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述告一段落, 季朝映再度为他倒满酒水,柳林垂着眼睛慢慢地啜饮,嘴唇被红色的液体浸润。
他安静地落泪, 那双下垂的狗狗眼因为泪水而微微泛红,修长的手指交叠着握住玻璃杯,怔怔地发痴时,甚至透出一种男人身上罕见的脆弱感。
“……还有吗?”
他慢慢地喝完又一杯酒, 又伸手过去讨要, “我还想要。”
季朝映看着他,视线柔软,声音放轻:“这一瓶已经到底了,但冰箱里还有其它的, 可如果再喝,你就要醉了。”
柳林笑起来,他冲着季朝映眨眼睛, 那种少年人才有的俏皮又回到他身上去了。
他说:“我才不会喝醉, 我曾经陪人从早喝到晚,从晚喝到早, 酒瓶都要堆满一间房了,都没有醉过去, 你不想听之后的吗?我猜你是想的。”
是想的。
他说话时反复重申两人的相似之处,有些地方甚至没有真实的经历做参考,只能一带而过,季朝映确信他只是在编造, 但她也很好奇, 他还能将故事编成什么样?
毕竟阿宁和郭巧慧都是他手下蓄养了一批人……大概率都该是女人的铁证,他要怎么去描补这一点呢?说自己是失足妇女拯救大使吗?
季朝映实在好奇这一点。
于是她诚实地回答:“我想听。”
“那就用酒来换吧。”
柳林笑得眼睛弯弯, 他说:“还是说……你有点怕我会喝醉?”
季朝映看着他,神情没有丝毫波澜,柳林原本的笑意慢慢消退,他往后仰靠在沙发上,像是有些失落,他叹了口气,低声说:“有时候我真的会怀疑自己的魅力……你知道吗朝朝,真的有很多人喜欢我,我以前从没想过——”
“算了。”
“说出来也只是给你压力,这样的酒还有吗?我想要更甜一点的。”
柳林适可而止,季朝映起身去为他挑选新的酒,她和家里的长辈口味都偏甜偏清淡,大家都更喜欢果酒,是以这类储藏十分丰富,之前拿去的是蜜桃甜酒,这一次,她挑选了荔枝口味。
它的酒精含量更高一些。
季朝映面不改色,带着它回到客厅,透明的酒液倒进杯子里,带出淡淡的荔枝果香。
它的酒精度数更高,香气也更浓烈。
柳林亲亲嗅闻着酒的香气,他撑着脸,摇晃着玻璃杯,杯子里满满当当的冰块已经融化了一半,漂浮起来在杯壁上碰撞,叮叮当当。
“白夜的事之后……我发现,不能再让阿宁这么发展下去了。”
“她很在意我,我本来不觉得这是坏事,但她太在意我了……于是这件事也就不再能说是好事。”
“那时候,我想,或许是因为阿宁能接触到的人太少了,能看见的人也太少了,所以他才会将所有的情绪都寄托在我身上……于是我萌生了一个念头。”
柳林抬眼,看向季朝映,“不知道朝朝有没有发现过,其实在生活里,有很多人……最后都是被逼无奈,才会迈出那一步,就像是曾经的,我以为的阿宁,我觉得她们懦弱,但也觉得她们可怜。”
“她们无处可去,所以我想……为什么不多做点什么,反正我有能力,不是吗?”
“正好,带她们回来,还能让阿宁多接触一些同类,让她能有更多的地方去放置感情。”
“因为这个念头,我又救了一个新人。”
那还是在一个冬天。
柳林还记得他把第二个女人从地下室里救出来时,对方看向自己的目光。
崇拜、敬畏、仰慕、恐惧……
几乎像是在看一位救世主。
那样浓烈的,那样极端的情绪。
柳林还记得对方看到自己杀掉后还没来得及处理的男人时几近癫狂的恨意,她像是野兽一样嘶叫,用牙齿去撕咬尸体的肉,用指甲去扣对方的五官,柳林并不制止她在尸体上留下更多痕迹的行为,他甚至是欣慰地看着这一切,在对方终于安静下来之后,才带着她离开。
那个女人像只野兽。
她被圈养了太久,以至于对外界产生恐惧感,但柳林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坏事——他在阿宁身上吃到了甜头。
越极端,越锋利。
越依赖,越顺从。
这会是又一把好用的刀。
他带着女人回到了郊外的房子,然后把她交给阿宁,柳林还记得阿宁在瞬间惨白的脸色……他知道这个女人想要什么,但是没关系,这个女人枯竭得像棵长在沙漠里的树,只要给她一点点水露,她就会忍耐下去,继续往下扎根。
于是柳林看着她带着女人去清洗,换好衣服,然后给予她食物。
柳林等了很长时间,才等到第二把刀恢复正常——起码在外表上恢复了正常。
对方存在一些精神上的问题,应当是因为长时间的监禁所导致的,大部分时间里,她能够正常沟通,只是反应显得有些迟钝,那张面容看上去在二三十岁之间,但看不出具体的年纪。
她不肯说出自己的来历,也从来不提起之前发生过的事,她会在某些时刻忽然之间惊惧发作,变得很有攻击性,但处在柳林身边时,就又会变得正常起来。
于是柳林开始带着她出门。
她们去大学城,去游乐场,去小吃街也去电影院,柳林能明显感觉到对方看待自己的目光愈来愈明亮,那是依赖、崇拜,和爱。
柳林和她上了床。
控制一个女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和她睡觉。
最起码,这条定律在梁省女人身上是通用的。
在发生关系后,女人对待他的态度更加依赖,以至于到了痴迷的程度——但这种依赖很快就反噬了。
一开始,是她忽然开始排斥阿宁的存在。
柳林和她出门,回来的时候给阿宁带了蛋糕。
这是安抚用的东西,总不能一直让她等待,让她看着曾经和自己亲密无间的男人转而去往另一个女人身边——而她甚至要负责照顾她们,并且要在后来者在半夜惊悸的时候起床为她倒热水。
柳林很明白,失落积蓄到一定程度,情感上的依赖就会褪去,第二把刀还没有出鞘,他不能失去阿宁。
蛋糕很有用。
阿宁看见那个精致的点缀着水果的小东西,原本灰暗的脸上几乎是立刻绽放出了光芒,她欣喜不已,就在她叉起奶油顶部点缀的草莓时,女人忽然发病了。
她尖叫,嘶吼,对阿宁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攻击欲,就像是一只在守卫着自己的金矿的疯癫的龙。
蛋糕砸在地上,桌子被人推翻,最后柳林不得不从背后捂住她,让她吸入迷药,才让她安静下来。
一切都糟透了。
他不得不花费另外的精力去安抚阿宁,但这很快又刺激到了女人,她不能看到柳林和除自己之外的人靠近哪怕一米的距离,恨不得把柳林拴在自己身上,和自己融为一体。
柳林很无奈。
他开始觉得烦躁,但已经付出了这么多,让他放弃,他又觉得可惜,女人的精神状态明显不正常,但他显然不可能把对方送往精神病院进行治疗,那时候,柳林选择让她把更多的精力和攻击欲望发泄在他需要的地方。
他成功了。
女人就像一只野兽,只要柳林指出目标,她就会为了一点夸奖,一个亲吻,一场许诺而毫不犹豫地进攻,那时候柳林才明白,在地下室的时候,对方身上为什么会有铁镣铐。
是的,在最初,女人身上有铁镣铐。
柳林对自己的眼光十分满意,这个女人很危险,但他可以控制她……当然,为了她抛弃阿宁还是不可能的。
阿宁已经成熟了,她已经学会了如何躲避摄像头,如何改变自己的外貌,她可以单独行动,这为柳林带来的收益无比丰盛。
毕竟,要维持他的生活水准,需要的不是一万两万,十万二十万,甚至也不是一百万两百万——
他要更多。
世俗意义上的物质让人沉醉,奢侈品散发出的光辉同样蛊惑人心,柳林离不开它们,他知道自己想要更多……
永远想要更多。
阿宁是他的刀,是为他搜罗财富的爪,他怎么能放弃她?
然后意外就发生了。
那是在柳林带女人出门的第二晚,他把对方留在酒店里,自己出门和阿宁发消息。
回来后,女人已经开始啜泣,她的双眼通红,身体不断颤动,盯着柳林的视线几乎可以说是仇恨。
不对劲。
柳林顿住动作,他想要往回退去,但已经来不及。
女人是只野兽,她太凶戾,也太疯狂,柳林被她掐住脖子,伴随着疼痛而来的是泪水。
“为什么要躲我?!”
柳林听见她说。
“为什么要和别的女人在一起?!”
柳林听见她说。
“你是不是也要和他一样,是不是,是不是?!”
柳林听见她说。
“怎么能这么对我,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我爱你……但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泪水落下来,一滴,两滴。
滴落在柳林的脸上。
他几乎无法喘息,只能松开试图掰开女人的手,抚摸她的头发,轻而缓的力道让女人怔住了,她大口大口地喘息,慢慢松开手,神情恍惚。
“你……你爱我吗?”
她带着恍惚这样发问。
那时柳林拥住她,感受着对方慢慢软下的身体,然后捡起地上砸碎的花瓶瓷片。
“当然,我爱你。”
柳林这么说,毫不犹豫地把瓷片捅进去:“我爱你去死,疯女人。”
他花了很大的功夫去处理尸体,甚至因为被血浸染的地毯清洗不干净而不得不制造了一场火灾,后来他带着一身疲惫回到郊外的房子里,阿宁为他开门,看到只有一个人,一时间竟然是迟疑的。
柳林看着她,忍不住想叹气。
原来控制一个人居然是如此困难的事,他伸手拥抱自己的第一把刀,语气中带着倦怠。
“她走了,阿宁。”
他说:“我又只有你了。”
荔枝的香气在空气中挥发,柳林的目光愈发迷蒙,他将冰块也一起吞入口中,慢慢地咀嚼,像是在用这种方式克制自己的情绪。
他看向身边的女孩,看她乌黑的长发,圆润的眼,看她轻轻皱起的眉头,和神情中暗含的同情。
他说:“但我没有想过,两个女人凑在一起,会发生些什么,朝朝或许没有遇见过这种事……那个新带回来的女人,太依赖我了,我只能花费精力去安抚她,但在阿宁看来……”
“这或许算是一种背叛。”
他低低地叹息,“这都怪我,是我没有察觉到她们之间的问题,我以为只要把人带回来,阿宁的注意力就会自然转移,事实上……”
“确实转移了,但那并不是一件好事。”
“因为在几个月之后……阿宁或许是彻底失控了。”
“阿宁……杀了她。”
第212章 他磨砺了很长时间。
话语说到这里, 又是一段停顿。
柳林将手背搭在额头上,明明他之前才起床,现在却显露出一种深深的疲惫, 那是精神上的消耗。
季朝映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但她杯子里的冰块本就融化得七七八八,酒液和冷水融合在一起,味道有所稀释, 却不算差。
她轻声说:“……看起来, 她确实很难驯服,你居然把她留在身边这么多年?”
“我没有别的办法。”
柳林轻轻垂落下眉眼,他的手微微颤动着,不知道是因为情绪, 还是因为喝了太多的酒,导致自制力在失控:“我救了她,就对她拥有责任, 我没办法撂下她不管, 那时候,我也没办法去杀了她。”
女孩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 她歪了歪头:“那时候?你之前真的想过杀她?”
