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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1章  我早就猜到了。

    寂静。

    一片寂静。

    水泥砖石塑造搭建而成的高楼间, 只有簌簌的风声与身后那两个不自量力的废物含混的呜叫。

    张青建盯着面前的女孩,举起的手不见一丝颤动,他对准目标——砰!

    水泥地被强大的穿透力钻出一只孔洞, 但孔洞旁边的人却仍然只是躺在地上,仿佛真的昏迷了一般,一动不动。

    ……难道她真的中招了?

    张青建皱起眉头,眼角余光扫见了那只之前被雄哥捏在手里的喷雾罐子上, 他一边保持着瞄准季朝映的姿势, 一边半蹲下来,将罐子捡起。

    铁皮罐子上印下的文字略有些眼熟,似乎在同行那边看到过,如果张青建没记错, 这似乎是种强效米药,难怪之前吸入的时候,他感觉会有些不对劲。

    张青建用力晃了晃脑袋, 自从吸入米药后, 他就感觉大脑像是被蒙了一层雾,思维变得迟钝, 更有一阵阵的困意袭来,让他在面对面前的猎物时, 开始变得急躁起来。

    女孩的体术应该非常优秀——起码自己是不能和对方比较的,张青建没有和季朝映正面对抗过,但却能感受到那股威慑,有这种能力的人, 真的会在水沟里翻船吗?

    张青建眯了眯眼睛, 晃了晃手里的喷雾。

    这瓶喷雾的外包装很干净,也新, 底部印刷的生产日期是在最近,应该是为了面前的猎物才购置的,罐子虽然新,但从摇晃起来的声音却能听出里面的溶液不剩下多少……如果这些少去的分量都用在了面前的猎物身上……

    那确实有可能让她倒在两个废物手里。

    大脑中的眩晕感变得越来越强烈,让张青建心里的烦躁感也越积越多,他一手捏着喷雾,一手持着枪,谨慎地接近面前的猎物后,重新把手里的喷雾往她脸上喷了过去。

    “……”

    猎物的身体保持着自然呼吸的起伏,安静得像是在危险的荆棘城堡中陷入永眠的睡美人。

    她没有屏息。

    张青建用枪挑起了那垂落在她面孔上的发丝,仔细地打量着她,面前的女孩躺在灰尘满布的水泥地上,清纯秀丽的面孔沾上了灰尘和脏污,她面色苍白,双眼紧闭,唇瓣干燥且毫无血色,外在状态颇为恶劣。

    她好像真的处于昏迷之中。

    张青建回想着自己之前和雄哥联系上时,对方在回复他前那可疑的停顿,他本以为这是因为贪婪的逃犯被面前的猎物反制,于是不敢随意开口,在沉默的间隙里寻求上位者的指示,但现在看来……或许那就只是正常的思考停顿而已。

    如果真的昏迷,那就好办了。

    没想到随便去找的逃犯居然还能给他这样的意外之喜,他本来只想着让面前的猎物受伤——能被带到这片他熟悉的片区是最好,毕竟都这种年代了,体术再好也有别的方法可以治住她,就像是那瓶喷雾,不就起到了效果吗?

    张青建满意地把喷雾收进口袋,打开皮箱,从内部取出他早早备好的药物和一次性注射器,他熟练地将密封玻璃瓶内部的白色粉末和另一只玻璃瓶内的透明溶液混合在一起,然后将其摇晃均匀。

    这个过程有点麻烦,毕竟这种药粉的溶解性并不怎么好,如果不是看在它的确效用出众的份上,张青建绝不会带着它过来,他一边摇晃玻璃瓶,一边打量着面前的猎物,只是想到自己之后可以如何处置对方,张青建就觉得有股热意淌遍全身,某种难言的饥饿感,更让他的肠胃都搅和在一起。

    之后要先从哪个部位开始呢?

    胃里的饥饿感愈发真切,张青建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他闭上眼,本能地畅想那到底该是多么鲜嫩的美味,但他还没来得及模拟出那可能的极致口感,便先被晃在脸上的光斑照出一阵热意。

    光……斑?

    这里可是烂尾楼,哪里会有反射物?

    张青建猛地睁开眼,看向光斑的来源之处,他单指夹着药瓶,快步赶过去从绿色枝叶间翻出了那只只有在特定角度才能发现的正在进行视频拍摄的手机,手机在他点击屏幕时停止了摄影,紧接着,背后忽然响起风声!

    “拍摄已经停止了,宿主,系统现在就ῳ*Ɩ 开始剪辑。”

    系统在季朝映脑海中作出保证,季朝映飞快地在麻绳束缚下挣脱出一只手臂,隔着衣袖单手捞起那只被架在皮箱上的注射器,对准张青建的手臂掷了过去。

    砰砰!

    张青建猛地转身,他没看清被投掷过来的到底是什么,却下意识抬起手臂挡在身前,与此同时,立刻向猎物原来身处的位置连开两枪!

    但季朝映的速度比他更快,她在掷出一次性注射器的同时向旁边滚开,立刻躲在了距离自己最近的承重柱后方,在做出这一系列动作的同时,还不忘顺走张青建放在一旁的灰色皮箱。

    张青建射击不中,却被注射器扎中了小臂,但尖锐的针头甚至没来得及破开他厚而韧的黑色皮衣就掉在了地上,被他一脚踩碎。

    人居然是醒着的!

    张青建皱起眉头,把手机塞进衣兜,他没有发现,自己刚刚缴获的手机在无人操作的情况下亮起了屏幕,紧接着,刚刚结束录制的视频被点开、编辑,裁剪去了视频开头季朝映指挥着雄哥放置手机方位的所有内容,并且将残留的数据全部清理干净。

    “你果然没事。”

    张青建持枪对准季朝映藏身的位置,恼怒的同时,又有种果然如此的古怪欣慰:“这种货色能把你引到这里来就已经很不错了,怎么可能真的制住你?”

    季朝映躲在承重柱后不做回应,她飞快地解开身上的绳索,又快速翻看皮箱内装着的东西——里面有些没有贴标的玻璃药瓶,有的盛装了无色或有色的溶液,有的则是白色或淡黄色的药粉,除去这些作用不明的药物,此前被季朝映投掷出去的一次性注射器也不止一个。

    略过这些,皮箱底部还设计了隔层,季朝映抓紧时间把它扣开,便看见隔层内部居然放着迷你煤气灶和小份装的调料、铁板、食用油……以及几把反射寒光且锋利无比的手术刀。

    季朝映之前以为张青建在这里或许有一处老巢,但从皮箱内部的携带物品来看,即便他在这里有处藏身地,里面也肯定没有装配水电,否则他也不必随身带上这些东西。

    她不觉得面前的人会在平时随身携带迷你厨房,他带这些东西过来,是准备在这里临时用餐?

    还挺有些自信在。

    季朝映取出一把刀,在手里掂了掂重量,张青建仍然在喋喋不休,像个劣质的反派角色一般,在动手之前发表一些自我心理剖析,又或者对于现状的猜测推理。

    “他们反水是你动了手脚,是不是?”

    张青建的声音保持着恒定的距离,他似乎一直没有离开之前的位置:“是他们出卖了我,还是你自己猜到了什么?我想应该是后者,对不对,你是个聪明孩子,很有耐性也很有胆量,我还没见见过被枪指着还敢装死的人……你还是第一个,我很惊喜。”

    “为什么不说话,怕暴露位置吗?可我已经看见你了,你躲在那里也没有用,是不是?”

    人的速度再快也快不过子弹,张青建的外在形象不像是出场时那样格调满满,态度却透出某种胜券在握的气定神闲。

    季朝映把皮箱快速关合,皮箱上有着类似于密码扣的设计,闭合时发出“咔哒”一声脆响。

    “已经是最后一段时间了,你真的不想聊聊?”

    张青建的声音变得有些古怪,带上了不满的哑意和某种异样的空荡感:“如果你不想说,那不如听我多说几句……”

    系统立刻向季朝映报备:“宿主,他现在——”

    “他现在放了手机录音,假装自己还在原来的位置,我知道。”

    季朝映在脑海中回复系统,她小时候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需要和监控对面的人对话,对于透过电子设备传导至耳边的声音分外敏感,她微微侧耳,仔细聆听附近的声音,便听见一道极轻的脚步声在缓缓逼近——

    是左边!

    张青建肯定没有经过足够的训练,季朝映想。

    如果要潜行,怎么能选择穿皮鞋这类容易发出声音的鞋子?更不用说张青建的潜行功夫很不到家,他甚至没有屏息,细微的呼吸声中还夹带着一点口水吞咽声逐渐逼近,让季朝映得以准确地推测出他与自己所间隔的距离。

    三米……

    两米……

    一米!

    张青建猛地向前,朝着自己推测出的季朝映的位置开枪,但面前空空荡荡不见人影,却有一只熟悉的灰色皮箱迎面砸来,让他下意识挥动手臂将它挡开。

    砰!

    皮箱应声而落,摔到一旁,与此同时,张青建膝盖下方生出一阵剧痛,是季朝映下压身体,在他的视角盲区出刀,在他双腿膝下开了两道口子,张青建闷叫一声,还来不及重新对准,季朝映已经在向上肘击的同时侧身而过,精准地绞住了他的双臂,并且用膝盖压迫在他的脊骨迫使他跪在地上。

    啪嗒。

    那把小巧的手持枪械摔到地上。

    这一切行动甚至没有超过一秒钟,几乎是在张青建挥开皮箱的同时,季朝映就已经做完了接下来的所有动作,连痛觉都是延迟了两秒才从腹下的位置生出,张青建夹紧大腿,膝盖处的伤口蹭在水泥地上,沾上灰尘和沙砾:“你——”

    他发出带着痛意和粗重喘息的叫声,而被他放在远处窗台上播放录音的手机,恰巧在同时说出了下一句话。

    “你有没有想过,都到这种时候了,我为什么还要说这么多……”

    那道声音带上了几分笑意,曾经录下了这段音频的人,显然对自己转移敌人注意力的巧思自信满满,且兴致盎然:“那当然是因为……”

    “你在转移我的注意力啦。”

    季朝映接着录音说出下一句,膝盖用力上压,叫张青建把脸贴到地面上,“真不巧,我早就猜到了。”

    第132章  你有六十秒钟的时间

    “让我看看……你还有什么小花招。”

    季朝映熟练地在张青建身上摸索起来, 外套、上衣、裤子……所有夹层和被二次加工缝制进内侧的隐秘口袋都被她摸了出来,零零碎碎找出些不明作用的白色药片、迷你电击器、刀片、匕首,以及极细钢丝一类的小东西。

    都是些很方便的, 随时可以用来处理人的小物件,里面甚至还夹了两张银行卡和几条可以用来绑人或者捆东西的塑料卡条。

    季朝映用那把被她从张青建左侧衣袖里搜出的小匕首把迷你电击器撬开,用那几条塑料卡条死死扣住了张青建的双手:“都已经被缴过一次了,怎么还是把刀放在这儿?”

    在整个过程中, 张青建提前录好的录音仍然在喋喋不休, 其中的讽刺意味叫本尊面色涨红,他双膝受伤,根本没办法正常站立或跪好,被季朝映像个物品一般摔在地上, 挣扎着抬头道:“……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事实上,在你派来人手的第一天。”

    季朝映把缴获的小东西都装进自己的口袋,琢磨着什么时候报警比较好, 她把张青建的手机捞到手里, 删掉后台的录音播放记录,又在文件里面找了找, 果然找到了两条电话录音,点击删除并扫清痕迹, 连云空间同步也没有放过去。

    系统一戳一动弹,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漏洞,愧疚道:“系统很抱歉,下一次, 系统一定注意这一点。”

    “没关系。”

    季朝映轻轻笑起来, 黝黑的瞳孔盈盈地盛满了水光,她在脑海中道:“这些本来也只是小事, 如果真的有需要,我会主动告诉你的,不然一直靠统统的话,我也是会退步的呀。”

    她清扫完痕迹,干脆地把手机从窗口一丢,把它抛下下一层,那只手机在那层的窗口处磕了一下,发出一声脆响。

    屏幕应声迸裂,飞溅出的玻璃碎片被阳光映照出瞬间的彩光,估计捡到它的人如果不把它带去手机店维修,是得不出什么别的成果了。

    机有机命,要怪也只能怪它运气不好,没能跟个好主人。

    张青建看着她熟练地清扫痕迹,察觉到了某些不好的征兆,他咬咬牙,出声询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理我?”

    “处——理?”

    季朝映拉长了音调,她把从张青建身上缴下来的属于雄哥的手机丢在窗口附近,声音中带着散漫的笑意:“把你送进下水道怎么样?我有个朋友做肉制品的手艺很绝,要体验一下吗?”

    “别装了!”

