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0-240

    第231章  我知道的就是这些。

    黑暗中, 季朝映勾起了嘴唇。

    她微笑起来,笑容很甜蜜,但声音却仍旧平静。

    “当然。”

    她说:“当然可以。”

    她拉开房门, 身影消失在了黑暗里,柳林听见她飞快下楼的声音,同时伴随的,还有阿宁那毫不掩饰的沉重脚步声。

    柳林缓缓松了口气。

    他攥了攥手中的短匕首, 把它从身后掏了出来, 活动了一下手腕。

    他当然不准备去三楼砸窗,事实上,现在还有另一种方法可以快速逃出这里。

    当时下楼上锁的人,肯定就是郭巧慧, 此时此刻,这栋楼的最顶层已经被大火点燃,可躲藏的地方会开始不断缩小, 而阿宁则跟着季朝映身后追逐她, 那么为了防止误伤,郭巧慧的活动范围肯定会相对固定在一片区域里……因而找到她的难度会相对变小, 并且越来越小,只要找到并且制服她, 拿到钥匙,他就能打开楼门离开这里!

    那么……郭巧慧会在哪儿?

    柳林代入自己进行思考,手指灵活地转动刀柄,很快有了猜想, 他伸手, 试图拉开房门,但手指刚刚碰到把手, 背后忽然汗毛倒竖,本能不断预警!

    吱呀——

    他明明没有去碰,但木门却慢慢打开,一道黑色的剪影出现在门口,让柳林本能地露出愕然的表情。

    去而复返,永远是常见但好用的恐吓手段。

    季朝映在下楼。

    她背后空空荡荡,没有坠上任何人,事实上,如果柳林认真一些,闭上眼睛仔细聆听,就会发现那沉重脚步声在远去一段距离后便忽然消失了,这当然不可能是因为阿宁跑远了,又或者有什么异常存在在将她一口吞下的同时也吞下了她的声音,那就只是因为——她又放轻步伐,像踮着脚尖行走的鬼魂一样,又飘回了原位。

    他没有想到过,哪怕是在黑暗中,人影的数量也还是能被数得很清,而不同人的身形也有足够大的差异性,离开的季朝映将发辫固定在身前,而柳林显然没长这样长的头发,也没有裙摆可以提在手中。

    哪怕是精神不正常的真病人,也只是大脑产生病变,而不是脑浆被挖空,他将阿宁看作无法思考的行尸走肉,这实在是……有些愚蠢。

    一层,两层,三层。

    季朝映轻快地下楼。

    被水泥封住了所有窗户的楼层黑暗且寂静,远离了顶楼,火焰带来的热量就此被剥离,取而代之的是某种带着潮湿感的阴冷。

    她来到了一楼,然后走到门口,看了看被粗铁链捆上,又结结实实挂了好几把大锁的楼门,然后她仔细打量了一下那几把铁锁,若有所思地往走廊里看去。

    大门上上的锁太多了,普通人想要打开,恐怕要很废一番功夫,系统之前给她看过郭巧慧的资料,她原本只是高中生,离家出走近一年,但应当没有学到多少东西,其中大概率也不包括开锁技能。

    最起码柳林是不会开锁的,不然他早就该打好自己能带着她逃出这里的包票了,阿宁会不会倒是不一定,她的双手粗糙,长满厚茧,指节粗大凸出,显然一直有在进行重型体力劳动……而且她一直替柳林做事,应该被动学会了很多杂七杂八的技能,但……

    她和郭巧慧其实并不算多么亲近,就算她会,但她有教吗?

    大概率是没有的。

    所以钥匙肯定就在郭巧慧身上。

    那郭巧慧能在哪儿?

    情况危急的时候,总不可能让她从楼上往下跑吧?所以她……就在这一层。

    并且,就在楼门这一侧。

    季朝映沉吟片刻,选定了一扇门,伸手向内推开。

    里面漆黑一片,空无一人。

    但季朝映停顿片刻,却微微笑了。

    实际上,这类情况在许多恐怖作品中都有所涵盖,包括但不限于影视剧、动画、漫画,以及文字类创作。

    如果你觉得某个地方不对劲,乍一看却找不出异常——那么,在去除灵异因素之后,请观察一下自己的视野盲区。

    季朝映慢慢抬头。

    在一片黑暗中,她的眼睛像野兽一般发出微光,郭巧慧惊恐地睁大眼睛,听见她带着笑意的声音:“好巧啊。”

    “你也在这里呀。”

    砰!

    陈拾意从墙头跳了下来。

    对面的中年女人神情紧绷,孩子们躲在屋子里,偷偷摸摸把窗帘拉开一条线,在里面观察着窗外的情景,陈拾意呼出一口气,开口道:“现在来看没什么问题,墙面上有人爬过,但是没留下什么东西,屋里屋外我也都检查过,没有危险物品留存……”

    “你们要是不放心,可以去警局——”

    说到这里,陈拾意忽然停顿了一下,她迟疑了一秒,转口道:“你们可以申请紧急人身保护,今天晚上你们最好一直待在一起,不要有人落单,如果有熟人在这里,和熟人作伴也是好的。”

    中年女人不住点头,她的气质十分温柔亲和,但眉头下压时却又有种威严感,简单道谢后,陈拾意走出房门,重新跨上自行车,在往前的同时拨通了报警电话。

    嘟——嘟——嘟——

    短暂的停顿后,电话立刻转接,陈拾意轻轻呼出一口气,向对方报告了自己的姓名和警号,然后立刻道:“这里发生了一起恶性绑架案件,被绑架的人质很有可能遭遇人身威胁……所在地是在一片拆迁区……”

    陈拾意报给了警员详细的地址,又特地说明需要关闭警笛与爆闪灯,她单手握着车把,绕过两个手挽手散步的青年女人,向小镇边缘猛冲,电话那头传来询问声,十分严肃,让人浑身紧绷。

    “这些内容已经向今日当值的警员转报了……您还知道绑架案牵涉的更多详细内容吗?”

    详细内容?

    陈拾意眼中闪烁,夜色不算深,街道上仍旧有不少人行走,但越往边缘处,行人就越少,前方的道路光线黯淡,两旁已经不见亮起的店铺灯光,只有路灯照出一段一段的昏暗区域。

    “……被绑架的人是我的朋友,我在休假,寄宿在她家。”

    她的语速因为不停歇的运动而加快,有汗水从额头上流下来。

    “最近她新结识了一位男性朋友,是来这里旅游的旅客,这位男性和我一样借住在她家,但这个男人在男女关系上有些……问题,详细的内情我不太清楚,但我很确定,绑架者是和他有些关联的女人。”

    “这就是我所知道的内容。”

    陈拾意说:“她的处境很危险,请尽快出警。”

    自行车飞快地向前推进,压过一根木棍,颠簸了一瞬。

    哒。

    木棍在原地滚了滚,一只素白的手将它捡起,放在手心轻轻挥动。

    这是一根再好不过的木棍。

    笔直修长,光滑油润,虽然在漫长的时间里一直被遗忘,但却仍旧保持着原貌,没有一点裂纹。

    它应当是一根教鞭,是老师拿来对付学生的武器,此时,它被季朝映握在手里,尾端敲在郭巧慧的小腿上,而郭巧慧双手双脚撑着墙壁缩在墙角,被敲一下就抖一下,再敲一下再抖一下。

    “你下来。”

    “我不下!”

    “快点下来,不然我就要敲你了。”

    “你有本事就敲,敲死我也不会下去的!”

    黑漆漆的室内,郭巧慧蜷缩成了黑漆漆的一团,她像只大蜘蛛一般挂在天花板上,如果不是说话带颤音,倒真有几分宁死不屈的姿态。

    季朝映举着教鞭戳戳戳,像是在戳一块没办法挪动自己的活体史莱姆,她毫无怜悯之心,适应了片刻后,就对准郭巧慧脚下的位置一撬一别,死死扒在天花板上的郭巧慧顿时身体失衡,不受控制地往下滑动了一截,手忙脚乱的同时带着一种绝望感。

    “你下来,下来我们好好聊聊。”

    季朝映挽了挽脸颊边散落的头发,语气轻柔和缓。

    郭巧慧听着她甜蜜的语调,不由得回想起彼时谷仓内的惨叫,心头灰暗无比,她死死撑住墙壁,心里很想硬气,嘴巴却不受控制:“……我们就这么聊不行吗?”

    “当然不可以呀,我还得让你帮我看看门锁呢,你挂在上面,怎么帮我的忙?”

    季朝映微笑着捅了捅她的另一只脚,看着黑乎乎的一坨又往下滑动了一小截:“快一点,我们的时间可没剩下多少,再不下来,我就得自己想想办法了。”

    她声线柔软,甜美无害,郭巧慧却只觉得头晕目眩,前途无亮。

    她绝望地撑着墙壁说:“……那你往后挪挪,我现在跳下来。”

    这么容易?

    季朝映弯了弯眼睛,但还是往后挪了挪。

    下一秒,盘踞在墙角的黑乎乎猛地向她扑了过来,季朝映往左侧一让,挪开位置,郭巧慧“砰”的一声落地,震起一片灰尘,然后毫不犹豫地往外蹿去,试图逃跑的同时还不忘反手甩上门。

    但门还没摔上,试图往外逃窜的郭巧慧就觉得喉咙一紧,像是被人从后面勒住了脖子,一冲一拽之下,她就像只被踩住尾巴的可怜老鼠一样弹了回来,整个人都拍在了门板上。

    手疾眼快揪住她衣领的季朝映微微笑着,把试图逃跑的小老鼠拖了回来,她轻声细语:“干什么要去外边,你不知道楼上着了火吗?”

    郭巧慧眼睁睁看着她把门关上,本就黑漆漆一片的空间愈发暗沉,她咽了咽口水,双手向腰间摸去,试图用刀进行反击,但不等她摸到东西,左手就被一根棍子点压在原位。

    “……”

    见了鬼了,这变态是能夜视吗,现在到处都是黑漆漆,为什么她悄悄摸刀也会被发现啊!

    郭巧慧想到这里,试图挤出笑脸,说话的同时,另一只手也向腰间摸去:“……原来楼上着火了吗?我才知道,我只是上面呆久了灰大,想去外面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话语未落,另一只手忽然被踩住,郭巧慧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听见季朝映问她:“是吗?”

    “原来呼吸要用冷兵器?”

    第232章  你只能跟着我了。

    绝望之下, 郭巧慧试图装傻:“什么,什么冷兵器?我只是肚子痒痒,想挠挠。”

    季朝映笑了:“那我帮你挠挠。”

    她伸手往下一探, 抽出了郭巧慧别在腰间的刀,郭巧慧无助地咽着口水,感觉自己命不久矣。

    她闭上眼睛,试图抢救一下自己:“……别杀我求你了!姐你不是想开门吗, 我给你看我给你看, 我还知道钥匙在哪!”

    季朝映松开她,看着一大坨黑影蠕动起来,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她道:“钥匙在哪?”

    “我放在另外的房间了……”

    感受着木棍搭在自己脖颈边, 郭巧慧小心地伸出两根手指,试图挪开它,然后被木棍敲了一下手, 贴得更紧。

    她眼里涌现泪光:“姐别冲动, 我现在就带你过去。”

    郭巧慧呈现出一种难得的乖巧,她伸手往口袋里掏, 然后被季朝映截胡了手机,季朝映打开屏幕看了看, 手机左上角是红色的叉号,代表无信号,下方则是各式各样的游戏,郭巧慧的私人娱乐颇为丰富。

    “信号屏蔽器被放在哪?”

    季朝映看了看手机, 若有所思:“她把所有东西都放在你这里?”

    “……我不知道。”

    郭巧慧含着眼泪, 借着季朝映打开的灯光往前踏步:“这几天我一直在买东西的路上,这里离的太远了, 来回要很长时间,她要的东西还多,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布置的……行李箱都还在六楼没有提下来呢,里面还有我今天的晚餐没有吃。”

    她的晚餐是自热米饭,还没来得及泡呢。

    原来是个什么都不清楚的傻子。

    不过也是,高中都没读完,跑路了都不知道搜索一下自己的姓名确认一下是否真的被通缉,什么都不清楚也是正常情况。

    季朝映用教鞭抵着郭巧慧进了一扇门,她老老实实在一台废弃的办公桌里翻了翻,掏出一串崭新的钥匙,小心翼翼:“这就是钥匙,我想办法先藏起来了……”

    她怕被逮到后直接搜出钥匙,影响宁宁姐的计划,所以先一步藏起了钥匙。

    季朝映接过钥匙,圆环上哗啦啦十来把钥匙一起抖动着,不论是什么门锁都会配备好几把钥匙,这类门锁也是,她捏着钥匙环看了几眼,没忍住笑了一下。

    这上面的钥匙看着多,但都是重复的,只有三种类型,而大铁链上的铁锁可不止三把。

    季朝映抬头看了郭巧慧一眼,年轻女孩强装镇定,全然不知脸上的表情已经将自己尽数出卖,她甩了甩钥匙,平静问道:“剩下的在哪?”

    郭巧慧快速地眨动眼睛,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眼珠在快速转动,她假装茫然,因为紧张而额头冒汗:“什么?我不知道啊,我没把它们分开放!”

    季朝映没忍住又笑了。

    她弯起眼睛,以一种新奇的视角去观察郭巧慧,郭巧慧下意识地抿了抿嘴唇,因为紧张而感到干渴,嘴唇上也产生了裂纹,她在季朝映的审视下紧绷着,甚至没有后知后觉到发现自己因为过度紧张而说出了些什么。

    “好吧。”

    季朝映摇了摇头,用手机照出的灯光在房间内扫视,她用教鞭点了点郭巧慧右侧的肩膀和锁骨的连接处,然后走到另一张办公桌前,弯腰看了看,在郭巧慧的瞳孔地震中用教鞭勾出了另一串钥匙。

    郭巧慧失声:“你怎么——”

    你怎么知道东西会在那?!

    她还是特地思考过才把钥匙藏起来的,先不说一般人应该也不会去想她会把钥匙额外藏起来……她还特地分了两份!正常来讲就算发现不对,不也会觉得另一半钥匙会在宁宁姐那吗?!到底为什么这么确定啊!

