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是她吗?”圣君站起身,走下台阶。
“确定!”闻野忘斩钉截铁,一把拉过身边站着的闵禾:“我们费了这么大阵仗,闵禾手下的野犬都没能把人搜出来,除了骨衔青,还有谁有这么大的本事?”
圣君的视线转移到闵禾身上。
被这深褐色的眼眸一扫,闵禾后背发紧,立刻站直:“抱歉圣君,我没能执行好任……”
她的请罪之辞刚说出一半,圣君便抬起手,制止她继续说下去。
闵禾不敢再多言,垂下头,咬咬牙,闷声站在一旁——没有人有闲心追究她的功绩或是责任,她的发言不重要。
闻野忘激动地在室内踱步:“如果圣君你不信,我还有一大堆理由。”
“说说看。”
“首先,我们检查过停尸房了,你猜怎么着?玻璃没有毁坏,但是变成了流体状!”闻野忘十分兴奋,“连大多数守卫都不知道巴别塔的玻璃有这种特性。”
闻野忘指向天花板,又低头望向地面:“骨衔青说不定就躲在这里、这里,或者是这堵墙的后面,这就是我们无法抓到她的原因。骨衔青比我们更了解伊薇恩城的科技,圣君,这片荒原,只有她能做到!”
因为激动,闻野忘的鬓发微微散乱,仍旧穿着被火燎烧的衣袍,焦黑的烟火在这位疯狂的教授身上、脸上留下痕迹。
骨衔青的到来让闻野忘十分激动,在她看来,骨衔青是一个宝藏、一个值得研究的课题。
和闻野忘的兴奋截然相反,圣君整个人表现得极为严肃,额角略微隆起的青筋暴露了克制的怒火。她的视线依次扫过闻野忘随手乱指的地方,仿佛骨衔青真的会出现在那儿。
在圣君看来,骨衔青进入第一要塞是一种宣战,一种危险的警示。
骨衔青不是普通人。
她们无比清楚这一点。
圣君再一次回想起和骨衔青的初遇。
那个年轻人旁若无人地站在圣殿门口,对守门的侍卫扬起下巴:“下城区的人说你们的首领是位蛮横的女士,她在哪里?我要见一见。”
天真、傲然,还带着为下城区人讨要说法的无礼。她们交谈并不融洽,因此,第一要塞做出了错误的应对方式,低估了一个远道而来的人真正的本领。
骨衔青提出了一个要求,或者说是一个求助。
因为内容太过于荒谬,圣君当场拒绝,并且将这个拥有特殊嵌灵的人移交给了闻野忘。
然后,闻野忘彻底激怒了骨衔青。
三天后,骨衔青轻而易举造成21区壳膜故障。圣君这才知道,第一要塞亲自把骨衔青推到对立面,她们从此多了一个难搞的敌人。
但是,如果再回到当初谈话那天,圣君依旧会拒绝骨衔青的请求——要知道,骨衔青想要借走的,是伊薇恩城的武器和军队。
天大的笑话。
没有一个首领,会让渡兵权给一个陌生的来客。
圣君转过身:“骨衔青一个人来的?”
“这点不太清楚,我们连她的影子都没见着。”闻野忘耸起肩,“但我认为,以她的能力独来独往就已足够,谁能配得上跟她同频行动?第一要塞也找不着几个。”
“闻教授。”圣君皱起眉,“克制一些,你对她的评价太高了。”
“这是事实。虽然圣君极力否认我的判断,但我仍认为,骨衔青就是神的使徒!你已经知晓了,骨衔青的血液里,有和我们不一样的东西。我抽了她十管血,给她做了十七次神经刺激测试,她的精神力远超出我们所标注的S级。”一提到那些保存至今的数据,闻野忘又开始变得激动。
这种言辞甚至吓到了闵禾,年轻的军官默不作声地后退。她还没见过所谓的“敌人”,但闻教授的行为十分令人胆寒。
闻野忘仍在表达对骨衔青的“赞美”:“对了,她还十分耐痛,你知道吗?我给她做测试时提升到十级疼痛,她竟然还能清醒地对我笑。”
闻野忘十分愿意再次欣赏骨衔青的笑容。那样的笑就是绽开的罂粟,看过一眼,便不会忘记。
“只可惜,我本想测试嵌灵死亡后,她能不能再度复活。结果你也知道了,我彻底失去了她,还死了两个得力助手。”闻野忘露出失望的表情,“注入她基因的第三批试验品也没有成功,这太令人遗憾了。如果这项技术能够实现,我们会给更多的人第二次生命,第一要塞也会有更多的人手。”
圣君默不作声。
闻野忘的思维和战士不一样,这个狂热的科学教徒只会因为骨衔青出现感到兴奋。
而圣君现在考虑的,是骨衔青给她带来的威胁。
骨衔青如入无人之境进出巴别塔,还杀掉了她们苦心建立起来的屏蔽装置,这如同在告诉圣君——你的防御毫无用处。
这样的人不会成为圣君的朋友,只会成为她的敌人,到她死的那一刻都是。
圣君不知道骨衔青为何消失五年又在此时出现,综合来看,这像一场有预谋的袭击。
这个节骨眼上,她们面临着太多困境:战事惨败、壳膜失效、骨蚀者虎视眈眈。还有一个神出鬼没的骨衔青可以随时钻进她们的脑子,偷走和摧毁这里的一切事物。
包括她的战士和子民。
这让圣君产生恐慌,第一要塞的安全受到了极大威胁。
可惜,站在这间殿堂里的人,已经没有缇娜,圣君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人商量。
“巡逻还在继续吗?”圣君问。
“在,已经安排好了”闵禾回答,如果昨晚潜入21区的陌生气味也归属于骨衔青,那么她现在已经记住了这个味道,“各楼层兵力加强,嵌灵和天赋随时待命,一只蚊子也逃不出去。”
“我看不好说。”闻野忘叹了一声:“离入侵已经过去三个小时,或许骨衔青已经不在巴别塔内。圣君,我们不出兵抓人吗?”
“抓。”圣君的声音拔高:“闵禾,叫你上级过来领命。”
闵禾的上级是某位中尉,这名中尉能力尚可,虽忠心和反应力都比缇娜差上一截,但勉强可以重用,在缺人的情况下,圣君打算加以培养。
“是!”闵禾低头领命,她转身,垂在身侧的掌心兀自握紧,往门口走了几步后,闵禾突然停了下来。
“有什么事?”
“报告圣君。”闵禾脚尖一点转过身,抬起头,野心终于从她眸间迸射出来:“我记住了入侵者的气味,如果圣君信得过我,我会赌上我的性命,尽全力逮捕骨衔青。”
在场的人都听出弦外之音,闵禾在自荐。
在今天两次踏入圣殿、又接连两次被打断汇报发言后,闵禾扬起头,做了一次自荐。
她能力不差,且很敏锐。新兵宣誓入会时,她的综合测试成绩被重点圈了出来,几年过去,她成为最年轻的少尉军官候选。
只是索拉上尉还在之时,圣君眼里通常看不到其她人,所有的命令都通过上级传达。
闵禾的运气又差了一些,做出的成果总会被归类为无关紧要。
算上今天,闵禾只见过圣君五次。
并且今日的两次觐见,她又成了无关紧要的那一个。
闵禾希望下一次站在这里,能够完整地和圣君对话。
她要让圣君看到她。
“我保证。”闵禾紧绷着肌肉,再次强调,“如果我没做到,您随时可以杀了我。”
闻野忘原本在看好戏,但她发现闵禾求助地瞥了自己一眼,接收到信号的闻野忘,选择提携这个年轻人一次:“这个提议好,圣君,闵禾的天赋还不错,你可以考虑下。”
圣君终于正眼瞧向这个年轻人。
她凝视着闵禾的双眼,看出这双眸子里熊熊燃烧的少年野心。
闵禾一定调查过了,知晓圣君并不排斥手下对权力生出渴望。
相反,圣君很欣赏这种尖锐的锋利,那远胜于阿谀奉承和谦虚隐忍。第一要塞最需要的,便是这样的士兵。
闵禾也一定考虑过了,上尉之位空缺,第一要塞情况紧急,这是崭露头角的好机会。
所以闵禾开了口。
是令人不齿的阴暗想法吗?
不,圣君缺的就是能利用一切机会不择手段往上爬的人。
圣君给出回答:“如果你能力不够,我的确会杀了你。”
闵禾的睫毛抖了抖:“悉听尊便。”
“那好,不用叫你上级来了。”圣君的气势一瞬间放开,她转身大步踏上台阶,红色丝绒披风随着她的动作高扬。
圣君沉声发令:“接下来五天,闵禾拥有最高级调兵权,两小时内组建你的队伍,全城通缉抓捕骨衔青。要是英灵会人手不够,就贴出悬赏,招揽下城区的雇佣兵、拾荒者办事。”
“是!”
“闻野忘,调出你留下的数据,把骨衔青的身高、体型、力量和敏捷度公开给英灵会。我只要两种结果,要么抓住她,要么就地处死。”
闻野忘眼露精光,她凑到闵禾的身边:“喂,尽量抓活的。”
闵禾领了命,气宇轩昂大步离开。
殿内只剩下圣君和闻野忘两人,在片刻的沉默之后,两人谈起了秘密项目。
“舱茧计划有遭到破坏吗?”
“没有,我检查过了,没有问题。”闻野忘收敛了神情,“但风间朝雾的记忆出现了断层,她完成了定时检查,但她本人说并不记得有这回事,还以为自己睡过头。”
“果然。”圣君并不感到意外,“骨衔青又闯入隐藏楼层了。”
上一次骨衔青带走了一个舱茧,她们吃一堑长一智,早已暗中转移了部分存活率较高的舱茧,放在更隐秘的暗处,一共七个。
圣君警告闻野忘:“看好那些舱茧,位置只有你我知道,出了问题,我只会追究你的责任。”
“放心。”
圣君拉开椅子坐下:“闻教授,骨衔青为何总盯着那些舱茧不放?”
“不知道啊。”闻野忘叹了口气:“原先我以为她身为神的使徒,是来讨回神血的成果。但并不是,五年前她带走了一个舱茧,离开要塞时她独自一人,那位舱茧的尸体被丢在护城河里,并没有存活下来。”
这些舱茧并不是骨衔青的目标,那么,骨衔青的目标是谁?得手了吗?
圣君垂着眼沉思,片刻后她抬起头:“你还记得一位姓安的研究员吗?”
“安宁?”
“是的,安宁。”
闻野忘笑:“怎么会不记得,当初寻找神血的三十三个科研者除了她,全部死亡。只有她带回来了神血。这些舱茧都有她一份功劳。”
圣君眯起眼睛:“安宁是舱茧计划的细胞提供者吗?她有没有参与新人类培育。”
“没有,这个计划的细胞提供者都是嵌灵体,她不是,无法融合沉睡者的基因。”闻野忘说,“你怀疑骨衔青在找她?”
“至少她们应该有过接触。我怀疑安宁身上发生了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
“没可能。”闻野忘笑起来:“安宁二十年前就病死了,骨衔青当时才多大?不可能隔了十几年再来找人。”
“也可能是我想多了。”圣君揉了揉太阳穴,“只是我突然想起来,安宁独自回到要塞把神血交到我手上时,问过我一个问题。她问我‘您确定,我们能承担最坏的结果吗?’”
圣君停顿了一会儿:“刚才,提起骨衔青时我想起一个细节,在我拒绝为其提供武器之后,骨衔青问了我同样的话。”
圣君抬起头:“我做好准备面对后果了吗?”
……
与此同时,安鹤和骨衔青已经离开巴别塔。
“你得给我个解释。”安鹤对舱茧的事耿耿于怀。
“我曾经偷过一个舱茧。”骨衔青云淡风轻地说着这件事,“但是,她不是我要找的那一个人。我当时带不走她,便把她放在了21区。为了掩人耳目,我丢了具尸体到护城河里,闻野忘以为她已经死了。”
“她还活着?”
“活着。”骨衔青说,“我仍能定位到她的梦境。算算时间,应该顺利长大了吧。”
两人回到下城区,已经全城戒严。
“你为什么偷舱茧?”
骨衔青揉了揉眉心:“这不能告诉你。”
安鹤沉默了一秒,在进入巴别塔、了解过舱茧计划之后,她发现骨衔青所知道的东西远超出她想象。
但骨衔青从来不主动说明,她会引导安鹤接触第一要塞,甚至去看这些舱茧,却总是避开关键不谈。
难道也和神血有关系?
路上的纠察队突然多了起来,两人不得不边走边躲。下午时分,骨衔青的通缉画像就已经贴得到处都是。
“第一要塞效率挺高。”安鹤撕掉墙上粘贴的劣质纸张,上面的油墨印还没散,印着骨衔青灿烂的笑容。
骨衔青一把抢过纸张,快速扫过上方的公开特征,感叹道:“看来我得跟着你在第一要塞待上些日子了。接下来请照顾好我。”
谁照顾谁?
“我尽力。”安鹤懒得争论,“接着之前的话,既然那个舱茧不是你要找的人,你真正要找的是谁?”
“你猜。”骨衔青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眯着眼睛看向安鹤,但没有给出答案。
她们回到了罗拉所在的住宅楼。罗拉手上拿着两个硬面包,不知道是从哪里搞来的物资:“我听说在抓人,但不是你。”
罗拉狐疑地看向远处,安鹤背后,骨衔青戴着兜帽抵在柱子上。罗拉敏锐地看见帽檐下露出的发丝:“是画像上那个女人,你从哪里带回来的?”
“路上遇到的。”安鹤惊异于罗拉一眼就认出了骨衔青是通缉犯,也惊讶骨衔青并没有要遮掩的样子。
罗拉戒备地说:“我们现在是什么?逃亡者小队?”
安鹤说:“通缉犯联盟。”
在场四个人,每个人都配得上一张通缉令。
罗拉扯了扯嘴角,递出去半截面包:“对了,昨天你让我查的拾荒者,我今天出门时碰到了。那个小女孩,差点杀了人。”
第62章 “我不在乎。”
“发生了什么?”事关那个奇异的拾荒者女孩,安鹤决心问个清楚。
罗拉便将事情经过描述了一遍。
今早八点,罗拉出门寻找食物,她略去了寻找食物的过程,声称在一间地下酒吧的出口,碰上了昨晚见过面的拾荒者。
拾荒者没有全体行动,今早出现的,只有那个挑染女士和女孩。她们用捡到的钢筋和酒吧老板交换了些食物,走出门口后,她们发现门口有一些废弃的玻璃瓶,便弯腰去捡。
瓶子太多,女孩腾不出手,便把手里的塑料袋放在了地上。
这个举动让街对岸的罗拉皱起了眉——小女孩的警惕心太弱了。
果然,就这么几秒间,从阴暗的巷道里蹿出来五个人,迅速夺走了地上的塑料袋。
这样的抢夺在下城区很常见,警觉性高一些的人,从不会放下重要的物资。就像重新站回这地方的罗拉,仍旧习惯将面包整个塞进外套内侧的口袋并时刻用手护着。
越是肮脏混乱的地方,便越有些不成文的规定。这里的人们认为放在公共区域的东西可以拿取和抢夺,虽然她们会承担失去食物的风险,但同时,她们也有理由去抢夺别人的东西。
道德在这里一无是处。
经常可以看到,帮会之间会因为一块面包、一颗弹头的归属权而大打出手。
挑染女士气急败坏地数落,卷起袖子就准备干架。
抢劫犯人多势众,其中一人回头看到女孩怔愣的神情,很快又看到了女孩挂在脖子上反光的金属制品,以为是什么贵重物,立刻返回来,伸手拽她脖子上的渡鸦挂坠。
“这是我的。”女孩拽着渡鸦的链条不肯放手,想要把东西抢夺回来。
罗拉在旁边目睹了这一切。她没有出手,只是静静地看着,又抬头看了看远处的街道。
这只是下城区一个平常的早上,雾气还没散,两边的楼房早就被拆得七零八落,破败楼宇间还凝聚着一些潮湿的露水。
不远处,有几个纠察队的成员和某个帮会的人在交涉,不知道在做什么交易,如今还没有留意到这边的动静。
罗拉收回目光,看到女孩被拽得一趔趄,安鹤送的这个礼物很结实,抢劫的人用力拽了三下,又踹了女孩一脚,金属链条才被扯断。
咔嚓一声,断掉的不只是金属链条,还有抢劫犯的肘关节。
紧接着,在女孩的注视下,抢劫犯跪倒在地,眼眶和鼻孔里流出乌黑的鲜血。
“啊!”受伤的人因为痛苦大声尖叫,远处的纠察队被吸引过来。
抢劫犯立刻放弃抢夺挂坠,拿着食物迅速撤离。而挑染女士见到纠察队也脸色一变,拉着女孩的衣领拐进了巷道。
原本热闹的街道在一瞬间恢复了平静。
这就是下城区一个平常的早上。
“那个孩子是嵌灵体,下城区有人觉醒了。”罗拉做出结论,“不过照我看来,她还无法控制自己的天赋,那位挑染女士也流鼻血了。”
“天赋是什么?看清了吗?”安鹤问。
“具体不清楚,应该是某种杀伤力巨大的精神类天赋,能够摧毁人的内脏。”
安鹤对此既感到惊讶,又在意料之中。
在得知舱茧计划之前,安鹤便觉得那个拾荒者女孩有些奇特,拾荒者对她的态度也反常。如果对方是个嵌灵体,那就能理解了。
但这种天赋实在有些危险。
安鹤生出个念头,或许,不是下城区的人觉醒,而是一个本来注定会觉醒的人,流落到了下城区。
安鹤回头看了一眼骨衔青,骨衔青略微抬起兜帽边沿,竖起耳朵在听罗拉的描述。
很有可能,女孩就是骨衔青当年盗走的舱茧。这批拾荒者频繁在21区活动,说不好是谁把人捡回去了。
安鹤缓缓抬起头,心绪激涌。
那个女孩和她一样,是拥有神血的人。安鹤虽然仍未厘清自己的身世,但舱茧和她一样拥有神血,这点毋庸置疑。
这就是神明所说的,姊妹。
她要找到她。
“你跟踪她了吗?她们住在哪儿?”
“离这里不远,在喷泉旁边的永福商店。”罗拉果然完成了跟踪,“你想去看看吗?”