    张青建冷笑,然后因为牵扯到了脸上的淤青痛得面孔抽搐,“你根本不会品尝那些,那只是你用来装样子的谎话而已!三个月一次狩猎?你之前可没在那个临时工身上取一块肉……”

    “那可不一定。”

    季朝映耍弄着那把匕首,锋利的刀刃在她手指尖穿花蝴蝶一般翩翩起舞,反射出道道银光:“而且,你现在是阶下囚,对我说话最好客气一点。”

    她用力一掷,匕首顿时像把飞刀一般被投掷了出去,擦着张青建的脸颊刺在了水泥地上,发出一声脆响:“……不然下一次,它就要瞄准其它位置了。”

    冰冷的刀刃紧贴着面皮擦过,浓烈的危机感让张青建的面色变得青白无比,他背后汗毛倒竖,心跳快得几乎像是胸口的器官要从肋骨的保护下蹦出来,但即便如此,他却仍旧没有学乖,反而不能自已地笑出了声来。

    “嗬、嗬哈哈……”

    张青建脸上挤出个略显僵硬的笑脸,他死死盯住季朝映,道:“……你没想杀我,不对,应该说……是不能,还是不想?”

    季朝映抬眼看向他,脸上带着轻飘飘的笑意,那双杏眼分明弯出圆润的弧度,瞳孔中却挑不出一丝笑影来,她抬手梳理了一下乱糟糟的发辫,系统立刻察觉到了什么,警觉道:“您应该还记得……”

    “当然记得。”

    季朝映弯起眼睛,看向不远处叠在一起,还在昏迷中的逃犯二人组:“不动手,不杀人,我明白——但他都这么对我了,我做一点小小的回击……应该也没问题吧。”

    系统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有阻拦。

    季朝映知道她是默认了,沉吟了一下,便干脆地从系统商城中购买了可以快速起效的试用装薄荷醒神喷雾。

    从张青建的视角来看,只见面前的女孩停顿几秒,便朝着不远处的两个废物走了过去,路过自己还拔走了嵌进水泥地里的那把匕首,因为身躯的遮挡,他完全没看见季朝映做了什么,便听见那两人发出几声含混的呓语,紧接着,那个被他硬生生砸晕的瘦猴便晕晕沉沉地爬了起来,虽然还站不稳,却也扶着脑袋,半醒不醒。

    这……怎么可能?

    张青建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他呼吸急促,他自己下的手,自己知道到底有多重,正常情况下,别说立刻醒来,这人能在病床上躺个三五天再睁开眼都能算是体质强悍了——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她用了什么?!

    季朝映把还回不过神来的孙子撂到一边,又看了看因为失血过多而面色惨白的雄哥。

    系统见她似乎有些为难,主动请缨:“系统知道相对应的商品——速效愈合药剂,只需要5积分就可以购买0.01毫升,足够为他暂时止血了。”

    “……没关系,不用它也可以。”

    季朝映摇了摇头,用张青建的小匕首把雄哥的上衣割成条状,给他包扎的同时加压止血,这么临时用一下,勉强也算够了。

    系统欲言又止,但还是没说什么,孙子刚刚被强制开机,迷迷糊糊还不太清醒,呆滞地看着面前被绑住手脚的张青建,完全没注意到季朝映手中的迷你喷雾。

    呲呲。

    淡淡的薄荷味在空中弥漫,味道只延续了一两秒钟就完全散去,被醒神喷雾喷到脸上的雄哥恍惚地睁开眼,还没来得及迷茫,就被剧烈的疼痛感带回了神智。

    他发出一声嚎叫,像只愤怒但虚弱的黑猩猩,季朝映满意地起身,把还在一边回不过来神的孙子扯到他身边,笑道:“来玩点游戏吧。”

    季朝映抬眼,看向还躺倒在地的张青建,雄哥跟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见到让自己变成这幅模样的罪魁祸首现在这么狼狈地躺在地上,那因为疼痛而扭曲的五官间顿时多了一份无法掩饰的怒火,孙子大气也不敢出,自己头上还在流血,现在却唯唯诺诺地过来扶住了雄哥。

    张青建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双膝下方被割伤,双腿疼痛不已,根本无法正常行动:“你要他们和我玩?”

    啊呀,接受速度还挺快的嘛,这么快就接受了游戏。

    季朝映瞥了他一眼,双手满意地合十:“当然,你们也算半斤八两,你呢——是个蠢东西,他们两个——也不大聪明,当然是你们来玩,我在旁边看着啦。”

    她笑起来,笑声轻快而柔软,轻飘飘的,像甜而软的,一抿就能在口腔中融化的棉花糖,那张清纯秀丽的脸上满是真切的愉悦神情,一双黑沉沉的瞳孔更像是抹了一层糖分超标的蜜水,让人只能从中品味出纯粹的喜悦和快乐。

    这幅姿态用在任何日常生活场景中都是极其美好且自然合适的,会让旁观者立刻被感染,然后跟着她一起笑起来。

    但现在的情景,偏偏称不上什么“日常”。

    雄哥身上的衣服大半都被血染红了,孙子更是满头满脸都被血糊住,从领口到胸口的衣服浸满了血和脏灰,而他们对面的张青建同样满身灰土,身上因为和雄哥、孙子的缠斗溅上了不少血液,双膝以下,更是一直不停地在淌出血来。

    甚至就连季朝映自己,都不能说好到了哪儿去,她的蓝纱裙被灰尘弄得脏兮兮,裙摆上沾染了不知道到底来源于谁的斑斑血迹,一双手更是因为帮雄哥包扎了伤口被染得赤红,像是戴了一双红布手套。

    现在她用那双戴着红布手套的手撑着脸,满眼都是要溢出来的向往和期待,让雄哥在不知不觉间收敛了怒火,孙子更是恨不得连喘气都免了,变成一具没有存在感的木头人。

    张青建的脸色愈发青,也愈发白,不知道的出于恼怒还是某种无法言说的恐惧。

    “去把他扶起来。”

    季朝映带着这样甜蜜的笑脸,用同样甜蜜的声线开腔,“快跑吧,你以前也算是我的人,是不是,我给你六十秒钟,能跑多远跑多远,如果你活下来了,我们就当这一切都没发生……好不好?”

    张青建死死盯着她,但也只是盯着,他没有再说无意义的狠话,只是费力地挪到承重柱旁,蹭着水泥柱子,硬生生站了起来。

    “好坚强!”

    季朝映惊喜地睁大眼睛,“我喜欢你这样!”

    但被她喜欢的人却没有展现出任何他本该有的喜悦和荣幸,他脸色铁青,膝盖下方传来的剧烈疼痛让他浑身上下冷汗淋淋,他的双手被死死扣住,然后他往外开始走,一步、两步、三步。

    血液顺着他的动作从他的膝盖下流下来,印出一个个血脚印。

    他喘着粗气,衣服被冷汗浸得湿透,他站在那姑且可以说是门口的,现在是起跑线的位置,听着耳边传来的起跑令。

    “跑吧!”

    裁判开口,她高声宣判。

    “跑吧,你有六十秒的时间!”

    第133章  你也可以更了解我一点。

    啪嗒。

    啪嗒。

    啪嗒。

    张青建带着沉闷而迟缓的脚步声下了楼, 季朝映将目光投向了雄哥和孙子,她把从张青建身上缴获的手木仓递给雄哥,“你们的游戏时长是三十分钟, 懂吗?”

    雄哥吞了一口口水,接过了枪,或许是因为失血过多的原因,他嘴巴发干, 喉咙里也烧痛干燥, “……懂。”

    他懂的,这是一次“测试”,测试他们能不能在她手下做事,雄哥把张青建的惨状看在眼里, 愈发庆幸自己之前没有对季朝映下手——不然现在变成测试目标甚至看不到测试目标的,恐怕就变成他自己了。

    但即便如此,雄哥还是忍不住又询问道:“……那我们还……干不干那一票了?”

    他黝黑的脸透出惨白, 五官却还是努力挤出谄谀的姿态, 季朝映看了他一眼,雄哥似乎觉得情况有戏, 谄笑着搓了搓手指,“毕竟……毕竟咱们之后不也要去医院看看, 总不能让老大您给咱们出那个医药费……”

    季朝映轻笑了一声,道:“不用管那个了。”

    她说:“钱之后会有的,会有很多。”

    六十秒转瞬即逝,楼下的脚步声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消失, 季朝映用下颚点了点门口的位置, 催促道:“去吧。”

    “记住,只有三十分钟哦。”

    呼——

    已经是下午时分, 阳光正好,金灿灿的暖阳撒在张青建身上,他却察觉不出一丝暖意,只是咬着牙,克制着自己不要因为疼痛而大声喘息。

    他撕开了裤子,用布条把膝盖下方的伤口死死绑住,一方面是为了止血,另一方面,则是为了他在逃命的时候,不会留下两行可以让追逐者直线跟来的血脚印。

    但压迫包扎无疑会让伤口更痛,膝盖及其附近受伤是最难搞的,只要受伤者正常行动,那他的每一次奔跑、行走,甚至是正常站立,都会让伤口被不断牵扯甚至反复撕裂,张青建紧急包扎时,甚至怀疑自己原定的目标是想剜出他的膝盖骨,那位置开得太巧妙了!

    张青建浑身上下冷汗直冒,虽然他不认为对方真是个拥有品味的“美食家”,但却也看得出来这人对人体构造莫名熟练,他收集而来的资料上显示她只是个从本地下辖乡镇来的普通女孩……这种程度难道算普通?

    啪嗒。

    啪嗒。

    啪嗒。

    一轻一重两道脚步声很快就从不远处传了过来,张青建连忙收敛呼吸,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更轻一些,再轻一些。

    “嗬、嗬……”

    雄哥被孙子扶着,一下一下地挪着步子往下走,每下一层台阶,他就觉得背后的伤口又被颠得裂开一次,疼痛和本可以不用这样的,一直和猪队友在一起绑定相处的恼火让雄哥变得像根爆竹,各种易燃易爆炸。

    烂尾楼的好处就在于里面到处都是建筑垃圾和灰尘,碎裂的水泥块、不知道本来要用在哪的铁钉子、本来要被安装的窗户爆裂开来的玻璃碎片满地都是,而常年积累下来,且没有人动过的灰尘也让追踪变得很容易。

    事实上,是非常容易。

    血脚印延续了一段距离后就消失了,雄哥猜是那个本来拿了点钱想框他送死,结果现在恐怕会自己死在这儿的大老板中途包扎了伤口,血脚印消失的地方积下了一层血和泥灰混合的血污,看着又脏又恶心。

    但就算没了血脚印,楼梯上的积灰还是为他们带去了方向的指引——下一层台阶上并没有多出下楼的灰尘脚印,他们的目标停在了这一层。

    “他腿上挨刀了,你去把他找出来!”

    雄哥一手扶着墙,用力推了一把孙子,把他赶进了空置的水泥大平层,孙子脸色微变,但雄哥虚弱得站都站不稳,他犹豫了片刻,居然也有了点胆子:“可是、可是她说让我们一起……”

    “一起个屁!”

    雄哥直接打断他,道:“别想着耍嘴皮子,你小子之前耍的那点花招……老子可还记着呢!”

    雄哥清醒过来后,就看到把自己和孙子这贼小子收拾了的张青建,居然已经反被季朝映收拾了——他甚至在季朝映手里看见了一把枪!

    雄哥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这玩意原本应该是属于谁的,但即便如此,这人居然还是被面前看似人畜无害的女孩修理成那副惨状……他心里发怵,愈发庆幸的同时也收敛了不少,不敢在季朝映面前和孙子闹起来,但他只是忍着,可不代表他把之前的事儿给忘了!

    这个贱得都要在桥洞卖□□的贱货,到底知不知道是谁捞的他?如果不是自己,他现在下水道里翻垃圾吃呢,怎么可能正正经经穿上衣服来和他办事儿?!

    雄哥扪心自问,虽然他给孙子的钱是少了那么一点,但孙子这玩意跟着他,可是能吃五块钱的泡面桶的——比起他以前的处境,不说直接到了天堂,也能说是云泥之别了……但这个贱货都做了些什么?他的那些小算盘,别以为他一点儿都看不出来!

    “滚进去!”

    雄哥压低了声音,怕两人争执的声响会传到上面,影响到那位新老大心底给自己的评分,他抬起手,用枪口对准孙子,压低声音道:“快去,你他爷爷的当时别打小算盘直接动手还用得着这一遭吗?现在这样还不都是因为你,你有手有脚的,他现在都他爹的瘸了,他干不过你的!”

    孙子被枪口对准,脸色惨白,他举起双手,不得不迈步进去,同时不忘小心地为自己辩解:“我当时……不是故意的,雄哥,我只是害怕……手软才会……”

    雄哥冷笑一声,啐了他一口唾沫,“别废话——嘶,我们只有三十分钟!”