    郭巧慧脚下发软,眼前发黑,试图以平移的方式将自己挪走,但她还没移动十厘米,手机灯光就打了过来,于是她就只能像是被光照中后就要停止动作的木头人一样僵住了。

    “下次想要藏东西,随手放一放就是了,这种时候,大家没多少时间细找。”

    季朝映抬脚蹭了一下,脚下是一小片有几分凌乱的脚印,看起来像是有人在这里反复踩过,但细看就会发现,脚印是为了遮掩那点双腿跪压过的痕迹,如果看得更细一些,灰尘上甚至还留有一点布料的压痕。

    有人在这里跪下来过,然后为了掩饰痕迹,又在原地乱踩一通,有点脑子,但不多。

    她抖了抖手中的钥匙串二号,看了几眼后,忍不住挑起眉毛。

    “你没有把它们再拆一份,对吧?”

    郭巧慧张了张嘴,有些发虚,她无力地说:“……这次是真的没有了。”

    锁头很大也很贵,十五块一把,她买的多,店家额外送了三只钥匙圈给她别钥匙。

    虽然钥匙圈有三只,但她真的只拆了两份,还担心两份钥匙放远了万一事态紧急她自己容易出事,把它们放在了超不过三米的地方。

    事情可一可二不可三,郭巧慧自诩自己的小动作已经不止两次了——而且次次被戳穿,她实在担心自己要是再出点幺蛾子恐怕会触及面前变态的底线,试图诚恳交代:“你看看柜子里……对,就是那一扇,那个布袋子里还有一截铁链,我没用上……我们当时商量好了的,我下来锁门,当时我拿的就只有这些了,东西全在这里了,真的没再藏!”

    “但是这里只有四种钥匙。”

    季朝映看了一眼布袋子里的东西,把它丢在桌面上,然后把手里的钥匙抛了过去。

    “门上的锁有五把,我都看过了,每只锁的锁孔都不一样,缺了一种钥匙。”

    郭巧慧手忙脚乱地接住钥匙串,仔细清点一番,才发现季朝映说的是对的,钥匙看起来多,但分为不同的款式后就只有四种,她当时把钥匙分成两串时没有注意,现在才发现异常。

    “……怎么会少了一种?”

    郭巧慧试图在自己身上摸索,脸上出现了肉眼可见的惊慌:“完了完了,我可能丢了一种,我得沿路找找,这玩意丢了要命啊!”

    她甚至仔细回忆了自己的行动路线:下楼锁好楼门又躲开了柳林的搜寻后,她第一时间往楼上赶,然后尴尬地卡在了五楼听着楼上的动静——她甚至没敢留在五楼的楼梯口,怕被看到身影,在听着楼上的交涉短暂结束,又轰地燃起大火后,她便试图上楼和阿宁会和……但对方下来的速度太快,她在刚刚爬上六楼的同时,看到了对方下楼的身影。

    于是郭巧慧只能重新跑下楼去,伴随着头顶传来的杂物落地声,她看到阿宁拿着打火机点燃了烟卷,然后用力吸气。

    白色的烟雾在橙红色的火焰间散开,郭巧慧提出两人立刻从这里离开——

    现在距离柳林刚刚来到这里时,已经过了一段时间,她担心再过一会儿陈拾意也会赶到,而且鬼知道她会不会带上帮手。

    毕竟在郭巧慧看过的所有电视剧里,每一次绑匪说“不许带其他人过来”的时候,被威胁的人都不会真的只来一个人,就算不报警,背后也会有朋友接应。

    但阿宁并没有跟她走的意思,打火机的火光灭了下去,骤然降临的黑暗中,只有烟头忽暗忽亮。

    植物被点燃的气味很特别,不像平常的二手烟一样难闻,有种草叶特有的清新,但又带着让人鼻腔发痒的干燥,阿宁说:“我还得继续处理她们。”

    “你下去自己躲好,等到处理好了,会有人找你的。”

    郭巧慧努力了一下,“为啥还要处理,我们下去的时候把下面也点了,把门一关不就行了?信我,火灾死人比你想的快。”

    她还上学的时候,学校每年都要做火灾逃生演练,也会有相关的科普,让郭巧慧知道一些火灾相关的知识。

    但阿宁并没有采纳她的建议。

    郭巧慧想拉她走,但那点橘色的火光闪烁着,让某种微妙的直觉阻止了她,迟疑过后,当听见楼上的脚步声开始往下,郭巧慧也往下赶去。

    她重新回到一楼,迷茫了几分钟,拉开一扇门,把沉甸甸的布袋子塞进了废弃办公桌的书柜,然后她想到楼上二对一的情景,犹豫了一下,借着手机灯光把钥匙分成两串,放在不同的位置,然后走进了另一间房里。

    她徘徊,迟疑,犹豫不决,思考着自己要不要重新回到楼上帮忙,还不等她想出个一二三四,走廊里便传来脚步声。

    彼时郭巧慧的第一个念头是,完了,二对一恐怕要变成二对一了。

    她来不及思考,本能地用自己之前成功过的方法故伎重施,但却没想到今晚才摸索出的技能,第二次使用的时候就没用了……当然这些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

    第五类钥匙呢?她丢哪儿了!

    这玩意要是丢了可是会死人的!当然主要是她自己也会死,郭巧慧确定了钥匙不在自己身上,恨不得原地抢过手机一寸一寸仔细扫描,季朝映站在原地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最后终于确定了什么,微微摇头。

    “别找了。”

    季朝映收回视线,把手机也丢回给她。

    她平静道:“第五把锁的钥匙,她最开始就没有给你。”

    每一把锁都有数只钥匙,并且看郭巧慧的表现,这些钥匙本身也没有被仔细分类,不然就算她再迟钝,也该察觉到数量上的异常。

    钥匙也不可能是被丢了——就算钥匙能丢,一把也就算了,难道还能连丢几把,并且恰巧都是同一种?

    “她没有把钥匙给全。”

    季朝映打量着郭巧慧,思考了片刻,微笑起来。

    “看来,接下来,你只能跟着我了。”

    第233章  这个贱人。

    季朝映在思考阿宁到底想要做什么。

    或者说, 她想要对郭巧慧做什么。

    早在谷仓里的时候,季朝映就已经和对方达成了共识,于是当柳林提出放郭巧慧出去用作诱饵的时候, 她便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郭巧慧没有身份,没有钱,甚至没有住处,也没有任何社会经验, 她能去的地方早就被圈定。

    而季朝映知道她要走向哪一条道路。

    于是她没有把人拦在半路上激化矛盾, 而是提前出门去到谷仓,等待陈拾意和郭巧慧送货上门。

    那一晚发生的事情不必再多叙述,最终,郭巧慧带着阿宁从谷仓逃走, 从旁观者的视角而言,郭巧慧算是阿宁的“救命恩人”,那么阿宁要怎么去对待一位“恩人”?

    季朝映用教鞭抵在郭巧慧背后, 一见她磨磨蹭蹭想搞小动作, 就用力敲她一下,像是驱赶一只不听话的绵羊一般驱赶她。

    ……她把这个救命恩人, 交到了季朝映手里。

    在这栋已经被封闭上的,浇上了食用油点燃了火焰的大楼里, 没有多少经验也没有任何技巧的郭巧慧,唯一能指望的逃生路线就是一楼的大门。

    楼门被她缠上粗铁链,铁链上被扣上厚重的铁锁,而铁锁的钥匙则被她揣在怀里。

    但她亲手把门上了锁, 却偏偏缺了一把锁的钥匙, 于是原本对她而言是敞开的门被关上,阿宁把她困在了这栋楼里。

    这栋楼里, 柳林被阿宁死死咬定,看似也是猎物之一的季朝映却处于观众席,如果事情发展到最后,那么郭巧慧能求助的唯一目标,或者说,唯一可能帮到她的人……就是季朝映。

    季朝映忍不住摇头。

    如果想要给她找一条出路,其实完全不必这样迂回,她在阿宁眼中难道是什么好人形象么?会心甘情愿为她带孩子?

    但郭巧慧确实能算……勉强能算是个好孩子。

    她或许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色厉内荏,更没有意识到这种虚弱早在一开始就被所有人看在了眼里,她是如此的张牙舞爪,自顾自沉浸进不属于她的世界里,但又在同化的时候屡屡挣脱。

    虽然只是片刻。

    但在谷仓里被季朝映亲口要求对阿宁下手的时候她就胡说八道各种逃避,逃跑后虽然说是没有其他路可去,却还是跑到了谷仓里去把短暂同行过一段时间的同伴拖了出来一起跑路……她一直在某种界限的边缘徘徊,而阿宁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季朝映忍不住想要叹息,但并没有排斥。

    她带着郭巧慧往上走,郭巧慧磨磨蹭蹭的,走得很不情愿。

    越是往上,就越能感觉到温度在升高,郭巧慧不知道额头的汗水到底是因为温度还是因为紧张,她试图找到话题:“你是要去找最后的那把钥匙吗?”

    季朝映在她身后跟着,从鼻腔里发出一点哼声,郭巧慧当这是默认了,她继续说:“钥匙肯定在宁宁姐手里,但是她和姓柳的有私仇,你和他的关系其实也不熟对吧,你要是能帮帮忙……说不定宁宁姐就会把钥匙给你呢。”

    郭巧慧脖子上在冒汗,作为把季朝映绑到这里来的罪魁祸首之一,她说这话的时候其实很是心虚,但事情进展到这一步,万一宁宁姐真被制住了,她肯定也讨不了什么好处,倒不如多尝试尝试,万一呢?

    季朝映在她准备拐弯继续往上的时候敲了一下她的手臂,用教鞭的末端戳着她往走廊里去,郭巧慧看一眼被钉上木板的窗户,担心对方是想破窗,急得背后也开始发汗,嘴巴不自觉地说得更快了。

    “你就不好奇宁宁姐为什么对姓柳的那么大意见吗?”

    季朝映站在一扇未封的窗前,伸手开始对付生锈的插栓,沉寂许久的大楼里,连玻璃都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土,她屏住呼吸拉开窗户,抬眼向远处看去。

    “不好奇。”

    郭巧慧:“……”

    她卡住了。

    但看季朝映的语气平淡,没有明显的情绪偏向,她咽了咽口水,又开始试探:“那你知不知道姓柳的其实有好多女朋友?我之前住的地方,上上下下的房间里全是女人,有七八个,你就不介意?”

    她闭着眼睛瞎说,但心里其实感觉自己也不算瞎说,自从她选择跟着柳林离开,被柳林带到了那栋二层小楼里之后,她就有感觉到小楼里的女人之间那有些古怪的气氛。

    这种气氛出现的次数并不多,但每一次都十分清晰,让郭巧慧感到别扭不已,一开始她并不明白相处时的片刻古怪到底是因为什么,直到柳林再一次出现在那栋小楼里。

    几乎所有人都在围着他,关注他,同时也关注有谁去往他身边,她们并不紧紧跟在他身边,像连体儿一样与他紧紧连接,只是原本喜欢在房间里读书的人将读书的地点放在了客厅,原本会在下午一起游戏的人会放下游戏在楼下晒着太阳喝冷饮……所有人都会出现在他能看到的地方——是所有人。

    而阿宁在这些女人中拥有特殊的地位,她一手包揽柳林相关的所有事物,完全没有人和她“争抢”——除了刚来的郭巧慧。

    而郭巧慧的挑衅显然以失败告终。

    她警惕地试探着,看着季朝映推开窗,像是能看见黑暗中的事物一样远眺,郭巧慧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手机的灯光,昏暗的光线下,她的同龄人呈现出一种思索般的神态,她没有说话,那么也就是没有拒绝。

    那我或许可以继续说下去。

    郭巧慧这样想。

    她说:“我感觉他其实在开后宫,你不觉得吗?如果你想和他在一起,那我猜你也得住到那栋小楼里面去……但那里的环境和你自己家其实完全不能比,你就一点也不好奇宁宁姐吗?我猜其实你也有好奇的吧……不然你为什么要问他要宁宁姐?”

    模糊的黑影在远处移动着,风送来了一点喘息声,轻得像幻听,季朝映在几乎连成一片的黑暗中注视着,没有纠正郭巧慧的误解,只是继续听着她说。

    “宁宁ῳ*Ɩ 姐跟了他十多年了,我听她们说,就算是那些女人都愿意把他让给宁宁姐……连她们都说宁宁姐付出了很多,姓柳的应该多陪陪她,但就算是宁宁姐,不也还是被姓柳的……”送给你了吗?

    郭巧慧犹豫了一下,没有说出后面的话,但她小心翼翼地继续:“他对宁宁姐都能这样,更何况是对你呢?我承认宁宁姐办事可能是极端了一点,但你看她多忠贞一女的,你要是和她一起办事,她把你当自己人来处,你帮她这个大忙,她肯定记在心里,以后万一有什么事,你就多了一个百分百可信的打手,你就不心动吗?”

    季朝映伸手推了推窗外的铁栅栏,而被牢牢钉进墙里的栅栏虽然废弃,却仍旧十分牢固坚硬,她看着那模糊的黑色小点儿混入林木中,估算了一下时间,终于收回视线。

    “我很好奇。”

    她轻轻微笑起来:“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和柳林会有那种关系?”

    “难道不是?”

    郭巧慧毫不犹豫,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走得近,为的不就是那么点事?总不可能真有那劳什子纯友谊吧,骗鬼呢!

    但不信归不信,季朝映的回应让她心头犯起嘀咕,胆子却更大了一点:“那要不是,你考虑考虑宁宁姐呗,她手里有枪的你知道的吧?之前她能一个人把你绑过来,你肯定也打不过她,你知道的吧,多个朋友多条路,现在帮个小忙以后就是姐妹了,是姐妹今天就能一起跑,不然宁宁姐把火一点,大家都出不去,死这儿多可惜……你说对吧?”

    上一秒还是大忙,下一秒就是小忙了,季朝映都怀疑她要是不搭茬,再过一会儿,郭巧慧嘴里就已经是她倒欠这两人人情了。

    她挪开话题:“我其实有一个问题。”

    不怕她没问题,就怕她没有问题,郭巧慧小嘴嘚吧嘚,话说多了,狂蹦的心跳也慢慢平复了,她干脆道:“你说!我和她俩待久了,能知道的都知道了!”

    不知道的也能现编。

    季朝映歪了歪头,看向郭巧慧的脸,还带着稚气的前高中生甚至没发现自己上窜下跳间已经满脸灰尘,汗水一渗,脸上黑一块白一块,像是刚从煤矿里钻出来,又埋汰又好笑。

    但季朝映没有笑,她只有忍不住的时候才笑:“你之前不是很喜欢柳林吗,怎么才几天,就这么讨厌他了?”

    郭巧慧犹豫了一下,无意识飞腾起来的语速慢了下来,很认真:“……因为他能那么对宁宁姐,那对我呢?”