“去。”安鹤走了两步,回头看向骨衔青:“你呢?跟着走,还是留在这儿?”
骨衔青走上来亲昵地挽起安鹤的手:“当然是跟着。你要把我丢下了怎么办?”
罗拉神色怪异地看向骨衔青,这个人在通缉令上的描*述,是十恶不赦、极度危险的恐怖袭击者,特意标注了精神等级S。
但看骨衔青对安鹤的反应和态度,哪里有恐怖分子的样子?
出于谨慎,罗拉仍旧压低声音问安鹤:“你确定要带上那个人?现在到处都在抓她。”
骨衔青松开安鹤,抱着双臂威胁道:“既然有人在抓我,那就保护好我,我要是被抓了,我就把你们三个供出来。”骨衔青还瞥了一眼缇娜。
罗拉看着骨衔青严肃的面容,抬起头:“我知道你是谁,你炸毁21区壳膜时,我还在英灵会任职。你觉得我会保护你吗?”
“无所谓。”骨衔青盯着罗拉的脸,一瞬间眼神冰冷:“你可以这么做,也可以和我对着干,我不在乎。”
罗拉是个聪明人,很快意识到这句话隐藏的含义。
通缉令上标注着骨衔青的天赋是梦境侵蚀,她知道,自己在骨衔青面前,毫无秘密可言。作为一个不那么忠诚的英灵军,自己的存在对骨衔青构不成威胁。
骨衔青只用一句话,就让罗拉感觉到被压制、被拿捏了把柄。
她后退了一步,避开骨衔青的视线,总觉得这种凌厉的眼神似曾相识,一种刻在她潜意识里的惧怕冒出头。现在,她能感受到骨衔青的危险了。
骨衔青可真是个坏女人啊。罗拉想。
“好吧。”罗拉一改之前的态度,耐心提出建议:“但你这样太张扬了,不适合在下城区生活。”
“哪里张扬?”骨衔青拉住自己的帽子,“已经遮得够严实了,我现在很低调。”
低调?罗拉无语,是指红色的袖子从披风下漏出来,整个人嚣张杀气外露,隔着几米远都能感受到的低调吗?
骨衔青是不是对“低调”一词有什么误解,这实在是挑战了罗拉的专业素养。
罗拉忍了一会儿,忍不了了。
“请稍等片刻,我去隔壁给你借两件衣服和假发。”
一旁的安鹤一头雾水,对两人的交锋毫无察觉。
她本以为罗拉和骨衔青会剑拔弩张,结果,自己千辛万苦才拉拢的罗拉,骨衔青只交流两句话,就让罗拉做出了妥协。
除了实力碾压带来的便利外,罗拉的应对也出乎安鹤预料。
安鹤跟着罗拉走出去:“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安鹤意味深长地问:“作为英灵会的一员,你不履行职责吗?”
“你也没有。”罗拉淡淡地回应,“而且,她随时能杀了我,我现在更应该考虑自己的处境。”
考虑自己吗?
安鹤笑了笑,罗拉确实有了些改变。只不过这种改变意味着罗拉可能永远都无法再度融入英灵会。
很快,安鹤发现,罗拉所谓的“借”,原来是明目张胆的偷。
隔壁的筒子楼里有一个交易武器的地下窝点,罗拉使用天赋去了一趟,取回来两套衣服和假发。
安鹤和骨衔青都换掉了之前沾着溶剂的脏衣服。
乔装之后的骨衔青变成了黑色直发,穿着藏蓝色的旧冲锋衣,戴着一顶鸭舌帽,看起来形迹更加可疑,像个走路带风的小偷。
但是下城区最不缺的就是小偷,她确实不再那么惹眼。
安鹤让缇娜陷入沉睡,安顿好后,三人前往了永福商店。
罗拉对纠察队的了解比另外两人深,她无比熟练地带着安鹤和骨衔青绕过检查哨岗,从两栋废墟楼穿行而过,很快到达了目的地。
商店早已不再营业,只剩下一个褪色的招牌。三人踏进漏风的墙体,没走多久便看到有人在前方的角落里扎营。
楼体已经被破坏了,柱子上有炮火轰击过的痕迹。一路上安鹤看到很多被炸毁的楼房,罗拉解释说这是帮会之间火并造成的,一些土制的炸弹枪管没有被禁止,在黑市上大肆流通。
破坏的楼体间,废品堆积成几个小土坡,拾荒者的住所就搭在土坡上,旁边是生火做饭的锅炉。
此时,好几个人围在炉子边上,大声聊天。看起来像在吵架。
有罗拉在商店外面望风,安鹤决定,先观望一阵。她和骨衔青站在钢筋斜生的墙体后面,离锅炉很远,楼梯投射下来的阴影给她们镀上伪装。
远处的拾荒者加上女孩一共七人,这是一个很小的团体,没有依靠别的帮会,在下城区生活得不怎么舒适。
如果是第九要塞,这帮人会十分谦让团结。
但这里是第一要塞,安鹤很快便发现,她们虽然对敌很团结,但内部对女孩的态度,有很严重的分歧。这种分歧此时被摆到了台面上。
现在,就有个年轻人在大声抱怨:“今天的口粮没了,你说你们都打起来了,能不能有点用处,把食物抢回来?”
挑染女士把手中的面包丢向对方:“这不是还有一半吗?堵不住你的嘴。”
面包砸中年轻人的鼻子,她被完全激怒:“第几次了?放哨不会放,换东西不会换。我就搞不懂,大姐头怎么这么护着她!”
“闭嘴,她比你有用。”挑染女士鼻孔还塞着两团纸。
“有用?除了打架有点本事外,我们因为她呆头呆脑吃过多少苦了?我直说了。”年轻人怒不可遏,伸手指着女孩的鼻子:“薇薇安就是个祸害!”
安鹤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直话直说没问题但这也太直了。
“叫薇薇安啊。”骨衔青笑了一下,歪过头附在安鹤耳边说:“登记档案上,她的名字是VN319。”
“果然,这就是你盗走的舱茧。”安鹤说。
“嗯,是她。”
“骨衔青。”安鹤望着前方,低声唤对方的名字,“薇薇安的能力和天赋,闻野忘知道吗?”
“不知道,我翻过她们的脑子,检测流程上,培育出来的觉醒者需要做测试才能登入档案。我带走薇薇安时,她还在密封箱里面呢。”骨衔青瞥了一眼身后的罗拉,“你打算做什么?”
“我缺一个恰当的身份。”安鹤说,“你看,我顶替她,合适吗?”
伪装成士兵那套说辞只能对伊德起作用,第一要塞有入伍名单,安鹤仍旧需要寻找一个合适的身份。
“你和薇薇安毫无相似之处。”骨衔青直言,“年龄也对不上。”
“无所谓,年龄可以谎报,就当我长得着急。”
安鹤也知道薇薇安不是一个特别相似的选择,但舱茧这个身份,可以钻的空子很大。何况,她们在某种层面上,本就相似。
骨衔青没有表示支持也没有否定,她只是歪了歪头,说:“这么一看,你们的眼睛还挺像。”
薇薇安的眼神确实很像以前的安鹤,在没有外界刺激下如一潭死水,毫无波澜。
就如此刻,被指着鼻子骂的薇薇安丝毫没有该有的反应,她平静地站着,手指缝里掉出一串银色的链子,掌心中拽着抢回来的渡鸦。
这种平静反而成了无声的冷暴力,年轻人更加愤怒,继续表达自己的不满,而薇薇安一句都没有听进耳朵。
突然,薇薇安像是感应到什么,开始左右张望,最后,朝着安鹤藏身的方向望过来。
那双漆黑的眼睛闪了闪,和远处的安鹤对视。
一旁的骨衔青看热闹不嫌事大,朝薇薇安招了招手。
薇薇安的视力出乎意料的好,她应该是看到了骨衔青,犹豫片刻后,调转脚步走向她们。
与此同时,正在望风的罗拉钻进来:“有一帮人往这边来了,带着刀和枪,看上去像是来复仇。”
第63章 “你就是这样想我的吗?”
挑染女士注意到了薇薇安的动静:“你要去哪儿?”
薇薇安还没回答,二十来个拿刀带棍的人忽然闯进领地。每一个人都目露凶光,身上脏乱的装饰和不同程度的疤痕,让她们看起来十分蛮横。
薇薇安的处境一下子变得危险,她脱离了队伍,站在最前方,其余的拾荒者蹭一下起身,恶狠狠地瞪着闯入者。
“干什么!”有人大吼,为这场恶斗起了个前调。
安鹤站在楼梯口阴影处,眼看着双方陷入剑拔弩张的对峙,她没有立刻出面,而是选择观察双方。
来的那伙人中间,有一个人捂着断掉的胳膊,正是之前和薇薇安起冲突的抢劫犯。
这个人有背靠的帮会,帮会的规模还不小。安鹤注意到有人拿枪,一个穿短袖的人扛着粗劣但杀伤力巨大的短炮筒,站在最后面。
这是一场真刀真枪的械斗。
并且实力悬殊——据安鹤的观察,拾荒者没有武器,她们操起废品堆里的钢管,紧盯着敌人慢慢围了上来,逐渐向薇薇安靠拢。
和安鹤想象中不同。她以为街头械斗就是声势浩大不管不顾的厮杀。
但事实上,两拨人谁都没有轻举妄动,她们没有脏话连篇的叫嚣,没有一时上头的暴怒示威,反而极其冷静。领头的两个大姐互相紧盯着对方,那种女性专属的精准猎杀意图,一瞬间迸发,像是草原上抢夺主权的两拨鬣狗群。
不用解释意图,双方都已经知晓起因经过——向对方示威,吞并对方的领地,就是最大的意图。拾荒者不再像面对军官时那样撒泼耍赖,面对同样出身底层的敌人,她们选择了直面对决。
“是她。”受伤的抢劫犯指向薇薇安,帮会的大姐头一下子瞄准了这个呆滞的小女孩。一瞬间,对面所有人的武器,都对准了这个孩子。
“要么跟着我做事,要么我也卸掉你一只胳膊。”帮会的领袖只给出了两个选择。她盘着头发,手握一把砍刀,整个人凶狠又强壮,她才不管,对一个孩子下手是否自私、恶毒、毫无道德。
这片土地上孩子才是拥有纯粹恶意的群体,大发慈悲的人早就已经死了。
安鹤手指动了动,握成了拳。
她终于见识到第一要塞底层人民的样子。这些人身上拥有着野蛮原始的掠夺性,理直气壮地自私自利。
她们从不被要求温顺善良,只求最大程度地展现锋利,以达成偏激的、不讲道理的欲望。
安鹤被人性中灰黑色的一面所震撼。
骨衔青拉低帽檐遮住表情。而罗拉,只是司空见惯地看着这一切——她同样也经历过这样的威慑,恐怕在场的本地人都有这个过程,这造就了她们现在的凶性和劣等的冷血。
毫无信号,双方已经动手了。
一根铁棍已经砸向薇薇安的手肘,薇薇安仍旧站立着,没有反抗也没有逃跑。
但她没有受伤,有人拽了一下薇薇安的衣领,让她躲过了这一次袭击。
是此前那个怒骂薇薇安的年轻拾荒者。
年轻人再次暴怒:“瞧瞧,又是你惹出的好事!”
年轻人还在气头上,尖锐指责着自己人,但揪着薇薇安衣领的手却没松。她把薇薇安拉到身后护着,人已经跨出一大步冲在了最前方,手中的钢管爆挥而出,逼退了最前面几位强敌。
怒目龇牙,毫不在意表情看起来有多么丑陋而残暴。
安鹤的目光移向了那位不知名的年轻人,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触再次席卷上来。
安鹤发现,无论人们内部有多不和,言语多尖锐,在敌人蹬鼻子上脸、威胁到团队安危时,站在同一方的人都不会刀刃相向。
她们分得清同伴和敌人。哪怕同伴的表现她们不喜欢。
第九要塞是如此,第一要塞也是如此。
共同的敌人造就团结,人类果然是这样的生物。
共同的敌人……吗?安鹤的脑海里快速闪过几个念头。
她瞥见站在最后面的帮会成员抬起了土炮,炮口对准了拾荒者众人,这样的炮火,哪怕沾到衣角,都会被弹片蹦死。
炸弹出膛的那一秒,安鹤终于放开手脚,如惊鸦飞奔而出!
她一手提拎一个,瞬间就将最前面的薇薇安和年轻人拉开,弹道偏离,破刃时间结束,炮火在身后的柱子上炸开,饱经风霜的承重柱再次崩裂。
“轰——”
预料之中的伤亡没有出现,安鹤的突然现身,让两拨人都陷入短暂的呆滞。
“你是谁?”根本没人看清安鹤的动作。
安鹤的面孔非常生疏,她戴上了一顶不合头的紫色短发,厚重的斜刘海垂下来遮住她的眼睫,安鹤只露出一只眼,冷着声音回答:“莪,是你惹不起的人。”
“神经病。”帮会里有人骂了一句。
安鹤一一扫过帮会,有几个拿枪的人开始移动枪口对准了她。但还好,她先前观战时已经做过确认,除了薇薇安,这里没有出现第二个嵌灵体。
那就好。该她清场了。
没有人看清安鹤的动作,她好像站着没有动,但很快,几把枪转眼就落到了安鹤手里。她把枪支往薇薇安和年轻人手上一塞:“好好拿着。”
这是改制过的机枪,重量有些超过头,接枪的两人因为紧张都抖了一下,最后又收紧手指抱着枪杆。
对方帮会也尝到了物资被抢的滋味,领头的人带着手下冲上来。
就在对方以为有人数优势时,罗拉从暗处显身,协助着安鹤,一左一右空手肉搏。
两人都是经过专业训练的士兵,在刀口几番舔血,她们甚至没有使用武器,几招过后,和普通人的蛮横高下立判。
安鹤撂倒了好几个人,最后她抬手曲肘,拳头抵在一位帮会成员的眼球上,再前进一厘米对方的眼睛就不保了,安鹤的速度和一瞬间的威慑力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受到了紧张。
拾荒者里有人发出了低呼,绷紧身体站着,随时准备冲上来帮手。
安鹤揪着对方的衣领,拳头没有真正地落下,她原本打算适可而止,但是,她看到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凶狠。紧接着,对方迅速屈膝踹向她的腹部。
于是,安鹤改变了主意,悬空的拳头猛地落下,不留余地砸向对方的眉骨。指关节与骨头相撞,直接蹭掉了一层皮,那块皮肤迅速变红变紫,然后肿胀。一拳过后,那人的眼神从凶狠,逐渐变成了吃痛的褪却。
原来如此。
这帮人今天给安鹤上了一课。安鹤盯着对方的眼睛,意识到身处第一要塞,打败对方最好的方法,就用对方承认的方式,让其臣服。
这就是第一要塞的方式,不讲道理,只讲实力。
幸好,她已经有足够的实力。
安鹤迅速暴揍了最强壮的两人,最后走向帮会大姐头:“谈谈?”
“我不和你谈。”帮会领袖做出吞咽的动作,发狠地握紧了刀。在看到安鹤平静但充满杀意的目光之后,领袖审时度势做出妥协,她越过安鹤的肩膀:“要谈,我只和你们的大姐头谈。”
安鹤脸上浮现出茫然。
谁?哪来的大姐头?
她侧过身,隔着门帘一样的刘海,看到骨衔青抱着双臂仍旧站在阴影下,动都没动过。
被点名的骨衔青也有些诧异,片刻后她啧了一声,黑色的假发垂下来,骨衔青不得不将帽檐拉得更低一些:“第一次见面我申明一下,我不太喜欢别人叫我大姐头。”
“所以你确实是大姐头。”
安鹤皱起眉,不悦地盯着帮会首领:“你什么意思?我不像话事人吗?不是所有站在后面袖手旁观的人才是老大。”
“是吗?但你看起来,很像是被人当枪使了。”帮会领袖冷笑一声,“你还不知道吧?你在前面冲锋陷阵的时候,你们老大在后面眼睁睁地看着,还笑得出来。我就直说了,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我敢肯定就算你受伤,她也不会出手帮忙。”
安鹤露出无语的神色。不知道对方是用了挑拨离间的战术,还是确有其事。
但这种举动,骨衔青确实做得出来。
“你看人的眼光倒挺毒辣。”骨衔青并没有否认,她走上前来,伸手绕过安鹤的肩,压根没有直视对面的人,“我确实不会帮忙,但是我会心疼啊。”
“?”帮会首领眼中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无语、不解和茫然。
安鹤甩掉了骨衔青的手,骨衔青也不介意,很随意地站着,脚尖碾磨着底下的碎石:“行了,我没什么好和你谈的。”
骨衔青抵着安鹤,两人肩并着肩。
在片刻的停顿过后,骨衔青身上那股不容置疑的劲儿再度发散出来:“我只警告你一件事,这帮捡垃圾的人,以后就算是我的手下。别惹、别抢、也别再踏入这片地盘。听明白了吗?”
她的语气并不强硬,连声音也轻飘飘的,即便如此,在场的所有人,连带罗拉,都打了个寒颤。
安鹤心里冷笑,骨衔青嘴上说着不当大姐头,但做起戏来派头一点没少,完美地掌握了大姐头的话术。
这一番言论让对方判断了一下局势。三人的出现,完全打破平衡,压倒性的气场让人不敢轻举妄动。帮会首领不甘心地瞪着骨衔青:“至少你得告诉我,你是哪个帮会的?”
骨衔青沉默着没有回应,她哪有什么帮会,难不成真要报上“通缉犯联盟”的名号?
那定然不可以。
不过,对方的话让她升起一个念头。骨衔青沉思了一会儿,短暂的咂摸过后,她帽檐下的嘴角轻微扬起,轻轻吐出两个字:“绿洲。”
“我们的帮会,叫新绿洲。算上我身后这些人,规模已经远超你们,并且都是亡命之徒。所以,不要轻易招惹我们,记住了吗?”
她说的话句句属实,不掺虚假,这使得这段话的重量真实地压在对方头上。
帮会的人退缩了。
安鹤惊奇地看向骨衔青的侧脸。
帽檐下,那双总是隐晦多变的湛蓝眼睛,此刻掀起了帷幔的一角,安鹤得以在这瞬间,瞥见底下犹如海底冥火烧灼般的真实欲望,熠熠生辉。
骨衔青好像,是认真取的名字。
……
这批拾荒者,真的加入了她们。
在见识过三人的本事、并且确认安鹤没有恶意之后,拾荒者里一位四十多岁的妇女站了出来,她叫兰鸣,是这里的老大。兰鸣问骨衔青:“你愿意接收我们?”
