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往回倒转。
在陈拾意试图勒令宁想娣放下枪的时候, 柳林曾经感受到过瞬间的狂喜。
那是被迷惑、茫然,不可置信,某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更多的复杂情绪一起酝酿出的喜悦, 但这喜悦是如此的脆弱,只过了几秒钟,当柳林忽然意识到宁想娣那本不应当的冷淡时……
这份喜悦便就此碎裂了。
不对劲、不对劲、不对劲……
她的反应怎么会是这样的呢?怎么可以是这样的呢!
短暂的希望碎裂后造成的绝望是致命的。
柳林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油脂,他的每一寸皮肤都涂满了油, 连带着身上的衣服也被完全浸透, 就像一只人形的火把,只要碰到一点火星子,就会“轰”的一声燃起。
火焰越烧越旺,带着温度升高, 明亮的火光照亮了房间内的摆设,这里的人都有希望从火中扑下去,冒着被烧伤的危险离开……但是他不行。
他碰倒了那一盆该死的油, 冒险扑入火中和自鲨没有区别。
现在这种情况, 除非那帮穿着黑色制服的牧羊犬能带着消防尽快赶到,否则他就会被困在这个房间活活烧死……但对他而言, 死在火中和死在监狱里,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区别。
想到曾经见识过的场景, 绕是已经绝望,柳林也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不,或许还是有区别的,死在火里会痛快一些。
浓浓的绝望爬上心头, 随之而来的反而是一种之前从未有过的冷静, 柳林克制着心中升起的对自己竟然会死在这里的讥讽,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里旁观着宁想娣的种种反应。
越观察, 越清醒,越清醒,越绝望。
……他知道宁想娣为什么会忽然举起枪了。
柳林想着,他想起了宁想娣之前的问话。
——“但这还有什么意义?柳林已经在这里了,就说明她选了我们原定的任务目标,就算她再赶过来,也已经迟到了,不是吗?”
所以之前的选择本就是分给陈拾意的……这是一种试探,一种考验,这是一场被选定了考生的私人小考,而他只是在旁边陪读的配角!
真相曾经被按在柳林脸上,但他却没有敢去看,而此刻,在确定了自己的结局无法变更后,他反而自己往更深处探索了起来,事件的表象被剥去,真实展露在眼中,而真实的荒谬,甚至让柳林忍不住要大笑出声。
……什么东西!
宁想娣举着枪左晃右晃,她看起来像个疯子,现在似乎也是真的疯了……她在干什么,扮演一个丑角,给陈拾意一个英雌救美的机会吗?
这难道是在搞什么真爱检测吗?!
都到这种时候了……都到这种时候了,还在玩这种把戏?!
柳林看透了这所谓的“危机”的皮下真相,再看被骇得不敢妄动都陈拾意,心头感受到的除了滑稽,还有浓浓的被羞辱的愤怒,这是一场粗劣的考验情谊的滑稽戏,而他甚至不是其中的主要一环……这是在搞什么,到底是搞什么!
阴沟翻船已经够可笑了……而他甚至都不是这条阴沟要算计的主要目标,柳林愤怒地喘息着,但眼前的几人甚至都没有人多看他一眼,就仿佛他是一块被用过了的,已经变得毫无价值了的破抹布。
一阵风从破开的玻璃里钻进来,吹过柳林燥热的脸,硫磺的味道钻进他的鼻腔,让柳林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等一下,哪来的硫磺的味道?
他之前似乎也闻到过这样的气味,但他以为那是宁想娣开枪后枪口未曾散去的味道,但宁想娣现在离他好几米远,这味道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火焰燃烧着,明亮的光将房间内的陈设照亮,柳林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是砸翻了一张不大结实且做工粗劣的桌子。
……是讲桌吗?
那盆油本来是放在桌子上的……为什么要把它放在这里,总不可能是撒油撒累了,在路过这里的时候就顺手一放吧,它有什么用?
火光摇曳,在无人注意角落,柳林借着火光巡视四周,角落里不算明显的反光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什么?
柳林扶住肩膀,维持着呼吸,小心地不让动作牵扯到肩膀的伤口,凑近时,他闻到了更浓的硫磺的气味。
他知道这里面是什么了。
他和季朝映躲回楼上,竟然恰好躲进了宁想娣放着炸药的房间,也是,这里是楼栋中间,旁边就是楼梯,在这里动手更容易让楼栋直接倒塌……
所以宁想娣一开始就没想过让他走,她到底想干什么,殉情吗?
这个疯女人!
愤怒和恶意沉淀成疯狂,当自己的结局已经固定时,剩下的就只需要思考自己要怎么做才能尽可能做到更好的报复,柳林从未想过自己会在阴沟里翻船,更没有想到最后他竟然会在宁想娣身上栽倒。
宁想娣,宁想娣……
这个从一开始就唯唯诺诺的女人,这个不论他做什么都只会沉默接受的女人,这个能为了他去平衡那些“女友”们的关系,甚至为他处理掉其中不听好的那些女友的女人……
她居然能这么做,她居然敢这么做?!
柳林曾经因为自己的做法被反噬过,也曾经感受到过宁想娣投向他的,阴暗且无处不在的注目,他是知道的,他知道这个女人开始不安分……但难道不是只要他许诺更多,将那些后来的女人都清扫一空,就能把她安抚下来的吗?
可原来不是。
柳林看着宁想娣装模作样地调转目标,看着郭巧慧露出茫然又震惊的表情,几乎想大笑。
这个疯女人,在这里装疯卖傻地搞些威胁把戏,实际上却是要把郭巧慧割出去,把她割出去做什么,郭巧慧手上也不干净,不死在这里也要进监狱,真是虚伪,呸!
不过,这些也已经不重要了。
不重要了。
他有的只有愤怒和怨毒,不是要他死吗?那不如大家一起去死啊!
震天的炸响让人双耳嗡鸣,几乎失聪,陈拾意把郭巧慧藏在身下护住,因为剧烈的动荡头晕目眩,泛起一阵阵恶心。
浓烈的焦糊味在空中弥漫,爆炸将杂物炸得粉碎,大火从门口处往内蔓延,火势大了不止一筹,灼热的温度将人烘烤得浑身发烫,几乎被烤熟。
陈拾意头昏脑眩中,一阵阵眩晕,但她来不及缓一缓,伸手摇了摇身下的郭巧慧,听见她连声咳嗽着喘气,才松开她,匆忙往门口处跑去。
季朝映呢?!
她最后只看见她似乎带上了门,但是她离得距离那么近,一扇门又能有什么用,她人呢?
陈拾意焦躁又惊慌,浓浓毒烟熏得她睁不开眼睛,熏得眼泪直流,她勉眼看去,才发现熊熊火势间,木门和木门周围的水泥墙都被炸烂了——威力这么大的炸药,离得近的人还能活吗?
她没有发现除了后背处的疼痛,自己似乎也完好无损。
陈拾意眼前发黑,一时几乎喘不上气来,她手里还攥着那根铁棍,快速用铁棍挑开被烈火点燃的杂物,但原本她看到的季朝映所在的位置却空无一人。
不……这不可能!
就算是烈性炸药,好歹也该留下一点痕迹,就算……就算人可能死了,总也该留下一具尸体。
陈拾意咬紧牙关,闻到了头发被烧焦的气味,杂物上烧起的火几乎扑到她脸上,她往里走了几步,忽然见旁边的火堆抖动了几下,然后一张被火吞噬的木桌忽然被人推翻,一道熟悉的身影从下边翻了出来。
“……朝朝?”
陈拾意声音发哑,上前想要细看,季朝映捂住口鼻,拉住她道:“出去再说……这里要塌了!”
嗡嗡嗡嗡嗡——
代表着系统情绪波动的电流音在她脑海中跌宕起伏,同时伴随着的还有系统愤怒的尖叫。
“宿主——”
系统恨不得能从季朝映脑袋里挤出来,她又惊又怕,芯片升温,几乎在宿主脑袋里惊吓到死机:“您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么不把自己的安全放在心上——”
烈火熊熊,季朝映甚至来不及在自己的脑海中安抚她了,她捞起趴在一边人事不知的宁想娣,确定了这人还在出气,左右环视后脱下长裙撕成布条状,示意陈拾意上前帮忙。
郭巧慧还在地上跪坐着,她一边疯狂咳嗽,一边眼泪狂喷,黑烟熊熊,大火吞噬了门口,无处可逃的绝望让她只觉得天崩地裂,呜呜呜呜呜天杀的,难道这就是恶有恶报吗?
她杀了出轨亲爹后安安分分活了几个月,天天早上不起晚上不睡不用上课学习还能自己玩手机,但自从她跟着天杀的姓宁的打起那无辜的一家三口的主意,就开始倒霉不断,遇到了这个变态不说,还要吃姓宁的画的大饼,吃了空气大饼也就算了,眼睁睁还要看着现在要烧死了——
是以当她被拉起来往身上缠布片时,郭巧慧只有绝望:“放开我……咳咳,我要自己死……不然分不出尸体谁是谁呜呜呜呜呜……”
死了也就算了,她不想和别人黏在一起,万一真能变成鬼,她要是被迫和别人住一个骨灰坛怎么办!
季朝映屏住呼吸,用力一勒,把郭巧慧胡乱挥动的手裹进布条里,她脸上被火烧得黑乎乎的,眼睛却映照出明亮的火光,“死不了。”
郭巧慧放弃了,任由她把自己缠在陈拾意身上,双腿几乎软成面条,她以为自己曾经可以成为冷酷的嘿道杀手,杀人不眨眼,叱咤风云间,没想到杀手大佬是假的,要被烧死才是真的。
死到临头,她双腿一阵阵发软,哭的停不下来:“怎么……嗝,怎么可能……”
烟越来越大,她要喘不过气来了,就算她们冲出这一层,没有钥匙,到了下面还不是要被烧死?
天杀的姓宁的,第五把钥匙到底被她放哪了呜呜呜……当初还不如她自己从后门钻窗跑路呜呜呜哇啊啊啊啊——
季朝映打好死结,把她固定好,陈拾意掂量了一下铁棍,预备对着窗户上被钉住的木板出手,不等她用力,季朝映先一步抽过铁棍,黑乎乎的脸上双眼沉静。
“你没有经验,放着我来。”
……她确实没有经验。
陈拾意松开手,看着季朝映背着昏迷不醒的宁想娣仍旧轻巧的步伐,心头掠过一丝疑云。
……但为什么这么说,她有经验吗?还是说……
学过?
季朝映转了转铁棍,对准木板受力薄弱处猛地挥出,两下就把封住窗户的木板砸断,毒烟呛人外加痛哭不止,郭巧慧上气不接下气,她被不同寻常的响声吸引去视线,在季朝映砸碎窗户的同时发出尖锐的鸣叫。
“干什么……咳咳咳,咳咳……会……会爆燃——”
她学过火灾逃生……嘎?
是,是奇迹吗,为什么没爆燃?
警员还是到来了。
这一系列事情说起来漫长,但是真实经历过去,也不过是十来分钟的事。
当警车摸着黑开到的时候,抖着腿的郭巧慧已经踩在冰凉的地面上了,她身上带着浓浓的焦糊味,同时伴随的,还有一股烤血肠的味道,郭巧慧惊魂未定,抽着鼻子被解开后,才发现血肠味来自身上缠着的布条。
有一部分布条还是湿漉漉的,保有余温,昏暗的夜色里看不清东西,郭巧慧抓着布条在鼻尖闻了闻,一股腥味直冲天灵盖,差点没让她原地呕出来。
……什么东西?
郭巧慧茫然地抓着布条,余光看着两道黑影在她面前晃动着,姓宁的似乎晕过去了,没有她配合,布条比较难解开,这两人在把她解下来。
不远处传来车辆运行的声音,面前的人似乎没功夫再关注她……郭巧慧脑子里嗡嗡作响,要……要跑吗?
来的肯定是警员,她身上还有案底,还是逃犯……被抓回去怎么办?
现在……现在天色很黑,她们不一定注意到她,但是……就像是陈拾意之前说的,这周围除了省会就是散落的小乡镇,她现在连一身能穿的衣服都没有,一个人跑,跑掉吗?
前途一片漆黑,郭巧慧眨眨眼睛,死里逃生的情绪还没缓过劲,她又想哭了。
不……不行。
她不能就这么算了……这样她都没死,难道不是证明了她命不该绝吗?
郭巧慧咬咬牙,撑着发软的双腿蠕动了一下,调转方向想偷偷远离,还没蠕动出两步,身上忽然一紧,还没被清理下去的布条勒住了她。
“你想跑去哪?”
已经变得有些耳熟的甜美声音里带着被烟熏出来的沙哑,郭巧慧心头一紧,扑棱着四肢想挣开布条,最后还是像只被揪住尾巴的乌龟一样被拉了回来。
“……我没想跑。”
郭巧慧颤巍巍转过身,感觉头顶似乎有点东西落了下来,痒痒的。
她伸手拨了一下,发现是季朝映的头发,吓得连忙松开手,眼泪含在眼睛里打转:“……我就是……我就是想活动活动筋骨。”
“那就好。”
提住了她的季朝映微微笑了笑,态度很温和,她听见了车门被打开的声音,有人下了车,脚步声不算轻,人数不少。
“毕竟你也是被绑来的受害者,要是出了什么事,大家都会紧张的。”
郭巧慧混乱点了两下头,听明白后人都傻了:“……什么?”