    她说:“宁宁姐跟了他好多年了,我和他除了一开始那会儿,都没再见过几面,他估计也对我没有多少好感……那他又要怎么对我呢?”

    “我觉得肯定不会比宁宁姐好多少,我怕这个。”

    “当然,你肯定和我不一样,你很厉害,但是宁宁姐能抓住你,她也不差,你就不担心吗?”

    郭巧慧神情严肃,说的格外认真,她曾经对柳林是有过喜欢的,但那是建立对方救了她,带她走的前提上,她承认她不觉得柳林是好人……但那时候,她也不觉得他是坏人。

    或许他是坏人,但他肯定不是普通的坏人,而是介于黑白之间的灰……但事实向郭巧慧证明,他不是灰色,那只是光芒照射下产生的幻觉,他是黑色,并且比郭巧慧能接受的最黑的颜色还要黑。

    季朝映慢慢点了点头,她说:“你说得有道理。”

    所以从一开始,她其实就没有考虑过什么。

    季朝映伸手用教鞭戳了戳郭巧慧,示意她继续往上,但这时,楼上忽然传来一声枪响。

    砰!

    季朝映动作一顿,看了一眼身边打着手机灯的郭巧慧,把收好的刀拍在窗台上,毫不犹豫地往楼上冲去。

    “哎!”

    郭巧慧迷茫且愕然,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她下意识看了一眼窗台,捡起刀攥在手里,迟疑了两秒钟,季朝映就已经完全消失在眼前,她有些急了,下意识地跟了上去:“你去哪儿?!你等等我!”

    时间倒退,回到季朝映下楼的时刻。

    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露出静静守候在门前的身影,柳林下意识后退,听见面前的人发出了一点笑声。

    那或许是笑声吧。

    “你以为我会去哪儿?”

    那道瘦削的,熟悉的身影慢慢逼近,反手关上了房门,柳林攥紧手中的短匕首,缓慢挪动脚步,试图在黑暗中更换位置,迷惑对手。

    “你以为我会跟着她下去吗?”

    那熟悉的,沙哑的,粗粝的嗓音说:“我还以为你会选择牺牲自己保护她,但事实和我想的不一样。”

    柳林屏住呼吸,没有发出声音,他试图感知周围的变化,双手轻轻在周围摸索,防止行走时碰到杂物发出响动,他闻到了淡淡的硫磺气味,这么近的距离下,哪怕是盲打,他也有很大的概率受伤甚至是死,他必须小心。

    ——最好是能在漆黑的空间内挪到门口,把这个疯女人单独关在这里。

    但他没能像自己所想的一样拉开距离,然后回绕回门口,还带着温度的东西抵上后背,让柳林身形一僵。

    “你是想跑吗?”

    低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柳林咽了咽喉咙,呼吸急促起来。

    她能看见?

    难道是因为在这里待久了,习惯了这种光线?

    “阿宁。”

    他放轻声音,视线在黑暗中挪动,果然没有再看见模糊的黑影,他慢慢抬起手,将双手举过头顶:“我只是想和你好好谈谈。”

    身后的声音又在笑了,只是笑的很奇怪,也很刺耳:“我们不是谈过了吗?”

    “我以为我们已经谈崩了,不是吗?你从始至终都知道,对不对?你知道那些药片到底是什么,所以你不敢吃,你担心自己也会和我一样……”

    原本勉强还算平稳的语气急促起来,柳林几乎能想象出那双布满血丝的棕黄色眼睛,他连忙打断对方不断沸腾的情绪:“我没有!”

    让他想想……让他想想,她知道那些药片有问题了,但——就算她知道了又怎么样?

    他当时做的天衣无缝,她难道还能去医院做检查身体,确定那些毒素是那些药片带来的吗?她能知道什么,要么是猜测,要么就是哪里走漏了消息,但没有证据也就说明可以随意推翻,当初那瓶药甚至都没沾过他的手……推翻的可能性很大!

    有了思路,柳林心下微定,背后抵着他的枪口还在发烫,存在感格外鲜明,他调动情绪,试图表现出更多的迷惑和无奈,解决当下的危机。

    “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阿宁……我知道你很生气,很伤心,但最起码你应该告诉我你在伤心些什么……不是吗?那些药是怎么了,它们难道有什么问题吗?当初不还是小江跟我说,你连着半个月都在咳嗽,可能是身体出了问题,我才带你去看的吗?”

    “我当时很担心你,你应该也还记得的,对不对?我带你去看了李医生——他的医术你也知道……他是我能找到的最好的医生,我很担心你,特地花了人情才请到的他,那些药不都是他开的吗?而且不是很有效吗?”

    “当时你吃了没几天,咳嗽就好了,不是吗?是李医生说,你的肺部有些问题,需要吃药控制调理,后面才一直在吃,我还记得他当初说过,服药的时候不能饮食荤腥……后来我每一次回来,带回来的东西都没有任何肉食,你都忘了吗?”

    背后的呼吸声变得急促,呼,呼,像是喘不过气来,柳林心底微微一松,但紧接着,抵在他后背的枪就变得更加用力,他能听出阿宁在克制声音中透出的情绪,那让她说话时的语调变得更加低哑,难听得像是两块粗糙的老树皮互相摩擦:“那你就该向我证明。”

    “……”

    柳林脑子飞转,他停顿片刻,轻轻叹息,声音中带着淡淡的忧郁:“你要我怎么向你证明,吃掉那些药吗?”

    “但你不是不知道,李医生的药物都是针对性的,他开药一向是强药效,吃多了肯定会损伤到内脏……如果是在以前,我会的,就算内脏受损我也愿意向你证明,但你知道吗,就在去年,我受伤了,伤的很重……你还记得吗,去年我有足足六个月没有回来过,她们都抱怨我,只有你没说什么……但你们都不知道,那时候我被人下了套,被捅了一刀,差点就……”

    他停顿了一下,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来,他的声音中带上克制,但又有浓浓的失望和无力,像是无声的指责:“我当时……修养了很久才好起来,但我担心害我的人会跟着我找到你们,所以一直没有回去过,我怕你……我怕你们会担心我,所以从来没有说过这件事,但当初我伤到了身体,到现在都还没恢复,如果再受到损伤……或许真的会死。”

    “……我不想死,阿宁,我也……不想让你因为害死了我而伤心。”

    他叙述途中反复停顿,像是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将所有让他迟疑的话语都吞进喉咙里,他的声音变得很轻,语调中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体贴和温柔,落在人耳中,简直——

    阿宁咬紧了牙,极力克制才没有发出声来,她的呼吸变得愈发急促,肺部似乎真的出现了病症,让她哪怕快速呼吸仍旧觉得大脑在因为缺氧而感到眩晕。

    她听到耳边有无法形容的尖细声音窃窃私语,那声音一直围绕着她,浓稠的黑暗中有不知名的生物蠕动着,发出低低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嘲讽的笑声。

    她想丢开手里的东西,捂住耳朵,她想让它们滚开,不要再来烦她,她甚至想蜷缩起来,回到家里,躺在床上,躲进床边那不知何时起一直存在的黑色人影的怀抱里。

    但她没有。

    在短暂的,但时不时浮现的幻觉中,阿宁只是更用力地握紧了手里的枪,她调整着自己混乱的呼吸频率,直到喉咙不再像是被长满尖刺的刺球堵住后才开口。

    “是吗?”

    她的语调很奇怪。

    连阿宁自己都能听出那种奇怪。

    口腔中分泌出酸苦的口水,让她只能不断地吞咽喉咙,阿宁自己都开始觉得自己像个疯子了……虽然她好像确实是。

    想到这里,她莫名地笑了一声,笑声同样奇怪。

    她又说:“是吗?”

    这一遍的情绪稳定了许多。

    柳林那颗被高高吊起的心,在此刻终于落了地。

    她信了。

    他想。

    他松了一口气,却不敢真的在这个时候长出一口气,于是他只是说:“我难道还有什么必要骗你?”

    声音里甚至带着一点苦笑。

    没有必要吗?

    阿宁这么想着。

    但她没有说出来,她只是又问:“你伤到了哪儿?”

    果然问了这个。

    柳林的心变得更稳了,他一时间庆幸起自己还没有去做祛疤手术了,他新搭上的女人只有四十多岁,虽然年纪不大,但名下的资产却实在雌厚,但相对应的,她玩的也很凶……柳林因为她落下不少伤,大多数是小伤,但偶尔也有玩得过的时候,就会留下较大的伤口。

    “伤到了腰。”

    他轻轻叹了口气,在确定了背后的阿宁没有应激举动后,慢慢地将手放了下来。

    他将声线放柔,轻声说:“伤疤……还在,现在没有光,看不清楚,但你可以摸一摸。”

    背后抵着他的枪口晃动了一下。

    有用!

    柳林生出一丝喜悦,自满的同时又有一点鄙夷。

    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没什么变化,他动动手指给颗糖,就会变回那副低眉顺眼的样子。

    片刻后,背后传来声音,“在哪?”

    “在左边。”

    一片黑暗中,柳林解开衣扣,他微微勾起嘴唇,声音中却带出一点迟疑:“……我抓着你的手吧,好吗,地方有点……”

    “……”

    沉默中,一只手按住了他的左臂,柳林得意中又有些不屑,但黑暗掩藏了他的神情,只有不同的体温短暂接触,背后的女人就着他的手,触碰到腰部的腹肌,然后往下挪动。

    “就在这里。”

    柳林将嗓音压低,用技巧带出沙哑的气泡音:“伤口已经长好了……当时我该告诉你的。”

    背后的阿宁没有应声。

    她只是仔细抚摸,感受着那道伤疤的走向,柳林轻轻攥住她的手,声音中带上隐忍:“阿宁——”

    但本该配合他停下的手却忽然抽走,阿宁的声音嘶哑而冰冷。

    “这不是刀伤。”

    “柳林,在你眼里我到底是有多愚蠢?”

    她一时间竟感到荒谬:“这些年里我杀了那么多人,你竟然会觉得我分不出伤疤的不同?”

    这疤是鞭子抽出来的。

    这个,贱人。

    第234章  我是想过杀你。

    背后猛地传来一股力道, 柳林愕然间踉跄了一下,在一片黑暗中猛地碰撞到了什么,他狼狈地摔下去, 砸进一堆不知道是什么组成的杂物里,有什么东西泼洒出来,黏腻,带着油腥气。

    是油。

    这个房间里为什么有这么多油?

    疼痛让柳林的神情控制不住地扭曲, 他伸手试图在黑暗中摸索出什么, 但不等他找到可用的武器,就被人一把拽住头发提了起来,粗暴的对待让柳林的声音变调:“松开!——”

    啪!

    抓着他的手松开了。

    但那只手落在了他脸上。

    柳林的大脑甚至短暂的空白了几秒。

    ……她做了什么?

    这个疯女人……对他做了什么?

    这个——

    短暂的不可置信后,产生的是被自己玩弄在鼓掌之间的玩物羞辱的暴怒, 无数谩骂在脑海中瞬间生成,但是却没有被说出口的可能,一个耳光后伴随着而来的是两下重击, 本就因为视力受限的柳林毫无反抗之力, 他被粗暴地放倒,一只脚踩在他的胸口将他固定, 坚硬的枪口死死顶在他额头正中心,然后是嘴巴被人掰开, 无数味道酸苦的药片被强行灌了进来,伴随着耳边喃喃的嘶哑声音。

    “吃……”

    “吃进去!都给我吃进去!”

    “这不是你给我的吗,你应该向我证明的……你知道吗,那本来是一个机会……”

    柳林下意识用舌头顶住药片, 这些东西吃了就算立刻催吐也会有影响, 更何况他现在根本没办法摆脱这个疯子!

    但没有作用。

    阿宁用力扣开他的嘴,大拇指扯着嘴角, 硬生生把塑料药瓶塞进去半截,然后用手指捅进口腔强迫他把药片咽下去,声音中甚至带着可怖的笑意。

    “你不该害怕的……呵呵……你还真是……从来都没变过……”

    “从十年前到十年后,再过二十年,三十年……你还会是这个样子……”

    柳林痛苦地吞咽着,那把短匕首早已经不知道摔到了哪去,他双手挥舞间够到了不知是废弃桌子还是废弃椅子的木腿,也抓到了原本盛着油的塑料盆……他几乎想随便抓住什么直接往上砸过去,但死死顶在额头的枪又让他不得不压制住冲天的愤怒和强烈的羞辱感。

    这个疯子……她怎么不去死,早知道早就应该动手杀了她,这个疯女人!!!

    无数怨毒的咒骂在心中喷涌而出,但柳林的嘴里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他伸手攥住阿宁的手,试图扯开她,但瘦削女人的力气却出奇的大,几乎像钢筋铸铁一般不可撼动,他只能被迫咽下满嘴的药片,舌头因为强烈的酸苦感产生麻木感,让他怀疑自己可能已经失去了味觉。

    杀了她……这个该死的疯子……

    确认了他把所有药片都吞了下去,该死的疯子终于收回了手,一声声低语也在同时消失不见,死一般的寂静里,只有柳林痛苦咳嗽的声音,他从没有这样狼狈过,内心滋生出的羞辱感与仇恨几乎让他发疯,原本俊秀的面孔在黑暗中扭曲变形,但他一开口,语调仍旧温柔。

    只是喉咙因为一次性吞下整瓶药片而受损,声音变得嘶哑,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

    “……阿宁。”

    他要杀了这个疯子!

    “你到底在做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为什么,我都听不懂你说的话?”

    他还有机会,他还有机会……她知道了,但她还恨他,只要恨他,就舍不得让他死,有多恨就有多爱,他还有机会!

    “你是觉得这药有问题吗?那为什么不告诉我……是有人对你说了什么吗?你听了他们的话……”

    是谁告诉她的,到底是谁告诉她的?!这件事只有那么几个人知道,他算一个黑医算一个,帮他找来这些慢性毒药的人也算一个……这两个人里到底是谁在害他?!

    黑暗中,柳林连不平稳的呼吸声都无法再听见,只有抵在额头的枪口仍旧存在感鲜明,片刻后,踩在他胸口的脚忽然挪开了,然后面前传来了低低的笑声。

    这笑声不再像之前那样怪异,像是从空空的树桩里漏出的声音,也不再让人无法分清到底是哭泣还是笑声,阿宁笑的很标准,却让柳林心底生出一股寒气。

    这个女人真的疯了。

    他知道这一点。

    她变得不可捉摸,很难控制,她变得很危险,但万幸的是……他还可以去尝试。

    她疯了。

    但这个疯子还恨他,还爱他,她没办法放下他!

