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衔青的那句“好不好”,从唇齿间轻轻吐出来,魅得不成样子,分明是诱惑、是毒药,一下子点燃了欲望。
安鹤抚摸着骨衔青的侧脸,她感受到自己捕获了一只危险的动物,强大的它在她掌心中逃无可逃,轻轻颤栗。
冰凉的水滑进指缝,再顺着骨衔青的下颌落下,于是呼吸紊乱,兴奋失控,大拇指摩挲着骨衔青的唇,然后重重一按,一抹,热烈吻下去。
口、唇的纠缠比任何一次都要激烈,唇被碾得鲜红,这一次的吻目的都不纯粹,她不再是想浅尝辄止地吻她,交锋带上了纯粹的占有欲,所以一开始就撬开了门齿,深入纠缠。
舌的侵略只是风雨欲来的前兆,安鹤呼吸乱得一塌糊涂。她单手抱着骨衔青的腰,收得更紧,挤压,体温在交换,紧绷的欲望在交换,气息和味道也在交换。于是紧紧相贴,两人之间再也没有水流可以介入。
骨衔青喉间发出难耐的响动,被欺负的滋味令她生气。她始终没有闭上眼,低垂的眼睫盖住了光,眼眸隐在暗处,盯着安鹤,用舌尖攫取为数不多的氧。
一吻过后,骨衔青找到终于找到喘息的机会,舔掉唇上沾染的水渍:“小羊羔……你不乖。”
骨衔青就是骨衔青,被禁锢着,仍旧从容地拿出上位者的姿态,又恐吓安鹤:“放开我,不然,哈,你会,死得很惨。”
安鹤不知道骨衔青口中的死,是哪种死。骨衔青的声音断断续续,混着酥软气息,安鹤脑海中紧绷的弦一下子炸了,她仿佛现在就在生死边缘上,随时殒命。
给予相同的猎杀条件是尊重。所以,回应骨衔青的是一声近乎耳语的“好。”
骨衔青感觉自己能动了,于是搭在安鹤肩上的双手赫然收紧,环住安鹤的脑袋,她的手指穿过安鹤湿漉漉的发丝,笑着倾身上去,让安鹤承托着她。
果然,小羊羔还是太道德,天真可爱,于是骨衔青主动吻她,咬她的唇珠。发丝缠绕在指缝上,越收越紧,越紧越兴奋,像是要穿进安鹤的皮囊,勾走她的魂灵再撕碎,让小羊羔没有还手之力。
于是激吻之时,绕在脑后的手逐渐收回,指腹沿着颈部的皮肤游移,停留在安鹤脆弱的咽喉上。
她的动作是轻缓的,藏匿的,隐在热烈的吻下,不像安鹤那样热烈直接。
可是骨衔青没料到,天真的小羊羔藏了许多邪气,她还未扼住安鹤的咽喉,双手便被安鹤一把擒住,她看到安鹤睁开半垂的眼眸,明明没有笑,眼中却有了然的愤怒和嘲讽。
紧接着,骨衔青的手腕被一把反绞到身后,安鹤环住她,一条轻柔的东西,并不轻柔地缠住了她的双腕。
骨衔青靠在安鹤的颈窝上,喘着气回头打量,这个角度只能瞥见一角米色,沾了水,看清之时,骨衔青浑身都颤了一下。
是她的发带,之前在第一要塞搏斗时,被安鹤抢走的那一条。
安鹤迅速绑住了骨衔青的双手,再逼得骨衔青步步后退,退无可退,背贴上沾了水的墙。凸起的水管咯在腰后,冰凉,骨衔青皱起了眉,可她分明感受到安鹤的手,在背后为她挡了一下。
骨衔青稳住呼吸,抵着安鹤的额头,轻轻呵气:“还留着?”
“一直留着,贴身携带。”
于是心中乱七八糟的情绪刹那间打翻,纠缠在一起。
“这算什么,你还是没放开我。”
“我没用天赋,你要是有本事,倒是挣开看看。”
对话成了耳语,耳语又被吞噬,骨衔青挣不开,安鹤打的是荆棘灯会用的特殊结扣,丝绸一吃水,更难拆开了。
于是又落了下风,只有承受的份。
安鹤的吻如雨点落下,先是唇,然后是唇角,接着游移到耳边,颈畔。
她咬她,咬得很重,从颈上到锁骨,毫不怜惜。疼痛激起渴望,激起愤怒,咬得骨衔青脚发软,弓起了腰,背后的脊骨落在安鹤另一只手中。
于是冷水沾湿了地上的棉麻杂物,尘埃落地,水与泥交融,难分你我。
骨衔青感受到疼痛,贯穿神识的疼痛,脆弱的皮肤、之前的伤口,都一起激发出极大的痛意。
可是痛是爽快的,是欢愉的另一种体现。就好比辣也是痛,总有人心甘情愿忍受它,渴求它。
“哈……小羊羔。”骨衔青倒在安鹤身上,唤对方的爱称,“我不会放过你的。”
安鹤的心脏怦怦狂跳。
光是冷的,水也是冷的,可骨衔青的气息烫得像火焰一样。
安鹤没见过这样沉溺的骨衔青,骨衔青的喘息就在耳边,钻进耳廓。这该死的女人,连呼吸也足够蛊惑。她听到骨衔青在喊她,骨衔青被捆住手无处发泄,于是咬安鹤的耳垂,咬脖子,她们发丝纠缠,痕迹数不胜数。
不知道是因为痛,还是欢愉的刺激,骨衔青的眼睛里蓄了泪,将落未落悬在下眼睫上。湿漉漉的卷发太撩人,发颤的眼睫像蝴蝶振翅,破碎不堪,可那样的破裂又带着一股危险气息,仿佛承受的伤痛会十倍返。
这样危险又迷人的骨衔青应该是王,应该被她迎上神座,可王和她沉迷在欲望里无法自拔。
安鹤感觉到了被渴求。
紧绷的肌肉带来微妙的触觉,每一处的感知都无限放大,她们的肌肉都紧实,有力,线条都流畅,也都具备野性。于是一发不可收拾地交锋,没有保留。
安鹤的仿生肢是精妙的齿轮,有拨动千钧之力。
骨衔青喘着气说:“我没想到你会拿它来做这种事。”
它原本是用来握刀的。
“哪种事?”安鹤的眼睛蒙了一层雾。
“取悦我的事。”
心脏猛烈跳动。安鹤想,骨衔青骨子里一定刻着自傲俩字,明明困于她铸造的囚牢里,仍旧保持着强烈的主体视角。
安鹤倾身索吻,负气地堵住她的口。
倒也没有扭捏,她们坦诚面对自己的情欲,这个世界生死不是避讳话题,情欲也不是,不羞于启齿,不下作低贱。欲没有爱高尚,却与爱并排,比爱狂热。
那在欲之前,骨衔青爱她吗?
安鹤分不清这是不是爱。
爱欲、杀欲、食欲、生存欲,每种欲望底色都一样,在这片土地上被放大数倍,强烈迸发时,没有差别。
她们相拥,纠缠,直到大脑彻底短路。
好累,战斗后的余焰未褪,又重伤得几乎要跌倒,她们的躯体已经到了极限,可极限带来无可比拟的畅快。
安鹤想,做完会累到不能动弹,可是,偏偏就想沉沦。
又一次,再一次。
要把之前未尽欢愉讨回来。
沉沦到,就此死去也愿意。
许久之后,安鹤终于解开了发带,她几乎已经没有站立的力量,所以没防备骨衔青突然倾身,浅浅的指甲抵着她的脸,慢慢划过,狠心到划出三道伤口。
骨衔青笑得不怀好意:“这样比较好解释。”
好痛,闻到了血腥味。
骨衔青拉起安鹤重新退回到水流下方,血迹和可疑的晶莹都被一起冲走,她捡起地上的转轮,递给安鹤:“用你的袖刀修一下,关掉水。”
安鹤照做,修转轮时手都在颤抖,她欺负骨衔青欺负得狠了,疑心骨衔青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
果然,骨衔青换了干净衣裳,把地上同样被冲刷得干净的衬衣,搭在安鹤的头上,拉着她回了二号楼。
这里的白天和夜晚一样。
除了少量轮班的士兵,彻夜未眠的人们已经逐渐去休息了,特别是伤员,早已昏睡。
骨衔青避开人群,把安鹤带到角落,牵着她,笑意中有罂粟绽放,如恶魔低语:“累了吗?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食髓知味才是导致人意志崩塌的毒药。
……
骨衔青这次不再怕梦境不稳固,她直接造了个摇摇欲坠的梦。
废墟遍地,钢管铁片,以及远处房屋的残骸悬在半空,荒芜的空气里有死亡的气息,好像下一瞬就要崩塌。
废墟中心,是一个浴缸,安鹤躺过的那一个。没了金砖玉砌的装饰,只剩下浴缸,缸内盛满红色的液体,安鹤嗅到空气中醇厚的酒味,才发现那是红酒。
她一入梦,便被骨衔青拉推进了酒池,往后跌倒。
安鹤翻身爬起来,失了力气,骨衔青这次没有这么好心,完全还原了她身体上的疲惫,不再给她创造舒适的感受。
安鹤挣扎了一下,被骨衔青一推,按着躺在了浴缸的凹陷处。
骨衔青居高临下地俯视,神采焕发,分明毫无廉耻地给自身预设了充盈的体力。
安鹤恍然警觉,无论骨衔青表现得如何脆弱,还是有一百种办法占据上风。
骨衔青多高明,让她疲惫,让她力竭,然后再慢慢毁掉她的傲气,折磨她的心智,慢慢享用。
骨衔青跪坐着压在安鹤腰身上,垂下的眸里戏弄不加掩饰:“小羊羔,我说了,我不会放过你的。”
她抬起手,沾了酒渍的指尖掠过安鹤的眉骨,血一样的颜色落到安鹤的眼睫上,然后骨衔青往下摩挲,按压。
指腹所到之处,安鹤的脸颊、嘴唇、下颌,都变得湿润且鲜红。
骨衔青不靠蛮力,她动作很缓慢,很柔媚,可是带来的恐惧和颤栗只多不少。安鹤的眼睫轻轻发颤,晶莹的双眼里倒映着骨衔青,和背后高空的滚滚浓云。
安鹤的快意和惧意同时迸发,她倔强地昂着头:“你,倒是轻点。”
“放心,我会很轻的。”骨衔青*笑起来,风吹起她还未沾湿的发丝,笑容底下全是疯狂。
被安鹤用来绑手的发带,骨衔青也带入了梦境,现在,骨衔青拿着发带,蒙住了安鹤的眼睛,再绕过后脑,打了个松松的结。
很松,松到安鹤一抬手就可以摘掉,可是骨衔青已经压住她的手,抬到了头顶。力气大到单只手就可以抓住疲惫的她。
这个女人最喜欢这样,总是四两拨千斤,手段高明,看似给你自由,让你行动,却把每一步退路都提前堵死。
骨衔青在无声地炫耀:看啊,你被我抓住,逃不掉了。
安鹤并非什么都看不见,轻盈的丝带透光性很强,所以她看到骨衔青俯身,用舌尖舔她唇上沾到的酒。轻轻一触,却又退开。
是引诱,引得安鹤自主仰起头,贪恋地想要加深这个吻。
可骨衔青真的退开了,安鹤低垂的眼眸里写满了渴望,还有一丝委屈。
骨衔青品尝着她的委屈,直白的目光盯着安鹤的眼、唇、颈,以及淹没在酒下的其它部位。等瞧够了,才又附上来激吻。
于是空隙消失了,在旁人身边、在无人之境,身体再度相贴。
只是轻微的挤压,像挑衅一样,安鹤就不受控地陷入谷底。“骨衔青,别折磨我。”她低低地嘶吼,嗓子哑得不成样子。
可骨衔青偏要折磨她,抬着她的腰不再进攻,用鼻尖蹭她的脸:“那你求我啊,我就是喜欢看你求我。”
她就是吃软不吃硬,就喜欢看安鹤在她身下眼巴巴地望着她,要安鹤眼中有迷恋,再失了理智,小声地求她。
最好,再舍不得伤她。
可安鹤不愿意。
所以骨衔青变本加厉地折磨,游走在身上的手成了牵魂引魄的火药,所到之酥麻入骨。哪里是温柔的缠绵,分明是敲骨吸髓的暴行。
安鹤被抬离水面,仅剩的力量全都用来保持理智,可骨衔青撬开她的牙关,深入而热烈地吻她,小小的浴缸中像起了海潮,她是飘摇的船,骨衔青是她唯一的桅杆。
安鹤曲起身子,头埋在骨衔青的颈窝里大口喘气,发带磨蹭之中,左边滑落,安鹤半垂的眼中全是迷离,她怀疑骨衔青用了魅惑的天赋,可她没有证据去拆穿。
只是,她很想要,很想要骨衔青。
于是安鹤听到自己的声音:“求你,求你,求你。”无意识的呢喃一声高过一声,是理智被全面摧毁后的失控,脑海里的渴求大过身体的欲望。
梦境里没有痛楚,却有酒意,醉意将大脑烘得七荤八素,安鹤觉得燥热,切身明白了醉生梦死的意味。
该死,到底是动了贪念,压抑的在意和关心,比袒露的爱威力更大。
骨衔青的呼吸比她还重。
怎么会,理智呢?她们不都是自诩理智的人吗?
比现实中更加浓烈的情欲席卷过来,吞没了废墟中沉沦的两位。虚幻和现实隔开,连带眼前的一切困境都被短暂抛弃,她们沉迷至死。
“骨衔青。”安鹤迷离地唤她的名字,旋即,又恶狠狠地咬在对方身上,再度留下深深浅浅的伤口。
又一次,再一次。
红色的酒淹没了她们,酒气发酵到极致,然后嘣,山崩地裂又悄然无声地炸裂,散落在梦境所有角落。
人间哪里有高明的谋臣,哪里有清醒的看客?到了自己身上,终究是逃不过欲望的大网。
人类啊。
第122章 下手可真重。
在一片吵闹声中,骨衔青轻轻睁开了眼,垂着的眼眸里还残留着梦中的情欲,她反复回味着,将喉中未吐露的快感咽回到腹中。
又呆坐着清醒了一会儿,骨衔青这才昂起头,抬手将额前的发丝捋到后面,伸手探进领口摸了摸。
干净的红衬衫没来得及系紧扣子,领口松松垮垮,一抬手便露出脖颈上的可疑齿痕。从指腹传来的触感,凹凹凸凸,爽痛的感觉还在。她慢条斯理地拉好领口,掏出机械表看了眼时间。
整整睡了十五个小时。
机械表移开,这才看到周围人活动的身影。
临时休息室人声鼎沸,热闹异常。经过一日休整,除了伤员,大部分人都恢复了活力,她们搜刮了采集所里所有可用的废弃物,正在热火朝天地整理物资。
有人来过,给她和安鹤盖了薄布,还打了止痛针,而当时的她们沉迷在醉生梦死中浑然未觉。
见她醒了,薇薇安捧着吃的走过来,乖乖地蹲在骨衔青面前,递过来一个罐头:“吃吗?”
