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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她们杀死了某个人。

    所有人都在往巴别塔移动。

    先是幸存者,然后是英灵会余下的士兵,安鹤选择把剩下的几百人都转移进安全区。

    可在士兵身后,还跟着无数的感染者。

    分流的人群汇成一股,又四下散开,塞赫梅特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这好像历史的选择,不同的人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安鹤和她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哪一条能成功她不知道,但总该有一条能走通吧?

    塞赫梅特当然希望自己才是对的,她也从不认为她走错了哪一步。或许,这才是对面的复制体,这么难以对付的原因。

    远处,安鹤联系上阿尘:“打开巴别塔防御闸门,让我们进去。”

    原本塞赫梅特收起的吊桥降下来了,关闭的合金闸门再次打开了。

    有两个着装完全不同的人跑在幸存者的最前面,是言琼和罗拉。骨衔青的队伍,进入第一要塞的只有四人,其余人全都被骨衔青安排在外围等候。

    骨衔青把背包丢给言琼,然后把薇薇安交到了罗拉手上:“带着她,她可以清除塔里的敌人。”

    安鹤恰好汇合过来,把闵禾调出队伍:“你跟她们一起行动,带所有人进去,跑最前面。”

    “她们是谁?”闵禾最先关注到远处的骨衔青和言琼,但她的野犬正冲着近处的薮猫嘶吼,闵禾这才留意到毫无存在感的罗拉。

    安鹤沉下脸:“如果你现在还要纠结这个,那我真是看错你了。去办!”

    “是、是。”闵禾眼神很凶,但还是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带头跑在了罗拉前头。

    言琼随后也混进了队伍,但骨衔青没有离开,她和安鹤指挥着幸存者以最快的速度进入巴别塔。

    主要是安鹤在指挥,骨衔青在旁边等着。

    所以,骨衔青还有闲心越过一个接一个的人,注视远处塞赫梅特的动向。塞赫梅特仍在和复制体缠斗,骨衔青叹了一声:“真不容易。”

    “什么?”

    “撑到现在真不容易。”骨衔青扬起下巴,“你要知道,塞赫梅特早就超出嵌灵体的平均年龄。按理说,她这么大岁数的人,精神力基本接近枯竭了。”

    安鹤绷紧的背颤了一下,她从未意识到这件事。不只是她,似乎鲜少有人留意,在圣君身上,年龄是勋章,士兵们认为,塞赫梅特生来就是这么强大的。

    难道不是吗?

    安鹤忙碌中抽出机会往回看,那双向天探出的大手,已经在天赋的作用下碎成了齑粉。

    塞赫梅特手中握着一把长矛,那是枪身和大手凝聚成的混合物,原本是冷冽的银色,但无数人的血粘在上面,和她的披风一样鲜红。她完全陷入和“自己”的斗争当中,她想杀死它,同时也被它缠得脱不开身。

    她们同样强大,行动同样迅猛。大片的碎石和合金围在她们身边,变形、碎裂,供她们使用,几乎把两人的身影完全覆盖。

    在安鹤回头的同时,噌——长矛带着破空的声音,直直扎穿了复制体的额头。

    同样,复制体手中的漆黑长矛,也没入她的胸口。

    狮子消失了。

    打斗的声音也消失了。

    维持不住形状的碎石坠落下来,砸在两具尸体上。她们没有倒下,两柄刺穿躯体的长矛和两具不肯闭眼的尸体,形成了一个稳固的形状。

    伫立在碎石堆里,好像成了新的雕塑。

    安鹤心脏重重地跳了两下,她腾出手拔出剑:“走!快一些!”

    水泥浇灌的吊桥竟然开始摇晃,感染者和士兵之间几乎没有空隙,有几个跑得慢的,逐渐变成了她们的敌人。

    当最后一个清醒的士兵,冲进巴别塔后,安鹤立刻击杀了一批感染者,然后转身,和骨衔青跑在了最后面。

    感染者跟上来了,但安鹤没有让阿尘放下入口的闸门。

    于是,巨大的塔身像吞吐货物的机器,她们是传送带上的拥挤的活物。幸存者跟着闵禾和罗拉跑在最前面,安鹤和骨衔青挤在中间,身后*跟着一批又一批的感染者。

    没有人使用传送梯,也没有人去一级防御区,她们沿着逃生梯,一层一层地往上爬。罗拉熟练地带路,闵禾帮忙断后,两位素不相识的士兵,对巴别塔的地形滚瓜烂熟。

    安鹤随时和她们保持着通讯,心脏怦怦地狂跳,她身边的人,都是靠欺骗组合在一起的,可是现在,她们给予彼此毫无保留的信任。

    直到数百名感染者都进入巴别塔后,安鹤才联系阿尘:“放阻断墙,从一楼开始,听我指挥!”

    咔嚓,三米厚的合金钢板砸下,巴别塔的大门再次关上,无论是幸存者还是感染者,都被关在这个巨大的斗兽笼中。

    安鹤和骨衔青对视了一眼,看不见任何决绝的神色,她们进巴别塔,不是为了躲,而是为了把敌人全部引进来。

    她们没有对付神明的武器,巴别塔就是武器。所以,一级防御区从不是退路。杀光敌人才是退路。

    “给我。”骨衔青直接探向安鹤的手腕,抓住智能设备熟练地用小指一抠,卡扣松开,骨衔青把东西抢了过去,“告诉你的阿尘,把指挥权交给我。”

    安鹤踏上楼梯,三步当作一步飞跨,短暂的思考过后,安鹤同意了骨衔青的提议。

    “小球,现在听我指挥。”骨衔青不客气地说,她调出光屏,直接投放了整个巴别塔的三维图,一边往上奔跑,一边寻找图上的路线。

    她们逐渐升高,每经过一层楼,都放下一道阻断墙。有时候,合金钢板就贴着安鹤的脚后跟砸下。骨衔青丝毫不慌,非常熟练地调度着这栋楼的资源。

    那些追上来的感染者,被堵死在不同的楼层,骨衔青甚至还顾得上分散它们的兵力,所有逃生口全部封死,一直到六层楼,她们才摆脱所有的感染者。

    没有人松懈,罗拉仍旧带着人往上逃,等上到九楼,有一块小型露天平台,英灵会训练时在那里放置了逃生梯。

    她们没有打算把幸存者放在巴别塔里等死,这批人是饵,鱼进笼后,饵要回收。

    就在这时,安鹤收到了闵禾的警报。

    “空气味道不对,是化学品。”

    安鹤摘下面罩皱了皱鼻子,她们所在的楼层没有味道:“你们在几楼?”

    “七楼。”

    那就是精准投放的毒气,巴别塔还有一些残留的感染者,肯定是被神明操控,动了手脚。

    骨衔青调出三维图:“来不及了,让她们就从七楼翻出去。”

    “跳楼?”

    “是逃命。”骨衔青说。

    “没事,我预料到了。”安鹤已经安排好了,“一组接应,罗拉,让其她人跳下去,你带着薇薇安,和闵禾前往十七楼等候。”

    她靠近楼梯口,从细小的窗户判断了一下和地面的距离。从这里可以看到底下雕塑的位置,再远一些,第一要塞的建筑炸的炸,毁的毁,到处都冒着未烧尽的黑烟,一些没有清理干净的骨蚀者,和数十个感染者还在废墟里游荡。

    可就在这样一片死寂的废墟里,又出现了一头狮子。

    安鹤瞳孔缩紧,紧接着,心跳怦怦地跳动:“阿斯塔。”

    她轻轻地念。

    “什么?”骨衔青凑过头来。

    “阿斯塔来了。”

    安鹤从未想过阿斯塔会来,此时的阿斯塔提着一把铁铸的大刀,双脚站立在废墟之上。那抹熟悉的红发扎得高高的,像战旗一样飞舞。

    ……

    “海狄,联系上安鹤了吗?”阿斯塔转过身。

    她们两人舍弃了车子,从壳膜的缺口钻进来,没想到第一次进入第一要塞,看到的竟然是废墟一样的场景。

    第一要塞也不怎么样嘛。

    “还没有,她是不是没有用我给她的通讯器。”海狄低头捣鼓着怀中笨拙的接收机子,终于,上面的绿灯亮了一下。“啊,通了。”

    此时阿斯塔却无心说话,吊桥上剩下的七八个感染者注意到了她们,正冲过来。

    “小心!”安鹤的声音从接收器里传送出来,“她们有天……”

    天赋的赋字还没说出口,阿斯塔已经提着沉重的刀,毫无畏惧冲了上去。

    铁刀是海狄打的,淬炼的蓝色纹路还原原本本保留。阿斯塔收紧上臂,机械仿生肢的细小零件瞬间咬合,阿斯塔旋腰摆身,双腿站稳,近百斤重的大刀在空气中抡出一个半圆的弧线,紧接着,力气一收,铁刀因这无可阻挡的势能重重落下,将一个感染者直接砍成了两半!

    阿斯塔握紧刀柄,脚步一错,直接以刀身为支撑,空翻转身,落地的那一刻甩出重刀,刀身直接斜架在两位感染者的脖子上。

    脚步不停,阿斯塔重新转身,绕到两人后面,重刀跟着旋转半圈,然后咔一声,顺着重力切断了对方的脖子。

    头颅和刀尖一起砸到地上,地面绽开血渍的同时,迸射出火花。

    她获得了新的肢体,适应得非常好,整个人意气风发,原始的野性在她身上流转,不见惧意。

    “安鹤,你在哪儿?”阿斯塔问。

    “在塔内!”安鹤使劲挥手,半晌她才想起从塔外看不见窗户,“你们竟然会来支援第一要塞。”

    “我不是来支援第一要塞。”阿斯塔严肃地纠正,她杀第一要塞感染者时毫不手软,“我是为我的学生而来,是私人行动,算作你帮我接回肢体的回报。”

    所以,只有她和海狄两个人。

    尽管如此,阿斯塔还是问:“需要帮忙吗?”

    “需要。”安鹤说,“我还有事要处理,请老师帮忙接应一下幸存者,同时保证你不要和她们打起来。”

    毕竟幸存者领头的是罗拉。

    “可以,给你半个小时,半个小时后就不好说了。”阿斯塔板正地说,“所以,别死在里面。”

    “不用半小时,十分钟。”安鹤切断了通讯,她们再没有多说什么,安鹤相信阿斯塔会说到做到,互相信任的感觉真是令人身心舒畅。

    安鹤移开视线,骨衔青正抱着胳膊看着她:“能走了吗?得干我们的事。”

    “走。”

    所有幸存者撤离,她们不能撤离。阿尘的监控显示,闻野忘从灾难爆发初期就没有踏出过巴别塔一步,她应该还在实验室,并且关掉了所有的智能系统。

    安鹤跟随着骨衔青离开楼梯口,直接进入了传送梯内。

    神明可能会切断传送梯的电源,但有阿尘在,它能随时接管控制权。

    十七楼,空无一人。

    安鹤第一次进入巴别塔,便是踏入这层楼。

    如今,她们又踩在这泛着冷光的地板上。

    出乎意料,没有任何一个感染者阻拦她们,地面和墙面没有菌丝,只有尸体,整层楼如同寂静的冰窖一般,研究员的尸体沉默着,泛着冷白的光。

    实验室的门关着。

    但当她们靠近时,门咔嚓一声,自动弹开了。

    安鹤想,神明知道她们来了。

    她身形一闪,比骨衔青更快一步踏进了室内。

    没有开灯,所有窗户死死封着,只有门口漏出一点走廊的光。

    越往里走,视野越暗,同样暗色的渡鸦无声地散开,红色的眼眸几乎具备360°的视野。

    所以,当实验室左侧的巨大黑影开始晃动的时候,安鹤第一时间就开了枪。

    “轰——”

    不是出膛声,是爆炸声!

    被击中的是一个高压储氢罐,金属材料被击碎,遇上明火发生爆炸,还在燃烧的火焰将整个室内照亮。

    不止一个储氢罐,角落里摆着数十个罐子,这些东西本该用于战场,但防御计划被神明完全打乱,塞赫梅特甚至没来得及运送。

    又是一声爆炸,罐子在几只渡鸦背后炸毁。

    偌大的实验室气温急剧升高,变得比室外还要明亮。

    闻野忘就站在她们的对面,后背抵着墙壁,悠闲地说:“不逃吗?”

    安鹤身上很多伤口,被高温一炙烤,疼出了冷汗。

    往哪里逃?所有的出口不是被她们封死,就是被闻野忘封死。

    “我也想问,你不逃吗?”安鹤握着枪柄。

    双方不再说话,安鹤已经和神明说得够多了,它完全放弃了劝诱,安鹤也袒露了杀意,空气似乎凝固,任何一丝动摇都会成为致命的破绽。

    闻野忘暂时没有使用天赋,但安鹤时刻提防。

    安鹤接入渡鸦的视野,俯视着全局,这里确实除了闻野忘不再有任何活人。

    骨衔青没有拔枪,她双手自然垂在两侧,看起来并不是战斗的状态,但是,那双眼睛全神贯注,紧紧盯着闻野忘的一举一动。

    突然,一只渡鸦展翅飞离,燃烧的火苗即将引爆新的罐子,这一细微的举动,如同导火索般点燃了所有人的神经。下一秒,安鹤开了枪,枪口对准闻野忘的眉心。

    她一动,闻野忘也开始移动。

    子弹击中贴着闻野忘的耳廓飞向后方,在墙壁上激起灰尘。

    枪声未停,安鹤一连打出十几枪,其中一枚擦破了闻野忘的太阳穴,左侧头皮直接掉了一块,鲜血很快染湿她的银发。

    这点小伤对神明来说不值一提。所以安鹤降低枪口,直接击穿了闻野忘的膝盖。

    闻野忘靠着墙没有跌倒,她早就不用膝盖走路。她笑着,不在意地摸了摸头上的血,热浪似乎扭曲了她的面容,变得更加诡异。

    在安鹤复杂的眼神下,闻野忘退后两步,轻巧地按下墙上的红色按钮。

    实验室的控温系统、调光系统同一时间开始运作,同样在运作的,是通风系统,寂静的室内出现了呼呼的声音。

    注入送风管道的化学毒剂开始挥发,不止是实验室,整个楼层都被淡灰色的迷雾笼罩。

    十七层的智能系统,阿尘控制不了。

    安鹤迅速翻出两个小型过滤口罩,她早有准备,十七楼的所有装置她都不会信任。

    闻野忘站在阴影处,带着凝视她们死去的慈悲神情。可很快,这种慈悲被夸张的笑容所取代,她突兀地做了个深呼吸的动作。

    一次不够,又是一次长长的呼吸,胸前和肩膀高高起伏,恨不得将毒气全部吸入胸腔。

    骨衔青拉下面罩:“不太对。”

    安鹤也感受到了,毒气中有一些别的东西,除了肺部急剧刺痛外,她的大脑受到强烈刺激,好像多巴胺系统加倍工作,躯体内的器官都陷入一种高度亢奋的状态。

    安鹤察觉到自己的攻击性变得极强,但是判断力在急速下降。

    这是什么?神经毒素?

    她立刻切掉衣摆,缠绕在过滤口罩外面。

    火光将闻野忘的半张脸照得通红,在重复三次深呼吸后,闻野忘突然大笑:“我成功了!”

    她亢奋地朝安鹤挥手:“哈哈哈,我成功了!”闻野忘的整个眼窝深陷下去,可那双眼睛居然射出光彩。

    她想要往前走,可这一走她才发现自己的膝盖中枪了,闻野忘重重地跌倒在地,她有些生气,但这点生气很快被亢奋所取代:“薇薇安,薇薇安!”

    她疯狂地喊安鹤的名字。

    “我成功了,赛洛卡因,可以短暂抵抗神经侵入。”她的手在疯狂发抖,极度亢奋地撕掉左手的袖子,那条属于舱茧的手臂上全是抓痕,菌丝在疯狂蠕动。

    赛洛卡因,是闻野忘制作毒剂的副产品,能够最大程度地刺激神经系统,塞赫梅特曾经想将之改造成更温和的类型用作军事,短时间提升战斗力。

    可惜没能成功,它的副作用太大了,几乎直接摧毁神经中枢。

    闻野忘发现鞋子上的泥时,第一反应竟然是,如果这种试剂,用在感染者身上,会怎样?

    她太想研究神明了,她也太了解感染者了,所以她真心制造化学毒剂,赛洛卡因不过是微乎其微的副产品。哪怕失败了,也没有关系,做实验本来就会面临很多失败,死亡也是失败的一种,她做好了准备。

    可她成功了。以巨大的代价,换来最后的清醒。

    闻野忘朝安鹤伸出手:“扶我起来!快点薇薇安,趁我还能动!”

    她兴奋终于发现了新的研究成果,整张脸容光焕发,其它一切都不重要了。

    安鹤没有往前走一步。倒是一直沉默的骨衔青在半秒内掏出了枪,又花了半秒上膛。

    “你确定你现在是清醒的吗?”骨衔青问。

    “很清醒,非常清醒!我知道你是谁!骨衔青!”

    “所以,你真的是闻野忘?”骨衔青又确认了一次。

    “是我啊,闻野忘!”

    闻野忘的忘字没有落下,骨衔青扣动扳机。

    那正好,不是神明就好。

    第一声枪响一停,安鹤也立刻抬枪。

    两人同时射击,无数颗子弹射入闻野忘的胸腔,却并没有直击心脏,她还没死,极度的神经亢奋让她痛也感知不到了。

    安鹤和骨衔青不会让她那么快死。

    枪口偏离,安鹤直接引爆了角落里剩余的储氢罐。

    火光冲天,接连几声巨响,地动山摇,十七层的天花板崩裂,安鹤极限收回嵌灵,渡鸦消失,焰火包围了她们,将她们的衣服燎卷出几个大洞。

    骨衔青直接脱掉了着火的外套。

    衣服落在地面上时,安鹤扣住骨衔青的手,转身往外狂奔。火光在她们身后映出轮廓,浓烟翻滚着升腾而起,黑与红融合纠缠。

    她们顾不上别的,神明随时会反击,巴别塔也随时会自毁。

    安鹤用脚踹上实验室的门,落锁,接入通讯:“闵禾,薇薇安做好准备,一分钟后使用你们的天赋。”

    “目标是谁?”闵禾问。

    “十七楼所有感染者,无差别使用你们的天赋。”

    十七楼已经没有活人,所有人都死了。她们要闻野忘死,然后带上围困在塔内的所有感染者,一起安息。

    一分钟,一秒都不能差。

    “骨衔青,抓紧我。”安鹤跑得极快,兜帽散掉了,头发也散掉了。骨衔青调整姿势,十指扣住了安鹤的手。安鹤下意识紧了紧,把[破刃时间]催发到最极致,飞奔进传送梯,机械齿轮刷一下运转,轿厢急速上行,最终,面板上的数字停在五十七楼。

    她还要回去密室。

    就这么短短的时间内,骨衔青仍在调控每一层的阻断墙,十七楼阿尘控制不了,那就把十五层和十八层锁死,没有任何敌人可以逃出去。

    踏入密室,炮火声好像一下子隔绝了,恍若外面地崩山摧与此地无关,温暖清新的空气里,阿尘微微浮动。

    见到安鹤,它没有说话,但是悄悄地转了个圈。

    安鹤接住阿尘,反手将它投进兜帽,她遵守承诺了,最后会回来带阿尘离开。

    踏出密室前一刻,安鹤最后看了眼墙上残留的刻痕——再见,妈妈,她已经变得足够强大。

    一分钟即将归零,会议室的玻璃尽碎,外面是黑压压的雾气,狂风拉扯着她们的衣袖,两人站在落地窗边沿,半只脚已经踏出了高楼外,安鹤收拢双手抱住骨衔青。

    还亮着的光屏上,闻野忘已经“走”出了实验室,来到走廊上的镜头底下。她最终还是被神明夺回了控制权,与此同时,每一层的感染者,一起移向玻璃窗,菌丝在她们身后膨胀,像是脐带,又像是拉住她们的绳索。

    “闵禾,行动!跳!”

    倒计时归零,闵禾和薇薇安同时使用了天赋,她意识到,自己又遇上了另一个天才,这个少年不需要别人残血,就可以直接断送敌人的性命。

    闵禾无声地叹了口气,仍旧选择了配合。

    她们同样站在高楼之上,在使用天赋的瞬间,依旧冷静的罗拉,拽住了两人后领,毫不犹豫地往后仰倒。

    她们杀死了某个人。

    十七楼没有大量目标,只有一个人。

    当天赋生效的那一秒,闻野忘心脏停止跳动,根本没有滴滴的缓冲时间,巴别塔自毁程序即刻启动,瞬间爆炸!好像物质被压缩到了极限,先是往内坍塌,然后猛地往外爆裂!