    他一句话没说完,就因为火气上来,不慎牵动了背后的伤口,顿时疼得扶住墙壁,脸色愈发惨白,孙子被他用枪指着,只能加快速度摸了进去,他手无寸铁,胡乱在地上看了看,摸起一块水泥碎块,像之前那样,沿着地上的痕迹往里跟了进去。

    “啊……听起来声音很激烈呢。”

    十二层,季朝映正坐在窗口,晒着太阳梳理着头发,这栋楼都是大平层,正面阳光的这一片对着的应该是绿化公园,虽然没有人打理,但植物自己也生长得繁茂,因而风景很不错。

    她一边凝神,仔细听着楼下传来的声响,一边把头发重新扎好。

    长发总是会有各种各样不方便的地方,平常打起架来有多不便不用多说,这会儿在地上躺得久了,也很容易进脏东西,弄得她很不舒服。

    这会儿是难得的空闲,不用担心会不会占据季朝映的视野,影响到她的状态,系统也钻了出来,她靠着背后的计时面板,有些犹豫:“我们就这么看着吗?”

    “我是这么想的,怎么了嘛,统统?”

    季朝映把头发松松扎好,免得太整齐,和她现在的外在形象不相称:“他们都是坏蛋呀,让他们自己玩消消乐,这样不好吗?”

    张青建的食人癖好不用再多说,雄哥和孙子也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季朝映还记得雄哥之前有意无意打到她身上的小算盘。

    他之前对张青建起了心思,想把人绑了勒索,换来更多的钱,然后又说着想要跟着季朝映干,主动提出把大头的利都让给季朝映来吃,一副被她完全折服后,变得忠心耿耿的死忠小弟模样。

    但实际上——如果季朝映真如她所说的那样与白夜沾亲带故,是个和张青建本来就累积了些矛盾的“老手”,那么,绑架张青建勒索酬金的主罪名,就会直接被雄哥驾到她头上。

    有了她在前面顶着拉火力,就算是张青建自己,又或者他背后也可能存在的人想报复,也只会把目标对准季朝映,雄哥就算只是在后面喝汤,也能喝个肚饱。

    毕竟绑架勒索这种事情,本来就是没有本金的暴利行业,尤其是张青建家境还不错,只要真能下手,怎么地也能榨出个几百来万,到时候即便季朝映只是给他们点零头,也够雄哥到处潇洒一阵了。

    “系统不是认为这样不好。”

    系统的声音里透出担忧的情绪,她说:“如果他们中活下来了一个……”

    系统说:“如果他们说出您的名字,向别人提到了今天的事,那可要怎么办呢?”

    季朝映动作一顿。

    她把发辫抛到背后,面对金灿灿的阳光张开了双臂,她露出发自内心的,惊喜和快乐交织的神情,那灿灿的阳光像是流淌的黄金一般铺满她全身:“……我好开心,统统。”

    她惊喜地说:“我不知道你会这么想,但你说得对,确实有这种可能,那我们去看看——”

    砰!

    她话还没说完,楼下忽然发出一声炸响,紧接着是砰砰砰连着三道枪击声,伴随着枪击一起传来的,是嘶哑的尖叫的怒吼。

    “……看来他们已经在做了。”

    季朝映站起来,她站在没有安装好玻璃的水泥窗框上,听着系统因为紧张而生出的嗡嗡电流音,系统焦急地制止她:“这样很危险!”

    那可爱的,熟悉的童声不住地喝止她:“请您不要站在这里,这儿没有任何安全防护,万一您从这里掉落,系统现在没有足够的积分来保障您的生命安全!”

    所以是在担心她能不能救她,而不是不喜欢她的危险行为。

    季朝映笑了起来,她说:“我更了解了你一点,统统。”

    她说:“所以,你也可以更了解我一点。”

    季朝映站在光秃秃的,没有任何防护的水泥窗框上,看着楼栋外的沿着墙壁攀爬上来的翠绿枝叶,和与其相衬的湛蓝天际。

    她一跃而下。

    第134章  谁说被抓的一定是老鼠?

    时间稍微往后倒带。

    在还没有完全褪色的昏黄的时间录像带里, 干干瘦瘦的青年男人被手持枪械的中年男人驱赶进了面前的大平层。

    他神色慌张,行动畏缩,像只老鼠一般鬼鬼祟祟地在脏乱荒芜的水泥废墟里穿梭, 寻找着那被钦点为“游戏目标”的张青建。

    一层楼的面积总共就这么大,地面上还布满了灰尘,张青建又受了伤,还只有六十秒钟的逃跑时间。

    他理所当然地没办法清除掉自己逃窜的痕迹, 所以, 自打一开始,张青建打的就是干掉两个追杀者的主意。

    这场游戏像是场你追我逃的猫捉老鼠,但谁说被追的那个,就一定是老鼠?

    就这样, 张青建在六十秒内,筛选出了一个合适的水泥格子躲藏了进去,还从满地的废弃垃圾里, 挑选出了一块合适的, 碎裂开的长长的玻璃碎片,在等待老鼠冒头的间隙里, 握住那块碎玻璃,用力去割那死死绑住了他双手的塑料卡条。

    六十秒内, 能干什么?

    如果是之前的张青建,他或许会找个好一点的位置,在雄哥、孙子走上楼梯中段,没办法在第一声枪响后的下一秒内回到水泥房子里的时候, 对他们开枪。

    但在现在的情况下, 他却只能拖着剧痛的双腿藏起来,最多最多……也只能多走几圈, 把地面上的灰尘弄得更乱一些,让寻着味儿过来的老鼠崽子,慢一点找到他的位置,让他可以多出一点时间,解开自己的双手,然后制造一只能更高效地杀掉老鼠的爪子。

    张青建用力攥紧那块碎玻璃,玻璃割开他的手套,割进他的手心,与此同时,也割断了绑在他手上的塑料卡条。

    与此同时,老鼠探了头,孙子花了点时间,去辨认地上的灰尘。

    张青建的布置时间到底只有六十秒,所以孙子很快找到了张青建没能处理干净的脚印,沿着脚印走到了水泥墙面前。

    他站在水泥墙上空出来的长方形门槛前,心脏砰砰直跳,这里原本应该是个卫生间,里面有道隔墙,起到干湿分离的效果,像是长方形的纸箱里,从中间多插进去了一张纸片,把长方形的纸箱,隔成了两处相联通的正方形空间。

    孙子摸不准张青建到底藏在哪个正方形里,他似乎能听到里面传出的呼吸声,但那声音又好像只是微微的风,他回想起之前张青建干脆地撂到雄哥的样子,忍不住退缩了,犹豫不决。

    而在他迟疑的同时,张青建紧咬牙关,撕下裤子做成的布条,紧紧缠住被割伤的手心,又用剩下的布条把碎玻璃缠了起来,只留下半截透明的玻璃面。

    现在,猫的爪子已经磨好了。

    只等寻觅他的老鼠,冒出头。

    老鼠站在猫窝门口,犹犹豫豫,想要后退。

    但熟悉的一幕,很快就又在这里重演。

    “进去!”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雄哥已经忍着疼痛,扶着墙壁走到了门口。

    他把手里的枪对准了孙子,每一次呼吸,背后的伤口都被牵动,疼痛让他黝黑的脸变得惨白,五官也因为长时间的痛苦,变得更加狰狞扭曲。

    镜头往后拉,对准他的后背,雄哥的外套与层层水泥墙壁一起淡化,变成半透明状,那缠住他伤口的布条在被血液缓慢濡湿,而水泥墙后,张青建死死攥着碎玻璃,手心处的伤口溢出的血液,将黑色的布条染得更深。

    啪嗒。

    一滴血落在水泥地上,和脏兮兮的灰尘混合在一起。

    “快进去!”

    雄哥用粗粝难听的声音威胁,他的怒喝已经不再那样有气力,但手中黑洞洞的枪口仍旧有着强烈的威慑力。

    孙子的脸色同样白生生的,像张被漂白剂染白的廉价厕纸,他蠕动了一下嘴唇,似乎想要说点什么,但话还没出口,雄哥便威胁性地把手往上抬,似乎是对准了他脑袋的位置。

    “别、别……”

    孙子抖着声音,连连哀求,在雄哥凶戾的注视下,他只能迈进了面前的门槛里,然后猛地挥拳,对准空气就是一番乱打!

    显然,他想先发制人,但很可惜的是,张青建并没有藏在第一处隔间——也就是干区。

    他躲在湿区——有一个小水泥窗框的第二处隔间里。

    孙子急促地喘息着,他看着面前空空荡荡的水泥墙,怔忪的同时,心底也猛地松了一口气,但当他看向面前又一处水泥框——这并不是门框的时候,心脏又重新提了起来。

    孙子是个稳妥的人,或者说,懦弱。

    他是不会,也不敢和人正面冲突的,他能做的,就是ῳ*Ɩ 在背后使阴招,耍点上不得台面,但确实很有效的小手段。

    但当他被迫和人一对一正面交锋的时候,这种小手段就不管用,也没办法用了——张青建又不是他的舍友,难道孙子还能在拳头上涂满花生酱,去和张青建对打,指望他过敏休克吗?

    于是当孙子被迫迈进水泥隔间,在雄哥的威胁下,被迫先发制人却一下子扑了个空的时候,那股好不容易积蓄出来的勇气,一下子就泄了。

    他只能看着面前的水泥框,重新陷入了犹豫。

    但他可以犹豫,雄哥却再也等不及了,要知道,这场游戏的发起人可是定下了三十分钟的期限,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也因为失血过多而眼前发黑,大脑更是一阵又一阵地被眩晕感冲击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会重新昏迷过去。

    不能再等了。

    雄哥咬咬牙,他抬起的手在不住地抖动着,孙子因为距离离得远,看不见这种颤动,雄哥却是看的清清楚楚,也感受的清清楚楚。

    于是他扣下扳机。

    砰!

    孙子猛地跳了起来,他险些以为自己中枪了,差点腿软地摔到地上去,他的大脑一阵空白,耳边更是嗡嗡直响,还是雄哥的又一声怒吼,把他被骇得飞出躯体的灵魂拉了回来。

    “动手!”

    雄哥在后面吼着,但声音比起平常已经小了太多,也低了太多了。

    可孙子没能反应过来这一点,他只能记得清那声枪响了。

    他下意识回头看了过去,见到雄哥把手放了下来,死死盯着他看,顿时又骇得转过头,不敢再犹豫下去,咬牙冲进了第二层隔间。

    闻着味道摸进来的老鼠,终于冒头了。

    等待已久的张青建,没等孙子反应过来,就握着碎玻璃,朝着孙子的脖子扎了过去!

    孙子是个懦夫。

    当懦夫遇到危险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逃窜。

    孙子自然也不例外。

    他人还没反应过来,嘴巴已经自顾自地发出一声惨叫,身体也下意识地闪躲,双腿一迈就要往外面跑。

    但张青建已经听到了那一声枪响,他知道雄哥手里有枪,又怎么会让到手的老鼠再逃出去?要知道,这场游戏,不只是雄哥和孙子要来处理他……他也是要反过来,把这两人清理干净的。

    于是张青建死死抓住了孙子的衣领,他不顾手心的巨痛,咬着牙把碎玻璃向孙子身上扎,这次也不再挑选致命区域,只求伤到他。

    孙子拼命挣扎,三个人里,他只是脑袋受了伤,身体却是没有受创的,但他是个瘦猴,沦落到住桥洞,去垃圾堆里翻食物的废物,力气和体质都很废——而张青建却不同,他有钱有闲有地位,哪怕人到中年,仍旧维持着文质彬彬的外表,没有中年男人常有的大肚腩,为了更好地满足食欲,平常更是少不了健身锻炼,体力和耐力都保持在巅峰时期,哪怕现在双腿被割伤,仍旧很有力气。

    于是两人对在一起,张青建很快就占了上风,他不顾手心的布条陷进伤口,用最大的力气把碎玻璃扎进了孙子的肩膀,孙子发出惨叫,但他求生欲无比强烈,拼了命地挣扎着往外跑,搏斗间,双腿下意识往张青建受伤的膝盖上狠踹,竟然真叫张青建制着他的手松了一些。

    孙子已经痛得快发疯,人没了理智,反而比平常更凶狠,他在地上扑腾时摸见一块水泥块,下意识抓起来就朝着张青建脑袋上砸,砸得张青建发出一声闷哼,咬牙把碎玻璃拔出来,像用匕首一般用力挥砍,一下子割在孙子的手臂上,疼得他一下松开手,叫那块水泥块跌了下去。

    加剧的疼痛带来瞬间的清醒,见明显自己打不过,孙子的那股气瞬间泄了,他惊慌失措,根本没注意张青建的动作也变得迟缓起来,拼了命地往外爬,张青建额头上蹦出青筋,同样用尽全力想把他留在隔间,却没能得手,反而被孙子带了出去。

    两人缠在一场,打成一团,从雄哥没办法用枪射击的水泥墙后滚了出来,雄哥落下的手重新举起,抖动着对准了混战在一起的两人。

    孙子之前回头时,只看到雄哥放下了手,却没有注意到,他的整条胳膊都在因为开枪的后座力而不停地颤动着,雄哥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

    他的手抖着,根本对不准自己的目标,更别说孙子和张青建扭打着缠在一块,根本分不出谁是谁,雄哥只能双手一起握住枪,努力把枪口对准在地上滚来滚去的两人。

    “按住他!”