    身前传来一点窸窣的碎响,是衣物在摩擦,柳林能感知到阿宁姿势的改变,她蹲了下来,有一只手摸上来,抚摸着他的脸,然后在发烫的颊侧停下。

    她的动作很轻柔,但出口的语气却完全称不上柔软。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不……不能说一样……你比起以前更厉害了……如果是在以前,我这么对待你,你应该恨不得我立刻就去死了,在这方面,你变了很多……但只有这方面。”

    “你的心还是从前的那一颗,从来没有变过,以前你就不把我当个东西,是不是?所以不想要的时候,就选择直接毁掉我……”

    柳林咽了咽同样酸苦的口水,舌根发木,“阿宁……”

    “嘘——”

    阿宁右手挪动,用枪抵住他的嘴唇,于是柳林不得不闭上了嘴,听着阿宁自言自语:“别说话。”

    “再听你继续说下去,我会忍不住杀了你的。”

    那把枪用力地往前顶了顶,顶得柳林牙齿发痛,呼吸间嗅闻到金属的气味。

    “很久之前我其实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

    阿宁喃喃道:“我知道你贪婪,恶毒,虚荣,拜金,我知道你没有底线,自甘下贱,这些年里你还是一直在找有钱的女人攀附,只是你不想再让我们知道,我就假装一无所知……我知道你一直觉得我们为你赚来的钱还不够多,我也知道你拿着那些钱去做些什么……你买一块表就要一百多万,钱就像水一样到处撒。”

    “我都知道,你知道吗?”

    她的语气越来越稳定,最后堪称平静,哪怕话语中的内容让任何一个路人听了都能瞪大眼睛:“这些年里我们一直用命去换钱,一直都有人死在任务里,哪怕这些钱都被你随意挥霍了,我也从来没说过什么,就像是你把她们带到我面前的时候,我也从来没有质疑过你一样,我一一直不去怨恨你,也从来没有背叛你,我一直以为我就要这么过下去,直到我死在某次任务里……”

    “但我没想过,最后想要我死的人竟然是你,就算不是这一次,我也会慢慢地死掉,但我不会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死的,也不会知道,我不是得了病。”

    “你知道那些东西是什么的,小林。”

    她的称呼很亲昵,柳林听见时,甚至有种恍惚感——这个称呼已经很久没有被使用过了,上一次对方这么叫,似乎还是在几年前。

    “那是毒药,你知道的,你想尽办法喂给我的……”

    “我知道你是个烂人,但我没想过,你居然还能更烂……真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种怪异的平静被笑声打破,阿宁笑了起来,但这并没有让柳林感到好受多少,冷汗从背后渗出,他知道这次很悬。

    ……但还有机会。

    他知道的,他曾经也经历过类似的处境,哪怕曾经远没有这次危险,但在那之前,他也没有经历过类似的意外不是吗?!

    那一次可以,这一次当然也行!

    他慢慢抬手,握上阿宁抚摸着他的脸庞的那只手,然后用力握紧。

    阿宁的笑声停止了,格外突兀。

    自从在这栋楼里见到她,她似乎就总是一惊一乍,柳林脸上渗出冷汗,如果可以,他甚至想把面前的疯女人抱到怀里,让她多吸点香味冷静下来,但枪还顶在他脸上,他理所当然地不敢,甚至连转动脸庞都是一点一点,小心翼翼的,生怕动作再大一点,就会刺激到面前的疯子,让她对准他的脸开上两枪。

    柳林缓慢地挪出了他的嘴,那把枪现在顶在他的脸上了,恰好抵在被陈拾意打过的地方,生疼,但只能忍着,浓烈的酸苦让舌头都是麻的,但柳林调动起它来,试图重新让它焕发威力。

    “对不起。”

    他说。

    开口的第一句话很简短。

    简短,但足够奇怪,以至于阿宁原本想抽出的手都顿住了,柳林立刻将她攥得更紧,说话时的字音因为酸麻的舌头含糊不清,还带着口水音,但却很诚恳。

    他轻声说:“对不起,阿宁,你说得对……我是个烂人。”

    阿宁没有说话,但这种沉默本就代表一种认同。

    柳林无奈地笑了一下,将脸送进她掌心,以这种狼狈的姿态开口:“但你说错了,我变了,变得比你想的更多……你说得对,我虚荣,我爱钱,我还陪那些老女人睡觉,就为了拿到更多的钱,当初我能拿出所有积蓄为你买一栋房子,现在却只会自己吃喝玩乐,几个月都不去看你们一眼,你说得对,都对,我确实烂,烂心烂肝,我甚至想杀了你!”

    他承认了!

    阿宁的呼吸重新急促起来,哪怕她从未指望过这一点,但在此刻,却仍旧有片刻的失神,连耳边一刻不停的絮语都变得模糊不清。

    她动摇了!

    这就是机会,再怎么疯都还是个女人,只要是女人,就逃不了这一套!

    柳林将手中的手攥得更紧,黑暗中,他眼睛大睁,原本下垂的清澈狗狗眼变了形状,显出狰狞。

    既然这个疯子已经认定了他给她投毒这回事,那他再怎么否认也改变不了她的想法,反而只会显得他更加虚伪,敢做不敢当……倒不如直接认下,然后给出另一个理由!

    柳林的眼睛越睁越大,几乎脱框而出,他提高声音,“但这都是因为我爱你!”

    他声音嘶哑,像是竭尽全力:“你知不知道阿宁,我过了这么多年才发现我爱你!我是个烂人,我从来没想过自己能爱人!我太害怕了,这太恐怖了,你会变成我的弱点……这太恐怖了,我怕我爱你,所以我也怕你,我是想杀你,但这都是因为——”

    我爱你啊!!!

    脸上的手骤然抽走,面前的人猛地起身,柳林瞳孔缩小,极致的紧绷伴随着的是强烈的喜悦,他就说,他就说他有机会,他就说女人——

    砰!

    一声炸响!

    强烈的疼痛感骤然袭来,柳林的声音堵在了喉咙里,没能再发出。

    阿宁开枪了。

    第235章  起码在现在。

    一片黑暗中, 血腥味弥散开来,阿宁站在柳林面前,觉得头晕目眩。

    一种奇妙的嗡鸣在耳边响彻, 将那些呢喃的,讥笑的,指控的声音都压下,于是阿宁甚至在这样的声音里觉出了某种解脱感, 她盯着面前毫无意义的灰暗色块, 在她的视角里,那些不算清晰的颜色蠕动着,流淌着,像一只只活物, 在这栋废弃的建筑里热热闹闹地生活着,而此刻,它们似乎也觉出恐惧来了, 于是蠕动的肢体收敛回去, 重新变成废旧的杂物。

    世界变回来了。

    阿宁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格外虚幻的笑容,她由衷地感受到了幸福, 她本以为她会茫然、悲恸、痛苦得仿佛心脏被剖出,但她只是觉得宁静。

    十多年以来, 她终于重新感受到了儿童时的那种宁静。

    原来感觉会这么好啊。

    阿宁心头浮起一点淡淡的困惑,带着一点点同样分量的懊恼:早知道会是这样,她应该更早一些下手的。

    但她心中又有种明了,如果在早一些, 她是绝不会这样做的, 所以现在这样就好,就很好了。

    她接下来要做些什么呢?

    阿宁思考着这一点, 她有些贪恋这片刻的宁静,又知道事情已经走到最后了,她该去做些自己想做的事了。

    她伸手摸索了一下左侧的裤子口袋,口袋被她缝上了,而里面的钥匙已经被染上体温,对了,还有这个……她得把她们送出去……

    但这个念头并没有来得及形成。

    哐当。

    脚下传来一声异响。

    仿佛午夜的钟声敲响,不同寻常的变化被剥夺,那奇妙的嗡鸣声消失了,像受了惊吓的声音小精灵,取而代之的是现实存在的响动,是杂物被推动的异响,是人类艰难的喘息声。

    阿宁慢慢地低下了头。

    在柳林眼中浓郁到只能看见模糊剪影的黑暗,在她眼中却只是昏暗的色调,阿宁看见那更白一些的衬衣上,有深色的液体流淌出来,一只手伸过去捂住它,而手的主人因为疼痛蜷缩成了一只巨型的虾。

    他被射中了肩膀。

    “……你还没死啊?”

    阿宁愣了一下。

    是了,她开枪的时候只是凭借着感觉……并没有抵在他的脑门上,让它炸开一朵花。

    她徒然生出一种厌烦,一种曾经自己视如珍宝的宝物其实是一颗形状特殊的干硬狗屎的厌烦,那些本该拥有的,在发现宝物其实一文不值时的愤怒、迷茫、焦躁,都在她开枪的瞬间被清空了,于是当她发现这块狗屎没有死透的时候,就连浓烈的情绪都无法滋生了。

    阿宁抬起手,这一次,她对准了。

    她听到有人从楼下奔跑上来的声音,她听到郭巧慧上气不接下气的气喘,但这都不妨碍她平静地瞄准,然后扣动扳机。

    巨大的危机感骤然升起,死亡的恐惧像是一只巨大的手,将柳林攥在手心捏成一滩烂泥,疼痛让他冷汗直流,眼眶也发酸发胀,在死亡面前,那最后的一点体面也被彻底抛掉了,柳林发出了被阉割的公鸡一般的尖叫。

    “宁想娣!!!”

    “你想干什么,你难道真想杀了我?!就算我要你死又怎么样,你别忘了,最开始就是我救的你,没有我你早就死了!!!”

    “你的命是我给你的,你还能活这么多年都是因为我!你呢,你想干什么,你想恩将仇报吗?!”

    他倒在乱七八糟的被人当做垃圾丢弃的杂物里,捂着肩膀上不断往外涌出血来的伤口,疼痛、愤怒、恐惧同时产生作用,让他面孔扭曲,目眦尽裂。

    房门几乎是在同时被人推开,季朝映伸手往后一捞,把好不容易撵上她的郭巧慧揪了过来,那到处乱晃的手机灯光被“呼哧呼哧”喘气的郭巧慧下意识地打进来,照亮了柳林的大半截身躯。

    他已经完全没有任何形象可言了。

    精心打理的头发变得乱七八糟,布满灰尘,本来还能算俊俏的脸因为扭曲的表情失去了所有美感,同时还因为眼泪冷汗鼻水等□□流出一道道白印子,衬衣扣子被解开,下方没有再搭配任何打底,露出半截身体,而上面正覆盖着黏腻的油脂,和与油脂混为一体的灰土。

    在看清楚的一瞬间,郭巧慧有些不忍直视地挪开了视线,一起挪开的还有昏暗的光线,她甚至没来得及注意到柳林身上的斑斑血迹,只是仔细打量了一下阿宁——宁想娣的状态。

    棕黄的头发仍旧乱得像枯草,惨白的脸上却渗透出红晕,很好很棒,人类气息有所增加,原本偏执怪异的神情正常了很多,眼珠子看人时也不再胡乱转动,人类气息再度增加。

    感觉从阴暗地飘荡的女鬼变回有些神经质的人类了!

    郭巧慧十分欣慰。

    她左右看了看,光线也随着她的脑袋一起转动,房间内的陈设随着她的动作露出一部分,看得季朝映若有所思。

    曾经的高中生还挺高兴:“结束了吗?宁宁姐你终于支棱起来了,不错不错,那我们现在杀完人快跑吧!”

    阳光开朗的样子和昏暗的现场格格不入。

    宁想娣转过脸看向她,神情平静到像是商场里的塑料模特,她没有回答郭巧慧的话,而是越过她,看向了藏在黑暗里的季朝映。

    季朝映将目光从堆在墙角的崭新的酸菜坛子里收回,看向面前的瘦削女人,她手里还拿着那根教鞭,此刻教鞭在郭巧慧手臂外侧敲了敲,敲得她下意识地往旁边挪动,将季朝映露了出来。

    “够了。”

    季朝映说:“再开一枪,我没办法交代。”

    她的发辫和裙摆固定在一起,但脸颊边的碎发还是会跳出几缕,她抬手挽了一下不听话的发丝,昏暗的光线下,宁想娣能看见她轻轻皱起的眉头,像是在不满。

    砰!

    楼下忽然发出一声巨响,郭巧慧立刻转头看去,脸上浮现出不安,试图后退时,却被季朝映用教鞭挡住,而这声音似乎完全没有影响到除她之外的任何一个人,倒在杂物堆里的柳林仍旧在痛苦地喘着气,而宁想娣的手很稳定地举着,她对准柳林,食指扣在扳机上,已经压下去一半。

    “交代?”

    宁想娣微微偏过脸,她说:“交代……对了,你要向你的好朋友交代,我忘了这回事。”

    其实她没有忘记。

    她只是不想再等了。

    “我以为我们的游ῳ*Ɩ 戏讲究的只有输赢,我已经输了,从一开始就是,对吗?”

    季朝映没有回答,她只是抬手敲了敲郭巧慧的肩膀,郭巧慧脸上浮现出一种敢怒不敢言的姿态,满脸汗水,甚至都没敢用手擦一下,只是有点暗示性地叫:“宁宁姐!”

    快看她啊,二对一,你倒是管管你的队友啊!

    宁想娣恍惚了一下。

    她的呼吸变得有些不稳定,于是她放下手,做了几次深呼吸,才重新平稳下来,身边的温度在不知不觉间升的很高,那枯黄的头发因为汗水黏在脸上,很痒。

    “……我可以先不动他。”

    宁想娣慢慢地说,带着一点困惑:“但这还有什么意义?柳林已经在这里了,就说明她选了我们原定的任务目标,就算她再赶过来,也已经迟到了,不是吗?”

    轰!

    楼下又传来一声巨响,郭巧慧忍不住插嘴:“不是我说……”

    那下面到底什么鬼动静?!

    话还没说完,教鞭已经架在了脖子上,郭巧慧委委屈屈地闭嘴,看到宁想娣,又愤怒地伸出两根手指,把教鞭推远十厘米,然后又被架回来。

    郭巧慧……郭巧慧忍了。

    “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季朝映看了一眼倒在地上,已经开始在她和宁想娣之间左右注视的柳林:“他的血流得太多了,最起码在现在,他不能死在这里。”

    柳林虚弱地抬起头,在带上暖黄色的光线里看着她的脸,空气中带上了焦糊味,让他连喘气都变得格外费力,每一下呼吸都能牵扯到肩膀的伤口。

    “……朝朝。”

    他有些犹豫,有些迟疑地叫。

    他没有再看宁想娣了,只是全心全意地盯着即将挽救他的季朝映,他看见那双黑沉的眼睛向他投来一瞥,但也只是一瞥,就轻飘飘地挪开,其中没有任何情绪,没有怜惜,也没有厌恶,什么都没有,毫无波澜,像死水一样平静。

    ……他的话被听到了,不管是现在,还是刚刚。

    柳林确信这一点。

    她们来的很快,很巧,很及时,所以他最后说的那些话都被听到了。

    但为什么连厌恶都没有?