    闵禾觉得鞋底都被燎熔了,她面朝着天空,看到坚不可摧的塔身,好似烟花在黑雾中乍现,所有合金水泥,变成碎片,带着长长的火星尾烟,坠落。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仿佛整个要塞在末日里成就了瞬间的辉煌,然后,火星迅速消失在黑雾里。

    安鹤呢?有跳下来吗?还是留在了上面?闵禾分不清这些落下来的石块里,还有没有活人。

    身体砸向硬地的疼痛没有到来。

    一组的成员早已做好准备。

    一组只有一位士兵,并且没有任何高攻高防的天赋,但是安鹤坚持要带上她。现在,她开始发挥作用。

    脚下的硬石板,突然融化,变成棉花一样的柔软质地,三个黑影跌落,地面竟然贴合着她们的身体,跟着重力凹陷。随后,她们像砸入了淤泥一样,软趴趴地沉下去。

    旁边隔空腾物的士兵立刻锁定目标,将三人从水泥地里拔出来,“啵”的一声。

    接着,又是一道、不,两道黑影,相拥着坠落。

    “所有人,离远一点。”安鹤从地面探出头,她仍旧抱着骨衔青,抱得特别用力,心思却根本不在对方身上。

    在她们进入塔身时,黑雾已经完全降临。

    巴别塔还在爆炸,自毁系统的火焰点燃了残留在楼层里的大型设备,同样也炸毁了输送腐蚀液的管道。

    不等士兵有所动作,等候在一边的阿斯塔揪起安鹤的衣领,连带着骨衔青一起拖离了高塔。

    “轰——”

    最后一声惊天巨响,半截塔身猛地弯折下来,砸向地面,裸露的钢筋无力地指向天穹。

    爆炸声已经沉寂,整个高塔犹如烧焦的木炭,只有半截基地维持着脆弱的骨架,成了墓园,所有感染源葬身其中。

    她们将感染切断在了第一要塞。

    ……

    安鹤跪坐在地上,视野已经变得无比昏暗,哈米尔平原被黑雾所笼罩,能见度不及十米。

    可当黑雾真正降临的那一刻,人们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恐慌。十来只游荡的感染者已经被阿斯塔和其余士兵彻底清除,幸存的四百多人坐在不远的地方,口鼻裹得严严实实,进行隔离检查。

    远处还在燃烧的大楼,仍旧散发着火光。

    废墟上到处都是这样的火光。

    火星和灰烬在天地间打着旋儿飘落,轻轻地落在每一个活着的、死去的人肩头。

    安鹤听到有人在小声说话,她侧过头,发现之前那个大哭的妇人就坐在不远的地方,她仍旧在哭,好像是为劫后余生流下了眼泪,但是没有发出声音。

    旁边一位老人嫌她吵,用碎布条塞住了她的嘴。

    老人嘟囔着:哎呀有什么好哭的。这样的事经常发生嘛。

    一片土地上的文明陨落了,又会建起新的文明。就像这颗星球曾经历过二三叠纪灭绝时代,也总有生命会迅速适应新的环境。

    安鹤好像看到了那个画面,看到了沧海桑田,看到黄沙之地搭起土屋,变成高楼,又潦草地付之一炬。历史总是在这片土地上,永无止境地轮回。

    在黑雾中,一些裹着麻布衣的影子,在幸存者堆里穿行。那是等在外面的新绿洲团队,大战过后,她们进入了第一要塞,掀起幸存者的衣袖,用针筒注射着淡红液体。

    “那是什么?”安鹤问面前的骨衔青。

    “辐射生物的骨髓血液提炼物,我说过的吧,组成黑雾的颗粒,是它们赖以生存、减少苦痛的良药。”

    骨衔青重复着她之前的随口一提,“我采集了一些辐射物,对黑雾有一定抵抗作用。”

    这就是她们摩托车后座带着的物资。

    “所以你之前和圣君说没有办法进黑雾是假的?”

    骨衔青眼睫轻轻动了动:“是啊。”

    当然不是。她说谎了,进入黑雾确实得靠命硬。这种提取物有很大的副作用。用得多了,会导致颗粒堆积在血管内,等到一定程度,就会从内里刺破皮肤,变成像辐射物一样的怪物。

    安宁就是这样死去的。

    所以,才能在黑雾里存活那么久。

    骨衔青没有把副作用告知众人,新绿洲团队的人,也都不知道。她们以为骨衔青真的有避开死亡的法子。

    倒也有一劳永逸的办法,比如杀死神明的核心,寻找新的栖息地。

    骨衔青微微一笑。

    安鹤收回视线,她的额上有血,沿着脸颊滑下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额头受了伤,后背也在隐隐作痛。

    她很累,非常累,紧绷几个月的神经,在此刻终于松缓下来。她垂下头,但骨衔青蹲下来,捧起了她的脸。

    骨衔青用大拇指擦掉安鹤眉骨上的血渍。她们又出生入死了一次,两人的心跳早已平复。可在这片废墟之中,力竭的安鹤看起来如此脆弱,小羊羔没喊痛,只咬着下唇,不发一言。

    骨衔青静默地注视着对方,视线扫过安鹤的眼睫和唇,片刻后,她倾身,在安鹤唇边落下一吻,“辛苦了。”

    轻声细语,表达嘉奖。

    安鹤一动不动,暗自揣测骨衔青的举动到底是施舍,还是说掺杂了别的意味。

    不等她追究,帽子里的机械球钻了出来。

    紧接着,三根机械手指挤入两人之间,坚决地隔开了骨衔青。

    阿尘飘浮在空中,一向温和的声音变得严肃:“这位不礼貌的女士,请自重。”

    骨衔青微微诧异,然后挑衅地露出笑容。她毫不客气地拨开机械球,完全忽视阿尘,只跟安鹤对话。

    “小羊羔,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两个条件吗?”

    什么条件?安鹤歪了下脑袋,什么时候答应的?

    “看来你是不记得了。”骨衔青拍拍安鹤的脸蛋:“我帮你寻找罗拉的软肋,你答应过我,往后,两个要求任我提。”

    安鹤想起了这件事,那是刚入第九要塞时,和骨衔青达成的第一个交易。

    “所以呢?你现在提起这件事,是要做什么?”

    骨衔青眯起了眼睛,那双刚刚还柔情似水的眼眸有了些变化,安鹤窥见底下暗流涌动的私心,让人恐惧,安鹤没由来的有些紧张。

    “放心,完全在你能力范围内,第一个要求——”骨衔青灿然一笑:“带着你的军队和武器,还有剩余的幸存者,进黑雾,跟我走。”

    第102章 “告诉我,我们要去哪儿?”

    骨衔青的外套早已在塔中烧毁,她半垂着眼眸,穿着红衬衫,毫无顾忌地在众人面前,露出了本来的面目。属于别人的血渍溅在脸颊上,让她看上去危险又迷人。

    吞咽的动作明显,捧着她脸颊的手也跟着起伏,安鹤感觉自己被骨衔青摆了一道。

    当初获取罗拉的软肋,对骨衔青而言是轻而易举的事。但现在,骨衔青要她以十倍的利益还回去。

    虽说斗米之恩,涌泉相报,但那是用来自我鞭策的,安鹤还是头一次见对方这么理直气壮的要求。

    她是不是被放高利贷了?

    往后,还要赔进去多少身家性命?

    “这就是你的要求?为什么要进黑雾?”安鹤问。

    骨衔青拿出准备好的说辞:“你瞧,黑雾仍在移动,神明没死,停在原地等死可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安鹤越过骨衔青的肩头,望向远处的天空。视线之内一片昏暗,身处其中的人,已经无法分辨黑雾是静止还是在移动。但是空气中的黑色黄色颗粒仍在飘浮,好像永远都不会停滞。

    骨衔青察觉到远处的动静,回过头说:“不信,你可以问问阿斯塔。”

    捧在脸上的手终于放开,安鹤撑着地面回头,发现海狄正在捣鼓那台接收器,又大声说了些什么。

    “老师。”安鹤呼喊阿斯塔。两人听见声音,抬步往这边走。

    “第九要塞怎么样了?”上次通讯时,安鹤便提醒过伊德要留意雾气的动向,她还没来得及问,“要塞外围的黑雾有没有移动?”

    阿斯塔神色很严肃:“我们离开的时候,还没有。”

    “但现在有了。”海狄说。

    “我联系了长官,她说雾气在缓慢飘浮,你之前提醒的时候,我们已经把人转移到了矿坑。值得庆幸的是,我们要塞没有这些怪东西,只要过滤掉空气,就还算安全。”

    海狄指向一具尸体,她说的怪东西是被神血感染过的寄生者。

    但黑雾仍旧在扩散,躲,从来都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骨衔青慢悠悠地站起身:“所以安鹤,你应该答应我。我会带你们去寻找新的栖息地。”她的视线在阿斯塔和海狄中转了几圈,再次开口:“对了,我还希望你把阿斯塔和海狄,也一起带上。”

    阿斯塔终于直白地审视着骨衔青,她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

    这人和安鹤的关系不一般,但阿斯塔并不喜欢她,骨衔青的举动太轻佻,阿斯塔能看得出,这人牵引着安鹤,并且表现出胜券在握的自信。

    几个月不见,安鹤在外面沾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花?

    阿斯塔将手搭在了铁刀上,握紧:“你是谁?”

    骨衔青幽幽地叹气,看来,安鹤的老师和安鹤的保育机器人,都不太喜欢她。

    这边剑拔弩张的氛围引起了旁人的注意,有几个人围拢过来。跑得最快的是小不点,麻布将她整个人罩住,在脖子上绕着,成了披风。

    小不点挡在骨衔青面前,用带刺的棒球棍戳阿斯塔的铁刀:“你想干嘛?!你想打架吗?我告诉你大块头,别欺负我们没人!”

    阿斯塔低下头,小不点只有她腰身高,就在这里大声叫嚣,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罗拉和莱特西也围拢过来,察觉到动静的闵禾也逐渐靠近。

    好多人都互不认识,大战过后,私人恩怨浮出表面,周围的人不自觉站成了好几个队伍,各自警惕。

    阿斯塔敌视着罗拉,又看着闵禾,最后视线还是定在骨衔青身上。

    闵禾咬着牙,同样神情复杂地望着骨衔青,往事种种在她脑海里绕成一团乱麻,理不清楚。

    周围陷入了片刻的寂静,就在此时,被众人围着、仍坐在地上的安鹤打破了沉默:“那个……”

    所有人低头,视线全都集中在安鹤身上。在场的人都跟安鹤关系匪浅,好像无数根线,收束在安鹤手上。

    安鹤缓慢地深呼吸,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只面向骨衔青:“我只想问,神明的核心在黑雾里吗?”

    骨衔青表示沉默。

    沉默代表默认。

    “那好,我答应你。”安鹤定了定神,“告诉我,我们要去哪儿?”

    “绿洲。”

    轻轻两个字,让在场的人神情都变了变。

    “真的有绿洲?”海狄迫不及待地问。

    “真的有,是个很好的地方,我就来自绿洲。”骨衔青停顿了一会,“想听我详细说明的话,就把你们的武器收起来。”

    虽然很不情愿,但陆陆续续有收枪的声音。

    骨衔青清理着袖子上的泥土,好整以暇地望向远方:“绿洲的科技比伊薇恩城更加繁盛,城邦完整保留,没有损坏,是一片美好的净土。只不过,有一点小小的麻烦,要是你们有能力清除盘踞在那里的怪物,那儿会是个很好的宜居地。”

    骨衔青轻描淡写地粉饰着危险,小麻烦,也就是感染物的大本营嘛。

    安鹤环顾四周,活下来的人,都是拥有着强大生存能力的人,安鹤终于在裹着糖霜的温存下,窥见了骨衔青接近自己的真实目的。圣君说过,骨衔青曾经借调过第一要塞的军队,没有成功。之后才遇上了她。

    所以,骨衔青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带着精锐前往绿洲。

    安鹤不信骨衔青口中的麻烦有多小,但骨衔青在暗示她,神明的核心在绿洲。要想从根本上解决感染,安鹤就一定会去一趟。

    “绿洲,在哪个方向?”安鹤问。

    “往北走,再往西,我们要绕过海洋走陆路。”

    “很远?”

    “很远。”

    安鹤眼神晦暗不明,她放低了声音:“所以,你从很远的地方,来到了荒原?”

    骨衔青垂下眼眸,避而不答。

    她伸出手探向安鹤:“起来吧,不用担心,我认识路。”

    一个新的寄居场所,比第一要塞还要更加繁荣的净土,对朝不保夕的人类而言,诱惑实在太大了。周围的人短暂地忘记了戒备,心思都被骨衔青抛出的重磅炸弹转移,她们看向安鹤,等着对方做决定。

    没有人会厚脸皮地吱声,从骨衔青毫不掩饰的偏爱来看,选择权只在安鹤的手上。

    安鹤深思过后,握住骨衔青的手,借力站了起来:“好。”

    回答得干脆,安鹤却愤愤不平——骨衔青不遗余力地帮她周旋,接触、拉拢各方势力,当她聚集起这么多人之后,骨衔青只用拿捏她,就将这些人力收入了麾下。

    真狡猾,坏透了。安鹤想。

    可她仍旧义无反顾地着了骨衔青的道。

    真该死啊。安鹤克制着心中的失望,松开了骨衔青的手。

    骨衔青感受着指尖残留的温度,心不在焉地插着口袋。

    安鹤环视着周围的伙伴、同僚,以及曾经互相欺骗过的人:“我需要找到神明的核心,如果你们愿意寻找新的宜居地,再跟我出发。”

    第一要塞的士兵不需要额外动员,她们的住所已经不存在,留在荒原上也无人接纳,还要面对黑雾,不如出发寻找新的驻地。新绿洲团队就更不用说了。

    那就只有阿斯塔和海狄还没答应。

    安鹤并不希望两人一同前去,风险很大。但论私心,安鹤又非常希望能有她们做伴,有同伴在的地方,好像什么困难都不再可怕。

    最终,安鹤把选择权交到对方手上,让她们自己决定。

    谁知海狄表现得很开心:“我可以去!我想去绿洲!”她好像一点都不知道危险似的,又或者知道危险,但并不惧怕。

    心大的人,可真是让人羡慕。安鹤气鼓鼓地想。

    骨衔青适时地插嘴:“如果要去,那大家就得合作。不能动刀动枪。”她意有所指地瞥向阿斯塔的重刀。

    阿斯塔拉住海狄的衣领,并没有给出答复*:“我需要请示伊德长官。”

    “随你。”骨衔青说。

    令安鹤感到意外的是,除了阿斯塔,骨衔青似乎看不上第九要塞的兵力,她可能觉得这些人太温和,太心系苍生,塞内又有大量没有武力值的民众,不适合跟着她走。所以骨衔青从未跟第九要塞谈判。

    果然是看人下菜碟。

    其余人原地休整,还有力气的士兵,在废墟上搜寻着可用的武器和物资。

    安鹤问骨衔青:“你说的提取试剂,要怎么用?”

    “一个月注射一次就好。我带了一些存货。”骨衔青说:“黑雾里有很多辐射物,倒是不用担心补给不够。”

    “那你们车上那些兽皮,是做什么用?”

    骨衔青淡淡笑了一下:“黑雾里的危机比外面高上百倍,在那片土地上,人类已经被挤出生态圈,想要通行,总要有些东西做伪装。”

    原来如此,骨衔青已经做好了准备,她十分熟悉黑雾里的生态,看样子打算当向导。

    “我们的东西不太够。”安鹤说,剩余的人力倒是不少,活下来的都是生存的好手,只是,第一要塞的大多数资源都被炸毁了,有些可惜。

    “不要紧。我抢救了一部分。”骨衔青在人群中搜寻,当看向罗拉身后的言琼时,笑着招手让她过来。

    安鹤看着言琼,发现骨衔青交给她的背包大了一倍。不仅如此,手上还提着两个合金网兜,明显是第一要塞的产物。

    安鹤眼角跳了跳:“抢救,还是抢劫?这些东西哪里来的?”

    “一级防御区。巴别塔炸毁之前,言奶奶去了一趟。”骨衔青轻描淡写地接过背包翻看,“我带她来,可不是参加老人俱乐部啊。”

    大战之时,谁都没有留意言琼的行动,安鹤以为她一直跟着幸存者在逃命,原来并非如此,言琼不知道什么时候和队伍分开,进入了一级防御区。

    胆子可真大。

    “她怎么做到的?”安鹤问,每层楼的隔离闸门都紧闭,脱离队伍的言琼怎么还有时间去捡物资?安鹤打量着对方,发现言琼身上很多泥土,头发上还有碎石块。

    言琼乐呵呵的,弯着背,撑着长枪,不介意地回答:“遁地啊,我的天赋。”

    言琼也有天赋。

    安鹤打量着言琼,她见过言琼两次,这位老人家一直用麻布包裹着全身,只露出一张脸。安鹤想,难道言琼也和骨衔青一样,是神明的使者吗?总不会有那么多使者吧?

    安鹤小声询问骨衔青:“言奶奶和你什么关系。”

    骨衔青想了一会儿:“相依为命的关系。”只有言琼陪着她走出绿洲,踏过黑雾,一直在她身边。

    “所以,你们是老乡?”安鹤问,“都来自绿洲?”

    “你用这个词,很土。”骨衔青表示不满。

    言琼抢救出来的东西里,有很多方形的储存器,黑得像个铁块,里面记录着大量的医疗和科技资料。其余的,是一些机械蜂、破锁扳指之类的军事武器,还有少量的药品。

    剩余的士兵不到两百,指挥官已经战死,其余都是下城区的帮会人员。安鹤安排着隔离的事项,在确认三小时无人感染病发后,才把人们聚拢。她们搜寻了一些还能使用的车子,其中,大部分是运输队的大货车,可以容纳很多人。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安鹤问。

    “现在。不过,我们会先往北走,如果你想回第九要塞看看,我可以等你。”

    安鹤看到骨衔青露出慈悲的神色,揶揄道:“你是不是要我感谢你的好心?”

    “不应该吗?”骨衔青挑眉。

    安鹤扭过头,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界定骨衔青,她们竟然还有兴致在这里说些无聊的话。

    无关痛痒,又隔靴搔痒。

    在第一要塞被摧毁后的第四个小时,幸存者们离开了这片土地。

    焦黑的废土失去了生机,风依旧在吹,闵禾抽空垒砌的一堆石头里,压着塞赫梅特的披风。

    荒原上的空气里,黑色颗粒已经多了起来。

    无人之地,骨蚀者仍在游荡,车队能避就避,养精蓄锐不再起冲突。经过北方荒原时,她们把车子停在沙丘的一端等候。

    骨衔青真的“大发慈悲”,腾出时间让安鹤回去告别,安鹤将跟着阿斯塔和海狄回去复命。

    在路上,包得严严实实的贺莉,还是被海狄认了出来,她们很难再去追究当初的是非,如今来看,贺莉的消失只是一件很小的小事。

    海狄邀请贺莉回第九要塞看看,但贺莉表示拒绝,她掀开衣袖,笑着说:“我还生着病,就不回去了,怕感染别的人,不好。”

    小不点悄悄磨蹭到贺莉旁边,给她把袖子拉了下来。

    属于第九要塞的人不想回去,但不属于第九要塞的人,却想回去。

    罗拉在内心天人交战了好半天,最后还是没什么表情地询问:“安鹤,我可以跟你们回去看看苏教授吗?”

    又补充:“我只站在角落里,不会让她注意到我。”

    安鹤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罗拉,最终还是挡在阿斯塔面前:“老师,看在我的面上,让她跟在后面吧。”

    一直竖着耳朵的闵禾,挤进包围圈:“我也想去。”

    她从未去过别的要塞,这次远行,竟然是头一次踏上北方荒原,她想看看第九要塞是什么样子。

    但是,五口同声:“不行!”