骨衔青摇头表示自己不饿。
薇薇安收回罐头放在膝盖,目光转移到地上:“姐姐还没醒吗?”
“你担心她?”
“嗯,她看上去伤得很重。”
“别担心,她只是太累了。”骨衔青垂下眼眸,隐晦地笑。
她低头看向右侧,目光柔软地描摹安鹤的脸颊。
小羊羔侧躺在粗麻布上,睡得很乖巧,整个人缩成了一只虾。睡着时的安鹤戾气褪去,头发搭在耳朵后面露出脸颊,安静、可爱。骨衔青看着看着,又起心动念,她又想吻她。
于是梦中吻了。
她们在废墟上,一遍又一遍地接吻。
她的天赋就是有这样的好处,一切都是虚假的,可设置的,体能可以随意调节,场景也可以更换。
并且她还可以单方面保持清醒。
小羊羔被折磨得很辛苦。
骨衔青想,她和安鹤的关系应该发生了变化,从今往后,她们都会知道对彼此的欲望有多强烈,她们无比了解对方的身体,从发丝到肌肤都被彼此的双手触碰过。
可又好像没变化,做一次爱并不能解决她们之间的问题。
她们的关系就是这么复杂,即便渴望得要死,也不会认为欲望中掺杂了爱,只需要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关系,再处处提防哪天被对方杀了。
骨衔青不紧不慢地扣好袖口,见薇薇安还在,想了想,又把罐头拿过来:“给我吧,我帮安鹤留着。”
“好。”
“你身上的伤怎么样?”骨衔青问,“还痛吗?”
“打了针,吃了药,好些了。就是看着吓人。”薇薇安把手伸出来,皮肤红肿,和起了水泡、但水泡破了一样的症状。
“没关系,好好养着,痒的话不要乱抓,相信你身体的修复能力。”骨衔青站起身,揉了揉薇薇安的脑袋,“你也睡会儿吧,睡到明天白天再起床,好梦。”
薇薇安眨着眼睛仍旧蹲着,目光追随着骨衔青,一直看到骨衔青起身离开,容光焕发,光着脚去取之前留在火堆边烘烤的鞋子。
于是,薇薇安缩在骨衔青待过的位置,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做了个阳光灿烂的好梦。
……
安鹤醒来时已经是正午十一点。
醒来时缩在角落双手遮着脸缓了好久。
冲动了。
气愤和情欲褪去,冷静下来时就觉得有些荒谬,一时上头造成的后果,是她更加无法安置对骨衔青的感情。恨也不是,气也不是,爱也不是,无处安放,徒留下折磨,搞得人心不安。
她舔着干渴的唇,麻溜爬起来找水。
梦中的放纵并未给现实中带来后遗症,她没什么问题,再可怜也是梦中被欺负得惨,现实中身体一直在修复,没有酸痛。
但骨衔青问题却是实打实存在。安鹤盯着远处忙着清点物资的骨衔青,留意到她偶尔会撑着腰,在无人注意的时刻,用食指和中指按揉后腰的肌肉。
大概某些关节酸痛得厉害。
哈,活该。
安鹤没有和骨衔青说话。
喝水的时候,安鹤卷起袖子看了看伤势。
尽管精神很累,但她的身体却是实打实在休息,大一点的伤口在菌丝的缝合下悄然恢复,皮肤也比旁人好得快一些。当海狄还在忍受去腐肉的疼痛时,安鹤皮肤上溃烂的地方已经自动结痂,脱落,长出新的粉红色肌肉。
安鹤想了想,用袖刀在原生的右手上划了一道细小的口子,只是伤到表层皮肤的程度,不到十分钟,就长出新肉了。
是菌丝的作用。
寄生所使用的菌丝,早就和她的身体融在一起,现在又连续两次吞噬了被称为神血的菌丝,变得更加强韧。它们好似把安鹤的身体当成了居所,但凡有一点损坏,都会尽力修复。
没有天赋那么神通广大,但是已经足够,别人十天才能好的伤势,她只需要四天就可以痊愈。
只是,安鹤洗脸刷牙时从反光的金属门框上看到,左脸上有三道长长的疤痕,还没好。她扣着痂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是骨衔青前一天抓的。
下手可真重。
安鹤回到角落,盘着腿,扯过丢在一旁的背包,终于把阿尘捧了出来。
阿尘休眠已久,从踏入萨洛文城后就被强制关机,错过了所有危急时刻。
所以当阿尘被唤醒时,有些搞不清状况。
“安鹤,请不要突然将我强制休眠,很没礼貌。”阿尘伸出两只机械爪,挥舞着抗议:“安宁女士都没这样做过。”
“好的。”安鹤认真点头,“下次我会提前通知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可以让我保持清醒。”
安鹤面露难色:“可是,你是教育型机器人,没有战斗储备,很容易受伤,呃,我是说,损坏。”
阿尘沉默了一会儿,上下浮动了两圈:“我可以学。”
“你不用学,我会保护好你。”安鹤没有机会保护好妈妈,但是保护阿尘可以轻易做到。
阿尘微微发光,光芒散得很开,这是表达高兴的意思。
但是,它仍旧语重心长:“安鹤,教育型机器人也是人工智能,我有无可比拟的数据分析能力,如果你不给我接收数据、分析局面的机会,我永远只会被你存放在背包。”
“待在背包不好吗?”
“但你伤得很严重。你们都伤得很严重,安宁女士把你交给我,我就得尽好照看你的职责。”阿尘说,“不是用安宁女士要求的方式,是用我的方式。”
它的方式,是指被设定的育儿初始模式。善良、正义、友好,并且保证孩子的安全。
安鹤被说动了,想了想:“好,我答应你,再有这种情况,我会考虑一下。”
阿尘漂浮着靠过来,用小小手指碰安鹤的脸:“你看,你脸上的伤还在渗血珠,什么东西划到的?消过毒了吗?”
“呃,没事。”安鹤拨开额前的发,耳尖发红。
这一靠近,阿尘却发现了,安鹤不只是脸上的伤,头发遮盖下,耳垂下方的皮肉有血瘀和牙、牙印?!
它迅速收回手,举着爪子很明显地转了两圈,围绕在身上的淡蓝色光,瞬间收缩成细窄的一条,非常明亮。
在扫射完在场众人之后,阿尘抱着胳膊转了回来,语气沉了八度:“你做。爱了?”
“啊?!不是,你……”安鹤立刻往前伸手,去捂阿尘的嘴,但是她找不到机械球的嘴在哪儿。
“你不用害羞,性教育也是教育的一环。”说是这样说,阿尘声音却并不高兴,那可是它养了二十年的安鹤啊,被没礼貌的骨衔青欺负了。
怎么就是骨衔青呢?令球生气。
“无论怎么样,要注意卫生,这样脏乱的场合是绝对不行的。还要记得避开经期,懂得节制,保护好自己的身体安全。”阿尘义正辞严地说,“特别是,要注意心理健康,平等的关系才是良性的关系。”
安鹤欲言又止。
阿尘还想说些什么,好在阿斯塔拿着药品靠近,阿尘考虑到人类的自尊心和隐私权这才住了口。
但阿斯塔却同样留意到安鹤脸上的伤,安鹤休息时伤口被压住看不见,她没看到,现在可明晃晃挂在脸上。
可是,昨天她们休整时这伤口并不在,那就不是战斗中伤到的。
联想起她劝阻的那场争斗,阿斯塔放下止痛药:“你和骨衔青打架了?”
阿尘和安鹤:……
安鹤单手遮着脸,这才想起骨衔青伤她时,说的那句,“这样比较好解释”是什么意思。
“没事,别再关注我了。”安鹤戴上兜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赶紧转移话题:“其余受伤的人怎么样了?”
“闵禾稍微严重些,还在昏迷当中。”阿斯塔说,“除她之外,别的还行。我和薇薇安都是皮外伤,海狄和罗拉伤得重些,但两人手术后也脱离了危险。”
“那看来,我们还得休整个十来天才行。”
“嗯,只是那位姓言的奶奶好像也受了伤,她不愿意给队医治疗。”
越过阿斯塔的胳膊,安鹤看到远处骨衔青正和言琼待在一块儿,不知道在说什么话。
联想到贺栖桐和骨衔青的交谈,安鹤知晓言琼和骨衔青是一样的使徒身份,只是,言琼因为某些原因副作用严重,身上有血痂是常事。
可是言琼看上去好像并不在意,现在还是乐呵呵地笑,是个让人捉摸不透,又坚毅的老太。
安鹤转着药瓶:“如果有多余的止痛药就匀她一些。”
“可以。我们是得互相帮助。”阿斯塔并不像安鹤那样和骨衔青利益相关,所以,除了有些不爽学生和骨衔青之间的关系外,她并没有感受到骨衔青的威胁,倒是从这次战斗中得出了经验,这些人不团结一致互为后盾,她们根本走不出黑雾,到不了绿洲。
“噢对了,她们队里那个小不点也受了点伤,呛水后高烧不止。”
安鹤搜寻小不点的身影:“她也不让军医治疗吗?”
“那倒没有。”阿斯塔说,“她很乐意地接受了治疗,并且现在和英灵会某个士兵玩得很好。”
“怎么会?”安鹤哭笑不得,她可一路上都在留意队内的关系,之前小不点看英灵会的士兵,恨不得路过都踹上一脚。
“不好说,人们之间的关系本来就在流动。”
“她和谁玩得好?”
“那边,那个沉默寡言的大个子。听说不会游泳,还把小不点推到了岸上,呛了水,差点死了。要不是救过来,昨天就得丢到火堆里一起火化。”
阿斯塔回头看了一下远处:“小孩子,爱憎都来得快。”
倒也不是小孩子的缘故,安鹤发现,经历过危机的众人在逐渐朝彼此靠近,以便能够更快地配合和搭救对方。
不只是小不点,就连阿斯塔,也在留意闵禾的伤势,并且也相当坦然地接受了第一要塞队医的治疗。
一种隐晦的、绵绵不断的变化在众人之间流淌。
安鹤想,人们很难一同享福,但是一起吃过苦的人,好像无形中总会产生点什么连结。
欲望,爱意,恨意,在这里被无限放大,轰轰烈烈,热烈赤诚。
外边突然传来一声惊呼,贺莉跑进二号楼,面露喜悦:“你们快来看!”
“什么?”安鹤立刻爬起来,“有突发情况?”
“不是不是。出太阳了。”
贺莉口中的太阳并不是真正的太阳,只是萨洛文山脉的雨季走到尾端,黑雾上空的阴云散开了一些。
黑雾里根本看不见太阳,但是光线却比她们上山时明亮许多。
贺莉说,如果是在没有雾气的荒原上,这样的天气,是能看见一点太阳的,她可真想念在荒原上的日子。
所有人聚集在门口,或者湖边,戴着面罩昂着头,湖面上空的空隙很大,没了树叶的遮挡,视野很开阔。看久了,仿佛真的感受到一点细微的暖意。
片刻后,人们突然发现,一束白亮的太阳光照在湖面上,波光粼粼。
安鹤诧异了一会儿,后来才发现不是太阳光,是海狄。海狄缠着绷带打着手电,在捣鼓一个从五号楼捡出来的旧干燥机,金属反射了手电灯,一部分照向了湖面。
大家心知肚明,但是将错就错地大笑。
“太阳。”罗拉双手插兜站在二号楼门口,看着安鹤,抿着嘴微笑。
安鹤看到罗拉小声念了几个字,她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发现罗拉的口型是——初升的太阳。
死去的记忆一瞬间攻击了她。
罗拉煞有其事地抬手:“安鹤,当我这样说的时候,你应该接:时代在召唤。”
安鹤啊了一声,有些尴尬,也就这里的人,会正儿八经地念这几个字,把这句话当真。
算了,太阳就太阳吧,那就当那盏灯是太阳。
“你的伤好点没?”安鹤问罗拉,“胸口还疼吗?”
“要恢复可能还得一段时间,但是能走动。”
骨衔青仍在室内,她看向安鹤,安鹤避开了和她对视。于是骨衔青靠近门口,接起话题:“岂止走动,罗拉自己伤还没好,今天已经在帮别人包扎了。”
“帮帮忙而已。”
“不止帮忙,罗拉的医术可比你队伍里的军医高。”骨衔青倒是张口就来。
罗拉低着头笑,骨衔青虽然对无关人员冷漠,但对新绿洲的人倒是不错,有本事的人会夸一夸,鼓励为主。
罗拉说:“跟着苏……教授学了些本事。”
虽然是卧底,可是学到的却是正儿八经的硬本事。她很聪明,观察力强,很多事情一点就会,只是身份使然,从不轻易冒风头。
罗拉提到苏教授,惊动了旁边的阿斯塔。
阿斯塔侧过身看了罗拉好久,皱着眉:“我以为你不会再穿这身衣服了。”
那件让阿斯塔认错的白色长衣,罗拉洗干净烘干,缝上胸口撕裂的弹口,又穿在了身上。她在第九要塞的工作服也类似,此时披散着黑发,让阿斯塔产生了时光倒流的错觉。
可又不太一样,现在的罗拉站得笔直,一只手放在大衣口袋里,左侧的头发别到耳朵后面,脸上挂着淡淡的笑,笑容里多了些人情味。
阿斯塔咬了咬牙关:“你现在,倒像苏教授的模样。”
空气一下子陷入了沉默。
罗拉惊惶,整个人颤了一下,抿着唇默不作声。
阿斯塔转而泄了气,再抬眼,又爽朗地笑:“没关系。安鹤现在战斗也有伊德的架势。”
“我有吗?”安鹤摘下帽子,把外套的护领扣紧,悄悄挺直了脊背,踮了踮脚。
远处的凯瑟听到了谈话,忍不住反驳:“不像,她是我们圣君挑选的人,怎么着也是像圣君。”
“你可拉倒吧!像那家伙我现在就杀了她。”海狄不服气,在远处大吼。
“怎么不像,她下命令的时候既果断又冷酷,知道她外号是什么吗?说出来吓死你。你不懂。”
“你才不懂,我们安鹤不是你说的那样。”海狄要不是现在还行动不便,此时就要冲过来打人。
骨衔青默默地站在罗拉身边,抱着双臂抵着门框,直视着安鹤的眼睛。
周围吵吵闹闹,安鹤终于在人群中和她对视,她们各自拉紧了衣领,却昂着头,目光挑衅。
什么太阳,什么苏绫伊德塞赫梅特,都和骨衔青无关。
她想,安鹤谁都不是,只是小羊羔。
是她的小羊羔。
第123章 我们什么关系?
人们闹了一会儿,便逐渐散开去,继续手头上的事情。
安鹤越过骨衔青走进大厅,擦肩而过的那一刻她闻到骨衔青身上熟悉的体香,于是稍微歪头,眼神在骨衔青的眼睫上停留了一秒,而后挪开。
骨衔青接收到信号,跟在安鹤身后,两人隔着一段距离,一前一后停在西南方的一角。
安鹤背靠着墙,左脚抵着墙面,随意开口:“我听到你声音有些沙哑,被冷水淋感冒了?”
