成瘦骨伶仃的恶鬼。
始作俑者看着她这幅模样,却毫无怜惜,只有兴奋,他小心翼翼地扮演一个好男人的角色,在阿瑧和雄哥的每一次争吵后安慰她,陪伴她,阿瑧在这里没有足以称之为闺蜜的女性朋友,普通的朋友又不愿意做她和男人的感情垃圾桶,于是一来二去,吴宇和阿瑧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好,阿瑧和雄哥的关系也开始越来越糟。
“现在想起来,都觉得那时候的我怎么会蠢成那幅样子,居然一直让他帮我去哄人!”
雄哥的面孔扭曲着,他愤怒地用拳头砸了一下墙,道:“这个贱人一直在她面前抹黑我!草他爹的烂皮眼,我居然还一直把他当兄弟处着!”
这一点,还是雄哥在后来发现的。
他不是傻子,眼看着吴宇和阿瑧的关系越来越好,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些不对劲,他想和其他人商量商量,又怕别的兄弟会笑自己戴了绿帽,干脆憋着一口气自己想起了办法来。
要不说雄哥和吴宇曾经也算好兄弟呢,他的那点小聪明,终于在吴宇快把自己的墙角撬翻的时候起了作用——雄哥也去翻了吴宇的东西。
他之前就一直在奇怪,奇怪自己身上的香味、头发、口红到底是从哪里来,想来想去,终于忍不住怀疑到了吴宇头上,于是就在吴宇又去“帮”他哄阿瑧的时候,拉开了吴宇的柜子。
然后看见了一个被藏在脏衣服堆里的假发套。
假发套是很熟悉的颜色,偏红棕,是一直会出现在他衣服上、身上的头发丝的颜色。
那一天,雄哥从吴宇的柜子里翻出了廉价的香水、还没来得及再故技重施的口红,以及一些眼熟的,被阿瑧送给他的,本该在他的柜子里放着的小物件。
雄哥恍然大悟,豁然开朗,他找到了自己和阿瑧一直以来的争吵的缘由,更明白了这一切事故背后的罪魁祸首。
——他的兄弟,是个顶顶好的好兄弟,这个好兄弟想尽办法,用些不入流的恶心手段撬他的墙角,想法设法地要给他戴上一顶绿帽子!
雄哥说到这里时,鼻孔瓮张,愤怒不已,季朝映轻轻颤了颤手指,将那点险些暴露出来的笑意按回去,询问道:“所以呢,你杀了他?”
“……那时候没有。”
雄哥有些挫败,他道:“我那时候太年轻了,气上了头,直接冲出去找他要说法,结果刚好看到他要把阿瑧往怀里抱。”
雄哥说到这里,面色一时有些复杂,孙子听到这儿,终于忍不住了,“雄哥,这种女的……”
孙子显然又犯了瘾,虽然顾忌着季朝映还在这里,没把某些脏话冒出来,但语气却已经透出了某种轻蔑的意味,而轻蔑之下,则是他自以为掩住,却仍然从眼底冒了出来的幸灾乐祸:“……就该好好修理一顿啊!”
第127章 他成了众矢之的。
“闭嘴!”
雄哥几乎是瞬间黑了脸, 毫不犹豫地给了孙子一巴掌,他怒斥道:“老子的事轮得到你小子多嘴?”
孙子被雄哥的大巴掌扇得一个趔趄,后退了几步, 嘴巴都直接给这一下扇破了,流出一点血来,那些幸灾乐祸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蔫得像颗皱巴巴的咸菜干儿。
雄哥显然还在恼火, 他上前去用力一踹, 踹得孙子像个真孙子一样摔倒在地上,冷笑着道:“你小子,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心里想着些什么!”
张青建人都还没到呢,两个逃犯倒是要先打起来了!
季朝映饶有兴致地看着, 津津有味地欣赏起这番互相扯吊的写实派兄弟情来。
雄哥老混子一个,力气很壮,身板厚实, 孙子却脸色蜡黄眼下青黑, 干干瘦瘦气虚力短的模样,场面完完全全是一面倒。
雄哥一边下手, 一边骂骂咧咧,打得叫孙子脸上一阵青来一阵白, 惨叫着求饶,但任他怎么叫,雄哥都半点不心软。
一直到雄哥泄了火气,觉得自己找回了面子, 他才舒了口气, 停了下来,只往孙子脸上啐了口唾沫, 又骂了他几句,这才重新看向季朝映,脸上又堆起讨好的笑脸来:“您看,咱继续说?”
季朝映瞥了一眼还在地上哀叫狗喘的孙子,看了看被他藏在背后的,死死攥起的拳头,笑了一声:“继续吧。”
虽然她已经猜出雄哥曾经做了什么,但故事之所以有趣——却是因为那些不相同的发展的过程啊。
彼时,雄哥气喘吁吁地赶到了阿瑧身边,看到的却是吴宇要把她揽入怀中的场面。
雄哥目眦尽裂,几乎立刻就要上前去撕开吴宇,却见到阿瑧先一步推开了他,面上的神情震惊不已。
阿瑧是个普通的梁省姑娘。
家庭环境不好,却依旧抱有对男人的憧憬向往,因为从小到大的生长环境,有着泛滥的只针对女人的道德要求,于是这样的道德要求便也衍生到了她自己身上。
于是在吴宇自以为时机成熟,向她告白的时候,阿瑧连连拒绝,更在吴宇试图强行拥抱、亲吻她的时候激烈反抗。
季朝映听得出,雄哥显然对阿瑧这样的举动格外动容,连带着也对她生出几分余情来,这份情愫表现在他回忆时复杂感慨的神情间,叫那张黑黢黢的脸,都显出几分忧郁。
“阿瑧是个好女人……”
雄哥满脸苦涩,他说:“那时候我撞见吴宇要抱她,她看见我,立刻给我解释,但我气上头了,没听她的,直接放开手脚把吴宇打了一顿,把事情闹得很大。”
气上头了,没有听她的?