    阿斯塔海狄,安鹤和贺莉,就连罗拉也断然拒绝了她。

    闵禾皱起鼻子,咬着牙露出犬齿,凭什么罗拉可以去,她不可以?她虽然没见过罗拉,但已经在大战中看出来罗拉是英灵会的士兵。

    怎么还区别对待?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不给她任何反驳的机会,安鹤已经走远。

    第九要塞的铁墙挡不住黑雾,塞内的能见度下降了一些,人们已经转移到山体里,任何时候都戴着面罩,就连白天,也会在沉沉雾霭里点起橘黄色的灯。

    安鹤在山体内开辟出的办公室里,找到了伊德。

    在路上时,安鹤一直在思考,是否要和盘托出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要如何解释复杂的过去和充满迷雾的未来,伊德会如何看待她的身份。

    可是,当她们真的重聚,伊德知晓她的来历后并未过多责问,只是摸了摸她的脑袋,而苏教授给了她一个拥抱。不需要更多的解释,伊德没有把话题进行下去,只说,安鹤不是塞赫梅特的“薇薇安”,她仍旧是荆棘灯的一员。

    安鹤笑得很开心。

    接下来半个小时,安鹤把骨衔青对抗黑雾的办法告知了伊德,考虑到骨衔青这个人的危险程度,安鹤叮嘱苏教授,最好研究一下这种提取物的副作用,再进行使用。

    同时,为了防止神血感染同样发生在第九要塞,安鹤将获取到的大量资料都做了同步,包括闻野忘对感染者的研究、神血的本体,以及阿尘数据库里的资料。

    提及战况时,安鹤还专门向苏绫提及“赛洛卡因”的事,虽然闻野忘捣鼓出来的这种东西,没能成功压制感染,但第九要塞也有大量的医生和研究员,还有时间进一步探索。

    了解到未来局势后,伊德批准了海狄前往绿洲的申请,阿斯塔认真考虑之后,也答应和安鹤一同前往。她们将带着新的任务出发——当找到新的栖息地后,她们会第一时间转移第九要塞,去往更安全的地方。

    伊德和苏绫将会一直守在要塞内,等待她们的好消息。

    安鹤汇报的时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她的身上,没有人注意角落里的罗拉。

    罗拉使用着天赋,毫无存在感地贴着墙,站在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

    有那么一刻,罗拉好像看到苏绫的眼神在她的位置停留了一会儿,但又像是错觉。所以,罗拉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

    ——苏绫现在的状态很好,之前造成的重伤已经痊愈,仍旧是那个温柔强大的苏教授。罗拉已经满足。

    和第九要塞的温馨气氛不同,荒原上的气氛剑拔弩张。

    安鹤离开后,闵禾坐在英灵会的队伍里,越想越不对劲。她走到骨衔青面前,握着枪:“从头到尾,你都在配合薇薇安演戏对不对?噢,现在不叫薇薇安了,是安鹤。”

    闵禾真的非常生气,她的判断没有失误,从头到尾都无比正确,但是被这两人联手戏耍了这么久,还差点丢了性命。闵禾额上青筋鼓胀,已经进入了战斗状态。

    骨衔青坐在地上休息,感受到闵禾的敌意,骨衔青只略微抬头,不在意地瞥了一眼:“怎么?你要杀我吗?你杀不了我的。”

    骨衔青的语气非常气人,无异于火上浇油,闵禾已经召唤出嵌灵,野犬虎视眈眈地龇着牙。

    “你大可以动手,甚至可以带着你的手下一起动手。”骨衔青瞥了一眼远处的士兵,“不过,安鹤回来后,她会剔除掉对队伍有害的人,她的权力比你大,能力比你强。如果你想留在荒原上,成为丧家之犬,成为无用之人,那么,你现在就可以对我动刀子。”

    骨衔青眯起眼睛,饶有兴致地刺激对方:“我倒想看看,小羊羔是愿意帮你,还是心疼我多些。”

    “你,无耻。”闵禾骂。

    “但你不想的,对吧?你生来属于集体,只有在集体里你才能发挥作用。”骨衔青抬起眼睛,探向了背后的枪,同一时间,萦绕在她周身的气质悄然变化,变得森冷肃杀。

    闵禾后退了半步,她知道骨衔青的实力,塞赫梅特大肆渲染过这女人的可怕之处,她们也交过手,闵禾一次都没落得好处。

    “所以,坐下。”骨衔青盯着对方嵌灵的眼睛,语气并不重。

    但闵禾身边的野犬却感觉到后腿一软,真的想要蹲下。

    闵禾牙齿都咬碎了,左右权衡,最后哼了一声,收回嵌灵乖乖坐回到队伍。

    等人走远,骨衔青这才松开握住枪口的手。她悄悄激活了还戴在手上的智能腕表。唤出的光幕隐隐跳动,信号不是很稳定,堪堪在通讯距离的边界。

    “小球,叫安鹤不要磨蹭,赶紧回来。”骨衔青用余光瞥了眼闵禾的方向,又添了一句:“快点。”

    第103章 “谁在那里?”

    进黑雾前,安鹤重新调整了一下车队安排。

    于是,一辆改造过的七座商务车上,足足坐了八个人,外加一个机械球。

    车子停在黑雾边界,她们所搭乘的车子同样经过改造,车身前后两侧都加装了钢铁护栏,后备箱的棚顶拆除,捆绑着物资。

    车窗框架还在,但车顶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可拆卸的防水油布,发生危机时,可以迅速钻出去。

    海狄握着方向盘回头,眼神在众人间来回扫视,当车厢内的气氛逐渐变得焦灼的时候,海狄终于忍不住出声询问:“安鹤,我想采访一下,请问,你脑瓜子到底怎么想的?”

    副驾驶的阿斯塔动了动,超出长度的铁刀,就放置在挡风玻璃的位置。阿斯塔摸上刀柄,回头,皱着的眉凝成了疙瘩。

    一时间,所有人都望向中间一排、靠左的座位。

    安鹤端坐在那里,膝头上捧着阿尘,正在接受大家“友善”的注视。

    “呃……集中力量办大事嘛。”安鹤摸了摸额头,避重就轻地回答。

    在她们身后最后一排,罗拉和闵禾挨得很近,虽然是邻座,但衣袖可谓是井水不犯河水,连一点无意间的摩擦都没有。她们暗自摸着枪柄,手一刻都不敢松开。

    最放松的是坐在罗拉右侧的莱特西,占据了黄金位置,怀揣着无知的心情,除了会越过罗拉,对着闵禾翻白眼外,其余大部分时间,她都扒着车窗看外面的黄沙。

    小小只的薇薇安,则被安排在安鹤和骨衔青的中间,坐在一个搬来的黑箱子上,手肘撑着膝头,捧着脑袋,非常乖巧。

    满满一车人,各有各的防备。

    从第一要塞出来后,她们见过彼此的嵌灵,也知晓坐在这辆车里的,除了那个紫毛,少有弱者。

    原本她们分散在不同的车上,舒舒服服地和自己的阵营待在一块。

    但安鹤从第九要塞出来后,和骨衔青聊了一会儿,最后让大家换了车。所有友善的、不友善的,认识的、不认识的,全坐在同一辆车。

    就因为骨衔青一句:“哎呀,小羊羔,你要是不看着她们,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暗中死了个人。”

    安鹤剜了眼右侧的骨衔青——罪魁祸首骨衔青,嘴角噙着笑,撑着车窗,没事人一样拨弄着软卷的长发。她眉眼间有淡淡的笑意,放松的时候,不经意会露出柔媚的神态,但落在安鹤眼里,怎么看都像幸灾乐祸。

    安鹤不得不承认,骨衔青说得有道理,如果这些人分散在不同的车子里,同个阵营的人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聊,多半会越想越气,指不定怒气一上头,就会暗算曾经的敌人。

    现在,大家聚在了一块,多和谐啊,安鹤想。

    谁都没有大声讲话,也不敢说些什么。除了考虑到安鹤在这外,还有个很大的原因在于,这里的人互不了解,且不止一桩恩怨——一九要塞的敌视、间谍与士兵间的背叛,就连莱特西和闵禾,也因为上下城资源问题而起过冲突,每三个人之间就能拉出一长串的关系线来。

    谁也不敢保证动手后,会不会有人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

    太多矛盾,等于没有矛盾,安鹤觉得自己简直是天才。

    她没有介绍大家互相了解,现在的局势,不了解反而对牵制有利。安鹤让薇薇安把座位下的箱子打开,把压缩面包和罐头分给大家,云淡风轻地说:“事已至此,先吃饭吧,吃完就上路了。”

    一起吃过饭,不就是同盟了嘛。

    于是车厢内,只剩下咀嚼声。

    一分钟后,闵禾突然一顿,大拇指扣上了手。枪击锤,好让武器处于待击状态。

    她停止咀嚼,直视着前排车内后视镜:“喂,棕毛松鼠,你看我做什么?”

    驾驶位上的海狄鼓着两边的腮帮子:“拜托,我哪有看你?开车的人要随时留意后视镜,懂吗?我还想问你,你拿枪的姿势,认真的吗?”

    “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拿枪?”闵禾嘲讽。

    海狄懒得再争辩,只鼓着腮帮子嚼嚼嚼。她暗自决定,待会儿开车往颠簸的地方开,再来几个她很擅长的甩尾——最好颠死后座的那只狗,噢,还有罗拉。

    “大家的精神很好嘛。”安鹤坏心眼地做着总结。

    车里又寂静下去,古怪的氛围在车厢内弥漫,谁都没再说话。

    安鹤降下车窗,看了看身后的车队。骨衔青的人依旧骑着摩托车,由言琼带领。

    抛开这些人不谈,她们的队伍虽然人数不少,但大型货车每辆容纳五六十人,跟在后面的车子,一共也不足十辆。

    安鹤收回视线,率先打破车内的沉寂:“骨衔青,我们需要行驶多久,才能抵达绿洲?”

    ……

    安鹤的声音并不严肃,反而有些依赖的意味,骨衔青颇有兴致地欣赏着对方求知的表情。

    所有人里,就只有她熟悉接下来的道路,安鹤管人,而她管着整个车队的前进方向,一旦进了黑雾,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骨衔青越过薇薇安的一头乱毛,目光望向安鹤:“最短三个月,最长,可能需要半年。”

    “半年?”车内吸气声此起彼伏,安鹤皱起了眉:“我们带了汽油,但撑不了这么久。”

    不止是汽油,所有物资都撑不了这么久,她们有这么多口人需要吃饭。

    “当然,不然你以为绿洲那么好抵达吗?”

    那曾经是整片土地上最富饶、最繁荣的地方,即便是黄金时代,也是边缘国难以踏足的地界。

    “从这里往西的道路并非平坦,中间有山有海湾,必要时候,我们需要弃车步行。”骨衔青说,“但也并非一直徒步,有很多被黑雾掩盖的城邦,运气好的话,可以搜寻到有用的车子。”

    被黑雾盖住的地方,人死绝了,但东西还在。

    不然以她们现有的物资,要养这么多口人,根本不可能撑到目的地。

    “等等。”安鹤突然想起,“阿尘保存着之前的地图,告诉我,我们的路线。”

    蓝色的光晕投射在车内,骨衔青伸出手指,指尖触在光屏上,蓝色的光泛起一圈涟漪:“目的地在这里。”她点在一个没有名字的地方,手指移动:“靠近蒂荷海峡,不过我们先得翻过这片山脉。”

    随着骨衔青的动作,阿尘在地图上划出了一条长长的线,她们的目的地与这里相隔万里,看起来几乎无法抵达。

    有瞬间,安鹤以为,骨衔青在做不可能的事。

    她一直在做不可能的事。

    在离她们最近的地方,地图上标注出来的几个小字写着“萨洛文山脉”,海拔五千米。

    “放心,想要抵达这片山脉,我们还得开上两天的车。在进山之前,我会带你们前往萨洛文城,搜寻进山的物资。”

    骨衔青十分熟悉这片废土,她花了一年时间逃离绿洲,又用五年时间准备折返,现在,她准备好了。

    安鹤面露挣扎,在挣扎后又选择相信了骨衔青:“黑雾里,是什么样的?”

    “很难描述,你们很快就知道了。”骨衔青停顿了一下,叮嘱:“只要记得一件事,黑雾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人类。”

    黑雾是一个巨大的黑匣子,无论是骨蚀者、辐射物,还是残存的生物,所有生命都在里面不遗余力演化,没有观测者知晓里面的基因序列发生了怎样的改变。人类被踢出牌桌,只有稀奇古怪的事物才能在这里存活下来。

    天色逐渐变暗,接近晚上八点,骨衔青却在这时,让安鹤下令出发。

    黑雾里能见度极低,阳光完全穿不透,在这样的地方,白天晚上都一个样,时间界限被模糊。

    所以夜晚出发,和白天出发没有区别。

    车子缓缓启动,所有随行的人都注射了五毫升的提取液,每个人都尽可能地准备了防护面罩,车内还好,要是到车外,就必须戴上三层以上的面罩,以防吸入游荡的黄色孢子。

    骨衔青并不在意这辆车的人,是否有不同的心思、不同的阵营,只要不伤害她,就无所谓。她也并不操心那些被分在一辆货车里的士兵和帮会成员,会不会起冲突。

    因为大家很快就会知道,在黑雾里,如果不拧成一股绳,人类会付出残酷的代价。

    一进黑雾,周围的光线迅速暗下来,一下子吞没了车队。真正属于废土的狂风,吹打着车沿。

    哪怕是隔着玻璃,她们也能感受到死亡的气息在风中流窜,很猛烈,并且,无处不在。

    ……

    “我们走了多久了?”安鹤小声问。

    十个小时?还是十分钟?周围能见度不足五米,时间和空间都失去了概念,不仅如此,磁场也有变化,阿尘的电子钟表一直显示重复的数字,有时候还不停倒退,人很难相信自己的直觉。

    车厢内很安静。薇薇安在安鹤的腿上睡着了,安鹤摸着她的头发,小声和骨衔青交流。

    骨衔青早有准备,在身上翻找一阵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机械怀表:“都不对,二十个小时了。”

    人们轮流休息,开车的人已经换了好几次。

    二十个小时里,她们没有遇上任何袭击。安鹤不知道是骨衔青危言耸听——这片土壤上根本没有那么多变异生物——还是骨衔青能力极强,带着大家绕开了危险区。

    她们的车子行驶在最前方,车队没有开灯,甚至谈话声都很少,全靠着骨衔青指引方向。

    骨衔青时不时会掏出一本牛皮笔记本确认路线,偶尔言琼会靠近她们的车子,两人会嘀咕两句。

    安鹤瞥了一眼骨衔青膝头的本子,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记录,都是骨衔青写下的。

    安鹤认识骨衔青的字迹,乍一看轻盈流畅,却暗藏着锐利笔锋。从发黄的纸张来看,这些东西已经写下很久了。

    除了堆积在一起的文字外,本子上画着一些简略的建筑物。有时候,这些建筑的剪影,会突然出现在车辆的前方。

    那是一种很恐怖的体验。在雾霭沉沉的视野里,突然出现一个庞然大物,很难分清是死物还是活物。她们总怕,这种东西下一秒就会动起来,朝她们靠近。

    每当这时,骨衔青就会紧绷着身体,让车队立刻转向。

    ——骨衔青放松时和紧绷时的躯体,是不一样的,安鹤能分辨得出。

    也有几次,她们远远听见了咕噜噜的嘶吼,声音像是从漏风的喉咙里发出的,还混着水泡炸开的响声。

    只能听见声音、而看不见的东西,最让人惧怕,想象力在发酵,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只有骨衔青,无论遇上什么情况,都沉着地指示着路线。

    时间久了,安鹤生出一种错觉,这支用轮子在地上爬行的车队,仿佛也融入到废土之中。

    这是和在荒原上完全不一样的体验,一切都是未知的、一切都对生命充满威胁。

    安鹤开始越来越信任骨衔青,除了信任她,别无选择。

    又过去了二十个小时,车队在越过一片湿地后,骨衔青突然让海狄停车。

    车子一个急刹,后座的闵禾差点被甩出去。

    她睁开眼睛,突然发现自己倒在罗拉的肩头,竟然睡着了,睡得乱七八糟,闵禾赶紧坐直。

    罗拉也猛地惊醒过来,皱着眉不动声色地拍了拍肩,表露出一丝嫌恶。

    “到了,可以下车活动一下。”骨衔青说。

    “妈呀,你知道我等你这句话等了多久。”海狄几乎要哭出来,这四十多个小时里,她们一直在赶路,骨衔青从不让车子停下超过三分钟。

    除了上厕所,几个身上还有伤的大块头,就这样蜷缩在车里,蜷缩了两天,简直是比刮骨剔肉还要恐怖。

    车一停,所有人都急不可耐地钻出去。安鹤发现自己的双腿肿了一圈,尾椎骨也隐隐作痛。她在阿尘的模拟里,有过坐硬皮火车的体验,但就算是火车,那也能站起来走一走。现在纯靠铁腚硬撑着。

    一群人乱七八糟地活动肢体,只有骨衔青笑得不怀好意:“没事,你们很快就会怀念坐车的感觉了。”

    意思是,接下来她们很长一段时间,都只能用双腿赶路。没有更好的办法,毕竟所有的飞行器,早已在历史的长河中,变成了烂铁。

    “真的假的?”安鹤有些崩溃,她撞了一下骨衔青的肩膀:“你快告诉我,你是危言耸听。”

    “不是。看前面。”骨衔青指向远处。

    她们的双脚踩在漆黑的烂泥里,到处都插着可疑的骨状物,上面附着一层深绿色的物质,不知道是霉菌,还是青苔。

    远处的天空,出现了一些三角形的轮廓,漆黑的影子巨大,安鹤仔细辨认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山。

    “我们到萨洛文山脉了?”

    “还远着呢。”骨衔青收起了她的本子,“不过,我们到下面的城镇了。”

    安鹤这才意识到,在她们面前,有一堵倒塌的墙壁。这个地方已经废弃很久,连裸露的钢筋都被打磨得光滑。

    骨衔青说,走到这里需要弃车,她们带上所有的物资,裹住了躯体进入了废墟里面。

    好在她们人手足够,搬运东西并不困难。

    这个镇子荒凉得像是鬼城,所有建筑都塌了一半,那是被风沙长久侵蚀才会出现的状态。一行人走在荒无人烟的土地上,时刻警惕着周围。

    她们最害怕,有菌丝或者骨蚀者出现。

    “放心。”骨衔青反而放松了些,“这个城市在大灾难初期,就失守了。几百年了,人类牲畜早都死绝了,骨蚀者和菌丝不会留在这里。”

    骨衔青走在最前面,和安鹤并排:“你们最该害怕的,是近十年来陷落的城市。”

    “为什么?”安鹤问。

    “因为里面还有……怎么说呢,也不算是人类,而是人类的变异物。”骨衔青说。

    神明的菌丝以生物血肉为食,它很聪明,不会一次性杀死所有人类,剩下的“食物”,会像人类豢养家禽一样,豢养起来。等它吞噬下一个城市,才会放弃原来的“畜牧圈”。

    而那些侥幸存活的生物,会吸入大量孢子和辐射物,在失智的状况下做出非常出格的举动。比如啃噬自己的手臂,比如划开某些巨大动物的肚子,蜷缩进胃袋。它们会基因突变,甚至会有丝分裂一般,自行繁衍。

    到那时,它们已经不属于人类范畴,完全成了另一种怪物,只在黑雾里存活。

    骨衔青再一次强调:“黑雾里什么都有,什么样的怪物都有,就是没有人类。”

    当她们说话时,一行人正站在一个三角形的建筑之下。安鹤辨认了许久,才发现这是一座红色的教堂,下半部分陷进了地面。

    骨衔青就站在三角形的正下方,她立在那儿,构图犹如一幅抽象画。

    “安鹤,让你的人,跟着我的团队去搜寻物资,最重要是保暖的物资。这种墙壁里嵌着的材料,是可以隔温的。”

    骨衔青的手上拿着一块柔软的纤维物,像锡纸,呈现出银色光泽。但是非常柔韧,除非用刀具切割,不然撕不碎。

    这是热息纤维,黄金时代的人造物,并不会随着时间被风化。

    “好。”

    当队伍开始行动起来后,安鹤这才知晓,骨衔青带着新绿洲的人,是存了什么目的。

    这批人捡垃圾的专业程度,简直如蝗虫过境。她们队伍里非常多手脚麻利的中年人,令安鹤怀疑,是不是人跨过了某个岁数,就会觉醒某种血脉,任何一个袋子都可以用出无数种花样。

    这些人能够精准分辨出一无所有的废墟里,有什么能够用得着。

    ——如果现在用不着,那以后也一定用得着。

    闵禾也被安鹤派了出去,她的嵌灵,简直是个探测仪,能够闻出目标物的气味。

    这个地方确实没有出现任何动物,除了霉菌之类的东西,连一只蚂蚁也没有。

    渡鸦巡视了一圈,在确认骨衔青没有说谎之后,大家分散开来,除了保持基本的警惕心外,并没有特别紧张。

    众人一散,教堂的方位只剩下两人,骨衔青和安鹤一前一后往废墟里走。

    “怎么样?安鹤。”骨衔青轻轻地笑,“我并没有害你吧?”

    她跟在安鹤后面,踩着安鹤已经踩实的脚印,避免沾染大量泥土。

    “我也没说你会害我。”

    “但你这样想了。”骨衔青说,“你在车上睡了觉,所以我发现了。你根本不信我的话。噢,你还怀疑我,觉得没遇上怪物,是我在危言耸听。”

    “犯规。”安鹤用力踩着脚下的泥土,“明明我就在你面前,你还用天赋,私闯我的意识。”

    “那怎么了?我又不是第一次这样做。”骨衔青毫不羞愧。

    安鹤踢着脚边的泥,她抬头看了一眼远去的队友,趁着两人独处的时间,咬牙问道:“那你只探了我的意识,还是车上的人都被你探了个遍?”