骨衔青刚刚说话时多了一点鼻音,非常不起眼的变化,但是安鹤能听得出来。
骨衔青脸上绽开笑容,和安鹤面对面:“倒不是感冒,你猜是因为什么?”
安鹤不说话。
见她这副样子,骨衔青又起了戏弄的心,唇齿轻碰,小声呢喃,“因为你啊,因为动情太过,副作用还不止这一项。”
安鹤仓皇抬头,望向门口聚集的众人:“小声些。”
“你怕别人知道?”
安鹤盯着骨衔青的领口:“你不怕吗?”
“不啊。”骨衔青放松了肩,紧紧拉住领口,一副护着某样宝物的样子,“我遮起来,只是舍不得让别人看见你留的痕迹,留着自己欣赏。”
这个女人唇边噙着笑,让安鹤分不清这话是戏弄她,想看她耳朵发红的调侃,还是骨衔青真的这么认为。
她太难揣测骨衔青心里在想什么了,喜怒哀乐都隔着一层虚假。以前还好判断,戏弄是假,生气是真。
可现在总有些不一样了吧,骨衔青说的几百句亲密的言语,总该有一句是真的吧?
安鹤又不敢真的剖开看一看,害怕得来的答案和她期许相悖。
安鹤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又要落了下风,于是抬起头,直视着骨衔青的脸。
骨衔青单手揣在口袋中,站得格外随意,重心落在一只脚上。安鹤想,骨衔青穿红衬衫真的格外好看,袖口收束,下摆整齐掖进长裤,显得很干练利索,但干练中又透着妩媚,微卷的发丝有些蓬松,好似拂在心尖上,发痒。
荒原上很少像骨衔青一样的人。
安鹤又想起骨衔青头发湿漉漉时的样子,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现在愿意和我说话了?”骨衔青倒是没让话题落下去,“哄好了?”
安鹤紧盯着对方的眼睛,笑:“我们什么关系?我生气时,需要你来哄我吗?”
说出来的话不太好听,语气也有些挑衅,但是试探的意味很重。
这才是安鹤和骨衔青搭话的真正目的。
她想确认,她们现在算什么关系?
只有确认了,以后才好找到立场和身份,与骨衔青对话。
可算什么关系呢?既不交心,也不怜惜对方,更不愿意为了对方放弃自己的生命。
渴求的是对方的能力,是单纯的肉。体欲望,骨衔青已经很明显地暴露了意图。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总不能还有爱吧?
安鹤露出轻松的神情,偏又仰着脸,嘴角向下,显得漫不经心。只不过撑着墙的五指,在暗处紧紧绷着,等着骨衔青的答案。
……
可是,安鹤没能等到期许的答案。
骨衔青戏弄人、骗人时总是得心应手,情话张口就来,可是现在的骨衔青,却语塞了。
她感觉到伤口隐隐发酸,很痛,自己谋划到这一步,只需要一个答案,就可以引安鹤沉溺在她的诱惑里,让安鹤沉沦至死。
女朋友、爱人、伴侣,什么都好。
可是她突然不敢答了,临门一脚时退缩了,连谎言都很难编出口。
倒不是怕安鹤做何感想,那和安鹤无关,她只是,有点害怕。
所以嘴巴比脑子更快做出了反应,没来得及充分考虑利弊,骨衔青脱口而出:“和往常一样,别多想了。”
“是吗?”安鹤微微低头,眼神漆黑。
是啊。
骨衔青想,这个答案说给自己听多合适,总不能还有别的答案吧?
那就这样相处吧。
安鹤看了她许久,最后放下左脚站直了一些,肩膀紧绷着笑了笑,挑衅地说:“还是不太一样。我不怕你了,我摸到了你的弱点。”
“哪里的弱点?”
安鹤再次昂起头,这次语气冷冽了些:“身体上,心理上。你头一次对我的新天赋表露出直白的恐惧。现在也一样吧?还是说,现在,你不怕我了?”
“……”骨衔青不笑了。
确实怕,怕得要死。
怕控制不住安鹤,怕事情往她计划外发展。但又不止,更怕自己脱缰。
可安鹤只是定定地看着自己,发丝安静地垂在肩头,眼眸深邃,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明明这样的安鹤不是骨衔青期待的状态,她更喜欢安鹤求饶,可怜巴巴望着她。可是现在的安鹤完全相反,骨衔青却挪不开眼睛。
骨衔青想,她搞错了,她真是爱死了安鹤意气风发的模样。
她又想像往常一样摸安鹤的脸,于是自然地抬起手,摸上安鹤的脸颊。可是掌心碰到皮肤时,带来的感觉却和以前不同,和动欲时也不同。
以前,她贪念的是小羊羔的能力,昨日,贪的是身体。甚至手指传来触感时,她脑海中还回想着对方力竭的颤抖。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骨衔青发现自己在被安鹤本身所吸引,伸出去触碰的手,就多了真心疼爱的意味。
骨衔青终于难以忽略,自己犯了谋划者的大忌,她在沉沦。
于是刚碰到脸颊的手,又迅速缩了回来。
骨衔青忽然想起一件事,她曾对安鹤说过,美梦的杀伤力比噩梦更大,食髓知味的贪念会长久留在潜意识中,等人反应过来已经无法回头。
她还曾邀请安鹤试试,可是当真的试了之后,骨衔青才发现,除了梦里的受困者,缔造梦境的人也会被卷入其中。
她们困在同一个美梦之中,美梦会轻易毁了一个人,不,两个人。
骨衔青收回的手搭着另一边的手臂,是一个防御的姿态。她避开安鹤的提问,重新笑道:“你越来越强了。”
“这不是正合你心意吗?我现在,有你提条件的价值了。”安鹤眨了眨眼睛,“还是说,有更强的人出现,你会转头就走,像对我一样,对别人?也包括……昨晚那样?”
骨衔青眯起眼:“你希望我这样对别人?像昨晚那样?”
她总喜欢这样反问,又是摧心的话,不好听,听得人心尖恐慌,不敢去假设。
两人目光相交,久久沉默,骨衔青等了许久,只等到安鹤迈步离开。
擦肩而过的一瞬,安鹤低低地说了一句话,隔了很久骨衔青才听清楚。
安鹤说:“想都别想,你找不出比我更强的人了。”
……
吃饭的时候,安鹤发现罗拉状似无意地闲逛,然后目的性很强地蹲在了她的身边。
没有桌子,两人靠墙蹲着,拿铁勺挖罐头吃。
罗拉:“怎么待在这里,不跟大家一起用餐?心情不好?”
“没有。”安鹤把下巴放在膝盖上,戳罐头里的汤汁。
罗拉单手抠着罐头的拉环:“那我换个问法,你们在谈?我是说骨衔青。”
她用勺尖一指,骨衔青云淡风轻地和新绿洲的人坐在一块儿,有说有笑。
“也没有。”安鹤从鼻子里哼气。
“但你们做了。”
噗,安鹤被汁水呛得满脸通红,她欲盖弥彰地咳了两声,拉紧外套,埋怨,为什么这里的人都这么直白?让人招架不住。
不过,安鹤的确发现了一件事,她以前没撞见过这方面的事,所以了解不深。现在她知道了,这片土地上的人虽然不常提起性。欲——因为生存难题挡在前面,她们都以活下去为重,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她们避讳、羞于开口。相反,在人们心中,这好像是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情。
说来说去,只有安鹤拥有不必要的扭捏。
“你怎么知道的?”
“你身上有骨衔青的味道。”
安鹤皱起鼻子嗅了两下,这才想起罗拉的嵌灵是猫,在不远处,还有一只昏睡的狗,她和骨衔青的事,除了短暂糊弄阿斯塔外,想瞒根本瞒不住。
真是唏嘘啊,和第一要塞的情况完全调转。
旁人已经以为她们相爱了,偏偏只有她们知道她们是对手,是两只困在一个笼子里的野兽,互为猎物。
“如果你们没谈,那听我一句劝吧。”罗拉先是深吸一口气,然后目的性很强地说:“恋姐是没有结果的。”
安鹤怔愣,然后反应过来:“啧,你报复我。”
想了想,又问:“骨衔青是姐吗?”
她都没有问过骨衔青的年龄。
罗拉也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转头瞥见骨衔青有意无意往这边看。罗拉没拆穿,说道:“不知道诶。不过至少人家姐感比你强。”
“嘁。”安鹤十分不屑,“你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算起来,我还比你大几岁。”
“看不出来,你有时候很幼稚。”罗拉咬着勺子,清点安鹤的罪状。
比如戴假发吓唬帮会的人,比如时不时就在自己面前提苏教授,故意损她,跟她开玩笑。
安鹤也开始咬勺子,片刻后,她突然悻悻地说:“我突然发现骨衔青对你、薇薇安和言琼,都挺好,她是不是青睐你?我跟你说,你这个从小恋姐的人,可别打骨衔青的主意啊。”
罗拉表情破碎,看神经病一样看安鹤:“我疯了吗我打她主意?嫌自己命长。”
安鹤哈哈一笑,探出脑袋,把周围的人都看了一圈:“那我瞧瞧,海狄和闵禾跟你同岁,这样一来,就只有阿斯塔了。”
安鹤想起在五号楼时,紧要关头阿斯塔抱着罗拉撤退,缩在阿斯塔怀里的罗拉弱小可怜无助,还紧紧抓着阿斯塔的衣角。
罗拉已经察觉到安鹤要说什么鬼话,立刻把罐头放在地上,板着脸,伸出双手冲上来捂安鹤的嘴。
安鹤左右挡开她的手,往后仰着脖子,大笑:“阿斯塔……阿斯塔也不行,她是我老师,你是我小跟班,不能越级。”
“发癫。”罗拉脸部肌肉抽搐,无奈地推了安鹤一把:“真想把你脑子打开,看看是什么样的结构。”
“我知道了。”安鹤终于开起蓄谋已久的玩笑,摇着头叹气:“果然,你还是忘不了苏教授,谁都比不过得不到的白月光。”
罗拉正中靶心,表情闷闷的,饭也不香了。早知道她就不该过来,不该发什么善心来逗安鹤开心。
“不说这个了,我们什么时候走?”罗拉再度捧起罐头,顺便舔掉手背上的汁水,“我们物资不多,没法在路上逗留太长时间。”
“说是这样说,但前提是,你和闵禾的伤,得养好了再走。”安鹤说,“我不能让你们带伤赶路,身体最重要。”
罗拉沉默了一会儿,不再说话,安心进食。
安鹤撞了撞罗拉的肩:“我人很好我知道的,不用太感动。”
“……滚,别臭屁。”
……
第五日,躺在担架上的闵禾终于有了好转的迹象。
罗拉第一个发现闵禾的手在动,紧接着,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闵禾双眼紧闭,唇角渗出了血,罗拉立刻擦掉血迹,垫高她的脖子,拿出药品,给闵禾注射了一支止痛剂。
众人听见声响围拢过来,所有人里只有闵禾昏迷不醒,环境恶劣,部分人已经在心里认为她醒不过来了。看到闵禾发出响动,不过两分钟,周围已经围了好几圈人,都来看闵禾的状况。
所以,闵禾费力睁开眼的时候,最先看到的就是一圈脑袋,神色各异地俯视着她。
“小狗,你醒了?”海狄居高临下地瞧着闵禾,笑嘻嘻地抬起护目镜。她用废弃金属给自己做了个拐杖,帮助恢复伤势,现在拐杖的一端就抵着闵禾的胳膊。
闵禾立刻又闭上了眼,一定是醒来的方式不对,一睁眼就看到棕毛松鼠,还是睡过去比较好。
“狗子,别装死,躺了这么久,快起来。”海狄用拐杖戳她。
只有她俩会不客气称呼对方嵌灵。
拐杖戳得人很痛,海狄对待伤员非常不友善,闵禾只能睁开眼睛:“能不能从我眼前消失?我看见你就来气。”
“哟,还有力气生气,伤得不重嘛。”
闵禾失去了所有反驳的手段,只好忽视海狄,在人群中寻找到安鹤的脑袋:“我昏睡多久了?”
安鹤:“五天。”
“你们怎么样了?有遇上危机吗?还好吗?”
闵禾昏死得太早,根本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都解决了。”安鹤竖起大拇指,“你立大功。”
闵禾想笑:“要塞都没了,军功奖励也没了,立什么功?”
一笑,闵禾就开始咳嗽。她伤得确实严重,离爆炸中心最近,在这之前,独自坠地又拼死寻找生路,本身就受了很重的伤,伤了内脏,又流了好多血。
得亏闵禾体格强健,在第一要塞时吃得又多,气血很足。换作别人,在救下海狄时就已经死了。
“我封的,醒来就是立功。”安鹤按着心口微微屈身,朝闵禾行了个英灵会的军礼,“欢迎醒来,年轻的长官。”
闵禾移开视线,心中暗爽。
所有伤员都醒了,安鹤便和众人简单同步了一下之前的情况。包括辐射物的变异来源、贺栖桐的遗言,以及叶听竹留下的歌。
当提及萨洛文城八位使徒的事情时,众人或多或少都瞥向骨衔青。
骨衔青倒没什么反应,寸步不离地待在安鹤身旁,表情很放松。不需要她辩解自证,安鹤就是一个无声的担保,众人既然相信安鹤,那就变相会相信她,自动脑补她和神明闹掰了。
即便有人不这样想,也无所谓,骨衔青不介意。
安鹤提醒大家,既然萨洛文城有使徒,说不定接下来她们经过的地方也有。骨衔青没说杀死使徒的具体方法,言琼也不说。不过,安鹤知道了使徒的特性,骨架和嵌灵,都必须解决。
最重要的是,安鹤有了自己的手段。
她并不胆怯,相反,倒是期待碰上更多使徒。
如果使徒死亡时天赋会被回收,那她,就来当唯一一个回收者。
安鹤志在必得,只要她想,她就一定会做到。
安鹤问骨衔青和言琼:“我们接下来往哪边走?”
第124章 [一体两面]“街上怎么会有这么脏的人?”