什么东西?什么受害者?
“你不知道吗?”
季朝映感受到背后还在检查宁想娣情况的陈拾意向她看了过来,但她没有回头,只是在其她警员赶到之前,带着温柔的笑意捏住了郭巧慧的嘴巴。
她声音中带着惊讶,不像是演出来的:“巧慧妹妹,你妈妈找你找得很辛苦呢,我看到过你的寻人启事,都说你因为爸爸出轨的事情离家出走了,你家里人本来想先去找你的,但你爸爸不小心从楼上摔了下去,把自己摔成了植物人……”
“真可怜。”
她伸手帮郭巧慧擦了擦湿漉漉的脸,声音里带出了真切的怜爱。
“下次不要自己一个人跑出去了,好吗?你家那里的治安不好,害得你被人拐走,被迫落入了传销组织……看看你,好不容易争取到办法出来,才发现自己需要帮着人做坏事,真可怜。”
“……啊?”
郭巧慧呆滞地张大了嘴巴。
季朝映微微偏头,听见杂乱的脚步声在快速靠近,她思考了一秒钟,落在郭巧慧脸上帮她擦眼泪的手往下移动。
“巧慧妹妹,不要说你不该说出来的话,好吗?”
她语气温柔,手指落在了郭巧慧的脖颈上,“不然,杀了你哦。”
在旁边听了整个过程的陈拾意:“……”
“……嗝。”
郭巧慧惊恐地睁大眼睛,吓得抽噎了一声,被情绪冲锈的脑瓜子终于开始重新转动。
“……我,我知道了……”
呜呜呜,原来这个变态还能修改警局资料的吗……
她到底是什么人啊!
第242章 你和我妈妈相处得怎么样?
季朝映能不能修改警局资料陈拾意不知道, 但是对方娴熟的变脸技巧,陈拾意却是亲身体会到了。
当小镇上的同事们赶到时,她眼睁睁看着女孩颤抖着, 发出啜泣的声音,和郭巧慧抱成一团,像两只受了惊吓的可怜兔子。
郭巧慧目光含泪,略带无助:“……嘎?”
怎么回事, 她忽然之间穿越到平行世界了吗?
几人将明显被吓的不清的两个女孩半围住, 领头的中年女人则走到了陈拾意面前。
“还好吗?”
中年警员伸手把半跪在宁想娣身边查看她情况的陈拾意拉起来,某种敏锐的直觉让她瞬间认出了这几人中能顶事的那一个,在明亮的强光手电筒的照射下,陈拾意看了看昏迷不醒, 但确实没死的宁想娣,慢慢地点了点头。
拉住她的中年警员松了口气,道:“这里的情况我们暂时还不清楚, 你看你能不能配合……”
一片混乱中, 陈拾意一边点头,一边看向季朝映的方向, 越过不断晃动的身体缝隙,她看见女孩瑟缩着, 满脸惶惶的神情,那双圆润的杏眼泪意涟涟,泪水把黑乎乎的脸冲出几道痕迹,格外可怜。
她环抱双肩, 惊惧难掩, 那黑色的头发像一张披肩一般裹住她大半身体,缝隙间露出一点纯白色的打底背心, 和长到膝盖处的同色打底裤。
已经有人皱着眉头制止同伴把手电打到她身上,看起来像是不忍,那年轻的女人脱下身上的外套,小心地靠近,见惊惶瑟缩的女孩似乎不排斥,才试探性地将衣服披在她身上。
青年的脸色虽然严肃,目光却透出怜惜,她柔声安慰,甚至伸手轻轻搭在女孩肩膀上,试图将体温传递给她。
陈拾意:“……”
陈拾意的脸绿了。
事情的进展格外顺利。
陈拾意亮出了自己的身份,作为相关人员,她不能参与进案件调查里,但却可以将自己已知的大部分内容和线索告知这里的同事。
而在她的叙述中,带着几分不寻常意味的柳林已经和烈火融为一体,唯一被保存的部分……
全依靠那被撕成了两半的,布条状的连衣裙。
是的,连衣裙上的腥味,是柳林。
无意间知道了这件事的郭巧慧止不住地颤抖,然后吐在了自己的隔间的垃圾桶里,她在脑袋里狂暴思考,这消息肯定不可能是只是警员话赶话带出来的,这肯定是心理战术,这是个阴谋!!!
这个消息对她的唯一作用就是恐吓,那么能把这个消息带给她恐吓她的,一定是能抹掉她案底的变态!
她让她知道这个消息是为了什么,难道是……
郭巧慧想到了警员赶到之前,变态带着笑意的温柔威胁,她含着眼泪瑟瑟发抖:太可怕了,太可怕了,这个变态,警局已经被她一手遮天了是吗?她肯定是想警告她别说漏嘴……不然,她肯定会在警局里悄无声息地死掉!
呜呜呜呜呜呜……她的命好苦,呜呜,为什么会这样……
秉持着这样的想法,在被带到单独的房间审讯后,郭巧慧闭紧嘴巴,面露惊恐,问就是不知道,不了解,不清楚,再问就哭,还问就晕。
警员们:“……”
行吧,查了查身份,原来是个失踪许久的高中生,正值高三重要时刻,却撞见亲爹出轨,遭遇家庭破碎,自己不知所踪,亲爹还失足摔下楼梯,成了植物人……
再一联系,好家伙,可怜孩子的植物人爹已经死于并发症了!
难怪这么惊恐,晚上睡觉都不敢睡踏实,一路过人就惊醒,恐怕这段时间里吃了不少苦头,好好的青春高中生,给折磨成这幅样子……哎呦,怪可怜的。
郭巧慧这一页就这么翻了过去,虽然她问不出什么内容来,但根据她们从休假同事(陈拾意)和可怜的本地受害者(季朝映)口中问出的内容来看,她本身也只是个边缘化的人物,知道的内情应该也不算多。
于是接下来,就轮到了宁想娣。
宁想娣昏迷不醒,拉去医院躺了两天才恢复了清醒,在这段时间里,她的身份也被核实,陈拾意猜的没错,她就是十来年前的一起杀人案的凶手。
根据资料,这个矮小衰弱,身体瘦削到能看见肋骨形状的女人,曾经杀死了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父亲,以及一位和这位父亲同年龄段的中老年男人,并且在他们死后放火焚尸,似乎是为了毁尸灭迹。
案件资料里的内容显示,办案的警员发现案件现场时,两具男尸已经被点燃,浑身焦黑不堪入目,此外,还有一具女性尸体被挪动到了隔壁的屋子里,因为隔了一段距离,并没有被火焰损害,保存得相当完好,大大方便了法医的检查工作。
女尸头部有致命性伤口,伤口上有酒瓶的玻璃渣残留,当时办案的年轻警员怀疑是曾经就有恶性家暴行为的宁父杀害了宁母,而宁想娣在目睹该过程后受到刺激,杀死了宁父,并且报复性地延长了对方的死亡过程。
至于那位与这个家庭不相关的中老年男人……资料显示,对方有个大龄单身的痴呆儿子,受害者的老婆曾经说过,丈夫曾经想出高价彩礼,把杀死他的凶手买来给小儿子当老婆,那一次上门,本来也是为了相看相看,没想到相看未遂,还把自己的命搭了上去。
这是一个凶手。
也是一个手法血腥……但却让人看了只想叹气的凶手。
查清身份后,警员对她的看守力度加大了许多,以至于宁想娣清醒后第一时间发现她清醒过来的人不是负责她的护士,而是看守她的警员。
但难搞的是,这位潜逃十多年,从未被发现过踪迹的逃犯,在清醒后就一直保持着沉默,不说话也就算了,甚至还不吃不喝,一副要自绝的架势,又给打了两天葡萄糖后,警员稳不住了,打申请给她请了心理干预。
这心理干预不来还好,一来,好嘛,发现大问题了!
这位逃窜十多年,从未被发现踪迹,按照常理来说,心理应该十分坚毅的逃犯……她居然有十分明显的精神分裂的迹象!
或者说已经不能说是迹象,被请来的心理医生怀疑她已经裂了。
得知了这个消息的警员们:“……”
好吧,查了查身份,发现这个逃犯也有自己的惨,不过她们细查的时候又发现了一件事,当时死在她手里的中老年男人,竟然是现在已经只留下一些渣的柳林的父亲。
再仔细翻一翻曾经的资料,就发现死者老婆曾经也曾说过,死者在之前就已经看中了宁想娣,那一天赶过去,是为了让大儿子也帮忙相看相看……这个大儿子就是柳林,据说他年纪轻轻事业有成,所以死者很看重他的判断,两人曾经是一起出的门,没料到之后却只死了一个。
十多年前的口供里,柳林说,自己在去的路上和对方吵了架,最后只是把对方送到了宁家家门口就离开了,因此避开了祸事……但警员们现在一看,嘿呀,这不是避开了吧,就是你小子把人带走的吧!
明晃晃的不干净,让警员的工作热情被调动起来,于是她们再沿着柳林往下一查,嗯,曾经被同寝男生校园暴力,嗯,休学后和一个富豪关系亲密……再看看,曾经带头孤立造谣他的土豆男被人杀害,至今没有查出凶手,该富豪的儿子也死在一起疑点重重的意外事件中……哎呦,有点太巧了吧?
这东西有的细查呢。
可惜柳林已经变得稀碎,成为了两根红布条,没办法从他嘴里撬出更多的证据,而明显和他关系密切的宁想娣,又得了精神疾病,自己也很不配合,让调查工作进展艰难。
并且宁想娣情况特殊,按照规定来讲,一方面是无法对精神病人进行审讯,另一方面,在法律规定里,精神病人是无法服刑的,监禁死刑都不行……最后警员只能把她送去专门的疗养院,期望在对方精神状态好转的同时能吐出一些涉案消息。
但这些就都是之后的事了。
大约半个月后,郭巧慧站在警局门口,被千里迢迢赶来的亲妈抱了个满怀。
她看着这个明明和自己血脉相连,甚至赋予了自己生命,但两人之间却一直不算亲近的女人,有点手足无措地僵硬在原地,感受着肩膀处的衣服逐渐湿润,自己的眼睛也开始发酸。
而同时,离开了小镇警局的季朝映从自行车后座跳了下来,家里的狗狗热情地赶来迎接,同时来到的,还有挤挤挨挨,像是异色蒲公英一样抖动着绒毛,热情地“嘤嘤”叫着向她扑过来的小狗崽崽们。
半个月的时间,它们不但开始满地乱跑,还能跑的很快了,身上的肉肉一颤一颤,有一朵算一朵都是实心的,可爱得让人心头发软。
“……”
陈拾意去门口停好了自行车,又把大门关上,防止狗狗跑出门,她盯着满脸烂漫,被小蒲公英爬了满身,在她面前完全不掩饰的季朝映:“……”
完全不知道应该从哪里说起。
你就……完全不打算装一下吗?
陈拾意心里烦闷,说不上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她欲言又止,欲说还休,像一根沉默的木桩一般钉在季朝映身后,幽幽地注视着她。
被狗狗淹没,忙碌地在每只狗狗头顶都呼噜了一会儿的季朝映被盯得背后直刺,她双手齐上,呼噜完最后两只狗狗,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转过脸来,线条圆润的杏眼满含无辜,空气中狗毛乱飞,身边嘤嘤撒娇声不断,她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询问道:“我妈妈应该先回来了吧?”
“你和她最近相处得怎么样?”
第243章 拷走,通通拷走!
季朝映不问这话还好, 一问,陈拾意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变得更复杂了。
她和季母的相处,不能说是亲近和睦, 只能说是完全不熟。
甚至能说不熟都是好的了,陈拾意一见到和季朝映有几分肖似的中年女人在自己面前走过,她就会被激发出一种原始的本能——
伸手往腰间一掏,手铐呢, 还不拷上!