兰鸣无法确认安鹤是不是和薇薇安一样特殊,因为安鹤没有明显炫耀她的手段,但无论怎样,这几个人身手不俗,也没有下城区人特有的戾气,是一个非常不错的靠山。
更重要的是,兰鸣在这一次械斗里意识到自己年岁渐长,能力又不足,无法保护这一帮手下,如果不是有人帮忙,她们今晚恐怕已经居无定所了。
骨衔青避开这帮人的目光,站在角落点头:“可以。走吧,这里承重柱摇摇欲坠,跟我们换个地方。”
“我们?”只有罗拉微微侧目:“我?你?安鹤?还有她们?你的意思是,我们真的成了一个帮会?”
“不然呢?有意见?”骨衔青微笑着点头。
安鹤却觉得这个结果甚好,这方便她了解薇薇安的情况。
安鹤走向薇薇安,拨弄了一下倾斜的刘海:“我们又见面了,还记不记得我?”她做了伪装,薇薇安可能认不出她。
不过,薇薇安的反应出乎意料,她思考了一会儿,摊开手:“还在,没被抢。”
安鹤笑起来,那就是记得。
薇薇安的神智并没有到混乱的程度,相反,这女孩脑子很清醒,只是对外界的反应有些延迟。
“这种东西不需要拼命护着,被抢了,就找机会再抢回来就行。”安鹤拿起薇薇安手上的链子,将断裂的环扣掰开,重新咬合在一起,再重新放回到对方的掌心上。
很巧,她提前给了姊妹一个见面礼。
在分批返回住宅楼的路途中,安鹤趁机旁敲侧击询问薇薇安的身世。
果然如她所料,薇薇安确实是在五年前,被前往21区拾荒的兰鸣发现。期间,两批拾荒者起了冲突,也就是在此时,那位充满生存智慧的中年妇女兰鸣,头一个注意到薇薇安的特殊,于是把她留在了团队,交由名叫莱特西的挑染女士照顾。
莱特西说,薇薇安并不是心智发育不全,她只是有些不太适应周围的环境,时常出现游离的症状。
安鹤很快就意识到了症结所在:拾荒者团队都是普通人,对嵌灵体的认知完全错误,她们不知道如何教导薇薇安使用自己的能力,对薇薇安时不时冒出的困惑也无法解答。
安鹤最初来到这片土地上时,幸运地遇上海狄解答她的疑问,而薇薇安没有。
但也因祸得福,薇薇安还不太会使用自己的能力,没有被大范围滥用。不然,这孩子也不会安稳地待在这里,早就被中心城的人察觉了。
安鹤仔细观察着薇薇安的神态和说话方式,片刻后她得出结论,自己如果想要顶替薇薇安,根本不用费力伪装,只要回归到最初她来到这片土地上的茫然状态,她们的行为模式便十分相似。
不过,薇薇安还是和安鹤有些不同,这个女孩并没有一段关于“过去”的记忆。
路上有一批纠察队匆忙穿行而过,骨衔青和安鹤躲在拾荒者中间,毫不起眼。
她们在一处废墟中停下来躲避,安鹤脑海中快速构思着什么,并且时不时回头观察着薇薇安的情况。
莱特西捏着她那彩色的头发,终于憋不住开口:“请问,你和薇薇安是什么关系?那只小鸟是你送给她的?”
“是我送她的,那是只渡鸦。”安鹤微笑地介绍道,“对了,我是薇薇安的姐姐,也叫薇薇安。薇薇安赫。”
安鹤突然的胡诌,让骨衔青和罗拉都为之侧目,两人的眼神里写满了不可置信。
安鹤这么快就进入角色了,甚至用了一样的名字。
“姐姐?”莱特西和薇薇安同时出声。
薇薇安:“我有姐姐吗?”
“现在你有了。”
安鹤心想,没事,她也是今天才知道这件事的。
回去的路并不顺利,安鹤注意到路上出现了很多陌生的面孔,看起来个头很高,很强壮,但衣着脏旧,并不是纠察队。
“这些人是谁?”
兰鸣回答:“雇佣兵。”
罗拉暗中给出了更精准的补充:“一些觉醒了、但跟上层人有血海深仇的嵌灵体,会舍弃福利,选择留在下城区讨生活。”
英灵会对底层人的吸引力全部出自丰盈的物资,而不是共同的信念。所以,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卖命。
此时,在中心城区和下城区周旋的商人,便会从中接一些活,包装一下分发给雇佣兵,由此衍生出一种新的生存模式,雇佣兵拿钱办事,双方从不过问。
而现在,不仅雇佣兵活动频繁,还有更多的拾荒者也开始在街上游荡。
短短几个小时,对骨衔青的追捕力度就大到了这种程度。
看来,执行任务的人还真有点本事。
安鹤看到墙壁上贴着的通缉令,她扫了一眼新加入的拾荒者,这些人正好能帮上忙。
“各位。”安鹤叫住她们,“通缉令上这个凶神恶煞的红衣女人,大家要是发现了请提前和我们汇报。”
凶神恶煞的骨衔青翻了个白眼,拉着帽檐,转过身。
安鹤再次叮嘱:“你们对这一片十分熟悉,要是别的拾荒者发现了什么线索,也请尽快告诉我们。”
谁知,兰鸣闻言后,露出十分复杂的神态:“我们也要抓她领赏吗?”
安鹤注意到她的神态:“如果我说是呢?”
“抱歉。”兰鸣在此刻挺直了肩膀:“这个人……我见过一次,她帮过我,我可能无法参与这个任务。”
这下轮到安鹤惊讶了:“你见过她?什么时候?”
“五年前,她路过这里。”兰鸣回忆起一些已经模糊的片段,“当时我们穷困潦倒,捡废品也抢不过别的拾荒者。这个女人告诉我,墙体内的钢筋是特殊材料,用处极广。所以,我们才开始拆取钢筋和酒吧老板做交换。”
安鹤眼角抽了抽,骨衔青和她说过在下城区待过一天,但安鹤不知道这人顺手做了好多事。
“那正好。”安鹤说,“放心,我只想找到她,不一定会抓她领赏,还请你们多多留意一下。”
安鹤沉默地转身,眼神一瞬间变了,她拉着骨衔青的袖口,和后方的人拉开了距离。
“你没说过,你认识她们。”安鹤语气中透露着不悦,难怪骨衔青一直避开拾荒者的视线。
“不算认识。”骨衔青想起往事微微叹道,“当时的我只是顺口告诉她这座城市的宝贵,想让她们加以善待,谁知她们开始破坏楼体拆掉钢筋。算了……和她们沟通有一种和文盲沟通的感觉,赐予金如意,这里的人也只会用来挠痒痒。”
“但你确实见过她。”安鹤咬了咬下唇,立刻明白过来:“我甚至怀疑,你知晓兰鸣是拾荒者,知晓她的行动路径,才把薇薇安独自放置在了21区。骨衔青,我有一种感觉——”
安鹤停下脚步,看着对方的帽檐:“我就是一只虫子,以为自己所见所闻都是自我选择,但其实我被困在一张网中,每一步都在你的算计里。”
“你就是这样想我的吗?”骨衔青笑,“我没有这么厉害。放心吧,这只是个巧合。”
“是吗?我怎么觉得你在利用我呢?”安鹤轻声呢喃,随后,她也露出笑容,“不过没关系,今晚黄昏,也请你被我利用一次。”
骨衔青挑眉:“你要开始行动了?”
“嗯。我们不能拖太久。”
神明眷顾,刻意制造的冲突已经递到她的眼前,所有的前奏都已蓄势待发,就等她出场,上演一场恢宏的歌剧。
……
夕阳悬挂在平原的另一头,空气中飘散的雾气折射着橘黄的日光,一切都陷入一种迷醉的昏沉。
危险在这样的环境中悄然孕育。
下午六点整,一声尖锐的警报炸响在伊薇恩城的上空。
最开始是5区,接着是17区,再然后,21区增设的红外线捕捉到了夕阳下庞大的生物。
所有英灵会的人都收到警告——骨蚀者正在声势浩大地靠近。
闵禾立刻赶往21区的缺口,从仍旧残缺的防御工事往外看,果然发现三四只骨蚀者出现在森林外围。
它们追逐着一个骑摩车的红衣女人。
女人戴着面罩,背着一杆长枪,往前俯下的身体呈现出伛偻的老态。但对方的动作毫不拖泥带水,后轮扬起的黄沙抛洒在骨蚀者的前肢上,看不出是骨蚀者在追赶她,还是在追随她。
“警告!”好多个区域的壳膜预警系统都被激活,冰冷的机械女声重复着入侵警报。
闵禾太阳穴突突地疼:“报告圣君,骨衔青出现在21区外围了。”
她怎么出去的?何时出去的?第一要塞的各个关口已经戒严,从全城通缉到现在,六个小时内,没有任何人离开。
这个人,居然引来这么多骨蚀者。
望远镜里,骑摩托车的红衣女人被树林挡住身影,突然消失不见,失去目标的骨蚀者开始往21区的豁口奔来。
就在闵禾调动大部分兵力应敌的时候,巡逻的纠察队突然发来信息:“长官!骨衔青还在城内!她准备破坏20区的壳膜!”
一个人怎么能瞬移?这是有飞天遁地的本事?!
骨衔青这个能随意进出通天塔的女人,不仅有盗取她们梦境的天赋,还能调动骨蚀者,这还不够,她甚至可以出现在任何一个地方!
这样的神力,单拎一条出来都足够让人心生恐慌,而现在,骨衔青全都做到了。一时间,士兵们对骨衔青的恐惧达到了顶峰。
她们甚至不知道,该前往哪里支援才能遏制这场危机。
21区的骨蚀者率先发动进攻,半个小时后,圣君亲自出马,坐上了前往21区的装甲车。
圣君的出面让所有人为之一振,同时,她们也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这似乎是一场关乎生死存亡的战斗,她们人手不足,不知道能不能撑得下来!
苦战四十分钟后,被引过来的骨蚀者越来越多。
守城的哨兵实时关注着战况,所以,哨兵很快看到一辆车子冲破黄沙,从无人之境驶来,逐渐接近。
“报告长官,有未知敌人!”
炮火和骨蚀者乱成一片,她们失去了这辆车的踪迹。没过多久,有两个人影出现在快要失守的墙边。
其中一人用灰色的麻布外套包裹着全身,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眼,浑身的淤泥让她看起来像是一个游荡的流失者,千辛万苦从沼泽地穿行而来。
没有人认识她,但是,所有人都认识她搀扶着的另一个人——是索拉上尉。
她们所处的地方极其危险,一个骨蚀者发现了她们,很快把尖锐的鳌骨对准了两人的胸腔。
距离太近了,这两人刚接近第一要塞,眼看着就要命丧黄泉,即便有士兵愿意救援也赶不及了。
更何况大家都搞不清状况,没有人下令接应。
刺啦一声,冷剑出鞘的声音竟然格外清楚。士兵们看到那柄她们再熟悉不过的圣剑,正稳稳当当握在那位陌生人手中。
与此同时,昏黄的日光突然被大量的黑色羽翼遮挡,漫天渡鸦飞舞,又迅速聚合,如一柄神明挥舞的长剑,凌空落下!
第64章 “只是逢场作戏。”
安鹤从余光中瞥见了闵禾的狗,以及闵禾身后站着的圣君。闻野忘不在,骨衔青说那家伙基本不会踏出巴别塔。
安鹤快速收回目光,专心应敌。
她根本没有走出要塞,只是在混乱的时候带着缇娜冲到墙边,营造出刚从荒原回来的假象。先前开车的那人是许久不见的贺莉女士,以及穿着红衣骑摩托的人,是有过一面之缘的言琼奶奶。
两人完成混淆视听的任务,营造出一场声势浩大的进攻,现在,两人已经趁着混乱躲起来了。
骨衔青果然有个“新绿洲”帮会,还都是亡命之徒。
安鹤不知晓言琼的来历,现身前安鹤躲在角落里观察了一会儿,发现言琼和骨衔青似乎都能够牵引*骨蚀者,骨蚀者并没有把她们当成敌人,更像是……当成了同类。
因此,言琼激怒骨蚀者时,需要用枪。
谁都没想到的是,第一要塞周围的骨蚀者比想象中要多得多。安鹤在第九要塞巡逻时,偶尔会发现三五只骨蚀者在周围地界聚集,但第一要塞周边游荡的骨蚀者,竟然多达十几只!
不知道是不是21区的壳膜失效引来了它们,这些不断在进化的生物,也开始打起了持久战。
安鹤抬头死死盯着冲她飞奔而来的怪物。
这些东西,虽然是她计划的一环,但她需要实打实地,消灭和驱赶它们。
她有过两次成功击杀骨蚀者的经验,知晓这东西的厉害。
一般而言,只有像伊德这样强大的嵌灵体,才有能力单独杀死一只,大多数荆棘灯都会选择合作击杀。
安鹤眼下没有人能够合作,并且,她不能够像之前一样使用白磷武器,也不能拔出带有第九要塞工艺的军刀,她只有一把圣剑。
再然后,就是她自己本身。
安鹤沉下眼,她已经度过无数次命悬一线、只靠她自己的能力求生的险境,眼下这样的,不过又是一次磨砺刀锋的机会!
凌空的渡鸦群刺进骨蚀者的缝隙,带着撕碎一切的势能不断啄取着菌丝,安鹤一手反握圣剑一手搭着缇娜的肩膀,在骨蚀者冲到她面前的那一秒,才开始了行动。
她使用了同样的战斗技巧,不顾危险靠近骨蚀者,近距离击杀!
久违的战意瞬间充盈了安鹤每根血管,在生死关头爆发出的强大力量,让她的破刃时间比之前延长了数倍。
安鹤想起她上一次击杀骨蚀者时,天赋和嵌灵的使用生疏又滞涩,而现在,嵌灵真正和她融为一体,凭她调度,天赋的使用也信手拈来。
她甚至还能携带一个“累赘”!
骨蚀者身上的菌丝被渡鸦啄取得越来越少,一些渡鸦甚至开始三两合作,拆卸掉了骨蚀者松动的骨架。
安鹤不遗余力地展示着自己的实力,渡鸦的数量比以往还要多上一倍,眨眼之间,一只大如货车的骨蚀者,就被拆掉了三分之一。
安鹤很快找到了菌群核心,这只骨蚀者的核心在她头上,高如穹顶的骨架反面,一条还携带着肉丝的肱骨成为菌丝收束的中心。并且,在感受到威胁之后,这个菌群开始隐藏。
安鹤迅速按住缇娜,让其站立不动,而自己一个借力翻身,跃上缇娜的肩膀。还没站稳,安鹤便手握长剑一跃而起,训练得当的核心爆发力让她如弹簧一样崩到极致,然后舒展开四肢,一劈而下!
圣剑比军刀更长,剑尖直接切割向肱骨,锋利的刀刃把骨头一切成两半,但还不够,安鹤整个人在破刃时间里犹如滞空,挥砍之下,整块肱骨直接被安鹤剔除了下来,砸在地上。
失去链接的菌丝,继而失去菌群核心,整个骨蚀者如残破的房屋,以摧枯拉朽之势倾塌。无数的白骨皮毛先是滞空,然后在破刃时间结束的那一秒,迅速坠落!
骨群之间,安鹤仍旧搀扶着缇娜。
夕阳在她身后缓慢垂落。
一瞬间,响彻天际的炮火声短暂地停滞了。所有在场的人都被这个陌生人吸引了目光——很难不被吸引,她就像游走在时间和空间里的死神,在黄昏时带着渡鸦,为这些菌丝送来挽歌。
这像是一场魔法表演。
是一场人为的神迹!
一只骨蚀者在半分钟内土崩瓦解,这超出认知的战斗力,莫名其妙激励了英灵会的士兵。冲在最前面举着炮火的某位战士大喊一声,跳下围墙冲向骨蚀者,严防死守不让骨蚀者侵入。
闵禾一瞬间反应过来,立刻带头跳下装甲车,冲进了第一线。
在别人备受鼓舞的时候,奔跑的闵禾却敏锐感受到了危机,一个与缇娜有关的天降强者,就这样出现在了圣君的眼前。
闵禾发现了,圣君的目光,一刻都没有移开。
安鹤转身的瞬间再次扫过闵禾和圣君,闵禾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靠近她,而是选择了另一方的战场。她们两人一左一右两个战圈,被骨蚀者环绕。
太好了,安鹤本就不想让闵禾接近。
“表演”还没结束,又有骨蚀者往这边冲撞过来,安鹤与它擦身而过,躲开了这一击。但是相接触的那一刻,安鹤在骨架上快速地按了一下。
天赋[寄生]悄无声息发动。
颜色相近的两种菌丝交汇,骨蚀者发狠一样冲出十几米,如昆虫一样的步足扰起黄沙,一瞬间,搅出一阵小型沙尘暴。
安鹤这次掏出了一支枪,在骨蚀者掉头逼近的时候,选择了远攻。
那支枪有着精致的纹路,里面还有两颗会爆炸的子弹。安鹤上膛,以一个不标准的单手握枪姿势,瞄准了目标。
在阿斯塔的魔鬼训练之下,她已经很会用枪了——在这片荒原上,安鹤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阿斯塔,想起了最会瞄准猎物的伊德,她才离开第九要塞三天,却好像离开了很久。
作为纪念,安鹤以师长的姿态,扣下了扳机。
远处,渡鸦已经帮她清除掉了多余的菌丝,旋转出膛的子弹以破空之势旋飞,看起来像是偏离了一些角度,实际上,子弹在她的精心计算之下。
而骨蚀者,还在她的掌控之中。
“轰——”
短短几秒内,不由自主极速前进的骨蚀者,正好撞上子弹。
一场华丽的远攻,以一发子弹单杀一只骨蚀者收尾!