“翻过山脉,继续往西边走。”
骨衔青伸手去够阿尘,但阿尘转了个弯躲开,钻进安鹤怀中,明显对骨衔青有意见。
骨衔青觉得好笑:“行,我不碰你。小球,把地图投出来。”
安鹤捧着它:“谈正事呢,照做吧,阿尘。”
阿尘没说话,半分钟后,蓝色的光晕才慢吞吞投射在室内,还是之前那张古老的旧地图,保留了骨衔青上次标注的线路。
骨衔青解释:“翻过萨洛文山脉,路上有几个小城市可以搜刮补给,黑雾并不是横扫过来的,有的地方沦陷得早,有些地方晚一些,我们最好避开规模大的城市。”
骨衔青在地图上点了一下:“但这个避不开,这儿就是我之前提到的,蒂荷峡湾的蒂荷城,是个运河城市。”
这里只有骨衔青最懂如何查看这份地图,她双指一碾,地图放大好几倍,无声切换到街景模式,顷刻间,所有人都被画面吸引。
黄金时代的电子地图,竟然还保留着繁华的景象。
她们所在的陆地和目的地绿洲,不在同一块大陆,中间隔着一条长长的海峡。从画面上看,像是海洋嵌进内陆,延伸,然后和另一边的海洋相连,陆地被斜着切了一刀。
“这里有着重要的航运要道,所以蒂荷城,是历史上最繁华的大城之一。”骨衔青再次调试,光幕上出现了众人没见过的景象。
那是比第一要塞大上千百倍的城市,鳞次栉比的高楼,长得奇形怪状,直插云霄。空中轨道和地面道路如同大地的纹路,极具艺术感地交错。
她们甚至还看到蓝天之下的运河,巨大货轮有序且繁忙。不知道这张地图是何时制成,一些游客的面容被记录在册。一群女人面带喜悦,站在港口,穿着舒适的衣服,等着登上游船进行一次美妙的度假。
荒原上的人,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众人冲上去看,挤成了一堆,连带着看向骨衔青的目光都变了,毕竟要不是骨衔青,她们这辈子都看不到这番景象。
就像地图中的游客,想象不出人类会陷入何等落魄的境地,在场的人也想象不出,千百年前的人,到底有多舒适且自由。
阿斯塔伸手,想触碰光幕中一个同样有着火红头发的人,但终究是两个时代,蓝色光幕晃了晃,她的手指从中穿过。
连安鹤也大开眼界,她也没见过这样的繁华城市,发展程度完全超越她长大的时代。
只是,越过蓝色光晕往后看,安鹤看到现实中倒塌的废墟,和长满青苔的旧墙,感到巨大的割裂。
骨衔青没什么表情,继续说:“蒂荷峡湾沦陷得比较晚,过程也很漫长,被黑雾吞噬到现在,也就九十年左右。”
海狄眼睛一亮:“那不是有好多东西可以捡吗?”
骨衔青神情复杂:“你去了就知道了。而且,这里以前人口很多,相应的,现在的变异物,也多到难以想象。”
“不要紧。”海狄总是不把危险放在眼里,“我们很能打。”
安鹤问:“我们多久能到这儿?”
“按我们的速度,至少两个月。”骨衔青说,“到达蒂荷海峡,我们就走了三分之二的路程了。但是大家得有心理准备,我们的食物撑不了那么久。”
英灵会的士兵掌管着口粮分配,凯瑟接话:“按我们的消耗速度,现在还能撑二十天。”
“这不够吃啊。”闵禾说。
骨衔青:“所以得有心理准备。食物吃完了,我们会前往沦陷不久的区域,捕猎变异度不那么高的动物。”
闵禾皱眉:“辐射物?那能吃吗?”
“这里不比荒原,动物很多,选择也多。我会分辨能不能食用。而且,饿死之前,没什么不能吃。”骨衔青说得认真,认真的她很严肃,压迫性很强。
这下子倒也没人再说什么,谁都知道,活下去比较重要。
她们又在采集所待了十五天,这十五天里,除了给伤员养伤外,健康人都在捡垃圾。
采集所里所有的东西,不管用不用得上的,都被搜刮得一干二净,她们装了干净的水,连贺栖桐的花盆也被新绿洲和帮会的人抱走了。
在第十六日清晨,她们离开了采集所,继续出发。
无人问津的采集所热闹了一阵子,然后重新归于沉寂。只是,有人珍重的宝物跟着众人一起走了,有的人留下了。
同样留下的,还有湖边一块伫立的石头。安鹤用袖刀刻了字,上面写着贺栖桐和叶听竹,以及三位牺牲士兵的姓名。
……
赶路的过程比想象中安全,有了萨洛文城留下的阴影,骨衔青刻意避开了所有大城市。
除了在一些郊区歇脚外,大伙基本上成了山涧林里穿行的野人。
伤员的情况也很乐观,有罗拉照料着,闵禾和海狄的伤恢复得很迅速,在一个月后,她们跑跳动武已经不成问题。
这两人身子骨一能动,安鹤就不得安生了,队伍里总是吵吵闹闹的,一言不合就会打架。
海狄和闵禾没少斗殴,但通常都是海狄哀嚎着去找安鹤诉苦。
不过庆幸的是,大家打一打也就算了,谁也没动真家伙。
唯一不太乐观的是,食物消耗得比预想中还要快,上路的第五日,粮食就被吃光了。
于是骨衔青还得黑着脸绕远路,找一些沦陷不久的地方,打猎,或者让言奶奶教她们钓鱼。
钓鱼在水库边钓,所有人、包括小不点都蹲成一排,拿着树枝,用海狄做的鱼钩钓鱼吃。要是“禁止钓鱼”的指示牌还没有被时间锈化,大家就装没看到。
但通常钓不上来什么,还得让薇薇安用天赋炸鱼,一炸,浮起来一大片。
一时间也不知道谁才是可怕的变异物。
辐射物也不是不能吃,就是吓人得很,部分鱼类身上长着七八九个眼珠子,看着瘆得慌,罗拉和安鹤甚至很严肃地讨论过,咽下去的肉,会不会在肚子里活过来。
大家通常一边尖叫一边烤鱼吃,日子长了,精神状态都变得很美丽。
到第三十七天,大伙儿已经能面不改色用鱼眼当弹珠,玩玩游戏,唱唱歌。
但还是缺食物。
骨衔青做梦也没料到,这些身强力壮的女人,都太能吃了,特别是闵禾。
好几次,骨衔青和安鹤黑着脸,抱着胳膊站在闵禾跟前看着她吃饭。要是烤兔子和烤鱼的用量,一餐超过了六只,骨衔青就会让闵禾做一晚上的噩梦。
闵禾要么吃不饱,要么睡不好,十分愤懑,认为骨衔青就会逮着她欺负。
实际上,骨衔青欺负的另有其人。
……
安鹤逐渐习惯了一件事,骨衔青真的够狠,竟然真的能够毫无波动,和她维持着以前的关系。
她们的相处没有不同,甚至让罗拉和八卦的众人,都百思不得其解。尽管八卦一传十,十传百,海狄、闵禾都对她和骨衔青的关系表现出探究的欲望,但她和骨衔青两人,始终未承认。
她们白天会谈正事,骨衔青依旧时不时戏弄她,很暧昧。可安鹤认为,骨衔青其实内心毫无波澜。
但是,如果她们白天的策略出现了分歧时,骨衔青便会毫不客气侵入她的梦中。
要说的正经话白天都当面说了,所以晚上说的是见不得人的话。
“别……骨衔青,慢一点。”
“别掐我脖子。”
以及“听话,上来。”
阿尘越叮嘱安鹤要保持健康关系,她们的关系就越不健康,甚至安鹤一度认为,骨衔青根本是片叶不沾身的老手。
她们成了纯粹的肉。体关系,于是更多的期望被藏在心底深处,不断叠加,酝酿出阴暗和埋怨。
安鹤有多埋怨,骨衔青的腰就会被掐得多红肿。
她用了很长一段时间调整心态,最后觉得,算了吧,这样,也不是不行。
至少无论白天黑夜,她们绑死了,骨衔青哪里都不能去。
骨衔青身上有一股强大的气魄,在情欲最高时,迸发得最为热烈。那是一种炽热的、强韧的、濒临死亡时爆发的力量,是骨衔青独有的、能称之为性感的吸引力。
安鹤只能从骨衔青低垂的眼眸里窥见一角,见得越多,她便越无法割舍。
所以,阿尘和阿斯塔提醒她和骨衔青离远些,不要被骗走了时,安鹤只是捂着脸开玩笑:“没有被她骗啦,我知道她心怀不轨,其实我只是装作被她勾引,没有真的动心。算了,你们别说了,这是我计划的一部分,我有自己的节奏。”
安鹤的表情有些欠打,阿斯塔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的,气得拿出老师的架势,罚安鹤做是一百个俯卧撑。
就在这样“你坑我、我坑她”的过程中,众人终于在两个月后,抵达了蒂荷海峡。
进城之前,她们集体使用了一次辐射物提取试剂,库存消耗后,她们还需要在蒂荷海峡重新提炼一次。
……
蒂荷城已经被毁了,安鹤并没有看见地图上的繁华景象。
没有高楼,没有货轮,这里像是被高能量子束推平了一样,所有坍塌楼体都一片漆黑。
虽然终于离开了黄沙和荒漠,但这里看上去比荒原还要惨烈。
骨衔青说,蒂荷城的沦陷非常复杂,从天灾到彻底陷入黑雾,中间经过了几百年,人们是逐渐死去后,黑雾才来的。
这里不只是天灾,还曾经遭遇过非常严重的人为灾害,这些,从爆炸的痕迹可以判断一二,但具体是什么事故,就没人说得清了。
但这些都跟她们关系不大,不妨碍众人跃跃欲试,想要钻进废墟里捡垃圾。
经过新绿洲一个多月的训练,现在每个人都是捡垃圾的好手了。
她们随身携带着很多东西,金属、兽皮包裹的武器、搭在身上的粗麻绳,套在背包上的枯树枝,每一样都能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
生活不易,安鹤对姐妹们的装束也不好说什么,搁她生活过的年代,大家拿个盆就能上街乞讨。
进入市区之前,骨衔青特意叮嘱:“辐射物很会隐藏行踪,不同进化方向的辐射物之间,也有捕食链。小心些,它们会从各种隐蔽的地方突然进攻。”
可当众人踏进城内后,安鹤傻眼了。
天杀的骨衔青,是不是又在骗她?
哪有什么藏着的辐射物?在她们面前,辐射物根本藏都没藏,全城的辐射物都在路上大大咧咧地行动!
要么三两结伴而行,要么挤在废墟里不知道在干什么。
她们好像误入了热门景区,惊得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连撤退都来不及撤。
安鹤急忙给出手势,身后的人拿起武器准备战斗,一时间,上面的兽皮都没来得及掀。
她们从未见到过这么多辐射物,还能轻易辨别出都是人类。
但这些生物早已没有人的模样,有的眼珠子掉到了嘴巴下面,抑或者耳朵长在头顶。两个头的、三个头的,千奇百怪。
但最常见的是一种“壳”,大部分人裸露的皮肤上,都长着一层漆黑的尖刺。
安鹤觉得眼熟,这才发现,和安宁患的病是一样的,同样的症状,也在神明的幻境中出现过。
她准备开枪,但怪异的是,这些辐射物并没有发动进攻。
它们只是齐刷刷地望了她们一会儿,目光很奇怪,不像是敌意,更像是……同情。
就好像一群衣着脏污、可怜巴巴的乞讨者,突然出现在文明社会,所引起的注视一样。
没过多久,它们又开始自顾自地走路,安鹤一时间混乱了,随后她听到,离她最近的两人,正皱着眉说话。
它说:“我天,街上怎么会有这么脏的人?”
脏?一个五官都没有、身上破烂不堪的人,居然说她们脏?
没长眼睛吗?!
安鹤甚至都不知道它们的眼睛长在哪里。
更离谱的事情发生了,那两个人捂着鼻子避开她们,一边走一边小声嘀咕。
鼻子长在手臂上的人说:“昨天开会,你那个方案过了没?”
“哈,过个屁,那该死的乙方让我改回第一版。”另一个长着牛角的人说,“我这周末得去公司加班了,阿尔法智脑只能在公司使用。”
“啊?那明天你不能陪我去林湮的诊所啦?”
“下次吧,下次一定。”
两人逐渐远去了,街上还有人在谈话,它们在荒芜的废墟上,谈论工作、天气、景点,以及哪一家的冰淇淋好吃。
安鹤愣在原地,举着枪无所适从,一种巨大的荒谬感混合着海风,扑面而来。
第125章 [一体两面]诊所。
这些辐射物,没有攻击性。
确定这一点后,安鹤收了枪,带着队伍走上主干道。在她身后,一只渡鸦从房梁上起飞,大概鸟类在辐射物眼中是应该存在的生物,竟然没有引起注意。
从高空往下看,三百人像流水一样,汇入辐射物的队伍。除了它们稍显嫌弃的微动作外,没有任何人攻击她们。
这种感觉很奇怪,在安鹤的眼中,可以轻易辨别双方的不同,一方是变异了的怪物,长得奇形怪状,而她们才是真正正常的人类。
但辐射物意识不到,它们就这样闹哄哄地往前走。
“解释一下。”安鹤靠近骨衔青。
“没什么好解释,我上次来,不是这样。”骨衔青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情绪波动,她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思考过后,拿出机械表看了一下时间。
傍晚六点,对辐射物而言,现在是晚高峰。
根据刚刚那两人的对话,应该是周五下午的晚高峰。
脚下焦黑的路应该是主干道,笔直地通向远处的地标建筑,这是最繁华的地段。不止街上有人,旁边的建筑群里也有人。
明明大楼都塌了,只剩下几层,这些人也挤在楼层里,要么急匆匆地踱步,要么坐在废墟上,双手在虚空的地方快速打字。
安鹤听到声音,二楼玻璃窗前,有个人拿着一沓脏兮兮的板子,另一只手拿着杯子,正在催促自己的同事加班。
“报表,等下开会要用,拜托你再忙一会儿。”
“你一定要下了班才找我要东西吗?别催,再催脱发。”
催的人不好意思地说了几句好话,然后抬手喝水。
哪里有水?那还算完整的透明玻璃杯,沾满淤泥,里面好像还有蛆虫蠕动,而这人像平常喝咖啡一样喝进口中。
安鹤感觉一阵反胃。
“它们看到的,跟我们看到的不一样。”安鹤得出结论,这些人像是被困在虚幻里,还延续着之前的生活。
它们看不见废墟,看不见手中的脏污和同事奇怪的长相,在它眼里,咖啡就是咖啡,日子很正常。
但在安鹤等人看来,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简直比萨洛文城真正的辐射物还吓人。
这是一次彻彻底底的精神污染,并且无处不在,路上行人以为在吃炸鸡可乐,可是安鹤等人看得很清楚,它们在吃脏骨腐肉!
她们还听到人说“好吃,蹦嘎脆。”
“我昨天吃的火锅才好吃,是兰西饲养场进口的猪脑花。”
海狄惊恐地抱着脑袋低嚎:“啊!我受不了了!”
的确很吓人,她们不敢去想猪脑花是什么东西。
最可怕的是,这种谈话是有传染性的,她们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她们看到的才是假的。
没有荒原,没有黑雾,也没有辐射,这里还是一座繁华的城市,而她们是误入的外乡人。
阿斯塔突然撞了撞安鹤的肩膀:“那里好多人,是在干什么?”