一个误会如果生成了,又没有在当时解除,就很容易叫人脑子里留下错误的印记,连带着之后解开误会的难度,也会大幅度提升。
雄哥看起来可不像是个可以坐下来慢条斯理讲道理的人,他是怎么解除了这个误会的?
毕竟这位阿瑧,听起来也不像是个之后能为自己仔细辩解,解开误会的女人。
季朝映回想着雄哥口中一直不离的“好女人”,心中生出些猜测,她道:“既然这么好,怎么不回去找她?”
雄哥叹了口气,手从口袋里摸去,刚抓出烟盒,便听到季朝映轻啧一声,只能重新把烟塞回去。
他道:“怎么没找过呢,我七八年前去偷偷找过她的,阿瑧是个好姑娘……自从我跑了,她就再没和别的男人谈过,七八年了都还一直单着,是我耽误了她。”
果不其然。
季朝映的些微好奇,立刻熄了下去。
她本想着这其中可能有什么蹊跷,那位阿瑧说不定也有些机灵做派,却没想到事情居然真的是她猜想的这样——是这人自以为阿瑧为他守身了。
季朝映都不用猜想就能知道,雄哥曾经折身回去找人,为的肯定不是看看阿瑧的日子过得到底好不好。
他恐怕是为了回去寻仇的,不过看了阿瑧居然在那之后一直为自己守着,才熄了心思。
也不动脑子想想,底层女工本来就不待见男人,阿瑧只是和男人耍了一回,却耍出了命案来,就算她再怎么脑子不清醒,之后也要被吓醒了,怎么还会找新的男人耍朋友——嫌自己活得太长了吗?
雄哥满脸愧疚,眉梢眼角却又带着竭力想要掩饰,却又怎么也掩饰不住的洋洋自得,季朝映捏了捏手掌后方的绳结,打断了他的自我陶醉。
“说说之前的后续吧,你把事情闹大了,然后呢?”
然后还能怎么样?
事情闹大了,雄哥、吴宇和阿瑧都进了局子。
那时雄哥年纪轻,没章法,把人打得鼻梁骨了折,吴宇也因为在阿瑧面前不想示弱,直直对上去,和雄哥打成了一团。
两人打得鼻青脸肿,彼此都见了血——尤其是吴宇这小子,体格子比不上雄哥,出手却很阴,他不敢掏眼珠,却要一口咬上雄哥的耳朵,把他的耳朵撕下来半拉。
“那个贱种,亲爹被人拉去打屋墩的二皮货!”
雄哥揭起乱糟糟的头发给季朝映看耳朵,那儿迄今还留着长约五厘米的增生疤痕,看着就让人觉得有些幻痛:“当时我这个耳朵,就差那么一点就没保住啊……这小子恶心到臭泥沟子里了,亏老子之前一直都把他当兄弟耍!”
两人都下了狠手,这案子便也只能按纠纷判了——雄哥和吴宇这对“好兄弟”,彼此都给对方掏了医药费,又关在里头拘留了几天,才给放回工厂里头去。
彼时厂子里已经八卦漫天,或真或假的消息传的到处都是,阿瑧独自一个留在厂子里,或许是因为那几天里受了太多流言蜚语,就算雄哥又去找她,她也不敢再见了。
“都二十多年前了。”
雄哥揉着手里的烟,有点遗憾似的:“当时我以为她是心虚不敢见我……说话也冲了点,现在想想,唉……那些长舌头的东西,那么说她,她不敢再见我也确实是怕了,她也没见那个贱货,一直躲着。”
雄哥含含混混地骂了几句,没说具体长舌头的到底是哪些人,但季朝映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出来,到底是哪些人在传些流言。
恐怕是那些男工。
男人么,说来说去也就那么点东西,尤其是梁省男人,八卦长舌头传点流言瞎话那是自古以来的老传统了,季朝映都不用细想都能知道那位阿瑧彼时的处境,她问:“那个叫吴宇的,也去找她了?”
“去找了,那个贱皮货,见到点空子就想往里面钻!”
雄哥越是回想,越是气怒,哪怕过了二十多年,回想起吴宇曾经用过的恶心手段,他还是反胃不已。
吴宇去找阿瑧的时候,是挑了雄哥去给耳朵换药的时候,他自以为这会儿正是好几回,偷偷摸摸钻去了女工宿舍,所幸雄哥和他一个宿舍,一见他人不在就觉得不对,立刻去找人,恰巧把被女工拦在宿舍入口处的吴宇抓了个正着。
雄哥还在为自己居然被阿瑧躲了窝火恼怒呢,就又见吴宇偷偷摸摸还在继续挥锄头挖他墙角,这下子怒火冲头,两人又扭打在了一起,像两只撕咬在一块的公狗一般,咬住彼此死不松口。
这一下,或许是怒火的加持,也或许是吴宇之前已经被打得畏缩了,雄哥大获全胜——他把人打得断了一条腿,直接进了医院!