    雄哥怒吼道:“我有枪,按住他!”

    孙子鬼哭狼嚎,但也知道雄哥是他唯一的帮手,只能拼了命地想把张青建按住,张青建则像是持着一块肉盾那样,一直躲在孙子身后,同时也拼了命地想要躲回隔间。

    两人打斗间,撞上了斜靠着隔间墙壁的废材玻璃,本就布满裂纹的,足足有两三米长的玻璃被这一下撞得碎开,发出一声炸响,张青建也被孙子用力推着,后脑勺磕在墙上,一时间整个人都头晕目眩地僵在了那儿。

    两人终于停了下来,雄哥立刻抓住机会,怒吼着用不断抖动的枪口对准他们——

    砰!砰!砰!

    第135章  好小子。

    在枪击声、尖叫声、怒吼声一同响起的时候, 系统也在季朝映脑海中发出类似于惊叫的声音:“宿主——!”

    那一刻,系统已经想到了自己未来要如何去捡垃圾,以此养活只剩下灵魂的宿主。

    她已经不是那个刚刚出厂的不成熟的系统了, 现在的系统,已经开始有了一些个统的社交,她可以和其她和她关系好的系统打商量,让系统们在各自的宿主于系统商城内购买食物的时候, 为她留下食物被清空后的餐具, 餐具回收是件繁琐但确实可以赚到积分的忙活,但系统觉得自己可以多花费一点时间,去多赚些积分过来……

    在思考着自己要如何捡垃圾赚积分的同时,系统还分出了一部分线路, 用它们处理惊慌情绪的同时认真回想着这个世界有没有鬼魂——精神体——大脑波频——负面磁力场——等等叫法不同但都是在说同一回事的东西,如果这个世界允许这种规则运行,或许她也可以辅助宿主修炼灵魂, 然后去清理那些作恶的恶魂厉鬼, 以此得到积分。

    如果宿主在死后也能正常做任务,那么她们积攒积分的速度应该会快上一大截, 到时候,她们一起做任务以及捡垃圾赚来的积分, 应该可以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为宿主兑换一具跳楼不会被摔死的新身体……

    但与系统所想的结果不同,季朝映并没有自由落体,在此刻结束她的□□生命, 她像只灵活而轻巧的鸟类, 在跳跃的同时舒展身体,无比轻松地挂在了下一层的水泥窗框上, 在系统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同时,她再次松手,又落到了第十层,然后再到第九层——也就是张青建三人此刻的所在地。

    系统本来流畅的思考卡顿了。

    她觉得自己的线路似乎冒出来了一点火花,芯底甚至有种不防水的低智能科技产物进了水才会有的迷惑和茫然,像是芯片上被水蒸气蒙了一层雾。

    系统卡顿道:“宿主,您——您——”

    “我只是想要统统更了解我一些。”

    季朝映的语气十分诚恳,她挂在第九层楼的水泥窗框上,看着里面一片混乱的场景,做了一个标准的引体向上,把自己送到了窗框内沿,水泥房子里的三人交锋正激烈,枪声不断响起,子弹到处乱飞。

    代表着系统情绪波动的电流音在季朝映脑袋里嗡嗡作响,声音剧烈地波动着,叫系统卡了壳,然后在迫切地想要询问季朝映“为什么”和提醒季朝映“快躲开”之间选择了后者:“这里很危险,您还是先离……”

    开……

    系统话还没有说完,季朝映已经在屋内的三人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钻入了房间,熟练地选了一处不会被乱飞的子弹忽然溅到的角落,还没有被季朝映收回去的面板上,系统无助又茫然地把嘴巴张成了大大的O形,她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现在还能说什么,只能茫然地看着季朝映,然后被她一指头戳在脸上,整个统都被戳了个仰倒。

    “这些都没关系的。”

    季朝映眼睛笑得弯弯的:“你看,我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吗?”

    对于季朝映而言,这些都只是些再寻常不过的技能——实际上,许多普通人也能做到这些事,只是寻常人会被心理因素所影响,不会去这么干,或者会在做事的途中失误罢了。

    毕竟,从理论上来说,一个人只要可以跳跃,能从一个地方跳到能力范围内的另一个地方,就可以在游戏时,从起点格子跳到另一个格子里,也可以在卧室时,从床上跳到床边的单人沙发上,那么,在她的跳跃能力范围之内,她也可以从一栋楼,跳到另一栋楼……

    只不过她终其一生,可能都不会去尝试最后那一样。

    但不尝试,并不代表不可能。

    而季朝映从十二层楼的窗户跳下去,扒住十一层楼的窗户的做法,其实只是一连串平常人日常也会做的连续动作:跳跃、攀附、稳住身体,然后松手、下落、攀附……

    如果要换做普通的体育锻炼,这一套动作便类似于她在有着许多道横杠的健身器材上做手臂锻炼,她松开更高一层的横杠,在身体自然下落时,把握时机,抓住下一层横杠……这都是许多普通人可以轻松地做到的事,而季朝映,只是选择了不太寻常的健身器材而已。

    “……系统觉得不应该这样。”

    系统从面板底部爬起来,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脸蛋,她说:“宿主,系统需要和您谈一谈……”

    系统一边说话,一边还用自己的小短手去整理自己被季朝映按在面板底部时被弄乱的头发,这幅模样实在是太可爱了,季朝映没忍住,又把她戳倒了。

    然后系统又爬起来,又被戳倒,又爬起来,又被戳倒,又爬起来,又被戳倒……

    系统本来是想要认认真真和季朝映谈一谈的,可是她每次端正坐好,就被季朝映按倒在面板底部,像块糯米滋一样被按着滚来滚去,几次下来,系统的芯片飞快升温,她急眼了:“请您别再这样了!”

    系统的两只小手同时用力,在季朝映又把罪恶的手指伸过来的时候,用力把那根手指推开,她气势汹汹地说:“系统不明白,您为什么要这么做!您难道不知道这种行为存在的安全隐患吗?如果宿主觉得我们彼此之间需要互相了解,之后系统可以和您采用其它更安全有效的方式……嘚吧嘚吧……吧啦吧啦……”

    系统的语速极快,几乎是瞬间就把季朝映的整个脑袋都灌满了自己的声音,连背景中打来打去的哀嚎声都被盖住了,季朝映愣了一下,试图插话进去:“我……”

    “请您先安静!”

    系统用力拍上面板,把面板拍得啪啪响,她语速飞快,逻辑清晰:“您甚至还在之前系统提出与您谈话的请求时不断玩弄系统!这绝不是您本应该有的正经态度,吧啦吧啦……嘚吧嘚吧……”

    时间再往回稍微倒退一点。

    在雄哥向着张青建和孙子开枪时,季朝映从十二楼一跃而下。

    砰砰砰!

    与三声枪响同时而来的,是强大的后坐力,雄哥两条手臂都被震得发麻,差一点就让枪脱了手,在这种情况下,射出的子弹根本对不准他想要击中的目标,只在打成一团的两人周围描了个边——甚至还有一粒子弹都没够到“周围”的范围,斜斜地飞了出去。

    连续的枪声不但引起了季朝映的注意,也让孙子吓得屁滚尿流,尖叫哀嚎,张青建死死掐着他,一边掐一边开口:“他根本不在意你的死活,再这么下去我们都得死,进去!”

    孙子两条腿脚直发抖,一股暖流顺着裤子下来,流到脚腕,在地上湿开一坨痕迹,虽然之前就料到雄哥不会手软,但他还抱着丝两人同为逃犯,雄哥应该不至于这么狠辣的侥幸心理,但现在雄哥丝毫不顾他的情况,让他立刻心生退意。

    孙子这一怂,手底下的力气也随之一松,张青建立刻就察觉到了,他立刻乘胜追击:“就算我死了,你也不一定能活着!我们合力干掉他,我身上还有一部备用机,我的人再等一段时间就到……到时候我带你一起走!”

    张青建在孙子耳边蛊惑,雄哥也咬着牙怒吼:“压着他!孙子!让他拖着你进去,第一个死的就是你!你忘了她之前说的话了吗?!这老阴条子要是能反过来把我们杀了,他之前干的事儿就一笔勾销,你听他说鬼话,你按住他,老子对准他干他!不然老子过来先崩你再崩他!”

    孙子面孔扭曲,进退两难,既不敢直接松手,让张青建拖着自己躲进水泥隔间,又不敢继续和张青建缠斗,怕雄哥手不稳,没打到张青建,先把他崩了。

    三人乱成一团,张青建抓住机会往水泥隔间里躲,雄哥扭曲着脸,努力维持着平衡往张青建和孙子这头挪,但雄哥再努力也没用,孙子左右为难下,张青建看准时机,忍着膝盖下伤口崩开的巨痛,一记膝击踹上他□□,孙子发出惨叫,手底下没了力气,立刻让张青建脱了身,提住孙子用他充做肉盾,就往隔间里面钻去。

    真让他钻进隔间哪还有的玩,孙子这个孬货进去不一定再有命,雄哥自己挪几步都眼前发黑,感觉随时都会晕过去,哪里还有本钱和他打起来?

    眼见着张青建真要钻回去,雄哥急了眼,他急中生智,直接对准水泥隔间的门框连续射击!

    他本来就射不准,这一下反而歪打正着,张青建都要窝回去了,却给他一记子弹射中了大腿——孙子手软脚也软,张青建折腾了半响,也根本没有再把他整个人提起来的力气,是以孙子这面肉盾,只勉强挡住了他半截躯干,这会儿雄哥走了狗屎运,没射中孙子,射中了张青建,子弹钻进肉里的剧痛顿时让张青建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身体失衡,倒在了地上。

    雄哥猛地一喜,他死死抓住手枪,厉声道:“孙子!就现在!把他杀了,咱们也在季老大面前挣个脸面!”

    孙子惨白着脸看向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雄哥焦急地催促:“快点!”

    孙子便从张青建手里抢下那把碎玻璃,用力往他胸口处捅,但张青建的衣服是真皮,韧极了,他捅不进去,碎玻璃还扎手,孙子干脆把碎玻璃丢开,从手边捡起一块水泥块就往张青建脑袋上砸,连续砸了几下,见他一点动静都没了,才喘着粗气停下来。

    扑通!

    一道闷声传来,孙子像个生了锈的机器人似的,一点一点扭过脑袋,这才看见雄哥已经摔倒在地,脸上青白带着冷汗,脸上扭曲的五官勉强冲着他挤出个笑,雄哥撑着力气,夸道:“好小子……不错,你、你去楼上找人,跟季老大说,给我叫个救护车……”

    孙子在原地呆呆立着,他眼珠一动不动,死死盯着雄哥手里的枪,雄哥见他一副魂儿飞走的样子,感受着背后的阵阵疼痛,忍不住又想叫骂,但念着孙子刚刚干掉了张青建,还是收了点语气,道:“你是记恨哥对着你俩开枪?那时候你们一直在一起缠着……哥,也是怕你……先被他拖进去杀了,孙子、孙子……?”

    孙子拎着那块水泥块,慢慢挪动步子朝着雄哥走了过来,他痴痴呆呆,像是受了过大的刺激,成了个傻子,雄哥动了动嘴,莫名有些背后发毛,他脸上挤出来的笑慢慢僵住了,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枪。

    三步。

    两步。

    一步。

    孙子站到雄哥面前,像是还回不过来神,他停顿了快一分钟,才对着雄哥伸出了手,像是要拉他起来。

    雄哥迟疑了一下,慢慢抬起胳膊,搭住他的手,然后慢慢借着力站了起来。

    直到这时,雄哥才缓缓地松了一口气,他干笑了几声,道:“……好小子,到时候——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话还没说完,孙子就猛地抬起手,对准他的脑袋砸了过去!

    雄哥本来就已经要到极限了,只是强撑着,才没有昏迷过去,这会儿忽然被孙子袭击,几乎是毫无反抗之力就被一下子砸到了地上,他无力地抓紧手里的枪,但按下扳机,却只有咔哒咔哒的声响。

    ——子弹,已经被打空了。

    第136章  可现在剩下了一个。

    砰!

    砰!

    砰!