她说的是在谷仓里的时候,柳林曾经在她的要求下给予阿宁以死亡, 而明显对柳林执念很深的阿宁虽然痛苦,但还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一点。
“是啊。”
柳林苦笑,他没想过隐瞒这一点,当时做得毫不犹豫, 现在再说自己其实没有那种想法就显得虚伪, 同样也会显得像是在算计季朝映,如果一口应下, 对方对他的好感肯定会下拉。
不如以退为进。
于是柳林收敛眉目,神情间似乎带上了苦涩的意味:“那时候,阿宁虽然杀了那个女人,但……她动手是出于一场意外,我觉得,如果那时候我再关注她们一些,而不是由着她们自由发展,事情就不会进展到那一步。”
“所以那时候我虽然对阿宁……有些,有些失望,但我还是觉得,她其实是可以改变的。”
有人轻轻叹息,但不知道到底是谁在感到遗憾或无奈。
柳林缓缓继续:“所以那时候,我是真的……没有办法对她下手,我想,既然悲剧是因为我诞生的,不如干脆远离她,拉开距离,让她不要再……对我抱有一些男女之间的想法,或许这么做,事情就会变得好起来。”
女孩神情恍然:“所以你去……”
“没错。”
柳林毫不犹豫的应了下来:“那段时间我去恋爱了,现在想想……其实有点后悔。”
他抿了抿唇,看了季朝映一眼,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嘴唇张了张,神情又变得黯然,于是飞快地挪开目光。
“那时候,我不该那么做的。”
“抱有目的性的感情,不是那么纯粹,对和我恋爱的人来说……其实并不公平。”
伴随着话语,回忆再次被拉开,时间回到了几年前的夏天,到处都是绿意盎然的景象,天气虽然炎热,但人们仍旧显得生机勃勃。
经历过了第二个女人,柳林缓缓意识到,他想要操控一个人,似乎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是,他是让阿宁对他死心塌地,那些和他发生关系的富有的中年女人们也对他十分大方,但阿宁是因为他介入的时机实在太美妙,才被他稳定的操控在手中,而那些中年女人,看上去对他一掷千金,但也不过是百八十万,这点支出对她们而言堪称九牛一毛。
简单来讲,除了阿宁,他看似在女人身上顺风顺水,但实际上,那些女人为他付出的东西只是对他而言十分丰馈,对于她们来说,那笔钱花在他身上和花在狗身上没有什么大的区别。
那种将女人掌控在手掌之间的自得,不过都是假象。
柳林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也明白了自己到底欠缺了些什么,他没有放弃再找一些人回来帮自己干活的想法,于是他开始练习。
柳林开始谈恋爱了。
从普通的女生开始。
他试着从她们身上入手,学习到一些可用的方法,不管是正在读书的大学生,还是混迹于职场之中的精英,又或者是循规蹈矩从未跨出过家人划定的舒适区的老师……他都追求过,和她们一起相处过,当然,他也曾在她们身上试验过。
大学生是最好操控的,那是个典型的,有点分不清自己到底身处于什么环境中的有点糊涂的梁省姑娘,有个弟弟,平常总爱说家里人对自己很好,也得意于生活中父母对待自己“重女轻男”的娇宠……但她的性格其实很敏感,有点娇气,但只对着女生娇气,对着男朋友就是一副受了委屈也不敢说出来的可怜样。
柳林在她身上做了一点实验,最后她抑郁跳楼未遂,被柳林分手了。
紧接着,就是那位做事雷厉风行,却总爱在各种事上犯拧巴,为了相亲和家里人断绝过关系的职业白领。
柳林的技术进展了,他让对方心甘情愿地为他花了起码一半的积攒了快十年的房子首付。
然后是乖乖女教师、自由职业者,还有只上了高中在外打工的奶茶店店员……
柳林的技巧逐渐娴熟了,于是开始有人为他患得患失,失去自我,哪怕知道了他只想要更多的金钱也不愿意松手,想尽办法得利,以维持两人的开销……
有人自杀过,也有人杀人,前者被记入警局的档案,后者则被柳林带走,和阿宁一起住在郊区的房子里。
他开始变得有技巧,更有技巧,先制造一些共鸣,伪装出灵魂伴侣的假象,然后给予对方更多的温暖,入侵她的生活,让她上瘾,觉得自己不可割舍,然后开始索求,一开始或许是一份礼物,让人不假思索地给予,然后慢慢地变得有些难度……
当付出的足够多,就有了沉没成本,当他忽然要抽身而退时,她们就会开始慌乱。
慌乱会让人变得不理智,进而做出过激行为又或者犯错,而这些反应会给予柳林借题发挥的借口,于是她们更加惊慌,以至于开始哀求。
这时候,就是打破她们底线的好机会了。
柳林回想起曾经用时漫长的尝试和对自己能力的打磨,至今都觉得那时的自己实在付出良多,他轻声叹息,唇边却忍不住露出笑意。
“那段时间……阿宁实在改变了很多,她变得更安静了,我以为这是有效果的。”
“但现在看起来,她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反而愈演愈烈。”
在柳林沉浸在过往中时,女孩看起来却仍旧清醒,她的神情与语气都变得柔软,但却没有跟着柳林一路走:“曾经,就算她杀了你救回来的人,你还是觉得她有得救,但是现在,你却愿意把她直接送给我,甚至愿意亲手杀了她……”
“是啊。”
柳林轻叹一声,像是从过往的回忆中被唤醒,他道:“朝朝说的是对的,因为……她的平静只是表象。”
“她从那个偏僻的小镇里走了出来,看到的世界越来越大,学到的知识也越来越多……现在想想,其实她做的很明显,但那个时候我只觉得是我自己的原因——那时候我还没有怎么和人恋爱过,所以频繁被分手,也只觉得可能是我……”
他欲言又止,像是有些懊恼,但最后也只是又叹了一口气:“我还以为是自己不太讨人喜欢。”
“不瞒你说,朝朝,那段时间我其实……说起来或许有些自夸,但当时我身边的人都很喜欢我,最起码那些女孩子很喜欢我,所以我频繁被分手的时候,还有些……有些……怀疑自己。”
他皱着眉头,像是很苦恼,那张天然显小的俊俏脸蛋做出这样的表情甚至可以称得上一句可爱,季朝映看着他假装无意地调整姿势,目光在对方看似放松,其实暗暗发力下沉的肩背处一扫而过。
“不用怀疑自己。”
季朝映真诚地说:“你其实很有魅力。”
如果对方换一个人表演,那么现在两人或许已经抱在一起去了,柳林确实长得好看,身上又没事大部分男人会有的油腻,如果去当网红,想必很快就能在一众男主播中弯道超车,闯出一片天。
“真的吗?”
柳林看上去有几分惊喜,但接触到季朝映仍旧清明的目光,又无奈地转过眼去:“……算了,其实也没有什么意义。”
他没有再试图开屏,在探究过往的过程中摆弄自己太多次,只会显得他是在卖惨推销,面前的女孩不好攻陷,但没关系,他有的是耐心,可以慢慢耗。
“那段时间阿宁表面上很安静,但背地里却……背着我去找了我的交往对象,几乎是每一个,她都找过。”
“有些人被她吓得够呛,但也有些……”
柳林犹豫了一下,有些无奈地说:“……也有些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和她变成了朋友。”
“后来我想,或许是阿宁觉得,我之前刻意和她拉开距离疏远她,是因为她对我带回来的人动手的原因……总之,可能是为了挽回过错,也可能是……想让我不要再刻意躲着她,所以她才会主动出击,带了替代品回来。”
眼睫颤动,季朝映轻声问:“……替代品?”
“是的,替代品。”
柳林轻轻抿唇:“她带了人回来,但她只是想……让对方顶替空缺的位置,试图回到曾经。”
第213章 游戏早就开始了。
“这样的行为持续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但我也没办法直接把那些人从她身边带走。”
柳林道:“本来我该觉得庆幸的,因为有了之前的疏远,阿宁对待她们的态度好了不少……有一段时间里, 我真的觉得她变了。”
“但其实没有?”
“但其实没有。”
经历了一次失败之后,柳林重新开始将人带回来。
这一次他做了很多准备,也总结出了很多经验,生存环境相对恶劣, 但一直都没有产生过脱离这种环境的女性会更加容易被他动摇, 于是他开始筛选猎物,挑选出愿意为了自己做出改变的人。
这些人有的愿意留下,有些在度过了一段时间后会受不了一直杀人的压力而离开,也有人会因为柳林开始把精力投入下一个目标后感受到落差, 想要结束这种关系。
这个时候,柳林就会让阿宁去处理掉她们。
有时候阿宁会犹豫。
但是柳林会给她一点甜头,她们会一起挤进沙发里头, 柳林会主动制造一些肢体接触, 仿佛两人是相依偎的伴侣。
“如果有人走了,那么我们的秘密就会泄露出去, 阿宁不是还在被通缉?我不想你有危险。”
于是阿宁总会答应下来。
她的年纪在上来,虽然仍旧是青年人, 但长期的劳作和不算良好的感情状态都让她变得憔悴,柳林开始变得不喜欢她,但是仍旧使用她。
毕竟阿宁真的很好用。
她甚至开始主动帮柳林平衡他带回来的那些女人,柳林是主导, 而阿宁是他最忠诚的命令执行人。
柳林的方法是对的。
他开始变得有钱, 比起之前更有钱,大笔大笔的资金往他的口袋里涌来, 让他买下有着五十米长的室内泳池的房子,也让他能尽情开着豪车驰骋,他开始混入富人的交际圈,见识到更多的纸醉金迷……
而他的阿宁,他的女朋友们,就是他最忠诚的下属,最勤劳的帮工。
“从那段时间开始,阿宁会主动帮我出任务。”
柳林说:“那时候我以为她是成长了,改变了,我以为她是看出了我的不情愿……不想要我去做那些我一开始不是很情愿的东西,但是后来我才发现,原来这是她……发泄情绪的一种方法,也是她合理地处理掉不合她心意的人的常规手法。”
“你知道吗,朝朝?”
柳林笑容苦涩,他轻轻叹息:“阿宁经常会带人出来一起执行任务,就像是……这一次,她也带着郭巧慧,有时候我会控制她们的任务进度,有时候不会。”
“后来有一次,她带着一个有矛盾的人一起出任务,任务的过程中发生了意外,那个人受伤了……一直在流血,但是阿宁居然什么都没做,没有帮她包扎,也没有打电话求援,她就那么看着她死了,而那时候,我还在白夜内部开会,什么都不知道,也就没能把人救下来。”
“这件事之后,我才发现阿宁或许……本身就有一些问题,她或许也发现了我希望她能进行改变,但她只是伪装出我想要的样子,私底下的行为却越来越严重,我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我对她就没有了曾经的忍耐度,但我还是觉得,她变成这样,或许是因为我一直在她身边,所以……”
“所以,你想把她送给我。”
季朝映看着杯子里漂浮着的最后一点冰块,她说:“你觉得她不会对我造成威胁,是吗?反而是我能牵制住她,所以才敢把人送出来。”
柳林有些无奈地笑,他说:“我确实是这么想的,朝朝,你和我见过的其她女人都不一样,你其实是个善良的人,只是使用的方法和平常人不太一样,但这反而是智慧和勇气的体现,阿宁虽然……还算厉害,但我相信,不管是在哪方面,她都不会给你造成威胁。”
他抿了抿唇,继续道:“但我确实有私心,我想,如果阿宁能被你收下,那说不定她真的能改变,如果她会死……那其实也没关系,她做错的事太多了,但这件事确实是我做得有问题,我把危险放置在了你身边,朝朝生气了吗?”
季朝映看向他,然后慢慢摇头,她道:“当然没关系,毕竟你也说过了,她没办法给我造成威胁。”
“但我还有一个问题。”
她轻轻皱眉,声音放得很柔缓:“既然你不担心我,那为什么要这么在意阿宁呢?就算她跑了……也没办法对我造成威胁,不是吗?”
“……”
这是一个漏洞。
一个再怎么编织,也无法补上的漏洞。
柳林握着玻璃杯的双手在用力,指尖因为用力过度而发白,他脸上的神情没有变幻,只是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最后,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因为藏在暗处的敌人和明面上的敌人是不一样的,朝朝。”
“阿宁足够狠心,也很能吃苦,她在灰色区域停留了太久,也就认识了很多手段不是特别干净的人,她在你的眼皮子底下的时候,就算有郭巧慧在旁边帮她,也翻不出什么风浪,但是现在她跑了,就会有很多办法去对付你。”
“你很厉害,朝朝,你真的很厉害,但你只是一个人,你明白吗?”