    安鹤也不是非得要去争这个特殊,不过是考虑到车上人各有各的心思,才问了这么一句——骨衔青知晓大部分人的想法,知晓有谁起了杀心,才对她们更加有益吧。

    但安鹤觉得有些烦躁。她不知道骨衔青入别人的梦,会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会不会像牵引她一样,物色别的可用之才。

    安鹤突然记起很久之前,她也问过骨衔青一样的话,当时骨衔青的默认让她十分欣喜——因为骨衔青能够自由出入别人的梦境,对她来说是一件好事。

    但现在,安鹤却难以追溯当初的心境。如果骨衔青说是,她会怎么想?

    “你觉得呢?”骨衔青却只回了这么一句。

    安鹤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和骨衔青面对面。骨衔青只有眼睛暴露在外。明明眼波流转,安鹤却总觉得,那双眼眸里全是算计和狡猾。

    “我无所谓,只是随便闲聊。”安鹤咬了咬牙,说:“你要探谁,也跟我没有关系。”

    “那是自然。”骨衔青弯起眼睛,“我用我的天赋,当然跟你没有关系。”

    关系的“系”字咬得特别重。

    她们都遮着脸,都戴着厚厚的面罩,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就好像戒备心一样,把真实的感受掩藏其下。

    安鹤转过身,继续往前走:“但是骨衔青,我挺意外,你为什么对这里这么熟悉?”

    “你要是走过,你也熟悉。”

    “因为要命吗?不步步留心、时时留神,就会死亡?”安鹤全然懂这种感觉,她经历的每一次危机,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地刻在脑中。因为马虎的人,早就死了。

    所以,骨衔青经历过多少次危险,才能摸索出黑雾里的道路?

    骨衔青从不提困难,这个女人全然不会把过去的经历挂在嘴边,也从不会后悔。

    安鹤想问,但又失了兴致,恐怕问了,骨衔青也只会随便糊弄她。

    走着走着,安鹤忽然想起一件事,她再次停下来:“黑雾里的安全路线是固定的吗?”

    “当然不是。”骨衔青觉得好笑,“穿越黑雾的人,能有几个?都得自己凭经验探索。”

    “那,安宁、我妈妈走过这条路吗?”安鹤转过头问。

    “不知——”

    骨衔青的回答突然被一声咕叽的声音打断,那是什么东西踩在软泥里,会发出的响动。

    周围浓雾弥漫,隐约可以听到远处拾荒者在指挥行动,安鹤想,可能是某个队友带着物资折返回来了。

    但是,等了半天,都没有人从浓雾里出来。咕叽声只响了一下,转眼就消失了。

    “谁在那里?”安鹤打开通信频道,“罗拉吗?”

    只有罗拉走路*才像猫一样轻巧。

    随着她的问话,通讯器里传出罗拉的答复:“我在东南方向的墙边,怎么了?”

    墙边,是她们刚进来的地方,离这里有一段距离。

    不是罗拉,那是谁?她们的队伍里,很少有人鬼祟行事。

    安鹤和骨衔青相视一眼,迅速进入了战斗状态。

    就在此时,浓雾的方向有人开口说话了。

    “谁在那里?”

    是一个女声,问了同样的话。

    安鹤心跳骤停,那一瞬间她脸色煞白,诡异的恐惧攥紧了喉咙,她不可置信地抓住了骨衔青的手腕。

    比她反应更加强烈的,是安置在兜帽里的机械小球。

    它被唤醒,从帽子里钻出来悬浮在半空中,蓝色光芒暴涨:“女士?”

    第104章 [遗声回响]它在收集我们的声音。

    那是安宁的声音。

    严肃,警惕,带着一点不近人情的冰冷。

    “谁在那里?”雾里又冒出一声,这次有了语调,“谁在那里!”

    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尖锐,好像声音有了实体,凝聚成尸体,要把雾气撕破,挣扎着从里面钻出来。

    安鹤骤停的心脏开始怦怦狂跳,怎么会有安宁的声音?她下意识想喊妈妈,但双唇抿得死死的,寒冷的眸子露出凶光。

    她还有理智,安宁已经死了,死在了第一要塞,不可能出现在这个鬼地方。

    两人警惕的时候,阿尘已经往前飘。“安宁女士?”它喊着,飘得很快,安鹤从不知道阿尘行动起来这么迅速。

    安鹤松开骨衔青的手,去够阿尘。她跑了两步,渡鸦一只接一只从背后蹿起来。她很紧张,所以嵌灵召唤得太多了,有点着急,收不住。满眼的鸟翅振动,把漆黑的环境遮得更黑了。

    渡鸦四下散开,很快带回消息——周围什么都没有。

    没有怪物,也没有妈妈。安鹤松了口气,又觉得期望落了空。

    她没空去梳理自己在期待什么,凭本能又往前踏了一步,在阿尘消失之前,抓住了那只有三根爪子的机械手。

    硬鞋底踏在烂泥堆,泥点子溅得到处都是,脏污沾在了裤腿上,湿哒哒地往下掉。

    安鹤想再往前走一步,好把阿尘抱回来,但走不动,身后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腕。

    是骨衔青。

    骨衔青抓得很用力,安鹤觉得自己的腕骨快要断了。她回头,只能看到骨衔青皱起的眉头。

    “不是安宁,别往前走。”骨衔青的声音很小,但很严肃,听上去像命令。

    安鹤把阿尘扯回来,抱在怀中,她的手指在隐隐发颤,声音却维持着沉着:“骨衔青,那是什么?”

    骨衔青和她背对着背警戒,手始终没松开,怕一松手,两人就在雾气里走失了。

    “不知道。”骨衔青说:“我上次经过这里的时候没遇到变异物。”

    “上次是什么时候?”

    “五年前。”

    太久了,谁知道五年里会发生什么演化。

    周围的声音开始变得嘈杂,分散的队伍发现了异常,询问声此起彼伏。“先把人聚集起来。”骨衔青掏出机械表,看了眼时间。

    现在应该是正午,但比凌晨还要漆黑,她们不能使用大功率灯光,会吸引来别的东西。所以周围雾气太浓,声音太杂,她们甚至难以分辨谈话声来自哪个方向。

    “有突发情况。所有人集合,看渡鸦调度,往这边走!”安鹤下令后三分钟,阿斯塔等人很快就回到了她身边。

    但是有十来个帮会成员不愿意离英灵会士兵太近,前面的人稍一错步,跑岔了,后面跟着的人就完全偏了队。

    好在闵禾发现及时,把野犬用成了牧羊犬,围堵了去路,将众人带了回来。

    “还有人没回来?”安鹤竖起耳朵,听到西墙的方向还有大量的讨论声。她们人太多了,虽然各个阵营都有领队,但要是有人不听指挥,分散在黑雾里,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众人各自清点了一圈,闵禾汇报:“没有啊,都回来了啊。”

    她一说完,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雾气里传来的,分明就是队友的交谈,甚至海狄充满辨识度的大笑,也在其中。

    安鹤立刻松开骨衔青,在人群中找到了海狄。她特意掀开海狄的面罩确认没有被掉包,可是,明明海狄站在自己面前,说话声却在背后,好像贴着肩头似的。

    海狄也傻了眼,她捂紧面罩,不安地四下张望,淤泥里散落着早已腐朽的骨头,四面八方都有人说话,整座废墟好像活了。

    海狄吓了一跳:“是骨头复活了吗?”

    不,不是。安鹤用剑尖挑动了那节脏污的骨头,被腐蚀过的骨头一碰就碎,根本不可能复活。

    她也不相信枯骨复生、鬼魂复活一类的事。

    “那就是孢子让我们产生了幻觉。”安鹤疑心大家防御度不够,在雾气里待太久,精神被污染了。

    “不是。”骨衔青站在队伍的最前面,“是变异生物。”

    黄色孢子的精神污染非常“定制化”,专挑思维薄弱处,每个人看到的幻觉都不一样。

    神明是进化了,但并不是超神了,就算是幻觉,那也是侵入大脑造成的神经损坏,要遵从人脑机制的。

    她们又不是在玩联机游戏,不可能四百人同时出现一种幻觉。

    骨衔青的语气很坚决,直接一锤定音。安鹤想起骨衔青一开始便这样否认出现的是安宁,丝毫没给安鹤期许的空间。

    骨衔青拔出了枪,侧耳听了一阵:“它,或者说它们在收集我们的声音。”

    它们在重复听来的话,并且会自行加工。

    安鹤反应过来,愣了愣神:“所以,我妈妈来过这儿。”

    安宁的声音也被采集了。

    骨衔青越过旁人的肩头,望向安鹤。她在黑雾里摸索出来的规律之一,是迫不得已不要靠近新覆灭的城市,也不要离枯林太近,所以她会挑选沦陷许久的城镇歇脚。

    安宁肯定也发现了这个规律。

    骨衔青本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只变成了一句叮嘱:“安鹤,保持清醒。”

    安鹤握着刀柄的手用力,指尖都有些泛白:“没关系的,我很清醒。”

    阿斯塔握着大刀:“我们现在怎么办?”

    她们举着枪,天赋蓄势待发,可看不见目标就无法进攻。

    安鹤的预言之眼用了,场景没有改变,寄生派不上用场,连破刃时间,也找不到发挥的目标。

    这些东西应该个头不大,要么飘在空气中,要么附着在什么东西上,它不现身,肉眼就看不见。

    “先离开这里,去山脚。”骨衔青给出了决断。

    先离开这些烂瓦砖墙,到空旷的地方去,管它雾里是什么,逼出来再做打算。

    她们保持通讯常开,迅速离开教堂的位置,安鹤护着见头不见尾的队伍,赶往西北方向。

    渡鸦就贴着人的头顶振翅,人多,雾气又大,容易走散,渡鸦偶尔啼叫两声能定位。

    骨衔青一边思考一边行动,她不用顾及后面的人群,安鹤会组织好队伍跟上她。很快,探路的渡鸦从她眼前掠过,飞到了最前面。

    安鹤跑到她前面去了。

    “骨衔青,这边走。”安鹤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让她快点跟上。

    周围的一切都呈现出雾蒙蒙的黑,领头的渡鸦一闪,很快就被黑雾遮住了。骨衔青加快了速度。

    就在此时,突然有人从身后拉住了她的手腕。

    拉得很用力。

    骨衔青反手准备挣脱,她防备心很重,为了自身安全,除了安鹤外,基本不和其她士兵肢体接触。

    回过头的那一刻,骨衔青却赫然发现安鹤还在她后面,正皱着眉看她。

    “你要去哪儿?”安鹤大力一扯,将她扯回来,骨衔青差点撞到安鹤的面罩。

    在贴近的呼吸中,骨衔青发现自己偏离了道路,因为前方有人呼唤,能见度低,又没有明确的参照,人会不知不觉地跟着熟人的声音走。

    不止是别人会中招,连她也会。

    “我听到你的声音,在前面。”

    “那不是我。”安鹤夹杂着嘲讽,但颇为真诚地说,“得保持清醒啊骨衔青。”

    “行了小羊羔。”骨衔青推开她的肩:“赶路。”

    海狄按着头顶的护目镜跑上前来:“我说,这样下去行不通,我好几次听到阿斯塔让我跟着她走,这玩意想让我误入歧途。”

    所以海狄紧紧抱着阿斯塔强壮的手臂,就差挂在上面了,根本不敢松懈分毫。

    身后的人也各自挨得很近,不管愿不愿意,现在都挤作一团,好些人已经自发将手搭在前人的肩头,使得整个队伍看上去非常古怪,比变异生物还像僵尸。

    海狄问:“能不能下令禁言,不要相信任何人的话?”

    安鹤看向骨衔青,骨衔青思考了一会儿:“不可以。”

    不说话确实是最好的办法,如果是一个人,只要不听不信就可以解决大部分麻烦,但她们是一支由数百人凝聚起来的队伍,声音很重要。她们需要交流,交流才能保持站在同一条线上。

    她们的视觉已经被黑雾弱化,听觉不再可信,如果连自己的声音也消失,她们会陷入非常被动的状态。

    “这些东西不是那么好对付的。”骨衔青说。

    安鹤的渡鸦也会学舌,但这类生物不一样。黑雾里的声音明显充满恶意,它加工了她们的声音,将她们指向错误的方向,分裂着她们的队伍。

    如果她们选择沉默,就会听不见同伴的呼喊。

    遇到危险,也不敢向同伴求救,因为没人相信。

    这些东西躲在幕后,久久不进攻,恐怕就是想让她们被迫沉默,让疑心发酵。她们不能走入陷阱。

    骨衔青没有选择采纳海狄的方法,不仅没有采纳,她还大声地告知众人:“保持警惕,细心分辨!”

    她在黑雾里待很久了,深知面对未知,办法不是躲,人是躲不掉未知的危险的。

    她需要主动了解它,才能有效避开。

    如果有机会,她再想办法杀掉它。

    海狄不太信任地哼了一声,安鹤宽慰道:“跟紧一点,不要害怕。”

    “我倒是不害怕变异物,只是怕走丢了回不来了。”海狄小声嘀咕,“万一留下我一个,在这黑雾里变成霉菌松鼠,怪吓人的。”

    十分钟后,一行人抵达了山脚。这里原先应该是片草原,但现在已经见不到绿意,整片土壤都被淤泥覆盖。

    这里比城镇内部更加泥泞,泥土呈现出堆积状。众人抬头一看,发现是有一侧的山体滑坡了,黑雾里是有雨水,山体从半山腰坍塌,淤泥一直堆积到城镇废墟上。

    众多脚印踏在同样的烂泥里,泥水把裤脚打湿,留下大量的污渍。连一向爱干净的骨衔青也没能幸免。

    安鹤无意间一瞥,呼吸停滞。

    她倒不是怕脏,而是流淌在众人裤腿上的脏东西,竟然动了。

    水渍里钻出了水蛭,蠕动着往裤腿的束口处钻。

    “妈呀!”人群里有人反应过来,开始大叫。好多人推挤着跺脚,四下散开,试图往远离淤泥的地方跑。

    这些东西肯定不是普通的水蛭,恐怕早就变异了,谁都不知道钻进身体,被寄生的人会有怎样的下场。

    “火。”安鹤迅速反应过来。

    她们保持了交流,一瞬间,那位控火的士兵接收到指令,发挥了作用。星星点点的火苗,准确掉落在水蛭上。

    它们怕烫,扭曲着从裤腿上落下来,掉进淤泥里,和泥土融为了一个颜色。

    海狄怪叫:“啊啊啊好像更加可怕了啊!”

    到处都是泥水,总觉得整滩淤泥都开始蠕动,分不清这些水蛭到底死了没有,又掉到了哪儿。

    周围的声音更加嘈杂了,大家躲闪时发出的呵斥,还有变异生物制造出的声音混合,吵吵嚷嚷聒噪不堪,听得人头疼。

    骨衔青皱着眉,用匕首挑下裤腿上的附着物,一只水蛭已经钻进了她的高帮靴鞋口,骨衔青直接斩断了它的身体,就在此时,她突然发现,刚还萦绕在她耳边的一个声音,突兀地断了。

    因为没有回音的干扰,声音中断的节点特别明晰。

    发出声音的,竟然是这些水蛭吗?

    残留在裤腿上的两截断肢,因为吸盘的作用还在上下蠕动。骨衔青弯下腰扯过安鹤的裤腿,仔细观察发现,水蛭圆滚的身体会一张一翕,像极了昆虫通过共鸣腔发声。

    骨衔青没有见过这些东西,它们原本是在山上淤泥里的,现在跟随着泥水淌入城镇,声音在断壁残垣间回荡,根本无法察觉。

    骨衔青甩掉刀上的秽物,严肃地告知众人:“虫,在说话。”

    这样的消息让人毛骨悚然,虫,竟然在说人话。

    不是一只,是无数只。

    生物间可以有自己的交流方式,但当另一种生物,熟练地用起了人类的语言,会让人本能地产生抗拒和恐惧。

    更何况还是令人害怕的生物,现在的状况不亚于蟑螂开口学人说话。

    “不要散开。跟着我,往泥少的地方撤退。”安鹤迅速在脑海中把人手过了一遍,“薇薇安,过来我这儿帮忙。”

    原先薇薇安由莱特西带着,就跟在安鹤的身后,离得很近。

    但现在,安鹤回头却并没有发现薇薇安。

    她不见了。

    莱特西吓得脸色惨白:“不对啊,刚刚……刚刚发现塌方的时候,薇薇安听见你叫她,往你的方向靠近了。”

    可当时,安鹤当时并没有叫薇薇安。

    就在此时,塌陷的泥土又往下滑了半截,山坡上传来薇薇安不安的呼喊:“姐姐,你在哪儿?”

    第105章 [遗声回响]“不要怕。”

    “薇薇安!”安鹤第一时间大声回应,“我在这儿,别跑远了!”

    她手中的枪迅速上膛,打算去山坡上把人接回来。说话的时候,安鹤的脚已经踏了出去,同时快速吩咐身旁的人:“骨衔青,阿斯塔,你们带人在这儿守着,接应我。”

    听声音,薇薇安并没有跑得太远,就在山坡上。她们发现得及时,要是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那才棘手。

    渡鸦已经先一步去探路,就这两息之间,薇薇安又叫了一声姐姐,声音却是越来越远了,不知道是没听到安鹤的呼声,还是又被什么引到了别处。

    莱特西比安鹤先一步跨出去:“我也去,人是我弄丢的,我得把她带回来。”

    “去什么去,都别动。”骨衔青眼疾手快,一手一个,精准揪住两人的后衣领,用力往回一扯。

    衣服卡住了喉咙,莱特西捂着脖子干呕了一声。

    “你们确定那是薇薇安吗?”骨衔青冷着脸问。

    薇薇安就是听见虚假的呼唤消失的,指不定,这声“姐姐”也是个陷阱,谁也不能断定山坡上等着的是薇薇安,还是变异物?

    “不确定,所以要确认一下。”安鹤拉着兜帽转过身,“不能什么都不做。”

    她并非莽撞行事,而是权衡过了。这些声音的危险之处就在于,谁都不敢相信同伴的求救是否真实。如果她们真的袖手旁观,那死人是迟早的事。

    安鹤需要尽可能相信每一次呼救。

    就算是假的,她也不能就此疑心所有的求救声,再装作听不到。

    那是她的姊妹。

    骨衔青却并不打算放安鹤走。

    两人陷入片刻的僵持。就这两秒,有人走失的阴影已经笼罩在众人头顶。

    谁都不敢去想一个小女孩消失在变异物遍地的浓雾里,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众人小声嘀咕着,连罗拉也皱起了眉,脸上显现出焦急的神色。

    啪——一声脆响,把所有人都惊了一下。

    莱特西扇着自己的右手:“都怪这死手,我就不该松手!”

    她打得很大力,手背都红了。拾荒者团队里,除了兰鸣,就数莱特西跟薇薇安感情最深,所以安鹤才会放心把薇薇安交到她手上,可现在,她把人弄丢了,她不该松手。

    闵禾抱着手臂蹙眉:“你应该扇自己巴掌,打手背算怎么回事?”闵禾可还记得这家伙骂过她脏狗,牙尖嘴利、唯利是图的拾荒者也会有重情义的时候吗?

    “要你管。”莱特西无处安放的情绪转移到闵禾身上,“我是自责,但不软弱。我的巴掌只会落在别人脸上,比如你!”

    两个互不理解的人一点就炸,因她们这么一闹,笼罩在众人心头的绝望突然散开了一些。

    “还有力气吵架。”骨衔青很想翻白眼,“我看你们一点都不慌张嘛。”

    不慌是好事。骨衔青松开安鹤和莱特西的领子,重新调整了规划:“行了,我们得把薇薇安找回来。走,一起行动,都跟着安鹤上山。”

    安鹤问:“所有人?”