到这里为止,两人的新仇旧恨已经纠结成一团再解不开了,听着雄哥又咬牙切齿地说了两人的两三回交锋,冷不丁道:“怎么不听你说阿瑧了,她没再上工吗?”
雄哥正在兴头上,猛地被打断,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皱着眉头回忆道:“……应该是放假了吧,那事儿闹得太大了……”
哎呀。
口口声声怀念人家,却连人家当时到底去哪儿了都不知道,反倒是把和仇人的次次针锋相对记得清楚,男人的怀念可真是轻贱。
季朝映问他:“你们闹的这么大,居然还一直在厂子里做工吗?”
雄哥搓了搓烟,把烟搓烂了,露出棕黄色的烟丝来,“那年头有合同呢,签了十年还是多少,哪方违约哪方就得赔钱,他们哪舍得那个钱。”
“这样啊。”
季朝映用眼角余光看了眼已经自己缩起来,在角落里缓着痛的孙子,道:“你继续说。”
情绪被打断,雄哥又酝酿了一下,才再接上瘾头,他也说出感觉来了,此时回顾当年,实在是感慨万千。
“要不是那小子手段太阴,老子也不至于闹出来人命……”
几番争执之后,雄哥和吴宇已经结了死仇,领导给他们把宿舍、工线都排开,也都挡不住两人心里冒火,互相给对方找事。
而雄哥因为体型更壮,两人发生冲突,都是他占上风,吴宇就开始用阴招。
——他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居然笼络了一大批男工,集体对着雄哥搞起了霸凌,甭管雄哥是去洗个澡、刷个牙,还是纯粹上个厕所,都会给人有意无意撞两下肩膀子,又或者被阴阳怪气地说上两句。
实在恶心。
男人么,最会搞这套把戏。
他们因为基因缺陷而变得情绪化,暴躁易怒又格外冷血,上了年纪的老男人或许还会遮掩一二,二十出头的楞头青,却只会把恶意毫无遮掩地散发。
针对雄哥的排挤,恰恰好被他们拿捏在最恶心人的那个点,雄哥不像是初中高中的学生一样,被他们在水瓶里放药粉,在包子里藏针,更不会被男工套上麻袋带到监控拍不到的地方打成一团烂肉。
但他却会发现洗脸毛巾上带着说不出的恶臭,自己的东西三五不时地丢,前脚刚发的工资,只要他没有立刻拿去存进账户里,就会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算找来警员也不顶用,宿舍没有监控,男工众口一词,谁都说没看到过,那钱也就只能不了了之。
针对。
他们在针对他。
雄哥的体格再怎么好,也不可能一个人对上几十个人,就算不是他找事,只要他一有发作的迹象,便会被所有人用各式各样的眼神注视着。
他成了众矢之的。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吴宇。
局势一边倒地逆转下去,本来被雄哥仗着体力优势压着打的吴宇慢慢地在雄哥跟前嚣张起来,他甚至交了几个体格不差的新兄弟,然后在雄哥打饭的时候,打翻他的不锈钢托盘。
砰!
托盘摔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第128章 您要的这个可不简单啊。
接下来的事情, 就不必再做多赘述了。
重压之下,本就精神紧绷的雄哥再也无法克制忍耐,工厂食堂里的用具都是不锈钢的, 这为了方便清洗而做出的选择大大方便了雄哥自己。
砰!
砰!
砰!
他抄起用料厚实的不锈钢方盆,毫不犹豫地砸在了面前这背后耍阴招的贱人的脑门上,吴宇发出一声惨叫,他新交的好兄弟还来不及上去阻拦——
雄哥就从怀里抽出一把刀, 干脆利落地割上了吴宇的喉咙。
“现在想想……那场面还真是刺激。”
雄哥忍不住闭眼, 脸上露出了某种怀念而陶醉的痴迷神情,“……不过在那么多面前杀人,确实是太冲动了,如果是现在……”
如果是现在, 他肯定不会用那么激进的方式,大不了也陪吴宇玩点阴的,他们一个宿舍, 吴宇了解他, 他也知道吴宇的生活习惯了知道吴宇容易中什么招。
季朝映忍不住笑:“现在就不带刀了?”
雄哥嘿笑一声,捋了一下烟, 把烟丝倒进嘴里咀嚼,含混道:“当然还得带, 不过他也真的该死,这叫什么,叫命中注定啊,这贱人自己作孽, 活该被我砍死!”
“我以前都没往身上带过那玩意, 那天早上也不知道怎么的,一直冒着邪火, 鬼使神差就把切苹果的刀给揣上了……哼,贱人就是该死,那种缩卵子货,要不是他,我和阿瑧的孩子,现在都该上大学了……”
雄哥满心复杂,季朝映也格外配合:“就杀了他一个呀,他那些好兄弟,不也做了”
“那可不止一个。”
雄哥咧嘴一笑,自豪道:“弄死一个要死刑,弄死一群不也还是死刑?那时候犯了事,年轻,容易慌,就先跑了,不过后来我看新闻,说是死了四个……不过死的是谁,我也不太清楚。”
季朝映微微颔首,细细的眉毛轻挑着,语气像是夸赞:“不错,你也算是个真男人。”
满身都是阳刚的男人气概。
季朝映默默掐了掐时间,叫系统收回面板上那系统在雄哥叙述时翻找出的相对应的新闻报道,又看向孙子:“那他呢?”
“他?”