柳林的神情变得忧虑:“我一直帮你,是因为我们是朋友,也是因为我觉得你和我很像……我不想看到你一直被人追杀,所以我接了白夜的任务,这样,最起码我能帮你挡一段时间,我很在意你,所以才会想要和你做朋友,也是因为在意你,所以我不想你因为我的原因而受伤。”
他的眉头越皱越紧,连脸色都变得紧绷:“我把阿宁送给了你,在她眼里,就是我为了你愿意放弃她……当然这没什么不对的,但是这会让她恨你,怨你,报复你。”
“我很担心你,朝朝。”
他把手中的杯子放下,然后转过身体,神情十分郑重:“我担心阿宁会报复你,也担心陈拾意可能会对你失望,最后选择逮捕你,我希望你能明白……我是真的很在意你。”
季朝映微微一顿,然后慢慢的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谢谢你。”
她斟酌了片刻,抬头看向了楼梯的方向,她说:“你说的有道理……拾意或许只是念着旧情,那你想怎么做呢,阿柳?”
柳林注视着她,神情终于放松下来,他思考了片刻,轻声说:“我们先想办法找出阿宁,好吗?”
“当然可以。”
季朝映冲他微笑,“我都听你的。”
荔枝的香气在扩散,入口的酒精愈发令人沉醉,柳林感受到了一股飘忽感,仿佛整个人都要,飞到天上去。
他轻声说:“谢谢你相信我,朝朝。”
你果然信我了,朝朝。
好孩子,好孩子,我会好好对待你,我会好好爱你的。
阿宁实在太不顶用了,这些年里,也越来越不受控制,她本来已经没什么用处,本来也该被淘汰了……偏偏却在这个时候逃出了掌控,但是这样也没关系,她会愿意为他付出最后一点价值的……
就算不愿意,也会愿意的。
他得好好想想,之后要怎么做,也得好好想ῳ*Ɩ 想……要怎么……
乘虚而入。
柳林起身,“我得上去想想计划。”
季朝映颔首,“好,我也要先休息一下……顺便把这些酒喝完。”
她提了提酒瓶,那底下只剩下浅浅一层,柳林点头,叮嘱她之后好好休息,迈着轻快的步伐上楼。
要好好想想……
陈拾意是个好苗子,如果能把她也一起吸纳,那就最好不过了,她还是个穿黑制服的,如果能控制她,以后做事可多了不少方便。
季朝映是个好姑娘,她已经开始信任他,那么离彻底拿住她也就不远了,这两个人之间有了裂痕……但互相牵制,或许他可以从这方面下手。
至于阿宁……
柳林的眉头微微皱起,眼中缓缓浮现杀意。
真是的,阿宁。
不是很爱我吗?
那为什么要逃走呢?
就安安静静地待在地窖里腐烂不好吗?
他走过长长的走廊,目光从一扇紧闭的房门上掠过,然后他停下脚步,沉思片刻后,微笑起来。
咚。
最后一点酒被倒干净,季朝映把酒瓶放到一边,听着系统不高兴的声音,伸手戳弄。
圆圆短短的小人在面板上一戳一个准,指尖对上去,就会感受到柔软的触感,然后系统就会“吧唧”一下摔个跟头,她脾气很好,细细的小眉毛皱紧,哪怕被戳倒也没有生宿主的气,只是试图走到一边躲避宿主的骚扰,然后在半路上又被戳了个跟头。
“宿主!”
第六次被戳得滚来滚去爬不起来后,系统终于急了,她大声说:“请您别再这样对待系统了!您怎么能听柳林的话呢!他明明一直在欺骗您!”
柳林的谎言并不高明。
他几番粉饰,但每一处都有说不清的漏洞,季朝映又与阿宁相处过一段时间,系统旁观了全部过程,哪怕现在还不明白,曾经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仍旧知道这些看似苦涩的回忆绝对有问题。
最起码,怎么可能会有人不管做出什么事都是被迫?都是不知情?就算柳林清白无辜,但他为什么不阻止阿宁带回更多的受害者?
系统生气得头发都炸开,季朝映却只觉得她可爱,她弯起眼睛,把最后一点荔枝香气吞入口中,才安抚系统。
“没关系,统统。”
她轻声说:“我知道他在骗我,他想骗我玩游戏,但没关系……在他开始之前,阿宁就先按下开始了。”
她一边说,一边从面板上调出监控,然后轻轻戳了一下系统。
“把这段视频发给阿宁,好不好,统统?”
“我知道你能做到的。”
第214章 权力进行了变更。
阿宁收到消息的时候, 才刚刚和郭巧慧在新的住处落下脚。
她们退了之前定下的房间,要求前台回退了现金,然后在短短两个小时内, 阿宁带着郭巧慧找到了一处新的住所。
她们已经换了打扮,阿宁剪短了头发,并且强迫郭巧慧也更换了着装,简单做了伪装后, 阿宁领着郭巧慧, 假装成一对想要体验生活的母女暂住在了一户热情的本地人家里。
阿宁的实际年龄只有三十来几,但或许是因为生活过于憔悴的原因,她虽然没有生育过,却比同龄人更衰老许多, 因此和郭巧慧扮起母女来并不显得违和,带她们进来的热心人给了“母女俩”一间闲置的空房,阿宁只能坐在窗前呆滞地看着外面绿油油的树发呆。
陈拾意给她的手机已经被丢了, 现金只有一点点, 不够让她再买一只新手机,郭巧慧郁闷得要死, 但也没什么办法,只能跟着对方走一步算一步。
阿宁正在收拾东西, 之前的住处里还放了两只行李箱,里面有一只备用机,和几张没有用过的电话卡,她一边把能用的东西全都收拾出来, 一边喊郭巧慧过来帮忙。
郭巧慧不情不愿的挪过去, 看她把几只熟悉的药品丢进垃圾桶,一时间皱起眉头:“你怎么还把药丢了, 这玩意不是得天天吃吗?不是吧,你别告诉我你现在不想活了?”
她们虽然有假身份,但鬼知道这身份卡到底能不能看医生,得了病不吃药会死人的!
阿宁动作一顿。
她原本正在整理行李箱里放在化妆品瓶子里的粉末,把它们调配成合适的度量,但在此刻,她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垃圾桶里的几瓶药物,脸上的神情竟然称得上可怖。
那张本该是蜡黄色的脸苍白如纸,让她愈发像是一只从地下爬出的女鬼,郭巧慧怵了一下,又有点纳闷:她怎么回事,是错觉吗?怎么感觉这人的脸越来越白了?
不,不对,不只是脸,只要是露出的皮肤,都褪去了那种不正常的黄,让人怀疑她在地窖里偷偷拿石灰粉擦了皮肤。
“……你说得对。”
阿宁慢慢地说:“……我怎么会不想活了?”
她重新把那几只塑料小白瓶捡了回来,塞进了角落,正在她把最后一瓶快要吃空的药倒进另一只药瓶里时,备用机忽然响起了铃声。
“……?”
郭巧慧有点迷惑地伸头去看,然后脑袋就被阿宁一把推开,她大怒,正要重申自己的救命之恩,就看清楚屏幕上本该显示出来电号码的地方一片空白。
“我他爹的!”
鬼来电啊!
她被吓得倒退几步,还没来得及阻止,就见阿宁接通了电话。
滋滋——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杂乱的电流音,刺得郭巧慧眉头直皱,她心里有点犯嘀咕,但看阿宁似乎有所预料的样子,又忍不住犹豫起来,有些刺耳的杂音持续了大概二十秒,那头忽然传出了一个女童的笑声。
笑声分明应该清脆悦耳,配着室内的一片寂静,却显出一种说不明的诡异:“惊——喜——礼——物——”
物字甚至没有来得及落下尾音,电话便被挂断,屏幕上弹出一个下载条,熟悉的声音骤然响起:“你没有和她长时间相处过,所以不知道她身上的问题……”
“……”
阿宁低头,面无表情地盯着屏幕上弹出的脸,声音仍旧在继续,但吐出的内容却开始在耳边拉长,扭曲,成为一种无意义的尖锐的杂音,眼中的世界开始变形,模糊,喉咙仿佛被堵住,浓烈的恶心感再度袭来,但能吐的东西早就在之前被吐干净了,只留下喉口涌出一阵阵酸苦。
“喂,喂!”
阿宁听见有人在叫她,语调像是惊恐:“你不会要死吧……喂,你别死啊!”
“喂!!!”
最后一点酒也被彻底喝干净。
季朝映开始觉得有些热,热意上涌,让双颊也被染红,她轻轻在手上呵气,然后把手贴在脸上,试图用这种方法进行降温。
系统刚刚干完了活儿,本来还有一点不高兴,但看到宿主这个样子,又担忧起来:“要吃些解酒药吗?”
系统商城内有无数种道具,解酒药当然也被涵盖其中,系统出品药物见效很快还没有副作用,能服用一点当然是最好的选择。
但季朝映享受这种微微发晕的微醺感。
她轻轻地笑,整个人都蜷缩进沙发里,像是要往下陷进去:“不用担心,统统,不会有事的。”
她一边说,一边又伸手去欺负系统,看系统又要急了,就转换目标,调出监控查看详情。
在这栋监控密布的房子里,所有动静都能被人一手掌控,小狗们正在二楼玩闹,四处嗅闻,陈拾意则坐在书桌前,调着手机上的资料,眉头一直皱紧。
而柳林呢?他把行李箱里所有的衣服都翻了出来,摸着下巴打量,然后又忽然转身,从还没完全清空的行李箱里掏出了一只细长的玻璃瓶。
玻璃瓶里承装着淡褐色的液体,柳林盯着它沉思起来,而季朝映在外盯着屏幕,轻轻弯起了眼睛。
“别再看他了。”
系统有点担忧,Q版小人走过来,挡住了季朝映的视线,那两条小眉毛细细地皱紧,看得季朝映指头痒痒的:“宿主您这是怎么了,您今天一直在关注他,他肯定有对您说谎……”
季朝映忍不住了,一指头把她戳了个仰倒:“我当然知道呀,系统真可爱,说起来,你一直在反复提醒我……我看起来就这么容易受骗吗?”
她弯着眼睛,脸颊红通通,看上去有种傻气,系统看得芯片升温,她愣了愣,很认真地回答说:“……当然不是,系统知道宿主很聪明。”
“但系统不能确定,宿主是不是每一次都没有被蒙蔽,如果宿主有所失误,或许可以通过系统的提醒反应过来……系统很担心您会受到伤害。”
她的宿主选择了和大多数人都不大一致的方式去完成任务,她身边总有危险在萦绕,就算知道她在大部分情况下都是清醒的,能看透谎言和圈套的,但如果有一次意外呢?
如果有一次意外,她岂不就要受到伤害?相比较之下,系统一直进行提醒,虽然会显得有些烦人,但却能时时刻刻地提醒对方,哪怕一千次里只有一次是有效果的,也足够了。
系统的人形实在可爱,连眼睛都是圆圆的形状,季朝映微微愣住,然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轻轻地叹着气:“系统真可爱。”
她收回手指,没有再去戳弄它,反而往后陷得更深,轻声问她:“不过这一次,系统不用这么担心我……你想知道曾经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系统一愣,怀疑自己可能错过了什么没有看清:“您知道吗?”
“或许知道呢。”
季朝映冲她眨眨眼睛,笑得有点得意,“他在对我编故事,但和现实沾边的故事,是没办法凭空产生的。他说话的时候,有时候会讲的非常详细,有时候又只会简单带过……前者肯定是曾经发生过,不过被他换了种说法说出来,后者不一定没有发生过,但如果细说,肯定会出现问题。”
系统晕晕乎乎,看着宿主伸手抵住下颚,食指在脸颊上点动:“他最后说到的那些话就很有意思,他说,阿宁带回了很多女人,又说,阿宁会用自己的方式去控制她们,还说,阿宁经常会带着人去出任务……”
“那些女人不一定是阿宁带回去的,不,应该说绝对不是。”
在谷仓里时,对方就已经表现出了对柳林的执念,她甚至愿意为了一个男人去死——
这样的人,要怎么带回“情敌”,与她们共享柳林?