陈拾意毕竟是在职警员, 在确定了她身上没什么问题之后,就被同事们放走了,她比季朝映早离开警局好多天,这些天里, 接到了女儿出事消息的季母带着好友赶了回来,回来得急,忘带钥匙, 季母几步助跑就翻上了墙头——然后被刚好赶回家的陈拾意逮了个正着。
两人见的第一面, 陈拾意怀疑季母来历不正,季母被眼疾手快的陈拾意拽住一条腿, 互相之间的印象不能说是一见如故,只能说是一塌糊涂。
好在除了这两人外, 门下还站着置身事外的第三位人士,据说是季母年轻时就结交下的好友林女士双手护住腹部,勉强在两人发生矛盾之前解开了误会,陈拾意掏出钥匙打开门, 面对季母幽幽的注视长出一身鸡皮疙瘩。
虽然女儿出了事, 但季母看上去却并不担心,两位中年女士回了家, 第一件事和家里的狗狗们亲热亲热,第二件事则是走进浴室洗去满身仆仆风尘,第三件事……
……第三件事,是在午夜时分刨开了花墙下的土地。
彼时的陈拾意被窸窸窣窣的异响从睡梦中惊醒,翻身一看,正目睹到两个长辈在地上刨坑,无数种猜测在脑海中划过,陈拾意想起了季朝映曾经的倾诉,也想起了她离开后再也没有回来过的父亲。
陈拾意从床上坐起,纠结半晚后,在楼下刨坑的人变成了她。
被陈拾意强行加入的季母试图拒绝:“你是客人,不用干粗活,你回屋睡觉去吧。”
陈拾意死死扣住她手里的铁铲,表情坚定:“没关系阿姨,我年轻火气重,睡不着,就想干点活。”
林女士打着哈欠在旁边说和,最后自己回去睡觉,季母在旁边看着,不过一个晚上,陈拾意在花墙下刨出一米五的深坑,撅断了花墙主干的根。
陈拾意没有发现骸骨。
但当她把主干蔷薇的根系撅断的时候,迎着季母几乎射出两道红光的眼睛,她下意识觉得躺在这里的人会变成自己。
万幸,她最终没有在地下长眠,季母把她赶出深坑,在里面埋下了不知道从哪里拖来的肥料……原来蔷薇生长得花簇繁茂是因为科技的力量,而不是因为生物肥。
陈拾意白干一晚上,但觉得自己的怀疑实在情有可原,什么人会在回家的第一个晚上在院子里刨坑啊!
而且为什么不去警局探视女儿,虽然也看不到就是了,但最起码不该摆个态度出来吗?女儿还没有一墙花重要吗!
陈拾意忽然觉得自己铲错的那一下子没做错了。
第二天,季母仍旧精神百倍,早上把地下室里的狗狗们连妈带崽抱了出来,中午把家里的草坪打理了一遍,林女士做完饭喊她进来一起吃午餐,陈拾意也有一份,她下楼时正看见季母在菜肴里倒白色粉末,粉末原本装在小纸包里。
陈拾意:“……”
那是什么,那是什么,那到底是什么!
中午,陈拾意吃了白饭。
吃完饭,两位中年女人开始午休,生活平静得仿佛没有一个被她们从小抚养长大的女儿出了事被扣在了警局里接受调查,陈拾意原本要去帮同事做一些琐碎的工作,但那一天,她放了同事的鸽子,就为了看看季母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想起她还在受苦……
呃,好像也不能说是在受苦……总之是现在正身处恶性事件中的女儿!
怀抱着这样的想法,陈拾意在客厅正襟危坐,等到下午两点,季母终于结束了午休,戴上口罩出门。
临走时,对方还不忘叮嘱陈拾意如果要出门,出门时别忘记把门带上,免得家里的小狗跑出去了还要去找。
陈拾意看一眼身边的缺耳大狼狗:“……我知道了,阿姨。”
陈拾意没出门,然后在家里目睹了林女士的下午日常:剪花、插花、冥想、瑜伽……
岁月静好。ῳ*Ɩ
所以季朝映呢,就没人管管她吗!
哪怕心里清楚女孩其实并不寻常,但陈拾意心头还是生出一股火气,闷在胸口发噎发痛,她思考着要不要等到晚上的时候主动提一提这个话题,又忍不住想——季母下午出门,说不定就是去看女儿了呢。
……并没有。
晚上八点多时,离家一天的季母终于又回来了,手里拖着沉甸甸的行李箱,箱子缝隙间有棕红色痕迹。
陈拾意心里一紧,借口离开后在门口处观察了一番,发现季母一路走来竟然留下了斑斑点点的血迹……那行李箱里到底是什么!
她心中惊疑不定,不动声色地回到屋里,便见到季母和林女士已经把东西放进了厨房里,见到她回来,季母顺手从抽屉里取出一把锁,挂在了厨房门口的锁扣上。
陈拾意假装没有看见,主动上前毛遂自荐:“阿姨出去一趟辛苦了,您吃过晚餐了没有,我和林阿姨都还没吃,要不让我做道拿手菜?”
季母直接拒绝,陈拾意再三推荐,最终,她走进了厨房,在冰柜边看到了那只莫名出现的行李箱,箱子底部仍有鲜血滴溅,腥味在空气中弥漫。
陈拾意:“有肉类吗阿姨,我比较习惯做荤菜。”
季母道:“晚上吃得荤腥不好,太沉,不好消化。”
陈拾意:“没关系,我可以额外做点素菜淡淡口,我看您出门在外也累得不轻,多吃些肉食恢复得更快。”
最后,季母从冰柜里拖出一块肉排,陈拾意试图探头去看,只看见一片红艳艳的色彩,紧接着,季母把肉拍在木案上让开位置,林女士持刀上前。
她下刀行云流水,堪称庖丁解牛,莫名让陈拾意觉得熟悉。
她思考片刻,在把肉类放进锅中爆炒时忽然想起了什么……这手法和她的法医同事下刀解剖时好相似!
不,不能说是相似,应该说是完全一样吧!
从未闻过的肉香飘起,钻进鼻腔,陈拾意顿住:……这到底是什么!
晚餐,陈拾意吃了白饭。
当夜,她试图撬开厨房门,被狗闻风报案,在季母到来之前从后门绕路爬窗回到了客房。
拉开窗时,房门缓缓打开,季母站在门口,面容藏在黑暗中。
陈拾意脚下一空,差点从二楼摔下去,幸好手臂肌肉久经锻炼,轻松把她挂在了窗户边沿,她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听见季母说:“带回来的是骆驼肉晚上安生点,孕妇觉都轻。”
说完,季母关门离开,陈拾意惊出一身冷汗。
她为什么会知道她在想什么,又为什么能这么精准地发现她的行动路线——
啊,原来她是季朝映的亲生母亲。
……好像一下子释然了许多。
但陈拾意自然不会听了就信,天亮后,她出门调查,发现在距离家里七公里的地方,真的有人宰杀了骆驼,是只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伤到了人的公骆驼。
但那真的是——骆驼肉吗?
某种本能在提醒着陈拾意有些地方不太对劲,两个中年女人如常生活,只是生活的细节有些异样,在第三天傍晚,季母的朋友送来应季瓜果,季母挑出一只西瓜,一手按在西瓜顶部,水果刀在手中旋转,然后猛地刺入。
整个过程迅捷快速,甚至没有让轻轻一碰就会爆开的汁水沾在刀上,彼时陈拾意看到这一幕,恍惚间把西瓜看成了被按住头顶刺入眼眶的人头。
陈拾意:“……”
不知道说什么。
按理来说,明明没有证据,就算是面对她极厌恶的人,她也应该以尽量公正客观的视角去看待,但现在……
现在,陈拾意只能说,每一次见到季母,哪怕对方只是在走路,她脑海中的某条线都会下意识地紧绷。
……这也是为什么明明看到过女孩和季母的合照,在目睹墙头上跨坐的女人时,陈拾意却会反射性地飞快上前拽住对方。
一方面是因为彼时的季母戴了墨镜鸭舌帽,掩盖了部分面部,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在看到对方的同时,陈拾意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了数起入室凶杀案……
这个世界真是无所不包啊。
竟然能拥有看一眼就让人觉得她手上肯定血迹斑斑的女人!
几次单方面的冲突后,陈拾意和季母的关系飞快恶化……虽然最开始也没好到哪里去,陈拾意还在中途试图劝说季母和林女士去看看季朝映,却被对方轻描淡写地拒绝了。
季母道:“等到查的差不多了,警局自己会把她放出来的,现在去了也是白去,再等几天,时间也该差不多了。”
林女士微笑附和:“是啊,朝朝从小就聪明,不会留下什么证据的。”
陈拾意:“……”
有种强烈的冲动在心底叫嚣,本能让陈拾意想拿上手铐,把面前两人打包拷走。
恍惚间,她似乎明白女孩到底为什么会长成这个样子了。
但明白是一回事,理解又是另一回事,陈拾意的本能像是被砸坏的闹钟一样向她疯狂预警,让她快点搬离这处危险的房子,但出于某种难以启齿的担忧,陈拾意还是强行在这里住了下来。
中途亲眼目睹季母训练家里的狗狗做撕咬训练。
亲眼目睹林女士徒手从外墙爬上房顶坐在屋顶冥想。
还在某天凌晨四点钟发现了季母带着锄头背着包出门,不安地跟踪后发现对方只是去附近的山头采集药用植物。
最好是采集药用植物。
谁家出门采集药材会在身上携带两米长两米宽的黑色塑料布、麻绳、毛巾、酒精……以及一柄锋利到吹毛立断触肉则分的老刀啊!
陈拾意心怀忐忑,坐立不安。
但出于不想看到朋友的亲生母亲走上无法回头的危险道路……虽然总感觉可能已经无法回头很久了……但总之,出于种种责任感。
她忍了。
第244章 不多留几天吗?
只能说, 陈拾意在忍,季母本身也在忍。
季朝映只问了一声,见陈拾意的脸色五彩斑斓好不精彩, 心里大概也就明白了,她有点无奈的摇了摇头,说:“看来你们……不是很能合得来。”
妈妈和林姨也回来了,不用她再照看家里的狗狗们, 陈拾意的年假也早就过了……还是早一点回去来的好些。
季朝映把狗狗们推开, 往前走的时候总能精准地在一大堆小狗中找到合适的落脚点,陈拾意被迫和她离了一米半的距离,闻言想做点粉饰,但又不知道这关系还能怎么粉饰, 最终只能说:“也不至于。”
但没说到底是怎么个不至于。
季朝映忍不住笑了,她和陈拾意的相处时间其实不能算太长,甚至连一年都不到, 但由于大半的相处都是在危机或危机结束之后的时间段里, 对彼此的了解却很深入。
就像是陈拾意能察觉到季朝映伪装下的漆黑内里,季朝映也能察觉出陈拾意从未掩饰过的正直底色, 妈妈在家里修养太久,很早之前就把不该留下的东西清理干净了, 于是行为举止间毫不掩饰,陈拾意肯定能嗅闻到异样的味道,但又无从下手。
这样想想,有点好笑, 又有点可怜。
季朝映摇着头, 说:“合不来就是合不来,这没什么, 当初妈妈刚刚回来,周边的邻居吓了好久,过了两三年才和她亲近起来……你们才刚刚见面呢,这种事情急不来的。”
季母刚刚回来的时候,甚至有人偷偷报警,怀疑院子里埋下了尸体,后来警员上门没有发现异常,周边的邻居才慢慢安下心来,再过一两年,她们发现季母日常相处中不见其它问题……顶多就是有时候喜欢说点奇怪的话,也就不再用有色眼光看待她。
陈拾意和当初的邻居没有区别,甚至还因为职业的原因更加敏锐,和季母不和,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不过一码归一码,陈拾意和季母相处不来是一回事,母女俩久别重逢又是另一回事,季朝映也有几个月没有见到过亲妈了,要说一点不想是不可能的,她和陈拾意一边说话一边进了门,季母正在客厅做雕刻,季朝映一见她,忍不住先笑起来了,亲亲热热地挨过去说话,季母把手里的刻刀戳回木板上,和她略问了一两句,就先把人放了过去,由着季朝映带着陈拾意上了楼。
“……”
陈拾意走到二楼走廊才忍不住出声,道:“不多说两句?”
“晚上有的是时候说话。”
季朝映弯起眼睛,杏眼圆润,瞳仁透亮:“不然我和妈妈亲热,你在一边,不尴尬吗?”
……原来是在为她考虑。
陈拾意心头发热,暖融融的,她抿了抿嘴唇,将喉头本想吐出的话语咽了下去,转而道:“我没事,你顾着自己就行。”
季朝映点点头,并不多表现,她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我们约个时间,一起走?”
陈拾意愣了一下,没料到她这么快就想离开,毕竟才刚刚经历过柳林的事,她本以为对方会先在家里休息几天,缓一口气,哪能想到季朝映竟然比她还热切。
“但我走的恐怕会有些急。”
主要是她的休假早已到期,最近警局里格外忙碌,见着天地催着她快点回来,多一个人就多一个帮手,少一份工作,如果不是因为她也卷入了柳林的案子,需要配合调查,恐怕现在早就吃上处分了。
是以,陈拾意迟疑了一下,才继续说:“我这里一直有人在催,要是没有意外,最迟明天就要回去,但你——”
她不是才刚刚离开小镇警局?不再这里多待几天吗?
“没关系。”
季朝映轻快地打断她:“我和你一起走。”
她又和陈拾意说了几句,便告别她去洗漱了,徒留陈拾意站在原地,困惑且不解。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但她总觉得季朝映和季母的关系,似乎……有些微妙。
她们看上去与寻常母女没什么不同,但季母明知女儿陷入了凶案风波中却混不在意,而女孩看上去和母亲亲近,但她们最短也有几个月没有见过,她却表现得仿佛要迫不及待地离开。
这古怪的感觉,是错觉吗?