雄哥砸了咂嘴,吐出了嘴里的烟丝,烦躁地瞥了眼缩在一边,这会儿他一看,就抖得像是要尿裤子一样的怂货。
他之前接过话茬,虽说主要目的是防着孙子说错了什么,再叫眼前阴晴不定的丫头片子再忽然翻脸,但对方要真翻了脸,那火气肯定也是主要冲着孙子去的,自己好心帮他一把,换来的是什么?
是这小子居然乘机想踩他一脚!
孙子那副因为他以前的经历而幸灾乐祸的模样,雄哥现在想想还是犯恶心,男人最忌讳的就是戴绿帽,孙子那字里行间暗示侮辱的可不是阿瑧,而是雄哥自己!
早知道这孙子是这种玩意,还不如之前多花几百块,雇个有点脑子,也不至于沦落到去钻桥洞的人手,这种孬货没人找也没人注意,等之后得空了……
“这小子没和我说过。”
雄哥心里打着盘算,面上也带出点凶气,他直直盯着孙子,道:“不过这种烂货,肯定也干不出来什么好事……我听人说这小子好像是搞死了个小孩子,之前我ῳ*Ɩ 还觉得不至于,现在看嘛……”
雄哥对着季朝映挤眉弄眼,露出个懂的都懂的表情,其中包含的讥讽蔑视毫不掩饰,很是看不上的样子。
孙子缩头缩脑团在一边,一感受到雄哥的视线落过来,就抖得更厉害,实打实的窝囊废样子,季朝映盯着他看了几眼,见他死死把脸埋在膝盖里,抱着膝盖的手已经要掐青了,便只是笑,不应声。
“他杀的不是小孩子。”
稚嫩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是系统在为季朝映做信息澄清。
系统很认真,她将孙子的脸和网络上面向民众发布的通缉名单一一对应,一板一眼地汇报:“他以前是个高中生呢,报道说,他有个舍友长得很帅气,很受女生欢迎,他就恨上了对方,长期在受害者的饭里撒花生粉……”
报道来自官方账号,有很多通告中不包含的案件细节,报道中写道:受害者从小就有严重的花生过敏,他一直没有发现自己那段时间频发的过敏反应是来自于舍友的友情加料,只以为是多了新的过敏源,还是他的表妹听了他的抱怨后察觉到了异常,劝他在桌子上藏了手机偷偷录像,才终于发现了过敏的真相。
实情被曝光后,人人都避着孙子走,阴沟里的老鼠一旦见了光,就会惊慌失措四处逃窜,孙子大概过了一段不大好的日子,报道中写他在一周后给受害者道了歉,但受害者没有接受,且直言家里人要起诉他谋杀,让他坐牢进监狱。
孙子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受了刺激,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用生活费买了奶茶和农药,用药店里买的注射器把农药加进了奶茶里。
男生么,说好听点是不拘小节,舍友桌子上有什么东西都随便拿,随便用,报道中没细写他几个舍友到底是怎么喝的奶茶,只写宿舍里剩下的五个男生,都在两天后相继死亡,喝的最少的那个撑了四天,还是没撑过去,死于肾功能衰竭。
那时候所有人都兵荒马乱,根本没人发现之前人人喊打的“老鼠”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报道中说,孙子在犯事后就被停了课,之后的一周多里都是留在学校里暂时住着。
按照常理来说,做了这么恶劣的事情,孙子本该被家长带回家里去,可惜他妈和他爹早就离了婚,他被判给了亲爹后,老子又不上心,一年里有十一个月都在外地出差,孬种的亲爹也是个无赖,报道里说他一开始还接老师的电话,后来便连电话也不接,一幅任由儿子自生自灭的样子,实在是父爱如山倒。
就这么一番折腾,直到舍友急救没救回来死了俩,才有人反应过来,给警员说了孙子这个前科犯的存在,警员去学校里一找,这才发现孙子早在买完农药的那天就偷偷从学校后门翻墙逃走了——他竟然还不忘偷走了舍友们放在宿舍里的那些现金!
“系统找到了他的家庭资料。”
系统认认真真地掏出资料,为宿主补全那些报道中一笔带过的细节:“这件案子在当地影响很大,有记者采访他爸爸的时候,被人发现他其实不是被判给了他爸爸,而是他爸爸觉得离婚的财产分割不合理,为了报复前妻,就把他抢走藏了起来……”
当然,对于孙父而言,他只会抢孩子,可不会照顾,资料中说孙子从小学开始就已经在住校了。
亲爹是个藏匿孩子的无赖汉,儿子则绞尽脑汁给舍友投毒,这就是基因遗传吗?
季朝映默算着张青建快到来的时间节点,又与雄哥聊了几句,她一直关注着角落里蜷缩的孙子,这人看着畏畏缩缩,但从他犯的案子来看就知道,这也是个睚眦必报的狠角色。
聊到中途,雄哥的手机响了起来,土俗的手机铃声格外吵闹,季朝映示意他打开免提,电话刚刚接通,那一头便传来了季朝映颇为熟悉的中年男声。
“我怎么没看见货?”
那声音很宽和,带着点斯文的儒雅气,叫人一听,就能在心底勾勒出一道笑吟吟的文化人影子来,文化人扑了个空,似乎也没有生气,语气不咸不淡:“货没放在我之前指定的位置。”
雄哥抬眼看向季朝映,有点想问问她的意思。
季朝映轻轻挑眉,却不做指挥,雄哥和她对视了几秒,见季朝映似乎没有插手的意思,才张嘴回复。
“哎呦,是吗?那估计是我记错地方,给您带去别的楼了!”