    为什么会连厌恶都没有?

    恐慌席卷而来,柳林从未如此无助过,明明答案就在眼前毫无遮拦,他却不敢自己去看。

    砰!

    楼下的响声一声接一声毫不停歇,打雷似的动静让郭巧慧头皮发麻,对峙片刻后,宁想娣后退几步,“我的东西都在六楼,现在应该都已经烧没了,没办法帮他止血。”

    这是默认的动作,她不会帮忙,但季朝映如果有办法,她也不会阻拦。

    季朝映微微颔首,用教鞭末端戳了戳郭巧慧,伸手道:“把刀给我。”

    郭巧慧不满,但又不敢明着不满:“……你自己没有吗!”

    但手里的刀还是被强行拿走了,连带着一起被征召的还有她自己——拿着手机被当做人肉灯架。

    郭巧慧敢怒不敢言,眼睁睁看着季朝映伸手把柳林的上衣一扯,用刀割开几条口子,扯下长长的布条,沾满灰土的布条完全达不到安全标准,但用来包扎止血还是勉强可用。

    好熟练的手法。

    宁想娣看着她的动作,平静地想着,她还记得当初在谷仓里,对方忽然拿出的那支药剂。

    那东西,她是从哪里得到的?

    她一直把它带在身边,是知道了什么,还是……

    早就已经为接下来要发生的所有事情,做好了打算呢?

    第236章  我们重新开始!

    宁想娣觉得事情的发展实在荒谬, 想来柳林应该也会有同样的感觉。

    因为和郭巧慧不同,宁想娣是一直清楚地明白柳林的打算的,哪怕他从没有和她提过。

    但宁想娣太了解他了。

    就像是柳林没有说过他仍旧游走在不同的有钱女人的床上, 但宁想娣还是知道一样,她不但知道柳林看中了一只矫健的新猎物,还在柳林最初制造各种偶遇的时候开车接送,她知道他所有的打算, 只是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成为对方计划的一环。

    于是在见到那只新猎物的同时, 所有的一切都开始崩坏。

    不论是她回忆中的那些过往,还是柳林原定的诱捕计划,都开始向着最为糟糕的方向一路疾驰。

    宁想娣了解柳林,他肯定是没有对这只新猎物说过他曾经的作为的, 所以这只看起来柔软无害的新猎物,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了她和柳林的关系,又是为什么清楚她身上有毒素在沉积, 甚至……她又是怎么知道她到底中了什么毒, 甚至提前准备好了针对性的药剂?

    如果是在以前,宁想娣或许不会去深想, 但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她反而认真思考起来, 背后生出细密的寒意。

    真恐怖啊,她想。

    原本以为是在捕猎,却没想到是在被捕获,这只新猎物看起来只是一只变异了的, 长出了爪牙的奇怪的鹿, 但仔细看去,才发现连鹿的形态都只是一种伪装, 鹿皮下藏着的是漆黑的仿佛能看穿所有真相的眼睛,和隐藏在口中的,细密锋利的尖牙。

    所以柳林到底知不知道,他想捕猎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怪物?

    柳林并不知道宁想娣的这些念头,他正在接受包扎。

    伤口周围疼得几乎麻木,光是把肩膀处被血黏在皮肤上的衣服扯开就让他疼出一身冷汗,季朝映用力扎紧手里的布条,确定了伤口没有更多的血流出来,这才满意地点头。

    砰砰!

    楼下的响声还在继续,只是声音有所变化,频率似乎在加快,周围的温度愈升愈高,空气中难闻的焦糊味变重,甚至开始有淡淡的烟雾在浮动,只是环境太昏暗,从视觉上察觉不到多少不同,只有眼睛被熏得开始发红。

    “好了。”

    季朝映仔细检查了一下,在心中估算情况:“有点失血过多,但没什么大问题。”

    布条不干净,有可能会感染,但只要没有其他意外,在去到医院之前肯定死不了。

    她起身后退,而在这时,柳林却伸出手,试图去抓她的手腕。

    “……朝朝。”

    他满头冷汗,但仍旧试图露出合适的表情,那双总能显得真诚可爱的狗狗眼用力睁大,甚至在努力控制让语调显得无害化:“现在带我走好不好?看在我救了你的份上……朝朝。”

    季朝映低头看了他几眼,没有对那张满是脏污的面孔做出什么评价,她只是往后挪动了一下,让没有拉住她的手腕后又伸手去够她的脚的柳林拽了个空。

    “不好意思。”

    她露出了有些苦恼的神情,说话轻声细语,甚至带着歉意:“但我没有办法带你走,我来的时候没有带载具,带上你的话,会很难离开的。”

    “而且,我也没准备走。”

    她轻轻摇头,像是无可奈何,很为难的样子:“毕竟拾意也过来了,她肯定会叫其她警员一起来,等到人来齐了,我却不在这里,她会很为难的。”

    那双细细弯弯的眉轻轻蹙起,下方的瞳孔却一片漆黑,不带任何情绪,明明周围的温度在不断攀高,柳林却觉得手脚发冷,不知道是不是失血过多的后遗症。

    他听出了季朝映话语中隐藏的含义,眼前发黑,他想再说点什么,却想不出别的办法维持温柔无害的姿态,于是只能咬紧牙关,威胁中带着哀求:“……朝朝,你要是在这种地方出现,就算做得再干净,警员也会觉得不对劲的,我知道你之前在省会做的还算不错,但事情只要做过,就会有蛛丝马迹……而且宁想娣身上还背着通缉,和她拉上关系可不算好事,她不经查的——”

    郭巧慧听不下去了,但季朝映就像是后脑勺也长了眼睛似的,她刚刚张开嘴,教鞭就往她脚前一杵,郭巧慧的表情顿时就像是吃了两斤柠檬一样,皱住了。

    但她看了一眼没什么反应的,明显没有给她出头的意思的宁宁姐,委委屈屈地把嘴巴闭上了。

    季朝映收回教鞭,她拿着教鞭的姿势像是拿着一根手杖,左手按在教鞭顶端,右手交叠在左手手背上,她微微倾身,神情是纯然的疑惑。

    “你在说些什么呀?”

    她的语气很轻快,尾调轻轻抬高,像是在一个普通的夜里,和一位普通的朋友聊着普通的小事,“什么不对劲,我都没有听懂。”

    她眨了眨眼睛,唇边勾起无害的弧度,沾着一点黑灰的脸上写满无辜:“毕竟我只是个不幸的被绑架的普通人,忽然遭遇意外就已经很可怜了,怎么会有人舍得苛责我呢,是不是?”

    柳林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他瞳孔颤动,明白了季朝映的意思——她是被绑架来的受害者,于是哪怕绑架犯有种种劣迹都完全与她无关,不论这栋楼里发生过什么,她都是置身在外的!

    那为什么要帮他包扎,为什么要阻止那个疯女人开枪,是因为那所谓的交代?!

    “你想把自己摘出去?”

    他的声音颤抖起来,柳林连那点仅剩的刻意装出来的可怜都维持不住了,他半撑着身体,想要从地上爬起,但脚下滑腻的油和因为失血过多而发软的四肢都在阻拦他,“你觉得这可能吗?”

    “你留着我要给谁交代,陈拾意吗?你别忘了,当时你们打电话过来,选择来找这里你的人可是我!”

    “我知道,我知道……你之前就和宁想娣勾搭上了是不是?你们能接触到的时间只有在那个仓库里那会儿,她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帮她?你也不想想,她当初就能背叛我,难道以后就不会背叛你?!”

    砰!砰!

    楼下的声音似乎变得慢了,郭巧慧件开始不安地左看右看,再迟钝的人,现在也该回过味来了,作为一个被绑架的受害人,季朝映表现得……

    未免也和绑架犯太熟悉了。

    不过她们真勾搭上了?在那个谷仓里?那时候宁宁姐不是在受虐待吗?惨叫声听得她现在想想都头皮发麻,难道这样也行?

    郭巧慧脑子里的念头纠成一团,她站在后面,眼睛里开始冒出毛线团,而柳林在地上挣扎着试图坐起,不断扭动的动作让人难以直视。

    他的声音变得尖利:“你是无辜的?那你要怎么证明,难道你要让她们开口为你作证?!还是说你要帮她们在人来之前跑了,然后让那帮人只听你一个人的口供?!”

    “那我呢?”

    柳林死死盯着季朝映的脸,扭曲的面孔上露出冷笑:“你又要怎么封上我的嘴?你不是要给陈拾意做交代吗,你要怎么交代,给她一个活人?”

    “朝朝,别做傻事。”

    他说到最后,又露出一种可怜的哀求的表情:“我也不想说出什么对你不利的话,你知道的……我身上也不干净,你不杀我,把我送到那群牧羊犬手里又有什么好处?带上我走……带上我走,一切都来得及的!”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季朝映唇边的弧度丝毫不变,表情稳定得像是被刻在脸上,她轻轻垂下眼睛,黑沉沉的瞳孔倒映出柳林满是汗水和眼泪的脸:“受害这种事,本来就不需要证明的呀,阿柳。”

    砰!砰!

    哐当——

    伴随着一声巨响,楼下的声音终于停住,季朝映听着铁栅栏掉落的动静,轻轻偏头,脸上的笑意变得更深。

    “你也说了,你身上不干净,所以如果你说了什么……你觉得,会有人信吗?”

    柳林瞪大眼睛,心中的最后一丝希望终于破灭。

    在此之前,哪怕真相近在眼前,毫无遮掩,他都不敢真的去看、去听。

    哪怕他知道,宁想娣和季朝映表现出的熟识态度完全不合常理,哪怕脑海里有无数碎片划过,解答了潜意识提出的疑问——

    为什么季朝映会忽然失踪?为什么她明明被绑在床上,身上的衣服除了粘到一点灰尘却依旧整洁?为什么当时他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人,在宁想娣要点火的时候帮她解开绳子,她的态度却完全不符合常理的冷静平淡……

    因为这本就是她和宁想娣联手设下的局!一切的一切,都是早就设计好的!

    他原本以为季朝映早就对他敞开心房,开始亲近他,信任他,依赖他……

    但现在看来,那些表现也不过都只是演出的假象……而这假象,也成功迷惑了他。

    他以为宁想娣仍旧是曾经的阿宁,可以任由他玩弄于手掌之间,他以为季朝映距离被他掌控只差一步之遥,而吊桥效应完全推动她的沦陷……但他所以为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刻意表演出的假象。

    季朝映帮他包扎伤口,阻拦宁想娣这个疯女人对他开枪,也只是因为那个所谓的“交代”,她确实不杀他……但她让他躺在这里等那群披着黑制服的牧羊犬来抓,和让他去死有什么区别?!

    如果他真落到这帮牧羊犬手里,就算短时间内她们查不出什么,但一旦有了缺口……不等这帮牧羊犬把他撕成碎片,光是组织都会为了保险,让他彻彻底底地闭上嘴巴!

    这一系列想法,也不过在几秒之间,柳林喘着气,一想到自己即将面对什么,绝望感就让他面对海啸一般喘不过气来,难道他就要这么阴沟翻船?

    不、不……

    火已经烧了下来,视线在昏暗的空间里扫荡,漆黑的金属反射出暖色的光。

    柳林仿佛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看向面前最熟悉,也陪伴他最久的昔日下属,看向曾经和他同床共枕,曾经能接受他所有举措,甚至愿意为他去死的女人——

    “阿宁,阿宁!”

    柳林孤注一掷,他崩溃大叫道:“阿宁,这全都是因为她,是因为她挑唆,我才会想杀了你!”

    “杀了她,杀了她们阿宁,只要你杀了她们,我们就能重新开始!你不喜欢那些女人是不是,以后我只要你,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重新开始……我爱你,我真的爱过你阿宁——”

    “杀了她们,我们现在就走……就只有我们两个人!”

    第237章  你倒是仔细说一说。

    男人的声音歇斯底里, 火焰顺着堆积在一起的杂物攀爬到到顶部,黑灰色的烟在空气中弥漫,不等宁想娣做出反应, 另一个声音骤然响起,将粗糙的男声压进最底。

    “都停手!”

    熟悉的声音让郭巧慧瞪大眼睛,她转头看去,正看见一道不算熟悉但却让她印象深刻的身影从火里冒了出来, 陈拾意手里抡着一根铁棍, 脸上被火熏得黑一块白一块,但表情仍旧威慑力十足。

    “警员马上就到,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这里周边几公里除了警车没有你们能用的任何载具, 配合调查可以减轻一定的刑期。”

    郭巧慧开始觉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后退一步,想趁着还有机会快点溜走, 陈拾意看也不看, 铁棍在她面前一挡,郭巧慧眼眶里顿时涌出眼泪。

    天杀的, 她早就说了把人杀了快走,现在倒好, 人也没死,还被警员找上门来了……她之前就杀过人,还畏罪潜逃,被逮住肯定要死刑!

    郭巧慧无力地看了一眼在场唯一有过正经认证的同伴, 就见宁想娣慢慢转过了脸, 她看着陈拾意试图上前的动作,手腕抖动了一下。

    然后她举起了枪, 对准了季朝映。

    郭巧慧不自觉地张开嘴,露出了惊愕的表情,陈拾意瞳孔缩小,试图上前,却听见了面前的女人发出嘶哑的制止声。

    “敢动一下,我就开枪。”

    季朝映慢慢地眨了眨眼睛,脸上带着一点茫然的神情,像是没能反应得过来突变的情景,在场的所有人里,只有柳林在瞬间的表情空白后,涌现出癫狂的喜悦。

    “阿宁……阿宁,我一定不会再辜负你的!”

    他颤抖着扶住身边的杂物,因为强烈的求生欲望,在瞬间有了力气,勉强从地上爬起:“我们现在就走……现在就走!”

    郭巧慧有点无助地左右看了看,此刻,她左侧前方是季朝映,右侧后方是陈拾意,她看了一眼自己身边挡着的铁棍,一时间觉得荒谬且茫然:“不是,那我呢?!”

    明明是我先来的,我先做好的逃命约定啊!

    为什么现在宁宁姐的保护对象忽然变成了这个姓柳的了,不会吧,不会有人真的信人渣会回头的鬼话吧?!