    沉闷的响声里, 掺杂着些阴暗湿热的黏腻声音。

    孙子一下又一下地挥动手臂,丝毫不顾肩膀处的伤口流下的血水,雄哥被砸得头晕目眩, 想反抗,但已经没了力气,想逃跑,却又无路可去。

    他谩骂、挣扎、示弱、求饶, 但完全没有任何作用, 孙子一双眼里布满红血丝,他只是机械式地对准雄哥的脑袋,砸下一下、两下、三下。

    鲜血飞溅出来,脑浆也开始往流淌, 雄哥逐渐失去了反应,连一点微弱的抽搐本能都不见了,一直到他的脑袋被砸得稀烂, 水泥块都被重力砸击弄得缺了个角, 孙子才恍惚间反应过来。

    雄哥死了。

    他像是忽然没了力气,猛地瘫软在了地上。

    雄哥当然得死。

    孙子喘着粗气, 他悬浮了起来,灵魂慢慢地脱离躯壳, 冷漠地注视着瘫软在地上,表情麻木的自己,他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了,思绪也飘忽不定, 所有杂乱的念头都在这一刻涌上来, 但如果仔细去看,却又会发现这些念头都是模糊的, 像是纸上写下的文字被人用带着水的手指擦拭了一遍,墨水晕染开,让所有的信息都变得朦朦胧胧。

    孙子喘息着。

    他的伤口还在痛,但痛觉却像是被屏蔽了一部分,变得不再那么重要,他出了一身的汗,背后的衣服都被汗水粘湿了,贴在身上,但他却察觉不出一点不适,只有种剧烈运动后,整具身体都变得松快下来的愉悦感。

    孙子喘息着。

    有什么东西,正在他的体内生根发芽,雄哥和张青建的尸体,则是它生长的肥料,孙子茫然地,呆滞地,毫无目的地盯着雄哥血肉模糊的脸看着,那张总是对他露出轻蔑、鄙夷、不耐的神情的脸,现在已经完全消失了,孙子甚至分不出这张红艳艳的脸上,到底哪里是鼻子,哪里是眼睛。

    他就这么盯着,盯着,然后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红艳艳的肉,他忽然生出了点好奇。

    他伸出手,用脏兮兮的,布满灰尘的手指,划在那片肉上,然后把沾上了一层黏乎乎的血液的手指,送进了嘴巴里。

    有点腥。

    烂人。

    真恶心。

    连味道都腥。

    漂浮在上空的灵魂慢慢地下沉,重新回到了孙子的躯壳里,他用力摇了摇头,只觉得世界空前的安静,孙子盯着雄哥血糊糊的脸,猛地伸手抽了他一个耳刮子。

    他忽然咬牙切齿起来:“畜生养的狗畜生!你才是贱人!还扇老子……”

    孙子骂骂咧咧的,对着雄哥的尸体一顿拳打脚踢,等到自觉出了那些窝囊气,才一边骂,一边在雄哥身上翻找起来,把雄哥揣在身上的钱都塞进自己的口袋。

    等到这一切事情都干完,孙子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些什么,转身想去拖张青建的尸体,回去给季朝映交差,但他一回头,才发现季朝映居然就立在他后面,绕有兴致地看着。

    这一下吓得孙子猛地打了个哆嗦,如果是以前,他恐怕已经吓得叫出来,摔到地上去了,但是现在,他却只是哆嗦了一下,就恢复了正常。

    有些东西,在无形之中改变了。

    孙子看着立在自己后面的女孩,讨好地看着她,对她露出个笑脸:“……他们都死了。”

    季朝映从鼻腔里发出一点哼声,她背着手,看了看地上血糊糊的雄哥:“真的吗?”

    孙子愣了一下,舔了舔嘴唇,他犹豫地看了看季朝映的脸,居然有些摸不准她的意思。

    明明他才正面相抗,连杀了两个人,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面前的女孩,孙子反而生出了点说不出的……不明不白的畏惧。

    在之前,即便雄哥对着季朝映点头哈腰,孙子内心深处,其实还是不屑的,某种刻骨的蔑视烙印在他的骨髓里,让他就算是因为季朝映被雄哥扇得满脸巴掌印,他对着季朝映市,还是有种……说不出的轻蔑。

    但这种轻蔑,却在此刻消融得干干净净,某种微妙的预感,让孙子下意识地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他试探性地问:“他们不是都……死了吗?”

    孙子身上,又透出了种唯唯诺诺的气质,季朝映上下打量着他,打量了几眼,才让开位置,让孙子能看到后面的张青建。

    孙子犹豫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手里还拿着那块染了血和脑浆的水泥块。

    他走过去,蹲到尸体旁边,学着电视剧里看到的方法,把手指探到了张青建鼻腔下方的位置。

    然后孙子松了口气,心头那丝莫名的危机感淡去了,他偏过头,看向季朝映,说:“……他没气了……他们都死了——我,我是不是……”

    他犹犹豫豫地,带着希冀看向季朝映,却见季朝映只是带着点莫名的,奇怪的笑意,就这样盯着他看。

    她在盯着他看什么呢?

    是他现在的样子和之前不同了,还是他表现得好,让她觉得自己不寻常了?

    孙子看着季朝映,看着她带着古怪笑意的脸,他仿佛被吸走了魂,视线往前,往前,那张脸在他的眼中放大,再放大……

    一直到那双笑盈盈的眼睛,占据了他的所有视线,一直到他看清楚,那双漆黑的瞳孔中倒映出来的景象,孙子才缓缓意识到了,季朝映到底在笑什么。

    一双手攀上了他的脖颈,那难用的碎玻璃抵上他的皮肉,孙子听到了“噗呲”一声,像是刀子捅进了什么水果,粘稠的深红色汁水爆出来,又准,又快,又狠。

    孙子看向季朝映,发现她面上的笑意在扩大。

    他有机会的。

    他有好多机会。

    他应该先把张青建的头也砸得稀巴烂,他应该在季朝映提醒他之后,立刻对张青建动手,他应该把手指贴在张青建的脖颈上,去感受他的心跳和体温,而不是把指头晃在他的鼻孔下面,去探那人为可控的吐息。

    孙子倒下去,两眼瞪得大大的,他还没来得及去仔细感受自己的蜕变,去品味自己在愤怒终于爆发时生出的辛辣火气,去思考自己在正面猎杀了同类之后所拥有的思想上的转变……他就死了。

    死的透透的。

    张青建不像他,会犯些低级失误,孙子倒下时,他还在用力钻着那把碎玻璃,让它捅得更深些,他把那快碎玻璃拔出来时,一股鲜血喷了出来,像一口喷泉似的,溅射得到处都是,那把碎玻璃被染得像是块儿名贵的红宝石,有种通透的漂亮。

    季朝映看着那块漂亮的碎玻璃,自孙子对准雄哥的脑袋瓜砸下去开始,系统就暂时止住了对她的单方面输出,她的话音停止后,整个世界都变得安静下来,此时更是连风声也不见了,只剩下了张青建的喘气声,和脑海中从未停止过的不断起伏的电流音。

    张青建检查了一下孙子的尸体,把他推到一边,“他死了。”

    他浑身上下都被血浇透了,黑色的皮衣外套都被血淋成了暗红色,张青建把脸上的血水抹开,防止血液污脏眼睛,他看着季朝映说:“你说的……之前的事情一笔勾销!”

    这句话像是打破了什么东西,系统一下子着急了,“宿主……!”

    季朝映却制止了她。

    她冲着张青建轻轻颔首,“当然,之前的事情一笔勾销。”

    张青建得到了她的回复,仿佛终于松了口气,他看了一眼季朝映,咬牙从自己的裤子上撕下新的布条,开始包扎大腿上的伤口,但他才刚刚开始动手,季朝映就捡起一块水泥碎渣,砸在了他身上。

    张青建抬起脸,五官因为疼痛而变得扭曲,但他咬咬牙,还是忍了下来,当他要继续包扎的时候,又一块碎渣砸在了他身上。

    张青建忍无可忍,但又因为自己现在的状态,憋着气看向季朝映:“你说的!”

    他一字一顿地重复:“之前一笔勾销,你不能……再对我做什么!”

    这是某种隐晦的规则,既然季朝映发起了一场游戏,她就应该遵循自己定下的规矩。

    “我确实不准备对你做什么呀。”

    季朝映拢了拢裙子,她看着张青建,面上的神情是种天真的迷惑,她说:“我只是奇怪……你为什么要做无用功呢?”

    她看着张青建的大腿,和他膝盖下方被割开的伤口,几处地方都已经血淋淋,沾着脏兮兮的泥灰。

    季朝映说:“都已经流了这么多的血,你应该快死了才对呀。”

    季朝映说:“就算先把血止住,你又没有手机,你准备怎么下楼呢?”

    季朝映说:“不会真像你之前说的那样,你还有什么人……等在外面吧?”

    微弱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浓郁的血腥气中,张青建的面皮抽动了一下。

    他的嘴角慢慢地裂开,露出被血液染红的牙齿,他抖着手,撑着墙壁,慢慢地挪动身体,站了起来。

    “猜对了。”

    张青建从喉咙里发出虚弱的,嗬、嗬的声音,像是喉管被人开了一只洞,他看向不远处的窗,灿金的阳光透过水泥窗框撒进来,把一小块区域割裂成暖烘烘的,透着几分燥热意味的人间。

    呜——

    警笛声越来越近,张青建用力撑着身体,他看向面前的季朝映,问她:“准备好……怎么和那群黑制服解释了吗?”

    那张血糊糊的嘴裂得更开,张青建带着这样的笑,询问她:“你想要我们……自相残杀?不脏你的手?”

    “可现在,我们……剩下了一个,那群牧羊犬马上就到……季小姐,您说……您要怎么封上我的嘴?”

    第137章  有种微妙的异常。

    张青建用尽力气站直, 站稳。

    伤口传来的剧烈疼痛让他整具躯体都在抖动,他或许是努力想要拿出某种自己一直保持着的风范来,但在此刻, 即便他再如何努力,想要让脸上的笑意显得从容一些,都无法掩饰住那从瞳孔深处溢出的怨毒。

    警笛声的呼啸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季朝映盯着张青建看了几秒钟, 却没有如他所愿的那样显示出某种惊慌来,她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好奇地问他:“那你要怎么保证,你在她们来到这里之前不会死?”

    她变魔术一般, 手腕一转,手里便出现了一把熟悉的短刀,手指抖动间, 刀刃如同穿花蝴蝶一般舞动跳跃, 张青建脸上的神情,顿时便微微僵住了。

    季朝映挑着刀, 道:“你看,就像这样,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论怎么样我都会暴露,那你之后能不能活下来都没有什么意义呀?”

    “所以你想做些什么呢,你想威胁我, 让我向你低头, 或者做出什么承诺?然后保证你不会把我的真面目告诉她们?”

    季朝映开始向前,张青建想要后退, 却已经退无可退,只能沿着墙壁,往旁边挪动身体。

    “你好天真哦。”

    季朝映怜悯地看着他,像是在迷惑,迷惑一个四十好几的成年人,为什么还会抱有这样天真的想法:“为什么会这么想呢,为什么会觉得这样会有用?啊……我想想,你在派人监视我的时候,发现我和身边的普通人关系很好?所以你觉得,这种办法会有用,因为我会很在意她们对我的看法,我会想要维持住和她们之间的关系——所以我不能在她们面前曝光我的这一面……你是这么想的吧?”

    季朝映继续往前,像只在正式下口之前,还要把爪下的猎物耍弄一番的恶劣的猫。

    她攥紧手中的刀,瞳孔的颜色黑沉得像某种被雾气包裹住的,不见天光的凝实的夜色,某种微妙而纯粹的恶意从那双瞳孔中逸散,让她的猎物因此而战栗不已。

    张青建攥紧手中的碎玻璃,手心已经因为过量的疼痛而变得有些木,他拖着中了枪的腿,以这种伤势本不该有的灵活速度想离季朝映远些,他在心底疯狂祈求警员来得再快一点,更快一点,但在植被茂密,道路情况不佳的烂尾楼群里,就算警员想快,也必须得做基础的搜寻工作——起码在季朝映真的捅死他之前,她们是赶不到这里的。

    但万幸的是,面前的女孩似乎准备多和他玩上一玩,她缓慢迫近,逼迫得张青建不得不离开墙壁这面倚靠,拖着伤腿在到处都是建筑垃圾的脏乱空间内辗转。

    “但你为什么会觉得,她们会相信你的话呢?”

    季朝映慢慢追在他后面,维持着三米左右的距离,张青建还有些理智,在绕到房门那边的时候,没有昏了头想往楼下逃——那样反而会激励身后的追杀者,迅速耗干她仅有的几分玩心,他往更空旷的位置挪去,却又抱着丝丝警惕,不肯接近窗口的位置。

    季朝映就这样追着他,两人在灰土上踩出一层又一层的杂乱脚印:“就算你没有死在我手里,而是拖到了她们过来,她们又为什么会相信你,而不是相信我呢?”