柳林的表现实在明显,郭巧慧一开始对他是有些想法的,而阿宁也是,与此同时,他显然也对季朝映很有想法,不断制造肢体接触,在她面前释放出暧昧信号……
那么,他曾经对郭巧慧这样做过吗?对阿宁呢?对他的另外一些……下属呢?
想必都做过类似的行为吧。
这些人,名义上是他在他手底下干活的人,但实际上呢?怕不是他的……后宫?
他用身体,用感情,去操纵控制这些“下属”,而阿宁呢?她是最好的,在故事里,她也是柳林在最开始得到的那个,那么也就是说——她是柳林的“正宫”,是他最忠诚的协助者,她甚至愿意为了柳林去带其她的“妃子”一起行动。
那么有意思的问题就来了。
如果阿宁真的这样忠心耿耿,如果阿宁真的对他毫无保留,那为什么柳林会对她那样反感或者说是——警惕呢?
真有趣。
季朝映的笑容越来越灿烂,她起身,有些摇摇晃晃地往外走,然后走到楼梯口,在那里摸索了一会儿,竟然凭空在雪白的墙面上拉开了一扇门!
光线映照进去,叫人能勉强看清楚那是一处只有两平米的狭小空间,里头放着一把椅子,上面已经落了一点灰尘,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进来过。
季朝映走进去,关上门,黑暗顿时笼罩了整个空间,所有声音都就此远去,她在椅子上坐下来,仰头看向头顶处的黑暗,原本一直在脑海中的喃喃从口中吐出。
“她们不是阿宁带回去的。”
系统有些惊愕,担忧地试图阻止她:“宿主——”
声音发出来,或许会被发现的。
“嘘——”
黑暗中,季朝映弯起了眼睛,她轻声说:“没关系……没关系,我们在这里,不会被发现的,这里有隔音棉,四面都有……谁也听不见这里发出的声音。”
“那些人,应该就是柳林之前提到过的那些女朋友们,他或许在用美貌……或者说爱情去操纵这些人,但我想……这种操纵的效果应该在减弱。”
“他没有说过,自己是怎么和那些被阿宁带回来的人相处,那么,有没有可能,他把人带回来之后,就觉得已经完成了目标?”
于是不再上心,也不再维持对方对自己的“爱”,反正一切都有阿宁在为他操劳。
她会替代他去执行任务,也会带着诸如郭巧慧这样的新人进行磨炼,管控着这些女朋友们的人,在柳林把她们带到阿宁面前的时候,就已经悄无声息地换了更换了人选。
是因为这个吗?
因为实际上掌控着权利的人,在无声无息间……
进行了变更?
第215章 你在吃些什么!
柳林已经记不清, 自己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对阿宁产生了厌恶。
或许不能说是厌恶,那是一种更深的情绪, 是戒备,是警惕,是无处不在的背后微微发凉的针刺感,是……
是让人开始觉得不安的, 某种东西即将逃离掌控的感觉。
一开始, 是他在回到那栋熟悉的房子里的时候,所有人都不再围着他打转。
当然,这是正常的。
柳林一开始是这么想的。
毕竟对于她们每一个人来说,他曾经都是只属于自己的唯一的爱人, 而现在,就算没有明说,她们也心知肚明, 自己处于一种被迫“共享”的状态里。
所以不管是对他有些冷脸, 又或者是有些冷待,都是正常的。
更何况这些人一直生活在一起, 彼此之间或许已经发展出了某种友谊,在朋友面前和共同的男友亲昵, 确实是件让人会产生一点心理压力的事。
柳林原本是这么想的。
但是问题就很快出现了。
出现在他选中了一个喜欢的女人,想要和她一起出门,放松放松的时间。
对方显然有些犹豫——其实在她犹豫的时候,柳林就该察觉到不对劲的——然后她拒绝了他。
柳林很惊愕。
以往他回到房子里休息的时候, 总是要挑选几个人一起亲近亲近放松放松的, 被他选中应当是一种奖励,一种荣耀, 他从未被拒绝过——直到从那一次开始。
柳林很不解,于是也直接问了,他说:“怎么了?难道是我这次离开的时间太长了,生气了吗?”
“不是生气不生气的事。”
女人皱起眉头,她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坚定了神情:“不是生气不生气的事,已经这么长时间了,你是不是一直没有带宁姐出过门?”
她的神情甚至是有些严厉的。
“柳林,宁姐也很爱你,就算她现在不算年轻了,你也不能这么对她……你看看,你每一次回来,忙前忙后照顾你的不都是宁姐……”
那些话语在记忆里变得模糊,但他仍旧记得那是些指责,对方要他多多看顾着些阿宁,甚至于让柳林感到了某种荒谬。
这本该是男人都会感到欣慰的,后宫之间亲如姐妹的场面,但莫名地……
他开始觉得失控了。
是,这些被他带回来的女人,都是他精心挑选过的,深爱他或者需要他的,是愿意为了他去杀人,甚至一直留在这里过可以说是隐居的寡淡日子的人。
她们很能忍耐,也会忍耐,她们很能包容,也会包容,但即便如此——如果她们仍旧将他看作生命中最重要的爱人,愿意为之付出所有的唯一……
那她们会愿意把他推去另一个女人身边吗?
或许别的男人不会去思考这些,甚至会因此而感到喜悦,但柳林不会,他太了解这些女人了,于是他能敏锐地感知到这种状态不太对劲,不太寻常,但或许是他脱离了她们太久……于是他竟然找不出这种情况的结症到底在哪里。
在那一次之后,他开始频繁地被拒绝。
“就我们两个吗?……这样是不是不太行……”
“大家都不,我要是去了,感觉有点……”
“你真的不能带宁姐去吗?这几天你都没发现她一直很低落吗?”
“……”
在不知不觉间,这处房子仿佛化作了怪物的巢穴,柳林看着本该为了他的一点眷恋欣喜若狂的女人们,能看到她们的爱在消退。
混乱在被归纳为秩序,被他带回来的女人开始融入一个新的族群,柳林开始变得格格不入,他恍惚间看到了一只蜘蛛盘踞在自己面前,细密的丝线将他束缚,那些被他狩猎回来的猎物在蜘蛛腹下颤动着,从背后生长出尖而细的节肢。
最大的母蛛哀怜地看着他,像是在祈求,也像是渴望,柳林能看到自己扣在对方身上的镣铐,但他环顾四周,竟然发现这镣铐已经不再能给予他安全感。
这些女人的主人变更了。
在一次,一次,又一次的拒绝里,在一次,一次,又一次的相似的推拒、助力里,柳林缓缓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而她们显然还没有察觉。
以前从未在意过的目光突然变得明显起来,像是尖利的钢针,燃烧的烙铁,柳林能感觉得到,阿宁一直在看着他,每时每刻。
那双棕黄色的眼珠简直像野兽,看似沉默,内里燃烧的欲望却在越来越热烈,热烈到汹涌,以至于让人感到悚然。
他感受到了危险。
在这个已经很久没有正眼去看待过的女人身上,柳林嗅闻到了熟悉的气息。
“那是种……疯狂的味道。”
季朝映轻轻地笑,在黑暗中,她的笑容灿烂,漆黑的眼睛闪烁着微光,她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但失去了光亮和无处不在的监控,系统无法窥探这一切。
她只能听出宿主的声音在颤抖,那几乎近似于哽咽,在仿佛隔绝了世界的小房间里,有椅子摇晃的声音吱呀作响。
“不觉得很有趣吗?统统,阿宁真的很……很……”
她的声音变得含糊,像是在啃咬什么东西,系统听到她起身在房间内行走的声音,“……很奇怪,不,不能说奇怪,她很有趣……”
“她不算很厉害,但却有一种熟悉的味道,她其实很疯狂……但平常人却看不出这种疯狂,就像郭巧慧,她觉得阿宁很恋爱脑……其实也不算错,但不止于此,她……她……”
季朝映轻轻笑起来,声音很甜蜜。
她说:“她甚至……她甚至,她爱他爱得甚至想要把他吃下去。”
“你明白吗,统统?她像是没有孵化的蝴蝶……但我知道,就算没有我,她迟早也会从茧里爬出来,也不对……”
季朝映又笑了起来:“如果没有我,她说不定再过一段时间就死了,到死也不知道自己其实是被毒死的呢,好可怜。”
寂静的空间中出现了奇怪的水声,系统的芯片在发烫,说不出的怪异感让她觉得不安极了,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她终于反应了过来。
“宿主!”
系统尖叫道:”您到底在吃些什么?!”
咔嗒——
时间的齿轮在某一刻被卡住,然后随着惯性往后倒退,毫不见光的黑暗中浮现出模糊的色块,季朝映在心里对系统说:“我感觉她中毒了。”
有一个女人正站在她面前,在昏暗的谷仓里,她的皮肤仍旧呈现出一种蜡黄,像是被幼儿拿着黄绿色的彩笔在皮肤上涂抹了一层粉妆,系统整个统都卡顿了一下:“什么?”
“我怀疑她中毒了。”
季朝映耐心地说:“这种肤色不可能是因为饮食问题出现的,她的体型未免也太瘦削……按理来说,瘦成这样,她应该会更容易乏力疲惫,但我抓住她的时候,反抗的力气可大得很呢。”
对方的身体状况不太对劲。
她中毒了,但自己似乎还没有发觉,明明都已经病成了这副样子,却还是在外界不断奔波。
季朝映一边围着女人行走,上下打量,一边对系统说:“……她真可怜。”
“统统,帮我兑换一支常效解毒剂。”
“啊?”
系统呆住了,看着本就不多的积分陷入犹豫:“但是它一支就要二十积分,宿主——”
要不先兑换常态毒素试纸吧?
“没关系,积分攒起来很容易的。”
于是系统最后还是没能劝说季朝映更改决定。
在一片昏暗的谷仓里,像尊石雕一样立在原地的女人显然发现不了季朝映手里是否多出了什么物品,她的情绪被牵引着反复波动,然后堪称欣喜若狂地接下了游戏邀请。
“那现在……我应该做些什么?”
她这样问。
“你大概要受些苦了。”
于是季朝映看着她,弯起了眼睛:“不用担心,不会很难过的。”
她递出了手里的小玻璃瓶,取出瓶塞,抓住女人的手,让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收紧。
“把它喝了试试看。”
她的瞳孔乌黑,却闪烁着一点微光:“放心吧,死不了人的。”
于是女人把它喝了下去。
下一秒,玻璃瓶掉在地上,咕噜噜滚远,女人也失去力道向前跪趴下去,发出凄厉的哀嚎。
季朝映在她的惨叫声里捡起了玻璃瓶,交给系统回收,而系统的电流音在宿主的脑海中起伏不定。
“她真的中毒了,宿主。”
系统很震惊。
常态解毒剂的价格之所以昂贵不是没有原因,它几乎能解除所有人工或非人工的生物自然形成的毒素,为了防止一些烈性毒药生效太快,它的药性也会在被服用后第一时间爆发。
没有中毒的人只会感到身体略有不适,而体内有毒素积累的人——
“好可怜。”
季朝映站在旁边,看着面前的女人撑着地不住地呕吐,浓烈的异味让她皱起眉头,然后打来为了防止谷仓失火而蓄在瓦缸里的水,泼在地上,冲淡那股气味。
女人花了很长时间才安静下来,她趴在地上,失去了力气,身上那蜡黄的颜色几乎是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季朝映小心地避开污水蹲在她旁边,然后挑选了一处没有被浸湿的地方轻轻地戳她。
“你中毒了。”
女人被身体的虚弱消耗了太多的精神,她断断续续地喘息着,连呼吸都显得很艰难。
季朝映更觉得她可怜了。
她轻声说:“毒素积累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你身边有一个人想要杀掉你,你觉得……”
“那个人,会是谁呢?”