无人创下这样的战绩,短短十分钟内击杀了两只骨蚀者,并且近攻远攻都无短板,所有人都为之震惊。
只有安鹤知晓,她看起来毫不费力的击杀,背后费了多少苦心。每一次冒险都在刀尖上跳舞,当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牵引了众人的视线,成功让所有人都忽略了后方。
后方,换回红衣的骨衔青如鬼魅一样钻出了壳膜的豁口。
没有人发现她,除了安鹤。
安鹤拉起灰色麻布遮掩口鼻,然后带着缇娜快速冲向圣君。
这一次,竟然有人开始伸手接应她。
安鹤很快站在装甲车前方,她终于近距离见到了塞赫梅特。这位执政者比视频里看到的更为凌厉,她被安鹤引起了兴趣,那双如虎如豹的眼睛蓦地睁开,紧绷的颧骨与沉稳的肩膀形成一个审视的姿势,精明而又危险。
安鹤隐去了所有的攻击性,抬起了头。
“一个叫,罗拉的人,让我把她带来给你。”安鹤说话的声音非常缓慢,不合理地断句,迟钝,并且不包含任何感情,重述着早已和骨衔青对过的台词。
有些疑心病比较重的士兵朝她举起了枪,而安鹤望着塞赫梅特一动不动,对那些枪支置若罔闻,一点防御的动作都没有。
这样稚嫩的反应,又让众人觉得,眼前站着的和刚刚一举击杀两个骨蚀者的,不是同一个人。
“罗拉,她人呢?”塞赫梅特同样不带感情地问。
“我们被袭击了,在荒原上,走散,她应该死了。”安鹤没有多说,她不知道塞赫梅特的能力,现在也不是陈述的时候,说得越少越好。
塞赫梅特当然要问个清楚。
但是,就在她们谈话的时候,人群中有人惊恐地大喊一声:“骨衔青!在那里!”
骨蚀者的危机还未全面清除,现在又出现一个捣乱的骨衔青。众人看到骨衔青两三下翻上了一只骨蚀者的骨架,单手抓着如同鲸骨一样的肋条,和众人招手。
她张扬的发尾和发带一同在风中飘扬,不加掩饰的笑意充斥着疯狂,比刚刚出现的安鹤还要引人注目。
远处和骨蚀者缠斗的闵禾,只花了一秒钟思考,便立刻掉头冲向了骨衔青的方向。
她必须,活捉骨衔青交差!
安鹤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向骨衔青,脸色很明显地发生了改变,然后她转过头来,让缇娜自己靠着装甲车站好,握着圣剑就往外走。
这点细微的变化当然没有逃过塞赫梅特的眼睛,这位圣君好奇地问:“你认识她?”
“我好像见过她。”安鹤茫然地回答,“我从箱子里,睁开眼睛的时候。她把我,丢在荒原。”
塞赫梅特非常轻微地蹙眉,她短暂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指向骨衔青:“她是个很危险的人,我的敌人,你可以帮我个忙吗?”
安鹤听出塞赫梅特的语气里,隐晦地带了一丝劝诱和试探。
“什么?”安鹤眨了眨眼睛。
“抓住她。”塞赫梅特说,“或者,杀了她。”
安鹤眼睛里闪起跃跃欲试的期冀。
和骨衔青打架?好啊!她最拿手了!
她要让这里所有人看到,这片土地上,只有她能够与骨衔青抗衡——这个令第一要塞无比头疼胆寒的魔头,是她忠实的对手、并肩的队友,和相互利用的亲密梦魇。
安鹤没有犹豫,丢下缇娜,大步奔向在黄沙上驰骋的骨衔青。
此时的塞赫梅特做出了结论,这个被丢弃的神秘来客,好像真情实感的和骨衔青有仇。
在天赋的加持下,安鹤比闵禾更快一步地追赶上骨衔青,她同样不顾一切地攀上了骨蚀者的骨架,两人站在两层楼高上的怪物身上,互相对视。
别人连靠近都不敢的怪物,这两个人犹如在上方跳舞。
发怒的骨蚀者开始狂奔,瞬间和追兵拉出好远的距离,脚下传来难以站稳的晃动,安鹤干脆将圣剑插入后背的刀鞘,跨步踩在骨架上,以平地奔跑的姿势跑向另一侧。
骨衔青微笑地看着她,挑衅般地招手。
在即将接近的那一瞬间,安鹤跳起如猛兽扑向对方,以一个格斗的姿势绞杀目标。
骨衔青说过吧,说她对战经验稀少,格斗不过关。
现在不一样了。
安鹤右脚尖蹬向骨架,高高跳起的一瞬,快速攀着骨衔青的肩膀,抬起的左脚绕过骨衔青的头部,紧接着,后腿抬高,形成一个致命的环形剪刀锁。
只半秒,安鹤便倒挂攀住骨衔青的腰,以腿部力量和腿部核心试图掀翻骨衔青,两人的衣服紧紧相贴,让对方屈服的战意却实打实地传达给对方,下半秒,失去重心的两人双双下坠。
呼啸的风声短暂地掠过安鹤的耳畔,被炮火砸出浅坑的地面近在咫尺,就这坠地的短短瞬间安鹤也加以利用,抬手去拔背后的圣剑。
“咔——”骨衔青预判了她的动作,无比精准地按住刀鞘,咔一下将剑插回了鞘。
两人终于侧身落地,各自承担了一半的冲撞。落地的那一刻,骨衔青贴着安鹤的耳廓,轻声称赞:“还不赖嘛小羊羔。”
安鹤感觉到肩膀被砂石咯得生疼。然后是一股诡异的酥麻,像电流一样从耳朵蔓延至全身。
安鹤滚地起身,耸起肩膀蹭了蹭耳朵,然后去拔腰间的枪,骨衔青再度欺身上来,一个旋身踢飞了安鹤的枪柄。
只剩一发子弹的枪支掉落在远处,无人掌控。
安鹤再次拔出了剑,然后骨衔青飞快地躲过她的进攻,一反常态地贴身近战。骨衔青身上没有武器,所以她伸手去夺安鹤的武器。
在几招拳拳到肉的快速对决中,圣剑脱手而出,被骨衔青一脚踢向了半空,凌厉的寒光撕裂空气,圣剑绕了几圈,精准地钉在赶来战斗的闵禾脚尖一寸的地方。
“噌——”
这下,谁都没有武器用了。
外部支援的几发子弹,竟然一发都没有击中骨衔青,她利用骨蚀者的死角躲开了别人的支援,只和安鹤不死不休地缠斗。
中弹的骨蚀者被激怒,直接把闵禾逼退到壳膜边界。
远处,失去武器的两人开始真正的贴身肉搏。
在骨衔青欺身挥拳的空档,安鹤眨了眨眼睛,小声说:“只是作戏。”
所以,骨衔青的拳头停滞了一秒。
谁知,安鹤的眼中闪过狡黠,趁机抓住骨衔青一个腰绞掀翻在地,安鹤快速压制着骨衔青的腰腹,抓住衣领,利用腿部肌肉的力量,逐渐收紧禁锢。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更强烈的压力,仿佛要将对方完全地纳入掌控之下。
安鹤的眼神漆黑如水,她平静的表象下,沸腾的热血高如浪潮。不得不承认,她开始享受与骨衔青酣畅淋漓的对峙,肾上腺素飙升的快感让她渴望胜过对方。
然后,安鹤抬手,啪一下掠过骨衔青的脸。
五指印痕,如同吻痕一般烙印上骨衔青的脸颊。
安鹤几乎要笑出声,她终于,还回来了!
并且,不择手段。
骨衔青整个人懵了。
片刻后,那双眸子冰冷地沉了下去。
“作戏吗?”骨衔青从齿缝间吐露几个字,她没有犹豫地反向抓住安鹤的衣领,以有史以来最猛烈的杀意撞向安鹤。
额头相触,却比重物击打更痛,凌冽的杀意一瞬间席卷了荒原,两人如血海深仇般缠斗。
最后一抹夕阳笼罩着她们的身影,火红更红,深黑更黑,如交缠的炭和焰火,如此震撼人心。
“她们在干什么?”闵禾站在断壁上,抵御骨蚀者的同时随时注意着远处的动静。
这句发问没有特定的谈话对象,只是闵禾被震惊时,脱口而出的惊讶。
闵禾还没见过哪位士兵打架扇人耳光,就是下城区蛮横无理的雇佣兵,打架也不用这一招。这是得有血海深仇吧!
离闵禾不远的塞赫梅特听见了提问,一把年纪的圣君,眸光里头一次出现了挥散不去的不解。
“我也不知道。”圣君怪异地说,“不过,我确实没想到,这世上竟还有人可以扇骨衔青耳光。”
第65章 “给我等着!你今晚最好睁着眼睛睡觉。”
骨衔青的格斗能力,比上次展现出来的更为强大。在一次贴身袭击中,她迅速而精准地扭伤了安鹤的左肩。
趁着安鹤吃痛,骨衔青迅速起身,和黄昏最后一抹光亮一起消失。
天完全变黑,深蓝的夜色接替了这片土壤。
冰冷的警告从远处传来:“给我等着!你今晚最好睁着眼睛睡觉。”
安鹤捂着胳膊从地上爬起来,毫不怀疑这句威胁的真实性,她能感受到骨衔青真的发了怒,说不清是因为她的欺骗,还是因为那个耳光。
被利用和欺骗的感觉如此不好受,特别是她们白天还在并肩同行,晚上就闹翻了。
安鹤稍微感受到一丝微妙的酸楚——为她们友好关系的破裂而感到惋惜。
但很快,这种不值一提的酸楚被“大仇得报”的畅快所取代!
骨衔青不也一样吗?在人前刚说过“她受伤我会心疼”,转眼便亲手弄伤了她!
虚伪!
假情假意!
谎话连篇!
安鹤解气地轻哼一声。
不管怎样,她也算是让骨衔青尝到了这种被欺骗的苦头。
至于今晚的梦境,骨衔青会以何种手段折磨她……
再说吧,安鹤打算尽量不睡觉。
所有人都听到了骨衔青的威胁。
骨衔青的话落在她们耳中,跟落在安鹤耳中所产生的威慑力,完全无法等量。
在场的士兵无不感到惶惑焦炙,她们中有大多数人并未见过骨衔青,对她的实力也没有概念,但现在,她们有了切实的对比——安鹤能够独自击杀两只骨蚀者,而骨衔青,能够在安鹤的击杀下全身而退,并且,没有使用嵌灵,也没有当场使用天赋。
如此一比较,骨衔青的本事便在众人心中有了具象。
她们中有多少人能与之抗衡?没有。
她们中大多数人,连独自击杀骨蚀者都很难做到。
想象中的恐惧,在这声威胁中进一步叠加,在骨衔青躲开追兵,消失在壳膜边界的那一刻,推向了极致。
骨衔青引起的恐慌,仍旧会长久悬在她们的头顶。
安鹤捂着胳膊,一声不吭,拔出稳当插在地上的圣剑,捡起被踢翻的枪支,这才回到壳膜边。骨蚀者还没有全部撤退,仍有士兵在拼命驱逐,安鹤却不打算再参与战斗。
她武斗的表演已经结束,接下来,是绵里藏针的无声对决。
这才是最危险的部分。
身上的麻布衣已经在打斗中被骨衔青扯烂,安鹤露出了真实面容。因为疼痛,她头上细密的冷汗顺着脸颊滴落,整张面孔,完全地暴露在塞赫梅特的审视之下。
安鹤并不理会塞赫梅特的打探,她不需要像其她士兵汇报战况。安鹤给自己的身份,是被骨衔青丢弃在荒原上的舱茧。
她和骨衔青敲定了事情的起因经过——五年前,骨衔青盗走了VN319,丢弃在了荒原上。
这个不一般的舱茧凭借超群的战斗力,在荒原上活了下来。并且,对骨衔青有些微的怀恨在心。
这个身份的脑海里,没有上下级这个概念。
安鹤不需要害怕和尊敬塞赫梅特。
于是安鹤撕开麻布的边角,开始自顾自处理起伤口。
左臂上严重的挫伤加擦伤很痛,但安鹤始终维持着平静到有些木讷的表情。
然后,她看了看手上剩下的布条,走向缇娜,抬起对方的手腕,开始为缇娜包扎——在缇娜的小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还在流血,那是下午骨衔青划出来的,为了验证缇娜是不是停尸房的产物。
结果昭然若揭。缇娜的尺骨呈现出黑金的色泽,显然不是正常人类的骨头。
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上尉,竟然是一个活死人。
塞赫梅特已经走下装甲车,她看见了安鹤的举动,自然也看见了缇娜手臂上一晃而过的伤。这位圣君轻描淡写地扫过缇娜,情绪毫不外露,但盯着安鹤的目光多了些防备。
安鹤仍旧在进行着包扎的动作,她好像对奇怪的伤口没有什么反应。
实际上,安鹤在努力压制狂跳的心率,因为紧张,因为兴奋。
所有微不可察的细节,全都是安排好的陷阱,现在,她在等待一个庞大的猎物,一步步走进她的圈套。
就这几秒之间,她已经和塞赫梅特有过交锋,这位圣君,和她一样,所有情绪都隐藏在皮囊之下,一举一动都精准、克制。
这种遇上强敌的危机感,并没有让安鹤萌生出退意,相反,她很乐于挑战!
眼下,第一要塞两个秘密项目的当事人,同时出现在圣君的眼皮底下,安鹤很期待塞赫梅特的反应。
塞赫梅特的应对方式非常隐晦,她下令,让众人全力逼退骨蚀者,连守城的装甲车都投入了战场,所有人冲到了前线。
实际上,是她们三人被单独留在了后方。
一个私密的谈话空间,就此成型。
塞赫梅特伸出手:“绷带给我,我来吧。”
那只手有着非常多的旧疤,逐渐变得老皱的皮肤,配上疤痕,让这只手看上去像是老树虬结的根系,用年岁造就了不可撼动的力量。
安鹤顿了一会儿,才把手中的布条递到塞赫梅特手中。
塞赫梅特开始给缇娜包扎,从她熟练的包扎方式来看,这位圣君也是在战场上厮杀过的人。她拆掉安鹤捆得乱七八糟的布条,规整地重新缠绕好。
在最后,塞赫梅特伸手摸了摸缇娜的脸。
很可惜,再也见不到那位意气风发的将军了。
缇娜只是毫无反应地注视着塞赫梅特,眼神又越过圣君,仿佛看向无垠的宇宙。
安鹤对此稍有惊讶,塞赫梅特并不像她想象中那样,对手下的伤亡视若无睹。
实际上,安鹤捕捉到一声轻微的叹息,但是这声叹息像是她的幻觉,一触到空气就消散了。
再一细看,塞赫梅特对缇娜做出的亲密举动,其实正好遮挡了安鹤和其她人的视线——塞赫梅特仍旧带着目的,没有人看见缇娜身上的伤。即便看见了,也能像以前一样,用缇娜换了合金骨来糊弄。
如果安鹤没有提前探查,她绝对会遗漏这个细节。
就在安鹤稍有松懈的时候,塞赫梅特突然背对着她出声:“认识她吗?”
什么?
安鹤以为塞赫梅特在和自己讲话,抬起头时才发现,塞赫梅特右手腕的护腕上,有一个环表在发光。
并且,闪光的部分正对着自己。
安鹤陡然一惊,这好像是个通信装置,一直对着自己吗?
她是否在塞赫梅特包扎的时候,露出什么不寻常的表情?
不,应该没有。
很快,闻野忘夸张的声音从环表传来:“不认识,她是谁?好特殊!快带回来我瞧瞧!”
听这语气,闻野忘恨不得钻出通讯器,一把薅走安鹤。
“这,什么?”安鹤疑惑地皱眉,“有声音。”
塞赫梅特也没遮掩,当着安鹤的面调出一个浮空屏,闻野忘夸张的表情出现在光幕上。
果然是闻野忘。
安鹤内心猛一咯噔,神经一下子绷成了弦。
原本,闻野忘不在现场对她来说是件好事,至少在受到闻野忘干扰之前,她还有充足的时间获得圣君的信任。
但现在看来,闻野忘已经盯上她了。可能早在成群渡鸦出现的时候,塞赫梅特就通知了闻野忘。
安鹤不敢掉以轻心,这个人的判断十分重要。
这关乎她是受到重用、还是被绑上解剖台。
同样,也关乎她和骨衔青的赌注,谁先开始那个吻。
安鹤想,按现在她和骨衔青的紧张关系,要是真的开始接吻,说不定她连舌头都会被骨衔青咬下来。
她不能伸舌头。也必须成为防守方。
安鹤收回散逸的思绪,只扫了一眼闻野忘,就远离了光幕,表现出对这份狂热的不适。
“你叫什么名字?”塞赫梅特终于询问安鹤。
“没有名字。”
“嗯?那别人如何称呼你?”
“没有别人,我自己,一个。”安鹤抬起眼眸,眼神里并没有很强烈的情绪,也不爱多说话。
至少看上去是这样。
短暂的沉默之后,安鹤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不过,罗拉给我取了个名字,薇薇安。”
然后她又说:“还有,以前有人叫我VN319。”
塞赫梅特与闻野忘同时露出震惊的表情,不同的是,圣君一下子隐藏了情绪,而光幕中的闻野忘,则变得更加激动。
“谁叫你VN319?”这一次,塞赫梅特的声音非常严肃。
“红衣服的人。”安鹤说,“只叫过一次,她丢下我走了。”
安鹤给出的信息十分散乱,却都是关键信息。她像是不知道这回事一样,问一句才答一句。
闻野忘已经止不住地激动:“VN319居然没死!我这就去查一查之前的尸体记录!”
尸体已经融化了,当然找不到什么,但当时收尸的研究员会留下一些记录。
安鹤毫不慌张,那具尸体本来就是假的,真实的VN319本就还活着。不仅还活着,还成为了她的姊妹。
这给了安鹤十足的底气,对塞赫梅特的观察毫无反应。
闻野忘暂时离开,塞赫梅特开始和安鹤闲聊。
“你怎么认识罗拉?”
“我不认识。”安鹤说,“我在沼泽地遇上她,她给了我一些食物,让我帮忙。”
“什么忙?”
安鹤指向缇娜:“带人来这里。”
在安鹤的故事中,那个失败的卧底罗拉,最后关头还是履行了自己的职责,带着缇娜逃出了第九要塞。当然,按照第九要塞的防守程度,罗拉受了重伤。
途中,罗拉在荒原上遇见了VN319,相处了半日。
她们遭遇了怪物的袭击,无力为继的罗拉让这个天真的流失者帮忙送人。
而罗拉,生死未卜。
安鹤当然不会全盘拖出,她只需要给出关键信息,让对方自己拼凑。
她在刚刚的观察中确信,塞赫梅特没有拥有识谎一类的天赋,毕竟这是第一要塞,一个战斗力不强的天赋,是支撑不了塞赫梅特坐上圣君的位置的。
她可以胡诌。
不过,塞赫梅特的谨慎却是与生俱来,问得十分细致:“罗拉,她长什么模样?”