    但就像是此前的几次一样,这样的发言没有得到任何关注,甚至没有人转过头看她一眼,郭巧慧觉得自己就像舞台剧里蹲在最后面的装饰性松树,哪怕长了嘴巴会说话,也只是一个背景而已,完全没有人在意她到底说了些什么。

    她试图从铁棍下钻出去,却见到宁想娣挪动枪口,似乎在进行瞄准,一时间更绝望了。

    不是,至于吗,明明都没人理她,放她一马让她去自己逃命不行吗?

    天杀的宁宁姐,她再怎么说也算是救过她吧,虽然她们之前的相处一直不太愉快,之后的相处也一直不是顺利,但她怎么也算是救过她……虽然她不一定需要,但她到底也救过吧!

    郭巧慧在角落静静地枯萎,陈拾意则无意识地攥紧了铁棍,她克制住自己立刻看向季朝映的念头,绷紧肌肉,死死盯住柳林的动作。

    沾满灰尘的白衬衣上是深红色的血迹,他受伤了,是谁动的手?

    女孩手里拿着的是一根棍子,应该不具备作案的可能……这很好,倒是郭巧慧手里除了手机还有刀,但她进门时刀刃上反射出暖色的光,上面没有任何血污,也不是她。

    那么,攻击他的人难道是……

    陈拾意看向黑洞洞的枪口,能感觉到周边的温度不断升高:“冷静,他身上有大面积油污,外面已经烧起来了,只靠你们根本没办法逃出去。”

    “而且柳林……”

    她停顿片刻,看向对方肩膀上包扎的布条,那上面被血染红一片,但还没有被浸透的部分却混杂着灰尘和油污,如果不及时做消毒处理,恐怕抗不过感染。

    陈拾意厌烦柳林,也知道对方绝不是什么好人,背地里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勾当,但这也不代表她能目睹这人徘徊在死亡边缘却一声不吭。

    “他包扎用的绷带不干净,感染风险很高,需要及时消毒清创,就算你们杀人逃走,短时间内也找不到合适的医生,他的伤口要是不做处理,恐怕今晚就会发高烧,带着一个昏迷不醒的病人,你们要怎么绕开搜捕?”

    陈拾意神情坚定,语气十分诚恳:“就算你们有接应,在有无辜人员死亡的情况下,周边也肯定会戒严,这周边几十公里内除了省会都是乡镇,小地方的人彼此都是熟人,生人出现肯定会被重点注意……你们完全没有离开的可能。”

    “放下枪,等其她警员上来救援,对我们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

    “阿宁,别听她放屁!”

    柳林颤巍巍扶着杂物站立,借助一根桌子上废弃的木腿做支撑,他看了看自己身上还在往下滴的油污,眉头压低,露出凶相:“杀了她们,阿宁,我得把身上擦干,还得换一身衣服……”

    不然带着满身油脂走进火中,下一秒他就要被点燃,成为人形的火把。

    季朝映看着他往陈拾意身上打量的样子,眉头轻轻皱起,她抿了抿嘴唇,欲言又止,像是觉得不好意思。

    “你是想穿她的衣服?”

    杏眼轻轻眨动,季朝映将目光落在宁想娣身上,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这不太好吧,拾意毕竟还是女人,女男有别,是不是有点太暧昧了?”

    此话一出,僵持的气氛顿时一滞,柳林顿时转过头匆忙解释:“不是这样的阿宁,只是因为她的身高和我的差不多!”

    此时不同以往,宁想娣把握他能不能逃离这里的希望,曾经的柳林甚至可以毫不避讳地在她面前和别的女人上床,但现在却连为了逃命要换一身更合适的衣服都要再三辩解。

    陈拾意和他的身形差不多,甚至还要更高一点,半袖长裤运动鞋,都是最基础的款式,她的衣服他也能穿。

    “好奇怪。”

    季朝映偏了偏头,用眼角余光打量了一下身后的郭巧慧,“我还以为巧慧妹妹也和你差不多高呢,她还穿着外套,给你一件也更方便……原来这是错觉吗?我还以为是因为你很关注拾意,才会想要她的衣服呢。”

    终于得到了一点关注的郭巧慧攥紧了领口,表情更无助:“这是假两件不是外套,别想穿我的,我没穿内衣。”

    夏天太热,厚重的内衣穿着会闷出痘。

    还有这种时候为什么要关注她啊,搞得好像事情变得很奇怪了啊啊啊啊啊啊!

    郭巧慧在心中发出土拨鼠一般的尖叫,柳林被脏污盖住大半的脸上则透出青紫色,他几乎想破口大骂,但危急关头,还是忍住了。

    “她们只是在拖延时间,阿宁!”

    柳林焦急道:“别被她们迷惑了,快动手啊!杀了她们,我们才能走,不然等到那群人来了,想走也走不了了!”

    但宁想娣仍旧站在原地,一步都没有挪动,只是将视线投向他,棕黄色的瞳孔中倒映火光,脸上的表情却显得格外冰冷。

    柳林心头一跳,一股寒气顺着对方冰冷的目光传遍全身,明明周围炽热如火炉,他却像是掉进了冰窟。

    不对劲,不对劲……

    为什么她能这么冷淡?没有死灰复燃的喜悦,也没有爱恨交织的纠结,那双熟悉的,野兽一般的棕黄色瞳孔中甚至没有任何怀疑,就连最基础的厌恶都看不见,仿佛他只是一个被放在一边的会说话的摆设。

    这样的心理路程让柳林感到恐惧,他之前在季朝映感受到了同样的违和感,事实证明他感受到的异样并非空穴来风……他现如今的状态就是最好的证明。

    而现在,相似的感觉再度来袭,却是从他原本以为的救命稻草身上传来,那种抓到机会逃脱的喜悦在瞬间褪去,柳林颤抖起来,恍惚间明白了过来。

    宁想娣举起手枪根本不是为了他,她是为了、为了——

    宁想娣收回目光,看向面前只见过一面的陌生青年,她明明和柳林一样满脸都是脏污的灰土,一双眼睛却格外明亮,仿佛在发光。

    “既然怎么选都逃不了。”

    宁想娣举着枪,语调平静,嘶哑的声音却带着杀意,让人肌肉紧绷:“那为什么不干脆多杀几个,还能回本。”

    “被逮捕不代表会被死刑。”

    陈拾意加快了语速,语气十分诚恳:“这里早就被划分为拆迁区,就算刻意纵火,只要没有人员死伤和财务损失,都能从轻处理……你姓宁,是吧,宁女士?”

    宁想娣愣了一下,她活了三十多年,从没有人这么叫过她,一时间竟然有种荒谬感:“……什么?”

    陈拾意仔细观察着她的态度,闻言确定了自己的猜想,她道:“你是宁想娣,是吧?警方有发布对你的通缉,我看到过你的通缉照片,如果你是担心以前的案子,那么我可以告诉你,因为最近几起恶性案件的影响,已经有人在考虑更改法律,我有看过你的资料,你的家庭环境本就恶劣,又是为母报仇,情有可原,有很大的可能免除死刑。”

    郭巧慧又忍不住了,张嘴想说话,季朝映早有所料一般转头看她,两人对上目光,郭巧慧把嘴闭上了。

    她心头震怒:不是说了动一下就开枪吗,凭什么她一动就瞄准威胁,这个变态动就不管她啊!

    宁想娣并不知道郭巧慧心中的想法,被遗忘许久的过去忽然被人挖出,仿佛曾经的伤口被撕裂,血淋淋地疼,耳边有尖细的声音窃笑起来,宁想娣开始分不清身上的汗到底是因为温度在升高,还是她自己在出冷汗。

    “……那又怎么样。”

    宁想娣没有发现自己的音调在提高,声音像粗糙的树皮摩擦耳膜,甚至让人觉得耳道产生疼痛感。

    她说:“那都是以前的事了,我不信你猜不出来,这些年里,我都在干些什么。”

    “这双手早就不干净了,死在我手上的人有多少个,我自己都记不清,你说这些,不过是为了让我停手而已。”

    “但对我来说,结局不是早就固定了吗?”

    瞄准季朝映的枪一直很稳,此刻却颤抖起来,像是在随着情绪一起波动,陈拾意心头一紧,抓着铁棍的手紧绷,她在心中推演吸引宁想娣的注意,然后沉积击打她手腕让手枪脱手的可能性,额头渗出汗水,将已经很久没有剪过的头发沾湿,黏在额头上。

    要说些什么?

    从她的家庭下手吗?但才提了一句,她的反应就这么大,万一情绪过激直接开枪怎么办?

    那么换个方向?不,转移话题只会显得自己心虚……有了!

    “在事情没有发生之前,结局是会一直变动的。”

    陈拾意抬眼,看向柳林,她道:“你和他认识,还很熟悉。”

    “你们是情侣关系,我上楼的时候听到了,他之前在异性关系上不检点,是不是?”

    “我听他提起过你,他说过你们的任务目标,你和郭巧慧之前都在做事……我没说错吧?”

    宁想娣转动了一下眼珠,向陈拾意右侧的方向看去,然后又很快回正,陈拾意仔细地观察着她的表情,再度确定了这一点。

    她是。

    她和郭巧慧都是。

    只是宁想娣刚刚……在看什么?她身边还有什么?

    陈拾意想转头往身边看去,但克制住了这种冲动,她轻轻呼出一口气,用舌尖顶了顶上颚,她放缓了语气,眼神坚定,态度愈发诚恳:“你知道污点证人吗?”

    宁想娣偏了一下头,“……你要我当污点证人?”

    她尽力无视站在女人身边的黑色人影,但身体却克制不了本能,颤栗起来,那是……那是温暖的,应该是温暖的,那是温暖的吗?

    她其实没有真正拥抱过,只是偶尔,她会想……会想回家去,紧紧拥抱住床上的黑影,在对方的怀抱中蜷缩睡去。

    宁想娣的瞳孔有些涣散,呼吸慢慢急促起来,一股微妙的异样感让陈拾意背后渗出一层寒意,她慢慢点头,开口时斟酌用词,“……是的,如果你想的话。”

    “其实监狱里有很多这样的人,曾经犯过错,但知道悔改,弥补自己的错误。我还记得,你们之前要杀的那家人是一个任务……如果你能说出任务是从哪里发布的,就能弥补一部分错误,或者,如果你能提供一部分罪案的细节,帮助案件侦破,也会得到一定程度的减刑,从你被通缉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几年……那么你应该也认识很多同类,不是吗?”

    她道:“你完全可以把这当成一种合作,那些同类,总不可能全是你的朋友?”

    郭巧慧在后面听着,越听越越觉得很有搞头,她忍不住插嘴道:“那我……”

    我也认识很多罪犯耶!

    季朝映默默转头看她,郭巧慧和她对上视线,心底发怵,但这点毛森森的感觉完全比不过可以减刑的诱惑,她坚定道:“……我感觉我也行!”

    她两眼晶晶亮,宁想娣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她吸引了过去,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她打的到底是什么注意——这死孩子认识的罪犯满打满算就只有二层小楼里住的那几人!

    “你不行。”

    宁想娣用力闭了闭眼睛,屏蔽了耳边杂乱的声音,她看了一眼郭巧慧,又将目光落到了季朝映身上,脸上露出几分讥讽:“这个办法听起来不错,或许你可以试试看给她来用,你还不知道吧……季小姐也是我的同类人!”

    陈拾意攥紧铁棍,下颚紧绷,双眼下意识眨动,她听着宁想娣道:“你有没有想过,这里距离镇子那么远,我是怎么把她绑过来的?”

    “毕竟你也说过,这里没有可用的载具,七八公里的路,我要怎么把她带过来,就算我拖着她走大道,起码也要几个小时的时间,这期间还不能碰到任何路人,这可能吗?”

    “……”

    陈拾意道:“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

    宁想娣有点费力地停顿了几秒钟,喃喃着重复了一遍,她看了看仍旧保持着茫然神情,显得分外无辜的季朝映,又看了看似乎已经有所猜测,但仍旧要绷紧表情的陈拾意,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说:“我只是很感谢你。”

    “我很感谢你,真的。”

    宁想娣又重复了一遍。

    然后她的情绪变得昂扬,嘴角裂开,脸上浮现出笑容,她说:“所以我想让你看清楚,你冒着危险试图拯救的,到底是什么人。”

    “我没有绑架她。”

    宁想娣说:“我只是联系上你她,告诉她,我有一个计划。”

    “我告诉了她这里的地址,告诉了她需要赶到的时间,她就打扮整齐,自己来找我了。”

    “甚至连一把刀都没有带。”

    第238章  没有选择。

    宁想娣想表达的意图毫无掩饰, 季朝映身上不干净,她是她的同伙,她们共同制造了这场罪恶。

    陈拾意克制着自己转头向季朝映看去的想法, 脸部肌肉绷紧,但眼角余光还是本能地扫向对方,她看到女孩站在原地,她很安静, 神情中甚至带着点懵懂, 这样的表情让她显得像个不懂事的孩子,就算有人知道她做错了事,也会忍不住在别人面前为她开脱:“她只是不懂事,她不明白她在做什么, 她只是被人利用了!”

    陈拾意开始感到喉咙产生干涩感,带着一种古怪的疼痛,像是短时间内吞下了太多甜食, 沉甸甸的胃坠得人喘不过气来, 微妙的反胃感让手臂上爬起鸡皮疙瘩。

    她张了张嘴,发现原本还能灵活运转的大脑此刻却像是被ῳ*Ɩ 锈住了一样, 她想说点什么,一时间却无从开口。

    这时,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是轻柔的,甜美的,像轻飘飘的云团。

    “所以呢, 不可以吗?”

    季朝映发出了有些疑惑的询问声。

    她仍旧保持着那个姿势, 右手叠在左手手背上,左手掌心按着教鞭的顶端, 她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明明被枪对准脑袋,神情间却看不见一丝紧张的意味,她轻声说:“我只是走过来,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做,这样不可以吗?”

    她的态度太过坦然,一时间竟然让人产生某种滑稽感,宁想娣停顿了几秒才笑了出来,季朝映注视着她,看见那双棕黄色的眼珠在看向她之前向旁边短暂偏移,然后慢慢落到她身上,只有宁想娣可见的某种东西向她走来,那东西在做什么?

    那道黑影站在季朝映身边,身体抖动着,像是在笑,宁想娣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被吸引,涣散的眼睛凝聚起神光,像是被挑起了兴趣。

    但季朝映能看出对方并不是在看她,而是在看她身边的位置,那里或许站着一个人,也或许是其它的,只存在于宁想娣眼中的事物。

    “你觉得这样就能……”

    宁想娣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挑选用词,她试图找出一个合适的形容:“置身事外?”