第216章 我们心里都知道。
季朝映回忆着阿宁曾经的反应, 不由得发出了一阵阵笑声,她声音清脆,却被禁锢在狭窄的黑色小空间内, 系统无法通过监控去查看宿主的状态,不由得胆颤芯惊。
“很害怕吗?统统。”
季朝映捂住脸颊,能感到温热的湿润感沾湿了头发,她在狭小的空间内跳舞, 而这一幕没有人能看见, 连她自己都无法看见。
“不要怕,统统,我只是觉得很高兴。”
她挥舞双手,在不超过一米宽的空间内提起裙摆转动, 系统只能听到她在不停的笑,但作为智能AI,系统又不明白她到底在笑些什么, 为什么笑, 是因为……因为感到快乐吗?
“是的。”
宿主作出回应时,系统才发出自己将迷惑问了出来, 季朝映一边笑,一边靠在墙壁上, 她跳累了,于是沿着墙壁往下滑,然后坐在了地面上,肩膀紧紧贴着墙壁, 膝盖也抵住了另一头。
她的脸颊往左侧偏下去, 两只手仍旧挨在一起捧着脸颊,湿润而滑腻的触感让季朝映有些痴迷, 以至于下意识地把小拇指送进了嘴巴里。
她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来过这里了。
“我只是觉得很高兴,统统。”
季朝映在疼痛感从手上传来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做了这样的事,她抽出手指,双手交叉叠在一起,盖在膝盖上,任由温热的血液浸透衣裙。
“统统一直都很在意我,我很高兴这一点,是因为统统,我才高兴的,不是因为阿宁。”
她轻轻笑着说:“阿宁很有趣,但还不够有趣……我只是想把我的想法分享给统统,因为统统一直很担心我,不是吗?”
系统觉得自己似乎卡顿了一下。
她的芯片开始发烫,莫名地不想去破坏此刻的氛围,但迟疑了片刻后,系统还是问:“宿主在吃什么?”
“您来的时候什么都没带,连手机都没带,但系统听到了您在……您在啃咬的声音,您在做什么?”
系统的声音是稚嫩的童声,听起来就像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儿,但是现在,语气中却透出一股执拗感,莫名地显出几分威严,反而更可爱。
季朝映忍不住又笑起来,几乎没有停下来过,她说:“我还有一个秘密,没有和统统说完。”
“你还记得郭巧慧吗?柳林说她杀了家里人,但如果她真的杀了人逃命,应该会被发出通缉的才对,时间才过去多久呀,她看起来也不像是翻天覆地的改变,走在街上,就算没有路人认出来,也应该有摄像头自动识别。”
“但她就这么光明正大地走在路上,居然连一点伪装都不做,实在是……”
季朝映喃喃说:“不太寻常。”
“之前我就觉得有点奇怪,现在想想,就更有趣了,统统可以帮我找一找她吗?我知道你办得到的,对不对?”
系统几次询问都被避开,芯片的温度一度升高,但宿主提了要求又不能不做,只能一边委委屈屈地在监控中截下郭巧慧的高清面部全网检索,一边试图让宿主就范:“您能先离开这里吗?”
“不可以。”
季朝映耍赖,她轻声说:“我很久没来过这里了,统统,妈妈不太喜欢这个房间,我想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可以吗?”
她都这么说了,系统哪里还能说不行,但她和季朝映绑定了这么久,也学聪明了:“那您到底在吃什么?”
系统直觉那绝不是什么可以咀嚼的食物——季朝映进入这里时,除了她自己,什么都没带!
代表系统情绪波动的电流音在脑海中起伏,季朝映有点无奈,又有点心软,她说:“那系统想拿什么东西做交换?”
系统知道她的习惯,毫不犹豫地给出自己一半的积蓄:“如果您告诉系统,系统就将积攒的积分分给您一半。”
季朝映又要笑了。
她往左侧倒去,直到身体接触到地板,然后她挪正身体,仰躺在地上,将小腿搭在椅子上,双手交叠着放在腹部,仿佛躺在一口黑色的棺材里:“我才不要统统的积分,那种东西,慢慢攒就是了,统统应该搜索出我想要的东西了吧,给我看一看。”
“……”
系统有点气馁,但还是如愿地把信息展示出来:“……系统没有找到通缉令,只搜索到了少部分的寻人启事,发布时间是在八个月前。”
“……啊。”
季朝映喃喃:“原来是这样。”
没有通缉令,也就是说明那位幸运的家人没有死去,或许只是昏迷休克,既然是“家人”,那么对方不予追究便显得情有可原。
系统继续在她耳边说:“除了寻人启事之外,系统还找到了一些可能和她相关联的信息。”
那是在发布了寻人启事的图片视频的评论区里,有IP地址在相同区域内的评论唏嘘转发。
——“她好可怜的,我们班的同学说她放学的时候正好看见家里人出轨,受不了刺激就离家出走了,结果出轨的那个出门追她的时候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去,成了植物人……现在家里全靠她妈一个人撑着……”
——“第三个月了,还是没有踪迹,我看大概率找不回来了……”
——“六个月了……如果还活着的话,怎么可能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好可怕,我们学校都说她可能被拐走卖器官了……”
季朝映又想笑了。
她一边笑一边摇头,狭小的空间将她紧紧包裹,是种无与伦比的安心,系统简单说完,着急地催促她:“轮到您了,宿主,您——”
到底在做些什么?
上一次见到宿主不停的笑,还是在警局的单间里,系统总觉得发生了什么,十分不安,那电流音嗡嗡作响,几乎要把季朝映能听到的所有声音都盖掉。
“……我以前有一个坏习惯。”
季朝映说:“我喜欢吃手指。”
她伸手在头顶摸索,在距离头顶大概五厘米的位置摸到了沉重的门板,她在厚实而沉重的门板上拍了拍,手指触摸到了一些细小的,抓挠的痕迹。
季朝映闭上眼,试图去感受那种仿佛被世界隔绝的寂静,但系统的电流音就像恼人的心跳一般响个不停,让她不能再像是以前一样,去细细品味黑暗、寂静和孤独。
……因为系统就在她的脑海中,或许就算她打开自己的大脑,也无法和对方分离了。
季朝映轻轻地叹息,却也不觉得多么遗憾,她轻声说:“那还是在小的时候染上的坏毛病,或许是因为口欲期没有被满足……大家都是这样的,统统。”
她慢慢地闭上眼睛:“我想休息一会儿了,可以吗?”
系统迟疑片刻,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对,却听见宿主的呼吸声变得平稳。
她睡着了。
柳林在下午的时候重新下了楼。
房子里的气氛变得很奇怪,哪怕是小狗都受到影响,不再像之前一样活泼地打闹追逐,柳林在它们朝着自己龇牙的时候亲啧了一声,然后动作自然地打开冰箱,在底层翻找了一会儿,取出了两块红肉。
冲着他呲牙的狗已经开始从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声音,柳林毫不犹豫把门一关,把它们隔ῳ*Ɩ 在了厨房外,二十分钟后,他端着两只碗走了出来,那是一碗刚刚出锅的酸汤面,以及一碗被切成块状的白水煮肉。
他才刚刚让目标打开心扉,还不到算账的时候。
柳林把那碗肉丁倒进了狗碗中,成功让它们没空再围着自己呲牙咧嘴。
当他把面吃到一半的时候,陈拾意也下了楼。
她的模样比起之前显得疲惫许多,有一段时间没有修剪过的短发有些凌乱,那张总能露出威慑性神情的脸上带着倦意,柳林面不改色地指了指厨房的位置,“里面有留。”
这自来熟的举动,让陈拾意不由得皱了一下眉头。
但这里不但是小镇,还是在小镇外沿的居民区,完全不提供外卖服务,陈拾意站在楼梯上停顿了几秒,还是走进了厨房,给自己盛了一碗面出来。
这还是她到这里以来第一次进入厨房,最开始的时候,陈拾意还曾经怀疑过季朝映有意无意地阻拦她进入厨房是因为在地下室圈养了一个人……结果没想到那里只有一只狗,想到这里,陈拾意微微抿紧了嘴唇,端着碗坐到了柳林对面。
对方身上有问题,不管是现在她所知道的哪一点,都在告诉她这个事实,最开始她在担忧女孩会被他带偏,但实际上……
想到让人心情沉闷的部分,陈拾意捏着筷子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还吃不吃了?”
柳林被盯得身上简直要被钻出来两个洞,哪怕知道坐在对面的女人其实是个警员,并且已经知道了自己的“不干净”,他仍旧神色如常:“难道你不觉得,一直这么盯着人看不礼貌吗?”
“我也没想过,像你这样的人居然会考虑礼不礼貌。”
“好凶啊。”
柳林轻轻皱了一下眉头,却没有再用那一套阴阳怪气的方式来说话,他把手中的筷子并拢,然后架在碗边上,身体往后靠去,懒洋洋地靠在了椅背上:“什么叫我这样的人,作为警员,这么对待一个无犯罪记录的普通民众,传出去的名声可不好听吧?”
啪。
一声脆响,手中的筷子应声而断,柳林挑了一下眉头:“这算是威胁吗,大警官?”
“……”
陈拾意把断裂的筷子放到桌面上,原本还带着几分疲态的神情重新紧绷,“别装了,我们都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什么人?”
柳林笑了起来:“我怎么不知道,说说看,大警官,你觉得我是什么人?”
第217章 你不敢信她。
陈拾意实在是觉得很厌烦。
既厌烦于柳林孜孜不倦的挑衅, 也厌烦自己明明心知肚明对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却没办法把他绳之于法。
因为她们都知道——她没有证据。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因为说不出来什么……罪证吗?”
柳林把两条手臂架在扶手上, 双双手互相支撑,指尖对齐,呈现出一种金字塔的形状:“这可不行啊,大警官, 我还以为你会和之前一样, 用点不入流的小手段录音呢……你说说,怎么连您这样身份的人,都开始玩这种不入流的套路了?”
陈拾意面无表情,甚至感觉到了某种滑稽, 一个明显不是好人,控制下属杀人为自己谋利的犯罪老手,却能在这里谴责她的做法太不入流。
一种恶心感从胃里往上涌, 像是不小心被吞下的怪物探出了细密的触须向周边摸索, 然后沿着食管往上攀爬,直到从人的喉咙里爬出来。
“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什么叫我想说什么。”
柳林摇了摇头, 像是有点无奈,“我只是觉得, 咱们既然都已经是自己人了,就别再费心思玩那点争心斗角的东西了,没意思,你说是不是?”
陈拾意这下是真的没忍住, 她直接从座位上站起了身, “自己人?谁跟你是自己人?!”
“难道不是?”
柳林眼皮都没动一下,语气格外平静:“你可别说咱们不是一条绳儿上的蚂蚱, 我听朝朝说了,你昨天晚上去拦她了,半夜警笛就开始响,朝朝却还是回来了,怎么了,你觉得自己很清白?”
陈拾意攥紧了拳头,掌心刺痛。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自己人面前,装什么装呢,大警官?”
“您还准备在这站着?还是要甩脸色回楼上?都不是小孩子了,冷静一点不好吗?”
柳林说起话来毫不犹豫,他能明显感觉到对面的女人看他的视线越来越利,几乎让人生出刺痛感,但眼刀这东西,再怎么看都是虚的,割不到自己身上,根本怕不着。
“怎么了,是想打我?”
柳林一点不怵,他靠着椅背,姿态从容,“这股劲怎么不在昨天晚上使,你要是努点力,说不定郭巧慧的尸体都处理好了。”
“够了!”
陈拾意忍无可忍:“她之前可是你的人!”
柳林的态度,简直是视人命如草芥,如果不是规定要求一定要有证据才能行动,陈拾意现在就想把他拷上手脚拉回警局里。
但柳林显然没有半点惧怕的意思,实际上,他稳占上风,看向陈拾意的眼神带着几丝怜悯,像是看到落进蛛网中的小虫在挣扎:“那又怎么样?”