雄哥又开始搞那老一套,油嘴滑舌的:“要不劳您动弹动弹,过来咱这边看看呢?”
电话那头传出了一声冷笑,声音消失后,又停顿了片刻,忽然有人道:“季小姐,您现在在吗?”
——他发现了。
季朝映毫不意外,雄哥接通电话后,竟然不知道第一时间先发制人,而是顿着等她指挥,那时候就已经露出破绽了,换做是她,恐怕也要做出同样的猜测。
真是的。
明明知道她不是那么好算计的,为什么一定要做些小动作呢?
雄哥脸上一僵,怎么也没料到自己这边的情况居然会被电话那头的大老板猜到,但也因为这个,季朝映之前的说辞又多了一层可信度——他爷爷的,这没卵蛋的黑心佬诓他来送死!
雄哥心底破口大骂,但到底没蠢到在这种关头再去看季朝映,征求她的意见,只是故作疑惑:“什么季小姐?我说大老板,都这种时候了,您也别装了,咱们开门见山得了,您呢,挪挪步子,这人呢,就在这,不过您要是想提人……那票子,还得再多个二十来万吧?”
脑子还不算太坏,起码知道转移话题。
季朝映听着雄哥和电话那头的张青建胡扯,安详地在地上躺下,还不忘甩甩头发,让发辫不要落得太规矩。
她一躺平,雄哥就悟了,电话那头不做回应只是沉默,他干脆拿出菜市场砍价的做派来,半威胁道:“您可想好了,这人现在就在这,二十万对您也不多吧?您这样的大老板,花钱跟撒水似的,就当在咱这花钱听了个响不成吗?您说说,这要是平常人,五六万咱也就接了,但您要的这个可不好收拾,我这边的兄弟胳膊都被她打断了,您最起码该给点医药费吧!”
第129章 咱把他绑了赚一笔!
雄哥说话像机关枪一样嘚吧嘚吧毫不停顿, 中心思想一直围绕在钱上面,他之前就抱着敲一笔的念头,这会儿“装模作样”间展露出的贪婪毫不作假, 让电话对面的人也不由得信了几分。
电话那头说:“给我看看货。”
雄哥说了半天,等的就是这一句!
他立刻道:“成,这女的确实难搞,咱也给您看看, 我给您拍个照片发过去, 这叫什么,这就叫诚实守信!”
电话对面:“……”
雄哥挂了电话,脸色顿时一变,小心翼翼道:“您看, 是我给您拍还是?”
季朝映都躺下半晌了,这会儿重新睁开眼,态度很平和:“你自己拍着发吧。”
雄哥点头, 殷勤讨好道:“好嘞, 那您要不要选一下滤镜什么的?”
用滤镜,用什么滤镜, 还嫌漏洞不够多?
季朝映拒绝了,让雄哥拿原相机随便拍拍, 但她说着随便拍,雄哥却不敢真随便来,他绞尽脑汁选了几个好看的角度拍了十几张照片,殷勤地让季朝映看过, 才把那几张季朝映点出来的照片用图片短信发给张青建。
照片上一秒发送, 下一秒就已经显示为已读,图片里, 女孩面色惨白,头发凌乱,脸上蹭满脏兮兮的灰土,身体被麻绳死死绑住,手臂上能看出被粗粝的绳子磨出的淤痕。
是很真切,也很狼狈的模样。
片刻后,张青建发来了消息。
他问雄哥:“你现在哪里?”
在张青建尚未赶来之前,季朝映履行了自己的承诺。
她帮雄哥选择了一个好的角落,指挥着雄哥在那里藏好了手机——帮他拍摄他想要的,可以拿来敲上张青建一笔的罪证视频。
二十四号楼的植被生长得很旺盛,或许是因为向阳且附近的地势容易积下雨水的缘故,那攀附上楼体的绿植比其它楼要繁茂许多。
而这些繁茂的,一路向上攀爬的青翠枝叶,恰好可以起到遮掩的作用。
“待会儿不要一直向那边看。”
季朝映道:“他很敏感,要是看得多了,就会被他发现,到时候让他把手机抢了,你们的钱,估计就要打水漂了。”
雄哥有些不信,讪笑道:“这不至于吧……他那小身板,也能抢得走手机?”
季朝映瞥他一眼,线条圆润的杏眼微微弯着,她分明在笑,那双盛装在眼中的漆黑瞳孔却又透出无声的轻蔑冷意:“你要是不信,大可以试试。”
雄哥笑脸一僵,立刻抬脚踹了一下孙子:“听到了没,怂蛋玩意!到时候你小子要是敢往那边看,有你的好果子吃!”
孙子被踹得闷叫一声,唯唯诺诺连连点头,雄哥展现了一番男子气概,又在季朝映身边舔了起来:“您说的当然是最对的,您看,等那小子来了……咱们要不要把他直接绑了?”
“绑了?”
季朝映还十分敬业地躺在地上,她侧了侧脸,也不在意这个动作叫她脸上沾了更多的尘土,只道:“把他绑了,你们还去哪儿要钱?”
雄哥嘿嘿一笑,搓了搓手道:“……这就要看您了!”
季朝映唔了一声:“看我?”
雄哥连连点头,他黝黑的脸因为情绪激动涨得黑红黑红,仿佛被烘烤成了一块焦炭的黑土豆,“这小子之前那么算计您,就这么放过他……您恐怕也不甘心吧?”
纤长的眼睫轻轻颤动,面前的女孩抬起眼来,似乎有些松动:“嗯?”