    “毕竟,我才是那个更像受害者的人ῳ*Ɩ 呀,不是吗?”

    张青建的手机虽然被摔了,但修复之后,里面的信息却是实打实的证据,他与雄哥串联起来绑架了无辜的季朝映——再怎么看,这件事情都与季朝映并不相干。

    “你们甚至还自相残杀了。”

    季朝映遗憾地摇了摇头,她的目光落在张青建被子弹洞穿的大腿上,看着那血淋淋的伤口,语调中带着某种被刻意强调的惊讶语气:“啊呀,差点忘记了,你甚至还自己带了一把枪,天啊——这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东西吗?你想怎么和她们解释这一点呀?”

    “你要说,你对我居心不良,雇了人来绑架我,结果没想到我和绑匪在你来之前串通一气,制服了你,缴了你的枪,还用这把枪打伤了你吗?”

    季朝映说着,自己先笑起来了,一双线条圆润的杏眼笑得弯弯的,唇角也勾出一道笑盈盈的弧,她甚至伸手捂住嘴巴,像是在克制着自己,克制着不要笑得太夸张:“这种话说出来都让人觉得好笑,你为什么会感觉她们会相信呀,难道就因为你们自相残杀死光了,而我站在一边,好好的连伤都没受吗?”

    她面上看不出分毫担忧的意味,只有瞳孔的颜色愈发的黑,像是有浓郁的恶意流淌在其中:“你觉得她们会信吗?她们只会觉得,我是被迫被卷进了这件事里,而你们现在的样子,则是因为彼此之间出了什么问题,她们只会想,我真是个幸运的倒霉蛋,就算被卷进了这种事情里,都没有受什么伤……”

    警笛的呜叫声越来越近,季朝映的语调也逐渐变得低沉,她的声音里褪去那裹了蜜糖一般的甜,只余下某种带着恶意的冷,像是傍晚时分会落下的一场骤雨。

    “还有一个问题。”

    她说:“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你雇佣的好员工……可是把车停在了十八号楼呢。”

    她的视线慢慢下移,落到张青建的脖颈处,仿佛下一秒就要暴起,撕裂他的喉咙,“你过来这里的时候……有把车开到楼下吗?”

    “你说,她们要怎么救你?”

    “她们发现不了你,真可怜。”

    “这里有辆车!”

    警笛声呜呜直叫,有个警员发觉了异常,她们像是黑色的潮水般瞬间围住了那辆破破烂烂的面包车,有人立刻上车搜查,另一部分人则化身训练有素的猎犬,带着拉满的警惕潜入了那栋楼。

    陈拾意看着手下的警员钻进楼道,焦头烂额之际,又总觉得哪里带着一丝微妙的异样,像是被人在隐秘处注视着,身体的本能能感应到那种微弱的异常,回过头来,却又发觉背后空空荡荡,不见人影。

    说不出的焦躁让她的额头一片闷闷的热,陈拾意下意识摸了把口袋,里面是她鬼使神差从抽屉里揣上来的糖,身前的警员见她没有跟上来,叫了她一声,陈拾意恍如从梦中惊醒,跟着她一起踏上了楼梯。

    这里空空荡荡,没有一丝人声,但确实有人在里面留下了杂乱的脚印,陈拾意与其她警员沿着楼梯一起往上,爬不到两层便忽然停下脚步。

    楼梯没有安装扶手,灰扑扑的水泥台阶上积下一层厚厚的灰尘,陈拾意终于意识到到底是什么东西不太对劲,她低下头看向自己和同事们留下的脚印——那脚印形状更清晰,在尘土中烙下灰色的痕迹,而此前留下的脚印,则被薄薄的灰土所覆盖,边缘变得模糊。

    这脚印绝不是今天留下的!

    陈拾意飞快回想着那辆破烂面包车上的种种痕迹:主座位上一直有留存的汗臭味,和后座下和泡面桶堆在一起的男人外套,而除此之外,副驾驶上的车套布料被坐皱,蒙满灰尘的窗玻璃被擦出一块区域,似乎是为了方便从里面向外窥视,车窗下方那布满了厚厚灰尘的塑料框沿上,则留有重叠的细窄指痕……

    这不对劲!

    如果用副驾驶上留下的那几道指痕来推断绑匪的体型,他要么个子不高,要么营养不良,而这两种体型对于那件显出几分破旧,并且带着与驾驶座相符合的气味的外套而言,有些过于干瘦矮小了——当然,也不能刨除对方只是因为贫困,才会一直穿着那件不合身的外套,可就算抛开外套来看,这一系列痕迹,也违和感满满。

    如果绑匪只有一个人,那他是怎么把季朝映带上去的?扛着她爬楼吗?这未免也太训练有素了——毕竟不论清醒与否,带着一个人爬楼都需要超出常人的力气和耐力,而这样的体型就注定了这人不大可能会有这种程度的力气——如果对方真的有,那不论是去工地搬砖还是做点别的什么体力活,都不至于沦落到开着一辆面包车四处乱跑的地步。

    但如果绑匪不止一个,而是两个人呢?

    那这里又为什么只有一个人留下的脚印?

    这里不是他们来的地方。

    陈拾意停下脚步,前方的警员回头看向她,不明白她到底为什么一直心神不宁,陈拾意头也不抬,直接道:“我们找错了。”

    她毫不犹豫地下达指令,让已经爬上好几层的两个同事继续在这里搜寻,自己则带着身边的警员飞快地退出这栋楼,或许是出于巧合,也或许是命中注定了她今天要来做个拯救者,两人才刚刚回到阳光下,就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了大声的呼救——

    “救命——我在这里——”

    嘶哑的男声竭尽全力地呼喊着,陈拾意巡声看去,还没来得及找到发出求救声的人到底是在哪儿喊出了声,便见到不远处的楼栋上,有人一跃而下。

    砰!

    “啊,还有一个点。”

    时间倒流,陈拾意与警员迈步踏上十八栋楼的楼梯口,再重新倒退回面包车附近,从楼上坠下的人影飞回了窗框里,挪动身躯,重新走回水泥废墟的中间区域。

    他面前,有个女孩提着刀,她似乎遇到了什么难解的谜题,求助一般问他。

    “你真的有同伴吗?”

    她疑惑地皱起眉头,神情迷茫又无辜。

    她说:“如果你真的有个同伙,那他为什么不和你一起上楼,为什么不来这里救救你,为什么还要选择报警呢——”

    “你真的,有个同伴在吗?”

    第138章  好想吃棉花糖啊。

    在警笛声被风携带着钻进季朝映的耳朵里的时候, 她就已经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

    这一片都是烂尾楼,因为附近都是建筑工地,距离正常城区很远, 没有办法得到食物,是以连流浪汉都不怎么会往这里来——整片楼群中仅有的四个人都在这里,两个已经死了,并且在死之前一直处于季朝映的监控之中, 绝不可能有时间打电话报警——甚至于他们自己就是逃犯, 落到警员手里绝对讨不了好果子吃,是以报警的人绝不可能是他们。

    那么问题就来了,系统就在季朝映的脑袋里,它知道人类世界的法律与她的核心程序是不同的, 没有季朝映的指挥,系统也是绝不可能报警的——那么报警的人到底是谁?

    张青建?

    他又不是疯了,大家手头都不干净, 找这群执法人员过来谁都讨不了好处, 并且他来到这里之前,打的可很可是就地开饭的主意……如果是他报的警, 他是想在吃饭的时候被逮起来吗?

    所以这群警员的到来也和张青建没关系。

    那那个报警的人到底是谁,可就有的想了。

    首先, 从季朝映租住房附近到烂尾楼这里就需要将近一小时,如果那人是在季朝映动手之后报的警,等到警员过来的时候,张青建的尸体都该凉透了, 因而按照时间往后推算, 基本上是张青建刚刚进楼时,那人就已经报了警。

    可以肯定的是, 这位报了警的神秘人,绝不是张青建的同伴——不然这人大可以直接上楼来,帮助张青建将季朝映制伏,又或者把张青建从这里救走,之后再做新打算,但在张青建玩猫鼠游戏的时候,这人在做什么?

    这人安静的,就像是从来不存在似的。

    “那应该不是你的同伴,是不是?”

    季朝映问他:“但你好像真的认识他呢,你们平常是怎么交流的呢,短信吗?”

    她步步紧逼:“他好像不是很在意你呢,就算你能活下来,在被她们带走之后能洗清身上的所有嫌疑……被逮捕过的经历也会让所有人都看你的笑话吧,毕竟,一个老手,居然会被这些牧羊犬抓住,天啊……这可真是太狼狈,太愚蠢了,是不是?”

    她笑着继续:“但你甚至都没有被人笑话的机会啦,你的同伴可不会来救你,她们也会被那辆停在十八栋楼的面包车误导——或许还会发现你的车子什么的,这样久的时间,足够我们再玩一会儿啦……”

    一声声低语间,张青建陷入了四处无援的绝望处境,没有人能来救他,他的“同伴”并不是真正的同伴,他的身体状况也没办法支撑着他一直和季朝映周旋着,直到警员们终于发现不对,赶到这里。

    季朝映步步紧逼,张青建则只能往后退去,当面前的女孩似乎彻底失去了玩心,加快步伐向他走来时,他只能孤注一掷。

    张青建仿佛回光返照一般,爆发出体内残存的所有力气,他猛地扑向身后的水泥窗框,然后像着灰色世界里的居住者们,最厌烦,最看不起的牧羊犬们大声求救。

    十八栋楼和二十四号楼相隔并不远,没有玻璃和隔音装置,水泥森林间的每一点声音,都会毫无阻隔地传到在正常情况下可以听见的每一处角落,而当张青建发出第一声求救,还没有来得及再喊出下一句话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身后猛地传来的力道。

    那并不是一股推力。

    二十四栋楼都是大平层,如果这片烂尾楼能够正常出售,入住这一栋楼的,便毫无疑问的会是经济状况更好的那一批居民,是以这里视野开阔,不仅仅从内向外看一片明朗,从外向内看也不遑多让。

    张青建敢孤注一掷直接求救,仗的就是这一点,只要他及时吸引警员的注意力,季朝映难道还能在她们的注视下把自己推下楼,或者用刀捅进他的喉咙?

    季朝映确实不能。

    谁能确定,确定警员们到底能不能看到张青建“跳楼”时背后的推手?

    季朝映不能,系统也不能,所以她采取了另外一种方式。

    第二十四栋楼只有十二层,它中段楼有一片广阔的天台,是那种经常会被人建设成空中花园的样式,目测有两百多平,当季朝映从十二楼跃下时,正好可以看到天台角落生长出的翠绿枝叶。

    那些植物在被风吹来后堆积在一起的土地上生长,依靠着时不时落下的大雨扎根,当然,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栋楼只有十二层,而这片空中花园是在二十四栋楼的中段——也就是六楼,季朝映与张青建身处第九层,三层楼的高度,实在算不得什么。

    于是张青建就这样坠下。

    若是有一个人坠了楼,而他坠楼时,身后还站着另一个人,人们便会很容易就衍生阴谋论,觉得可能是他后面的那个人将他推了下去。

    那么,要如何抹去那个人的嫌疑呢?

    只要后面的那个人也一起坠落了就可以。

    只要两人一起坠落,那事情就变得不一样了。

    三层楼的高度,实在是算不得什么,尤其是身下还垫着个人的时候。

    只是这样的高度,对于一些普通人来说也是有风险的,一旦下落的角度不太对,可能就会摔到脑袋,就此死去,又或者将脊椎摔出什么问题来,下半辈子都只能坐在轮椅上,而更幸运的那些,或许就只是断断胳膊,断断腿,不会有太大的损伤。

    而很不巧。

    张青建就是倒霉蛋们的其中一个。

    他的腿本身就受了伤,不小心跌下楼的时候又没有好好防护自己,于是他的脖颈脊椎骨就像脆弱的树枝一样,咔嚓一声。

    就这样,张青建再也喊不出什么话语来了。

    不论是该说的,不该说的,又或者是能说的,不能说的,他都没办法再说出来了。

    季朝映坐在他的尸体上,擦了擦脸上被溅到的血,她的蓝纱裙已经被血黏得脏兮兮,有些被浸得少的地方变成了浓郁的紫色,脑海内的电流音嗡鸣不止,仿佛系统的芯片也如同人类的心脏一般狂乱的跳动,短暂的几秒钟内,季朝映只能听见嗡嗡的,和那种电流音重叠在一起的耳鸣,世界在这一刻按下了静音键,让她得到了某种极致平和的宁静。

    季朝映甚至有些享受了,她翻下来,像个手足无措的小孩子那样,把张青建翻了个身,然后忽略他脸上还镶嵌着的小水泥块,低伏身体,去听他的心跳声。

    那里除了一点残留的,被鲜血染出的体温,当然什么也不剩。

    嗡嗡嗡——

    电流音慢慢地舒缓了下来,象征着系统的情绪重新落到了某种平稳且安定的间区里,抬起头时,季朝映听见系统说:“宿主,她们来了。”

    季朝映就忍不住笑起来,说:“知道呀。”

    她坐到地上,在张青建身边躺下,那从他的体内溢出的血液也将她身下的水泥地染红了,那微弱的温度像母亲的怀抱一般,让人有种不自觉地发颤的悸动,她舒展开身体,看着眼前湛蓝的天空和白簇的云,忍不住对着系统发出一点抱怨的声音。

    她说:“我好想吃棉花糖啊,统统。”

    季朝映在灿金的日光撒进自己的眼瞳之前闭上眼,夏季下午时分的阳光正处于炎热和温暖的间区里,有一点点的热,但又并不会让人觉得难以忍受,只叫人生出种昏昏欲睡的懒意来。

    季朝映彻底放松下来之前,忍不住又抱怨了一声,声音也变得懒洋洋的:“这下要等到好几天之后,才能去吃棉花糖了……都怪他!”