“呃。”安鹤歪头,“没怎么注意,两只眼睛一张嘴。”
安鹤实在描述不出罗拉的特征。
这倒是不假,塞赫梅特没有深究。但是,只要见过罗拉的面,就能编造出这些内容。塞赫梅特再度开口,问:“我怎么确定,你说的是真的?”
安鹤发现,塞赫梅特果然疑心很重,她做到这个份儿上,塞赫梅特仍在怀疑她的身份。
安鹤反应很快:“她告诉我一句歌词,如果你们,要伤害我,可以念这个。”
“什么?”
安鹤清了清嗓子,学着罗拉的语调说:“瓦尔薇恩的英灵,用生命起誓,将以勇气铸造,黎明。”
塞赫梅特的眼睛一瞬间变得狭长,她眯起眼,皱纹像蛛网一样从她眼角摊开。
“你住在沼泽地?”塞赫梅特突然转换了话题。
“旁边。”安鹤强调,“沼泽地旁边。”
塞赫梅特侧目:“那地方能活下来?”
“你是说我吗?”安鹤指自己的鼻子,“有食物,虫子,还有,沼泽地里的猎物。它们听声音,我很会猎杀。”
安鹤平静地看着塞赫梅特,她注意到塞赫梅特的瞳孔瞬间收缩,眉毛略微挑起。
只有一瞬,那是吃惊的真实表现。
……
塞赫梅特的确很吃惊。
沼泽地的猎物?辐射物吗?
眼前的“薇薇安”平常地说着这一切。
话语看似散乱,但句句都包含信息量。甚至说出了辐射物的弱点,塞赫梅特没有验证过这件事的真假,不过听起来可信度不低。
因为这人十分擅长对战骨蚀者,确实很会猎杀。
塞赫梅特再一次细心打量安鹤。
安鹤坦然接受审视的目光。
她脸上很脏,因为两天一夜只睡了一个小时,期间还高强度走钢索、爬墙、逃命,眼眶下黑色素堆积,放松后的疲态不用伪装就显现出来。
而且,从昨天到现在,她就只进食了半个面包,又饿又渴的神态,也不需要刻意伪装。
塞赫梅特眯起眼睛,从安鹤颠三倒四的话中,拼凑出事情的经过。
她原本怀疑,这是第九要塞派来的卧底。
但是,第九要塞不可能知道VN319,这件事连罗拉缇娜都不知道。更别说还有口号的佐证。如果不是英灵会的人亲口讲述,很少有人知晓这是一句歌词。
塞赫梅特也曾怀疑过这人是骨衔青的同党。
但是,塞赫梅特已经亲眼见过两人相斗,她们打架时的狠意,是绝对演不出来的,也从未听说骨衔青会有什么同党。塞赫梅特打消了两人勾结的念头。
那么?舱茧能在荒原上活下来吗?
如无意外,舱茧会在密封箱里培育到十五岁,在今天之前,她们谁都不知晓舱茧的威力,还没有见过成功的典范。
不过,这位“薇薇安”的渡鸦数量,完全就是她们实验想要的结果。
拥有如此的天赋和嵌灵,在荒原上活下来,或许不是很困难的事。
而且,荒原上危机四伏,“薇薇安”刚刚的表现,完全展现出了在生死之间锻炼出来的反应能力——她应该无数次命悬一线,死里逃生,这做不得假。
太多的细节能够对上,每一个细节都包含了无数的信息。
这不是临时编一个故事就能说得通的。
塞赫梅特产生了动摇。
安鹤捕捉到了塞赫梅特的变化,和骨衔青对峙的次数多了,她养成不放过任何的蛛丝马迹的习惯。所以,圣君舒展的眼角让她松了口气。
“VN……”塞赫梅特停顿后改口:“薇薇安。”
安鹤抬起头,圣君似乎要做出什么指令,可能是带她回去测谎,或是测试能力,无论什么,至少第一步没有引起对方的疑心。
可突变横生,浮空屏上又出现了闻野忘八颗牙的笑脸,这人查完记录又回来了。
同时,前去追捕骨衔青的闵禾,也折返复命。
安鹤刚落下去的心顷刻间又提起来——眼看着圣君有所松懈的时候,安鹤所忌惮的两个人同时登场,打断了她和圣君的谈话。
她一对三,陷入真正的险境。
就在此时,那只野犬闻到熟悉的气味,冲着安鹤狂吠不止!
第66章 “无论这片荒原变成什么样。”
犬吠引起的动静很大,圣君抬起眼眸询问:“有什么问题?”
闵禾将安鹤从头到尾扫视了一遍,目光里充满了不信任的警告:“圣君,这个人身上的味道,跟巴别塔的闯入者味道一模一样。”
没有给安鹤回答的时间,闵禾存心要封死安鹤的退路:“野犬的嗅觉绝对精准,我认为这个人有些可疑。”
闵禾抬起头,看向安鹤的目光,夹杂着示威。
她当然十分熟悉这个味道,短短二十四小时内,她已经闻到过两次。但是,这两次她都没有真正见到潜入者的面目。
闻教授公开闯入者身份后,闵禾一度认为,这个味道就只属于骨衔青。
现在,安鹤身上也带着同样的气息。
闵禾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在她即将崭露头角的时候,一个比她更加耀眼天赋比她更加强大的陌生人,抢走了圣君的注意力。这让闵禾萌生出更加强烈的危机感。
无论安鹤是否对第一要塞有害,对闵禾个人而言,都是个威胁。
是威胁,就要不遗余力铲除。
闵禾并非那么在意上位者的目光,她无比清楚,她要争夺的不是塞赫梅特的赏识,实际上真正争取的是话语权。
这意味着,游戏规则由谁来制定。有些人天生就明白这个道理。
“噢?”塞赫梅特沉着声音发出短促的音节,周身的压迫力若有若无地萦绕,这一次,圣君毫不掩饰眼中的怀疑。
紧接着,闵禾咔一声给配枪上了膛,跨出一步挡在圣君的前头:“以防有危险,还请圣君离远一些。”
一系列的动作和说辞滴水不漏,无不在引导圣君起疑心。闵禾没有制止野犬的吼叫,甚至野犬想要发动进攻,闵禾也没有喝止。
最好逼得安鹤动手自保,危及圣君,那么她就能将安鹤判定为敌人——圣君心性多疑,只*要心中的怀疑占了上风,安鹤就不可能安全进入第一要塞!
只不过,闵禾费力排挤的当事人安鹤,仍旧像不清楚状况一样,看起来波澜不惊,甚至还有闲心单手插着口袋。
面对闵禾的质疑,安鹤只是皱了皱鼻子:“味道?”
她完全无视了闵禾的枪口,抬起手,闻了闻自己的肩膀和腋下:“红衣服的人,给我留下味道了吗?”
语气极轻,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松弛。
闵禾轻微地变了脸色,她的目光跟着安鹤的手移动——在安鹤被扯烂的粗麻布袖口处,勾着一条米色的丝绸,此时,随着安鹤抬手的举动而滑落出来,而安鹤对此还没有察觉。
——那竟然是骨衔青的发带。
在场的人都见过这个东西,就在十几分钟之前,骨衔青站在骨蚀者身上,高调朝她们挥手。嚣张狂妄的态度,给所有人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塞赫梅特显然也注意到了:“袖口。”她没有给出多余的话,只是简单示意。
安鹤低头,这才发现了衣服上“多余”的事物,她慢悠悠扯下来,递向闵禾:“你是说这个吗?”
语气气定神闲,仿佛那是两人贴身缠斗时,不经意勾住的物品。同样,安鹤身上的衣服被扯得松垮,布料的缺口也不少。
闵禾察觉到自己的期许落了空。
那可疑的味道,兜兜转转,竟然还是跟骨衔青有关!
她面上不显,野犬却像是被味道刺激,开始不受控地冲了出去,攻击目标正是安鹤。
安鹤唇角略微扬起微小的弧度,眨眼间便进入了战斗模式。
刚刚还十分松弛的人,此时一动不动地盯着凌空而来的恶犬,表现出了截然不同的杀气。
血盆大口转瞬即至,甚至可以看到犬齿上拉长的涎水。安鹤剑都没拔,空着手,一上一下扼住了野犬的上下颚,双手外张,像是要强硬掰断野犬的嘴。
犬齿陷入安鹤的五指,皮肉凹陷,安鹤浑然未觉,一个旋身,无处借力的野犬被掀翻,重重砸到地面上。
同一时间,一只渡鸦高飞,随时准备辅助进攻。
闵禾察觉到脑海里一阵刺痛,分不清是野犬受了伤,还是别的原因。
她当然不会想到,安鹤还有第二天赋,掌心中的菌丝早已无声钻入野犬的口腔,现在野犬完全按照安鹤的指令行事。
安鹤蹙眉道:“我不喜欢狗。”
她像个孩童一样直白地表达厌恶,将还手的理由归结到狗身上。
但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攻击闵禾圣君。
安鹤甚至松开了野犬,这让闵禾失去了开枪的理由。
紧接着,被压制的野犬转换了目标,一改方向,咬向安鹤衣袖间缠绕着的发带。
仿佛,那才是野犬发狂的真正原因。
这完全坐实了气味的来源。
安鹤看似盯着野犬,实际上众人的反应,都落入刚刚趁机召唤的渡鸦眼中。
她看到闻野忘饶有兴致地观赏着这一切,少见地一言不发。而塞赫梅特看向自己的目光,少了怀疑,多了些意味不明的东西。
安鹤紧绷,但不慌张。
所有不经意的细节,都经过精心策划。她和骨衔青早就有所防范闵禾的嵌灵,在那只狗身上吃了两次亏,她们不可能不顾及气味的问题。
那就将一切祸端,都指向通缉犯骨衔青吧。
既然说过要“利用”,那就利用得彻底。
不过,安鹤还是腾出一只手,在野犬即将咬住发带的时候,狗口夺物——骨衔青应该不喜欢自己的东西沾上狗的口水。
抢回东西之后,安鹤又迅速收敛了杀气,恢复到无害的模样。
这一收放自如的变化,引得塞赫梅特频频侧目。
这恰好就是安鹤想要的结果。
感谢闵禾的“配合出演”,安鹤完全展现出了最想展现的状态——危机当头,能很快做出反应,并且具备超强的破坏力。无事时,又听话乖巧且毫无攻击性。
像任人操控的武器。
骨衔青指点过她,这是想要掌控她的人,最希望看到的状态。
呵,骨衔青知道得可真清楚。
但安鹤注定不是这样的人。
她察觉到闵禾对她的敌意,对于这个敌人,安鹤的反击才刚刚开始。
安鹤拎着骨衔青的发带问闵禾:“所以,这个人,抓到了吗?”
她可记得,闵禾去追捕骨衔青无功而返,这事儿,圣君还没来得及过问。
安鹤的声音无波无澜,甚至还带着一点天真无邪,但这样反而更像是嘲讽,杀伤力巨大。
这一次,塞赫梅特终于把目光移到了闵禾身上。
闵禾面色变得极其难看,她想要圣君的注视,却并不想要这样死亡的注视。在短暂的沉默之后,闵禾只好朝塞赫梅特请罪:“圣君,属下无能,骨衔青逃走了。”
“逃走了?”安鹤重复了一遍:“还以为你能抓到人。”
原来也没什么本事嘛。
实际上,闵禾连骨衔青的衣角都没碰到。
安鹤眼里又出现跃跃欲试的光芒,她友好地开口:“下次带上我,我帮你抓。”
帮?不可能帮,她能够抓住骨衔青扇巴掌,闵禾能吗?闵禾只能当辅助。
安鹤若无其事地煽风点火,在今天她已经深刻认识到,第一要塞里,一个人的话语权只跟实力挂钩。
她在第一要塞不能明目张胆地杀人,只能把闵禾从权力体系里排除出去。
闵禾的野心不加掩饰,那么,让闵禾的实力被质疑,才是最能一击致命的方法。
这是下城区的人教给安鹤的道理。
塞赫梅特的目光再次回到安鹤身上:“你能抓到骨衔青?”
“我会。”安鹤说,“刚刚就差一点。”
“你跟她有仇?”
“嗯。”安鹤简单做了答复。那要真说起来,仇可多了。调戏她,禁锢她行动,伤她嵌灵,怎么不算一种深仇?
所以,骨衔青是她和第一要塞“共同的敌人。”
塞赫梅特不再说话,整个人陷入一种平和的状态,她脸上所有的微表情全都隐去,短短两秒间,就已权衡局势。只不过这些所思所想全都遮掩起来,像看不透的浓雾。
安鹤不知道今天的计划是否成功,塞赫梅特是否走入了她精心设下的圈套,这只让人捉摸不透的“猛兽”,就在她的陷阱边徘徊,踏进一只脚,在她以为计谋成功时,又后退。
结果未知。
最后,塞赫梅特的目光,依次扫过失去嵌灵的缇娜,扫过垂着头的闵禾,定在了安鹤身上。
安鹤终于听到了想听的答案。
“跟我走。”塞赫梅特只发出了一个不容置喙的指令。
闵禾猛地抬起头:“圣君,她……”
“做好你分内的事。”塞赫梅特根本没看旁人一眼,将21区交给闵禾收场,同时,提醒了一句:“你还有四天时间。”
安鹤压住嘴角,装作无知地问:“去哪儿?”
“巴别塔,做精神力测试。”
……
厚重的玻璃将测试室分割出两个区域,安鹤躺在测试床上,而玻璃的另一边,塞赫梅特和闻野忘正在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你确定她是舱茧吗?”塞赫梅特问。
“百分之九十,剩下百分之十要检查后才能确认。”闻野忘眼露精光,给出一个高数值的回答,“不过,不管她是不是VN319,她都完美符合舱茧计划的结果。”
“冷静、强大、易操控。”塞赫梅特缓缓念出闻野忘当初提交的方案标语,“无论这片荒原变成什么样,都能在其中找到位置并适应——是这样吗?”
“完全正确!”闻野忘打了个响指:“你瞧,她独自一人都能活下来。”
“你信她那套说辞?”塞赫梅特注视着玻璃,丝毫不知道自己在被观察的安鹤正在打量测试室的器械,对一切都表露出好奇。
“我信啊。”闻野忘说,“她被提前带离密封舱,就会出现游离的状态,傻傻的。没观测过舱茧成长过程的人,肯定不知道这一点!难道你还有疑心吗?”
塞赫梅特没有直接给出答案。
“无论如何,她的出现对我们有利,我们和伊德的谈判作废,你不必再准备仿生机械肢。”塞赫梅拿着收缴的圣剑,离开玻璃,后脚跟与地面相撞发出沉闷的声响,“而且,我需要一个不畏惧死亡的战士,重新展开对第九要塞的进攻。”
“啊?”闻野忘有些意外,“你还要打仗?”
“打,我要资源。”塞赫梅特站在灯光之下,身后投射出漆黑的阴影,她并不以此为耻,一小部分牺牲在她眼里不足为道。“我们的时间不多。今天壳膜边上出现的骨蚀者多达十几只,它们在进化,这是个警告。”
“但这是后话。”塞赫梅特皱起的眉头深如壑川:“现在,更紧要的事情,是除掉骨衔青。”
骨衔青是突如其来的重磅炸弹,第一要塞的精神防御被毁,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甚至可能抢先一步毁掉第一要塞。
塞赫梅特实在不想听到骨衔青又炸掉哪里的噩耗。
这座古老的城市,人们都以为它固不可摧,只有塞赫梅特深知,没有永恒的庇护所,黄沙已经掩埋了一切坚不可摧的建筑。这里也一样。处处都是漏洞,处处都是危机,她们需要在这片土地上不断寻求生存的机会,不顾一切,不择手段。
玻璃的另一边,助手已经引导安鹤躺在床上,给她戴上了金属贴片和测试帽。
塞赫梅特回过头,警告闻野忘:“无论你想对薇薇安进行什么实验,请缓一缓再进行。”
“啊?”闻野忘眼里热情的火苗熄灭,“为什么啊?”
“我需要你尽快测量她的精神数值,完成思想植入,两个小时后,保证她能上场应敌。”塞赫梅特强硬地觑向闻野忘,端起了居高临下的姿态。
“你给下属留的时间真充裕啊。”闻野忘揶揄道。
塞赫梅特没有理会她:“如果确认薇薇安的成功可以复刻给其她舱茧,等骨衔青的事情结束,你再进行你的实验,到时候我不会阻止你。明白吗?”