顺着阿斯塔的视线,安鹤看到了一间敞开的店铺,从仅存的痕迹可以看出,旁边有个招牌,还放着石墩子,刻在上面的字迹倒还看得清,写着“东方神秘XXX古法XXX臭豆腐”。只不过店铺塌到只剩下一堵墙,整个建筑被某种高科技武器拦腰割断。
安鹤瞳孔地震,黄金时代的人也爱吃臭豆腐吗?
“好像是……在排队。”安鹤走上前去确认,果然是在排队,人类好像把排队基因刻在了骨子里,总想去凑个热闹。
一个金发碧眼的阿姨站在腐烂的摊子前,笑眯眯地给顾客装臭豆腐。
安鹤细看发现,这位阿姨眼睛一上一下竖着长在脸上,瞳孔却又是横长的一条,看上去说不出的古怪。
安鹤一路上也见过很多辐射物,自认对它们的接受程度提高了不少,但此时还是觉得吓人,特别是老板举着滚烫的漏勺,还笑着告诉她:“不能插队哦,要排队。”
“好……好。”安鹤只能乖巧点头,往后退了几步。
摊子的锅里,附着着浑浊的油花,被烧得滚烫。
“嘘,安鹤。”海狄突然扯住安鹤的袖子,探着头往断墙内看:“你瞧,它这里有好多物资。”
店铺里有火,有锅,断墙的另一边,还有一些用麻布袋,鼓鼓囊囊的,上面放着好几袋未开封的食盐。
众人眼睛一亮,她们非常缺乏食盐,之前从第九要塞带出来的盐根本就不够众人嚯嚯,本身就要捏着鼻子吃烤鱼烤肉,再没有盐,不如直接去死。
此时见到盐,简直就是久旱逢甘霖。她们来之前也看过,蒂荷城有好几处晒盐场,这里的盐很丰富,辐射物好像也用不上这样的东西,盐袋竟然保存得很好。
贺莉和海狄已经伸手,越过断墙去取盐。
谁知刚伸手,还没碰到盐呢,所有还在排队的人,突然齐刷刷转头,盯着海狄。
安鹤心脏一跳,她发现,所有辐射物的眼神都发生了变化。
以前只是嫌弃和略微的同情,而现在,它们像是理智崩塌,无数双奇形怪状的眼睛快速转动,而后开始放声尖叫。
这才是辐射物的尖叫,非常难听,几乎刺穿耳膜,随后,它们龇牙咧嘴,开始暴走,老板甚至空手端起了烧得滚烫的油锅。
如果只有老板出现异常也就算了,毕竟是抢的它的食盐,但所有辐射物都开始变异。安鹤看到,不止是排队的,街上行走的人,突然也往这边聚拢。
就像是一场幻梦被人扰乱,辐射物集体发现异常了一样。
“把手伸出来!快!”骨衔青反应最迅速,她拽着海狄和贺莉的衣领,一手一个往后大力一拽。
此时,英灵会的士兵已经抬起了枪,这个动作极大刺激了街上的辐射物,它们变本加厉尖叫,然后变得更加凶猛。
街上的生物刹那间全聚拢过来,她们被包围在臭豆腐摊,无处可逃。
众人迅速背靠着背,快速给子弹上膛,骨衔青突然出声阻止:“放下枪!别抬枪。薇薇安,别用天赋!”
“怎么回事?”安鹤抱住薇薇安,挨着骨衔青的肩问。
“我猜测在它们眼里,海狄的手直接伸进了墙面,这个举动,打破了它们的认知。”骨衔青快速解释,“我们不能做出反常举动。”
不,应该说,她们不能做出自以为“正常”的举动。
墙壁在她们眼里是损坏的,但在辐射物眼中不是。
面对辐射物她们还不能开枪,如果开了枪,杀了人,按照文明时代的思维,当街杀人也是反常举动。
她们这么大一个“犯罪团伙”,太引人注目,到时会很难藏身。
英灵会的士兵听了骨衔青的告诫,放下了枪。
但辐射物并没有放过她们,敌意已经滋生,无法撤回,它们好似站在认清现实的临界值,即便安鹤不进攻,辐射物也一直在尖叫,靠拢,随时准备暴走。
街上有身穿制服的辐射物在巡逻,此时它们比常人更快速度冲上来,跑在最前面那个人居然还有配枪,枪支已经生锈,但是就在它腰上。
这些人身上的制服外套已经破烂,像是清洗过无数次,只剩下纤维,但为首的那个竟然还戴着一顶完好的军帽。
它比别人的速度更快,她们刚放下枪,这些巡逻兵就已经冲到面前。
而她们连枪都不能开。
紧要关头,安鹤沉下声音:“别慌,没事。”
她的声音很稳,丝毫没有颤抖,从中心传出去,在一众尖叫声中,竟然格外清楚。
众人很快冷静下来。
安鹤说没事,那就真的没事。
不需要任何动作,刹那间,她们周围的场景产生了变化,一分钟前人来人往的街景,直接覆盖了她们所站位置。
安鹤使用了时间重叠的天赋。
不需要开战,她们直接从辐射物的视线里消失了。时机很好,用得很熟练,并且安鹤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多余举动。
骨衔青有片刻怔愣,这是安鹤第一次使用时间重叠,但是上手度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安鹤一出手,就让整个时空重叠的范围,扩大到了五十米,不仅囊括了她们所有人,还显示出部分辐射物正常活动的幻影。
骨衔青很难不去想,安鹤是不是暗中做过练习,以什么为目标做的练习?想着想着,骨衔青就站远了一些。
安鹤察觉到肩头一松,骨衔青已经到了言琼那边,安鹤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这项天赋十分有用,当她们“消失”之后,周围的辐射物失去目标,茫然地站在原地,停止了进攻。
几十秒后,一部分游客开始恢复正常,它们的神色还有一丝迷茫,仿佛不知道自己刚刚在做什么。
但很快,它们的记忆被美化、纠正,完全忘记了冲突,重新排起了长队,并开始说说笑笑。
就好像刚刚发生的一切,只是幻觉一样。
安鹤生出一种感觉,这些人,好像脑子被某种东西污染后,变成了NPC模式。每天上班、下班、出游,吃饭,保持着正常。
但一旦有超出集体认知的事,就会集体疯化。
游戏里可以有NPC,但如果现实世界也有这种人存在,给人的感觉只有毛骨悚然。
但安鹤没有停止天赋,因为那几个穿制服的辐射物,还没有恢复正常,它们仍然保持着进攻意识,拔出枪反复确认周围环境,期间那把怪异的枪,差点扫到骨衔青的脸。
“走,我们先离开这儿。”安鹤继续遮掩着众人,盖住了声音,有序撤退。
在离开之前,安鹤想起什么又停下脚步,扬了扬下巴,示意海狄:别忘了拿盐。
海狄马上伸手,在场景遮掩下,偷偷摸摸拿走了盐。但其它东西,她们没敢碰,怕碰了出问题。
骨衔青瞧见她们的行为,挑了挑眉,发出气音:“强盗。”
这个天赋是这样用的吗?
安鹤翻了个白眼,强盗好意思说别人强盗。
众人迅速离开此地,一直到众人远离这条街,安鹤都没敢停止天赋,生怕刺激到街上的怪人。
只是,那几位制服还没放弃追击,一直逆着人群搜查可疑人物。
这样下去不行,得找个地方藏一会儿。
阿尘一直漂浮在安鹤肩头,在转过一条街角之后,阿尘主动引路:“这边,过来,我结合旧地图扫描了地形,找到了一个藏身点。”
那是一间地下室,她们踩着废墟往下跑。
很快,眼前出现一扇厚得吓人的合金大门,门上有一个小小的裂缝,众人依次钻进去后,才发现,这是一家银行的金库。
当然,金库里已经没有金条了。
即便有,这样柔软的金属大家也提不起兴致,海狄只会捡来给枪和鞋镶边,起到一个装饰的作用。
众人搬来石头堵住了入口,缓了一会儿,面面相觑,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
跟别处的辐射物比起来,蒂荷城的辐射物变异程度最小,它们还维持着基本的人形,起码没有变成树木泥藻。会谈话,也有记忆。
虽然有些辐射物的嘴都没了,发出的声音含糊不清,安鹤听不明白,但它们自己没觉得异常。
要是恐怖的敌人也就算了,但这样的辐射物她们不好定性。一切都太诡异,众人没见过这样子的局面,比荒原上的骨蚀者还让她们手足无措。
安鹤搓了搓自己的脸颊:“是使徒的天赋吗?”
她在问骨衔青。
骨衔青在思考:“说不准。”
“只是,用天赋改变这么一大群人,只是让它们在蒂荷城里维持日常活动,没有意义,我很难想象使徒会做这种事。”骨衔青想,贺栖桐和她这样例外的人,毕竟是少数,不是所有使徒都那么好心。
“但只有使徒能做到。”安鹤说,“你看,这里都沦陷九十年了,就算是辐射物,那生活习惯早就断代,怎么还有人会记得上班的事?”
而且,末日也要上班,也太惨了吧?
联系到萨洛文城的遭遇,安鹤只能觉得,留在它们脑海里的记忆,不是它们自己的记忆,有人对辐射物的大脑做了什么改造,让蒂荷城维持原样,呈现出虚假繁荣。
只是,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样做的人是谁?藏在哪儿?对她们有威胁吗?
她在萨洛文城已经正面和神明交锋,神明会交代使徒,在这里等着她吗?
而且,今天那位拿枪的巡逻给安鹤的感觉很奇怪,那几个人的身手,根本不是普通人。它们好像重要机关里才会出现的特级军人,拿着的枪也和她们手上的不一样,是正儿八经的黄金时代的枪。
安鹤还不知道开了枪会发生什么。
这样的人,怎么会恰好出现在主干道上?
以及,这样的人,怎么活到了现在?
“要不,抓一个辐射物来瞧瞧。”有人提议,“是不是大脑里有芯片什么的。”
安鹤没应。
人有时候很奇怪,如果确定对方不是同类,那下手会非常果断,比如安鹤对待感染物时,毫不手软且不会愧疚。
但是,一旦这个非同类,突然表现出了比人类还人类的特质,比如在临死之时流了泪、喊了声妈妈,换任何人都会心生犹豫。
所以,今天那个阿姨笑着让她排队的画面,一直刻在安鹤脑海,它们太像人了。
即便骨衔青不阻止众人用枪,她也难以拿枪扫射这些人,它们前一秒还聊着日常呢。
“不行,不要随便杀人。”安鹤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儿:“这些辐射物不是我们的目标,目标是背后捣鬼的家伙。我们得查清楚。”
她们不是在这里待一会儿就走,需要补充提取剂、补充物资、再度过海峡,要是不查清楚,走出去还会像今天一样吃亏。
“怎么查?”
“装作这里的人,融入它们。”
安鹤说:“我们不要一起行动,人多容易引起注意。大家先在这里休息,明天一早,我们分头行动!”
……
第二天,安鹤挑出了十个小队,每队两人。
其中七个队伍,由英灵会和新绿洲的人搭档,任务是摸索地形,弄清楚盐场的位置,并找到*渡口,看看有没有还能使用的船。
她们只需要到处逛逛,标记地点,任何额外的事情都不要做。
另外三队,是核心队伍,负责调查幕后主使。
阿斯塔依旧和海狄搭档,闵禾分给了罗拉。至于骨衔青,众人默认她跟安鹤组队。
这次和萨洛文城情况不一样,只要不做出格举动,分开行动没有太大的风险。
至于薇薇安,安鹤让她先待在金库里。
薇薇安的体能较差,天赋和嵌灵也很容易引起动乱,安鹤让她在这里好好休息,由言琼带着,言琼会教薇薇安熟悉枪支。
蒂荷城面积很广,所以安鹤将外出时间限定在五个小时,要是有人五小时后还没归队,她会去找人。
但安鹤并不担心,[预言之眼]里,所有人都会准时回来。
……
“它们竟然还能开车。”骨衔青走在人群中,伸手一指:“你看。”
“不如说,这破车还能开。”安鹤淡淡一瞥,那车都老化得不成样子了,不知道用的是什么能源,竟然还能往前移动。
安鹤拉了拉斜挎的小包,里面装着阿尘,安鹤还是把阿尘塞到了包里,但是没有休眠,她只是不想太引人注目。
两人并肩走着,身后都背着包,慢悠悠地说着话,时不时伸手指向某处。骨衔青做戏做了全套,挽着安鹤的手,有时惊讶,有时皱眉,看上去就像是来此地旅游的情侣。
她们选择的路线,是沿着写字楼往市政大厅走,这一代行动的辐射物,都是“本地人”,而非游客。
安鹤经过一个文化公园时,看到好多人在广场上跳操。
现在是早上七点,一堆皮肉都不稳当的辐射物,拿着两块拖把头一样的烂布,在黑雾里扭得卖力,一边跳一边喊口号:“一二三四……”
实在是,太诡异了。
但她们不能表现出吃惊,还站在原地欣赏了一会儿。
大概是骨衔青和安鹤的衣着都比较干净,今天又轻装上阵,不像乞丐的模样。一位阿姨竟然发出邀约:“要不要一起跳?我教你们。”
“不了不了。”安鹤连声拒绝,手摆出了残影。
那位阿姨正脸长在脑后,安鹤都不知道该站到她前面还是后面说话。
但是阿姨竟然伸手来拽她:“来嘛,你们小年轻起这么早,一看就是爱运动的,多跳跳。”
太热情了,挡不住。
安鹤完全不敢直视阿姨热情的眼睛。
因为害怕。
两分钟后,骨衔青和安鹤只能用两根手指拈着脏抹布,内心崩溃、但脸上笑盈盈地跟着跳操。
阿姨一边指导动作,一边聊起了天:“对了,你们怎么了这是,怎么还戴着口罩?”
口罩?大概是指她们脸上的面罩。它这一问,嗓门很大,前面的人突然停下动作,齐刷刷地转头。
“对啊,你怎么还戴口罩?”
“怎么还戴口罩?啊?”
重叠的询问变成了质问,一声比一声大。
安鹤笑容僵在脸上,她突然意识到,场面又濒临失控,这好像是另一个破绽。这里的辐射物,都没有遮住面容,直接暴露在辐射里。
昨天没人注意她们,但今天不一样,她们和这个阿姨产生了不少互动。
它们开始注意到了。
骨衔青演起戏来比安鹤拿手,只是得看她想不想。现在她眉眼弯弯,很快做出反应,亲昵地说:“没事的姐,我俩有点感冒。”
说着,还拉了下安鹤的胳膊,朝安鹤的方向偏头,看起来很亲密。
“噢。感冒了?”
“是啊,怕传染给大家。”
“唉,那多难受。”阿姨的声音有所放缓,“你们身体就是不行,比我们差多了。”
不是。安鹤在心里诽谤,这话说谁也轮不到说她们吧?
只不过,前面跳舞的人都转过身去,继续活动。两人紧绷的肩终于可以放松下来。
但阿姨闲不住,很快又扯起话题:“是感冒就好,我还以为你们没去诊所,还怕黑霾呢。”
安鹤一愣:“黑霾啊——”
“是啊,瞧这飘着的东西。”阿姨伸手捧着,一些灰色的细小颗粒落在它掌心。
原来它们看得见黑雾啊!