她心动了!
雄哥心头一喜,脸上堆满笑意,他裂着嘴,露出黑黄黑黄的大板牙,即便有意识的压低了声音,也仍旧能让人听出语气中满溢的激动:“您这样的大人物,被这小子这么冒犯,总不能就这么放过他……不如……我们直接把这小子绑了,把他收拾一顿,至于视频呢,就发给他家里人……”
季朝映面上露出些笑意,她轻声道:“那你准备……怎么让他家里人不要报警?”
雄哥肥厚的嘴唇顿时咧得更开了,他低声道:“他家里人肯定也不敢嘛,这小子背地里算计您,违法犯罪买凶杀人,咱拍下的视频不就是证据?有这个在,他家里人要是报了警,这小子也讨不了好处是不是?”
“到时候,我们把他压在手里,您想对他干什么,咱就对他干什么!到时候让别人也看看,得罪了您有什么下场,至于他家里人拿来的票子,大头都归您,我们呢……您手指头漏条缝,给咱喝点汤就成!”
雄哥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季朝映慢慢听着,挑起眉头:“大头都给我?”
“大头都给您!”
雄哥搓着手,谄谀道:“您看,要是这单子能成,让咱跟着您干成不成,咱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什么脏活累活都不怕,您要是有需要,都交给咱就行。”
雄哥说得天花乱坠,一派忠心耿耿的模样,仿佛季朝映有了凰傲天附体,霸气侧漏将他征服成了手下的头号小弟,季朝映轻轻眯了眯眼睛,面上的笑意浓郁了些,但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不咸不淡道:“你自己想着来。”
成了!
雄哥脸上的笑意愈发热切,没说不行,那不就是行?
他自诩得了金科玉律,立刻回去和孙子低声商量起来,因为要用人,脸上的笑真切了不少,季朝映看着他亲切地把手拍在孙子肩膀上,亲热得好兄弟穿一条裤子的架势,忍不住发笑。
系统在她脑海中不满地对着雄哥指指点点:“这人真讨厌,刚刚还在打人家呢,现在又叫上兄弟了!”
系统的性格单纯正直,还没有学会以娱乐的心态去看狗咬狗,雄哥和孙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她都不喜欢,但当两人处在同一条水平线上时,对人下菜碟的雄哥更使她讨厌。
“是啊,真讨人厌。”
季朝映闭上眼,扮演着自己该有的姿态,她在心底附和着系统:“这种坏东西,肯定会跌在自己手里的。”
雄哥虽然有些小聪明,但也只是那么一点而已。
他都没发现,孙子那张总是懦弱地,向他挤出谄笑来的脸……
现在,越来越僵硬了吗?
如果没有季朝映,这对儿临时拼凑的搭档或许还能凑活下去,要么干一票散伙,要么长久地绑定在一起,等到雄哥慢慢发现孙子表面懦弱内里阴毒,便会自然而然地改变对待他的方式。
但很可惜,有了季朝映这样一个催化剂,雄哥还没来得及发觉孙子蛇鼠一般阴毒的本性,便已经不间断地刺激、得罪了他一次又一次,雄哥对季朝映赔的笑丢的脸,转头就在孙子身上找了回来。
他或许还很自得自己看人下菜碟的本事,可惜……
这看人的功夫,还不到家啊。
季朝映闭着眼,在脑海中回想着这里的空间布局——二十四号楼的整体形状、窗户分布与零八号楼、十八号楼都不相同,整栋楼都是大平层,这里的规划布局就算和前两者不是全然不同,也像不到哪里去。
啪嗒。
啪嗒。
啪嗒。
耳边传来极其细微的,皮鞋踩在水泥地上的声音。
那声音隐藏在雄哥和孙子压低的窃窃私语中,随着来人的距离逐渐接近而变得清晰明显,季朝映收敛起面上的笑意,安静地躺在地上,仿佛等待救赎的可怜睡美人。
啪嗒。
啪嗒。
啪嗒。
脚步声越来越大,稳定中带着条理,仿佛每一步跨越的台阶都是恒定的,雄哥也终于意识到什么,他拍了孙子一把,低声叮嘱了几句,让他到门口等着,季朝映听见了衣服摩擦的簌簌声,孙子似乎不是很情愿,然后被雄哥推了一把,脚下发虚地藏到了最接近门口的一小堵墙后面。
烂尾楼里并没有安装门窗,季朝映听着耳边杂乱虚浮的脚步声,判断出孙子大概藏身的位置——那是门口玄关处,有被隔出一小处空间,大概二十平米,或许是留作衣帽、储物间的区域。
啪嗒。
啪嗒。
啪嗒。
脚步声越来越近,季朝映听见雄哥的呼吸声也变得有些粗重,她听见熟悉的,呲呲的双手搓动声,是雄哥在搓手。
雄哥确实在搓手。
他面色涨红,激动的情绪有些无法抑制,他死死盯着入户门的位置,这栋楼的采光设计得很好,楼道里也有一户户没有安装上玻璃的窗,阳光从窗口的位置撒进来,勾勒出一道昏暗的影子。
近了。
近了。
更近了。
那道影子先探出了一颗脑袋,再然后是肩膀,当它的腰部出现时,影子的头部已经折叠到了脏兮兮的水泥墙上。
然后出现在水泥墙上的部位是肩膀、腰部、大腿以及——来人自己。
张青建站在入户门的位置,环顾四周,打量了一下面前的房屋布局,他穿得很是体面,外面是一件长到小腿中段的哑光黑皮质风衣,里面搭着同色系的黑灰色条纹衬衣,他的头发似乎被发胶抹过,打理得一丝不苟,他还提着一只灰色的小皮箱——里面看起来似乎能装下不少红钞票。
雄哥的眼睛不由得开始发热,即将发达的激动让他大脑升温,完全忘了他自己是在不久前才对面前的大老板提出了加钱的要求,他裂开嘴,脸上堆满了笑,热情地冲着面前的人迎上去,声音都变了调:“哎呦大老板!您可终于来了!”