    “所有。我们本来就需要翻山。这镇子出了变故,不能留人在这里,要行动一起行动。”骨衔青往前一步靠近安鹤,“特别是你,不能离开我半步。”

    安鹤暗自咬唇,骨衔青的特意叮嘱针对性太强,她又不是动不动就乱跑。

    说出发就出发,安鹤在旁边寻了一条小路,踏上去的时候,她拉了莱特西一把,小声说:“不怪你,莱特西,不要自责了。”

    又补了一句:“连骨衔青都会中招。”

    莱特西张了张嘴,点头“嗯”了一声。安鹤一直在前方板着脸当主将,薇薇安又是安鹤的妹妹,莱特西还以为自己肯定会被数落,或者惩罚,她已经很自责了。

    但安鹤没有,还反过来安抚自己。

    当莱特西以为自己窥见了安鹤厚重责任下温和的一面时,安鹤却又变了脸,回头严肃告诫:“对了,话先说在前头。我没有义务保护任何人,所以,你们必须保护好自己,跟紧一点!要是再走丢了一个,我不会再派人救援。”

    安鹤的话形同恐吓,经过英灵会士兵的通讯器传递出去,大家的眼神都有了变化。

    安鹤是故意的。

    莱特西的话提醒了她,身后这群人,从不软弱,能在炮火中活下来的幸存者,行动能力都不低。

    安鹤虽是主将,但最忌讳让众人对她产生依赖,在这样的环境下,她很难分心护着大家,如果自己都不努力求生,等着人救,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对了。”安鹤补充,“要是谁走丢了,就自行前往这座山的山头,我会在那里清点人数。”

    山脉连绵不断,但靠近城镇的这座山头并不算太高,她们只需要保持前进,往上爬,就能汇合。

    众人有了心理准备,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在安鹤发出指令的时候,她们死死扎好裤腿和袖口,快速远离了淤泥。

    有些人身上还爬着水蛭,所以安鹤给渡鸦交代了任务。

    它们收拢翅膀闪电一般穿过众人的腿边,视觉锁定,精准叼起那些蠕动的水蛭,咬死,再吃进腹中或者丢弃到泥土上。一些嵌灵是小型鸟类的士兵,也来帮忙。

    不太乐观的是,前方探路的渡鸦,一直没能在雾气中定位到薇薇安,她好像消失了一般,只有声音还在回荡,并且越来越飘忽。

    安鹤紧紧跟随着声音,但很快,她们发现声音开始从四面八方传来,薇薇安的声线已经被变异物采集了,周围到处都是怯生生的呼救。

    安鹤的[预言之眼]里,薇薇安还是安全的,只是周围都是迷雾,从展现出的景象来看,薇薇安已经走到上方密林里去了,到处都是模样相似的枯木,难以分辨位置。

    这样下去不行,安鹤快速动脑,既然定位不到薇薇安,那至少得把信息传递出去。

    她也有能够学舌的帮手。

    安鹤唤来一只渡鸦,嘀咕了两句,片刻后,探路的渡鸦也开始学起了安鹤说话:“薇薇安,不要怕,往山顶走。”

    不要怕,不要怕。

    整片山林都是各种各样的声音,安鹤的声音夹杂在其中,只要薇薇安能听到一句,知晓有人在寻找她,能保持镇定就好。

    “闵禾,你走前面。”安鹤给闵禾的野犬让路,野犬埋着头,搜寻着薇薇安的气味。

    而阿斯塔、罗拉等非常机警的人,则在两侧放哨,以防有不可知的危机。

    她们没有慌张,不能慌张。骨衔青看起来冷漠,安鹤也保持着镇静,同时不允许恐惧侵蚀她的队伍。

    进入密林的时候,海狄突然冲上来,挤进安鹤和骨衔青的中间:“听到了吗?”

    “什么?”

    “有奇怪的声音,你们听。”海狄做了个嘘声的动作,眼中的神色变得非常紧张。

    两人竖起耳朵,捕捉到周围嘈杂的声音里,夹杂了一些古怪的语调。

    是有人在对话,但声音和她们并不一样,像是呓语,唇齿摩擦,短音节,很急促,叽里咕噜说得很快,难以听懂。

    听了一会儿,安鹤眼露警觉之色,骨衔青却松了一口气。

    “是旧世界的语言。”

    旧世界,指黄金时代还未沦陷的世界。

    “你能听懂?”安鹤问。

    “现在的语言是变体,但本质一样。仔细听,抛除语调,你们也能听懂。”

    她们一边前进,一边仔细聆听。

    有人在说话。

    “新闻播报核辐射吞没了三个大洲,我们会不会受到影响?”

    “季风刮得频繁,说不定我们这里早就是污染区了。”

    “前几天还听说,有十个新生儿全都没有五官,但消息都被封锁了。”

    “现在航空舱一个逃生名额都炒到了八十亿,穷人连死法都选择不了。”

    “不是说大洲全都断电了吗?那玩意儿还能用吗?”

    谈话很乱,并不是一个时间段的声音。

    忽而又变成几声惊恐的尖叫。

    “……不要死,再等等,联邦政府会派武装队来的。”

    “没机会了,我们逃不掉了。到处都是辐射,到处都是辐射物。”

    “天啊,航空舱爆炸了。”

    “旁边的大洲投放了生化武器,根本没用,污染扩散,杀死的只有人类。”

    有好些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像是已经没有力气再说话。

    “大家都进山躲避了,我们也去。”

    “去山上,去山上躲一躲。”

    “不能去,上山的人全都失联了。”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好些闻所未闻的词汇从雾气里散播出来。海狄问:“联邦什么意思?航空舱又是什么?”

    “是旧时代的东西。”骨衔青眼神变了变,“是萨洛文城被吞没时发生的事。”

    那些声音无比鲜活,好像就贴着耳边在说话,她们好似退回到灾难初期,亲身经历了一次旧时代的覆灭。

    令骨衔青感到诧异的是,这些声音竟然保留了几百年,变异的水蛭那时候就有了吗?就算有,这些东西怎么能活这么长时间?

    骨衔青突然意识到,她们并没有真正搞懂声音的机制。

    “等等,那些人,最后进山了?”安鹤仔细辨别着其中的话。

    那这些人活下来了吗?还是变异了?现在,还留在山中吗?

    ……

    薇薇安踢到了一节骨头。

    骨头埋在松软的泥土下,只露出一截黑灰的关节,像被虫蛀了一样,上面附着了绿色的菌丝,看起来十分脏。

    “好痛啊。”骨头上传来声音,“我好痛啊。”

    薇薇安吓了一跳,她并不能完全听懂这些陈旧的话语,但能从大致的语调感知到声音里的痛苦。

    骨头说话了,在喊痛。

    是那些水蛭。薇薇安紧紧捏着胸口处挂着的渡鸦。小心避开了骨头。

    她已经走失很久了,最初是听到安鹤的呼喊声,她以为姐姐需要自己帮忙,便跟了上去。但是人群因为水蛭发生混乱,她被挤散了。

    再然后,围绕在她身边的声音越来越多,她听见安鹤的声音,还有骨衔青的声音,说往上走,到山上去。

    她很听安鹤的话,一直都是。

    所以越走越远。

    脚下是软烂的泥土,周围全是高大的树木,往外伸出的枯枝犹如怪物的手臂,抬头却看不见任何一片叶子。

    目之所及,只有她孤身一人。

    薇薇安很害怕,这样强烈的情绪还是第一次出现。以前,无论过得多么辛苦,她的身边一直都有人陪着,要么是莱特西,要么是兰鸣。永远有人站在她前面顶着。

    后来出现了罗拉、安鹤、还有很凶的骨姐姐。

    她们会牵着她的手,告诉她应该怎么做。

    但现在,没有人告知她该如何做。又或者,太多的声音在告诉她要怎么做,薇薇安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雾气里一直有安鹤的声音,有时候是让她上山顶,有时候让她往左上方的大石头走,说在那里等她汇合。薇薇安迫不及待要和安鹤汇合,她不知道该相信谁的声音,所以决定都去一次。

    这地方的诡异让薇薇安产生了少有的惊恐,总觉得周围有无数张嘴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必须回到人群里去才安全。

    薇薇安先跟着指引,爬上湿滑的石头,但是安鹤并没有等在这儿。

    她站在石头上等了一会儿,有几只水蛭趁机钻进了她的裤缝。

    薇薇安感到一阵剧痛,好像皮肤被刀子割开了,瞬间,她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身上的皮肤都会被割开,被整个剥下来。

    它们在伤害她。

    翻腾的情绪让薇薇安整个人都在发抖,但是她死死咬着唇,没有惊声尖叫——上次在那个巨大的地下室,安鹤教过她,要保持清醒,要反击伤害她的敌人。

    薇薇安交握着发抖的手,咬着牙使用了天赋。

    没控制好,腿上连带周围的地面,一瞬间爆起大量的墨色汁水,水蛭被挤压得稀烂。

    同样咔嚓一声折断的,还有石头旁边一根轮胎粗的枯木。

    它不知道怎么就断了,上半截枯枝压向薇薇安的头顶,薇薇安赶紧四肢并用闪躲。树干贴着她的脚后跟砸下,薇薇安差点滑下石头。

    她撑着泥土稳住自己,一抬头,看到了剩下那截木桩。

    那截木桩,也正在看她。

    薇薇安恍惚间看到了一双眼睛,是枯木断面上的一个木纹。

    但是,树干断口处流出大量的鲜血,不是乳白色,是红色。跟人类一样。

    “好痛啊。”周围又响起那些叽里咕噜的声音。

    薇薇安按住怦怦狂跳的心脏,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了一把匕首,那是安鹤给的,非常锋利。她身上还有一把枪,但薇薇安不怎么会用,本来罗拉说要教她的,也还没来得及教。

    她上次跟着骨衔青去第一要塞杀感染者,都没有这么慌张,因为有很多人和她一起行动。

    但眼前的危机,她只能靠自己解决。

    嵌灵被无声无息地释放出来,十来条银环蛇盘旋在薇薇安脚边,还有一只绕在她的脖子上,另一只挂在左手腕。薇薇安把匕首紧紧攥在手中,要是有东西扑过来,她会用来自保。

    “好痛啊!”那些树木在说话,而且很凶、很尖锐,像指甲刮过铁皮的声音。这次,不是模拟人的说话声。

    就在此时,面前裂开的木桩里,突然伸出一只手,闪电般探向薇薇安。

    与此同时,以薇薇安为中心,周围所有枯木都发出毕剥裂开的响声,好像有什么东西从里面撕裂了树皮,要从里面钻出来。

    “别过来!”薇薇安声音颤抖。

    有渡鸦在上方的雾气里飞,薇薇安看不见,但是能听到安鹤的声音。说不要怕。

    不要怕。薇薇安。

    薇薇安屏住了呼吸,保持着双腿平稳地站在石头上,以便随时能够跑走。

    当她躲过那只枯枝一样的手时,她终于看清楚了,树木里真的有一双眼睛。

    ……

    “你上次走的是这条路吗?”安鹤问骨衔青。

    “不是。是走的山坳。”

    但这次,她们得沿着薇薇安消失的方向走,闵禾的野犬很尽职地带着路,她们已经看到了地上的脚印,薇薇安曾经经过这里。

    安鹤产生了一些不安:“你觉不觉得,有些古怪?”

    “什么古怪?”

    “说不上来,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被人盯着。”安鹤对危险的感知很敏锐,她躲过面前斜生出的一截树枝,忍不住多看了两下。

    骨衔青坚决不肯碰到树木。

    因为这些树皮漆黑皲裂,附着着霉菌等微生物,黏黏糊糊的。

    但是周围的树干越来越粗,枝条越来越杂乱,明明已经枯死了,也没有被风雨吹折。

    安鹤用圣剑挑开挡路的树枝,忽地一顿。

    “怎么了?”骨衔青问。

    安鹤缓慢地转过头,她的剑尖砍在树枝上,触感却并不坚硬,反而像砍在血肉上一样。

    这种诡异的触觉让她头皮发麻,视线里,树上的纹路好似一只只眼睛。

    安鹤定了定神,移开剑尖,抵在了树干上。

    哗啦——

    手起剑落,锋利的剑刃沿着树干竖切向下,毫不费力地割开了枯皮。

    看清眼前景象后,冷汗瞬间浸透了众人的后背——一个有着四肢的生物,蜷曲地缩在中空的树干中间,一动不动。

    “天啊。”海狄捂住嘴,“这是什么变异物?是人吗?”

    看不清。它好像已经死了,几乎要和树木融为一体,没有皮肤,棕黑的肌肉组织暴露在外面,好似树木的纹路。

    就在此时,闵禾低呼了一声:“有血腥味。好浓的血腥味。”

    风将血气,还有腐烂木头的沤味一并送进鼻腔。

    “带路。”安鹤顾不上探查这木头里的东西,和骨衔青一前一后跟上闵禾。

    五分钟后,闵禾猛地停下来,往前一指:“在那儿!”

    人群里鸦雀无声。

    出现在她们眼前的,是一块长满青苔的大石头,石头周围的淤泥里,全是拦腰截断的枯木。

    她们刚刚见到过的那种生物,横七竖八地倒在泥土上,数不清有多少个。猩红的血液流进泥土,密密麻麻的水蛭在其中疯狂蠕动,啜饮鲜血。

    尸横遍野。

    所有变异物,全部爆裂而死。

    第106章 [遗声回响]“你在跟谁说话?”

    薇薇安不在这里。

    这里只有死尸,没有活人。

    找不到薇薇安让安鹤有些烦躁,她一脚踩上松软的泥土,爬上了被血沾*染的大石头,尽可能让渡鸦扩大搜寻范围。

    鞋底边缘溅起污水,石头坑里觅食的水蛭,被安鹤用鞋尖蹍死,直接毫不留情地踩烂。活下来的水蛭并没有一哄而散,而是钻进土里,仍在吸食泥土里的血液。

    “薇薇安!”安鹤大喊了一声。已经是下午一点了,枯林的雾气又厚了一些,血气中混着潮湿,像下雨的前兆。

    但是没听到回应。

    言琼和罗拉散开一小段距离,带着人,以石头为中心搜寻薇薇安的踪影。

    但骨衔青没去。她用旧麻布缠住手心,随手捡了根骨头,戳着地上的尸体:“死透了。”

    这些生物七窍流血,内脏破碎,确实是薇薇安的天赋。

    薇薇安应该是受到攻击了。这孩子,除了听人指令时会下狠手,平时根本不会动手杀人。

    安鹤踹开脚下的尸体,它折叠成一堆的躯体翻过来,舒展开,安鹤终于看清了怪物的面容。“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

    它们的肌肉像是年轮,手指奇长,成了干枯的树枝。就算从树皮里爬出来了,脚下也生了根和树桩子连在一块儿。

    “应该是某种变异后的辐射物。”骨衔青站直上半身,那截烂骨头就在她手中晃悠,骨衔青把它敲在尸体的脑壳上,补充:“人变的。”

    因为这些怪物有五官和四肢。眼睛耳朵皆在,鼻子虽然退化了,但还有轮廓。只有嘴巴变化有些大,成了一条合紧的缝,像是被砍伤的树木愈合后,留下的浅坑。实际整个口腔早已长在一起。

    安鹤没由来地脊背一凉,想起之前听到的谈话后,安鹤问:“是旧时代来山上避难的人吗?”

    “大概是。要么是演化过的后代。”骨衔青继续翻看死尸,很有经验地做出总结:“它们找到了能活下去的法子,开始躲进树皮里跟树木共生,这样能减少活动量,还能伪装成别的东西。看,它们的口腔和皮肤已经退化,应该不需要进食……”

    骨衔青突然停顿,看了看脚边仍在蠕动的水蛭,又瞥向手中的骨头。

    “怎么?有问题?”

    “我想错了,它们需要进食。不过不是通过口腔,而是根系。”骨衔青踩了踩地下的泥土,“这些水蛭,是它们猎食的帮手。”

    会发出声音的水蛭吸引猎物走到山上,而它们负责绞死。猎物的血分给水蛭,肉留在土壤里腐烂变成养分,它们再从根系吸收。

    薇薇安是猎物,她们也是猎物。可能不止是人类,这里游荡的其它辐射物,也都被标上了它们的食谱。黑雾里,生物可没有权利挑食。

    骨衔青习以为常,她爬上石头,五指一松,手中的烂骨头沿着岩石滚落下去,砸进烂泥,噗嗤一声。她们脚下踩着的淤泥,沾了血,也分不清到底是泥,还是多年堆积起来的腐尸。

    这就是变异的辐射物吗?

    “所以……”安鹤不再乱张望,而是定定地望向骨衔青:“在黑雾里待久了的人类,都会变成这副模样?”

    “是啊。”骨衔青知道她在想什么,不过还是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安鹤目光颤了颤,她在想荒原上仍在扩散的黑雾,在想被吞没边缘的第九要塞。她们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被派出来的她、阿斯塔和海狄,的确是在执行一项紧急的任务。

    如果她们拖的时间太长,或是任务失败,返回第九要塞时,可能已经分辨不出什么是伊德,又什么是苏教授了。

    “还是先找人吧。”骨衔青扔掉缠在手上的布条,抚上安鹤的后背,并且往下滑了一下。

    安鹤以为骨衔青在安慰自己,等她反应过来时,才发现骨衔青在用她的衣服擦手。

    安鹤皱着眉侧过身,试图从骨衔青的眼眸里读出一点着急的神色,但是没有。

    好像进入黑雾之后,骨衔青无论遇上什么样的状况,都表现得异常冷静。甚至有些冷漠。比如见到这么多尸体之后,骨衔青第一时间更倾向于去研究这些生物,而非去寻找薇薇安。

    算了,安鹤把目光收回来。她拎得清,情况就算再复杂,队伍里也需要一个始终能保持头脑清醒的人。

    骨衔青就是这个人。

    这片林子奇大,到处都是指向天际的枯木,恐怕整片山上都是这种共生体。寻找的人陆陆续续围拢,她们杀死水蛭,清理出一片空地。

    安鹤整合着渡鸦探回来的情报:“有尸体的范围不大,五十米。血液也没有凝固,死亡时间不长。”

    她们可能只落后了几分钟的时间,薇薇安应该还在附近。

    海狄摇了摇头:“找不到人。我说,那个小女孩,会不会被这玩意儿拖进树皮里了?”

    莱特西吓了一激灵,转身就看到远处比人合抱还要粗的树干,既惊又怕。

    既然这些树干中空又柔软,说不定真能拖进去一个人。越深想,便越觉得这事可能性很大,不然怎么连薇薇安衣角都没看到?慌乱之中,莱特西从拾荒者手中抢过一把刀,壮着胆子大喊:“我去把它砍了!”

    “别吓人了。”闵禾伸出脚绊住莱特西,又狠狠剜了一眼海狄,“空气中的气味没有被切断,别整天自己吓自己。”

    大家站在清理出来的石头上,周围都是死尸,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罗拉想了想,还是保持着冷静:“既然发现了危险,薇薇安应该不会再往树多的山顶走,说不定她就在周围。”

    但谁也不敢保证。毕竟这么多人围在一起,声音又大,薇薇安要是在附近,应该很容易看见她们才对。

    安鹤决定在这里等一分钟,以防错过了藏在此地的薇薇安。实在不行,再带人往山上寻找。

    她单手覆在唇边,大声呼喊:“薇薇安,如果你在听,我们在大石头这儿汇合!”

    ……

    薇薇安被袭击的时候,明确看到有什么东西在远处闪了一下,像是金属武器反射了手电的光,一闪即逝。

    “姐姐?”她站在尸体中间发愣,辐射物的血液溅到她的身上,黏稠的感觉,格外吓人。

    没有人出现,但是前方真的传来安鹤的声音:“快走!我们得离开这里。”

    “姐姐!”薇薇安惊醒过来,催动双腿,往声音消失的地方奔跑。

    声音消失的方向通往山顶,薇薇安费力地踩着泥土,旁边树木里的眼睛仍旧在看着她,但这次并没有主动进攻。

    她可以听到很多人在交谈,谈论着怎么找人,谈论着怎么避开战斗。所以薇薇安一边远离树干,一边手脚并用爬上山坡。

    只是,声音好像海市蜃楼,一直飘在远处,她好像永远够不着。

    不知道爬了多久,地势稍微平缓了一些。紧接着,脚下的泥土变得坑坑洼洼,像是有猛兽时常经过,走出了一条“兽道”。

    薇薇安并没见到任何生物,不过,很快,她就看见了一片深湖,浅水漫过湖边的泥土,把这片土壤变成了湿地。

    不知道是天色昏暗,还是湖水奇深,湖面呈现出死寂的黑,一半暴露在视线里,一半隐藏在浓雾深处。

    靠近湖边的地方,还有一处建筑群。

    是几间石头搭成的屋子,全部被不知名的枯藤缠绕,覆满黑黢黢的青苔,又潮又湿,像伛偻着身子的怪物。

    咯吱一声,薇薇安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她挪开脚,一截倒塌的铁栏杆几乎锈成了纸片,原本还能堪堪维持住形状,结果被她一踩,直接开了裂。

    就这一点响动,一直在前方萦绕的声音突然停止了。

    所有声音消失,只剩下薇薇安隔着面罩沉重的呼吸声。

    下一秒,一声喝斥从石屋靠近湖水那面传来,是安鹤在惊讶大喊:“薇薇安!”

    ……

    “没等到人,我觉得她已经不在这里了。”海狄调整着护目镜,试图看清远处的情况。

    她们依旧站在尸堆里,庆幸的是,薇薇安替她们“清过场”。除了那些恼人的水蛭,一时半会儿竟然没有辐射物进攻她们。

    “味道在逐渐消失。”闵禾说,“上风向还有一丝气味,人往山顶走了。”

    “算了。走吧。”安鹤皱了皱眉,事情有些不太对劲,薇薇安被攻击了,还往树林更密的地方走,有些违反常理。

    难道自己发出的呼喊,一次都没有传达给薇薇安吗?

    她们应该没有隔这么远才对。

    人群再次集合,开始往山上走,在即将离开这片尸骸时,安鹤却发现,一直跟在身边的骨衔青不见了。

    安鹤心里突突地跳,恐惧和后怕袭来,短短几秒预设了无数种可能——骨衔青也失踪了怎么办?