“行吧。”闻野忘跺跺脚哎了一声。
实际上闻野忘对此有不同的看法,早些确认安鹤的成功是否能复刻,唤醒其她舱茧,不是更有效率吗?新的舱茧如果能成功,第一要塞也不至于囿于缺人的难题。
等塞赫梅特离开之后,闻野忘又在玻璃窗前站了一会儿。
她的视线扫过安鹤的眉目、面庞、流畅的小臂肌肉,对舱茧的优异结果有了具象化的认知。
如此金贵的试验品,闻野忘实在不愿意等,一种见到骨衔青时才会升腾起的狂热再次点燃了她。
闻野忘的眼中闪烁着近乎疯狂的光芒,她步态稳健地走出去,在工作间戴上不需要戴的手套,给针管刀具消毒,然后推开了观测间的门。
两个小时,也足够。她会控制好,不把薇薇安弄死的。
……
观测间右上角有一个监控器,红点跳了两下,突然熄灭,无声地被中断。
安鹤看见门外走来一个熟悉的面孔,闻野忘笑眯眯地放下手中的东西,仔细瞧了瞧安鹤的状态。
片刻后,原先的研究员被屏退,风间朝雾进入了观测室。
两抹黑色的羽翼在测试床下消失。
风间朝雾给安鹤戴上氧气面罩,安鹤真情实感地觉得迷茫。她在第九要塞做精神力测试的时候,并不需要氧气面罩这种东西。
这里的机械十分精密,科技比第九要塞不知道高出多少倍,只是做个精神力测试应该不会发生什么危险才是。
安鹤扫过两位研究员的脸,闻野忘此时,正极力压制着嘴角的欣喜,显得十分夸张。
她倒不担心自己的数据出现什么漏洞,毕竟自己和舱茧的关系匪浅。但是,闻野忘这个疯子,不按常理出牌,不知道会做出怎样的事情。
安鹤一言不发,视线滑过对方的太阳穴、颈动脉和脆弱的腹部。脑海中快速考虑着如果人身安全受到威胁,要捅向哪里才能最快得手,且不让闻野忘立刻死去。
庆幸的是,安鹤没有看到闻野忘拿麻醉药物。她不必重蹈第九要塞的覆辙——被一个巨大的针筒放倒。
但是,安鹤没想到,自己很快就感受到了一阵眩晕。
眩晕感过后,手腕上才传来刺痛。
不是氧气罩,是她身下的床,高级的机械结构悄无声息间,将麻药针扎入她的躯体,她甚至没有感觉。
仅仅只是麻药吗?还是混有别的东西?安鹤感到眼前的人已经有了重影。
完了,她要被做实验了!那一瞬间,安鹤终于知晓骨衔青的警告不是空穴来风。
她太出彩了,甚至出彩过了头。圣君因为她的能力留下了她,而这位变态的研究员,却因此盯上了她。
她还是绕不开闻野忘这一环。
抽血?电击?还是解剖?安鹤脑海中划过无数个可能。
更加糟糕的是,这意味着和骨衔青的打赌,安鹤输得很彻底。
安鹤随时做好反击准备,但是,闻野忘竟然异常谨慎,麻药生效之前,闻野忘一步也没靠近。直到安鹤绷紧的肌肉舒展开,连着皮肤的贴片开始发烫,闻野忘看了一眼光幕上的数值,麻药浓度逐渐升高,这才笑眯眯地迈开步子。
你不要过来啊!!!
安鹤的眼神开始涣散,困顿的眼皮和紧绷的精神相互打架,人类的意志在科技的对轰下溃不成军,节节败退。
闻野忘瞥见了她眼中的紧张。长辈一般温声细语地安抚:“睡吧,乖孩子,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睡?不行。安鹤不想睡!
第67章 骨衔青真的需要这个吻吗?
安鹤再度睁开了眼睛。
身下的可调节机械床抬高,安鹤发现自己正维持着一个垂坐的姿势。她抬起头,明明失去意识没过多久,但现在,散落的头发竟然已经被汗水打湿。
安鹤一时间分不清这是不是梦魇。
好像和往常有些不一样。
她仍旧保留了对四肢的控制权,但是,手腕、腰腹、脚腕上绑了束带,以另一种形式,失去了行动能力。
骨衔青不在。
仍旧是测试室的场景,却只有头顶的手术灯维持着光亮,再往远处,地板延伸进无垠的黑暗。
随着她清醒,一股令人绝望的阴暗悄然降临,无数没有实体的藤蔓,从暗处钻出,沿着砖缝,缠绕上冰凉的床腿,缠绕上安鹤的脚踝。
她好像才恢复了嗅觉似的,突然闻到空气中充满铁锈的生涩,又如泥土腥臭,仿佛她所处的巴别塔化成了枯竭的废墟。
然后,是听觉。
耳畔响起了空灵的吟唱,时而是一个声音,时而又成了和声。人声、兽鸣、心跳的鼓动共同组成荒诞的乐曲,孤寂、喧闹、壮丽、死亡的情感一同侵袭过来,安鹤无端觉得,所有生命的故事到此终结。
这是,骨衔青构建的场景吗?
为了惩罚她?
安鹤不敢确定。
同时,她也不知道闻野忘做了什么,她已经无法分出精力去追究这里灰蒙蒙的死亡气息来自哪里。
现在,她的身体好像变成了一条河床,血液裹挟着某样未知的东西,沿着她的经络奔腾。
好像大海经过了她,生命湍流经过了她,太阳的火焰经过了她,然后一去不返地流逝。
她只是静静地坐着。
对此感到,茫然。
直到有人掀开远处的黑雾,用一抹红色驱除死亡灰霾。宛若从地狱夹缝中钻出的花朵,盛大绽放。
骨衔青终于来了,她沉着脸打量着周围,逐渐靠近唯一有光的地界。
在那里,被绑着的安鹤独自坐着,隔着湿漉漉的头发看她。
“你输了。”骨衔青说。
安鹤微怔,她能感受到随着骨衔青的到来,耳畔的吟唱逐渐褪去,只剩下她心跳的鼓动。
不仅如此,腐朽的气息被一丝生机驱散。骨衔青的硬底靴踩着交缠的爬藤,藤蔓扭动两下,如烟雾消失。
这里的氛围在发生改变,而骨衔青对此没有丝毫解释,开口第一句话,便是追究她们的赌注。
如此无所谓,果然,是骨衔青构建的场景吧!
什么意思?惩罚?恐吓?要给她一个下马威?
安鹤稍稍扭动手腕,咬紧牙关,稍带些忐忑地观察着骨衔青的神情。
今晚的骨衔青来者不善,眼神冰冷,低沉的嗓音中压抑着怒气,显然还记得一个小时前安鹤公报私仇的事。
同时这女人全副武装,腰间多了个扣袋,里面有一把安鹤没见过的枪。
是在下城区抢的吗?速度这么快?
骨衔青已经走到眼前,伸手拨开了安鹤额前的发丝。冰凉的指尖滑过眉弓,泛起难以名状的战栗:“现在,还做戏吗?”
看样子,这是要算账了。
怎么这么小气!
安鹤盯着那把枪咬咬牙,她原本还能活动,但骨衔青刚刚一抬手,安鹤的半边腿就失去了控制。温柔的动作下,是毫不客气的威胁——
只要骨衔青想,甚至能操控安鹤的动作做出任何可怕的事情。或者以骨衔青往常的做法,构建出一个摧毁安鹤精神的牢笼。
这是骨衔青的主场,控制一切的神明只有骨衔青一人。
安鹤由此清楚了骨衔青的意图。她在警告自己,惩罚自己。在梦里,安鹤没有能力与之相抗。
安鹤感到恼怒,于是一怒之下,沉声道:“你,有没有听过,打是亲,骂……”
“没听过。”无情打断。
“好吧。”安鹤眨眨眼睛,开始狡辩,“那一巴掌,只是为了营造效果,我没有私心。”
“是吗?”因为安鹤虚情假意的糊弄,骨衔青下颌线紧绷,变得更加恼怒。她捧着安鹤的脸,五指紧贴着左脸颊的皮肤,正是安鹤打她时的位置。
现在开始装乖了?还真是……
越想越气啊。
“好吧,我承认我有私心,我是为了报仇。”安鹤努力把头撇开,想要脱离骨衔青的威胁。这个人,今天好像不太好哄。
安鹤开始转移话题:“你现在在哪里?”
她已经知晓骨衔青可以清醒着进入别人的梦,此时的骨衔青装备齐整,看上去像在哪里闹事。
抢劫业务发展到第一要塞来了吗?
“别转移话题。”骨衔青没有告知安鹤方位,而是挨着安鹤的腿坐在床边,以一个俯身的姿势捏住了安鹤的下颌,迫使对方抬头。
安鹤抬眼,便看见了骨衔青微微缩紧的瞳孔,紧接着,她听到骨衔青缓慢地开口:“时间宝贵,你骗我的事我以后会讨回来。现在,该兑现赌注了。”
“在这里吗?”安鹤稍微挣扎一下:“这个场合不太好吧?我的身体还不知道在遭受什么样的痛苦,而你要求,我吻你?”
怎么?要让她的躯体和精神体验不同的情感,不怕精神分裂吗?
“不正好?”骨衔青再次用冰凉的手掌捧起安鹤的侧脸,眼里却没有多少笑意。
哪里正好?安鹤还能听到沉闷的心跳,在梦境之外、在这个原本无比敞亮的测试间,两个疯子研究员在抽她的血、刺激她的神经。
而在无人知晓的梦境里,骨衔青在要求她亲密缠绵。
“原来你喜欢这一口。”
真是,没有道德心。
安鹤仍在努力后仰,可惜背后冰冷的床堵住了她的退路。
骨衔青的俯视不带感情,甚至怒气还没消散,可正因如此,那种步步紧逼的压迫,若即若离笼罩在安鹤的头顶。
骨衔青轻轻开口,用上了命令的语气:“好了,吻我。”
安鹤心里咯噔咯噔好几下,那个女人竟然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出让人羞愤的要求。
她看到骨衔青垂落的发丝,就搭在自己的耳鬓,潮热的呼吸抚摸过皮肤,黏腻,跟随着安鹤逐渐加快的呼吸一同起伏。明明是一个亲密无间的姿势,安鹤却感觉不到骨衔青的真情。
骨衔青真的需要这个吻吗?安鹤不认为。恐怕,是要自己认错认输吧?
安鹤能感受到,这次骨衔青真切地动了怒,不像以往那样笑意盈盈地掩藏真实的情绪,这次的愤怒,无比真实。她装乖讨巧都没有化解。
为什么?
安鹤从骨衔青的眉眼间窥探到了一些真相。
她突然想起,骨衔青两次对她的行为感到愤怒,都是因为她“不听话。”
先前,她不听话阅读了教会的经书。这次,她没按说好的计划打了骨衔青。再加上,安鹤大胆提出进入第一要塞的手段,也引起了骨衔青的不满。
全都是因为她的行为,脱离了骨衔青的掌控和引导。
安鹤恍然大悟,直至今日才明白,骨衔青不是喜欢看她讨巧装乖,而是要看她示弱。
示弱会让骨衔青感到安心吗?
换句话说,骨衔青是对她的实力感到恐惧了吗?
因为她的背叛,她的欺骗,让骨衔青怀疑自己往后也会用欺骗达成目的,而对其造成伤害吗?
所以,骨衔青命令她,让她学会臣服和妥协。
安鹤感到一丝洞察的兴奋,眼中腾起了然的火苗,她不再后退仰着身子,而是往前,靠近骨衔青微启的唇,在即将碰到的时候悬停:“哈,你真是喜欢,掌控我啊。”
“是啊。”骨衔青垂下眼眸,竟然直接承认。
气息交缠,安鹤往骨衔青的掌心靠拢,轻轻蹭了一下。但是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眸里,明明写满了浓厚的战斗欲。
喜欢吗?骨衔青也不知道。她如今竟然觉得,安鹤此时不再退缩的神态,反而让她心跳加速。如果安鹤真的心甘情愿做她的一条狗,那也,挺无趣的。
如今的小羊羔,竟然让她有些慌神。
能活动的人果然占据了更大的便利,骨衔青的手往下移动,虚扣住安鹤的下颌,轻轻摩挲过的皮肤带着一股迷醉的滚烫。
安鹤感到骨衔青另一只手按住了她的手腕——她刚抬手,想要在有限的活动范围里揪住骨衔青的衣服,却被敏锐地察觉。
骨衔青故意提防着她,手指滑过掌心,挤进指缝十指相扣,剥夺了她挣脱的可能。
在这一刻,安鹤忽然迫切地想要明白,骨衔青到底如何界定她们的关系。
她们如此亲密合拍,在无人知晓的荒野、狭小的角落里相拥过数次。可骨衔青,永远藏在笑意盈盈的面具后面。
她们,不是并肩作战的亲密关系——这个念头不受控地钻出来,躯体上的不适被逐渐放大。有什么东西流过安鹤的血液,经过胸腔时,带来了一点点莫名其妙的酸涩。
先前那些被骨衔青惊艳时所滋生的折服念头、以及两人谋划策略时所感受到的合拍畅快,在这一刻化为了嘲弄。
她们出生入死这么多回,仍旧是提防大于信任。
这扭曲的关系,可能到死也无法交心。
算了,那便毫无感情地吻下去吧。
“好吧。”安鹤愿赌服输,她往上轻仰,触碰到了骨衔青的额头,肌肤相贴,睫毛如羽毛般颤动,安鹤却并没有闭上眼睛。她在观察骨衔青的神态,到底是谁,会沉迷于一个虚情假意的吻。
可骨衔青也没有闭眼,半闭的眼眸泄露了目光,紧盯着安鹤的下唇。
“怎么?怕我咬你?”安鹤轻声开口。
“想都不要想。”
已经失去了实在的声音,只剩下被扰动的气流,若即若离的距离像挠不到的痒,在心尖上一闪即逝。
梦境里,令人不适的氛围再度倾泻过来,不知道是什么麻药起了作用,安鹤再次感受到炽热的血液从她四肢流淌过,脉搏一声比一声响亮。
她的大脑变得极度活跃,接收到刺激的信号不断翻涌,仿佛沉迷于死亡的迷醉,在梦境中被催发,骇浪滔天地叫嚣着要宣泄。可最后,只是轻轻一落。
汇聚于一个吻上。
无声化解。
很轻。
温热的唇相触,触感柔软,并没有安鹤想象中的你死我活。陌生的触感让两人都有些战栗,像触电一般酥麻,不知道是谁的呼吸和心跳都紊乱了一拍。
四周突然变得极其安静,仿佛进入了破刃时间,她们好像忘了在对峙,一时间没有动作。
只剩下那一直不断响动的脉搏,越来越快。
越来越快。
只过了一秒。
突然暂停奔涌的血液再度叫嚣,安鹤大脑中窜过一股无可阻挡的燥热和刺痛。
怎么回事?骨衔青使阴招了吗?!
安鹤一声闷哼,急躁驱使下,她张嘴咬住了骨衔青的下唇。挤压的唇渗出一股腥甜的血味。吃痛的骨衔青毫不客气地咬回来,然后一把推开了她。
她们视线交错,在一秒内看到对方眸子里还未散去的、迷恋?
一定是,错觉。
紧接着,安鹤竟然往后仰倒,仿佛身下的床突然消失,跌向一个没有底部的区域。
坠落的失重感一下子袭来,原先的梦境像水墨一样被黑色晕染,安鹤仰头,最后只看到骨衔青惊慌的眼神,和想要抓住她的手。
安鹤心跳漏了一拍,不是骨衔青的问题。
那就是闻野忘,这个杀千刀的!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第68章 “这就是未来。”
枪声在耳边炸响,骨衔青断掉了和梦境的连接。
她快速拉低帽檐,撑着桌子腾空旋身,一脚踢飞趁她发愣想要偷袭的纠察队。那人砸向柜子,然后再跌落下来,脖子一扭,昏死过去。
在其身后,柜门早已被火焰舔舐,玻璃门破碎,存放的枪支和玻璃碎片哗啦啦散落。
这是下城区纠察队的地下驻点,骨衔青接入梦境的同时,在打劫。
唇上被安鹤咬出的血腥味仿佛还在,骨衔青抬起手背蹭了一下唇角。肌肤相触的感觉再度让骨衔青晃了眼,她低下头,看到手背上并没有血。
也是,梦境中的伤口,都是假的,带不到现实中来。
场景是假的,心意也是假的。无比清楚这一点的骨衔青,眸光微微闪动。
可体验却是真的。
她放下手,轻轻扬起嘴角——体验还不赖。
地下驻点的桌椅乱七八糟,纠察队大多数人都已经外出追捕骨衔青,值守的就只有一人,现在,这一人也不存在了。
在骨衔青身边,真正的薇薇安正抬头安静地看着她。
见到骨衔青唇边的笑,小姑娘的肩膀略微放松:“心情好些了吗?”
骨衔青才想起旁边还有个人,她这次出行,还带着安鹤那麻烦但有用的姊妹,骨衔青垂眸瞥了一眼薇薇安:“什么?”
“你刚刚,板着脸,心情不好。”薇薇安说,“但你发呆之后,笑了。”
半分钟前,骨衔青揪着薇薇安的衣领,利落跨过楼宇、踹门、开枪,从内而外散发的怒气激得薇薇安都缩起了脖子。
可片刻的失神过后,这个看起来很凶的大姐姐,不知道遇到什么好事又露出了笑容。
搞不懂,成年人的感情好像都很复杂。
“我没有发呆,不要观察那么仔细。”骨衔青拍拍薇薇安的后背,“行了,通知兰鸣她们过来,你,跟着我走。”
拾荒者团队里有一套自己的通讯方式,薇薇安沿路都做了记号。不用过多久,由兰鸣带头的团队就会展现出超强的捡垃圾能力,驻点里所有武器,连带桌子、桌子上的茶水、压缩饼干都会被一并带走。
她们已经抢劫两个据点。
既然都建立了帮会,那就做些帮会会做的事。
骨衔青可不能让她们闲着。
“我们,去哪儿?”薇薇安问。
“替我杀人。”骨衔青的语气很低,不像在开玩笑。
对于杀人,薇薇安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在旁人该有情绪的事情上,这少年反而没有发表意见,只是跟着骨衔青钻出了破碎的门洞。
只不过,薇薇安没有骨衔青那么轻巧,在翻出门槛的时候,木门上的倒刺勾住了她的腿,刺破了皮肤。
薇薇安想,以骨衔青干脆的性子,大概会数落她两句,不过骨衔青只是提起她的后衣领:“站稳。”
骨衔青甚至还笑起来:“你还真是,跟她最初一个样啊,四肢不勤,弱爆了。”
“谁?”
“你的姐姐。”骨衔青瞥向薇薇安的脖子,那只渡鸦挂坠又被挂回了原位。
“她去哪里了?”薇薇安问。
“她……”骨衔青想起安鹤刚刚的梦境,有些说不好当下的局面。
安鹤这一次的梦境,跟骨衔青没有关系,在她抵达之前,场景就已经成型了,骨衔青好不容易撕开一条裂缝才得以进入。
她留心观察过,梦境里那些藤蔓,歌谣出现得蹊跷,只有被污染的梦,才会呈现出这般诡谲的景象。
情况不容乐观,骨衔青非常不愿意安鹤再次面临这些“污染”,可是,该死的闻野忘促成了这一切。
等到污染浓度上升,谁都帮不了安鹤。
只有安鹤自己能解救自己。
“她碰上了一些麻烦。”骨衔青无奈地说,“我们祝她好运吧。”
……
麻烦大了。
安鹤从地上爬起来,失重感终于消失,体感上她应该坠落了有几分钟,高度不低,可是,身上一点摔伤都没有。
她仿佛回到了荒原上,四周都是蔓延的黑雾,除了她站立的地方,远处的雾气已经浓烈到有了实体,成了一堵压迫而来的墙。
这样的辐射现象,甚至比荒原更加严重。
这是哪里?