他热情地围上去,伸手就想去接过张青建手里提着的小皮箱:“来来来,您提着东西多重啊是不是!我来我来我来……您的货就在里面,来,您把钱交了,咱们现在就走人!”
第130章 你还要继续装下去吗?
砰。
一声闷响。
伸手去“接”张青建手里的小皮箱的雄哥被他伸手一挡, 顿时一个趔趄,差点像只皮球似的被拍在水泥墙面上,小皮箱和躯体接触的地方小小地凹下一瞬, 又在下一刻恢复原状。
雄哥的脸色微微一僵,立刻意识到了自己惯用的那一套在现在已经变得不大好使,他谄笑着收回手,揉了揉被皮箱拍得闷痛的肚子, 半真半假地抱怨:“哎呦真是的, 您说您,咱不就是想给您帮帮忙?气性也太大了!”
他重新在脸上挂出笑,肥厚的嘴唇几乎快裂到耳根:“您是要看货是吧,来来, 您看,她就在那躺着呢!”
张青建偏过头看了他一眼,面上带着平淡的笑意, 他在雄哥几乎快把腰弯到地上的时候终于舍得迈出了脚步, 越过了身边这个滑稽不已的无能罪犯,将后背展露在了他面前。
就是这个时候!
雄哥眼神一厉, 仿佛一头对准了猎物的野猪,毫不犹豫地扑了上去!
他一把从背后死死抱住了张青建, 但之前和他商量好了偷袭法子的孙子却没有及时出现,雄哥听到身前的人发出了一声轻啧,他黝黑的脸涨得紫红,大声怒喝:“孙子!你他爷爷的快给老子动手!”
太笨了。
怎么会这么笨。
雄哥的作为在季朝映看来, 和中二期男生在出招前大喝一声招式名称一样, 仿佛生怕面前的敌人不防一手,季朝映在散乱头发的遮掩下睁开眼, 透过发丝去看张青建的反应,她一动不动,防着被藏在绿植间的手机拍到些不符合受害者定位的举动。
张青建被雄哥从背后双手抱锁,却没有什么慌乱的意思,孙子在雄哥威胁性的怒喝中从隔墙后冲了出来,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了一把刀,但他抖抖索索,拿着刀也看不出几分威慑力,刚冲上去就被张青建一脚踹开!
砰!
孙子被踹翻在地,发出一声惨叫,连手里的刀都摔飞了出去,于此同时,张青建借着这股力道调转身体,用力往后砸了过去,雄哥被动当了他的肉垫,发出一声闷哼,手上顿时失去了力气。
张青建像只雄鸟,手臂展翅一样用力振开,挣脱了雄哥的抱锁,他看也不看一眼身后落败的蠢货,只摇了摇头:“不应该啊。”
面前的这位被通缉的季小姐,不应该只有这点本事啊。
虽然不知道这个花钱雇来的逃犯为什么又多了个同伙,但就他们的表现来说,未免也太不尽如人意了一点,季朝映有那样的身手……真的会被这种小角色放倒?
张青建侧了侧头,伸手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他看也不看不远处看起来快被吓尿了的干巴瘦猴,对准雄哥就是一记狠踹!
一声闷响!
皮鞋和厚实的肉类身躯相接触,雄哥狼狈地往旁边一闪,但还是没闪开,只是让原本会落在他胸口处的一脚踹在了他的肚子上,张青建毫不收敛的力道让他痛得倒吸冷气,但经验丰富的老手却还是立刻缠了上去,一把抱住了张青建的大腿,对准目标就是一个头槌!
砰!
脑袋结结实实砸下去,却并没有正中目标,反而是和硬实且很有韧性的皮箱砸在一块,发出沉闷但清晰的响声,足以让人感觉出雄哥用的力气到底有多大。
事态紧急,张青建的身体比大脑反应的速度更快,他下意识用皮箱挡住了自己受袭的关键部位,但雄哥那一记结实的头槌,还是让皮箱往后撞了过去,形成了一记严重打鸡!
——这就是男人在灰色世界游荡的不便之处,他们比女人多了一处晃荡在外,格外脆弱,并且非常好袭击的致命弱点。
雄哥因为眩晕和疼痛粗重地喘息着,张青建也因为尖锐的痛感发出隐忍的闷哼,之前初登场的格调几乎是在瞬间掉了个精光。
在近身搏斗上,张青建或许比在底层摸爬滚打的雄哥更厉害,但在流氓下三流方面,雄哥却是在场四人中毫无疑问的第一名!
张青建丢了个大脸,面色当场变得铁青,他毫不犹豫地下了狠手,手肘对准雄哥脖颈和脑袋链接的脆弱节点重击,雄哥松开手连滚带爬地往旁边躲,还不忘从怀里掏出米药喷雾,对准张青建的脸就是一顿狂喷。
呲呲呲——
浓烈的气味让张青建猝不及防间呛咳起来,连带着吸入了部分高浓度米药喷雾,或许是药效发挥得快,张青建往后踉跄了几步,下意识伸手想要捂住口鼻,但这一下耽搁却叫雄哥抓住机会,用力一撞,把他扑倒在了地上。
砰砰砰!