陈拾意陷入了沉思。
晚餐的时候,陈拾意发现自己的感觉不是错觉。
似乎是为了庆祝季朝映回到了家里,这一天的晚餐十分丰盛,不但有季母和林女士一起进了厨房,季朝映还调配了酒水饮料,陈拾意和几只狗狗蹲在一起,拿着奶瓶帮哺乳期的黑色大狗喂崽崽。
虽然略有些无事可做的尴尬,但气氛总体而言不算太坏,餐桌上没有人多说什么话,但当晚餐结束,开始收拾起碗碟时,事情的发展方向就开始偏移了。
首先由林女士展开了话头。
“几个月没见过朝朝了,还有些想呢,姐姐你说是不是?”
“是想。”
季母接棒,慢慢点头,看向季朝映,问她:“你这几个月怎么过的?”
季朝映眨了眨眼,瞳孔中有亮光在闪烁,她挑挑拣拣地说了些,陈拾意发觉她不但提到了生活的部分,还提到了她所遭遇的那些“凶案”。
所以她们彼此之间并不会遮掩相关的经历。
陈拾意若有所思,垂下眼睛掩盖住变幻的神情,她确定季母和林女士绝对算不上寻常,甚至怀疑女孩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全是因为亲生母亲和亲近的阿姨言传身教。
陈拾意正这么想着,林女士便转头看向了她,态度很温和,唇边的弧度柔软温和,让陈拾意觉出几分熟悉感:“我们和朝朝好久没有见过了,说起话来容易顾不着别人,小陈你要是觉得无聊,去做自己的事情也没关系的。”
她的语气温和,赶人的态度却很直白,陈拾意斟酌了一下,犹豫自己要不要厚着脸皮坐下来,就听见季朝映说:“没关系,拾意听着就好,过会儿我们还要一起收拾东西呢,不碍事。”
收拾东西?
季母抬眼:“这才刚回来,马上就要走?”
林女士在旁边点头:“是啊,这也未免太快了一点,你不再多留一段时间?你林林弟弟再过一段时间也要回家来,你们也都一年多没再见过了,不好好聚一聚?”
话题扯到了家常事上,陈拾意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莫名失落,她听着季朝映道:“我交了一年的房租,那屋子总不能长时间空置,更何况我和拾意一起住着,她一个人负担家务实在忙不来。”
她在说瞎话。
陈拾意心头一跳,面色不变,只是在旁边默默点头。
她们现在是邻居,住在一层楼,四舍五入,和一起住也差不了多少。
季母闻言皱起眉头,林女士立刻叹起气来,“朝朝呀,实话不瞒你,你待在家里也都能出事,我和你妈实在是担心这个,你不如多留几天,早睡早起一两个月,好好锻炼一下身体,出门在外我们也能放心一些。”
这一位也是在说瞎话!
陈拾意亲眼看到她们到底是如何安逸地如常生活,从头到尾都没有过忧虑的情绪,尤其是林女士,大多数时间都不会做什么奇怪的事……
等等,大多数时间不做什么奇怪的事?
陈拾意的目光忍不住在季朝映和林女士之间回落几次,她之前就觉得林女士微笑时唇边的弧度分外眼熟——原来如此!
陈拾意隐约有些恍然,季朝映的五官和季母其实有许多相似之处,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看见季母,总是很难把她和季朝映联系在一起,这是因为两人的身形、气质相差太大了,如果要说第一眼印象中带给人的感觉,倒是这个和季朝映没有血缘关系的林阿姨和她更相似。
陈拾意虽然心底明白季朝映不是她所以为的天真无害的小白兔,但看见人时,却还是很难对她产生太多警惕之心,毕竟季朝映身形娇小,身高甚至不超过一米七,实在很难带给人以威胁感,更不要说她身形纤瘦,露出的手腕都显得细弱伶仃……
尤其是抬起眼看人时,她也总是双眼湿润,显出一点怯怯,让人很难对她给出坏脸色——而季母又是不同了。
季母虽然不算很高壮,但身形却是劲瘦有力的,凭良心来讲,她的眉毛、嘴唇,以及整体的脸型都和季朝映极其相似,但一双弯弯细眉下的眼睛却形状狭长,不能露出完整的瞳仁,看起人来总显出某种不可形容的幽暗,透出让人背后发寒的诡秘感。
而林女士就又是不同了,她和季朝映几乎没有多少相似之处,但她放轻声音柔声说话时,那种温和的神情几乎和季朝映一般无二……仿佛两个人在脸上扣上了同样的面具,连笑容的弧度都是固定的。
陈拾意确信她们必然一起生活了很长时间,或许从那位父亲失踪开始……这位林女士就已经跟随着季母出现了。
她若有所思,对于林女士有关于季朝映某些行为的暗示倒是没有投去太多的注意力,一来她之前就已经发现女孩掩藏在孱弱表象下的几分真实,二来……
她其实早也已经猜过面前这两位中年长辈以前到底做过什么了,再听她们提起相关的内容,虽然心底感受复杂,但却没有多少惊讶。
……只是手心有点痒痒。
陈拾意暗暗想道,她回去之后,一定要随身携带一副手铐。
第245章 养孩子真难。
陈拾意在自己心里琢磨事, 季朝映则在用软话把自家林姨试图挽留的意图推回去。
林女士说让她留下来养养身体多多锻炼锻炼,她就说在自租房里也能锻炼,而且房子那边还有之前就订好的餐, 本来就在家里待了一段时间,继续毁约实在不好。
但这个话头截不下人,季母又开头起了新话题,是从小镇上这许多年里的第一次凶案, 也就是有关于柳林的案子开始说起——
一说到这个话题, 陈拾意的注意力顿时被拉了回来,季母说话并不多做遮掩,听得陈拾意全程都在压着那股条件反射劲儿,同时, 她也发现女孩细细的眉微微垂下,像是无可奈何。
陈拾意观察着这一幕,若有所思, 她似乎发现这一家人的目的核心了, 季母和林女士都想留下季朝映,陪在身边, 但女孩似乎并不这么想……
陈拾意的目光在季朝映身上扫过,然后找了个机会, 插入谈话中。
“不用担心不用担心……朝朝在省会待了几个月,不也住的好好的吗,女孩就是要多多出门,长点社会经验, 才能发展得更好……”
“哎, 怎么会呢,朝朝身边也都是年轻人, 她交到不少新朋友……省会虽然事儿多,但是也繁华嘛,见见世面也是好的……”
“您怎么会这么想?她又不是出一次门就不回来了,是不是朝朝?对……等再过几个月就回来了嘛。”
至于到时候到底回不回,再说。
如果放在以前,陈拾意恐怕会赞同女孩留在家里,她完全是被家人仔细呵护的姿态,在没有经济负担的情况下,独自在外,太容易受到伤害。
但换到现在,陈拾意已经窥见了女孩藏在乖巧表象下的部分真面目,她确信女孩就算被留在家里也只是一小段时间……与其放着一颗炸弹在暗处不定时引爆,倒不如把炸弹搁置在身边。
这样危险来临时也能听到滴滴答答的事前警告,而不是被忽然爆发的危险炸得灰头土脸。
有了陈拾意在旁边时不时插话,季朝映很快撇开话题,询问了一番亲妈和阿姨的近日情况,林女士看一看身边的老朋友,看得出季母有点不高兴,又试探性地把话题往回扯了扯……再度失败后,她终于无奈放弃,任由季朝映和陈拾意上楼去了。
等到小孩子们走了,季母皱着眉头,不大高兴地揉着大狼狗拱到她怀里的狗头,林女士在一边看着,有些无奈,又有点好笑。
“别人家都是孩子黏妈妈,怎么就咱们这儿妈妈黏孩子?”
她打趣道:“她做的事儿你以前又不是没做过,老想拘着她干什么,让她也去外面玩一玩,不好吗?”
季母抬手按了按眉心,没按两下,手腕上搭上一只硕大的狗爪,她不满皱眉,重新把手按在大狼狗沉甸甸的脑袋上,开始抓挠:“……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年纪轻的时候总觉得没什么事不能干,等到后来才知道有些事只要干了,沾了一点边,就脱不去手。”
她只是为了洗干净手,都花了快十年时间,为此错过了女儿的大半童年,好不容易等她把自己漂白,回家一看,好好的孩子瘦得像一根豆芽菜,头顶还绑着滑稽的蝴蝶结,像是被摆在商场橱柜里的玩具娃娃,差点没给她气出个好歹。
把罪魁祸首送走后,她精心喂了孩子好几年,到底没把小时候耗掉的身底养回来,都成年了,才一米七不到的小个子,生命的高度平白矮上一截。
要说愧疚,那是有一些的,但更多的,其实是一种焦虑。
季母已经五十二岁了,已经走到了中年末期,心里很明白人的想法是极多变的,一个人少年期的想法和青年期的想法可能截然不同,她从前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孩子,后来忽然萌生想法,结果却开了个坏头……好好的孩子养成个可怜的橱柜矮子娃娃。
那万一她放开手,再出现这样的情况怎么办?外边的世界乱七八糟,万一女孩身边出现一个污染源……
这种焦虑其实并不算多么严重,但却一直存在着,像是床垫下的硬豌豆,时不时硌一下床上的人。
季母时而会觉得孩子去外面多玩一玩也是好的,她年轻时也很爱玩乐,这是体验生活的一种方式……就连身边一起生孩子一起养老的好朋友,都是她在那时候认识的呢。
但这只是一种想法,季母有时候也会担忧自己的女儿会像小时候那样,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被人养成橱柜里的娃娃……这种想法总会在她亲眼看到的对方时忽然冒出来,就像此前。
毕竟一个人能一直和母亲生活在一起,过舒适安逸的生活,不也是一种受人喜爱的,体验生活的方式吗?
季母有点烦躁地叹着气,和朋友一起收拾干净餐厅里的垃圾,她端着盛满酒水的玻璃杯走到客厅,用投影仪观看起一部讲述母爱的电影,这是她近几年的生活习惯,因为女儿相关的事情心情烦躁时,就找点参考看看,从中学习同类的处置方案……
幕布上,原本乖巧可爱,依恋家庭的小女孩进入青春期,开始学坏,跟着班上的混混大姐头一起逃课去往游乐场,在因为是工作日,所以游客稀少的乐园里大笑狂欢……结果设备出现问题,两人被挂在了过山车轨道上哇哇大叫。
季母看着这惊险一幕,皱着眉头逐渐入迷,剧情向下发展,接到消息的女孩妈妈赶到现场,协助救援人员救下了女儿……和她的坏朋友,情绪激动口不择言,将矛头对准了带坏女儿的坏女孩身上……然后女儿毫不犹豫地维护了自己的糟糕朋友,向母亲发出大声抗议。
你就为了一个黄毛丫头对付你亲妈!
季母捏紧玻璃杯,狭长双眼中瞳孔漆黑,此时楼梯上传来脚步声,速度很快,落脚沉重,不如自己的亲崽一样轻巧稳定,也不如几十年的老朋友,轻柔缓慢。
是现实里的黄毛丫头。
季母抬眼,幽幽地看下楼的陈拾意,陈拾意原本在收拾东西,中途想起自己之前洗了衣服,还在一楼晾晒,她考虑着第二天就要赶车,不一定能记得,干脆在想起来的时候下楼去取,却没想到走到一楼,忽然汗毛倒竖,背后发寒,
陈拾意犹豫着转头,和季母幽深的目光对视,幕布上的剧情仍旧在推进,已经进展到妈妈和女儿开始争执,而黄毛丫头站在女儿身边,以旁观者视角对妈妈发出抗议……
季母下意识抚摸了一下手里的玻璃杯,目光缓缓上移,落到了陈拾意的脑袋上,陈拾意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爬了满身鸡皮疙瘩。
本能疯狂预警,陈拾意脸上的表情微微僵硬,迈出的脚步缓缓收回,她倒退着离开了一楼。
季母默默收回视线,有些忧愁地看着幕布。
唉……
养孩子真难。
第二天上午十点钟,难养的孩子带上坏朋友出门了。
陈拾意一晚上没睡好,眼下泛出青黑。
昨晚临睡前,她听见有人走到房门面前,在房门外站了很久,陈拾意本来想开门看看到底是谁,但想到晚上自己下楼时毛骨悚然的感觉,默默放弃了这个打算,打开了窗户。
如果有人深夜进入,她就从窗户离开,或者想办法爬去女孩的房间里。
明明是在朋友家借住,陈拾意却有一种夜宿鬼屋的错觉……她似乎有些理解季朝映为什么想离开了,但是季母和林女士……应该不会对自己的孩子也这么做吧。
……不会吧?