    “不能吗?”

    季朝映的语气仍旧轻巧,她微笑起来,圆润的杏眼微微弯起,神情中透着天然的无辜,像只无害的兔子。

    她说:“毕竟我什么都没有做呀,不是吗?”

    “我只是来到了你面前,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吗?”

    她的态度太过理所当然,却带出另外一种违和感,胆小的兔子本该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她却格外的舒展坦然,仿佛身上自带光亮,让人热出满身大汗。

    火舌开始舔舐门框,空气中的焦味变得更加浓郁,让人呼吸困难,心跳加快,宁想娣分不清自己的情绪是否有被人挑动的痕迹,她只是思考着,然后点头。

    “确实。”

    “你只是走到了这里,只是在我进行的每一个环节中都没有反抗,是我自己把你绑好,捆在了铁架床上,这栋楼里的设计也是我自己想的,你甚至没有为我提过什么建议。”

    这么一看,她似乎真的置身事外,宁想娣看到黑色人影的抖动幅度更大了,像是在哈哈大笑,于是她也笑起来,连带着举着枪的手臂一起抖动着。

    “所以你只做这些,就只是为了不参与进来?你最开始想要的人是谁,你不喜欢柳林,总不可能是想要他,你想要这个警员?”

    宁想娣左右打量着,面前仅有一面之缘的警员显得更僵硬,目光直视,仿佛面前有什么紧要的线索需要仔细观察分析,而与她只多见过两面的季朝映则毫不避讳地转头看过去,神情坦然:“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毕竟我们一开始就没有确定什么,但她难道不是选了另一方?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类似的问题,宁想娣在之前就已经问过一遍,但季朝映没有回答,而现在,她又提出了相同的疑问,并且毫不在意地将那层遮住真相的纸撕开:“别跟我说只要她来了就行,当时我提出两个地点的时候,你也在听,我身上背着案底,怎么可能真的敢去镇中心?”

    是的,这原本就不是一个很难抉择的问题。

    中年女人一家距离乡镇派出所不过十来分钟的路程,真要出了什么事,警员能第一时间赶到支援,只要宁想娣和郭巧慧不是想死,那么就肯定会选择偏远一些的地方,哪怕计划出了茬子,也会有足够的时间逃离。

    作为一名警员,陈拾意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

    但在选择摆在面前时,她选择去了镇中心,而不是来可能性更大,或者说,几乎确定季朝映就在这里的拆迁区。

    陈拾意攥紧手中的铁棍,手臂肌肉紧绷,冰凉的风从破裂的玻璃里吹进来,带出硫磺气味,扑在脸上。

    时间就此倒转,陈拾意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前是不算宽敞但干净漂亮的柏油马路,以及生长在马路两旁,与它们一起向后退去的绿化带。

    她拨打的电话没有被接通,电话的另一头显示占线,她骑着车满头是汗,分不清是因为耗费了体力,还是因为紧张的情绪。

    然后,她来到了一扇熟悉的大门前。

    小镇中心的院子没有季朝映家里的那样大,从门缝处可见窗户里映出的暖色灯光,陈拾意没有选择敲门,而是从一个视角盲区翻墙进入,耳边传来孩子们的笑闹声,走路还不大稳当的小女孩追着两个姐姐玩耍,笨拙的姿态叫两个大一些的女孩笑声连连,陈拾意警惕地确认了一番这里除她之外再没有其她人,才从阴影中走出,敲开了房门。

    然后是排查。

    中年女人作为一家之主,态度格外郑重,她担忧地提出自己的疑虑:“……之前你走了之后,我又找别人问了问,说看见过那个人在围墙外的位置一直转悠……”

    她的大女儿也十分机警,发现不对后便离开了客厅,偷听她们说话,听到一半跳了出来,信誓旦旦:“不止!她之前还在咱们隔壁的房子里转过!妈你惹到人了吗?”

    中年女人眉毛倒竖,但担忧却变得更深,于是陈拾意毫不犹豫地帮她们检查了屋内屋外,确保了没有危险才放下心来。

    但其实,这份工作交给别人也能做,就像是一开始,她可以让柳林来查看这里的情况,自己去大概率有季朝映的地方。

    但她没有。

    她为什么没有?

    陈拾意扪心自问,是因为……担忧。

    宁想娣为什么要提到中年女人一家所在的位置?

    是,除非她想自己找死,又或者有别的接应,否则她大概率不在那里,而季朝映也不会在那里。

    可她为什么要提那个位置?

    陈拾意曾在沙发下藏过两部手机,一部被发现,后来柳林上楼把手机还给了她,同时对她嘲讽了一番;而另一部……另一部也被发现,但却没有被拿走,于是陈拾意听见了女孩和柳林交谈的内容,知道了宁想娣曾有一个任务,而中年女人一家,就是宁想娣曾经的任务目标。

    ……所以为什么是两个选项?

    中年女人一家是宁想娣曾经的目标,她们会有危险吗?有没有一种可能,在之前失败过一次后,她们会想办法再来一次,完成这个任务?

    毕竟以她所知的内容,宁想娣似乎只是柳林的手下,她被“上司”背叛后,此前所得到的资源肯定不能再调用,就连曾经藏匿的位置也会变得不再安全,那么在这种情况下,杀死近在眼前的任务目标得到一笔黑钱,就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这种种可能性,都让陈拾意无法安心,中年女人一家就像是一块香喷喷的肉排,让所有能嗅闻到香气的人垂涎欲滴,而柳林显然不是个好人,陈拾意不能放对方来到一块“肉排”面前——哪怕她知道对方既然没有在明面上留下任何可查的作案记录,就不会再这种时候对这家人出手。

    选择是自由的,但陈拾意并不自由。

    她知道季朝映有危险,但除此之外,有另一家普通人也身陷危险之中。

    而柳林虽然明显对季朝映有所图谋,但既然他对她有图谋,就会在一定程度上保证她的安全。

    但那一家普通人没有这样的保证。

    她们或许有危险,也或许没有,但如果有,如果在这种情况下是柳林去到她们面前,那么就算他发现了什么,他也不会提供什么帮助,甚至于他不做落井下石的事就已经算不错了。

    选择是自由的,但陈拾意没有自由。

    所以也就没有选择。

    陈拾意闭上眼睛。

    再睁开时,身后的火焰在燃烧,吸入肺部的空气已经开始变得呛人,眼睛也开始感觉到刺痒,涌出泪水缓解不适感,陈拾意听见宁想娣在笑,也听见身后的郭巧慧开始咳嗽个不停。

    宁想娣仿佛和她们身处在不同的空间,她没有气喘,没有咳嗽,连笑声都没有产生一点变化,她说:“她在最开始就放弃你了不是吗?我们一开始约好的事情她又不知道——不对,我们也不能算是约了什么,毕竟你只是从头到尾没有反抗。”

    “就算她之后来了又有什么用?连几个普通人都比你更重要,你可别忘了,当时帮你解开绳子的人还是柳林——他要是没有选你,你现在都该被烤成焦炭了,到时候她过来做什么,帮你捡点儿骨灰装好吗?”

    第239章  把钥匙给我!

    这话说得实在很不客气。

    但以宁想娣现如今的立场身份, 她本身也没有什么需要客气的理由。

    陈拾意攥紧铁棍的手开始小幅度地动作,大拇指在冰冷粗糙的实心棍体上磨蹭,季朝映的视线落在她脸上, 能看到她的嘴角向下撇着,眼睛快速眨动,眼珠固定地注视着面前的一小片地方,她的面部肌肉因为紧张的情绪而绷紧, 下颚骨因此而显出更加清晰的线条, 好几次,季朝映都觉得她要忍不住看过来了,但到最后,那双眼睛也只是注视着她面前的区域, 显出一种沉默的固执。

    季朝映忍不住叹了口气,但脸上的笑容却变得更加柔软,她的声音和暖甜蜜, 像刚刚端出烤箱的蓬松面包上淋上去的那层蜜糖。

    “但你说的这些都没有发生, 不是吗?”

    她说话的语调轻飘飘,像是糖丝编织成的轻柔云朵, 不带一点沉重和苦涩:“假设的问题没有意义,我没有受伤, 更没有死去,她也只是遵循了你的玩法,在一开始选了另一个选项,但到了现在这个时候, 她还是来了, 站在我旁边,和你做周旋, 这就已经足够了,比起你的选项要好得多,你不这么觉得吗,阿宁?”

    熟悉的称呼从她口中呼出,让宁想娣呼吸一窒,黑色的人影动作一顿,边缘像雾气一样开始散开,它的身形扭动着,呈现出螺旋状,仿佛有无形的黑洞正在将它吸走,宁想娣几乎想自己上前把黑影拉过来,语气中不受控制地出现焦躁感,“别那么叫我!”

    “为什么?”

    季朝映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不能这么叫你吗,可柳林不是一直都这么叫的你?那你想要我怎么称呼你呢,宁想?”

    她像是特地省略去了缀在姓名最末尾的那个字,但这反而更凸显出了本不必要的存在感,这是个曾经被视为耻辱的名字,耻辱到宁想娣在过去的十年里从来没有提起过它,以至于她在迈入新的人生阶段后,除了柳林和她自己,再没有人知道这个曾经的名姓名。

    而为了表示体贴,柳林给了她一个新的称呼,但这个新的称呼似乎也在此刻变得刺耳,阿宁,阿宁,她脱离了曾经的耻辱,却又似乎没有离开太远,她仍旧是某种带有微妙的附属意义的物品,以至于现在竟然连一个合适的,不会让她觉得排斥的称号都找不出。

    宁想娣的呼吸变得急促,本就不算稳定的状态肉眼可见地变得波动起来,时刻关注着她的状态的陈拾意不得不尝试打断她们似乎开始跨越危险边缘的交流:“宁女士——”

    “闭嘴!”

    宁想娣发出了尖锐的声音,那声音几乎像是某种哨子,让人难以想象人类的喉咙也能发出这样的音调,原本被聚焦在季朝映身上的注意力瞬间被陈拾意夺走,可怜的警员在瞬间被迫面对了宁想娣忽然找到倾泻口的怒火。

    “你还想说些什么?!”

    宁想娣的手臂颤抖着,火焰燃烧着,散发光和热,暖色调的光照亮了房间,也让她惨白的脸变得不再如厉鬼一般骇人。

    宁想娣的语速变得很快,让人短时间内无法分辨她说出口的内容,她毫不犹豫地否决了陈拾意曾经提出的设想,并且对她做出攻讦:“还要继续说那个所谓的污点证人,还是其它的可笑的可能?这些你与其对着我说,倒不如和你的好朋友仔细提一提,你不会以为她真的什么都没做吧——”

    尖锐的声音刺入耳中,陈拾意终于忍不住看向身边的季朝映,而她身边的女孩仍旧是她熟悉的模样,她气定神闲,表情甚至没有变过,察觉到她的视线,甚至对她露出一个微笑。

    轻柔,无害,仿佛她们此刻正置身于乐园。

    “……”

    陈拾意收回视线,心脏砰砰跳动,伴随着宁想娣的声音,怀疑的情绪不受控制地涌上来,但心底又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不要怀疑。

    不要怀疑,别忘了你在做些什么。

    大拇指死死掐上食指,陈拾意听着宁想娣继续说:“……她早就和我达成了交易,不然我为什么能叫她出来?你也看到过那个地方,还记得吗,警官,那个谷仓……”

    宁想娣的话语变得有些颠倒,但陈拾意还是从其中拼凑起了从她口中倾吐而出的部分真相,扭曲变形的黑色人影已经成为了一片黑色的雾,取而代之的是陈拾意脸上出现的巨大的螺旋纹符号,宁想娣看到杂物的阴影蠕动起来,像是拥有意识的生物一样在地上爬行着汇集在一起,这样古怪但寻常的情景让她的注意力被分散,那双棕黄色的瞳孔变得黯淡无光,连思维也同时受到影响。

    宁想娣道:“我们早就定下了约定,看看你到底能不能被成功改造……警官,你觉得你们是什么,好朋友吗?不,你只是一个称手的玩具——”

    陈拾意喉咙发噎,呼吸变得困难起来,她用有些混乱的大脑内思考自己应当做出什么样的回应,但不等她开口,背后就传来了一个绝望的声音。

    “不是我说,你们能不能停一停!”

    郭巧慧站在原地,身边是已经开始变烫的铁棍,她是所有人里距离门口最近,也是离火焰最近的人。

    火势越来越大,空气中的烟雾已经让她无法呼吸,郭巧慧很想跑,却不敢跑,她无助地定在原地,像舞台上的一颗背景松树一样围观着眼前的一幕幕,介于大家似乎都没有对越来越大的火势发表什么意见,唯一觉得自己很有意见的郭巧慧也就只能闭嘴,含泪咽下自己的异议。

    她本来以为自己还能继续忍下去的——

    直到火苗扑上了她的屁股。

    郭巧慧崩溃了,她像个弹簧一样无助地往前弓去,躲避火焰的焚烧:“火烧得这么大,你们真的就没感觉吗?什么玩具不玩具改造不改造的,你们要是玩玩具我出门买干脆面集塑料小模型给你们玩,有什么问题能不能出去之后再解决,再这么待着我感觉我就要被烧死了!!!”

    在扭成弹簧还是被又一撮火苗烧了一下屁股后,郭巧慧感觉自己也被“蹭”的一下点燃了,面对着不大稳当的黑色手枪,她本来不敢怎么动弹的,怕看起来精神状态不太行的宁宁姐手抖把她干掉,但现在再不动一动她就要被烧死了,郭巧慧破罐破摔,往旁边挪了好几步,看见把自己拦下来的铁棍,一时间怒从心头起,当!

    她用力踹出一脚,铁棍的另一端砸到了地上,震得陈拾意手都麻了,季朝映轻轻皱了皱眉头,转头看她,郭巧慧本能地发了一下虚,但紧接着,想到自己就算不烧死也快进监狱的她恶向胆边生,狠狠支楞了起来!

    “看什么看!”

    郭巧慧对着季朝映恶声恶气,转头又看向本该和自己是一伙的宁想娣,语气也没好起来:“还有你宁宁姐,你到底咋回事,说好的一起干活一起跑路你还干不干了!你要是把姓柳的杀了我们早就走了,至于现在蹲这被火烤吗!”

    ……当然主要是她一个人被火烤,别人都没她离门更近,这帮狗东西,一个两个都离门一大截空档,就她一个站门口,还被堵住了去路,被火哐哐烤屁股,要不是她觉得不对回头看了一眼,现在她已经开始被点着了!