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个信息,紧接着,阿姨突然伸出分叉的舌头,舔掉掌心的颗粒。
安鹤猛地伸手抓住骨衔青,两人紧贴着缩在一块,克制着不要表现出惊恐。
太吓人了,这些人将其称之为霾,分明知道黑雾的存在,但这位阿姨的行为,完全无视辐射,甚至表情看起来还很珍视这些颗粒。
安鹤刚把这些生物当成人,但转眼间,它们又会做出辐射物的行为。
所以它们眼中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模样?
“你说的诊所。”安鹤稳了稳心神,突然想起最开始听到旁人谈话,也提到了诊所。
叫什么来着?林湮?安鹤咳了一声:“我们打算今天去。”
“那你们还在这儿闲逛?林医生那儿可多人,要排长队,赶紧去吧。”阿姨把拖把球从两人手上拿走,“这是大事,比跳操重要。”
什么大事?为什么是大事?
安鹤没敢再问,问太多会露出破绽,两人和阿姨道别后赶紧离开。
一旦开始留意这件事,安鹤才发现,路上的辐射物经常在谈论林湮的诊所。
路边歇息的人、行人,包括上班族,时不时就提起这几个字,出现频次很高,并不是单纯的视网膜效应。
她们穿过人群,听到有人提起:“林医生给我打了针,现在脑子好用多了。”
“我排不上号,林医生晚上不是也营业吗?怎么还是这么多人。”
“林医生的药真管用,腰不疼了腿也不酸了。”
林医生、林医生,充斥在耳边的词被反复提起,说什么的都有。多到就像病毒广告,而行动的人群成了广告牌。
安鹤从一开始的惊讶,逐渐变得有些麻木,骨衔青也一样。
直到一对母女经过她们的面前,年长的那位脸上长满黑色尖刺,它牵着孩子:“上次去诊所是二十九天前,明天你无论如何都得跟我去一趟,提取剂的作用要消失了。”
听到提取剂,骨衔青一顿,沉默着放开了安鹤的手。
安鹤捕捉到了这个细节:“提取剂?它们不是辐射物吗?也在使用提取剂?跟我们是一样的吗?”
骨衔青在沉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两人将整条路都摸索了一遍,结束时,她们站在路旁,靠着一堵墙歇脚。趁此机会,安鹤联系上阿斯塔和罗拉,询问摸查进度。
阿斯塔那边有车子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偷了一辆车,大约是海狄做的好事。
阿斯塔很快做了汇报:“我们没有跟人接触,但是听到了一个可疑的消息,林湮,你们有听说过这个人吗?”
“有。”
阿斯塔:“嗯,这人开了一家诊所,在蒂荷大教堂附近,靠近峡湾的那一块。但具体是哪里,我没能偷听到信息,这里的人好像都知道地址,我们不能直接问。”
“不要问,问了会露馅。”
“我们知道地址。”罗拉突然插入:“我在一位老人身上,偷了一张诊断单,上面有名字和地址,林湮,湮灭的湮,诊所在光明街312号二楼。”
这个名字很奇怪,很少人会取湮字来当名字,这应该是个假名,或者是个化名。
但拿到了地址是好事,安鹤感叹:“你们太靠谱了。”
她们又对了其余情报,安鹤看了眼时间:“我们已经出来四个小时,你们先回去,我和骨衔青先去诊所探探路。”
“两个人,不要紧吗?”
“放心,我们只是探路,不会动手。”
安鹤让阿尘调出旧地图,找到了光明街312号,确实就在蒂荷大教堂旁边。一块人工填充的陆地往海湾延伸了一截,上面建了一艘轮船模样的大厦,名叫望海大厦,诊所在二楼。
出发之前,安鹤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再次使用了时间重叠的天赋。
这一次,她展现的是未来半小时自己行经的路线。
骨衔青没想到她会这样使用天赋。
这是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悖论,被安鹤运用得很好,现在变成,她们自己在指引自己。
骨衔青表情很复杂:“你要不,直接看看结局,看看这个林湮到底是何方神圣,再看看我们能不能顺利走出蒂荷海峡。”
“我说过我不会这样用。”安鹤使用这项能力很谨慎,除了风险较小的事,安鹤并不依赖它查看风险很大的未来,如果结果不好,给队伍造成的压力足以提前压垮她,还会引起蝴蝶效应。
“那挺好。”骨衔青稍稍松了口气。
她们沿着指示,很快抵达了林湮的诊所。
出乎意料的是,这栋轮船形状的大楼,竟然没有被炸毁,还维持着地图上原本的模样。
安鹤觉得有些不对劲。
蒂荷城的所有大楼,都被摧毁了,就连市政大厅、国。防大楼,这些机关要地都成了废墟。而这样一栋商业观景大厦,竟然完好无损。
这件事情本身就很诡异。
诊所开在二楼,但是看病的患者排到了一楼,又在门前的广场上绕了五圈。
排队的辐射物非常安静,它们保持着一米远的宽度,井然有序,耐心等待。这么长的队伍,可能排到天黑都排不完,但没有一个人表现出烦躁。
看病,对它们来说很重要吗?既然在它们眼里,城市还保存完好,那怎么不去大医院?而是一间诊所?
安鹤想直接上楼,但是很快,她和骨衔青被一只手拦住,一个辐射物警告她们:“排队。”
她们看了一眼队尾,没有动。
可是这个举动,好像又违背了这里的常识,所有辐射物,再次齐刷刷地盯着她和骨衔青。
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被这样的视线看多了,精神都有些恍惚。
安鹤并不想站到队伍尾端,但也不想动手。她想了想,突然牵起骨衔青的手,化作了一道残影。
破刃时间的天赋,被安鹤用来插队。
先是抢劫,然后是偷盗,现在又插队,荒原上的人到了文明社会,变得极不文明。
骨衔青发现,安鹤的天赋又精进了,别人连她俩影子还没看清楚,安鹤已经带着她跑上望海大厦的逃生梯,翻上了二楼。
她们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诊所。
可是,这间诊所连名字都没有,没有牌匾、没有执照、没有任何表现出这是诊所的标识,根本就是临时搭建起来的草台。
难怪路上的人都直接称呼“林湮的诊所。”
而且,这里很暗。
望海大厦的供电系统已经损坏,二楼没有灯,这栋原本很繁华的商业大厦,如今内里堆满了废弃铁架、柜子、玻璃。
而这些废弃品,都是林湮诊所的资产。
说是个诊所,这里看上去更像个黑市。
所有的东西都是旧物打磨,重新投入使用,机器能看得出搬运的磕碰痕迹,也并不干净。
室内有光,微微的蓝光,和阿尘散发的不同,这种光线颜色很深,像是某种仪器的按钮。
安鹤和骨衔青没有接近排队的人群,只藏在暗处,派出一只渡鸦看了一会儿。
渡鸦停在室内天花板的吊灯上,光照不到那儿,很隐蔽。
她们并不打算久留,等确认林湮的身份后,她们就会暂时撤退。
这间诊所是商场改造的,没有密闭的房间,更像是一个店铺,机械卷帘门垂了一半下来,室内是诊所,室外是等候区。
等候区已经坐满了“人”,奇怪的是,这么多患者排队看病,但诊所里竟然只有一个医生。
医生戴了帽子,蒙了口鼻,戴着手套,所有衣着都是黑色,全身上下的皮肤包裹严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就是林湮,眼睛非常漂亮,杏眼,双眼皮,很有神采。
更重要的是,眼睛长在正确的位置上。
此时林湮正在给一位胳膊打结的患者,注射某种药剂,连这种事情都要亲自做,说明这里连个助手都没有。
“好了,下一个。”林湮让胳膊打结的人起身,声线很稳,并没有帮它把结解开,似乎很习惯面对这些千奇百怪的辐射物。
于是这人离开,下一个患者坐在了看诊的凳子上。
新的患者头发只剩下稀疏几根,看来有些脱发困扰:“林医生——”
“等等,下一个不是你。”林湮突然打断,“麻烦这位女士在旁边等一下。”
所有辐射物都有些怔愣,看上去插队是从未有过的事。
林湮毫不介意队伍的骚乱,只是抬起眼眸,那双晶亮的眼睛,突然和吊灯上的渡鸦对了个正着:“我说的下一个,是藏在暗处,红衣服那位。”
安鹤浑身一僵,她转头看向骨衔青,下意识往前一步,把骨衔青护在身后。
可这一侧头,安鹤才发现,从她们见到林湮的那一刻起,骨衔青的目光就没有从林湮身上移开。
安鹤的心脏骤然收紧。
在还没搞清局面之前,骨衔青总是爱躲在她后面,但这次有些不一样,她们只是和林湮打了个照面,骨衔青的眼中就出现了兴致勃勃的光芒。
安鹤有些不解,也有些烦躁,她挡住骨衔青的手,竟然被轻轻拨开,骨衔青往前踏了一步,似乎打算走出去。
安鹤忙不迭地拉住骨衔青的袖子,低低地说:“别去。”
她们还没搞清楚状况,骨衔青去干嘛?
骨衔青根本没听她的,又往前走了一步。
安鹤心头窜起一股无名火,她没有放开骨衔青,并且再一次拉拽,这次用了狠劲:“我说了别去。”
骨衔青被拽得回头,她灿然一笑,随后伸手,在暗处轻轻摸了摸安鹤的脸。
瞧着安鹤那双埋怨且愤懑的眼睛,骨衔青只是小声说:“我得去。”
“我要杀了她,她很危险。”
……
八个小时前,深夜。
林湮的诊所迎来了今日第312位患者。
患者捂住腹部撕裂的伤口,鲜血从指尖往下掉,砸在地板上。跌跌撞撞冲进诊所后,患者用枪指着林湮的脑袋:“你,给我做手术。”
林湮只露出一双眼睛,在盯了枪口十秒后,林湮拨开枪支,转身拉下卷帘门,拿起麻醉剂和手术刀:“嗯,躺下吧。”
这下患者有点怔愣:“你不问我什么手术?”
“我都知道,你不用多说。”
患者摘下帽子放在旁边,将信将疑地躺在了病床上,桌子上的帽子是一顶军帽,染了血。
“待会儿我会帮你洗一洗。”林湮看了看旁边的计数器:“顺带一提,你今天时间也掐得很准,还是第312位。”
“也?”患者刚发出疑问,手臂一痛,林湮推针的手法非常粗暴,当麻醉剂推进身体后,即刻起效,患者没能说完剩下的字,彻底昏死。
随后,林湮掀开患者的头发,按住头骨,从太阳穴开始,沿着耳后划到后脑勺,割出一条长长的伤口。
半分钟后,林湮取出了一枚薄如蝉翼的芯片,就着鲜血,插进旁边的读取器凹槽里。
蓝色的光开始闪动,在扫描到一半后,林湮突然按下了暂停。
她反复读取那一段报错的数据,极快地提取出来,当读出杂乱字母下蕴藏的信息后,林湮站起身,喃喃自语:“有人闯进来了。”
不止一个人,是一群人,为首的那两个明显杀过很多人,从战场上摸爬滚打练出的气场,难以忽视。
林湮撑着桌子站了一会儿,没有做任何举动,她只是垂着头,手指缓慢敲着脏兮兮的桌面。
身后病床上,患者的伤口还在出血,她恍若未闻。
一分钟后,林湮终于继续扫描芯片。手术的尾端,林湮将芯片放回原位,然后给患者缝合好伤口。
伤口缝得歪七扭八,宛如蜈蚣,一看就很不专业。
她干这行,一直都很不专业。
八个小时后。
林湮发现闯入蒂荷海峡的人,摸到了她诊所的位置。
“下一个。”她淡淡地说。
第126章 [一体两面]三个人很微妙地站成了三角形。
骨衔青走进了诊疗室,安鹤被留在暗处。
卷帘门遮挡了一半视线,安鹤看不清室内的细节,只能看到骨衔青衬衣的下摆、腿、和脚上的靴子。
骨衔青站在林湮的对面,隔着两米远,谈话。
安鹤原本能够听清谈话内容,留在吊灯上的渡鸦还在,她可以偷听——不过渡鸦已经被林湮发现了,安鹤也就光明正大地听。
在听到骨衔青打了声招呼:“林医生?”对面说“是我”后,林湮突然抬手打断了骨衔青的下一句话。全身遮得严实的医生转头,直视渡鸦鲜红眸子。
林湮慢悠悠表达不妥:“这只鸟,留在这里不好吧?”
安鹤不认为有哪里不好。
“不如先回你主人那儿待着。”林湮昂头。
安鹤才不会听取别人的建议,但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渡鸦的身形突然消失,失去连接。危机感让安鹤警觉,第一时间去感知渡鸦的存在。
渡鸦没死,只是,不知道为何自动回到了她的神识里,就像嵌灵被无声消解了一样。
这怎么做到的?林湮的天赋?
还没等安鹤消化这件事,她便从卷帘门下方,看到林湮站到骨衔青跟前,快速说了几句话。
两人似乎谈得很欢,没有冲突,也没有敌对的意思。骨衔青明明说着要杀了林湮,但现在,却调转脚尖,走向诊疗室更深处。
安鹤弓起了腰,眯起的眼角有几道绷紧的褶皱,被骨衔青推开的手指间,还留着衣袖的触感,酸溜溜的情愫被打碎,独自咽进肚子,化作了敌意。
骨衔青让她留在这儿接应,以防不测。
她表示答应,但现在,她反悔了。
安鹤认为林湮这个人,给她的感觉很不好。
很快,安鹤看到那位被插队的女士被“请了”出来,林湮单手拉着卷帘门,告知外面排队的患者:“我需要歇息一会儿,一个小时后再营业。”
按理说,这样随心所欲的决定一定会引起排队人的不满,毕竟很多患者早早就来排队,不冲上去揪住林湮的领子,要个说法就算仁慈。
但大家只是愣了一下,然后往后退了几步,就像排长队时,一样井然有序,又毫无怨言。甚至还乖乖给林湮腾出地方,关门。
卷帘门被拉动,唰一下落下。
安鹤终于忍不住从暗处冲出去,在门匝触底时,安鹤低头,单手撑地,利落地滑进了诊疗室。
咔——
门在惯性下啪一声合上,整个室内只剩蓝幽幽的光线。
室内两人都低头看她。
骨衔青微微皱起了眉,眼睛里有警告和责怪。安鹤很清楚,那是责怪她不听话,骨衔青仍旧认为她应该在外面等候。
但是骨衔青没有说任何话语,只是偏过头继续盯着林湮。
安鹤尽量从容地站起身,拍掉腿上并不存在的灰:“你们谈什么大事?不能给我听听吗?”