是真实存在的吗?还是梦?
安鹤一转头,发现黑雾里隐隐约约有一个银灰色的影子。好像是一座指向天际的高塔,只不过,塔尖摧折,塌了一半。
随着雾气的飘动,更多的建筑群显露出来,看着无比眼熟。
安鹤恍然惊觉,那是第一要塞!
被浓雾掩盖的第一要塞,仿佛经过风霜的侵蚀,成了一座残缺冰冷的坟墓,数不清的黑色藤蔓缠绕着它,建筑群被完全摧毁。
高塔像一块许久没有人打理的墓碑,没有墓志铭,也没有尸体。
尸体都已经成了怪物的组成部分,穿行其间的骨蚀者在狂欢。
安鹤瞬间变了脸色,紧绷到连吞咽的动作都无法完成。
她突然意识到,天地间好*像只剩下她一个。
她明白了,这不是骨衔青编造的梦。
藤蔓、死亡的味道,还有隐隐鼓胀的脉搏跳动,在骨衔青出现之前就已经存在了。
有什么东西,侵入和控制了她!
忽然,远处飘动的粒子有了生命,沿着一个方向沉浮,夹杂着一两只从未见过的鲜红骨蚀者,朝着安鹤所在的方向快速席卷过来。
安鹤下意识摸向腰的位置,却发现她身上没有任何武器。
该死,她入梦前,武器都被收缴了。
安鹤当机立断,掉头狂奔!
前方的景象同样被黑暗所笼罩,完全看不真切,只有被安鹤脚尖踏过的土地,才出现一点点微小的光亮。
第一步,脚边出现了腐烂的衣物。
再一步,安鹤踩到了锈迹斑斑的刀,刀刃上的血已经黑紫凝固。
紧接着,安鹤踢到了好几根被骨蚀者撕裂的骨头,它们已经不成形了,无数根手骨却牢牢紧扣在一起,像是生命里最后的慰藉。
骨头。
骨头。
越来越多碎裂的骨头,遗落在青石板上。
有时候是一截人类指骨,有时候是腐烂得看不出形状的兽牙,生命被粗暴地消抹,这里完完全全只剩下死亡。
安鹤呼吸一滞,脚步越来越慢。
可身后的黑雾没有停止。
终于,安鹤在雾气中看到一个女人。
那人坐在一块突然出现的残垣间,上半身抵着断掉的石碑,看上去像在休息。
可是,人却没有任何动作。
安鹤一步步靠近了她,呼吸逐渐急促,一瞬间惊慌失措的情绪达到了顶峰。
她认识她。
是阿斯塔。
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阿斯塔闭着眼睛,半边身子都被石壁掩埋,被雾气凝聚的藤蔓紧紧缠绕。她看上去十分沧桑,老了一些,像是被黄沙削夺了好几年的寿命。
她已经死了。
安鹤知道这是幻象,可依旧感受到一股莫大的荒谬和悲恸。她强迫自己不去注意这些幻觉,移开眼却发现另一边,还有两具尸体。
苏绫和伊德两人仰面躺倒,手里还紧紧抓着长枪,一些不知名的黑色尖刺从她们体内穿刺而出。
同样,毫无声息。
安鹤喉咙像被扼住一样发紧,双腿灌铅,每走出一步,都会看到一个并肩作战过的人,成了死尸。
罗拉、海狄、贺莉女士,还有兰鸣。
无数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在不同的场景下殒命。她们好像在抵抗什么,脸上带着愤慨和不甘,决绝地走向死亡。
只有安鹤还活着。
为什么?
安鹤不再往前跑动。
她看到,刚刚还打过照面的骨衔青,微笑地躺在青石板上,呼吸已经停止,看起来很安详。就好像她一直躺在那里似的。
身后蔓延而来的黑雾仿佛不再重要,安鹤只能听到自己快到极致的心跳声,撕心裂肺的悲伤撕扯着她,让她连呼吸都很困难。
压抑的灰暗,在这一刻,完全地侵袭过来。
怎么?要摧毁她的心防,伤及她的神智吗?
这狠绝的手段,编造的噩梦,竟然比骨衔青残忍多了。
安鹤不想,可这一刻在未知的压力影响下,几乎要跪下痛哭。她不该有那么浓烈的情绪,可是,现在的状况却并非如此,仿佛她和这里每一个人,都有着极其深刻的联结。
无论是什么东西侵入了她的神智,都成功摧毁了她的心防。
这是假的。
安鹤用仅存的理智稳住自己的动作,她反复劝诫自己。
这是假的。
“这是真的。”有人开口,呓语萦绕,极其熟悉。
安鹤抬起头,发现这竟然是骨衔青的声音。
可和骨衔青常有的魅惑语气又完全不一样,那个声音藏在无边的暗处,声调毫无波动。
“这就是未来。”
“未来?所有人都会死亡?”安鹤反问。
“所见即未来。”
“为什么给我看这些?”安鹤仅存的理智燃起一股恼怒,“是想摧毁我的精神?还是给我以警告?”
“都是。”那个声音极其平淡。
又是哪里冒出来的疯子?不像是骨衔青,骨衔青没有这么神经。这平平的语调也不像是闻野忘的做派,安鹤一时不清楚对方到底是谁。
在她忍不住揪着胸口的衣服以减缓心脏偾张的悲痛后,那个声音又说话了。
“绝望的滋味不太好受。”声音说,“不过,我能够给你指条生路,脱离苦痛是很容易的事。”
生路吗?在人痛苦之时提出解决方案,听起来极具诱惑力。
安鹤明白了,这画大饼的交易态度,她体验过。
安鹤没有回答,低头瞥见骨衔青身上,果然有一些细小的黄色孢子在飘舞。不只是这里,所有浓雾中间,都弥漫着比灰尘更小的颗粒,雀跃地欢动着,仿佛在庆祝生命的逝去和死亡的诞生。
安鹤眼角的肌肉微微紧绷,她见过这种东西。
菌群的污染孢子。
所谓的“神明”。
果然,是脏东西闯入她意识里了。
怎么?是上次被她暴揍还不够,想要报复她?
闻野忘不愧是狂热教徒,从哪里搞来的脏东西!
安鹤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好,什么生路?”
“臣服我,追随我,供奉我。”
怎么谁都想要她臣服,她是什么很抢手的人吗,是不是有病!
安鹤按捺住心中的不适,抵抗着对方施加在她意识里的痛苦,既然这是污染,那不必再为此惋惜什么。她安静地注视着骨衔青的脸庞,快速地分析局势。
“神明”一直想要她的供奉,如何供奉?将自己完全交给祂操控吗?祂没有明说,安鹤也不会答应。
可只要碰上这些黄色的孢子,每次神智都会毫无征兆被污染,她找不到办法抵抗。
安鹤还发现,这次的“神明”似乎比上一次多了戒备心,大概是怕挨揍,没有再出现实体。
“祂”在观察她,在了解她,甚至不再用“安鹤”自己的形象来刺激心防,转而利用起了这些和她有关联的人。
这意味着“神明”和骨衔青一样,可以侵入她的潜意识,并且随意找到她的软肋。
越发高明了。
该死。
那薇薇安,她的姊妹,是否已经被“神明”定位捕捉,是否已经陷入危险?
安鹤咬咬牙,原本以为自己现在的能力足够自保。可是,那些尸体变相提醒了安鹤,还不够,她好像还没有能力,保护其她人。
这些人未来都会走向死亡,所有人都会化为枯骨?
哈,骨衔青竟然没有骗她。
安鹤极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杀心。
她留意到神明所说的“未来”一词,谁能预见未来?谁又能定义未来?神明可以吗?
将士都以信任换忠诚,既然“神明”要她追随,那总要付出点什么代价。
安鹤顺从地仰起头,眼中露出认命的神色:“想要我真心实意地追随你,可以,但我有个请求。”
“什么?”
“你说过,我的天赋没有上限。”安鹤伸出手,摊开掌心,“那么,请让我见识一下。”
第69章 已知的未来,不就是用来改变的吗?
寂静。
安鹤沉着地站在骨衔青的尸体面前,不疾不徐地仰起头。在她身后,先前蔓延的黑雾延缓了速度,但仍然如风暴一样翻滚,将她的身影衬托得无比渺小。
天地之间,灰败仍在吞噬一切,却又在安鹤面前短暂停止。
“神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给出答复,再开口时,祂带上一些怜悯:“你习惯用欺骗换取利益。瞧,人类的欺骗总是防不胜防。”
“你好像深有感触。”安鹤说,接着,她大方承认,“是,我确实善于欺骗。”
她并不指望“神明”轻易就相信她的诚心,“神明”能够读取意识,大概已经知晓自己对这些污染孢子是何种看法。
“但是,如果你足够了解人类就应该知道,人类的立场从来都不坚定。只要你给的利益足够大,人类可以随时改变自己的阵营。”安鹤定了定神,“这就是人性复杂之处。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你是这样的人吗?”
“如果你希望的话,我可以是。”安鹤垂下眼眸,看起来十分无害,说出的话,却句句都是试探:“不管如何,我对你很重要,对不对?因为我是舱茧,身体里流着你的血液。你希望我为你献上自己的灵魂,是吗?”
“许久不见,你更主动了。”神明避开了安鹤的问题。
安鹤当然知道自己的变化,她记忆力很好,记得上次幻境里的所有对谈。
进入第一要塞后,她整合了“神明”的话语,发现那批以人类基因和神血混合的舱茧,就是“神明”想要寻找的安鹤的姊妹。
祂是想控制舱茧,为祂所用,传播所谓的“福泽”,让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以某种方式供奉祂吗?
危险的是,塞赫梅特似乎对此并不知情,还以为舱茧是人类阵营的新型战士。
安鹤收回思绪,神明三番五次试图说服她,让安鹤确定了自己的重要性。只有被重视的人,才可以拥有谈判的筹码。
安鹤追问:“那么,你的答案呢?”
“我需要对你进行测试,证明你会听我的安排。”
“如何测试?”
话音刚落,浓雾中赫然出现一个模糊的身影,雾气遮挡了来者的脸庞,影影绰绰看不真切。神明给出难题:“如果,将来这个人背叛了我,你有决心杀她吗?”
是谁?难道又是骨衔青?安鹤眯起眼睛打量。能以杀人来做诚心测试的,想必是对她而言很重要的人。
或者阿斯塔?还是伊德?
安鹤往前一步,跨过了骨衔青的尸体,走向那个陌生的人。
然后安鹤发现,出现的,竟然是薇薇安。
“你认为,薇薇安将来会背叛你?”安鹤稍有些惊讶。
毋庸置疑,薇薇安已经被神明发现了,安鹤不知道“神明”是否有尝试过接触薇薇安,或者以何种方式接触薇薇安。
但是,“神明”用这个少年来进行测试,应该不是一时兴起。难道祂已经预见舱茧对祂不利的局面?
那为何,还不断游说自己?安鹤想,她才是最难以驯服的那一个吧。
只可惜,“神明”并不是有问必答的主,祂说:“如果你难以下手……”
“刺啦——”
安鹤已经捡起地上生锈的长戟,直接刺穿了薇薇安的心脏。
她的神情毫无变化,动作也干脆利落,在她对面,薇薇安清澈的眼眸一瞬间失去了色彩:“姐姐……”
安鹤松开长戟,垂下了手,不动声色地捏了捏发颤的食指。
她和薇薇安只认识了一天,现在也并没有多深厚的感情,不至于下不去手。
更何况,只是幻觉罢了。
“如何?”安鹤抬头问神明。
那个声音突然笑起来,显得十分干巴,一点都不像骨衔青那般撩人。
“很好,我可以赐予你天赋。”声音说,“睁开眼睛看看吧,这个美丽的世界。”
安鹤不解其意,但她无意识眨眼之后,发现有些陌生片段从眼前一闪而过——如烟一般的藤蔓顺着呼吸进入罗拉的气管,然后,藤蔓硬化,从罗拉身躯里破体而出!
这是什么?!
安鹤抬起头挡在眼前,只半秒,画面已经消失。她大口喘息,惶然望向来时的方向——刚刚遇见的罗拉的尸体,便是这副样子。
“这是你要的恩赐,[预言之眼]。你可以查看从现在起,任何一段时间的未来,不过,你现在能力有限无法频繁使用,只能获取少量的信息。刚刚你看到的,是两年后的罗拉。”声音简短解释后,询问,“还满意吗?”
祂的语气里充满慈悲,却如哀乐一般刺耳。
两年。安鹤脑子嗡然作响。她立刻使用这个天赋,查看阿斯塔、查看海狄的未来,竟然和她刚刚所见的死因,一模一样。
直到此时,安鹤才真切体会到“神明”的话语,所见即未来是什么意思。
她们,都死了。
这不是幻觉,也不是梦境,是“神明”演示给她看的、荒芜的未来。
果然如此,“神明”所有的话语,都包含巨大的信息量。那她和自己的姊妹刀刃相对,也是预言吗?
安鹤猛然看向薇薇安仍然站立的尸体,一闪而过的预言碎片被血污掩盖,安鹤仍然从折断又愈合的指节疤痕辨认出,手握武器的,确实是她。
不知道是不是过度使用天赋导致头疼,安鹤感觉太阳穴突突个不停,像要炸裂一般。她回头看向骨衔青的尸体,一时间竟然不敢再使用天赋。
如果,结局同样不好,怎么办?
要不别看两年后了。
安鹤把时间从两年,调整到十年,又调整到四十年。四十年后,如果能看到骨衔青活蹦乱跳地开机车,这人应该是活得很好吧?
可眼前的景象,并没有太大的变化,骨衔青依旧躺在一处未知的石板上。
甚至于,只不过四十年的日晒雨淋,就让这人变成了枯骨。
一些磅礴沉重的情绪呼啸而来,让人喘不过气。安鹤静静地转过身,如果[预言之眼]是让人对未来感到绝望的话,好像并不是一个美好和有用的天赋。
她有些失神,现在再一回想,“神明”与她的交易有些太轻易了,她以为自己掌握了主动权。但好像,这片土地每一个对手都无比强大,不到最后一刻,永远不知道胜利的是哪一方。
安鹤感觉到嗓子在轻微发痛,忽然发现,从她使用天赋以来,“神明”就不再说话,现在,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喉咙的痒让她开始咳嗽,那种刺挠的感觉钻进胸腔,安鹤赫然意识到,在失神的短短时间里,空气中大量黄色孢子在她周围聚集,被她吸入气管。
更多的孢子欢天喜地地游荡过来,像是要接替她的身体,抢走她的灵魂。
安鹤蓦地清醒,当机立断捂住口鼻,往后连退几步。
原来如此,“神明”故意让她松懈,意志动摇,趁机占据她的思维。
“你不是要追随我吗?让我住进你的身体,我需要你的魂灵。”声音再次出现。这一次,安鹤发现声音就贴着她的脖子。不等她反应,有人从后面圈住了她,强行掰开她捂住口鼻的手。
骨衔青的躯体竟然又活过来,正对安鹤发动进攻。
同一时刻,薇薇安伸手拔掉了胸口的长戟,紧逼过来:“姐姐,不要反抗。”
不要反抗。
罗拉、阿斯塔,更多的熟人围堵过来,伸手抓住了她的四肢。
死人会复活吗?安鹤差点被这样的景象所迷惑,她迅速反应过来,这才是幻觉。幻觉和预言被混在一起,承受能力不好的人,分辨不清,现在已经疯掉了!
安鹤放弃挣扎,这一次,她预言了自己——三分钟后,她会被黑雾淹没,完全地屈服。神明将会与她共生,届时她将拥有无尽的精神力和足以创世的天赋。
看起来,还不赖。
只是,安鹤再次想起骨衔青的警告:不要接纳它。
她猛然睁大了眼。
原来如此,“神明”没有实体,神明,想要一个实体。
安鹤拧转腰腹,反手抓住薇薇安,瞬息间发动[寄生]。
谁说[预言之眼]没有优势?如果见不到她想要的未来,她还可以趁早改变。
“使用你的天赋。”安鹤双指叩着薇薇安的咽喉低声命令,脆弱的喉骨在她手下搏动。在寄生驱使下,薇薇安的天赋从来没有使用得如此顺畅过,顷刻间,以最大的威力无声地命中好几个活物。
安鹤终于亲眼见到,这名舱茧的天赋是何等的可怕。所有顶着熟人面孔的幻象,一瞬间五窍迸血,关节扭转,安鹤甚至能够听到骨节断裂的咔咔脆响。
有人站立不稳跪在了地上,放开了安鹤。
安鹤有过一秒钟的犹豫。
如果神明借用了自己的面孔,安鹤可以毫不客气地撕碎这张脸。但这次幻觉里出现的,都是她的朋友。
如果骨衔青也算朋友的话。
可是,安鹤不能停手,她果断选择再次使用天赋。除了骨衔青外,所有的幻象全部暴毙而死,残血遍地,直到薇薇安的口鼻也淌下鲜血。
[预言之眼]再次开启,安鹤发现不行,杀掉这些人毫无用处,她仍旧没有脱离这场虚幻。
“神明”的手段更高明,也更残酷了。
身后那堵觊觎已久黑雾又开始移动,像吞噬这片土地一样,吞噬向安鹤。
她像是挣扎求生的蝼蚁,在神明的掌控下,不断寻找有一线生机的活路,哪怕无数种推演都是失败。
安鹤放开薇薇安,扑身向骨衔青,死死抱住对方乱动的躯体后,安鹤把[寄生]用在了骨衔青身上——既然骨衔青的天赋是侵蚀梦境,那安鹤这次放任她侵蚀,以最大的能力,用梦境对抗梦境!
黑雾终于蔓延过来,脚下唯一的净土失守。因为屏气缺氧,安鹤双眼变得赤红,全身的血管暴凸。和海狄描述的强辐射区一样,这些颗粒融进皮肤钻进安鹤的大脑,很快,她感到一阵不受控的乏力。
就在此时,骨衔青编织的梦境终于从她脚底下绽开!
一片许久未见的盎然绿意,像流淌的河水一样扩张。那竟然是片青草地,每一根草尖都在阳光的抚摸之下,五彩斑斓的野花成簇绽放。
安鹤突然想笑,骨衔青这狠厉的女人,下意识编织的,竟然是一个童话一样的美梦吗?