    不止是骨衔青的安危,离了骨衔青,她们的安危也成问题。安鹤猛地转头,焦急毫不掩饰:“骨……”

    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时,喊声一下子滞留在喉咙。骨衔青并没有走失,而是突兀地停下脚步,落在队伍后面,蹲在地上查看一具尸体。

    “你!”安鹤咬牙,骨衔青难道不能通知她一声吗?这种情况丢了个人,有多大的麻烦骨衔青难道不清楚吗?害她白担心了一场。

    “你愣着干什么?”安鹤握着剑往回走,语气有些不耐。

    骨衔青没来得及理会安鹤,她凝了凝神,面前这个辐射物躺在地上,但是,并不像其它辐射物那样七窍流血。

    不对劲。

    骨衔青抬起头招手:“安……”

    她刚想让安鹤过来查看,地上的“死尸”突然动了,身体以一个弯折的角度坐起来,直冲她面门。

    这东西没死透!

    骨衔青立刻侧身闪过一击,随即站起身退后两步,拔枪、射击,子弹钉入辐射物心脏。

    但是,没用,这东西已经不是人了,器脏也早已改变。钉入心脏的子弹,就像钉入树干,并不能真的杀死一棵“树木”。

    就这瞬息之间,安鹤已经冲过来,周围的士兵也第一时间拔枪。

    骨衔青收枪退后:“安鹤,砍它下肢,斩断根系。”

    她脑子转得极快,既然不是人,那就用对付树木的办法对付这种生物。

    在骨衔青给出建议的时候,安鹤迅速调整了进攻方式,俯身横劈,长剑削过,比斧头锐利,一下子砍在辐射物的下肢上。

    辐射物停止了行动,双腿如骨骼断裂,只剩几条根系一样的东西与树干相连。

    与此同时,阿斯塔的铁刀以破千钧的势能,直接斩断了这些根。

    三人达成了配合,竟然意外地迅猛。

    只是,这一进攻,旁边的树木也开始“活”过来了。

    “痛啊!”树上的水蛭大喊,好像成了辐射物的舌头,不断地喊痛。

    “快走!我们得离开这里。”安鹤伸手抓住骨衔青,带着队伍往前跑。

    这里的湿度太大了,放火烧山不现实。她们没有薇薇安这样的大规模杀伤天赋,和这些东西硬抗,只有薇薇安才能轻易做到。

    安鹤也并不想和它们对抗,子弹和人力都需要能省就省,在更多辐射物被惊动之前,她们最好的选择就是,跑。

    不能往山脚下跑,只能跑向山顶,薇薇安可能在那儿。

    这些辐射物好像根系互通,能交流情报,她们所经过的地方,枯木全都苏醒,一双双被树皮覆盖的眼睛齐齐睁开,对她们发动了进攻。

    十分难缠。

    好在大家的手脚都还算麻利,骨衔青也推敲过这种东西的来源。一旦有所了解,也就不那么害怕了。她们收起用处不大的枪,持有冷兵器的人移动到外围清理道路。

    地势很快变得平缓,安鹤第一时间注意到了那排黑漆漆的石屋,然后才注意到了那汪湖水。

    石屋的周围被清理过,铺了湖滩里的石头和细沙,隔出了好大一片没有树木的空地。安鹤选择到空地上去,远离这些无处不在的枯木,它们不能移动,但架不住到处都是。

    只是,靠近石屋时,安鹤听到其中一间靠近湖水的屋子,有人说话。

    莱特西脸上的神情,从恐惧突然转变成了惊喜,她跳起来:“薇薇安,是薇薇安的声音!”

    人群安静了一瞬,众人竖起耳朵去听,真的听到了谈话声。寂静的雾气里,少年脆生生的嗓音特别清晰。

    薇薇安在说:“真的不是你吗?”

    语调里没有恐惧,也没有遇到危险时的警觉,有的只是困惑。

    安鹤感到一丝凉意,她抬头,突然发现有水滴落在她的脸上,皮肤一下子传来刺痛,竟然,开始下酸雨了。

    安鹤顾不得这件事,几人绕到湖边,冲向那间石屋,终于在面向湖水的那一边找到了洞开的大门。

    黑漆漆的门洞犹如怪物的巨口,而薇薇安就站在门内,手电射到的地方,露出了她半截裤腿。

    确实是薇薇安没错,不是水蛭,也不是虚假的声音,她们终于找到人了!

    “薇薇安!”

    安鹤冲上前,一把抓住了薇薇安的手臂。

    薇薇安转过身看她,眼神却像是见了鬼一样,又转头看看屋内,发出了一声受到惊吓时的低喊:“姐姐?”

    安鹤不敢松手,以至于薇薇安的衣服都起了褶子,她望向空无一人的室内,一股寒意冲上后颈——这地方堆积着好多腐锈的杂物,明明混乱不堪,但安鹤却看出了一丝精心布置过的诡异。

    安鹤咽了咽口水,把其她人挡在了门外,她紧紧盯着薇薇安,凝了凝神:“你刚刚,在跟谁说话?”

    “我……”薇薇安的眼神瞟向安鹤的后方,废弃的方桌堆叠出好几个死角,而薇薇安的视线就聚焦在死角的某一处。

    “我、我在跟你说话啊。”

    第107章 [遗声回响]一个可随意查阅的点。

    “我?”安鹤不可置信地瞥向薇薇安,“你确定?”

    “嗯……”薇薇安意识到了一丝不对,但说不出哪里不对,她有点分不清眼前的状况,同时也被安鹤的神态吓到了。

    但她处理不了这么复杂的情况,只好怯生生地叫了一句:“姐姐?”

    “怎么了?”安鹤仍挡在门口不让其她人进来,一边和薇薇安对话,一边使用[预言之眼]的天赋探查危险。

    “你可以蹲下来一点吗?”薇薇安松开渡鸦吊坠。

    安鹤心思不在薇薇安身上,但听见请求的声音,已经不自觉屈膝蹲了下去。当她意识到贸然放松警惕很危险时,薇薇安突然凑上来,手指碰到她的脸颊。

    安鹤感觉到一丝凉意,薇薇安的手冻得有些发凉,手上还沾了血渍和泥土。

    薇薇安从未主动接触谁,对于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安鹤心中一激灵,想要躲开,握着长剑的手紧了又紧。

    她很警惕,如果这个薇薇安有问题,她会动手。

    就在此时,薇薇安收回手,取而代之的,是整个身子扑上来抱住了安鹤。

    “太好了,是真的。”薇薇安把头埋在安鹤的衣服里。

    安鹤愣了一下。

    她从未抱过薇薇安——所以从不知道,一个嵌灵体可以瘦成这样,骨头都有些硌人。一个未能在舱茧发育完全的嵌灵体,在下城区从未吃过饱饭。

    但薇薇安拥抱的力气很大,身体也在发抖,女孩尽可能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害怕露出弱小的一面给大家添麻烦,但带着哭腔的声音还是暴露了,她这一路很害怕。

    所以薇薇安也在确认,面前是不是真的安鹤。

    安鹤松开薇薇安的手腕,想要揽住对方,但她分了心动作太慢,刚抬起手时,薇薇安已经从她怀里退出去,冲向门口的莱特西。

    仿佛是都要确认一遍才安心,这个不善表达情绪的女孩,破天荒地把莱特西、罗拉,甚至是言琼都抱了一遍。

    但轮到骨衔青时,薇薇安没敢抱,只伸出手,勾住了骨衔青带有余温的小尾指——像骨衔青时常带她去杀人时,牵着她那样。

    骨衔青顿住,暗自伸直已经屈膝的腿,不大高兴地啧了一声。

    海狄倒不管跟薇薇安熟不熟,毕竟这家伙是安鹤的妹妹,那就是熟人。“过来,也给姐姐抱抱。”海狄张开手臂,如果不是面罩挡着,她会露出一排白牙。

    薇薇安磨蹭了两下,礼貌地摇了摇头:“不、不用了。”她离开骨衔青,重新站到了莱特西的身旁。

    “你这小孩。”海狄从鼻子里哼声,“算了,人找到了就好。”

    安鹤顺势抬起落空的手擦了擦脸颊,就此确认了她们找到的人确实是薇薇安。

    如果不是她们队伍里的人,就不会把亲疏关系分得如此清楚。

    那,刚刚的谈话声是怎么回事?

    安鹤望向屋内,警惕心又蹭一下提起来了。她往旁边侧身,给众人让位:“没有活物,进来吧。”

    早已跃跃欲试的闵禾一下子蹿了进来,从未收回的野犬在屋子里打转。

    这间屋子不小,能容纳不少人,像一间仓库。能看得出原先是混凝土和金属搭成的房子,但有些地方破损得厉害,有人用石头堵住了裂缝。

    石头间满是青苔,修补的痕迹已经非常久了。里面确实没有活物,但有不少死物,墙面上嵌着一些爆炸而死的水蛭,爆出的浆液还很新鲜。

    数量不少,有好几十条。

    “你杀的?”安鹤问。

    再次踏进屋内的薇薇安终于不那么紧张:“嗯,我一直提防着,它们从石头缝隙里钻出来,我用了天赋。”

    这些水蛭还残留在青苔堆里,应该还没来得及进攻,就死掉了。

    薇薇安学会了主动进攻。

    安鹤迈开步子,挤进了桌椅板凳间的缝隙,她打开手电光,照射着墙上的水蛭:“所以你说的,和我说话,其实是在和这些水蛭说话?”

    水蛭会学人说话,她们已经知道了。虽然骨衔青还没搞明白学舌机制。

    在安鹤说出这句话的同时,薇薇安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复杂。她给出的答案,同样让所有人心中又是一惊。

    “不是啊。”薇薇安说,“水蛭是后面来的,你进门之前,我才刚杀死它们。”

    不是水蛭,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们的心情像过山车一样,刚因为找到人松懈了半秒,马上又吊到嗓子眼。

    骨衔青抱着双臂,站到了一旁,在角落里暗自琢磨着薇薇安的神情——安鹤提到水蛭的时候,薇薇安的眼神实在是太困惑了,并且,惊大于恐。

    安鹤百思不得其解:“那谈话时,你看到我了?”

    薇薇安摇了摇头,想到什么后,又点了点头:“看到了一双眼睛。就在那里。”她伸手指向的位置,就在安鹤的附近。

    那是一个死角,三张交叠在一起的桌子构成了一个缝隙。安鹤皱起眉,挤进了死角,双眼透过缝隙看向外面。从石头缝里露出的微弱光线,确实就照在她的眼睛上。

    “对,就是这样!”薇薇安忽然拔高了声音。

    安鹤的眼睛很好认,因为虹膜很黑,只要有光照着,就显得特别有神。薇薇安并没有认错。

    “薇薇安,那不是我。”安鹤心中一紧,难道这里不仅有模仿声音的水蛭,还有能模仿样貌的辐射物?人呢?在她们来之前逃走了吗?

    还是说,这是某种幻境?

    “真的不是你吗?”薇薇安脸上的困惑不加掩饰。

    骨衔青突然抬起视线,放下了双臂。

    薇薇安接着说:“可是,姐姐你和刚刚说了一样的……”

    “等等!”骨衔青低呵打断了薇薇安,她绷直了身体,给枪上了膛:“薇薇安,你再重复一遍刚刚的话。”

    “可、可是,姐姐你和……”

    “不是这句。上一句。”

    “真、真的不是你吗?”

    所有人都面色惨白,连闵禾的嵌灵都闭上了嘴不再哈气。

    尽管薇薇安重复时的语气不一样,但她们仍旧反应过来,这句话,她们刚听过不久,就在找到薇薇安之前,她们听到薇薇安说了同样的话。

    骨衔青下意识瞥向安鹤,安鹤仍站在缝隙一角,心脏跟着怦怦狂跳,她们都想到了同一个荒谬的推论——薇薇安没有说谎,她刚刚真的在和安鹤谈话。

    “薇薇安。”骨衔青神色比任何人都严肃,“你最开始走丢时,听到了什么声音?安鹤怎么叫你的?”

    她问得很具体,帮薇薇安圈定了范围。

    薇薇安有些慌乱地陈述:“姐姐叫我过去帮忙。”

    安鹤从死角里走出来,摇头:“我叫她帮忙时,她已经离开人群。”

    骨衔青拿枪的手别在身后,手指搭上了扳机:“然后呢?你为什么一直往山上走?”

    “因为我听到你们说要去山上。”薇薇安往莱特西身后躲了一下,“你们说要往山顶走,之后又说要在大石头上汇合。”

    安鹤说在石头上汇合时,已经离薇薇安走丢相隔几十分钟。

    骨衔青继续追问:“杀死那些辐射物时,也有人让你去山上?”

    “嗯。我看到有剑光,然后姐姐让我快走,离开那里。”

    骨衔青记得那句话,那是安鹤对她说的——“愣着干什么”“快走,我们得离开那里。”

    一字不差。

    骨衔青站起了身,眼神瞥向屋外,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

    海狄打断了沉寂:“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一副都懂了的样子,我怎么没听明白?”

    “我走神了,我也没明白。”闵禾隔着麻布揉鼻子,小声嘀咕。

    安鹤走过来挡在薇薇安面前,和海狄解释:“薇薇安听到的和我们不一样,不是水蛭发出来的声音,确实是我的声音。”

    薇薇安从始至终都信对了人。

    “但是。”骨衔青谨慎地开口,“薇薇安听到的不是当下的声音,而是错位后的声音。换句话说,这里的时空有重叠。”

    正确的时间顺序,是安鹤让薇薇安帮忙,薇薇安才出列。但是她被未来误导,先一步离开了原地。

    因成了果,果成了因,最终她们汇聚在了这片湖边。

    “这里这么古怪?”阿斯塔原本靠着桌子,此时也默默远离了能触碰到的所有物品。

    她们不太能适应这种悖论,大家都是活在线性时间里的人,很难脱离生活经验,去想象一个从未发生过的逻辑。

    那什么是当下的?什么又不是?身边的音色形可信吗?还是都不可信?

    安鹤想起一件事:“所以你说你一直在留意水蛭,是因为我说了一样的话?”

    “嗯,我杀死了它们。”薇薇安说,“刚开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叫你你也没应。”

    因为她们根本就没有在对话。

    安鹤定了定神,至少她们现在能够一问一答,时间并没有错位。

    但是,骨衔青为什么那么紧张?

    骨衔青的枪一直开着保险,她如同战斗一样扫视着周围,又站到门口望向浓雾。远处的湖面静静地接纳着落下的酸雨,涟漪散开不一会儿就消散。

    “你在提防谁?”安鹤看到骨衔青的手指直接搭在扳机而非外环上,这个行为非常危险,随时会擦枪走火。“如果是这里的时空出了问题,我们小心些就是。”

    “不是。”骨衔青声音有些闷沉,“不是都出了问题。只有你和薇薇安出了问题。”

    安鹤的大脑嗡一声警觉。骨衔青的提示太明显了,谁会单独针对她们?

    只有神明。

    进黑雾来,安鹤没有再见到那些菌丝,对神明的警惕不知不觉放松了不少,但是她差点忘了,黑雾里是神明的地盘。

    安鹤感到一种莫大的恐慌,如果更高阶的生物,可以随意操控时空,她们便当真成了蝼蚁。就如同一本已完结的小说,开头和结尾早已注定。书中人以为时间在线性发展,可只要更高一层的阅读者愿意,翻翻书页就可以看到书中人的结局,这并不影响阅读者再倒回去看过程。

    她们并不处在时间线上,所站的位置,只是一个可随意查阅的点。

    她们站在点上吗?

    结局已经被神明窥探到了吗?

    安鹤不由得想起神明为她缔造的幻境,除了第一要塞的人还活着,巴别塔如幻境一样坍塌成两截,第一要塞也被黑雾吞没。

    她们好像真的在滑向结局,无法阻挡。

    安鹤抬起眼眸,望向破漏的屋顶——神明,在看着她们吗?

    “话说回来,这里是什么地方?好多高大的柜子。”海狄问。

    “标本柜,这边的东西是甘油和硼酸。”

    “噢!你懂好多……不是,谁问你了?罗拉。”

    “当我没说。”

    交谈声把安鹤的思绪拉了回来,旁边的人已经散开,各自研究起了仓库里的东西,间或起了点小“争执”。

    这些人没有正面接触过神明,全然不知道安鹤和骨衔青在担心什么。

    但正是这种无畏的无知,让安鹤很快收敛了担忧。她想救的人都还活着,这就是可喜的改变,哪怕很小,也足够让她安心。

    而且,神明并非无所不能,安鹤仍旧记得,这家伙没有实体。这是弱点。

    安鹤靠近骨衔青,手虚空放在骨衔青背心位置,这是安抚。哪怕之前骨衔青拿她后背擦手,她也依旧不争气地选择安抚骨衔青。

    就当是她责任中的一环吧,总得照顾好宝贵的队友。

    “你在寻找什么?一个目标?”

    “嗯,这种针对性的引诱,不是因为辐射产生的。只可能是天赋。”骨衔青后背轻微地僵直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如常,继续说道,“这里应该有活物,是嵌灵体。”

    但数量未知。

    “没关系,我们有更多的嵌灵体。”安鹤望向身后挤挤挨挨的人,“搞清楚是什么之后,没什么好怕的。”

    骨衔青没有搭话,往前一步离开安鹤的手心,踏出了屋子。她的食指仍旧扣在扳机上,一直没有放下来。

    在这样一片死寂之中,一阵突兀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不知哪一间废屋里,传出响动。那是从一台老式录音机里传来的歌声,并不流畅,断断续续,像是被无形的手反复按压着回播键,发出“咔嚓、咔嚓”的卡壳声。

    声音仿佛在林中打转,飘向幽静得让人毛骨悚然的湖水深处。

    第108章 [遗声回响]种片不死的林。

    播放的是一首老旧的抒情歌,女声唱着轻柔的调子,但因为卡顿,显得十分诡异。

    安鹤裹紧了外套,山林中起了风,酸雨从屋檐下飘进来,有几滴砸在她的头发上,她感到脖子有些发凉——这个声音响起的时机实在是太刻意了。她们跨入这片土壤时,什么歌声都没听见,在她们稍微放松的时候,声音就响起来了。

    安鹤伸出手把骨衔青拉回到屋檐下,以免淋更多的雨:“能听清在唱什么吗?”

    “你是说歌词?”骨衔青侧耳听了一会儿,“什么‘墓碑’、‘不死’,太卡,听不清。”

    基本上一句歌词要倒回去播五六遍,又因为声音太飘忽,像被雾气裹住了一般,听觉也变得朦胧。

    “我听清了。”安鹤扬起下巴,隐约可以看到一只渡鸦正在往声源的方向飞去,这次传回来的是听觉。

    安鹤说:“歌词是‘若墓碑注定无名,就种片不死的林,上亿万颗生命正苏醒。’”

    就这一句,播了半分钟之久。

    听清歌词也不是一件好事,安鹤不得不压抑着心底的恐惧。她很轻易联想到下面那片共生物的林子,不就算不死之林吗?苏醒的是辐射物,满山头都是。

    要是无关的词汇还好,这样相互关联的意象,让安鹤不得不揣摩,是不是敌人对她们的恐吓。

    骨衔青拍掉身上的雨滴,见安鹤站在原地没动,两人对视了一眼。

    “不去看看吗?”

    “不去。”安鹤摇头。

    她甚至能想象出如果选择追过去查看,事情会有怎样的发展——指不定暗处蹦出个什么东西,要了她们的命。

    现在的局面,就像钓鱼的人当着她们的面抛下鱼钩,嘴里还要嘀咕着,来咬啊,快咬啊。我在这里打了个窝。

    安鹤就不咬。

    未知的敌人在暗处,既然已经找到了薇薇安,她们不能再被动地被指引着走。

    骨衔青沉思了一会儿,收了枪,扯过安鹤的袖子擦了擦枪柄上的水珠:“你不去,那我也不去。”

    “喂,你是打定主意要我冲锋陷阵了是吧?”安鹤低声埋怨。

    骨衔青忽略掉对方的不满:“你打算怎么办?雨下大了,我们不能冒雨赶路,冒雨离开这里不现实。”

    安鹤挠了挠手臂,这里酸雨的腐蚀性比荒原上严重,就沾了几滴,皮肤上已经起了大片红疹,骨衔青提醒过,这雨淋多了是会死人的。

    安鹤收起了心思:“是不现实。真要有敌人,我们即便离开,对方也不会罢休。”

    她不会逃避。

    但需要时间,思考如何把暗处的敌人引出来,化被动为主动。

    这间边缘的仓库站不下这么多人,当务之急是避开酸雨。安鹤打量着周围:“骨衔青,这个地方是干什么用的?”