陈拾意迟疑了。
她精神不济,离开时甚至没能挨个抚摸被黑色大狗叼来的幼崽,坐上已经叫好的出租车时,都显得恍恍惚惚,让人觉得忧虑。
“系好安全带。”
季朝映提醒道,她好眠一夜,精神饱满,白皙的面容透出健康的红晕,“你昨天晚上熬夜了吗?怎么看起来这么不在状态。”
车门被锁上,车窗打开,凉风吹到脸上,陈拾意精神一振。
她摇了摇头,试图甩去轻微的眩晕,迟疑了一下,没有说出自己听到的动静,无奈地说:“……不算熬夜,只不过是做了个噩梦。”
除了手铐,她是不是应该申请二十四小时的随身配枪了?
回程的道路一番风顺,小镇上的案子不影响季朝映返回省会,只要她不离开本省,时不时接通电话配合一些提问就好。
两人被出租车送到客运中心,坐上大巴前往省会,这次是人工购票,她们的座位恰巧并列,陈拾意坐在靠着走道的那一侧,她松了口气,和何舒说了一声自己的行程,就在座位上点起脑袋,昏昏欲睡。
硕大的脑袋左晃一下,右晃一下,虽然有可调整的座椅颈托倚靠,但还是很不稳定,季朝映目测了一下陈拾意睡倒后可能砸过来导致的后果,默默往窗边坐了坐,片刻后,陈拾意陷入了睡梦,一颗脑袋往左侧砸了过来,恰好卡在季朝映肩头的位置。
要是她还在原位,起到枕垫作用的,就要是她的脑袋了。
季朝映调整了一次姿势,让陈拾意靠得更舒服一些,转过头看向窗外的景象,生机勃勃的绿意飞掠而过,温暖的阳光落在身上,不像盛夏时炎热,只让人觉得衣服略略发烫。
这是恰到好处的温度,催生出沉沉睡意,窗外的绿色缓缓融化,成为斑斓的色块。
季朝映靠在肩头的脑袋上,在恰到好处的阳光里,睡着了。
第246章 你怎么会在这里?!
到达省会的时候, 已经是下午。
大城市里人来人往,柏油路旁是茂盛的绿化带,商铺和绿化带之间夹着人行道, 季朝映和陈拾意睡眼惺忪地下车,顺着人流离开客运中心,打车回到租好的房子里。
一路上没有什么话要说,两人都在适应新的节奏, 小镇上的生活实在闲适, 连墙头上走路的猫都动作慢悠悠,但在省会就是不同了,陈拾意下车时便发现手机上的群聊里多了许多催促的消息,她休假时间太长, 今晚就要回去顶夜班,而季朝映……
季朝映在观摩路边的行人。
在家里的生活其实是很安和的,季朝映选择这么快回来, 一方面是担心再不回来就要在家里再住个一年半载, 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哄一哄至今还在生闷气,单方面和她冷战的系统。
是的, 系统开始和她冷战了。
这件事还要从当时的爆炸开始说起。
当时,宁想娣配置出的炸弹的威力其实是很可观的——在警员到来后, 那栋废弃的教学楼从中部崩塌,断成了两截,而当时抱着炸弹冲进火焰中的柳林,现在残留的尸体都被浓缩在那两条前身是季朝映的吊带裙的布条里了。
这样骇人的威力, 原本并不是一扇木门可以阻挡的, 当初距离柳林最近的季朝映,就算不死, 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系统被吓得差点原地死机,掏出自己的所有积蓄——连到其它系统那儿回收餐具的那点积分都没有留着,强行抑制延缓了爆炸的威力,才让自家宿主没出什么大事。
而陈拾意、宁想娣和郭巧慧能没受什么大伤,也都是因为这一点。
后来也有警员疑惑过这一点,爆炸的威力足以将一栋废弃老楼炸成两段,偏偏完全可以说是就在爆炸现场的几个幸存者却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她们左思右想不得其解,最后只能归功于这是极小概率的奇迹。
但这不是奇迹。
这是系统花掉了所有积分换来的短暂安全。
自那天开始,系统就开始生起了闷气,在小镇警局里时,季朝映不是没有尝试把她哄回来过,但是系统这次显然是真的上了火——
她把季朝映买给她的Q版形象都带走了!面板上空空荡荡,一片寂寞。
季朝映没有办法,又因为危急时刻是系统帮忙,不太想对她用挑拨的手段,于是她就在心里琢磨着,做点什么挽回一下。
系统是一定要哄好的,但要用什么办法来哄,那就又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季朝映知道系统想要什么,当初在游乐园里遇到意外时,人群拥堵在一起,有很高的踩踏风险,她帮忙安置了一些小孩子,受到人群的感激和谢意。
那时,代表系统情绪的电流音激动地起伏,系统明显更喜欢她使用帮助她人的方式来完成任务,但对于季朝映而言……那就有一点无聊了。
她注定不能变成系统期待的那类宿主,但她可以做点别的,比如说——
在安全可控的情况下,多做些任务,赚取积分积攒起来。
这样,在她之后不小心玩脱,遇到风险的时候,就有了一层保底,有了这层基础保底,系统应该也能安芯一些。
但是想要赚取更多的积分,留在小镇上显然是不可能的——季朝映也不想把自己家打造成一个罪恶小镇。
因此,还是回到城市里来会更好一些,城市中人流量大,不怀好意的人也多,只要她多在外面走一走,赚点积分绝对不成问题。
抱着这样的目的,在回到城区的第一时间,季朝映就开始观察路上的行人,以期望找出合适的目标。
但城市里的阴暗面虽然广阔,在白天的时候,却也不会显露出多少,季朝映看了一路,也没有找到合适的目标,只能失望地付款下车,在走进小区门口的时候,和聚在一起聊天的老太太们打声招呼。
门卫奶奶坐在马扎上,一边聊天一边晒太阳,见到她便问:“好久没见着你了,这段时间在外面呐?”
季朝映便露出笑脸,点头回应:“是呀,家里出了一点事,我回了一趟家。”
门卫奶奶便慢吞吞点头,“原来是回家去了……这段日子有人来找过你,你注意一下。”
季朝映便点头应声,一边笑一边往里走,陈拾意拉住她,因为女孩的种种经历,下意识皱紧了眉头:“有人找你?”
她转头看向门卫奶奶,态度很礼貌,“麻烦问问您,是什么人来找的她,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人吗?”
门卫奶奶原本正在摇着蒲扇,听见她问话,动作微微一顿,投来打量的视线。
陈拾意之前才刚刚和房东阿姨签好合同,东西都没搬进来呢,对门卫还不是很熟悉,季朝映拍拍她的手腕,示意她放ῳ*Ɩ 松,然后冲着门卫奶奶介绍:“她是我朋友,前段时间刚租了赵姨的房子,暂时也是咱们小区的人啦。”
门卫奶奶的蒲扇这才又扇了起来,她慢吞吞地点了点头,道:“原来是这样,来找你的是个小丫头,和这个新丫头差不多高……我记得之前看见过你们一起走来着,是熟人,不用怕。”
陈拾意这才松了一口气,向门卫道谢,季朝映拉着她继续往前走,说:“是应逐,她之前有给我发过消息。”
她和应逐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过面了。
当时季朝映处理了张青健,被警局带走,忽然失联,应逐就很担心她的情况,在社交软件上给她发了不少消息。
后来案子往后推进,季朝映从警局里被放出来,应逐约她见面,但季朝映又得回家照顾小狗,是以拒绝了她。
但当时应逐还不知道她回家去了,过了一段时间后又来约她,说到了她家门口……那时候,季朝映才告知她家里出了一点事,她已经不在租住房了,应逐还很低落。
门卫奶奶看到的,大概就是她了。
毕竟季朝映在这里认识的,光明正大带回过租房的女人本身就少,再去除掉包括陈拾意在内的警员,剩下的,也就潘丽萱和应逐两人而已。
而潘丽萱是知道她暂时离开了的,只有应逐不知道……这么想想,似乎她对应逐也有些太不上心了,原本应该在最开始就把消息带给她的才对。
季朝映若有所思,但又产生了另外的顾虑: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她肯定要高强度刷积分的,随着积分而来的,只会是各式各样的危险。
陈拾意倒还好,她是警员,本身就有一定的抗危险能力,一般的罪犯也不会把主意打到她头上去;潘丽萱也不差,一个人只要解除某些顾虑动过手,自我保护的能力就会大大提升……但她带着潘青柏,潘青柏很聪明,但到底还只是个小孩子,不如让她先去学校住宿一段时间——
总之,这两人的安危都有一定保障,但是应逐……
应逐就难说了。
她身上有点肌肉,但是不算多,季朝映没试过她的搏斗能力,但想想她的博主身份和友善性格,就觉得应该不太行……就算行,关键时刻要是下不了狠手,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更不要提她大多数情况下都很是阳光开朗,还很爱助人为乐,季朝映就是因为后面的这一特质才和她认识并且成了朋友的,但相对应的,她在喜欢帮助别人的同时,也会更容易被人以此欺骗,遭遇危险。
季朝映其实很喜欢她。
要远离吗?
她想。
毕竟柳林当初都坐在商店阿姨的店铺里以此作为警告,接下来她刷取积分时,免不了就会遇到破坏规则,波及她身边人的廉价垃圾,到时候如果牵涉到应逐怎么办?
有点烦。
季朝映在心里犹豫起来,早一些时候,应逐其实问过她准备什么时候回家,说要给她准备一个惊喜,季朝映确定好时间后就告诉了她,但现在——
这个惊喜,还要要吗?
她在心头思索着,率先进入楼道,一股阴寒铺面而来,带去了阳光残留在身上的热度。
这栋楼的住户本就不多,空气中带着淡淡的灰尘气味,楼梯上有残留的污渍,没有被清除。
季朝映注视着地面上留下的一点脚印,视线一扫而过,上楼的同时,她听到了头顶传来的浅淡的呼吸声——
有人。
是谁?刚刚处理完柳林,是那个叫白夜的组织又派了人过来?
不,不对。
就算是柳林,在事先潜伏的时候也不应该发出这么大的响动,说起来——这样的小动静,陈拾意察觉不了吗?
季朝映扫了一眼跟在身后的陈拾意,这才发现她皱着眉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注意力完全不在线,只是下意识地跟着她走。
“……”
季朝映摇了摇头,她没去思索陈拾意为什么忽然又变得魂不守舍,而是想到了应逐之前给她说过的“惊喜”。
对方专门问了她回来的时间,那么,藏在楼上的人有没有可能是——
“当当当当!恭喜回家!”
“猜猜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在季朝映踩上第一阶台阶的同时,头顶忽然爆出一道喜气洋洋的熟悉声音,伴随着袭来的,是“砰”的一声在楼梯上炸开无数道彩色纸条的小礼炮,礼炮还是复合型,顶端的手捏式小喇叭发出了“嘟嘟”的声音。
果然。
猜对了。
季朝映眨了眨眼睛,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与惊喜混合的神情,看着她的表情,应逐乐得呲出大牙,满脸都是得意洋洋的“有没有被我惊喜到”的表情,而同时,落在季朝映后面一截的陈拾意忽然听到异响,才经历过爆炸事件不久的心理阴影还没有散去,下意识三步并做两步冲到季朝映身后,和应逐贴了个对脸。
看着朋友身后忽然冒头出来的一张让人讨厌的熟悉的脸,应逐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变得僵硬,然后碎裂。
她一把捏紧了手里的礼炮,手捏小喇叭发出“嘟嘟嘟”的声音,仿佛在为这悲情的一幕奏响哀伤的乐曲,应逐瞪大眼睛,指向陈拾意大声质问。
“你怎么会在这里?!”
第247章 怎么可以背着我偷偷一起玩!
场面一时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陈拾意和应逐面面相觑, 大眼瞪小眼,陈拾意心头咯噔一下,没料到应逐会在这种时候忽然出现, 而季朝映夹在两人中间,被动成为了矛盾双方的缓冲带。
应逐为什么会在这里,还要从之前她被陈拾意“温言警告”的时候开始说起。
彼时陈拾意约她出门,聊了一些有关于季朝映的消息, 原本忽然之间失去了和女孩的联络的应逐就很着急, 在确定了女孩又在她不知道的地方遭遇了坏事之后,她就更急了。
着急的应逐像只找不到同伴的忧郁金毛犬,急得原地转圈狂咬尾巴毛,就像是原本她每天早上都要去找隔壁家的长毛兔兔一起出门玩, 但忽然之间,从某一天开始——她毛茸茸的很小一只的很好下口的邻居就这么神秘消失了。
如果是普通的大个子同伴忽然消失倒也还好,大家自己都有健壮的体格和点满的攻击力, 忽然消失不见可能是去做自己的事了——就比如说偷偷摸摸跑去野外挖个坑, 埋好自己的宝贝磨牙大棒骨什么的。
但这只长毛兔显然不同。
她皮毛柔顺,招人喜欢, 既没有锋利的爪子,也没有尖利的牙齿。
不论是谁过来, 只要随便一低头,就能把她叼起来轻松带走,弱小得让金毛感觉一只爪能同时打三只。
更不要说这只长毛兔本身就很合坏人的口味,湿润的黑色眼睛明亮清澈, 柔软的皮毛整洁美观一尘不染, 哪怕是好人,偶尔也会想伸手把她拍成一张饼……总之, 是放出去就很容易被捉走的类型。
失踪的目标都这样了,应逐理所当然地放不下心来,尤其是从陈拾意口中推测出了对她动手的目标之后,原本的焦虑里,更增添了说不出的自我谴责。
因此,在没办法进入警局探望朋友的情况下,应逐只能独自在外焦急地等待,结果她好不容易等到人出来——好嘛,季朝映前脚刚离开警局,后脚就直接回老家了!