    郭巧慧越想越气,语气中带出浓浓的怨气,仿佛舞台剧上的背景板松树忽然长出了血盆大口,从她身上爬出的浓烈阴影将所有人笼罩其中:“还有!我刚一直给你发眼神求助,你是看不到还是咋回事?半天了你真是一点眼神都不给我啊,之前你还躺床上爬不起来的时候你怎么和我说的,干完这一票我这辈子都能衣食无忧,现在呢,现在呢!别说衣食无忧了,现在我能不被烧死就已经是好的了!”

    郭巧慧的忽然爆发,让宁想娣一时间都没有反应得过来,原本带着某种阴暗物质的情绪被忽然打断,她张了张嘴巴,还没说话,郭巧慧就又机关枪一样“哒哒哒”地把她所有的话堵了回去。

    “本来一开始都好好的,现在呢,你自己看看现在这情况!跑也跑不了还要被火烧,还要听你们唧唧歪歪,你别唧唧了!”

    郭巧慧怒指季朝映,然后飞快收回手指,又指向陈拾意:“你也别唧唧了!”

    最后她指向宁想娣,眉毛倒竖:“你也是,也别唧唧了!唧唧唧唧,唧唧半天有用吗?要不我拿个板凳给你们坐下你们继续说?算了我不和你们掰扯,我就问你,第五把锁的钥匙呢!你们爱说继续说,我走,我一个人走,走了你们自己说你们的行吧!”

    宁想娣又张了张嘴,被郭巧慧毫不犹豫地打断:“别说了宁宁姐,你把钥匙给我咱俩散伙得了,我也不要你那玩意身份证明了,我也不说你瞎几把搞事还让我大热天一天四趟跑商店给你买东西这些破事了,你把钥匙给我,你继续和她们掰,我自己走,行吧?咱俩好聚好散!”

    郭巧慧是真懊恼,早知道最后事情会闹成这样,她在下午那会儿一开始看见季朝映的就该跑的,鬼知道本来看起来似乎靠谱的宁宁姐到底为什么忽然癫狂……她要是能倒转时间里第一件事就是要掐住曾经的自己的脖子,告诉她——不要跟着宁宁姐出门做任务!

    这后续的一系列反应,她完全承受不住啊!

    第240章  趴下!

    事实证明, 人的情绪是没办法久憋的,总要找各种渠道发泄出来,而郭巧慧的发泄方式, 就是在被在场几人无视许久,当了大半天的舞台背景松树后忽然爆发,精准点击她们所有人。

    但对于郭巧慧来说,在场的还在出气的几人里, 有两个和她都不熟。

    在其中, 季朝映是个变态,郭巧慧对她有些心理阴影;陈拾意虽然是个好人,但是郭巧慧之前才在她面前带着宁想娣跑路过,这行为相当于背刺, 再加上职业加成,郭巧慧看见她就莫名心虚。

    于是这么排下来,她的主要发泄目标就被锚定在了宁想娣身上——主要是宁想娣不但和她很熟, 之前还是同伙, 而且就责任来讲,宁想娣不但给她画了个大饼诓她干活, 还因为没和她商量过的种种举动导致了两人落入如今的处境之中,叫郭巧慧很难不觉得自己理很足, 气很壮。

    她盯着宁想娣有些恍惚的表情,心里说没有其它滋味是不可能的,但对于郭巧慧而言,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她要先跑啊!

    先别管她离开了这栋楼会不会被外面的警员逮住, 单说现在的情况, 她再不想办法跑路,自己都要变成烤人排了!

    郭巧慧很着急, 但宁想娣显然没有被她的焦躁情绪感染到,她只是有点呆滞地张了张嘴巴,然后像是恍惚间想起了什么。

    “……我差点忘了。”

    宁想娣喃喃地说。

    “忘了?那你先别忘,看在我昨天晚上走野路回来还没忘记给你带自热米饭的份上你把钥匙给我先!”

    “……”

    宁想娣看了看她,然后在郭巧慧茫然的注视下调转了手臂的指向,缓缓反应过来的郭巧慧像只无助的被野狼追捕着钻回了自己的洞穴,却发现老家爬进来了一只躲避太阳的长蛇的土拨鼠一样瞪大了眼睛。

    宁想娣慢慢微笑起来,“……对不起,我差点忘记你了。”

    她说“对不起”的样子竟然见鬼的很诚恳,郭巧慧呆在原地,像一尊凝固的土拨鼠雕像,她慢慢张大嘴巴,不可置信:“你——你干什么?”

    在这一系列的行动里,就算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更何况她可不仅仅只有苦劳,再怎么说,她好歹都救过她吧?!

    哪怕姓宁的可能不需要她救,但这份情分总该在的啊!

    郭巧慧几乎要像一只真正的土拨鼠一样发出尖叫来了,但在短暂的爆发后,这颗变身的背景板松树又沦落回了无人搭理的境地,宁想娣的情绪在短暂的冲击下缓和了一些,她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将涣散的注意力从那些怪诞的幻想中收集回来,她看到陈拾意神情谨慎,嘴巴张合着,似乎在向她说些什么,可能是新一轮的尝试,而季朝映转头看着她,微微摇头,短暂地说了些什么,然后陈拾意便迟疑着停下了。

    “她听不见的。”

    季朝映这么说:“你可以看看她的视线落点,她有幻听症状。”

    察觉到了宁想娣的变化,试图以自己查到的柳林在警方系统内留下的不干净的痕迹来劝解她的陈拾意停住了,她观察了一下宁想娣的状态,发现女孩说的确实是对的,那双棕黄色的眼珠颤动着,小幅度地转动,像是在观察周边的其她人不可知的动静,这是完全无意识的行为,陈拾意甚至怀疑她同时伴有幻视的情况。

    “什么玩意?”

    郭巧慧忍不住发出了声音,哪怕她知道面前的人不一定会搭理她:“什么幻听?”

    到底是为什么,她好像一下子就走到了精神病院里,身边的人都在说让她无法理解的怪话,面前的变态似乎披上了一件白大褂,对着面前的病人做出诊断。

    理所当然地,可怜的背景板又一次被无视了,这让郭巧慧甚至感觉自己可能遭遇了霸凌……可恶!这帮天杀的坏女人,她和她们不共戴天!

    “她的幻听症状应该很严重,或许以前就有端倪,但一直没有得到过合适的治疗,在生活忽然发生变动后,这种情况就恶化了。”

    为宁想娣带来生活上的变化的季朝映面不改色,毫无愧疚之意,她道:“但在短暂的时间内恶化成这样,这是我没想到的。”

    那双柔软的,似乎总能说出一点带刺的话语来的嘴唇张合着,她又在说些什么话了,并且说出的内容让陈拾意皱起了眉头,连带着郭巧慧看向她的目光都带上了疑惑和震惊。

    宁想娣感觉自己被排挤了。

    不,不对,不能说是排挤,她像是一个残疾人,被割去了一部分对于世界的感知,这让她几乎像是被隔绝到了另一个世界里——或许她早就被分隔开了,毕竟她的世界和其她人都截然不同。

    她曾经见过正常的世界,她知道什么是正常的。

    “闭嘴。”

    宁想娣说,“闭嘴——”

    在闪烁着的热烈的火光中,宁想娣看见面前的女孩将嘴唇闭合,橙红色的火焰已经开始吞食门框,开始探索内部的边沿,时间不多了,郭巧慧说得对,她应该快点给出钥匙的。

    “在她们之间选一个吧,玩具警官。”

    宁想娣感觉面部开始发痒,耳边窸窸窣窣的,骤然转变的讥笑声让她心中冒出无名的烦躁,她甚至没办法在这吵闹的声音里分辨出自己的声音,她看到陈拾意脸上惊愕的表情,也能看见郭巧慧脸上毫无遮掩的气愤。

    宁想娣又看了一眼季朝映,她的神情仍旧稳定,稳定到脸上仿佛戴了一层面具,将她的表情完全固定,于是宁想娣晃了晃手臂,继续说:“我其实很好奇,你到底知不知道她的真面目,但现在确实没有多少时间继续挥霍……选一个吧,我可以只挑一个人动手,你能带着剩下的那个下楼。”

    陈拾意瞳孔颤动,而被迫凑成了第二个选项的郭巧慧震惊迷惑又愤怒,她生气地叫道:“不是,关我什么事啊!”

    “……为什么是我来做这个选择?”

    陈拾意观察着宁想娣的表情,犹豫着是否将时间继续拖下去,她道:“我能问问原因吗?是因为你之前说过的改造?”

    是因为她和女孩产生了其它矛盾,所以想证明一些什么吗?

    宁想娣看着陈拾意的嘴巴张开又闭合,却听不清她发出的声音,她这才意识到,如果要对方做出选择,她首先要拥有接收信息的能力。

    烦躁夹带着怒火呼地一下涌上,宁想娣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耳朵,想要驱散耳边的讥笑声,但那些声音只是变得更大,连带着地上的阴影一起颤动着,像是在大声嘲笑她。

    “闭嘴……闭嘴!”

    时间在流逝,宁想娣不得不大声喝停周围那些无形的东西,她左右扫视,试图用眼神让发出讥笑的东西停下,目光带过角落里蜷缩成一团的柳林……他什么时候到了角落里?

    那里有她之前放好的东西,他发现了?

    宁想娣混乱地思考着,不得不分心看向柳林的方向,她往后退了几步,迟疑片刻,还是没有将枪对准他,没关系……离得近了只会让他的变化来的更彻底,她要快点把事情做完……

    别笑了……别笑了!

    不停歇的声音让宁想娣的情绪愈发焦躁起来,她用力拍着左边的耳朵,完全不顾及因为力气太大而产生的疼痛,耳朵里发出嗡嗡的声音,盖住了那些讥笑声,宁想娣终于能听到一点别人发出的响动了,被火焰烧焦的杂物倒下来,砰!

    “……能听见了。”

    宁想娣喃喃自语,松了口气,她没有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变得很大,完全能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清,她抬眼看向面前应该被送走的几人,郭巧慧那仿佛看怪物一般的眼神让她又焦躁了起来,但她面前压住自己的情绪,陷入了某种怪异的偏执之中。

    “……选一个。”

    宁想娣的语速很快:“选一个,选好一个,你们就能直接走。”

    她像是一个在被迫走流程,拉住顾客推销的超市售卖员,完完全全的一场闹剧。

    陈拾意看着她涣散的眼睛,在心中斟酌着打算,对方的情绪似乎变得更加不可控,她很焦躁……但她在焦躁些什么?

    是因为郭巧慧刚刚说的话刺激到她了吗?有可能,宁想娣原本的威胁目标只是季朝映,但在郭巧慧说完之后,她就将她也纳入了目标之中……但现在分析这些似乎并没有什么意义,宁想娣的精神状态似乎已经到达了崩溃的边缘,她会做出什么完全无法预判。

    她不能选,进行这项选择题所要付出的代价太过沉重危险,陈拾意毫不怀疑宁想娣会真的开枪,这只是或早或晚。

    但郭巧慧说的也是对的,火势太大……她跑上来时,火焰还只是借助着泼洒在杂物上的油在走廊两边燃烧,现在却已经蹿进门口,让她背后烧烫,她得做点什么。

    宁想娣的精神状态不稳定伴随着的是注意力的涣散,这让她有了机会,陈拾意攥了攥手里的铁棍,如果动作够快——

    “我们其实并不算熟悉。”

    陈拾意谨慎开口,试图用语言调转宁想娣的注意力:“为什么最后会是我来做选择?如果是为了泄愤,我以为你会把这个机会让给柳林。”

    “毕竟我以为,你现在这么做,都是为了他。”

    陈拾意越过她,看向角落里的柳林……他什么时候挪到了角落里?

    等一下,他抱着的是个什么……怎么看起来像酒坛?

    陈拾意有瞬间的迷惑,被柳林抱在怀里的东西,似乎和整个空间都显得格格不入,她没能仔细观察,因为宁想娣恍惚间露出了古怪的表情,像是厌恶,她沿着陈拾意的视线看向柳林,“我们确实不熟,你……”

    她的目光一滞,话语忽然停顿。

    ……就是现在!

    陈拾意攥紧铁棍,瞄准了宁想娣手腕的位置,在她没有回过神来之前迈步上前用力挥下,而在同时,看到这一幕的柳林忽然发出刺耳的大笑,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往门口的位置冲去,仿佛肩膀上的伤口完全无法对他造成影响,宁想娣只来得及对他开出一枪,手腕就被铁棍击中,骤然产生的疼痛让她本能地松开手,让手枪掉落在地上。

    砰!

    一声枪响,谁也不知道子弹到底有没有打中,尖锐的笑声让陈拾意下意识地感到不妙,她用力把宁想娣往反方向一推,扑过去阻拦柳林的动作,却只看到季朝映单手往后一捉,拽住郭巧慧的衣领往她的方向一送。

    伴随着手足无措失去平衡的郭巧慧一起传来的,是季朝映提高的声音:“扑倒!”

    扑倒?

    陈拾意接住郭巧慧,下意识地脑海中思考:为什么要扑倒?

    脑海中,曾经从谷仓内滚出的气浪忽然浮现,陈拾意猛地反应过来,她知道那个坛子为什么看起来那么格格不入了——

    它过于干净了,完全是崭新的样子,像是被精心打理过,釉质的表面不带一点灰,反射出明亮的火光。

    这是只老式的坛子,陈拾意曾经在影视剧里看到过类似的东西,用来装酒或醋,它出现在普通人家里又或者偏古式风格的饭店里都没什么问题,完全不会让人觉得违和,但它不该出现在这个灰扑扑的废弃学校里!

    那不是这栋楼里原有的废旧杂物,是被额外购买回来的,那里面到底放了些什么?!

    电光火石间,陈拾意反应过来,她按着郭巧慧往前扑倒,下意识ῳ*Ɩ 看向季朝映的方向,却没有见到她前扑避险,而是退后两步,举起双手,像是试图拦住柳林。

    陈拾意睁大眼睛,看见柳林伸手前推,身上黏腻的油水还在往下滴落,他的声音尖锐得像在玻璃上刮刻的刀:“不给我活路,那我们一起死——”

    他将整个身体都往前扑去,试图带着季朝映一起坠进火里,但就在他动作的同时,女孩像是恐慌般挪动了一步,手中的教鞭挥舞,在他扑进火中的同时无意间带上木门。

    砰!!!

    惊天动地的一声炸响,陈拾意只来得及将郭巧慧昂起的脑袋按下去,等待背后本该传来的炽热高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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