    骨衔青望向湖面:“不知道。我不是百科全书。”

    除了她们落脚的石屋,沿着湖边还有一片房区,都是两三层高的平房,很旧,霉菌爬满墙壁,几乎覆盖整栋楼,但奇迹般地并没有倒塌。

    这不像人住的屋子,没有人会在深山老林里住着,还建这么坚固的房子。

    罗拉拿着一个玻璃管走过来:“应该是个资源库的采集所。”

    “什么所?采集啥?”其她人也凑过来。

    “野生植物资源采集所。”罗拉晃了晃手中的管子,密封的玻璃管已经开裂,有些发霉,里面两颗弹丸大小的棕色球体,还有一截没有叶子的树枝,外面贴了标签,字迹已经完全融化。

    罗拉说:“是干燥处理过的种子,我之前也会帮苏……教授保存粮食种子,不适合在矿山周围播种的,就会封存起来。”

    罗拉站在人群中,动作和神态都和在第九要塞时无异,她耐着性子帮大家处理事务时就是这副模样。

    海狄有一瞬间的恍惚,瞬间又觉得火大,一把抢过罗拉手中的玻璃管:*“黄金时代的人,在深山里也种粮食?”

    “这应该不是粮食,只是某种野生植物,可能是杂草,是研究对象。”

    “闲得慌?饭都吃不饱,还研究杂草。”海狄吃不饱饭,所以想象不出,古代的人研究这些无用的东西,有什么用。

    安鹤收回视线,望向湖面后方,这里处于萨洛文山脉,没有覆灭前,植被生态一定非常好,有研究所也正常。只是现在,大多数植被被辐射祸害得寸草不生,只有苔藓、霉菌,和那些怪异的共生树存活了下来。

    既然是采集所,不是什么生化所、公墓管理处,那危险性应该没有特别大。

    安鹤目光凝了凝,召回了先前放出去的那只渡鸦:“定位到了,歌声的来源在西面靠湖的地方,有一栋三层楼房,墙上标着数字六,歌声来自二楼。”

    骨衔青接话:“渡鸦没进去看看吗?”

    “窗户被木板封死了。”安鹤皱了皱眉,她转过身告知众人:“我们得清出一栋房子躲雨,大家不要理会歌声,避开那栋楼,那有可能是个陷阱。”

    “行,能不能快点,我要被痒死了。”小不点从贺莉大衣下钻出来,不耐烦地跺脚。她们主动远离了拾荒者团队的健康人,现在站在屋檐外边,淋了最多雨。

    “就旁边这栋吧,注意,千万别走散。”

    安鹤牵起薇薇安的手:“你跟着我,一步都不许离开。”

    又看向骨衔青,皱眉:“你也是。”

    帽子里被迫休眠的阿尘也是。

    “你有这个觉悟就好。”骨衔青绕到另一边,勾起薇薇安的小拇指,“走。”

    众人钻进了一间标着二号楼的房子,里面漆黑杂乱,每个人都表现得十分警惕。但出乎意料,直到她们搜寻完整栋楼,分配好放哨和休息的顺序,也没见到一个辐射物。

    除了黑之外,很安静,同样,也很安全。

    只是身处房间里,也能听到录音机的音调,虽听不清在唱什么,但从清理杂物,到落脚整顿的一个小时里,歌声从未停止。

    时间久了,众人竟然听习惯了,一时间不再觉得恐怖。

    这间房子的门窗竟然都保存完好,没有被破坏的痕迹。关上门后,房间里久不流通的空气竟然比外面还好,没有黄色孢子,附着的黑色颗粒也少了很多。

    众人关紧房门,打开手电,摘了被淋湿的面罩和外套,清理干净。

    骨衔青选了个人少的地方,靠着墙坐下,她掏出机械表看了看,不知不觉已经是下午五点。

    “你打算今晚在这里过夜?”她问安鹤。

    “嗯。过夜。”安鹤挨着她坐下,“或者说,把敌人引出来。”

    “你的脑子越来越好使了。”骨衔青摘掉面罩,笑了一声,翻出包里干净的毛巾搽润湿的头发。

    安鹤没有主动走进敌人给她造的陷阱,她要自己造一个陷阱,让暗处的敌人站到明处。

    “说实话,我想起以前跟塞赫梅特谈话时的感觉。”安鹤把薇薇安圈在怀里,“她很喜欢掌握主动权,会在不知不觉中,牵引别人跟着她走。你只要最初表现出一丝被动。就会一步一步丧失主动权而不自知。”

    安鹤卷起袖子,擦掉手臂上的水渍:“因为有这样的体验,所以这次我很明显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牵引着我们。最初是我妈妈的声音,然后是旧时代人上山的谈话,到现在,变成了歌声。现在想想,这都是时间重叠造成的声音,而不是水蛭。”

    “在引我们上山,目的未知。”骨衔青脱掉麻布衣,给出结论,“那你想怎么办?”

    “找回点主动权。”安鹤摘掉帽子,抖掉头发上的水,“最好,等人来进攻。我得先知道是谁,看看是哪个倒霉蛋又被神明寄生,跟我和薇薇安为敌。”

    神明无法主动使用天赋,需要一个代为行使能力的生物,如果是生物,安鹤反而没那么害怕。

    骨衔青不谈神明,她自顾自解开衬衣领口的扣子,擦身上的水。

    “说起来……”安鹤刚侧头,目光恰巧落在骨衔青敞开的衣领上,又立刻移开,“你之前说的嵌灵体,天赋是时间重叠,对吗?”

    “嗯。”

    “不是时间重置,而是重叠。”安鹤咂摸着发生的事,“就好像一张纸条对折,两个点出现在同一个空间。所以薇薇安能听到看到另一个时间线发生的事情。”

    “是这样没错。”骨衔青又解了一颗扣子,“如果你说安宁的声音也是因为重叠,那这个天赋的使用范围非常广。”

    “有什么用?”安鹤悄悄扳正薇薇安脑袋,喉咙吞咽,“我是说,除了混淆视听,让我们精神恍惚,各自走散外,有什么用?”

    她们不是普通人,这个天赋的攻击性甚至没有那些藏在树里的辐射物高,只是单纯的重叠而已,不是时间重置,她们的经历没有被回溯,发生的已经发生,并且不可改变。

    抛除神明在高处看着她们不谈,这个人为的天赋本身很好识别。如果敌人的目的是逐个击破她和薇薇安,那她们怎么轻易在这里重聚?又怎么到现在都没有受到攻击?

    事情有些太顺利,身经百战的安鹤反而有点不适应。

    总怕有更大的危机藏在暗处,也总怕这样的时间天赋被用在了她意想不到的地方。

    “我不知道。”骨衔青抓着毛巾探进衣服底下,擦了擦锁骨和颈窝,“但是,最好别掉以轻心。可能不只一个嵌灵体,进行时间重叠的敌人,可能只是个诱饵。”

    骨衔青抬手的动作撞到了安鹤,安鹤不经意转过头来,舔了舔唇,挪远了一些:“骨衔青,你一开始就笃定是嵌灵体。我想知道,黑雾里,为什么会有嵌灵体?”

    嵌灵体是人类进化的自保机制,她们遇到的辐射物没有天赋。

    难不成这里还有人类?

    安鹤之前就注意到了,仓库里的东西虽然混乱,但混乱中留下了一条通道,就好像时常会有人进出一样。

    骨衔青的动作一顿,继而慢悠悠地说:“谁知道呢。不过,你最好不要假设对方是人类。”

    “理由呢?我总觉得使用天赋的人,思考方式很人……”安鹤的话没问完,眼睛却被毛巾遮住,骨衔青侧过身子,单手捧起她的脸,把用过的毛巾放在安鹤脸上头上乱揉。

    “赶紧擦擦,头发都打湿了。”

    毛巾很干净,微微湿润,有骨衔青身上的味道。

    “我自己来。”安鹤往后躲,伸手去够,只够到骨衔青的指尖。从毛巾下漏出的视线,恰好落在骨衔青敞开的衬衣领口上。

    “你别靠那么近。”安鹤憋着气严肃地说,“等下挤到薇薇安了,给我,我自己来!”

    “怎么?我帮你还不识好歹。”骨衔青重重拍了下安鹤的脸颊,完全转移了话题。

    有人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英灵会的士兵凑在一起小声嘀咕,惊得下巴都掉了,她们还没见过安鹤吃瘪的样子。

    “呼——”

    突然响起的口琴声打断了骨衔青的戏弄。阿斯塔坐在她们身后,皱着眉瞥了一眼骨衔青,而后什么都没说,又拿起口琴吹了两下。

    安鹤薅下头上湿漉漉的毛巾,忽地一滞,看向阿斯塔:“老师,你在吹……录音机里那首歌?”

    阿斯塔放下口琴:“听多了,这个旋律很好复刻。”

    是流行音乐的调子,很洗脑,又一直重复播放,坐在这里的人要不是心里膈应,都能哼上两句。

    安鹤的眼睛亮了又亮,她把毛巾扔到骨衔青怀里,撑着墙站起来:“老师,晚上,你跟我们一块儿行动。”

    “我们,也包括她吗?”阿斯塔的铁刀指向骨衔青。

    “包括啊。”安鹤歪头,不然呢?

    阿斯塔神色复杂:“她在欺负你,而且在回避你的问题。”

    骨衔青整理好纽扣,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她们谈话是没有避着人,但显然坐得近的闵禾、罗拉等几位,都在竖着耳朵偷听。

    话说回来,安鹤这个有点护犊子的老师,真的很难搞。

    “没有,不是。骨衔青有些事情不会直说。”安鹤想刚刚的话题大概是触及了神明的范畴,“我心中有数。老师,这个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

    “几位精力还充沛吗?能不能撑到后半夜,我们今晚可没时间睡觉了。”安鹤点了点罗拉、闵禾和海狄。

    她本来想叫上言琼一块儿,但言琼是骨衔青的人,骨衔青看样子并不打算把言奶奶牵扯进来。

    阿斯塔:“还可以。”

    闵禾坐得笔直:“很有精神。”

    她当然很有精神,甚至有点精力过剩,不然当初在第一要塞就不会紧咬着安鹤不放。

    今日除了薇薇安,她们也没有消耗太多的战斗力。就算安鹤不说,她们也不打算睡死,在这样的地方降低警惕心后果会很严重。

    “好。”安鹤抬起手,遍布在湖水周围的渡鸦跟着转动了眼珠。

    “今晚,警惕附近的任何响动,我们得打个配合。”

    第109章 [遗声回响]只有思想例外。

    机械表的指针转向十点。

    大厅一片寂静,在休整的五个小时里,众人谨慎分配了食物,并且将萨洛文城收集到的物资清点整合。

    预想中的危机一直没有到来,一些体力不支的人松懈了神经。一开始大家并不敢放松休息,直到人们看到安鹤靠着墙盘腿而坐,神情放松,闭上了眼。在旁边,骨衔青侧躺在安鹤铺开的外套上,也在闭目养神。

    见到两位领头者都不慌不忙,众人松了一口气。她们三三两两挤在一堆,不知不觉,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十一点十五分。

    安鹤睁开了眼。

    她一低头,先是看到骨衔青沉睡的脸颊,而后,骨衔青的眼睫微微颤动,仍旧没有睁开眼睛,却在小声说话:“歌声停了。”

    “嗯。”安鹤鼻翼动了动,移开视线望向六号楼的方向。

    整整响了六个小时的歌声,在众人陷入梦乡之后,突然停止。像是有人按下了暂停键,歌词被掐断在“不死”上。

    整片湖区,陷入真正的寂静。而停留在六号楼屋檐下的一只渡鸦,此时像被唤醒一样,警惕地转动脑袋——酸雨已经停了,六号楼的入口,出现了一些黑乎乎的影子,在湖边徘徊。

    安鹤戴上面罩,轻咳。一些只是闭目养神的士兵,悄然睁开了眼。她们拿起武器,朝安鹤微微点头。

    围在外围的士兵有三十人,都是安鹤挑选过的精英。

    骨衔青慢悠悠地坐起身子,伸了个懒腰,眉眼间露出一些跃跃欲试——藏在暗处的东西,终于按捺不住出动了。

    安鹤碰了她一下,小声说:“你有没有多余的背包?”

    “做什么?”

    “我把阿尘放进去。放在帽子里不方便,等下可能需要动刀子。”安鹤捧着阿尘,自从听见安宁的声音后,安鹤怕阿尘乱动,就把阿尘强制休眠了——毕竟这位小小的机械球,从来没在荒原上待过,数据库里生存经验为负,显得天真善良得过了分。

    “用我的吧。”骨衔青侧身拉过一个黑色的冲锋包,里面已经装了常用的工具,“但我有一个条件,这包你来背,我不背包。”

    “行。”安鹤接过背包,随意翻了一下,安置好阿尘后,拉上了拉链。

    包并不重,也不鼓囊,骨衔青装在包里的,都是非常基础,但野外必备的麻绳手电等工具。

    在她们用气声谈话的间隙,又有几人围拢过来,是阿斯塔海狄,以及罗拉和闵禾。

    安鹤给薇薇安佩戴好通讯器,七个脑袋凑在了一块。

    英灵会携带着五十二个纽扣通讯器,原本由各个小队长把控。安鹤做了重新分配,腾出了七个分给核心人员。

    安鹤同步:“不明生物,是人形,数量不多,大约十来只。它们开始往这边移动了,我们做好准备。”

    “我有个问题。”海狄举起手,“要是碰上时间重叠,我们怎么分辨?”

    安鹤:“除非触碰到队友的肢体,并且感受到是活物,才可以相信。其余一切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都不能全信。”

    “这样啊,那行。”海狄戳了戳阿斯塔的小臂,但和闵禾之间泾渭分明。

    “不行。”安鹤抓着薇薇安的手伸到中央:“来,把手都放上来,感受一下。”

    “不用了吧?”闵禾蹙眉,“什么时候了搞这个。”

    “必须要。”安鹤沉下脸。

    阿斯塔叠上薇薇安的手背,海狄不情不愿地放上去,接着是罗拉。

    闵禾深吸一口气,憋着一副赴死的表情,放在了罗拉手背的上方。指尖和掌心,有了不同的接触面,一时间,好几个人都微微发愣,眉眼间的厌恶马上显露出来。

    骨衔青慢悠悠地,把手背叠在了最下方,只跟安鹤的手心相贴。

    一触碰才发现,她们有的人茧子很多,且位置都不一样。体温也全然不同,闵禾的手很热,而罗拉的指尖,跟死人一样发凉。

    海狄眉头皱成了疙瘩:“姓罗的,你是不是有点气血不足?”

    “要你管。”罗拉平静地抽出手,放着狠话。

    安鹤嘘了一声:“它们靠近了,而且速度变快了,分组行动。”

    话音一落,七人分成三组,鬼魅一样地散开。

    安鹤带着薇薇安,和骨衔青一组。三人靠近离大门很近的一扇窗,贴着窗边站立。

    窗户上长满了青苔和焦枯的藤蔓,把外面遮挡得严严实实。从细碎的缝隙里望过去,室内手电光没熄,玻璃上只倒映着她们自己的面容。

    安鹤越过骨衔青,用指尖挑起枯藤的一角。她们面对着面,离得很近,所以骨衔青用气声说话,安鹤完全能听到。

    骨衔青在问:“看清来的什么了吗?”

    安鹤微微摇头。

    渡鸦也看不清,只能看到和人一样有着四肢,直立行走,是没见过的怪物。它们浑身漆黑,像是身上裹满了淤泥,时不时还有泥浆在往下掉。

    很快,安鹤面容变得严肃,往身后打了个手势,围着墙站立的士兵立马紧绷着猫下了腰身。

    它们靠近了。

    并且一反常态,速度变得极快,快到渡鸦的视线都无法精准定位。

    安鹤手还没放下,回头便看到有东西啪叽一声贴在了玻璃上。她吃了一惊,急忙收回了手。在玻璃的另一端,是一颗眼珠子。

    只有眼珠子。

    好像一团烂泥被砸了过来,眼珠与玻璃压出一个平面,接着往下滑落。这颗眼珠与身体分离了,但还在动,瞳仁迅速左右移动了一下,安鹤猛然意识到这是一个活物。

    这里的门窗都是完好的,可眨眼间,这颗眼珠竟然像水一样,就从窗缝里挤了进来。

    咔嚓——枪上膛的时候,周围的一切全部减速,安鹤第一时间使用破刃时间,并且对着骨衔青的额头扣枪。

    骨衔青吃惊了一瞬,很快便心领神会地矮下身子。她的反应速度正好在安鹤的预测之内,子弹贴着骨衔青的发丝,击中身后的墙面。

    紧接着,崩裂的石灰在空中滞留半秒,随后极速落下。

    一同落下的,还有烂泥一样的东西。安鹤定睛一看,是从人形生物身上不停往下滴落的东西。那不是什么烂泥,而是流脓的血肉,明明已经呈流体状,却还保持着行动机能。

    在安鹤开枪的时候,骨衔青背后的墙面上,已经溢满了这样稀烂的血肉。

    “薇薇安。”安鹤环住骨衔青的腰,退后了两步,同时一侧的薇薇安听到姐姐的指令,立刻使用了天赋。

    挤进来的眼珠子瞬间爆掉了,窗外还有骨骼折断的轻响。

    但是,这些血肉还是在不停从窗缝间挤压过来。它们已经烂掉了,所以不怕薇薇安的天赋。

    所有人都被安鹤的枪声惊醒,她们迅速爬起来,比她们动作更快的,是外围合拢并开火的士兵。

    一组的士兵同样用了泥化的天赋,只不过作用在墙面上。于是,那些从各个窗户流淌进来的烂肉,被融进了同样软化的墙面,吞噬混合,再硬化,这些东西就这样被封存在了墙壁内侧。

    骨衔青望向那位士兵,这些她原本就觊觎的士兵,果然拥有着超强的应变能力。且在安鹤的带领下,做得更好了。

    骨衔青没有出手,但她的脑子转得飞快,很快给出了总结:“是变异的辐射物,但这种流体状态不是它们本身的能力。”

    “有人使用了泥化的天赋,作用在了它们身上,这些东西是傀儡,不要怕。”骨衔青省掉了推断过程,大跨步似地给出了答案。

    “怎么看出来的?”安鹤以为泥化就是这些东西的本能。

    骨衔青闪身到安鹤的身后,目光藏在阴影处:“因为如果是我,我就会这样做。”

    她坚信最先到来的不是真正有天赋的人,薇薇安还是杀死了一些外面的怪物,本身就是烂泥的人是不会被薇薇安杀死的。

    安鹤狐疑地侧头,但仍旧选择相信骨衔青,她按住通讯器同步了情报:“开始行动,在天赋生效之前,杀掉它们。”

    漆黑的二楼窗户突然破开,风灌进房间。迎着风落下八道黑影,如四道利箭隐入夜色,其中四个是人,还有四只是嵌灵。

    四人迅速分成了两组,一南一东滚落在两个方位。嵌灵本身的夜视能力极强,没有灯光辅助,几人迅速掉头,从身后靠近了围在墙面的辐射物。

    阿斯塔的狮子几乎没有走动,落地后一个折身的弹跳,眨眼间就飞跃到了辐射物身后,利齿洞穿了怪物的身躯,仰头一甩,躯体被拖离房子,甩进了湖水。

    厚重的铁刀紧随而至,破风一挥,横扫两具躯体。海狄拔枪辅助,快速把敌人位置扫视出来,交由阿斯塔进攻,而她负责补刀。

    她们两人,拥有五年并肩作战的默契,甚至只听呼吸就能判断对方的行动,一主攻一辅助,很快就把数量不多的辐射物尽数消灭。

    但另一边罗拉和闵禾搭档,就没有这么迅速了。

    黑夜是罗拉的主场,罗拉和黑薮猫悄无声息融入夜色,暗杀了好几个辐射物。但是,仍旧有一只辐射物反应过来,已经开始泥化。

    当阿斯塔赶去支援罗拉时,闵禾并没有跟罗拉在一块儿。

    “可恶,那只恶犬没有按计划行事。”小松鼠趴在海狄的脑袋上,把远处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她们行动前商定的计划,并不是杀死所有的辐射物。闵禾和罗拉这一组不是进攻主力,而是在做局——罗拉会专门留下一个活口,让暗处的闵禾追随味道,找到这些怪物背后真正的指使者。

    但是现在海狄看到,活口还没挑选好,闵禾就一人一狗循着辐射物来时的道路,跑向了三号楼的方向,看起来像是发现了什么。

    罗拉听过安鹤提起过闵禾好强的性子,也蹙起了眉——闵禾不会觉得自己很行,就急着一个人行动吧?

    “闵禾。”罗拉低低地对着通讯器喊了一声,“注意我们在合作。”

    她们注意力挪开的这一秒,最后一个辐射物开始泥化陷入土壤,它会思考,在看清形势后竟然不打算进攻,而是泥化陷入土壤,准备隐匿身形。

    阿斯塔决定改变计划,手起刀落,在它消失之前,直接将它斩杀。

    当屋内的安鹤接收到渡鸦的视野,带着薇薇安和骨衔青一起翻出来时,十只辐射物已经死绝了。

    “闵禾呢?”安鹤问。

    “跑了。”海狄跺脚。

    ——闵禾没有跑,她还躲在暗处,只是久久没有等到所谓的“活口”。她听到罗拉提醒她注意合作,闵禾感到十分费解,她是在放下成见合作啊。可当她听见安鹤的声音,终于可以走出来时,却发现“活口”都变成了“死口”。

    “诶?”闵禾边走边傻眼,摊手质问:“不是说合作吗?”