这让准备了一大堆安慰内容的应逐如遭雷劈,不知所措。
完了。
应逐想,她不会是觉得在这座城市里的经历实在糟糕,所以想离开这里吧?
哪怕是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种可能性非常之高,毕竟一个普通人,在搬来一座陌生的城市才几个月就遇到了这么多凶案,只要是个正常人,都要在心里犯嘀咕。
甚至能维持精神正常都很不容易了,只是想搬走,实在是件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
但是,但是。
这里就又要但是了。
但是作为朋友,应逐哪怕理智上明白对方搬走是一个好选择,但情感上,她还是十分低落。
毕竟虽然认识的时间不久,相处的时间也不算多……但她却参与了女孩的好几次重要时刻,这是什么,这是缘分,这是命运,这是命中注定!
于是应逐开始思考搬家的事情。
她虽然是网红博主,事业也能说是蒸蒸日上,赚到的钱钱也颇为可观……但只是手头里的这些钱,还不足以让她在本地买到合心意的房子,是以她其实是和朋友合租。
因为是租房,所以只要处理好合租朋友的事情,搬到其它城市里其实也没有问题呢!
但就在应逐考虑搬家的时候,季朝映却回复了她的消息。
原来她只是因为家里出了事才会离开,等到之后,还是要回来的。
应逐松了口气,一时间欣喜不已,但由于之前的推测带来的危机感,她决定做点什么,以此让女孩对这座城市更多一点好感……于是在确定了对方的回家日期后,她立刻忙活起来,买了惊喜彩带、无糖蛋糕,还有一大袋的各种各样的火锅食材——
应逐以己度人,坐了长途汽车之后,哪怕身体仍有余力,但精神上的疲惫却是无法去除的,在这种情况下,坐车的人不论是出门吃饭还是点外卖,都是很消耗心力的事情。
那么如果回到家就有香喷喷的食物吃,对方一定会觉得分外惊喜,会被狠狠治愈!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应逐买了火锅底料,底料是清淡的,应该符合女孩喜好的三鲜口味,她还买了切块水果,盒装的那种,有冰袋,就算等的时间长一点,也不会损失口感。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可是、可是……
可是为什么好不容易回来的朋友后面会跟着在背地里偷偷挑拨她们的讨厌鬼!
为什么这个讨厌鬼也一副疲惫的,风尘仆仆的样子!
你们怎么能这样,你们怎么能一起出现!
应逐遭受重击,嘴唇颤抖,眼圈发红,眼里浮现出泪光。
猝不及防之下,心神不定的陈拾意没有掩饰好表情,下意识皱紧眉头,仿佛应逐出现在这里是个错误。
这什么表情?!
这什么意思?!
应逐气了个仰倒,指向陈拾意的手指都在颤抖,她看向季朝映,什么惊喜都顾不上了,声音很大,带着委屈:“她为什么会在这里,朝朝,你说句话啊!”
完了。
季朝映平静地想。
她十分冷静,上一次撮合陈拾意和应逐见面时,两人之间的氛围还十分和睦,关系不可能莫名其妙变坏,她们应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有过交集,并且不欢而散。
她们是什么时候见的面?应逐上一次和她一起时还没有异常……那是在处理张青健之前的事了,所以是在她处理完张青健,待在警局里的时候?
那时候她没有处理身上留下的那点小东西,陈拾意应该很不安吧,她是在那个时间段去找了应逐?
是找应逐了解更多的情况,还是……去警告对方,离她这个危险人物远一点?
答案实在简单明了,季朝映抽丝剥茧看见真相,她没有回头去看陈拾意的表情,这种时候要是回头,会产生一种在征求对方意见的效果,只会火上浇油。
“怎么了吗?”
季朝映决定站稳中立位,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她张大眼睛,轻轻抿唇,像是有些茫然,又因为忽然出现的朋友的反应而带着一点不安。
然后便辩解一般开口,免去了应逐继续往下追问的心力:“拾意刚好休假,租的房子又出了一点问题,没有地方可以去……就和我一起回去了。”
是一起回去的,当然也会一起回来。
纤长的眼睫不断颤动,细细的弯眉尖尖蹙起,女孩看上去局促不安,像是受到了惊吓。
应逐本来都要喷出火来了,但看她这幅怯怯的样子,只能把喉咙里的火咽下去,愤怒地瞪视陈拾意。
事情怎么可能有这么巧,女孩家里前脚出事,这女人后脚就刚好休假,好哇,这个心机女人!
她肯定是故意的!肯定是后请的假,就为了抓住机会和女孩一起回家!
和男人一样在背后耍手段算什么本事,这个阴险狡诈的女人,白瞎了那张正直的脸,呸呸呸!
应逐咬牙切齿,犹豫了一下,还是没直说陈拾意在背后偷偷挤兑她的事,但不说不代表事情不存在,应逐委委屈屈地表明不满:“你怎么能背着我偷偷和她玩?我一年四季都闲着,我还以为你是自己回家的……结果你们是两个一起的!”
三角形原本是最稳定的结构,但现在,应逐觉得代表自己的那根线在摇摇欲坠,季朝映背着她和陈拾意玩,不就说明她们两个玩得更好吗?
怎么可以这样……
怎么可以这样!
可恶,都怪陈拾意,肯定是她在背后偷偷煽风点火。
应逐默默握拳,手里的喇叭发出“嘎——”的声音,像只被捏住能脖子的鸭子,季朝映仿佛能看见她头顶的耳朵变成飞机耳,同时背后还有熊熊烈火在燃烧。
……唉,真的很可爱。
季朝映原本还在思考要不要趁此机会把应逐撇开,但总觉得现在推开对方,她就会像棵晒不到太阳的草一样枯萎蔫掉。
“这件事实在是巧合。”
季朝映看了看被放在门口的两只大塑料袋,迈步上楼,然后看着应逐下意识地跳下几阶楼梯,把她手里的行李箱接走。
她道:“本来我也是想一个人回的,票都是提前订好的,是因为意外撞见了拾意,所以才带上了她,不信你问她,当时她的车票还是后买的呢。”
陈拾意:“……”
陈拾意:“嗯,是巧合。”
确实有一部分是巧合,当时她没料到季朝映会准备离开,总之,一半的巧合也是巧合。
应逐看一眼陈拾意,脸臭了:“哼!”
才不问,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不是巧合。
季朝映掏出钥匙开门,应逐立刻跟在她后面挤进去,并且试图用脚把门带上。
陈拾意看一眼马上关上的门,伸手按住,心情格外复杂:“……”
季朝映仿佛毫无所觉,她笑着说:“不过你今天怎么想到来我这里……我都没想到,还带了这么多东西,好辛苦呀。”
应逐忍了忍,但还是没忍住得意了起来,疯狂卖弄:“哪里辛苦了,不辛苦!我不是说要给你惊喜吗?我就想着你坐车回家肯定会累,到时候出门吃饭也累,点外卖要把垃圾丢出去更累,不如我们聚一聚,在家里煮火锅吃。”
“锅底是现成的,食材也都是新鲜的切好的,既不用自己做,又方便好吃,回到家里的第一天,就应该舒舒服服的!”
季朝映仿佛看到了她在背后疯狂甩起了蓬松的尾巴,一时间心头发软,连带着语调也变得愈发柔软:“阿逐好贴心——”
东西被放到地上,季朝映凑过去,给了应逐一个拥抱,应逐高兴得头顶直冒小花花,发出“嘿嘿嘿”的笑声。
陈拾意默默进门,发现应逐抵在门板后,仿佛在试图把门卡住,只留下一掌宽的缝隙,完全无法让人出入。
陈拾意:“……”
有点忍不住了。
第248章 这是极致的美丽。
快要忍不住的陈拾意, 最后还是忍了。
她被关在门外两分钟后,女孩像是略带茫然地发出疑问,声音甜蜜柔软:“拾意怎么没进来呀?”
伴随着这样的疑问, 应逐终于不情不愿地往前挪动了一点距离,让陈拾意能从门缝里把自己塞进来。
在陈拾意把自己塞进门的同时,她还听见应逐嘟嘟囔囔的声音:“她没有自己的家吗?怎么不回自己家!”
陈拾意:“……”
“是因为拾意租的房子有问题啦。”
女孩眨了眨眼,线条圆润的杏眼格外娇憨, 带着一点可爱的钝感, “她换租啦,现在住在我隔壁……你也知道的。”
女孩抿了抿嘴唇,情绪变得低落起来,“隔壁……以前发生的事情不太好, 要做清洁,东西也要更换……”
应逐瞳孔地震,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先怒斥陈拾意为了撅断稳定的三角关系不择手段, 凶宅也敢住, 还是应该先安慰女孩,隔壁虽然发生凶案, 但凶手已经被死刑,结局勉强也算人心大快。
最终还是陈拾意开口转移了话题:“这些都先放一放, 先把东西收拾一下吧。”
于是应逐后知后觉地从玄关处向厨房转移,途中刻意不去看陈拾意的方向,很大声地说:“朝朝你先去收拾吧,要是饿的话, 我把蛋糕放桌子上你弄完之后记得吃, 我现在去煮火锅,再蒸点米饭配着, 很香的!”
季朝映把眼睛笑得弯弯的,很高兴,又带着一点不好意思应下了。
而陈拾意?
陈拾意看了看倔强地保持着转头弧度的应逐,又看了看明显一门心思要假装自己什么也没感觉到,甚至都不再把两碗水端平的季朝映,陷入了沉默。
不是,都不再装一下的吗?
就算她之前特地对应逐发出警告信号的事情可能做的不对,但是真的不再装一下的吗?
在此之前,陈拾意从未对自己察觉到异常之后,决定沿着线索追下去的举动感到后悔,但现在,她忽然有点迟疑了。
总感觉自从在她面前露出真面目后,季朝映对待她的态度就越来越敷衍了,是错觉吗?
如果放在以前,就算她背着女孩季朝映做坏事,得到的对待也应该和现在不一样吧。
陈拾意陷入沉思:“……”
要不,还是装一下吧。
还能再装一下吗?
季朝映回去时带的东西本来就不多,她手脚又轻快,很快就把东西都整理完毕,开始清理屋子里落下的灰尘。
这时,火锅底料的鲜香气味已经盈满了整个屋子,陈拾意后脚收拾完出来,见状拿来拖把,季朝映在前面把地扫一遍,她就在后面把地拖了,两人配合着清洁,很快,空旷了一段时间的屋子便变得干净明亮起来。
在厨房里煮火锅的应逐狠狠攥紧漏勺:“……”
可恶!她们还能一边聊天一边打扫,早知道这活让这个阴险女人来干了!
厨房里,孤身一人的应逐逐渐阴暗,身上仿佛有黑色的雾气冒出,那幽怨的目光透过玻璃门,看得季朝映如芒刺背。
她假装毫无所觉,把套在垃圾桶上的垃圾袋换了一个。
同样被看得背后发麻的陈拾意:“……”
最后季朝映进了厨房,嗅闻着散发出浓烈鲜香味道的锅底,用亮晶晶的眼神看着应逐,夸她手艺真棒,滚出的底汤是她闻到过的最香的。
因为没有其它事可做,坐在餐桌上开始和同事交接工作的陈拾意:“……”
这底汤不就是拿料包煮的吗?
应逐有点不好意思,但更多的是喜悦,她自豪点头:“从小我妈她们就说我厨艺很好,其实我高中的时候差点去学厨师专业……”
季朝映看着她,表情很崇拜:“哇——好厉害!难怪底汤闻起来这么香。”
陈拾意:“……”
那是料包,那是料包啊!
底汤熬好,锅被端到了桌上,应逐强烈建议季朝映先尝尝还没动过的蛋糕,季朝映看一眼翻滚的乳白汤底,又看一眼坐在对面,默默缩小自己存在感的陈拾意,打开透明包装盒,浅尝一口。
不是很甜,糖的分量至少减半,比起一般的蛋糕口感更轻盈,是她喜欢的口感。
但是应逐其实有点大大咧咧,在大多数时候,都是并不怎么注重细节的类型,之前她们出门,涉及甜点时季朝映都没有明显表露过喜好,她是怎么知道这点的?