“是,她之前确实在我手下办事,但管着她的人可不是我,我能看出来她对朝朝和对我都很有意见,所以大半夜的去警告她不要做小动作,你呢大警官,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是大好人啊?是不是以为你在解救失足青少年呢?我其实真的蛮奇怪的,你们是怎么做到毫发无伤地回来的,郭巧慧手里有把枪,我还以为你和她之间肯定会死一个……没想到居然一个都没死。”
陈拾意原本已经要忍不住把拳头抡到对方脸上,听到关键词又只能掐着手心冷静下来,她死死盯着柳林的脸:“那是违禁物品,她——”
“她怎么会有枪?”
柳林挑起眉头接上下一句,“她都杀过人了,有一把枪又怎么了?你不会以为罪犯也会遵纪守法吧警官大人?”
“我本来想直接把她处理掉的,但朝朝却不这么想,她想看看你要怎么去选——但看起来你好像没有做决断,她还挺心软。”
陈拾意绷紧下颚,因为涌动的情绪而感到呼吸困难,两个不同的人声在她耳边窃窃私语,有一个说这是柳林信口编出的谎言,她早就告诉你郭巧慧手里有把枪了,还是柳林放进去的,但另一个声音又在耳边低语:他说的会不会是真的?她会不会是……真的有想过,要看一看她怎么去选择。
郭巧慧有一把枪,而季朝映想让她做个选择题,那么那道题会是什么?
是……要自己为了她去杀人吗?
不,不对……
如果她真的要她去选,那在半路上截住她们不是更好?那时候为了救人,她们势必要发生冲突……而郭巧慧也更容易掏出那把枪,让矛盾激化到不可调和的程度。
而且那把枪到底是不是真的有用还要再说,柳林既然知道郭巧慧对他有意见,又怎么会任由她把那东西带走,毕竟枪械的杀伤力不容置疑,如果郭巧慧没能成功逃走,岂不是也有概率对他动手?
这难道不是直接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背后渗出一层冷汗,布料被黏在身上的触感格外令人烦躁,陈拾意盯紧了面前的人,没有暴露自己其实知道枪械的来源:“她的枪是哪来的?你就不怕她先杀了你?”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柳林一边笑一边摇头,像是个在面对无理指责,偏偏脾气又很好的老好人:“你是觉得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礼貌一点,大警官,说不定我还会有心思和你多说些话……或者你也可以去问朝朝,她应该会很乐意告诉你真相,你怎么不去问她?”
“让我想想……哎呀,不会是不敢吧?”
柳林伸手往桌子上一推,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有些刺耳的杂音,他愉快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身体前倾,眯着眼睛仔细打量陈拾意的神情,“不会吧,大警官。”
“你不会是不敢再信她了吧?”
“所以不敢去问她,怕她再编出什么谎话,骗得你神魂颠倒?”
陈拾意骤然伸手,揪住了他的领子,但柳林只是踉跄了一下,就撑着餐桌站稳。
“哎呀,猜对了。”
阿宁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额头上湿漉漉的,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房门好像被关住了,空气闷热,还有一股挥不去的食物的气味,灯光有些过分明亮,让她在睁开眼的时候,觉得眼球都有些刺痛。
阿宁坐了起来。
她在发虚汗。
身体因为太长时间的透支而感觉格外虚弱,但虚弱的同时,却又透出一种久违的轻快,像是忽然失去了一重枷锁,有种灵魂飞在身体外的飘忽感。
郭巧慧不在,但门外有窸窸窣窣的交谈声,阿宁没有吭声,也没有凝神细听,背回来的包还放在床位,她拉开看了一眼,发现里头的现金都被刮走了,连带着消失的还有郭巧慧的身份证。
对方打的什么念头她一想就知道,估计是又想跑了——反正这会儿也没有人再能威胁她的安全,而且她还有可以用的身份……现金不多,但也足够她买一张车票远走高飞,只要跑得够远,危险就追不上她。
阿宁有些疲倦地把包放了回去,拖着虚弱的身体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也不想想,那点钱能支撑她多久,现在的身份系统每时每刻都在做更新补全,那张假证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能用了。
有点小聪明,但不多,要是没犯过事倒还好,一个成年人,去外地找个临时工也能活下去,偏偏她身上还不干净,到时候被坑了也没处说理,一说理先把自己说进监狱。
想着这一点,阿宁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喝完了水,看桌子上的饭菜还没吃完,干脆提起筷子扫荡起来,半点而不嫌弃,等到郭巧慧应付完好心的屋子主人拉开门,一眼就看见自己买回来才吃了半拉的烤鸡都被清盘了。
她大惊之下又是大怒,声音倒没忘了压低:“你怎么偷吃我的饭!!!”
“什么叫偷吃?”
阿宁啃完了最后一点脆骨,一边咀嚼,一边把垃圾都扫到塑料袋里:“你花的不是我们的钱?买这么多,你自己一个人也吃不完。”
郭巧慧眼疾手快把阿宁准备去拿的酸奶拿回来,那是她单独打包回来准备就饼干吃的:“那你也不能乱吃我东西,这都是我出去买回来的!”
“对,是你拿包里的钱去买的。”
阿宁不和她抢,她抽出两张湿巾开始整理桌子:“你还拿走了身份证,是想跑吗?”
郭巧慧瞬间变成了哑巴。
同伴昏迷,她却想跑路,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都不太讲究,但理不直气也壮,她拆开盛着酸奶的盒子,飞快地往嘴里倒了两下,恶狠狠道:“那又怎么样,你别忘了是谁救了你!救你一次就不错了,谁让你前脚刚出来后脚就一副要猝死的样,咱们关系本来就不好,大难临头各自飞怎么了!”
“没怎么。”
阿宁清理完桌子,额头已经出了一层冷汗,身上的毒素刚刚被排出,她的身体状态不算好:“你没想过跑了之后要怎么办吗?假证是要定时去更换的,你是有能做证件的朋友?还是有足够的钱去买新身份?”
郭巧慧愣了一下,这玩意还得换?
阿宁只看她的反应就知道她不知道:“好,就当不用换,你准备带着假身份去哪?去打工?还是准备进厂?”
郭巧慧眉头一皱:“那又怎么样,打工也是考本事赚钱!”
“是不能怎么样。”
阿宁重新坐回了床上,用之前还盖在自己脑门上的毛巾擦了擦汗:“只不过是连小学学历都没有,只能打一辈子工而已,你想一辈子做体力活?”
……那当然是不想的。
她都还没二十,就要过这种一眼望到头的日子,未免也太恐怖了,郭巧慧撇了撇嘴,看出来对方其实就是想给自己施压,她用力吸了两口酸奶,又拆开饼干塞进嘴里,像是要嚼碎阿宁的骨头一样咬得饼干“咯吱咯吱”响,然后把嘴一抹:“你想说什么直接说,要是有好处拿,我就帮你,要是没有,咱俩趁早拆伙得了!”
第218章 或许可以实验一下。
想错了, 其实还是挺聪明的。
阿宁思考了一会儿,拉过被子盖在身上,然后说:“我其实也算是有些私产, 但是没有可用的身份,所以那些东西基本上都是在他身上。”
郭巧慧眉头皱得能打结,她捏着饼干在酸奶里搅和:“你说的他不会是……”
“就是他。”
阿宁的语气甚至可以说是平静,她的头发剪的很短, 哪怕昏迷了很久也不能说乱, “我以前没想过会和他分开,他没什么亲人,也没什么普通人朋友,就算失踪了也不会有人找他……起码不会在明面上找他, 我知道他几张卡上的密码,你要是愿意干,事成之后我分给你一笔钱, 足够你衣食无忧了。”
郭巧慧骂了一句脏话, 感觉她可能是受打击之后疯了:“你想去干她们?你神经病啊!我们才刚跑出来你又回去送死?”
“不是回去送死。”
阿宁慢慢地呼出一口气,攥了一下手, 实验自己到底恢复了多少力气。
她说:“我只是觉得……我之前付出的有些东西,似乎没什么意义, 我想拿回来点什么。”
“……而且你本来也没多少选择。”
她抬眼,看了一眼郭巧慧一直没脱下来过的外套,叹了一口气后又笑了一声,“再说了, 我们不是有一把枪吗?”
“这玩意你不是说了没用?”
“换了子弹, 不就有用了吗?”
“你家一把枪能杀三个人?”
郭巧慧撇着嘴,觉得很不靠谱:“你没见过她们的身手?当时那个变态亲手去抓的你, 她肯定比你能打,那个陈拾意能把她拦在谷仓外面那么久,绝对有点东西在身上,柳林呢,咱俩以前就听他的话干活,我没见过他出手但是肯定也比我强,我就不用说了,你都能抽我两下,你拿着枪能打死两个就不错了。”
“谁跟你说的,我要对三个人同时下手?”
“……你不是?”
“我不是。”
阿宁伸手点了点自己,又点了点郭巧慧:“对上三个人,人太少了,没办法,但只对一个人……就总会有点人数优势的。”
郭巧慧犹豫了。
“就一个?”
“就一个。”
“那你能给我多少?”
阿宁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报出一个地址:“这里的房子为了防止意外,长租了几年,客卧的箱床内还有一层暗格,里面一直有放现金备用……等到这件事儿办完,我会把我能给你的东西都分给你,咱们处了几个月,钱这方面我确实吝啬,我不否认,但分配方面你应该也有看见过,我从来没克扣你们的那份。”
郭巧慧犹豫了一下,默念了几遍把地址记下:“那房子我也要住。”
“随便你。”
阿宁说:“本来就一直在那空着。”
“我劝你最好冷静一点。”
被揪着衣领提过去的时候,柳林仍旧能维持冷静,实际上,他的情绪从头到尾都是平稳的,只有陈拾意的心态在不停波动。
“朝朝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下来,你是想彰显一下你的武力,还是想让她发现你其实是个暴力狂?”