    系统正紧张地检查着她的身体,怕宿主忽然的懈怠可能是因为被摔坏了脑袋,等到一切检查无误,才松了口气,敷衍地附和几句:“嗯嗯,都怪他。”

    系统苦恼地看着就这样放松下来睡起午觉来的宿主,一时间不知道要如何面对那些警员,想来想去,总觉得宿主既然都这么干了,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干脆不管了,自己也从面板角落里拉出被子来,仔细铺铺蓬松,钻进去,和宿主一起呼呼大睡起来了。

    在这一切进行的同时,陈拾意脸色大变,她和同事一起向着那栋楼跑去,中间还不忘把正巧看见的情况告诉还在十八号楼里的警员。

    两人在楼下飞快数出楼层,然后一刻不停地往上跑,这一次,陈拾意确定了这里就是事发地点——因为布满灰尘的楼梯上,杂乱的脚步在灰土中深深地烙下去,某种还没有散去的香味在水泥房子里逸散,然后又被更浓郁的血腥味掩盖。

    警员的脸色也变了,忍不住骂了句脏话——不说其她两个警员,她其实是在刚刚空闲下来的时候忽然被陈拾意抓了做壮丁的,这次她们出警的原因其实很荒谬——是陈拾意忽然跳出来,说有个匿名账号向她发了条预警短信,有人要出事,于是一行人便忽然马不停蹄地出动,来到了这处连只狗都找不见的荒地。

    之前她还觉得这实在是有点神经过敏了,还在琢磨之后要怎么劝陈拾意去看看医生,现在嗅着这股浓郁的血腥味,却不得不信了那点在警员间传开的传闻——

    都说这段时间里,本地有个倒霉蛋总是遭遇恶性罪犯,一直在在局子里来来去去,不是在出事就是在出事的路上,警员前段时间在忙别的案子,还不太信,但现在……

    她喘着气,调整了一下呼吸,和陈拾意一起钻进六层,从水泥窗框里钻进阳台,然后看着不远处那两具躺在一起的尸体,回想着传闻中总是能救倒霉蛋于水火之中的某些英雌传言,心情复杂地拍了拍陈拾意的肩膀:“……节哀。”

    第139章  她不知道是不是该捂住耳朵。

    “……”

    陈拾意一把拍开她的手, 冲上去仔细检查两具尸体的情况。

    早在刚刚接受到短信的时候,陈拾意就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在亲眼看到两具“尸体”——尤其是其中一具分外熟悉时, 陈拾意不可否认,她的心跳有一瞬的停拍。

    亲眼看到陌生人死去和亲眼看到熟人——甚至是自己阴差阳错间一直在救助的朋友死去,两者的冲击力是全然不同的,但陈拾意只是慌乱了瞬间, 就冷静了下来。

    幸运的是, 陈拾意也有过跳楼的经历,她的家庭环境不大好,家里人想让她接手家族事业,但陈拾意却有自己的人生规划, 在母亲和她的争执最激烈的时候,陈拾意不得不从四楼卧室翻窗试图逃跑,以此躲避那些无处不在的安保人员和受雇佣人, 但那时候的陈拾意年纪还不大, 才刚刚高中毕业,于是在实行逃跑计划时, 她不幸被巡逻的保镖队长逮了个正着。

    陈拾意就那么从四楼摔了下来,但幸运的是, 她只是摔到了腿,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都一直在腿上打着石膏,但也因为她摔到了腿,陈母到底心软了, 没办法再强制她去上某间已经联系好的著名大学, 只能由着陈拾意考去了一所警校……

    有过从楼上摔下的经验,陈拾意不信面前的两具躯壳真的是死透了的尸体, 要知道这里可是六楼——就算她们是从十二楼往下跳的,坠楼者也会有很大的几还几率!

    陈拾意和警员一边一个,仔细检查起来,警员几乎是刚碰到张青建就收回了手,冲着陈拾意摇摇头,道:“死透了。”

    而陈拾意则在碰到季朝映的瞬间松了口气,“还活着!”

    紧接着,警员开始验尸,陈拾意则开始在女孩身上找出什么伤口来,以免自己在搬运她的时候,因为某些肉眼不可见的伤口而导致季朝映再出什么意外,但一番检查下来,陈拾意发现,季朝映身上除了手腕、脚腕上被绳索捆绑过的青紫色淤痕,居然就再没有什么其它的伤痕,而对面正在验尸的警员则发现,自己手底下这具尸体,完全可以称得上一句伤痕累累

    两人抬起眼对视,不约而同地意识到,这起案子可能没那么简单。

    紧接着,一切都按下了快进键,好几辆警车呼啸着来到这里,然后下来一些警员、法医,季朝映被抬上担架……送到几乎快成为她的个人包间的一室一卫VIP单间,而另外几具尸体则被抬去了法医的解剖台……

    当季朝映一觉醒来时,她正陷在蓬松柔软的被子里,身上的血迹被清理干净,衣服也被换了新的,连手腕、脚腕上的淤青,都有被药油涂抹过的清凉感。

    她偏过头,感受到了脸颊边毛茸茸的触感,拿起来一看,才发现是个小小的,不知道是哪位警员友情贡献的毛绒玩具。

    这一次,似乎有人已经变得熟练起来,陈拾意背对着她站在远离床铺的位置,手里拿着电话,声音压的很低,但仍然处于季朝映能捕捉的范畴里:“什么……结果要后天才能出来吗?现场发现了……确定是她的痕迹吗?”

    啊。

    大概是被发现了。

    季朝映把目光从陈拾意身上收了回来,漫无目的地看着天花板。

    不过也没什么关系,毕竟他们的死因本来就是因为自相残杀,就算现场有一点小小的问题,又能说明什么呢?毕竟这起案子,以及之前的每一起案子……不都罪证确凿吗。

    陈拾意那头似乎是出了什么问题,她的声音不受控制地稍稍大了一点,“听着,我不是要包庇她……但那部手机上的消息咱们都看过了,不是吗……解剖结果很快就能出来,再等一等……起码等到结果出来再说这些……”

    看。

    她就说,没有什么大问题的。

    季朝映满足地伸了个懒腰,单间里的灯光不再是白晃晃的冷光,顶灯被关掉了,取而代之的是被放在一张椅子上的插电台灯,台灯散发着暖融融的黄色光芒,光线并不强烈,处于一个能让人看得清楚东西,但又看得没那么清楚的程度。

    “陈拾意?”

    眼看着陈拾意似乎要和对面的人争论起来,季朝映适时出声,打断了她,她就像个全然置身事外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清楚的旁观者似的,捏着被角,盯着那道背对着自己,站在房间角落的背影,迷惑又带着点惊慌地开口:“……是你吗?”

    “……等等。”

    那道背影停顿了一下,立刻转过头,对着季朝映露出自己的脸,同时又加快速度打发自己的同事:“……醒了……我知道,我先挂了。”

    陈拾意把手机收回口袋里,带着点说不出的疲惫大步走近,站到了季朝映床边,昏黄的灯光让那张熟悉的脸变得有些模糊,陈拾意盯着面前神情惶惶,似乎十分不安的女孩,停顿了片刻,才开口道:“是我,醒了?现在饿不饿?”

    “嗯、嗯……”

    女孩胡乱应了几声,她微微仰起脸,脸色不知道是因为长时间的昏迷还是因为此刻的恐惧变得十分苍白,她轻轻咬着嘴唇,一双眼睛里盛满了惶惶,连声音都变得细而弱:“……我这是怎么了?怎么一觉醒来就……”

    又是这样。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到真的面对这一刻时,陈拾意还是有些心情沉重,她坐到了床沿上,紧紧握住了女孩的手,陈拾意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先向季朝映说明此刻她重新来到这里的真相,还是和之前一样,先想办法找个借口糊弄住她。

    犹豫了几秒钟后,陈拾意还是选择了先把事情隐瞒下去,她道:“……还是之前的事情,有些细节问题还是没有解决,我们需要你的帮助,你可能是不小心睡不着了,比较迷糊,所以才想不起来之前……”

    陈拾意含混了一下,把季朝映的问题带了过去,然后又接着问:“现在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女孩的情绪在她的安抚下缓和了下来,变得不再那么惶恐不安,她伸手摸了摸肚子,点头道:“是有点饿……你们的食堂居然现在都还开着吗?”

    陈拾意笑了一下,道:“现在都十一点多了,她们早下班了,不过咱们还能点外卖,你看看,想吃点什么?”

    陈拾意一边说,一边调出自己的外卖软件,在女孩把头探过来和她一起看的前一秒,陈拾意扫见了手机屏幕上浮现出的自己常选的店铺,她面色微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手机收了回去,打哈哈道:“……我有一家经常点的,要不今天点那一家吧,我请你尝尝?”

    女孩微微一愣,然后又有些不好意思:“……那我下次也请你吃饭,我也知道一家店,做得很棒呢。”

    陈拾意把手机背在身后,终于松了口气,还没有锁屏的手机屏幕上,是人均起步价数百元的私家菜。

    和季朝映左扯右扯地聊了一会儿,陈拾意委托同事推荐的外卖终于送到,一个警员敲开门,顺手把外卖送了过来,季朝映立刻去洗漱,等到洗完脸刷完牙,打开外卖盒,立刻被那扑鼻的香气蒸得一个激灵。

    “好香啊。”

    季朝映拆开筷子,颇感惊喜。

    陈拾意点的是双人份,但菜式不同,给季朝映的那份是白切鸡,她自己的则是加了量的辣子鸡,陈拾意体格大,饿得快,她下午其实吃了东西,但也就是随便找了点食物垫吧了一下,现在正式吃上热饭,心理上的饥饿感才终于被抚平。

    想到这里,陈拾意猛地回想起了些什么,她从口袋里抓出一把糖放到了桌子上,示意道:“新口味的,之后你可以试试。”

    这段时间里,陈拾意一直有在甜品店里订一些糖,这些是新推出的口味,味道她尝过了,还不错。

    季朝映见了糖,眼睛就弯了起来,伸手就想先剥开一颗,然后那只手就被陈拾意轻轻打开了。

    “这是留着给你之后吃的。”

    陈拾意面前的米饭装了满满一盒,她语重心长地说:“现在吃了会串味的,先吃饭。”

    季朝映眼神儿很好,面前的白切鸡虽然也香气扑鼻,但顶多一单五十块,不能再多了,而桌边的糖果看起来似乎包装的很低调,但她之前就认了出来,这些绝对是价格昂贵——也就意味着味道极佳的手工糖。

    她忍不住攥紧了那颗糖,争取道:“……就一颗嘛,吃完可以喝水的。”

    陈拾意:“……”

    季朝映:“……”

    陈拾意:“……”

    季朝映:“……”

    两人对视片刻,季朝映挪开视线,左看右看,她在陈拾意的凝视下偷偷摸摸收回手,试图在桌子下面把糖剥开,陈拾意盯着她鬼鬼祟祟的动作,忍不住想把同事拉来看看——这幅做坏事都做得不大聪明的样子,哪里像是个有杀人嫌疑的罪犯!

    陈拾意收回视线,然后在季朝映自以为她没注意,飞快地把糖塞到嘴巴里瞬间把她逮了个正着!

    陈拾意毫不含糊地把桌子上的糖果扫回去起码一半,数着数儿给季朝映剩下了五颗,然后用严厉的视线看向她,严肃道:“这些我先收回去,免得你一晚上都吃光了,这么吃很容易蛀牙的,你去看过牙科吗?”