    几个人面色变了又变,完蛋了,她们还是在不经意间被摆了一道,刚刚看到的闵禾并不是当下的闵禾。

    海狄哎了一声,冲上去十分不情愿地拉住闵禾的手,又迅速甩开,苦笑里充满歉意:“抱歉安鹤,我的错。”

    海狄双手合十举到头顶,鞠躬:“紧要关头,我忘了你的提示了。”

    不只是她,罗拉和阿斯塔都忘记了不能相信视觉的提示。这个办法听起来简单,但执行起来十分困难。她们都是十分依靠视觉和听觉的战士,一上战场,大脑全然依靠视觉和听觉,要是这两样不可信,她们做决断时就会变得犹豫,犹豫就会败北。

    每个人都非常不适应。

    安鹤叹了口气,感官并不是问题的关键,究其根本,还是大家互相不信任。

    要是今天站在闵禾位置的是阿斯塔,海狄就会无条件相信阿斯塔能执行好任务。

    但闵禾如果做出出格行为,另外三人第一时间只会怀疑、迷惑,而不是信任。

    闵禾铁青着脸,后槽牙都咬碎了:“就这么不信任我吗?”

    “对不起好了吧?”海狄小声嘟囔,“要不,你自己反思一下自己的立场,为什么那么惹人讨厌。”

    “我立场没有任何问题。”闵禾昂着头,被完全激怒,脖子上青筋都起来了,“我只恨当初没安排我出征,要是进攻第九要塞的士兵有我,我第一个就先杀了你这只松鼠。”

    “你!”提起那场战争,犹如踩到了大雷。

    海狄脸色一黑,阿斯塔的刀已经横在了闵禾的眼睫前方。

    “要打架?”闵禾毫无惧意地挺直脊背:“我早就想动手了。”

    就在她们吵架的时候,黑暗中,一堆被湖水浸湿的淤泥,突然动了一下,并不显眼,只像是沼泽冒了个泡。

    在众人看不到的死角,这滩淤泥包裹着两颗眼珠,远离了二号楼,往三号楼的方向缓缓移动。

    它在别的辐射物进攻之前,就已经泥化,一直没有现身。在探清几位核心人员的能力,并且将几人的性格、关系、安鹤的对策一一观察之后,又悄然离开。

    它的任务完成了,藏在暗处的人在呼唤它。暗处的人说,声音、动作是可以观察的,但并不是所有东西都可以观察。它们掌握了一些更深的情报。

    动静完全消失,而身后低声的争论并没有停止。

    安鹤没有劝架,她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几人不留情面给对方捅刀子。当远处动静消失之后,安鹤抬起眼眸看向闵禾,没有语言,只是给了个眼神:准备好了吗?

    闵禾深吸一口气平复怒火后,才轻轻垂下眼眸,表示她已经认准味道了。

    闵禾转身,沿着淤泥消失的方向跟了上去。

    另外六人完全噤声,嘴上说着去房间里算账,却紧紧跟在闵禾的身后。

    ——在休息的五个小时间,她们真的睡了一觉,并不是为了让其她人感到安心,而是她们需要一个安全的空间进行交流。

    得益于罗拉带着的注射药品,每个人都轮流进入了十来分钟的短睡眠,骨衔青给她们搭建了传递信息的桥梁。

    安鹤思考过这件事,她们的谈话、表情、行动,都是可以被捕捉和重演的,如果敌人的队伍里,真的有人可以时间重叠,那她们的所有计划,都无处隐藏。

    可是,只有思想例外,人类的思想和情感是复杂的、不透明的。

    行为可以被敌人预判,却无法预判这样做的意图和目的。她们依旧会按计划追踪敌人,但对方无法知晓她们识破淤泥伪装的方法。

    她们在第一层,敌人在第二层,如果想要取得胜利,安鹤需要硬生生把自己拔高到第三层的位置,并且看上去仍处在第一层的模样。

    这不是一场武斗,而是一场步步是陷阱的考验。

    所以,安鹤重新编造了一套交流的方式,她们既需要隐藏意图,又需要按计划行事。

    可这样一来,风险就变得极大,一个小小的变化就会导致后面的计划全部崩盘,就好比刚刚,安鹤没有预料到闵禾会突然提起两个要塞之间的战争,她差一点,真的以为阿斯塔要动手杀掉闵禾。

    这就是思想的不透明性。

    比起直接交流,这个方法需要更多的信任。安鹤觉得难度极大。

    可她思来想去,头发都掉了几根,最终还是选择,信任她集合起来的所有队友。

    骨衔青并没有参与她们的交流,也不知道她们的计划,只是帮安鹤传递纸条,并且告诉安鹤:“我只信任你,所以只跟着你就好。”

    安鹤把指挥权全权交给了守在屋内的中尉凯瑟,七人脱离原先的大部队,隐入了黑暗,转守为攻。

    除了骨衔青,所有人都唤出了嵌灵,得益于这些动物,没有人拿手电筒,只需要相信嵌灵的信号,往前走。

    闵禾尽量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冲向三号楼。

    刚刚的吵架虽然收了场,但是生气是真生气啊,她恨不得把身后几人,包括安鹤都狠狠揍一顿。

    ——等完事后,要是大家还活着,她一定会把人揍一顿。

    出乎意料,那滩淤泥并没有回到来时的六号楼,而是停在了五号楼的位置,然后重新凝聚成人形。说不上是人,它的五官完全重组,眼睛在鼻子下方,而嘴唇到了喉咙上,没有头发和皮毛,浑身散发着一股水底淤泥的潮气。

    左右张望之后,这个烂泥一样的怪物,钻进了黑漆漆的门洞。

    隐藏在暗处的几人,探出头,等了一会儿,跟着闪身进了五号楼。

    安鹤的鞋子碰到了留在门口的淤泥,她挪开脚,拉住骨衔青做了个口型——烂人。

    安鹤准备用烂人指代这些淤泥怪物。

    骨衔青瞥了安鹤一眼,失去语言交流,骨衔青只能期许安鹤最好不是在骂她。

    五号楼是这里最大的楼层,有四层高。但里面的空间,却是意想不到的逼仄。她们一进门,就置身于一个长长的走廊,走廊两侧都是厚重的合金门,挂在墙上的牌子已经锈得看不清楚,安鹤努力辨认了几个门牌,才看出“干燥间”三个字。

    是采集所的工作间。

    这样的工作间非常多,大小不一,有些敞开着门洞,内里锈迹斑斑,被水浸泡后的墙壁发霉起泡,状如癞蛤蟆的表皮,十分恶心。

    安鹤看到内里还有楼梯。有些工作间,直接可以通向二楼。

    跟着闵禾进入到走廊尾端时,安鹤习惯性往打开的房门内张望。

    当伴飞的渡鸦看清工作间情形时,安鹤突然停下脚步,牵着薇薇安的手一度收紧。后面的人差点撞到她的背。

    安鹤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才指向了敞开的门。

    余下的人顺着她的指尖望过去,骤然发现,六个缩成一团的人,挤在室内的梯子处。

    她们隔得远,那些生物看上去和烂人一样,五官完全看不见了,被一层厚厚的泥土糊住。不,又不像是泥,更像是烧灼后的皮肤,漆黑,焦脆,仿佛一碰就会碎裂。

    可是那六个不明生物在爬动,没有说话,姿态却无比挣扎,看样子,想要越过中间倒塌的大型机器爬出来。

    打头那个,往外伸出的手恰好对准门口的众人。

    漆黑一片的旧屋,被寂静包裹,安鹤无法自抑地升起一股寒意。

    第110章 [遗声回响]“我抱着你。”

    听到唇齿摩擦的气声,安鹤侧过身子,原本沉默站着的骨衔青,此时正眯着眼睛,伸出食指在半空中停顿,然后移动。

    她在干什么?安鹤撞了一下骨衔青的肩膀。

    “数数。”骨衔青小声回应,她反复点了三遍人数,慢慢比出了“六”的姿势。

    六个人。

    不是七个。

    安鹤瞬间知晓了她的意思——她们都有疑心这突然出现的生物,是不是未来片段的投射。如果是,那工作间出现的人,会不会就是她们自己?

    可惜,这些人匍匐在地上,看不清五官,也看不清身形,很难做出判断。

    但人数不对,她们有七个人,并且早就商量好了,不会分开行动。

    而且,还有一个决定性因素,屋内的人没有带背包,身边也没有球状的东西。这意味着那些人肯定不会是她们,因为无论遇到什么情况,安鹤绝对不会丢下阿尘不管。

    “要不,我去看看?”海狄小声嘀咕,人已经戴好护目镜从侧边挤进去了。一踏进工作间,还没走出两步,尘封已久的空气被扰动,梯子边的人影突兀地消失。

    安鹤也跟着踏进去,确定了,是时间重叠。

    只是不知道,她们看到的是未来的投射,还是过去已经发生过的事。

    没了幻影的工作间显得更加冷清,安鹤走到刚刚出现过幻影的地方,地上并不干净,这地方被水浸泡过,地上留下许多淤泥。安鹤无端觉得,那些带着潮气的烂人,应该和之前林中的树人一样,经过了某种进化,它们聚集在这里,说不定进化的过程,就跟这处采集所有关。

    被触碰到的梯子发出咯吱一声轻响,阿斯塔松开手,她原本想要爬上去看看,结果刚踩下第一节阶梯,上面的金属管就像饼干一样折断了。到处都是表面完好、但早已被腐蚀的金属器械。

    安鹤站到楼梯下方,抬头往上看,楼梯的高度并不低,目测有七八米,天花板上的入口黑如浓墨。

    她刚要低下头,余光却突然瞥见一双眼睛,趴在天花板入口处,也在往下瞧。

    安鹤立刻抬头,她敢肯定和天花板上的人有过一瞬的对视,但对视过后,那双眼睛迅速隐入黑暗中不见了。

    又是时间重叠吗?

    安鹤略一凝神,抬起手,小臂上凭空出现一只巨大的渡鸦,稍一扇动翅膀,渡鸦一下蹿进了天花板的入口处。

    骨衔青靠拢过来:“有看到什么吗?”

    安鹤皱着眉:“没有。”渡鸦什么都没看到。上层空间的*黑,是一点光亮都没有的黑。看不到墙壁,也看不到陈设,好像钻入了一个密闭的盒子,连方向都很难分清。

    安鹤留了个心眼,没有收回渡鸦,那只渡鸦收拢翅膀,就守在入口处。

    闵禾站在门口有些着急地打了个手势,小声说:“气味快散了,我们得赶紧追上去。”

    她们跟着闵禾离开了这间工作室,转到了走廊的尽头。

    这栋楼只有四层,但走廊尽头依旧装有传送电梯,只可惜过去太长时间,电梯成了摇摇欲坠的摆设,双侧门洞被击打变形,露出一道一人宽的缝隙,里面漆黑一片。

    安鹤见过很多这样的击打痕迹,很像是骨蚀者会造成的损坏。看来几百年前沦陷之时,萨洛文地区也曾遭遇过骨蚀者的摧残。

    闵禾领着她们避开电梯左转,找到了一个楼梯通道,防火门已经被拆毁了,但水泥铸成的阶梯还在,地上还有烂人刚留下的泥痕。

    安鹤往上望去,楼梯间完全没有光线,嵌灵的视觉都受到一些影响。并且奇怪的是,每段阶梯都奇长无比,好像没有尽头。

    她们进入五号楼时,有从外面看过这栋楼的构造,很普通,也宽敞,并且窗户很多。但走进来才发现,所有的一切都跟外观相反。

    十分古怪。

    闵禾和罗拉大跨步踏上了楼梯,安鹤骨衔青薇薇安三人紧跟其后,后面跟着海狄和阿斯塔。

    光线昏暗的环境里,嵌灵的视野也受到了影响,连带着判断也受到了影响,拐了两道弯后,众人并没有摸到二楼的入口。直到再往上爬了两段楼梯,她们才碰上一扇完好的防火闸门。门旁边有一个圆形的标记牌抹着发光涂层,锈迹斑斑的水痕下,出现了一个2字。

    打开闸门,七人鱼贯进入。所处的地方仍旧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她们在一楼是从南往北走,现在成了从北往南。

    站到走廊上往前走的那一刻,安鹤心底涌上一丝怪异,按照楼梯的高度,她们现在应该在三楼、或者四楼,而不是二楼才对。

    但这里没有窗户,视野里非常黑,安鹤几乎看不到走廊两边有没有墙壁。

    闵禾突然精神一振,她嗅到了浓烈的泥腥味,并且走廊尽头有窸窸窣窣的水滴声,她转头示意安鹤加快脚步。

    安鹤接收到信号,准备[预言之眼]探查一下情况,同时低声叮嘱闵禾:“一定要小心,不要走散——”

    走散的散字还没有说完,骨衔青猛地扯了一下安鹤的背包。安鹤回头,先是听到骨衔青加重的呼吸,紧接着,骨衔青凑近,按住安鹤的肩膀:“海狄和阿斯塔没跟上来。”

    “什——”安鹤心率飙升,迅速拨开骨衔青往回走。

    阿斯塔和海狄是突然走失的,没有发出任何响动,明明打开防火闸门时,大家都还在,但现在,人凭空不见了。

    骨衔青似乎料到安鹤会情绪激动,按住对方肩膀的手竟然无比用力:“不要慌,先看住闵禾和罗拉。”骨衔青迅速拉开背包,从侧面掏出了一个绿色光线的应急灯。

    现在顾不上隐藏声息了。她们是在跟踪烂人,但阿斯塔和海狄的失踪意味着,这间房里隐藏的生物,早就知道她们会来,并且做好了准备。

    骨衔青提醒得及时,安鹤收心屏息,赶紧回头。骨衔青说得没错,在她注意力被分散之时,前方闵禾和罗拉也遭到了变故,两个大活人连带着两只嵌灵,一下子消失了。

    骨衔青丢在地上的灯,恰好捕捉到她们消失之时,地上一块翻动的暗板。

    不等反应,安鹤和薇薇安脚下突然一空,往下坠落。安鹤看到骨衔青在升高——不,是她在降低,而骨衔青所站的位置没有任何变化。

    有人要将她们故意分散,并且刻意拆开了她和骨衔青。

    原本搭在她肩头上的手根本没来得及调整,安鹤就看到暗板翻折过来,视线里被遮蔽。

    紧急关头,骨衔青毫不犹豫撑着地板,从合拢的缝隙跳下来,揪住了安鹤的背包,死死拽住。另一只手还抓着上方的地板。

    暗板已经翻折过来,重重压在骨衔青的手指上,骨衔青吃痛,低低地闷哼一声。

    安鹤内心一紧,慌乱地喊:“松手!”

    [破刃时间]紧急启动,她们三人被吊在半空中,唯一的联系就是握紧的手。

    骨衔青深吸一口气:“还不行,下面有东西。”

    骨衔青的声音疼得发抖,安鹤感觉四肢百骸的血液都凝固了,满脑子都是这样的伤会给骨衔青造成怎样的伤害。但情况紧急,她抑制住那股冲破胸腔的隐痛,低头去看地面。

    的确有东西,应急灯跟着一起滚落,卡在一堆破旧的铁器里面。

    脚下又是六七米的高度,破损的器材堆在她们脚下,削尖的烂铁对准上方,薇薇安的脚底几乎触碰到一根尖锐的铁刺。

    要是她们刚刚滚落下去,保准万剑穿胸扎成刺猬。

    这堆东西不是匆忙堆成的,安鹤看到烂铁间已经有好几具腐化的骨架。

    “快点想办法。”骨衔青下唇都咬破了,“别用你的时间天赋。”她只会觉得时间过得无比漫长。

    没有时间给安鹤思考,多一秒骨衔青的手就伤得更严重,安鹤从未觉得如此慌乱,她立刻解除了天赋,应急灯照出远处一片空地。

    距离太远了,这是人为的陷阱,废铁堆积的范围特别大,要是她们会瞬移就能化解,可是安鹤没有这项天赋,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

    安鹤尝试了一下,准备晃动薇薇安,先把她丢出去。

    可是薇薇安的体能是弱项,根本无法在空中翻滚两个弯再平稳着陆,这太难了。

    受伤在所难免,安鹤下定决心腾出手,紧紧勾住薇薇安,把她提上来:“往那边跳,我帮你。”

    她使用了寄生,菌丝开始接管薇薇安的中枢神经,控制四肢和肌肉。安鹤晃动薇薇安,用尽全身力气一甩,薇薇安低低掠过脚下的尖刺,绷紧了全身。

    可是太远了,薇薇安没能抵达指定的空地,差了十来厘米,砸在一堆烂铁上,同样也咬着牙闷哼一声,看样子也受了些伤。

    被骨衔青揪住的背包勒得安鹤双肩生疼,安鹤顾不得薇薇安的情况,抬头去看骨衔青。

    她要脱离困境,就必须让骨衔青再撑一会儿,并且把她荡起来,但这样一来,骨衔青会因为挪动而伤得更加严重,安鹤不愿意任何队友受伤,特别是骨衔青。

    她刚要想别的办法,骨衔青却在此时甩动背包,皱着眉怪她:“专心。”

    安鹤不能专心。

    但必须专心。

    她瞥向旁边,得亏有微弱的光线,安鹤看到旁边是一堵墙:“把我往墙上甩。”

    话音一落,骨衔青就开始了动作。甩动的力量很大,安鹤从来都不知道骨衔青的力量可以大到这种程度,凭空抓住两个下落的人,还有力量救她。

    有那么一秒,安鹤心绪翻涌,好像骨衔青这女人总是这样,遇到危险一直躲在她身后,可每个紧要关头,骨衔青都会做出决定性的判断,救她于水火。

    来不及多想,惯性带着安鹤撞上墙壁,安鹤腾出双脚,在骨衔青松开的时候,借着冲力在墙上猛地一蹬。

    鞋底在墙面上留下擦痕,安鹤绷紧核心猫下身体,跑酷一样在墙上跑了两步,然后纵身一跃,平稳避开铁刺落地。

    薇薇安已经爬起来,忍着伤费力搬动底下的废器材,给骨衔青腾地方。被搬过的器材留下血红的指印,薇薇安的侧肩被扎伤了。

    “我来。”焦急心作祟,安鹤沉着眼神,疯狂搬开铁刺。重物砸在地上发出咚咚回响,安鹤顾不上了,她已经不怕惊扰敌人,她会把它们全都杀死。

    骨衔青的指关节应该被暗板砸破了,有几滴血顺着手臂滑下,又顺着袖子的褶皱滴落。

    安鹤频繁抬头看她,骨衔青却松开紧皱的眉头,悠然地笑起来:“我还没见过你这么着急的样子。”

    “是吗?”安鹤砸动东西更加大力,都什么时候了,骨衔青还有心思取笑她。这人不会觉得疼痛的吗?

    “心疼我了?”

    “少胡说。下来。”安鹤终于清理出一小块空地,站在骨衔青脚下,伸出双手,“我抱着你。”

    “那你可要接稳了,我很重。”

    安鹤皱眉,低吼:“废话少说,快跳下来!”

    啪咔。

    应该是暗板合拢的响声,竟然这么大声,跟罗拉她们消失时完全不一样——骨衔青的手做了阻隔,导致合拢的暗板发出了响动,听得安鹤心惊肉跳。

    咚咚。

    是自己的心跳声,她应该是听不到的,但手上的脉搏鼓动得厉害。

    骨衔青跳下来时却没有多少声音。安鹤双手一沉,改接为抱,除了衣物摩擦发出的响动,骨衔青一声痛都没喊。

    安鹤只觉得四肢沉重,心口也沉重,悬在心头的大石头跟着落下来,在看清骨衔青左手上的伤时,又重重提起。

    那块暗板很重,边沿是直角,原本应该严丝合缝地闭合。因此骨衔青手背上的四个指关节全部连皮带肉被挤压,造成了很严重的擦伤。

    安鹤刻意忽略血肉模糊里的白,不敢去想那是不是伤到了指骨。她紧紧地抱着骨衔青,骨衔青双脚踩到地上她也没松开,语气却并不好:“你不疼吗?”

    “疼啊,疼死了。”骨衔青哎了一声。

    “那你还有闲心开玩笑?”

    “这不是看没人了,逗一逗你。”骨衔青面不改色,看到一边同样焦急的薇薇安,补了一句:“没有说你不是人的意思。”

    骨衔青准备收回搭在安鹤脖子上的手,却被安鹤一把拽住:“你俩的伤,先处理一下。”

    “不急。”骨衔青抽回胳膊,看到血肉里暴露的骨头时,她顿了一下,烦躁地皱了皱眉。

    接着,骨衔青迅速撕下衬衣的半截衣袖,咬住一端潦草打了个结:“这地方不对劲,你先联系一下闵禾她们,半天也没吱声,是不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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