季朝映看了一眼相对而言,更了解她口味的陈拾意。
应逐发现了这一点,怒瞪坐在自己对面的讨厌鬼。
刚刚开始下菜,但的确对应逐提过女孩口味的陈拾意:“……”
这饭还能不能吃了。
事实证明,这一餐其实吃得很不错。
应逐的生活品质其实算中上水平,只不过在大多数情况下,不论是小吃店还是路边摊她都能适应良好,才没怎么显出过这一点。
但是在这种自己买食材自己做的时候,这种品质就会很清楚地显现出来,底汤之所以能那么香,是因为她挑的底料就很贵,买来的其它食材也都是精品,连绿叶蔬菜都格外鲜嫩水灵。
火锅的味道是真的很好,就连肥牛汤饭的味道也格外出彩,只是应逐的注视实在太有存在感,哪怕陈拾意已经在尽力忽视她,但还是被看得背后发麻,压力山大。
应逐满脸都写着六个大字:“你真好意思吃?”
陈拾意很好意思。
当初她们见面,她先离开,临走时顺便买了单。
那时候她都买单了,现在吃顿火锅怎么了?
陈拾意把木耳嚼得咯咯响,余光瞥见应逐逐渐瞪大的眼睛,觉得自己受到的闷气都散了。
应逐觉得她在挑衅,下意识想起身,碗里忽然伸来一双筷子,夹着刚刚涮好的毛肚。
“七上八下,我仔细数了。”
季朝映眼睛笑的弯弯的,声音很轻快,“快尝尝这个,我刚刚试了试,味道很好呢,感觉和以前吃过的都不太一样,你是怎么挑到这个牌子的?”
应逐的注意力被转移,夹起毛肚在蘸料里蘸了蘸,“确实很好吃,这个还是我当时在一家店里吃到的,那时候……”
陈拾意看了眼季朝映,在心头叹了口气,嘴角轻轻勾起。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再端水。
这个念头一直持续到了晚上八点半。
陈拾意今晚要顶夜班,交接时间是在十二点,她前一天就没有休息好,为了防止夜班的时候打瞌睡,需要提前休息一会儿。
看着陈拾意准备去洗漱,原本已经准备打车离开的应逐猛地意识到了什么,把自己丢进沙发里。
她呐喊:“我也要留宿!”
季朝映看了一眼时间,这个点回去确实不太安全,夜色已经落下,万一接单的司机是个韩磊二号怎么办?
于是她欣然点头:“好呀,不过我这里可能没有更多的被子了……”
应逐飞快道:“没事,我和你一起盖就行!”
季朝映看了看她,露出微笑。
十分钟后,快速洗完澡出来的陈拾意,在自己床上看到了硬邦邦躺平的应逐。
陈拾意:“……”
陈拾意:“??”
为什么应逐会在她这里!
她其实不在意女孩是不是和别人一起睡……只有没有危险,都行,随便,这种时候其实不用端水的!
陈拾意很疑惑,但她一去找季朝映,应逐就坐起来,用幽怨的目光盯紧她,陈拾意只能放弃了打算,在床上躺下。
她其实也不在意自己身边睡着的是谁,现在天气虽然凉下来,但也不算冷,就算应逐扯被子也没什么关系。
正好她也想找应逐说说之前的事,这刚好是个好机……
“呼噜噜噜噜噜——”
响亮的鼾声在耳边响起,陈拾意:“……”
要不这水真的别端了。
夜色渐深。
已是凌晨。
一个女人正在洗手。
她有一双格外漂亮的手。
这双手白皙修长,有很强的骨骼感,每一寸皮肤都莹润细腻,像是覆盖了一层脂膏。
那淡粉色的指甲也被精心修剪过,略长于甲床两毫米,呈现出规整的圆弧形,指甲的缝隙中残留了一些凝固的红黑色血迹,水流冲刷下来,将这突兀的血迹丝丝缕缕地带走。
从水龙头中吐出的温热的水流发出并不算大的哗啦啦的水声,与空气净化系统运作时产生的微弱的嗡嗡声合鸣,室内原本被浓郁的血腥味填满的气味被抽离,替换为带着淡淡柠檬清香的干净空气。
这片空间是如此的静谧安宁,就连女人脸上的神情,也带着纯粹的幸福和满足,如果不看女人身后的场景,谁也不会想到,这里刚刚发生了一起凶案。
不。
或许这并不能说是一起凶案。
因为受害者实在太美了。
那是一种令人一眼看去会下意识屏住呼吸的美丽,圣洁的白上有鲜血交织,其中的凄艳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足以称之为艺术。
这是一个男人。
年轻,漂亮,五官精致。
拥有一身被精心训练出来的肌肉。
他保持站立的姿势,手臂和生殖器官被割去,摆放在一旁,他的大部分身体被白色的泥膏涂抹覆盖,现在只剩下胸部及其往上的部位还裸露在外。
那被展示出来的肩膀处的切口十分平整,露出雪白的骨头,血液沿着躯体往下流淌,显出格外独特的,哀婉凄艳的美,男人的头颅被链接在天花板上的链条吊起,形成下颚高抬脸庞朝上的姿势,他的口腔也被工具撑开,仿佛在张口呼号哀叫,更显得凄怜绝望,脆弱得让人心颤。
而其中一股一股地涌出的血流,更让这种本就惊人的美丽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男人宛若一只被斩去双臂割断咽喉的夜莺,在人类手中挣扎哀鸣,却无法逃离被制作成标本的命运。
“……咯,咕噜……”
只是那从喉咙里带出的黏腻声音,却极大地削减了这种美感和氛围。
正在洗手的女人动作一顿。
很难想象,她的夜莺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却仍旧不愿意死去。
有时候,她不得不赞叹生命的顽强。
白瓷质地的洗手台上,正摆着一片花瓣一般的淡红色肉片,那是夜莺的舌头。
他发出的声音太过嘶哑难听,破坏了作品整体的艺术性,女人只能用刀具切下他的舌头,以免自己会在作品完成前厌倦它。
这是不可以的。
每一个作品都像是一个孩子,要成长成什么样,完全取决于它们的母亲,而作为艺术的制造者,女人就是它们的母亲。
她应该做得更好些,而不是在它们出现意外时厌倦它们。
女人这么想着,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她将那片柔软冰冷的舌头捡起,把它和从男人身上摘下的其它器官一起带走,进入了另一个房间。
嗡嗡嗡——
尖锐的刀片开始旋转,女人把手里的东西丢下去,看着它们变成黏腻的末。
第249章 这是什么玩意儿?!
清晨。
季朝映在柔软的被子里睁开了眼睛。
生物钟一如既往地发挥作用, 她坐起身来,整理好床铺,然后前往卫生间洗漱。
客房里, 应逐的鼾声时隐时现,显然还正陷在睡梦中。
季朝映结束洗漱,又开始整理头发。
当初在火场反复来去,她的头发被烧断烧焦了一些, 不再像以前那样绸缎般光滑, 她之后的时间又都耗在警局里,根本没有条件去打理,之后还要找个合适的琳达老师好好修剪一下。
结束数十道流程,擦好护发精油, 季朝映洗干净双手,留下一张便条去了楼下。
她起得早,做完这一系列杂事也才八点钟, 楼下已经开始有白领健步如飞赶去上班, 小区对面的小饭馆也开了张。
季朝映走到时,饭馆门口停着小电驴, 潘丽萱已经在里面忙活了起来,看到她来, 女人颇为惊喜,本就很麻利的动作变得更快。
现在恰巧是上班时间,店里零零散散坐了四五人,有几个在吃饭, 有个背着书包的学生还在等, 潘丽萱哐哐哐哐切好配菜,把面捞进碗里, 汤头一浇,香气扑鼻。
学生一直在看,这时站起身来要往过去走,潘丽萱连忙叫停,把面直接端了过来,摆在她面前的这才来得及招呼季朝映。
“你回来啦?怎么不先告诉我?”
她们还有之前的包餐协议,要是早知道季朝映已经回了这儿,潘丽萱就抽空卡点把饭给她送过去了。
“昨天才刚回来,还没来得及说。”
季朝映弯了弯眼睛,笑容很乖巧,引得坐在她前面的学生回头看了她好几眼,潘丽萱见状看了看后厨,迟疑了一下道:“要不我们……”
去后面说?
“不用了,我就是过来吃早餐,刚刚回来,骨头懒,不想动弹。”
季朝映冲她眨眨眼睛,道:“没想到现在人气也旺了。”
饭馆儿里的生意,倒也还不能算热闹,但相比起之前门可罗雀的场面,却是好了太多了。
潘丽萱忍不住笑,一时间万般感慨,但都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只是说:“是旺了点。”
生活比起以前,好了太多太多。
“还是和以前一样吗?”
“一样,做两份吧。”
“要带回去?不在这儿吃吗?”
“嗯,来了朋友,我和她一起吃去。”
潘丽萱点了点头,莫名有些失落,但门口很快又走进来两个客人,开始点单,那点失落很快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季朝映坐到了出餐口的位置,笑盈盈地旁观着这一切,她点的和以前一样,但潘丽萱显然有些私心,多切了些肉和菜另装起来,一起放进了塑料袋里,季朝映要走时,还给她塞了一杯冰镇过的饮料。
“最近小柏喜欢喝这个。”
潘丽萱的神情不受控制地放柔了,她仍旧戴着口罩,头上也戴着帽子,但头发却干干净净全梳了上去,藏在帽子里,露出干净的额头。
她说:“店里本来也要卖点饮料,给客人吃饭的时候一起喝,就进了些,你尝尝,我觉着也好喝的。”
季朝映点点头,没有拒绝。
她一只手捏着一次性的小纸杯,一只手提着打包好的早餐往回走,饮料是气泡苏打水,味道比较淡,蜜桃口味,气泡缓解了轻微的甜腻感,又因为冰镇过,整体冰凉清爽,确实很好喝。
季朝映把苏打水喝完,路过垃圾桶时丢掉了纸杯,她迈着轻快的步伐回到屋子里时,客房里的鼾声仍旧明显。
应逐还没醒。
季朝映昨晚睡得早,也确定应逐也睡得早,她把塑料袋放在餐桌上,推开客房的门一看,应逐正四仰八叉睡得天昏地暗。
季朝映没直接叫她,而ῳ*Ɩ 是拉开窗帘,让光亮照进来,又打开窗户,迎进小股微风。
应逐开始在床上蠕动,然后把被子往头顶一拉,试图把自己卷成卷,季朝映揪住被应逐压在身下的被角,用力一抖,对方就像是一根被面包吐出来的香肠一样,被迫暴露在日光之下。
“干什么——”
应逐发出不满的咕哝,她艰难地试图把自己卷回去,叫出一个含混的人名:“……你好烦啊……让我再睡一会儿……”
这是完全睡蒙了。
季朝映把被子反方向卷起来,让这应逐没办法再把自己制作成一条大型热狗,几番挣扎都不见效果,应逐猛地坐起,“你干嘛啊——”
睁眼看见一张熟悉但让人意想不到的脸,她清醒了。
应逐老老实实去洗漱,季朝映则把打包回来的早餐倒进碗里,两人面对面吃了早餐,应逐发出邀请:“我最近刚接到一个游轮三日行的邀请,能带人一起去,朝朝你想不想去?”
游轮?
季朝映擦拭干净手指,思考了一下,有点遗憾地放弃。
“好像不太行,我最近攒了不少事要做……”
除了要想办法重新攒点积分之外,还有——叮铃铃铃铃!
不等应逐再说些什么,手机就响起了响亮的铃声,季朝映心头一紧,一时间竟然不敢接通。
“这是什么?”
应逐看她面露畏色,眉头一皱:“有人骚扰你?”
季朝映默默摇头,迟疑了一下,还是接通了电话。
电话接通,明明没有开免提,但凄厉的女声却还是有着实体一般钻进了屋子里。
“姓季的……”
手机里仿佛有黑色的怨气翻涌出来,对面的女人发出的幽怨声音让人汗毛倒竖:“终于学会接电话了是吧……我的消息你怎么一条也不回!!!我问你,你这个月……不,上个月的稿子呢!!!!!”
声音中那凄厉的感叹号,几乎要变成实体棒球棍敲在季朝映的脑袋上,应逐立刻闭嘴,整个人往后仰去,脖子凭空消失,脑袋几乎缩回胸腔里。
季朝映犹豫了一下,试图辩解:“……这是有原因的……”
声音很小,底气不足。
燕暖听起来恨不得立刻从手机里钻出来,“原因?!有原因你不能提前说一声?!!!”
这个真说不了,一说就成蓄谋犯罪了。
季朝映没得解释,只能闭嘴,听着和她失联许久的燕暖女士在手机那头咆哮,最后在对方的怨念下连连保证自己一定尽快交稿……不,不止正常交稿,还要提前存下几篇稿子备用!
就像她准备给系统和自己存点积分的打算一样。
得到承诺,手机那头的燕暖终于挂断了电话,被对方无形的威势压得不敢探头的应逐终于松了口气,她迟疑片刻,低声询问:“……你攒的事就是,这个?”
声音格外轻,像是害怕手机里再钻出厚重的阴云,把她这个帮凶也骂得狗血淋头。
……等等,仔细想想她其实也没做什么,不算帮凶吧?