雄哥毫不犹豫地压在张青建身上,用体重优势压制住对方,他对准几分钟前自己还各种讨好的大老板一顿乱打,挥拳的同时还不忘继续用米药喷雾在张青建脸上喷洒,季朝映视角受限,看不清张青建的面色,但却能看见他抬起手臂不断格挡。
张青建似乎也意识到了喷雾的作用,趁着雄哥对准他的脸砸下拳头的同时,全力出击掐住了雄哥的手腕,他一掐一扭,雄哥顿时惨叫一声,疼痛和愤怒让他破口大骂:“孙子你个烂口口的玩意儿看不见老子和他掐着吗,还不滚上来帮忙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们地痞流氓一般在地上滚来滚去,让张青建原本锃光瓦亮的黑色皮衣也沾满灰土,变得脏兮兮。
季朝映欣赏着这场毫无技术性可言的乱斗,盘算着正在拍摄罪证视频的手机到底应该在什么时候暴露出来,没了喷雾,雄哥肉眼可见地落入下风,没几下就已经要压制不住身下的张青建,他怒喝叫骂着威胁孙子快点帮忙,孙子却和他的名字一样,从地上爬起来,畏畏缩缩地看着两人,说话都带着些结巴:“雄哥,我、我不行啊……”
个贱货,用两百雇他都嫌多!
雄哥气得头晕脑胀,又一次开始懊悔自己为什么要鬼迷心窍雇这么个玩意来和他一起干活,当时多花几百雇个老手不好吗?
他破口大骂:“再不过来让这单子飞了咱们一块死!你个拉裤子怂货,老子给你的刀呢,把他胳膊给我捅折!”
说话间又挨了张青建两个拳头,雄哥痛得龇牙咧嘴,脸都扭曲了,却知道现在放手是真玩完,拼着一腔狠劲死死缠住张青建,不住地喊人。
眼看着雄哥真要不行了,孙子这才连滚带爬地去捡之前摔飞的刀子,他脸上表情扭曲,乍一看似乎是因为恐惧,但捡刀的短暂间隙里,那张总是摆出懦弱神情的脸,却扭曲出一抹无法掩饰的笑弧。
他嘴角本能地上翘,满眼都是怨毒的神情,减起刀冲过去时,声音却又是格外符合他惊慌表现的懦弱惊恐:“雄哥,雄哥……我,我怎么捅?”
雄哥快压不住人了,但见孙子终于敢上来帮忙,还是咬牙切齿拼命把人抵着,他呼哧呼哧直喘粗气,勉力叫喊:“你看准了直接捅!”
然后豁出去,像只狗一样低头扑咬住张青建的手臂,唔唔叫着示意孙子快动手。
都到这个节点了,孙子终于不再掉链子,他抖着手大叫一声为自己壮声势,扑上去用力一捅!
——但这一刀却没如雄哥所希望的那样,捅到张青建的肩膀或者手臂上去。
刀尖落下的同一时刻,一直被雄哥压制着的张青建猛地用力,膝盖一顶就把雄哥顶了起来,雄哥被他一膝盖顶上肚子,带到了之前被踹过一脚的地方,顿时发出一声惨叫,惨叫的同时,他咬着张青建手臂的牙齿也松开了,整个人像是一条厚实的肉毯子一样,被张青建盖过了头肩手臂,完全成了他的肉盾牌!
那毫不留情的一刀却停不下了,直直捅下来,没入了雄哥的后背,他不耐痛,当场连叫都叫不出了,死猪一样瘫倒下去,孙子下意识拔出刀来,血顿时喷了出来,溅了他一头一脸,孙子脸上带上了真切的惶恐,他攥着刀下意识想后退,见张青建抬起眼神色凶戾地看向他,反而起了狠心,趁着对方还没起身,抬手就把刀往他身上捅!
好嘛,之前的畏缩都是装出来的!
张青建毫不犹豫地扯过雄哥又给自己挡了一下,然后把这只受了自己雇佣,却还想着吃里扒外的老狗一把推向了孙子,孙子身体虚力气弱,根本接不住雄哥,他被撞得直接摔到了地上,脑瓜子嗡嗡直叫,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张青建已经提起小皮箱,一箱子直接砸向了他的脑袋!
孙子还没反应过来,就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场景扭曲发花,像是眼前蒙了一层雾玻璃,什么也看不明白,只剩下些斑斓的色块。
相比身体的变化,疼痛要更慢一拍到来,那剧烈的钝痛感让孙子想要惨叫出声,但他还没叫出来,就又被张青建用小皮箱兜头砸了一下又一下。
沉闷的砰砰声响个不停,张青建脸上的温和笑意早已经消失不见,他踩住孙子拿着刀的手用力碾压,手上则机械式地挥动皮箱砸下去,一直到孙子满脸青紫人事不省才罢休。
“你的人已经死了。”
张青建面无表情地擦了擦脸,本来颇为愉悦的心情被毁得稀八烂,他抬脚踹了两下雄哥,确保之前的情况无法再重演,才从布满血迹和灰土的小皮箱里取出自己的宝贝来。
咔嚓。
他把子弹上膛,对准了躺在远处,似乎一直昏迷不醒的目标,道:“怎么,现在还要继续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