他一只手撑在桌面上,另一只手掰住了陈拾意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距离太近,陈拾意在他身上手闻到了一点香气。
有点奇怪的香气,带着一点甜腻感,让人有点发晕,原本激烈的情绪莫名其妙地泄了力,连耳边的声音都变得有些模糊。
“或许不应该说是暴力狂,毕竟这种特性在有些时候还是很好用的,但你做这些没经过她的同意,是吧?不听话的东西……就没有留下来的价值。”
很奇怪。
理智让陈拾意明白她现在应该是会愤怒的,但情绪却不受控制地平静下来,她甚至有种大脑放空的安宁,仿佛灵魂脱离了躯壳漂浮在半空中,身体本能地将手里的衣领拽得更紧,但灵魂却觉只感受到轻飘飘的快乐。
她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表情已经变得麻木。
柳林看着她的瞳孔微微涣散,脸上的笑意更加灿烂,他毫不顾及变形的衣领已经让自己显出狼狈,只是继续说下去:“……你还是在意她的,不是吗,大警官?但这里没人会在意你的职业,也不会有人受威胁,不管是我还是朝朝……都是一样的。”
“如果你想知道一些别的事,那就应该先学会按照我们的规则来,首先……你应该先学会礼貌。”
手指一根一根被掰开,陈拾意有点恍惚地站在原地,柳林盯着她上下打量了几眼,一边整理衣领,一边哼笑起来。
不愧是新出的货,气味挥发的劲儿都这么大。
可惜了,他的新猎物暂时还很在意她,如果没有这层关系……他完全可以加大剂量,往食水里加一点,最多五六次就能见到成效。
可惜了。
不过现在这样也不错,少量摄入虽然不容易成瘾,但胜在隐蔽,要是这一个能成,或许这一招之后也可以在那些女人身上试一试,他沉溺在奢靡的生活中太久,和她们的距离拉得有些远了,得想个办法,快点把那些分出去的心,都收回来。
“要是能学得礼貌一点,说不定我会告诉你一些你想知道的东西……”
柳林的声音中透着蛊惑:“我会在今晚,给你留出一段时间。”
当光亮照射在季朝映脸上的时候,她已经站在了卧室的卫生间里。
这时已经是傍晚,卫生间里却没有开灯,原本柔顺的头发因为太长时间没有梳理而变得散乱,素色的裙摆也染上了斑斑点点的深色血渍。
季朝映站在镜子面前,看了一眼手机里发来的消息,按熄屏幕,将手机倒扣在洗漱台上。
然后向上挑开水龙头,开始冲洗干涸的血迹。
她洗净双手和手臂后,又换下被染脏的长裙,把它挂在一旁,然后走进淋浴间,开始冲洗身体。
耳边的电流音开始嗡嗡作响,系统在之前已经生过一轮气,但这气显然还没有消,季朝映清洗到一半的时候,背后忽然“砰”的一声掉下来一只盒子,她关掉淋浴,把东西捡起来一看,发现是有快速愈合效果的外创药。
她想要笑,但一笑,系统就又要气,于是也不笑了,只是另换了一身衣服,又披了一件外衫,开始处理手上的伤口。
有时候太过忘情,就会注意不到力道,季朝映其实已经很久没有犯过老毛病——原本自从她成年起,她就没有再进入过那个小房间了,哪知道人有了酒兴之后,就会突然产生些以往不会有的念头。
涂抹好药膏,包扎好伤口,季朝映才开始梳理头发,长发的坏处就是需要许多时间去打理,一旦哪一天有一点懈怠,之后就需要花更多的精力去开结、护理,昨天一整天她都没有怎么打理它们,这会儿就要花更多的时间。
但她才打理到一半,房门就被人敲响了。
这时灯已经开了,或许也是因为这个,才会有人找上来,季朝映放下梳子拉开门,迎面就是一张熟悉的脸。
陈拾意站在门口,不等季朝映让开,就自己挤了进来,她的状态看起来不大好,头发有些乱,显然没整理过,眼下有青黑——这是正常的,毕竟她一整个白天其实都没怎么睡,她在搜集有关于柳林的资料,但效果并不算好。
季朝映让开一点位置,让她能走到更里面一些的地方,然后把门关上。
卧室里并没有布置出适合接待别人的区域,季朝映之前也不常带朋友到家里来,但幸运的是,她有一只用来看书或者吃甜点的小圆桌,小圆桌旁边还摆了一只小型单人沙发——有点偏向于懒人沙发的样式,足够让个子大一些的陈拾意也坐进去。
季朝映引她在沙发上坐下,把梳子放回了卫生间里,没有整理完的头发也被她拨到身后:“怎么了?”
她的态度很温和,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陈拾意本该为此感到烦躁,但事实就是她的情绪平静得像一波死水——但她宁愿不要这种非正常的“平静”。
自己不太对劲。
陈拾意很清楚地明白这一点。
她明白自己应当用更平和的方式去进行交流,但心中又有一个声音在低声说话:这样真的是对的吗?
不论是季朝映,又或者柳林,似乎都能轻易地抓住她的情绪,再把它搅和得一团糟,陈拾意认为自己已经在看清这一点……而不可否认的是,不论她们是出于什么样的想法来进行这种挑拨,当陈拾意的情绪随着操纵不断波动的时候,她们似乎都能为此而感到……愉悦。
陈拾意不确定这种模糊的感觉是否是一种错觉。
但当她坐到季朝映对面,看着女孩露出一点担忧的神情时……她忽然觉得,自己或许是可以尝试一下的。
毕竟,不论这种尝试是成功还是失败,能得到反馈,对她而言就已经是值得的了。
于是陈拾意开口说:“朝朝,你和柳林认识了多久?”
“怎么忽然问这个?”
对面的女孩微微一顿,像是没有料到她的提问,她伸手挽了挽耳后的长发,乌黑的发丝还透着水汽,“我今天一直在休息,你们产生了什么矛盾吗?”
陈拾意攥了一下手,感知和情绪的割裂感让她像是被劈成了两半,一半平静地注视着躯壳,仿佛不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感到波动,另一半则不算熟练地调动演技,试图表演出足够的“愤怒”。
“可能不算是朝朝想的那种矛盾。”
陈拾意刻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快速一些,脸庞绷紧,仿佛在克制情绪:“他身上有点问题,我们下午的时候见了一面,他的反应不大对。”
“似乎是想让我对你产生误会。”
第219章 你难道就没有错吗?
季朝映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把长长的头发捋到胸前,她发出一声疑问性的鼻音:“嗯?”
“他在分间我们。”
陈拾意毫不犹豫地继续。
她明明坐在沙发上,但身体却完全没有放松, 身体前倾,双手紧握架在膝盖上,整个人呈现出的状态非常紧绷。
“下午的时候,我们见了一面, 他和我聊了一些有关于你的内容, 你之前告诉过我,郭巧慧那里有一把枪,而且是柳林给她的枪……但他似乎以为我不知道这一点。”
“因为我没有告诉他。”
季朝映轻声说:“我和他提过昨天发生了什么,但没有细说。”
“这就是问题所在。”
陈拾意抬起脸和她对视, 房间里的灯光不算明亮,女孩背对着光源,面容竟然有种怪异的模糊感, 陈拾意试图从那双漆黑的眼瞳中找出一些可品味的情绪, 但能看见的,只有一种单纯色调的温柔。
没有疑惑, 没有愤怒。
简直像一张面具。
但陈拾意强迫自己和这张假面对视,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其它的问题, “他不知道我都知道些什么,却试图误导我,他对我说你之前想要我去做个选择……但我知道你没有这么做,他在引导我, 朝朝, 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他想要我去揣测你, 怀疑你……我之前就曾经和你说到过,他的目的不纯,但我想我没有告诉过你这个。”
她掏出手机,解锁屏幕,把它放在了季朝映面前,季朝映看了她一眼,就像是一尊雕像忽然活了过来,直到这个时候,陈拾意才感觉她在对自己说出的话做出反应。
季朝映伸手,调转过手机,她看得很慢,像是很认真,陈拾意仔细地打量着她脸上的神情,觉得自己仿佛在观察一面光滑无缺的坚硬墙壁,眼角余光忽然带出一点白色,她下意识地追寻过去,却只看见被荷叶边盖住大半的手指。
但季朝映穿的裙子是一种温柔的藕粉色,连袖口的荷叶边也是同样的色系,那点白色是什么?
陈拾意忽然觉出一点焦躁。
手机上呈现的,是陈拾意调查出的有关于柳林的资料,警局内包含了他的那一部分报告被放在了最前面,那是大量为了“柳林”进行了过激行为的案例。
季朝映把它们看完,然后把手机推到陈拾意那一侧,示意自己的阅读已经结束,她坐在床边,双腿并拢,脊背挺的很直,带着潮湿感的长发把轻薄的藕粉渗出更深的色泽,她沉吟了片刻,缓声说:“这些事,我之前听他说过一些。”
她的态度平静而温和,这让她看上去像是个在聆听朋友的小小烦恼的普通女孩,这种像是毫不重视感的态度让陈拾意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掌,指甲掐在掌心,传出一种疼痛感。
她没有发现自己和情绪之间的透明挡板在慢慢消失,这是正常的,因为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面前人身上。
“他有对你说过这些?”
“说过一部分。”
“他不是个好人。”
“我知道的。”
“他有欺骗你吗?”
“……”
季朝映思考了一下,认真地说:“他有尝试,但我没有信。”
“那你为什么要把他留在身边?”
陈拾意皱紧了眉头,带着一些怒火看着季朝映:“这很危险!”
季朝映微微偏了偏头,这个动作让更多的头发垂了下来,她并没有整理完所有的头发,以至于它们显得比以往更蓬松,带着一点弧度的乌黑长发像是光滑的动物皮毛,衬得那张本就白皙的脸愈发白,透出一种可爱的稚气。
“我知道他不是个好人,拾意。”
季朝映的语调仍旧是柔软的,甚至可以称得上甜蜜,她对陈拾意称得上质问的语气没有任何负面的反应,低饱和度的衣裙让她显得格外无害:“但是他对我的恶意其实不算深,不是吗?”
陈拾意有些忍无可忍了:“他给了郭巧慧一把枪!就算你知道,但那可是枪械,你难道还能躲得开子弹?!”
“但我没有去阻止他,这就算是同意了,不是吗?”
陈拾意倏地从沙发里站了起来,怒火上涌,让她的整个脑袋都像是被放在烤箱里一样发热,她不受控制地提高了一些声音:“季朝映!”
她很少叫季朝映的姓名,大多数情况下,总以亲昵的叠词称呼她,季朝映仰起脸,在不算明亮的灯光下,陈拾意的神情一览无余,她呼吸急促,双拳紧攥,脸庞因为用力咬紧了牙关而显得僵硬,脸上的神情因为愤怒而显得恐怖。
季朝映的呼吸开始加速,她攥住了双手,掌心抓着荷叶边衣袖。
“我做错了吗?”
她垂下眼睛,长长的眼睫颤动着,像是在不安,她咬住下唇,唇瓣是有些干燥的苍白,像是惶恐:“我以为我没有做错的部分,哪怕是郭巧慧也没有出事,她甚至没有受伤……”
她又开始以之前的那副姿态来面对她了,陈拾意知道,强烈的烦躁感让她几乎想把手指插在头发里用力抓挠,躁动的情绪让她浑身上下都倍感不适,胸腔里在发痒,像是内脏长出了触须,喉咙里在发干,仿佛刚刚吞下一口炭,每一寸皮肤都让人觉得被束缚,像是在身体上套了一层过小的紧身衣……陈拾意几乎想大声喊叫,又发现自己又中了圈套。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飘在空中的灵魂已经回到了躯壳中,原本需要格外努力才能做出的愤怒表现现在毫无伪装,甚至需要克制着不要显得太过癫狂,她想说点什么,又觉得无从下口,因为面前的女孩已经不再像是曾经一样是只需要被细心呵护的玻璃娃娃,脆弱的表象下涌动的是混沌的色彩,不能说黑暗,但也和一切明亮欢快的颜色绝不沾边。
最终,陈拾意只能像只被钉在那里的长钉一样瞪着季朝映看着她,然后她问:“所以你就看着他挑拨我们?还是说只是在挑拨我?这也是你默认的?”
这话就有些刺了,像是原本就在寒风中岌岌可危的窗户纸被一杆子捣破。
季朝映皱了一下眉头,她犹豫了一下,难得地觉得有些难以开口,陈拾意看着她,像是确定了什么,冷笑一声后就要往外走。
这下子季朝映不能再坐下去了,她立刻站起来,伸手拉住陈拾意,然后被用力甩了一下,季朝映拉的是陈拾意的袖子,这一下没能甩开她,只让她更进一步,抓住了陈拾意的手臂。
陈拾意不得不伸手把她的手薅下去,但她才刚刚伸手,就感觉到了不对,皮肤传来的触感有些粗粝,季朝映的手上缠了纱布。
她只能停下来,去看那些纱布到底是怎么回事,而季朝映任由她抓住自己的手腕打量,犹豫着说:“一开始是有的——你别走!那时候我就知道你已经在怀疑我了,我只是……”
陈拾意冷冰冰地问她:“只是什么?”
“……我只是太恶劣了。”
季朝映轻轻咬了咬下唇,她说:“我承认这一点,但你难道能说你没有错吗?你躲了我很多天,如果有哪怕一天你能和我一起出门,你就可以和我一起遇见他,但你一直没有,不是吗?在那之前你不也是在怀疑我吗?那天晚上你跟着我去地下室,难道你觉得我什么都没想过吗?”
握住手腕的手微微紧了紧,陈拾意想起那时发生的事,已经不再会想要随便找到一条地缝钻进去了,她想为自己辩解,但又觉得那么说会像是狡辩,“我确实一直在怀疑你……我很抱歉。”
她ῳ*Ɩ 停顿了一下,语气不再冷冰冰硬邦邦的,她说:“我以为你在里面……圈禁了别人,我确实一直在怀疑你,哪怕是现在也是。”
季朝映低下了头,像是有点失落。
陈拾意僵硬地沉默了一会儿,问她说:“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季朝映一声不吭,像是赌气。
陈拾意只能拉着她走回去,让她坐回床上,然后在附近找了找,在床头柜里找出了用过的药膏。
“你受伤了?”