林湮对安鹤的到来没有表示意外,她离开卷帘门往前走,站在了医疗床前方,背对着两人捣鼓散落的手术刀:“随便聊聊。你要是想听,听就是了。我也欢迎。”
安鹤借机调整了挎包,阿尘被不知不觉挡在身后。
她没有接话,而是认真打量起了林湮,这个人的帽子连耳朵都罩住了,全身上下真的只露出眼睛。
安鹤直白地扫视着林湮的身体,具体细节看不到,但可以看出是两只手、一个躯干两条腿,不是外头那些臃肿奇怪的变异物。
只是右耳边,帽檐一侧有一个小小的凸起,指甲盖大小,呈现出圆环形状。
从外观上看,林湮不是辐射物,也不是骨蚀者,那就只有一个选项,红衣使徒。只是全身被黑色医生服罩着,安鹤看不清。
但林湮泰然自若的举动让安鹤警惕,这样大胆在陌生人面前把后背露出来的,能力一定不差。
“盯着人看很不礼貌。”林湮表示不满。
安鹤感觉到骨衔青用余光嗔了她一眼,皱起了眉。
安鹤没有理会骨衔青。
很奇怪,林湮说的话跟阿尘似的,还会指责别人是否礼貌。
但林湮的声音一直很淡,没什么情绪,周身的气场压缩到薄薄一层,有一种违和感。
安鹤刚试图搞清楚这股违和感从何而来,林湮突然转身,视线一下子盯住了她:“放轻松,我又不想杀人。”
安鹤喉咙一紧,这句话很普通,但是一下子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林湮手中拿着手术刀,刀上还有干涸的血迹,一点都没有医生的职业素养。蓝色的光线照着她的侧脸,此时的林湮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杀人狂魔。
安鹤退后两步,站在卷帘门附近,手腕一直紧绷,随时准备甩出袖刀,她终于感知到骨衔青说的“她很危险”,是什么意思。
三个人很微妙地站成了三角形。
“你是使徒?”安鹤单刀直入打破了僵持。
林湮眨了眨眼。
她的眼睛看不出年龄,安鹤猜不出她多大。
——荒原上的每一双眼睛都看不出年龄,在这里很难看到无精打采的瞳孔。求生的意志、纯粹的欲望,总会透过眼睛,以最高浓度迸发出来。
林湮将手术刀放在另一侧手臂上,一抹,直接用衣袖擦掉脏血:“我是。”
竟然就这样直白地承认了,安鹤缓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片刻后,紧紧咬着牙关询问:“这里还有其它使徒吗?”
“没有了。”又是不假思索的回应,林湮放下手,刀就垂在一侧:“这里,就我一个使徒。”
意料之外的答案让安鹤产生了质疑,这么大的城市,竟然只有林湮一个使徒。林湮也和骨衔青一样,喜欢杀自己的同事吗?还是说这里就只设了一个使徒?
林湮用刀柄敲击病床上的栏杆,发出有规律的咔咔声,很有节奏,听得人心里发慌。
安鹤疑心这是什么进攻的手段,但绷着神经等了半晌,才发现这只是林湮闲得无聊的消遣。
刚刚离得远没察觉,现在近了,安鹤便产生了一种直觉——林湮很强大,非常强大。
她的直觉一向很准,对骨衔青尤其管用。但是现在,当初遇见骨衔青时才会体会到的危机感,她竟然在另一个人身上有了同样的感受,甚至,更加强烈。
林湮不再看安鹤,而是把视线转移到骨衔青身上,眼里露出很深的期盼,那是惺惺相惜的神情:“继续刚刚的话题,怎么样?要不要跟着我一起?”
“什么意思?”安鹤比骨衔青更快出声。
林湮没理会安鹤,继续悠闲地和骨衔青交谈:“和我搭档。”
骨衔青站在那儿,好似一口气提在胸腔中,整个肩膀都往上送了一些。她也没有注视安鹤,听到林湮这样说,眼中的光彩反而更加耀眼。
安鹤恍然明白骨衔青从刚刚开始,就无比兴奋的眼神意味着什么,这是骨衔青见到强大且可以利用的人时,才会有的表现。
那双眼睛里在算计、在权衡,分析这个提议妥不妥当,值不值得接受。
安鹤不久前才和骨衔青争论过这件事,质疑会不会有更强的人取代她在骨衔青心中的地位,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有了实例。
难道在骨衔青眼中,林湮,比她还要强大吗?
安鹤略有些紧张地注视着骨衔青。
“如果我和你搭档,需要做什么?”骨衔青没有往前走,她仍旧站在远处,处于三角形的顶点,“给这里的民众做手术?还是给它们制造假象?”
“你是在变相打探消息?”
“总得对未来伙伴有个了解。”
“这么快就成了伙伴?”林湮的眼睛里竟然露出淡淡的笑容,“年轻人,你很难看透。”
“看透我对你不是难事。只要你想,你就可以做到。”
林湮还是在微笑。
“你的天赋,是言灵一类的吧?”骨衔青的语气有了紧逼的意味:“并且不需要张嘴,眼睛就可以控制?”
林湮微微点了下脑袋,竟然承认了:“嗯。”
安鹤内心猛跳,言灵?难怪会发生渡鸦消失的事,排队的人也没有怨言。
这是一项极其强大的天赋,安鹤从未见过。而且看林湮的反应,非常自然轻松,只有拥有绝对实力的人,才能在能力被拆穿时还这么从容。
难怪骨衔青说要杀人,感受到振奋的同时,骨衔青显然也感受到了威胁。
林湮往后一靠,半坐在病床上,破旧的床不太稳固咯吱了一声。林湮仍旧敲着手术刀:“那么,你的答复呢?”
她们两人互相望着对方,完全忽视了安鹤的存在。
“如果我拒绝,你会杀我吗?”骨衔青突然发问。
“我会考虑。”林湮说。
这个答案让安鹤意识到,刚刚对林湮的猜测,不足万分之一。这人掌握着某种生杀大权,以至于很诚实,丝毫不用进行博弈,就能够平淡地说出“我会考虑杀你”这种话。
她们没有动手,这位使徒没有对她们动手,林湮看上去并不好战。但是,一种看不见的气氛在小小的诊所里流动,氛围顷刻间变得紧张。
安鹤沉下眼神,进入了战备状态。
她们没有携带大型武器,林湮手中拿的只是一把手术刀,安鹤只有袖刀和枪,骨衔青连枪都没拔,但三人间,好似一颗爆裂子弹悬在她们头上。
她们在对峙。
“滴——”
一声细微的轻响,发出蓝光的机器突然左右晃动,接着蓝光变成了红光,红色的光线凝聚成小点,照着她们的侧脸。
一闪一灭,明暗闪烁。
没有人轻举妄动。
长久的僵持之下,林湮突然直白而无情地拆穿骨衔青的谎言。她的眼睛弯了弯,看起来怜悯又温和。
“对了,你的提取物有副作用,被你骗进黑雾的那些人类,要不,就一起留在蒂荷城吧。”
第127章 [一体两面]用了天赋,在安鹤身上。
“什么副作用?”安鹤侧头,袖刀往外露了一寸,落在骨衔青身上的目光带着愠怒。
林湮淡淡道:“原来如此,她没说过吗?”
没说。
安鹤盯着骨衔青,她想起骨衔青当时和她的对话。
——“我采集了一些辐射物,对黑雾有一定抵抗作用。”
——“所以你之前和圣君说没有办法进黑雾是假的?”
——“是啊。”
冠冕堂皇,说得恳切,骨衔青一点都没表露出不安,接着骨衔青便要求她:“进黑雾,跟我走。”
“什么副作用?”安鹤又问了一遍。
当事人骨衔青却不准备说话,于是还是林湮作出解释:“你应该见到了,我们这儿很多人都患上了,那些刺破内脏,钻出皮肤的黑色尖刺,很显眼。”
安鹤听到自己咬牙切齿的咯咯声。啊,原来如此,安宁说自己的病症,是黑色颗粒滞留体内排不出去。原来直接造成后遗症的不是黑雾,而是她们注射的提取物。
“咚——咚——”手术刀继续撞击床沿,红色光斑照着安鹤的左眼睫,使得瞳孔也染了一层暗红。
安鹤握紧了拳头,突出的袖刀贴着指骨,因为太紧绷,两刃稍稍嵌进肉里,有些刺痛,她恍然未觉。
理智告诉她不要现在追究这件事,但还是忍不住,有些强烈的情绪,争先恐后想要发泄出来。
安鹤拔高了语调:“你当初,为什么不告诉我?”
骨衔青皱着眉闭起了眼,好一会儿才睁开。她同样把目光从林湮身上移开,进屋后,终于和安鹤有了一次对视:“如果我说实话,你们不就不愿意进黑雾了吗?”
安鹤险些一口气喘不上来,又听到骨衔青补充:“留在荒原也是死,没有差别。”
语气里,没有愧疚,骨衔青认为自己做得很对。
“那我们还应该感谢你?”安鹤想说什么反驳的话,嗓子里却又堵着一团气,扼得她发慌。
安鹤感到生气,甚至憎恶,骨衔青骗她一个人无所谓,她能接受。但这次,事关无数人,阿斯塔、闵禾,还有几百个英灵会士兵,第九要塞的所有人。
最紧要的是,安鹤曾经把提取剂的方法,告诉过伊德和苏绫,原本是为了防止第九要塞被黑雾吞噬后,人们无法活下去。
可现在,结局好像没有什么变化。
安鹤感到一阵巨大的恐慌,因为在神明的幻境里,她真的看到过“未来”。未来苏绫和伊德尸首上长出来的,就是这样的尖刺。
她们没有摆脱“未来”,她们还在往“未来”走去。
只是安鹤没想到,骨衔青竟然是促成其中的一环。
什么契合,什么情欲都失去了意义。
骨衔青没有心。
大约是她对骨衔青有了过高的期待,导致堆积在胸中的复杂感情迅速发酵,左胸腔有一个怦怦跳的东西发出无声的嘶喊,膨胀,维持在爆炸边界,好像不属于她一样。
一向冷静的安鹤,急切地想要抒发这种痛楚,甚至忘记这里还有林湮在场。她甩手,袖刀连根出鞘,指向了骨衔青。
红光闪烁,对峙的目标,悄然之间发生了变动。
这一次,林湮成了被忽视的局外人。
林湮没动,一双杏眼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仿佛还觉得不够,又把玩着手术刀:“我想她也没告诉你,你们踏入绿洲的那一刻起,就是在献——”
“闭嘴!”
林湮的话被骨衔青突兀打断。
骨衔青有些失态,但这种失态被隐藏得很深,她只是目露凶光,暴露半秒杀心,随即手腕一转,一把锋利的匕首破空,刀刃反射着红光,直直冲向林湮的眼睛。
林湮反应速度奇快,抬手一挡,极窄的手术刀横亘在眼睛前面,接下了这一击。
金属相撞,匕首坠下,落在地上又再度回弹。
在匕首即将二次触地时,林湮脚尖一抬,硬底军靴与刀柄相撞,随意一踢,匕首凌厉掉头,竟然又飞回到骨衔青的脚下。
噌——
清脆的叮响宣告,林湮的身体素质,也不容小觑。
“原来你不愿意说给她听。”多事的医生像是才明白这件事一样,耸耸肩,“*那就当我没说过。”
……
骨衔青咬紧了牙关,感到一阵后怕。
她并不打算那么快动手,现在的状况不适合起争执,林湮的能力很明显对她有威胁,她射出那支匕首后就后悔了。
但是,那完全是无意识的行为。
因为安鹤这次是真的发了怒。
这个一贯护着队友的人,曾经因为她朝海狄打了一枚空弹,而用刀柄狠狠戳她的伤口。
现在情况更加糟糕。
林湮刚刚说了献祭,安鹤听清了吗?
她们不稳固的关系,竟然被一个外人,轻易推到了敌对的两面。这是一次很大的变故,她和安鹤可能后续都无法同行,甚至可能分道扬镳。
骨衔青没想到林湮会突然拆穿她,没做半点准备。
刺眼的红灯还在闪烁,每闪一次,室内的氛围就更加诡谲。骨衔青既要提防林湮的突然发难,又要提防安鹤杀她。
安鹤会杀她吗?不然为什么拿袖刀指着她?骨衔青不想、也不敢看安鹤充满仇恨的眼神,那竟然让她心口发慌。
在安鹤有所动作之时,林湮面朝安鹤再次重复:“算了,你就当我没有说过。”
那句常用来缓和的惯用语,说出口时很轻,没有分量,更像是挑拨离间之后的言语刺激。
林湮想干嘛?看安鹤和她打架很爽是吗?
骨衔青被理智压制的杀心,又迅速膨胀,她捡起匕首,拿起枪支往前林湮踏了一步。
就在此时,安鹤突然出声:“不要过去。”
“不要过去,不要答应她!”安鹤急切呼喊。
什么?骨衔青猛地愣住。
什么叫不要答应她?安鹤接的是哪一句话?
为什么语气里包含了这么多祈求和急切?
骨衔青迅速转头,安鹤正紧张地盯着她的行动,没有愤怒,没有斥责,眼中只有在意。
一股强烈的洪流裹挟着恐惧,从骨衔青心头,流向四肢。
她不可置信地望着林湮——对方用了天赋,在安鹤身上。
安鹤忘掉了部分对话,停留在林湮发出邀请之时。
没有任何一个人使用天赋时是像林湮这样,悄无声息,轻而易举,随心所欲,没有征兆。
林湮在彰显她的实力吗?还是认为逗她们这一遭很好玩?
不,林湮看起来不像是一个爱捉弄人的人,她身上有着很杂糅的气质,眼神平和,而手段高明,轻而易举就能挑拨她和安鹤,改变对峙的局势。
但骨衔青又觉得,林湮平息纠纷的手法很天真,像一个孩童——既然你们之间有不可调和的矛盾,那忘了就好了吧?
而且显得强势——我说忘了,你们就要真的忘了,不用问你的意见。
种种气质,在林湮身上融合,混合成了一股莫名其妙的“邪”。
那是一种高于穹顶的邪,像站在一处高不可攀的山顶,俯瞰而悲悯地往下俯视。
骨衔青看不透,就像她看不透林湮在蒂荷城的所作所为。
局势又发生了改变,集中在骨衔青身上的压力突然松绑,安鹤不再怨恨她,但骨衔青总觉得那是一枚炸弹。
她担心引爆时会引起更大的反应,也担心林湮一个不高兴,就让安鹤记起这一段不愉快的记忆,好用来威胁她。
可眼前的林湮又不按常理出牌,没做出任何举动。
骨衔青停下脚步站在原地,思考过后,严肃询问:“你,供奉它吗?”
“嗯,我永远站在祂那一边。”
骨衔青眯起眼睛:“它跟你,提过安鹤?”
“提过了,我有留意你们。”林湮转着手术刀:“今早签了一张诊断单出去,平时我是不用这个东西的。”
骨衔青心脏怦怦狂跳。
“那我呢?它提了吗?”
“没有,我也才刚认识你。”
两人长久对视。
一来一回的对话紧绷,每一句后面都藏着没说的试探。
安鹤不解地看了一眼手中的袖刀,什么时候拔出来的?