    季朝映眼睁睁看着她把送出的糖收回去,眼睛都睁圆了,但偏偏她选中的那颗是软糖,一嚼就化得满口都是,黏黏糊糊的,如果说话会很不雅,是以她只能连连摇头试图反抗——天啊,只是饭前吃了一颗糖,怎么能把之前给她的收回去这么多!

    但陈拾意却趁火打劫,一本正经地说:“什么?你也觉得这样太多了啊?那好吧……”

    在季朝映不可置信的注视下,陈拾意又捡走了一颗、两颗、三颗糖……只在桌面上剩下了孤零零的两颗糖,然后带着某种满怀担忧的语气,认真地劝解道:“其实之前我就发现,你好像很喜欢吃这些甜食,是吗?但甜食吃多了对身体不好,你以前有蛀过牙吗?日常生活测过血糖吗?……”

    “……”

    季朝映无助地看了一眼陈拾意那被她收回去的糖撑得鼓鼓囊囊的口袋,一时间不知道该先伸手捂住嘴巴,加快咀嚼吃完那颗黏黏糊糊的软糖开口说话,还是先伸手捂住耳朵,以此逃开陈拾意那忽然爆发的,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烦人唠叨劲儿。

    第140章  你发现了什么吗?

    事情的进展顺利无比, 第二天,被指派来的心理医生和季朝映见了面,而与此同时, 几具尸体的解剖结果和伤情报告也都出来了。

    和此前一样,这起案子仍然是毫无疑问的罪证确凿,还有人认出了孙子的脸,发觉他是个半年前被通缉在案的逃犯, 于是立刻又取了雄哥的DNA, 上传到信息库里和在逃嫌犯做对比——竟然也真的叫她们找到了结果。

    一起案子三个死者,两个都是在案的逃犯,警员们猝不及防得了两份业绩,迷惑之际还不忘去调查张青建的底细——都不用多仔细审查, 他没吃完的餐食,就光明正大地冻在冰箱里!

    那时正是后半夜,去他家里探查的警员一拉开冰箱门就与一只布满寒霜的人头迎面相对, 险些没吓出心脏病来——那是个十七八岁的男性青少年, 他的脑花儿被分离出来,就用保鲜膜收起来放在那颗惨白的头颅旁, 警员们连夜把这张脸和最近上报的失踪人口一一对应,发现死者就是在最近一周内上报的失踪人口……

    之后的检查更了不得, 张青建的冰箱里除了人肉就再没有其它肉类,他甚至还做了一大块卤肉,卤肉被切了块,分成数份放在冷冻区, 如果不看肉类的来源, 这份闲情逸致甚至可以称得上一句很有生活气息。

    是的,生活气息。

    这份被切块分装的卤肉, 恐怕是整个区域里唯一可以透出几分人气儿来的东西了,除此之外,这处屋宅里就再不见其它的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卧室里的床铺干净平展,连一丝褶皱都不见,客厅、餐厅、卫生间内的垃圾桶更是像新买来的一样干净,一点儿垃圾都看不着,如果不是冰箱里就存放着满满当当的肉食,警员们甚至会怀疑这里其实是间样板间。

    那份卤肉的脂肪和瘦肉分布不太符合冰箱里的青少年男生的体征,被额外带回去做检测,除此之外,又有更多的警员被派出去,顺着张青建这根藤蔓往下摸,他既然有食人癖,就不可能只犯过这一起案子,有了冰箱里的肉食做证据,她们在烂尾楼里搜寻到的迷你煤气灶、调料、铁板、食用油……似乎也找到了它们的用途——这个疯子居然想着在哪儿就地野餐!

    这个发现,实在是让人不住地觉得恶心,毕竟只要是个正常人,就不会对同类生出食欲,那块卤肉毫不意外地被检测出同为人类,只是DNA对比还需要一定时间。

    在警员们忙得头掉的同时,那位有些面熟的心理医生也坐到了季朝映对面。

    这时已经是上午九点钟,季朝映已经起来了,在心理医生进来时,她正就着窗户外投射进来的自然光看书。

    这本书还是陈拾意送过来的,可能是想着季朝映需要放松放松,她送的是加厚装订的笑话大全,心理医生进来之前,季朝映刚刚看完前十页。

    心理医生的到来,陈拾意在这一天ῳ*Ɩ 早上为她送来早餐时已经提过,是以季朝映的表现并不十分惊惶,她轻轻抿着嘴唇,有点手足无措地请她坐下,然后像个等待考试的小学生一样,紧张又认真地等待着老师的考题。

    但心理医生不是老师,也不是来出题的,她像个与季朝映相处已久的朋友似的,坐下来先闻了闻空气中还没有散去的食物香气,说:“好香啊,这里的伙食这么好的吗,我今天早上只在店里吃了粥,那味道可没这么好,你今天早上吃的是馄饨?”

    话题一日常,女孩紧绷的脊背便松了下来,她迟疑着点了点头:“是……是三鲜馄饨,不过不是食堂里的,是有人帮我点了外卖……如果你喜欢的话,之后我可以帮你问问店铺是哪家。”

    心理医生应了下来,又说:“那就先谢谢你了……之后我们加个联系方式,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就来找我,就当我的回礼了,好不好?”

    季朝映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她眼中浮现些歉意,但还是拒绝道:“谢谢您,但是不用了,我这段时间新找到了一位心理医生……我们就住在同一个小区里,他每天都会上门帮我做咨询……”

    心理医生微微一顿,“是吗?感觉你和他关系很好啊。”

    “是的。”

    季朝映看向她,她微微弯起眼睛,说:“我们认识了有一段时间了,张医生人真的很好,每天都会在固定的时间过来,我们刚刚认识的时候,他就请我和朋友吃了饭……后来我觉得不好意思,就又请他吃了一顿饭,结果他一眼就看出我的心理状态不太好……”

    说到这里,女孩有些腼腆地看向面前的中年女人,又描补解释道:“我不是说您不如他的意思……只是,张医生真的人很好,而且我这段时间也不知道怎么了……”

    她的神情变得有些恍惚起来,像是在叙述间不自觉地走了神:“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我一直觉得心情不是那么好,我……有时候……”

    季朝映说到这里,轻轻咬住嘴唇,不往下继续了,她的面色变得有些苍白,似乎是有些迟疑的样子,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太好的事。

    心理医生是和警局长期合作的老顾问了,对于警局里的案子进展,一直都能知道些内情,尤其是对于那些她自己也有所参与的案件,就知道的更多一些,见到女孩这样的反应,她微微一顿,回想起之前和女孩的接触,有了些不好的预感,她顿了顿,略过女孩最后不安的喃喃,安抚道:“……听起来他人确实不错,我都想和他交交朋友了,你知道他在哪所医院任职吗?”

    负面的回想被心理医生的问句打断,女孩的面色仍旧苍白,眉目间不自知的惶惶却减了一下,她跟着心理医生的提问回想着,有些迟疑地摇了摇头:“张医生……没说过他是哪个医院的,但我知道他的名字。”

    “他叫……张青建。”

    “她和那个叫张青建的,在以前就认识了。”

    心理医生有些头痛地按了按眉心,说:“这里的医生圈子就这么大,我们彼此之间都多多少少有过交际,她说那个心理医生姓张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大对,我知道的本地的心理医生里可没有姓张的——倒是有个实习生姓张,但也和她说的对不上……结果那个心理医生居然叫张青建,我没记错的话,这不是死者之一吗?”

    她对面,正是陈拾意和另一位浓眉肃目的中年女人,女人认真听着心理医生说明情况,又让陈拾意把心理医生的录音笔里的文件复制一份,“确实是其中一位,不过他可不是什么心理医生……”

    按照警员们加班查出来的资料来看,张青建是个就职于私立医院里的整容医生——诊金高昂,在特定圈子里很有名气的那一种,据说很擅长做鼻综合,从业多年都没怎么出过岔子。

    “整容医生?”

    心理医生不可置信之余又觉得分外可笑,她道:“这和他打出来的名头八竿子打不着,那小姑娘的状态一直都不太对,如果不是怕刺激到她,我都想直接带她去办住院手续了,这不是害人吗?”

    陈拾意的面色变得不大好看,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先做好了文件备份,又在心理医生说的差不多的时候,主动提出送她离开。

    陈拾意一路将心理医生送到警局开外一两百米的位置,这里比较好打车,到了这儿,她才出声询问:“您刚刚说她的状态不太对……具体是什么意思?”

    心理医生看了看路上的车况,左右看了看,没见到附近有出租,才道:“就是字面意思,我和她谈话的时候,发现她的记忆似乎出现了一定的断层……”

    “我好像……记不太清楚,我是怎么过来这儿的了。”

    心理医生对面,女孩紧紧绞住双手,她面上带着那种察觉到了某种异样的不安,“这种感觉……真的很奇怪,我之前,我之前……我没记错的话,是想去一家陶艺店里玩的,我平常比较喜欢做些手工,虽然陶艺在自己家里也能做,但是——但是……去店里的话,可以看看别人的作品,汲取一些灵感……”

    说到这里,她的双手绞得更紧了,手指骨节都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我就记得……要去陶艺店,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等到再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这里了,我——我真的很害怕……”

    她紧紧咬住嘴唇,面上的不安完全无法再掩饰,眼泪也簌簌落下,止都止不住。

    心理医生连忙安抚她,她压低声音,伸手拍着女孩的后背,一直花了快二十分钟,才叫季朝映终于冷静下来。

    心理医生道:“如果你还有什么要说的,都可以继续告诉我,好吗?如果你都说完了,或者不想继续,我们现在就可以停止。”

    季朝映用力摇头,不知道到底是“不要停止”,还是“不想继续”的意思,在此期间,为了防止她力道太大,抓伤自己,心理医生一直紧紧握住她的手,以此稳定她的情绪。

    “……我没关系。”

    女孩放低了声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情绪的波动而变得有些疲惫,她低声说:“谢谢您……我现在好一些了,我……”

    她顿了顿,像是有些难以启齿,又像是某种惶恐阻碍着她,让她没办法开口说出话语来,她偷偷用眼角余光去看身边的心理医生,见她一直耐心地等待着,脸上没有任何不满的神情,这才松了口气。

    女孩又调整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开口:“我……我怕的是……这种情况,好像已经不止一次了,那么在我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的时候……”

    “会不会……发生了些不太好的事情呢……”

    她抬起脸来,黝黑的瞳孔被泪水浸泡过,清澈得像两颗沉进了溪水中的珠子。

    女孩明明已经成年了,却仍然保持着一种少年人才有的略带迟钝的干净,让人见到她,只会觉得她还是个孩子,而不是个已经明了了自我,可以肩负起某些责任,为自己的人生抉择而承担荣耀和后果的女人。

    这种特性可以被称之为单纯,也会被某些人叫做愚蠢,但不论如何,这都是被她身边的人仔细呵护才能长出来的特性,她颤颤巍巍,像株长在温室里,却忽然被人丢进荒野中精力暴雨摧折的细小白花,让人忍不住生出些面对弱者时的不忍和怜悯来。

    “……我其实建议你们把事情的真相告诉她。”

    心理医生的神情变得有些严肃,她认真地说:“不管是联系她的家里人,把她送进医院检查住院也好,还是告诉她真相,让她自己做决策也好……这么一直瞒着,只会让她承受的压力变得越来越大……我记得你和她的关系似乎不错,这么短的时间里,她已经连着出了好几回事儿了,你也不能一直都按着不说。”

    心理医生和陈拾意也是认识好几年的老熟人了,也是因为很熟,现在才能认真地给出建议来,陈拾意紧紧皱着眉头,一边听一边点头,然后忽然问:“我之前看过一些和她的情况比较类似的影视剧……您说……她如果一直处在这种环境里,会不会也像是那些角色一样,变成双重人格?”

    “你是说她可能精神分裂了?”

    心理医生皱了皱眉,她道:“是有这种可能的,毕竟她刚刚来到陌生的环境,就接二连三地遇到这些恶性事件,这些情况都很可能会对她的精神造成严重的刺激……你怎么忽然这么问?”

    她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你发现了什么吗?”

    “没有。”

    陈拾意把手插到了裤兜里,轻轻攥了攥手指:“……就是随便问问。”

    应付了心理医生最后的几句问话,陈拾意又多走了两百米,把心理医生送到了公交站台,看着她上了公交后才回头离开,警局里仍旧一片忙碌,手机在口袋里嗡嗡地震动着,陈拾意掏出手机,点开消息,是一同负责这起案子的同事正在催促她快点过来,别想偷懒,过来的路上再带点吃的,她们身处烂尾楼,外卖又贵又慢,快要饿死了。

    陈拾意绷紧了下颚,回到办公室里穿上了外套,她拉开抽屉,看着里面被密封袋保存好的白色药片、极细钢丝等零零碎碎的小物件,停顿了一下,在里面挑出一支笔,又把抽屉关上,上了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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