陈拾意皱起眉头,思考着说:“今天早晨到上午我都没有下过楼,但厨房也只用过一次,不会是在做饭的时候误伤的……”
她拧开药膏看了看,盖子里面残留的部分还很湿润:“刚刚才处理好伤口……你做什么了?”
“说不定是趁着你没有发现的时候去做了坏事。”
“……”
陈拾意用大拇指和中指蹭了蹭食指,她盯着药膏背后的注意事项看了一小会儿,然后把它放了回去。
两个人又沉默下来,片刻后,陈拾意轻声说:“对不起。”
她把那只小圆桌推到了旁边,没有去坐那只沙发,而是直接盘腿坐到了季朝映面前的地板上,她说:“我说要信你,但却一直在怀疑你,但我没办法停下……柳林今天告诉我你昨天晚上想做什么的时候,我也在怀疑你,但我没办法停下,或许未来也会一直这样。”
季朝映轻轻抿唇,藕粉色的荷叶边已经不再盖住她的双手了,陈拾意又问:“手上的伤是别人弄的吗?”
“是我自己。”
“……你有自残倾向?”
“我觉得不算。”
“伤害到自己就算。”
“那你可以这么觉得,也有可能是我只是在手上缠了一点布条,用这个来骗你。”
“那也挺好的。”
季朝映有点疑惑地皱了一下眉头,她生气的时候,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嘴唇会无意识地往上努一下,看起来就很不高兴。
“如果是在骗我,最起码你没有那种倾向,不是吗?”
陈拾意说,她盯着季朝映交握在一起的手看了一会儿,继续道:“但从你的行事风格上来看,我感觉是真的。”
“我不是因为你想的那些原因在生气,可能也有一部分是因为那些,但……”
她停顿了一下,组织语序,说:“但最起码有一大部分是因为你的行事方式,柳林有别的想法,我觉得你应该能看得出来,但你一直把他留在身边,我觉得这很危险,就像是他之前给了郭巧慧一把枪,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真的对上……如果郭巧慧开枪了,你准备怎么办?”
季朝映轻轻抿唇,抬起眼睛看她,陈拾意紧紧皱着眉头,语气虽然放得缓和,但神情却很严肃。
“我不会有事的。”
陈拾意说:“你觉得自己能万无一失?”
“那把枪里的子弹是橡胶的。”
季朝映道:“就算开枪,也不会有事的。”
第220章 下次不要这样了。
陈拾意沉默了一会儿。
她像是有些无可奈何, 但眉头仍然是紧皱的,片刻后,她才说:“但我会担心。”
季朝映不由得蜷了蜷手指。
陈拾意的声音很平静, 她盯着季朝映的眼睛,缓缓道:“没有这把枪,还会有下一把,没有哪一次是能万无一失的, 我以为你应该知道, 在之前,我一直把你当做朋友,并且和其她的朋友都不一样,我有保护你的责任。”
“你可以认为这是一种逾越, 成年人之间,就算是朋友也不应该指点对方的行事方式,或许以我们现在的身份, 我对你说这个很可笑, 但我还是希望你以后能不要这么做。”
她一边说,一边叹了口气, “我知道后面这个不太可能……但最起码,在下一次准备这么做的时候, 我希望你能……更小心一些。”
季朝映看着陈拾意的脸,仔细分辨着她的每一分情绪,但糟糕的是,她发现对方竟然是认真的。
不知不觉间, 她们已经很相熟了, 季朝映打量着陈拾意,看她眼下的青黑, 也看她被疤痕割断的眉,这张脸与她们最初相见时的模样已经很不相同了,带上了疲惫,也被烙下了印痕,但内里的灵魂却一直没有改变过。
她将自己剖开一部分,切下一块真心捧到季朝映面前,季朝映明白这不是她的全部,但即便如此,她又该怎么拒绝这份礼物?
“……我会的。”
季朝映垂下眼睛,避开了陈拾意的注视,她看着手上的纱布,说:“我会小心。”
陈拾意点了点头,问道:“那么柳林呢?”
这态度几乎有点咄咄逼人了,显得之前的真情流露都像是为了这个问题做出的铺垫,但问的人理所当然一派自然,需要回复的人也就只能做出回应。
“我会想办法处理掉他的。”
“但我希望你不要对他动手。”
“……”
季朝映把手指蜷了回去,她说:“我不会的。”
陈拾意在九点钟的时候离开了,季朝映把她送走,开始整理护理头发的一众用具,没有了第二个人的声音,房间内显得格外安静,连呼吸声都变得清晰,电流音在季朝映脑海中嗡嗡作响,当她把气垫梳收回抽屉里时,系统终于忍不住了。
“您还要去吗?”
“之前已经说好了,怎么能爽约?”
季朝映把换下来的衣服塞进壁挂洗衣机,又拿出消毒湿巾,将桌面擦拭了一遍。
她拿起手机,屏幕刚好亮起,是一个虚拟号码发来了消息。
那是一处定位,附带的,还有需要到场的时间。
是在五天后的傍晚六点整。
接下来的时间一片风平浪静。
三人间的气氛不能说正常,只能说不是特别古怪,柳林对待陈拾意的态度变得颇为和善,不能说热情,但起码不再像是之前那样,总对她阴阳怪气,下套让她钻。
可惜陈拾意这段时间早出晚归,在外忙碌不停,没有给出太多时间来让他发挥。
季朝映知道陈拾意在忙些什么,她在找阿宁和郭巧慧的踪迹,还问季朝映要了当初被两人盯上的一家人的信息,她不知道用什么办法调查出了那家人的住处,每天起码去看两次,确保对方没有问题,除此之外,她还花了一些时间和那一家人里做主的中年女人搭上了话,与对方交换了联系方式……后面的信息是陈拾意自己告诉了季朝映的。
那时她来告诫季朝映最近不要外出,阿宁之前被季朝映关进过地窖里,两人实打实结下了仇,陈拾意这几天在外奔波不是没有收获——她找到了阿宁和郭巧慧之前暂住的旅店。
“再给我一段时间。”
陈拾意若有所思:“那个叫阿宁的,和十多年前失踪的一个通缉犯有些像,那个通缉犯姓宁,年龄算一算应该能对上……”
到时候直接把人抓回监狱,隐藏在暗处的危险就能解除了。
季朝映知道她的方向是对的,十多年过去,阿宁的面相早就变了,和曾经的她只有五六分相似,感觉再给陈拾意一段时间,说不定她真的就把这件事解决了,并且不会把波及的范围扩大化。
可惜季朝映先和阿宁定下了约。
第五天的早晨,陈拾意吃过早餐,把碗盘放进洗碗机后立刻出门。
柳林坐在客厅看书,因为对方对自己可以说是无视的态度有些不满,季朝映正在切割煎蛋,把圆形的煎蛋切割成匀称的方块,然后吃掉外围的一圈,留下中间的正方体慢慢享用。
“她最近在外面跑动得有点太频繁了?”
柳林原本在等待她吃完,但等了一会儿,怎么也不见结束,干脆直接开口:“她在外面忙些什么,你知道吗?”
季朝映还在咀嚼,她伸手掩住口鼻,吃完那一块小方块,才说:“没关系,她在查阿宁的事,尽快解决她,对我们也有好处,不是吗?”
柳林想要的解决方式是清理掉对方,让自己所厌恶的永远都不能再张开嘴,但陈拾意的方法肯定不会是他想要的,阿宁被他送人,心里肯定有气,谁知道这女人万一失手被抓后会不会牵扯到他?
且不提阿宁,只说郭巧慧,这死丫头明显不能适应他们的行事风格,而且在放走她之前他还亲自去威胁过她,被抓后曝光他的风险也很大。
柳林有些坐不下去了,他皱起眉头:“你怎么能让她去插手这些事?朝朝,你可别忘了陈拾意的身份,我承认她算个好人,但在她眼里,我们可和别的罪犯没什么区别,她是不是去找过你?”
季朝映停顿了一下,放下金属小叉,眉头轻轻皱起:“她问过我一些事,但……”
“但她现在还不能理解我们,不是吗?”
柳林合上书,站起身来,走到季朝映身边,伸手按住她的肩膀,他轻声道:“朝朝,我和你才是一样的人,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起码现在,陈拾意还不可信,如果她打的是一网打尽的主意可怎么办?就算最后我们没事……我也不想看你受伤。”
他轻轻叹气,神情忧虑:“朝朝,我看你,就像是看曾经的自己……我不想让你遭遇这些不好的事情,被背叛的感觉……很不好受。”
柳林垂下眼睛,狗狗眼天生自带一种无辜的氛围,当他失落时,更容易让人觉得不忍,季朝映看着白色瓷盘里缺了一块的正方形,慢慢点头。
她道:“我明白了……放心吧,阿柳,我会去处理的。”
柳林神情微松,他点了点头,微笑起来:“朝朝之后有什么想法,都可以来问问我,好吗?我知道朝朝很厉害,但一个人,有时候总会多多少少漏掉一点东西……有个人帮忙看一眼查缺补漏也不错,是不是?”
季朝映微微颔首,然后推开了面前的盘子。
临近中午的时候,季朝映换好衣服,临出门时,柳林提出和她一起,被季朝映摇头拒绝。
“阿柳帮我看一看家里的狗狗,好吗?”
季朝映轻声细语,她道:“我出去处理一下阿宁的事。”
很显然,她这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柳林心中满意,刚刚施加了一点压力,不能逼迫得太紧,他点头应声,又道:“万一有情况,就联系我,我会去帮你的。”
季朝映抬眼看他,杏眼圆润,瞳孔中落下细碎的光:“……好的。”
在这一天的下午,郭巧慧一直在外奔波。
虽然已经是秋天,气温略微下降,变得凉爽,树叶也变得金黄,开始飘飘扬扬地下落,但郭巧慧在整个小镇里到处乱窜,还是闷出了一身热汗。
作为二人小队的暂时领头人,阿宁拿着鸡毛当令箭,几乎每天都在指使郭巧慧干活,一天天让她去不同的地方买些乱七八糟的不知道有什么用的东西回来不说,这一天还尤其过分,半小时让她在不同的店里来回穿梭了八九遍!
郭巧慧心里憋屈,但阿宁之前当着她的面,给她的账户上打了两万块钱……虽然这钱现在还只能看看,但等到这一波活干完,不就能到手了吗?
有钱在前面吊着,郭巧慧就像是只面前绑了胡萝卜的兔子,吭哧吭哧刨坑干活。
只不过就算有钱,现在这么耍她也有点太过分了吧!
感受着周围人犹疑不定地投来的视线,郭巧慧压了压头顶的鸭舌帽,低头戴上口罩。
她在这里短时间反复穿梭,迎来了一些人的注意,更让人倍感压力的是,她竟然在附近看到了陈拾意!
那时候郭巧慧正在按照阿宁的指示在某家超市里买小分装的食用油,一抬头就看到陈拾意从门外走过去,险些和对方撞上的郭巧慧立刻顺手买了顶鸭舌帽,恨不得把自己套进麻袋里全副武装。
毕竟对方可是警员,甭管之前对方到底有没有帮过自己的忙,这个既定事实都改变不了,郭巧慧心知肚明自己现在就是猫和老鼠里里头的那只老鼠,被猫抓到之后就只有被吃掉的下场。
这个小镇不算小,但也不算大,两个认识的人撞在一起的几率不低,郭巧慧很想打退堂鼓,但她一提,手机那头——是的,为了让她干活,阿宁不知道又从哪给她弄来一台手机——就会立刻拨来电话,女人的声音不咸不淡,但过于平静的态度,莫名让人发怵,郭巧慧只能咬牙切齿地继续干活。
该死的宁宁姐!
就干这一波,下次再也不要和她一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