但想是这么想,应逐却还是莫名心虚,季朝映在她对面有些沉重地点头,放出预警:“我这段时间估计都要很忙了……所以,应该也不能出门玩了。”
应逐的心虚消失了,有点低落地点头,她揉了揉脸,像只失去玩伴的可怜狗狗一样垂头丧气:“那我什么时候能来找你呀?”
“这个就说不定了。”
季朝映想了想,决定先把对方推远一点,她准备在这几天先交点稿子,哄好暴怒的编辑,然后就要开始高频率地刷积分了:“等到有空的时候,我给你发消息,好吗?”
应逐看起来有点想哼哼,但还是有点不情不愿地点头应下了,“那你得记得找我……”
她犹豫了一下,紧接着又说:“不能只找陈拾意玩。”
季朝映眨眨眼睛,哄小朋友一样哄她:“好呀,之后我要是有时间,肯定先找你。”
看来不能一下子断崖式冷落我不然应逐恐怕要大受打击。
季朝映在心头若有所思:实在不行,先在这段时间里拉开一点距离……等到积分富裕了,也让有些人知道要好好守规矩,不要随便伸出爪子试探……就能继续和她正常相处了。
想到这里,季朝映抬头,对着对面得到口头承诺后,灿烂得仿佛在背后长出尾巴旋风摇摆的应逐露出一个笑脸。
中午,知道季朝映要开始赶稿的应逐有点失落地离开,临走时,陈拾意刚好下班回来,两人正面对上,陈拾意下意识抬手想打个招呼,迎来的是应逐记仇的怒瞪。
“哼!!!”
精神饱满还吃过了早饭的应逐,自觉赢了一筹,趾高气昂地从她身边离开。
陈拾意:“……”
疲惫地敲开门,陈拾意盯着季朝映无辜的脸,一时间很想问她早上都干了些什么……但想了想,陈拾意又把话咽了回去,她叹了口气,道:“……我最近会很忙。”
季朝映让开地方让她进来,她还在做构思,闻言点头:“我知道,我也很忙。”
……你这个忙到底是哪种忙?是正经忙吗?
陈拾意一时间觉得头有点痛,她觉得自己如果出言警告,会显得太不信任对方,但……但要真让她放下心来,这要怎么放得下心啊!
陈拾意欲言又止,季朝映却没再等她,而是坐回电脑前,敲敲打打。
陈拾意跟了过去,假装无意地看了两眼:“……你还写东西?”
“嗯。”
季朝映点点头,也不掩饰什么:“我最近都会忙这个,你好好工作。”
这就是某种心照不宣的应答了。
陈拾意松了口气,又觉得有些愧疚,她迟疑了一下,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应该从何处说起,干脆在旁边坐下,道:“是兴趣?”
“算是吧。”
季朝映道:“小时候看多了,自己也喜欢写点东西……”
她说着说着,忽然停顿下来,陷入了某种沉思,陈拾意沿着她的目光看去,看见几个关键词:学校、火灾,情感关系……
陈拾意失声:“……你在写什么?!”
这是什么,犯罪日记吗!
第250章 你有没有感觉你好像变得有点凶?
“是稿子。”
季朝映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到陈拾意在想些什么, 瞥她一眼,语气没有半点波澜,和往常没有差别。
她道:“大学的时候我有做一点兼职, 接触到了杂志投稿,没想到第一次投稿就过了,后来就干脆用它做本职,毕竟正常工作的时间限定太死了。”
太死了, 会影响你做点别的事?
陈拾意觉得本来就因为通宵在发疼的头在这会儿变得更疼了, 她道:“能给我看看吗?”
季朝映不置可否,往一边挪了挪,陈拾意凑过去,往上面划了两行, 仔细看了下去。
和她想的不太一样,季朝映写的并不是有关于柳林那起案子的案件纪实,被简单概括出的简要大纲写的是个冒险故事。
故事的第一视角, 是一个和家人产生矛盾, 离家出走的普通青少年,她走入了深沉的黑夜, 在四周弥漫而起的浓雾中行走,然后在不知不觉间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就发现自己已经重新坐在了教室里……
主角刚刚觉出不对,上课铃就已经响起,紧张的课程安排让她完全顾不上日常生活中那些不太对劲的小小异常, 等到她喘过气来的时候, 已经是一周之后的事了。
那是在周六,原本可以回家休息一天的青少年发现周围的同学老师都一切如常, 她迷惑地询问朋友为什么已经到了周六却还不放假,朋友惊愕地看她:“什么周六?你上学上傻了吧,今天才周一呢!”
主角茫然失措,又连续问了几个人,都得到了一样的回答,于是她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可能是记错了时间,直到周末一次一次又一次地在她的记忆中消失。
于是主角不能再欺骗自己了,她躲在一楼女生厕所里,在上课时离开,试图逃出学校,却发现学校外是浓浓的雾气,不管她用什么方法,都无法离开这里……
而这只是个简要的开头,接下来的内容,就是主角察觉到了学校的异常,明了了自己真实的处境,开始尝试从学校逃离的内容,在这个过程中,她发现周围的老师同学其实都是已经死去的人,当她触碰到真相时,她们身上的皮肤就会变得焦黑,神情也会变得痛苦,出于求生的本能,这些已死之人开始成为主角的阻碍。
还挺有意思。
陈拾意忍不住想。
除了开头的角色有点莫名的即视感之外,其它部分都是和柳林的案子并不相干内容,陈拾意忍不住往下看了几页,然后沉默了。
故事中,主角在又一次冒险时遇到了一个男生。
男生在主角陷入危险时救出了她,于是正处于青春期的青少年春心萌动,对对方萌生了异性间的好感。
因为这种好感,在男生提出他有一个安全据点后,主角没有产生丝毫疑虑,毫不犹豫地跟随他离开,并且任由对方主导了接下来的一系列行动……
陈拾意:“……”
陈拾意:“……”
陈拾意:“……”
陈拾意恍惚间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些年少无知时看到的一些限地区发售的梁省特供。
现在的问题已经不是女孩是不是在写一些犯罪日记了,而是……
“……忽然间这么问,可能有点冒昧。”
陈拾意严肃地说:“朝朝,你有上过两性关系课程吗?”
季朝映:“?”
当灿金的阳光洒落,将柔软蓬松的白色蚕丝被描出一层金边的时候,一个男人钻进了被子里。
他穿着松散随性的丝质衬衫,v形领口露出锁骨和胸肌,他留着一头乌黑的短卷发,深邃的眉弓下是眼睫浓密的多情的眼睛。
这是个十分漂亮的男人。
如果有认识他的人站在他面前,就会毫不犹豫地把他和玫瑰、吉他,还有在晴朗的天空下在草地上奔跑的人这样的有关于自由和浪漫的意向联系在一起。
但男人并没有拿着玫瑰,也没有弹着吉他,更没有在草地上奔跑,在晴朗的天空下,他在密闭的空间内使用着舌头辛勤地劳作着,而享受这份辛苦的女人发出满足的喟叹,被快乐从睡梦中唤醒,她伸手挡住刺眼的阳光,直到□□服务就此结束,才用脚踩了踩男人的脸,示意自己已经醒来。
“几点了?”
女人躺在床上问。
“十二点半,快要一点了。”
男人从被子里退出来,舔了舔嘴唇,然后打开衣柜,开始挑选合适的衣服:“我猜你应该没忘记之前和我约好的约会,蓝色还是红色?”
女人闭着眼睛回想了一会儿,发现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她抬起手挥了挥:“里面应该有件紫色的,那件。”
男人于是在衣柜里翻找起来,他挑出对方想要的那件裙子,看着女人困乏的样子,语气中像是带着一点不满:“看你累的,要不是我没看见新闻,还要以为咱们的廖总昨天又有新欢了。”
他说起来话酸味直冒,斜瞥着人,分明在意还要假装不在意的样子十分好看,廖思倩从床上坐起来,欣赏着情人泛酸的醋脸,仔细打量了一会儿,才道:“昨天在做雕塑,才没休息好……还有,你今天的眉毛画淡了。”
男人立刻坐起来:“淡了?”
廖思倩点了点头,“自己补补,想去哪儿玩,出来之后我们就走。”
她进了洗漱间,男人也跟了进去,仔细着打量自己的脸,发现相比之前眉毛真的淡了点,连忙补上。
“去哪儿玩我早就想好了,我订了机票,咱们去安昌岛潜水怎么样?”
廖思倩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忽然想到什么,又停顿了一下:“安昌……你想联系的那个导演不就在那边?怎么,想换个人舔了?”
“你乱说什么!”
男人不满地瞥她,生气的时候眼睛格外明亮,像株浓艳的野玫瑰,“我是想自己去争取,你又不是不知道别人都怎么说我……”
“那都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廖思倩笑了一声,捻住情人的脸,眼中透出痴迷:“……这么漂亮,陪在我身边不好吗?那个导演要多少钱?”
情人嗔怪两句,但还是报了个价格:“齐导最近到处拉投资……听说去安昌岛,也是陪人玩,不过那地方除了潜水没什么好玩的,一点意思也没有。”
“那还去安昌吗?”
“不去了,我有个好地方……”
廖思倩一边听情人说着话,一边披上一件长披风,她伸手把头发挽好,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于是她挑了挑眉头,按亮屏幕看了一眼,一瞬间,廖思倩顿住了。
好漂亮。
她在心头这样想。
出现在屏幕上的是一个女孩。
她留着一头长长的头发,露出的脸被乌黑的颜色衬托得如雪一样白,她穿着很随意的无袖连衣裙,将睡裙,勉强聚在一起的发辫格外松散。
像是久睡之后刚刚出门,脸上还留着一点模糊的红印,女孩像是感觉到了有人在窥视,回过头来,目光所及之处,正是屏幕之外的位置。
那双眼睛形状圆润,眼睛的主人神情茫然,显出一点可怜可爱的稚气,天真自然,像只迷失在人类世界的离群羊羔。
廖思倩下意识放大图片,想要仔细欣赏,身边的情人却略带不满地抱住她,“看什么呢,我说话都不听。”
廖思倩恍惚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按灭屏幕,笑着说:“……在看一只小绵羊。”
停顿了一下,她说:“长得很漂亮。”
听着忽然之间谈性大发的陈拾意说了半天两性之道的季朝映头晕脑胀,她听了二十分钟,见陈拾意还是没有停止的意思,只能伸手示意她暂停。
“我不是青春期未成年,可以吗?”
她挪动了一下位置,把陈拾意从电脑面前挤开:“你说的这些我早就听以前的朋友说过很多遍了……你不是才回来吗,吃过午餐了吗,要不你去忙自己的事或者休息一下,我还要继续写呢,交不了稿子会挨骂的。”
陈拾意坐在旁边不肯走,她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很严肃地说:“那你有想过和异性建立性联系吗?”
“?”
季朝映抬头看看她,然后随着陈拾意的目光所向看到了电脑屏幕。
想到还没写完的梗概,她一时间又好气又好笑,怀疑自己再不申明可能就要开始上生理课程:“可以了可以了,知道你在想什么,等我写完之后你再看看呢,我今天不想动,潘姐过会儿应该会送吃的过来,你自己吃去。”
陈拾意还想继续,季朝映抬头看着她说:“再说我就要出门了。”
陈拾意:“……”
陈拾意不太高兴地闭嘴了。
两人都刚回来,陈拾意要补之前落下的工作,还要收拾一下隔壁的房子——总不能一直住在季朝映着,不像个样子——而季朝映在开始刷取积分之前也得抓紧时间补稿,还要存两片稿子备上,各有各的忙。
吃过午饭,陈拾意趁着消食的功夫去隔壁打扫,房子里通风了一个月多月,味道好多了,就是积攒下来的陈年污垢实在难搞,陈拾意做了半个小时的清洁,开始思考要不要找专业团队过来做活,但话又说回来……要是她直接暴露出自己其实很有点闲钱,那住在这里的性质就会直接变味,季朝映知道了之后又会怎么想?
……虽然对方心里其实可能也知道,但是只是心里知道和直接表现出来,感觉两种性质还是不太一样。
陈拾意叹了口气,继续打扫。
她在隔壁呆了一个多小时,勉强把地板收拾干净,准备回去睡觉时还没碰到客卧门把手,就被季朝映捏着鼻子轰进卫生间。
“有那么大味儿吗?”
陈拾意很纳闷,自己闻了闻,没觉得有什么味道。
季朝映把嘴巴也捂了起来,闷声闷气地说:“你自己都闻习惯了,当然闻不到,很臭的,快走开!”
陈拾意:“……你有没有感觉,你好像变凶了。”
就她个人的经验来说,以前就算有味道,对方的态度肯定也会欲言又止,带着一点犹豫,红着脸很小心地做出提醒,就好像做错事的是她自己一样。
季朝映转头看看她,轻轻咬住下唇,有点局促不安地攥紧了手。
她垂下眼睛,眼睫颤动,像经历了一场夜雨的雪白梨花,簌簌地,让人生怜:“……是这样吗,对不起,我……”
陈拾意:“……”
陈拾意:“…………”
陈拾意:“………………”
陈拾意觉得自己的脸有点木,她深吸一口气,“我错了,我现在就去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