绿地急速扩张。
可在安鹤怀里的,毕竟不是真的骨衔青,三秒后,绿地又迅速被黑雾逼退,缩减到只剩下单脚站立的圆。
安鹤紧紧控制着骨衔青,眼看着尘雾,再次弥漫过来。
她屏气的时间终于到了极限!
“哈——”
安鹤猛地往前倾倒,大口喘气,却又被束带挡住,汗湿的头发因为惯性打在脸上,她瞪大瞳孔看向地面,率先看到,一束光。
头顶的灯光罩着她,脚下是干净明亮的地板。
然后,安鹤的视线里出现两双鞋子。她垂着头,从发缝间看到闻野忘在不断走动,亢奋地说道:“精神波动达到峰值,整整持续了四十分钟,哎呀,机器都要烧坏了!”
安鹤沉默不语,死死地盯着闻野忘的鞋尖儿。
“我没有问你这个。拮抗剂起作用了没有?赶紧中止麻药,唤醒她!”令人意外,塞赫梅特的声音突然从旁传出,语气十分低沉。
“起作用了,她的肌肉不是在痉挛了嘛,很快就清醒了。”闻野忘走向圣君:“比起这个,我更想告诉圣君,她确实是舱茧。你看,她对神血培养皿里产生的孢子有反应。并且,脑部信号维持着波动,要知道普通人一分钟都撑不下去就像傀儡一样放弃抵抗了呢。”
塞赫梅特压抑着怒气:“我是不是交代过,晚些时候再进行试验?”
“是啊。晚些时候进行危险的实验。”闻野忘着重咬下危险两字,毫不后怕地说道,“现在,我只不过是让她接触下孢子,抽了她两管血,外加一些刺激信号验证了她精神阈值。以保证,她有实力能跟着你作战。”
塞赫梅特沉默了好一瞬。
视线里,塞赫梅特调转脚步,走向了安鹤,安鹤缓缓闭上眼睛。片刻后,有人抬高了她的下巴,俯视着她。
“那么,薇薇安有能力吗?”圣君果然最关心的是这个。
“完全有!体能体脂忍耐度的数值都非常优秀。”闻野忘高昂的语气降了下去:“不过,她身上有件很奇怪的事,她的精神力受到刺激时,可以达到峰值。但是,稳定状态下评级只有C级。”
“C级?这么低?”
“是啊,她的嵌灵已经十分强大,至少需要A级S级的人才能驱动。”闻野忘说,“我怀疑,她的能力一开始被压制了,要么是人为,要么是意外。至少,她的上限应该非常高。”
闻野忘弯下腰,撑着膝盖,仔细地打量安鹤的面孔:“说不定,是太早出舱造成的故障。要怪就怪骨衔青把VN319掳走,又弃之不用。真不知道这怪人怎么想的。”
安鹤在心中冷笑,闻野忘竟然真的相信了她的鬼话。
她缓慢地睁开眼,和闻野忘对上了视线。
[预言之眼]悄无声息地发动,闻野忘高谈阔论的画面在眼前一闪即逝。真可惜,三个月后,这家伙竟然还活着。
不过没关系,已知的未来,不就是用来改变的吗?
命运像一个环环相扣的仪器,带动一颗螺丝,调整一个齿轮,将会走向截然不同的结局。
安鹤只需要蛰伏,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
安鹤松开紧咬的唇齿,因为太过用力而咬破的唇渗出一丝鲜血,血腥味萦绕鼻腔,打湿的头发下,那双眼眸闪亮如火炬。
闻野忘没由来地打了个寒颤,怎么睡了一觉之后,这人看上去好像攻击力更高了。
“呀,你醒了。”闻野忘喜笑颜开地打招呼。
安鹤什么也没做,只是淡淡地露出笑容:“是啊,我醒了。”
……
安鹤被逐渐松绑。
这一次,塞赫梅特一步都没离开,一直守着闻野忘做完测试收尾。
她才知晓,塞赫梅特提前半小时进入了观测间,要求闻野忘立刻阻断麻药,停止实验,缩短检测流程。
而提前的原因,是闵禾传来紧急情报——第一要塞的教会中心,遭到了骨衔青的恐怖。袭击。圣君任命的主教失血而亡,同时,存放经书的塔楼被完全炸毁。
而使用的弹药,居然来自纠察队的驻点。
安鹤舔了舔嘴唇,血腥气如此真实,她亲吻骨衔青的时候,这人竟然在杀人放火吗?
哈,真是……她高低得说声感谢不是?要不是这个紧急情况,圣君还不会前来阻止闻教授。
“闻野忘,她需要洗漱一下。”塞赫梅特皱着眉头看向安鹤,“然后带她来刻痕室。”
“那是什么地方?”安鹤问。
塞赫梅特停顿了一会儿,最终选择为安鹤解释:“你想留在我身边成为一个战士的话,需要进行思想植入。当然,我会征求你的意愿,你可以拒绝。如果你同意,我将为你提供足量的食物和武器,你的生活条件会比在荒原好上百倍。”
果然,这里奉行着以命换食物。
安鹤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当然不会拒绝,但她也没有立刻同意:“有饭吃吗?”
她真情实感地询问。
这一天如此漫长,她的体能消耗巨大,非常需要补充能量。
塞赫梅特似乎很少再见到如此纯粹的需求,她稍微放缓了语气:“可以,上战场之前,我会保证你能吃饱。”
第70章 “半个小时后,送她到我卧室。”
英灵会战士的待遇果然远超下城区,舒适度也远远优于第九要塞。洗漱间里,澄澈的热水竟然全天自动供应,该死的资源垄断。
安鹤打开水流,一边测试新天赋[预言之眼]的功效,一边留意着外头的动静。
闻野忘的实验让她吃了很多苦头。
但也不只是苦头,她能感受到,在听完闻野忘的报告后,塞赫梅特似乎对她投入了更多的关注和耐心。
因祸得福,她的能力和来历,得到了圣君的认可。
现在,塞赫梅特和闻野忘竟然亲自等在洗漱间外面。
等她洗澡。
还真是,待遇优异啊。
如今安鹤的各项数据已经被录入系统,包括身高、体重、心肺功能等基础数值,以及精神力、意志力、天赋嵌灵等特殊数值。幸运的是,第一要塞的科技,仍旧无法精准测验天赋的数量——甚至,连闻野忘也没有想到要测试这一点。
多只嵌灵已经足够让她们欣喜。
谁也不知道安鹤其实拥有三个天赋。这是她保命的底牌。
只是,安鹤仍旧需要争分夺秒谋划如何避开思想植入。
这听上去像是某种洗脑流程。她不可能真的接受英灵会的思想。
神明、英灵会,谁都想要往她脑子里放点东西,这种强制植入让安鹤非常抵触。
她更喜欢自我选择。
再怎么样,骨衔青的手段都比这个高明。
从第一要塞的实验风格来看,所谓的思想植入,恐怕也是某种人类天赋结合机器的技术,类似于屏蔽骨衔青的精神装置。
她不能像上次一样杀人,那么该如何避开?
安鹤搓着泡泡,左右推敲后,突然想起了缇娜。
缇娜的天赋她见识过,跟精神屏蔽有关,当初在战场上护住所有己方士兵不受影响,那惊人的战术,至今仍让安鹤心有余悸。
细细想来,缇娜的能力也相当强大,天赋对口,覆盖范围广。只要缇娜人还在巴别塔高层,帮她逃过这次植入不成问题。
难题是,缇娜现在在哪里?她该如何在有限的时间里接触缇娜?
缇娜刚进入第一要塞两个小时,塞赫梅特忙得不可开交,应该还没有时间痛下杀手。
只要确定缇娜方位就好办!
安鹤再度使用[预言之眼]。她的头开始剧烈疼痛,这项天赋比其余天赋更消耗精神,频繁的使用让安鹤几近昏厥。
但它的好处也不胜枚举。
安鹤发现,不需要看见真实的人,任意时间,任意地点和任意人物,她都可以预测短暂的未来,像魔法女巫的水晶球。
至于画面里所携带的信息多少,需要她有足够的经验去解读。
安鹤决定发掘新用法,将它用来定位!
她尝试了三次,分别预测三分钟、五分钟、十分钟后缇娜的情况。两次都是静止画面,看上去像是在某处做信息采集。只有十分钟那次,缇娜正被人扶着走动。
安鹤不遗余力地捕捉到碎片线索,画面中的背景是走廊,在通往传送梯的那条道路上——她上次和骨衔青来踩点时,曾路过那儿的通风管道。
……
门外,闻野忘抱着胳膊来回踱步:“还没好吗?是不是溺水了?不会口渴到在里面喝洗澡水吧?”
“消停些。”塞赫梅特半阖着眼。
“要不我进去看看?要是溺水了,我好准备担架。”
“然后抬上你的实验台吗?”塞赫梅特沉下声音,“你的大脑也消停些,我说过了不允许。”
“行吧。”闻野忘终于闭了嘴。
八分钟后,安鹤终于穿戴整齐走出来。
她换上了英灵会的作战服。
英灵会的战士身形都比较高大,如果不是系统里记录着罗拉的尺寸,留下了两套替补作战服,差点都找不到适合安鹤的换洗衣物。
还算合身。
黑色人造棉材质的里衣贴合身体,宽松的下裤利于活动,搭配一件短外套,金边袖口,蓝肩章,和警署的服装类似。
安鹤活动了一下胳膊,金属门框上反射出她的样子,和第九要塞的风格完全不同。
没有了狂劣的野性,更像个光鲜亮丽、但一板一眼听命于人的战士。
“走吧。”塞赫梅特没有任何废话,带头朝刻痕室走去。
脚下是银白光芒的合金走道,冰冷庄严。安鹤刻意落后两步,留意周围的环境。没有人对她的张望表示异议,她是舱茧,对陌生环境感到好奇再正常不过。
经过一个分岔路口时,安鹤瞥见通往传送梯的道路尽头。
果然,缇娜被人扶着,准时地出现在了走廊的方位。
塞赫梅特和闻野忘径直走向前方的实验区域。而安鹤毫无顾虑地离开脱离队伍,走向缇娜。
“你送她去哪儿?”安鹤抓住缇娜的手腕,询问年纪不大的陪护。
陪护只在巴别塔工作,此时看到陌生人满脸诧异,在确认安鹤的着装属于英灵会之后,犹豫地答道:“圣君让我带上尉去她卧室,请问,是命令有变吗?”
卧室?安鹤露出古怪的神情,什么情况?她正想多问两句,但是闻野忘发现她掉队,折返回来:“你怎么一眨眼就跑走了!”
“我看见她了。”安鹤松开缇娜的手,完成寄生的菌丝已不见踪影。
闻野忘推着安鹤离开:“她已经不需要你护送了。走吧走吧,以后这人发生什么都不关你事。”
经过转角的时候,安鹤还是忍不住回头。
看来,圣君和缇娜的关系还真是特殊,她得留意,之后不能不分时间场合使用[预言之眼]了。
得保护眼睛,尊重她人隐私。
……
所谓的刻痕室,果然和安鹤想象中一样由人和机器搭配组成,两位专门负责精神植入的研究员已经就位,她们身形高大,一眼便能看出是嵌灵体。
房间宽广,并不是只有她一个在等待思想植入,旁边还有两三位新招揽的士兵在同意书上签字。
英灵会的人员更替果然频繁,现在又正是缺人时期,招揽人手的工作一直没有暂停。从新士兵带着伤痕的面容能够轻易推测,这些人都是有些真本事的人。
安鹤漫不经心地磨蹭了一会儿,排在其余士兵后面,暗中观察操作过程。
前两人被要求坐在特制的金属座椅上,戴上了带有感触仪的帽子,旁边黑漆漆的计算机装置开始启动。黄金时代的神经信息写入技术显然相当成熟,不知是不是用在机器人和模拟运算上。第一要塞的研究员做了微调,用在了士兵身上。
令安鹤意外的是,在植入开始前,负责项目的研究员问了士兵们一个问题:“你信仰教会吗?”
安鹤吃了一惊,这难道是入伍门槛?不,不像。她想起与罗拉在第九要塞的谈话,第一要塞的圣君推崇和把控教会,但英灵会似乎没有将其设为唯一标准,士兵们分为教徒和不信教者两拨,职责并无区别。毕竟罗拉就不信教。
那为何要问这个呢?安鹤很快发现,这是一个前置问题,给出的答案不同,进行的植入也不相同。
恰巧正在被植入的人分别回答了“是”和“否”。选择“否”的人,计算机屏幕上出现了几个关键词:忠诚、荣耀、未来、英灵、团结。而选择“是”的人,关键词则略有不同:忠诚、神圣、使命、信仰、不朽。
除了忠诚外,其余的*信息更像是量身定制。安鹤看不见具体的植入内容,荧幕上闪烁的几个大字只是精简后的结果。
安鹤瞥了一眼旁边的同意书,上面有士兵的名字。
和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样,这并不是一项把人关进小黑屋、强行植入邪恶理念的项目,英灵会给了士兵选择,并且,可以公开给排队的人观看。
因此,排队的人便会发现,这个过程并不会遭遇什么痛苦。整个植入非常短暂,只有两分钟,好似签个字署个名一样便捷。
从椅子上起身的士兵,都会忍不住露出笑容,目光雀跃地走出刻痕室。安鹤从她们的眼中看到,一种名为希望的东西。
是树立了什么恢宏的理想吗?还是什么无畏的信仰?
安鹤紧张地坐上椅子。她感受到缇娜的存在,在回答完“不信仰教会”之后,安鹤给出了寄生的命令,让缇娜对她进行精神屏蔽。
室内无声无息,计算机上的关键词依次闪过,安鹤的大脑一片空白。
两分钟后,安鹤站起身,尽量自然地挤出笑容。
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同样拥有信心,安鹤还刻意在脑海里挑出一个近期想要达成的目标——下次和骨衔青打架一定要占上风——来强化自己眼中雀跃的神采。
塞赫梅特并没有询问安鹤的感受,直截了当地给出指令:“从今天起,你跟在我身边,直接听令于我。”
“是。”安鹤回答,“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你去吃饭。”
安鹤歪了歪头:“我以为我们,要去教会现场。”
“不必。”塞赫梅特转过身:“闵禾传来消息,骨衔青已经离开案发现场,她们找到一些线索正在追捕目标。今晚的事,就交给闵禾处理。”
安鹤定了定神,看来,塞赫梅特还在给闵禾机会。什么线索?会对骨衔青不利吗?
安鹤也并不是在担心。
只是她们牵扯太多,要是骨衔青落网,保不齐自己也被牵连。
好在,现在有拾荒者帮忙,以闵禾的能力,应该不会对骨衔青造成威胁。
很快,塞赫梅特调了个侍卫前来:“带薇薇安去吃饭,半个小时后,送她到我卧室。”
安鹤:?
等等,怎么她也要去圣君的卧室?
塞赫梅特毫无解释地离开,而安鹤被带去了中心城区的兵营食堂。
一餐饭吃得胆战心惊,她以为塞赫梅特亲自陪伴她检查,是为了植入结束后立刻带她上战场,但现在看来没这么简单。
要么是这位圣君临时改变了计划,要么,是为了防止闻野忘乱来的同时,圣君一直在暗中观察她。
安鹤露出了什么马脚吗?被思想植入后的反应,对吗?
去卧室这一趟,引起了安鹤的巨大不安。
果然最怕领导莫名其妙的指示,碗里的饭瞬间就不香了。
但不得不提,在一个饭都吃不饱的年代,英灵会的餐食供应实在过于丰盛,无需按量分配,只要是战士,食物和淡水完全不限量。这无疑是巨大的诱惑,难怪第一要塞想要加入英灵会的竞争意识如此强烈。
然而,从整个资源分配措施来看,这完全剥夺下城区人生存需求,是病态的倾斜供给。
这地方,还真是残酷得不加掩饰。
饭后,安鹤被带往起居室。
她原本以为,圣君的住处会在俯瞰一切的高层,这些对权力掌控欲极强的领袖,总喜欢将一切踩在脚下,以至于看不到太底层的悲苦命运。
但并不是。传送梯的数字停在了第三十五层。
这是巴别塔的中间位置,视角恰好略高于中心区环绕的大楼,结构也与其它楼层稍有不同,没有圆心的镂空,中心实心,而最外侧才是走廊,整个三十五层如承重柱支撑着整座大厦。
透过走廊上的单向玻璃窗,半个要塞尽收眼底。再往外,荒芜的平原一直延伸向地平线,昏蓝的月光下,第一要塞的灯火成了方圆百里唯一的人造光源。
这种俯瞰所带来的感觉并不美妙,反而让人产生一种奇异的孤独和恐慌。
塞赫梅特的起居室极大,就在塔心。
安鹤在心里诽谤,面积如此广阔,果然是挤占资源奢侈的做派。
侍卫在门口停下脚步,安鹤独自推门进去,脚下的厚绒地毯带来浮空的感觉,一瞬间像是跌入柔软的云端。
墙纸色调暗红,却并没有多余的装饰和陈设,一条不明显的中轴线将卧室分隔为左右两片区域,一侧摆着巨大的书桌和置物架,而另一侧则是床和衣帽间。室内倒看不出挥霍奢华,不如说处处充满恰到好处的理性。
角落里,洗漱干净的缇娜正安静地坐在软皮沙发上,伤口已经重新处理,旁边散落着药品和之前用作包扎的脏麻布。
好吧,原来并不是安鹤想象中那样。
“你来了。”塞赫梅特此时正在书桌边,用一支少见的机械笔在纸上写着什么,安鹤进来后,塞赫梅特头也不抬,“坐吧。”
安鹤瞥了一眼室内能坐的地方,无论坐哪里都有些不合适。除了软沙发和床,就只剩书桌对面的木椅。木椅处于下位,仿佛被圣君的压迫萦绕,实在很难坐得下去。
床也是万万不能坐的,安鹤思量一会儿,绕过木椅,一屁股坐在了缇娜的旁边。
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还是和熟人挨着坐,有安全感一些。
塞赫梅特扬起眉毛,身体一转,连带着皮革坐椅调转了方向。她并没有立即告知安鹤前往这里的原因,而是摆出了闲聊的架势,仰躺在椅背上,双手交叠:“你好像,跟缇娜很亲近?”
亲近吗?安鹤扯了扯嘴角,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