此时倒也顾不上这点,她能轻易嗅到空气中的火药味,也明白自己是被引过来的,于是将手中的刀对准林湮的方向。
骨衔青收起了枪:“你既然有这样的能力,何必问我想法?直接命令我成为搭档不就好了?”
她甚至都不能分辨出林湮什么时候在使用天赋。
“对你,我不想勉强。”林湮眼角微垂。
骨衔青侧目:“为什么?”
林湮:“你一靠近,我就知道,你很特别。”
这是一句夸赞,落在另外两人耳里,意思完全不一样,但都各自变了脸色。
——安鹤有些不悦,并且心脏酸酸麻麻的,骨衔青怎么这么受使徒欢迎?
——而骨衔青则惊出了一身冷汗。
林湮所说的特别,跟贺栖桐的出发点又不相同。林湮没有背叛神明,没有相同的经历,按理说不会察觉到骨衔青的特殊。
那怎么知道的?林湮的能力到底强大成什么样?拥有轻易看穿她伪装的天赋吗?这人到底想做什么?
骨衔青打量着四周,这里实在不像个诊所,机器陈旧,好些器械似乎很少保养,有股很重的铁腥味,消毒工作也做得很差。在一个挂衣服的架子上,随意挂着一顶军帽,湿哒哒的,还在往下滴水。
她一时看不出林湮的身份。
“行了,我时间不多,很忙。”林湮终于直起身,她信步走向骨衔青:“来吧,跟我一起。”
伸出的手也带着漆黑的手套,手套上染了血,是在手术刀上沾到的暗痂。林湮四肢舒展,动作很自然,像一个华丽的邀请。
在安鹤紧张的注视下,骨衔青握住了那只手。
紧接着,手指抠住手套边沿,用力往下一扯。
露出的一小块掌心皮肤白皙,没有腐烂的痕迹,也没有古怪的纹路,就是一只正常的手。
“别试探了。”林湮迅速扣住骨衔青的手腕,用力一拉,人已经大跨步往前,手术刀恰巧顶住骨衔青的喉咙。
上挑,刀尖陷入皮肤。
角落里的机器此时滴了一声,这无异于一个战斗的信号,三角形失衡了。
“放开她!”安鹤已经从旁突刺,袖刀从上往下一按,林湮的手术刀差点脱手。
骨衔青脱困往后退,但很快,手术刀像蛇一样再度探到她的跟前。安鹤转身一挡,袖刀和手术刀相撞,在红色光芒闪烁的间隙,于黑暗中擦出一点零星的火苗。
她们都用的短刃,安鹤没有带圣剑,所以每一次出击都需要贴身进攻。
同样,她们都没有用天赋,安鹤不敢,害怕一动用天赋,会逼得林湮直接让她自杀。
她和骨衔青此行不是来打架的,最重要的是,言灵的天赋可不是闹着玩的。
于是,在明明暗暗的光线里,三个人不断变换位置,进一步搏斗,退一步格挡。
林湮的身体素质很强,跟骨衔青是一个类型的人,把自己的弱点,变成了长处。但是,林湮进攻的路数很正,一招一式很像教科书。
而安鹤的进攻极具野性,那是第九要塞经受荒原锤炼,代代相传的招法,没有任何花架子,斜刺横挑,变化更加复杂,所以林湮竟然讨不得半点好。
蹭——
数息之间,林湮的手术刀被安鹤踹了出去,扎进卷帘门,洞穿,刀柄还在摇晃。
三人都停顿一瞬,目光扫过刀柄,又迅速收回来。
紧接着,林湮旋身一踢,踢中安鹤的手肘。
被惯性带动,袖刀一挥,扫落了旁边桌上的玻璃瓶。
装满红色液体的瓶子在桌沿边摇晃两秒后,最终不稳,还是砸落在地上,水和碎片喷溅得到处都是。
室内突然安静了。
有人是怕脏,有人是怕液体腐蚀,三人迅速退开,竟然形成了一个空歇。
安鹤立即抓住骨衔青的手腕,接连后退,在林湮的注视下,无声消失。
安鹤不知道时间重叠对林湮有没有用,林湮的天赋是言灵,她虽然还没领教过,但已经心生忌惮。
只是,林湮没有再动手。
这场不足一分钟的打斗,在她那里,似乎只被归结为一时兴起的切磋。
她站在原地,对着空气说:“你再考虑考虑吧,我不逼你。”
林湮知道她们还在室内,但似乎不打算追究她们了,信步走向卷帘门,伸手一抬,有些重量的门,被她轻松推高。而后林湮对着虚无的室内做了个请的姿势:“我要开始营业了,两位请便。”
搞不懂,安鹤完全搞不懂对方的意图。她现了身,带着骨衔青退出诊疗室。
没有人受伤,骨衔青也没有被抢走,只是骨衔青脸色有些难看,与她交握的手有些不自然地紧绷。
也不是第一次牵手了,安鹤有些不解。
踏出卷帘门之后,林湮突然叫住她们。
那双好看的眼睛一弯,应该是在笑:“对了,欢迎你们来到繁华的蒂荷城,来我这儿看病的体验不错吧?下次,叫你们的朋友也来。”
安鹤和骨衔青双双怔愣了一下。
她们没有说话,快速离开诊疗室。
等到两人离开,林湮站在不断闪着红光的机子前,拍了拍,满室的红光停止,逐渐转成温和的蓝。
林湮摸了摸被骨衔青扯掉手套后暴露的皮肤,又重新戴好手套。
“来,下一个。”
安鹤走在回去的路上,突然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天空——少量黑霾在空中飘荡,直指云霄的高楼整齐完整,缝隙上空,露出一隅蓝天。
“今天天气不错。”安鹤感慨。
“嗯,还可以。”骨衔青表示认同。
她们准时回到了金库,五个小时,没有迟到。
第128章 [一体两面]“希望你们喜欢这座城市。”
望海大厦,诊疗室。
“林医生,我觉得有些不舒服。”金发碧眼的阿姨摸了摸额头,脸上竖着长的眼睛,正在以不同频率眨动。
林湮认出她是在中央大街摆摊,卖古法臭豆腐的那位老板,玫奇。
林湮问:“哪里不舒服?”
“脑子好痒。”
玫老板左右张望,察觉周围没人后才往前倾身,小声说:“我昨天看到,有人穿过我家的墙壁,我是不是出现幻觉了?医生,我应该去看精神科吗?”
“不用,来,让我看看。”林湮拿起一支小手电,拇指按着对方左右眼皮,随意照射了两下,又拿了两枚金属片贴在玫老板太阳穴两侧。
当室内的机器闪了两下红光后,林湮收起器械:“大脑没有问题,神经信号也正常,可能你做生意太操劳,看错了。”
“是吗?”
林湮:“嗯,回去吧。不用开药。”
“太感谢您了!”玫老板感激地握住林湮的手,又拿起脚边的袋子打开,“一直麻烦您真不好意思,你又不肯收钱,我心里过意不去,想着给你带些自家酿的豆腐。”
袋子里面,几块凝固的未知脑浆,呈现出方块形果冻状,布满密密麻麻的虫,还长满了霉菌。
玫老板解释:“林医生,这是我姥姥和一个东方人学的手法,毛豆腐,能吃,没坏。”
林湮笑了笑,怎么看都是坏了啊。
不过她没有推辞,很自然地收下,放置在桌子上:“谢谢。”
“那医生再见。”玫奇转身,笑容满面,步子变得极其轻快。
真好,脑子没问题,她只是看错了。
整个就诊时间不足一分钟,在她离开后,林湮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像玫奇这样的患者时常会有,当某些奇怪事情发生,患者思维无法自洽时,就会出现“故障”。每当这时,患者脑海中便会升起一个念头,自动前往林湮的诊所。
林湮会使用天赋,重新加固众人的思维。
骨衔青说得不全面,她的天赋不是言灵,而是“意念烙印”。说出口的话,怎么说都可以,但意念是无声的。谁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使用了天赋,以及,进行了什么样的暗示。
只不过,只靠她的天赋不够。进行大量信息输入时,需要亲力亲为,蒂荷城这么多人,用起天赋来会很麻烦,所以,她会搭配一些黄金时代的科技。
那台会散发光芒的装备,可以大批量输入相同指令,它的数据库里保留了许多蒂荷城的资料,完美解决了反复植入的麻烦。
这台机子有“视觉模拟”的功能,也叫“视觉欺骗”。是信息写入技术的一个分支。
黄金时代的信息写入技术,相当成熟,用途也异常广泛。比如工作生产、全息游戏、观众可参与制造的互动电影、焦虑事件提前演算等等。
就连保育机器人为孩童创建虚拟场景时,也变相使用了这项功能。
林湮诊所里这台不太一样,这台来自蒂荷城军。方,是保密设备,当初,军。方会用“视觉欺骗”来审讯犯人。
亮蓝光时,会扫描分析目标情绪反应,当它亮出红光时,便是在写入。
所以,城内辐射物的记忆,不是自带的,而是由她植入的。人们各有各的身份、生活轨迹以及梦想和目标。
像一个模拟经营游戏。
林湮五岁的时候,就玩过这样的游戏。
家里的保育机器人告诉她,这种游戏很早就存在,早在互联网刚萌芽时,人们就喜欢搭建一个世界,给住在这个世界里的生物喂食、洗澡、看病。
林湮玩过的游戏更加高级,游戏内的生物有更加复杂的身份设定,有特定的行动路线,还会分裂。小小生物们逐渐会形成一个群落、社会,甚至文明和历史。
她通常只需要看着,不需要进行复杂干预。现在,她在蒂荷城做的,就是这样的事。
机器是辅助,而她是“创世”的人。
诊所外面日夜都有长长的队伍,林湮抬起头,告知后面的患者:“我需要休息一会儿。”
她走进诊疗室后面的小房间,眼中的笑意逐渐褪去,林湮看了看墙上的镜子,摘掉了帽子和口罩。
金色的及肩卷发一下子滑落下来,林湮拨弄头发,露出右耳。镜子里的人,此时看上去有些冷漠,长眉,高鼻,薄唇,右脸有一块面积很大的创伤,暗色,形状像飞溅的鲜血,一直溅到鼻梁。
这张脸停留在三十二岁,无论是按年龄,还是按当使徒的年限来看,她都有资格叫骨衔青一声“年轻人”。
林湮摘下右耳上的圆形金属环,放进面前盒子,又从旁边正在用潮汐电充能的插座上,摘下一枚一模一样的金属环,卡住耳朵轮廓。
滋滋的电流一下子传入右耳,林湮嗯了一声,眉眼里再次浮现淡淡的笑意,随后,林湮重新戴好帽子和口罩。
回到诊疗室后,林湮下楼转了一圈。
队伍中段,安鹤和骨衔青赫然在列,两人神情放松,身后的人倒是各个都很紧张。离她们初次见面不过两个小时,两人效率很高,很快折返回诊所。
林湮如愿以偿,安鹤带着人来了。
在此之前,她在悄无声息间,搭配机器,给安鹤和骨衔青两人,也用了意念烙印。
写入的信息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林湮告诉她们,昨天见到的一切都是假象,之前的交锋,也不过是一场病症治疗。
所以,不止是安鹤,走出去的骨衔青,记忆也被改写了一部分。
两个脑袋,凑不出一段完整的回忆。
林湮就是有这个本事,随心所欲使用天赋,并且没有道德枷锁。
尽管她的天赋可以做到任何事,但招揽骨衔青的事倒是不那么迫切,骨衔青愿不愿意加入,都对林湮没有太大影响。她的目的很简单,只是想让两位好好享受蒂荷城的繁华,这地方这么好,沉迷的人总会留下来的。
那两三百个幸存者,最好也永久留在这儿。
所以她用了天赋,让安鹤和骨衔青回去后,啥都别说,带着同伴们都来这里见她。
林湮从312那里看见过,安鹤有很强的号召能力,安鹤的命令,手下的人一定会听。况且,现在那帮人应该对她很感兴趣,巴不得来找她。
队伍很快缩短,到安鹤时,林湮很自然地起身,像对待其她每一个患者一样,既不过分亲近,也不疏远。
她伸出手示意大家一起进来,站不下的,就在门外,等候下一批。
“吃饭了吗?”林湮随口闲聊。
安鹤:“还没有。”
“噢,正好,刚刚有位患者给了我一些食物,我不爱吃,给你们吧。”林湮将桌子上的袋子递给安鹤,“不是坏了,能吃。”
“哦毛豆腐,知道,我以前听说过。”安鹤打开袋子看了一眼,装进背包,“那就多谢林医生。”
“还有一件事,我听说你们需要提取剂。”
安鹤一愣:“你怎么会知道?”
“你自己说的,忘了?”林湮弯起眼睛,走进诊断室后方,抱出一大箱提取剂,给在场的众人每人发了一支。
“就这样分给我们吗?”有人不可置信地问。
“嗯。”林湮双手插着大衣口袋,落落大方,“你们从沦陷区过来,好不容易找到宜居的地方,就当见面礼。”
机器闪着红光。
在林湮和大伙打过招呼后,林湮送她们离开:“希望你们喜欢这座城市。”
林湮知道,安鹤和骨衔青肯定会察觉到不对,这两个,是她见过最聪明的幸存者。
但无所谓,人的思维很巧妙,当遇到不合理的事物时,大脑会自动补足缺失信息,美化记忆,并合理化自己的行为。
就好比,购买高价商品后,人们会说服自己这是给自己的奖励,恋爱中的人,也会选择性忽视对方的缺点。在本人没有察觉到的时候,潜意识为了减少不协调感,会自行调整态度。
大脑总会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找不到的话,林湮会出手。
……
离开林湮的诊所后,骨衔青一直觉得有些古怪。
和安鹤并肩行走时,心头总有股莫名其妙的紧张感。她和安鹤一路上都这样相处,怎么进了蒂荷城反倒有些不适?
这种感觉,就像有炸弹悬在头上,将爆未爆。
是有什么要紧事没说吗?
但什么没说?她没跟安鹤说的话有一箩筐,哪一件比较重要?副作用?还是绿洲?会引起严重的后果吗?骨衔青记不起来。
真到了细究的时候,骨衔青才发现,这种情绪并没有支点,反倒是患得患失的心情比较严重。
她最终确认,自己在害怕安鹤离开,怕安鹤和她分道扬镳。
怎么会有这么强烈的情绪?因为在意?不可能吧?
骨衔青的心七上八下。
安鹤也察觉到,骨衔青今天格外紧绷,特别是两人靠近和对视的时候,都会变得紧张。
错位的情绪和身体本能的反应,让两人摸不着头脑。心跳加速、紧张出汗、心脏酥麻等等症状更是不加掩饰,不经意的眼神交汇,又错开,让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莫名其妙的战斗欲。
就像荷尔蒙和神经递质在大脑中活跃,脑海中的某种直觉被触发,造成的结果一样。
于是,旁观者罗拉为她们的异常做出了总结:“奇了,我没想到你们这么纯情,对视一下还紧张。”
安鹤觉得不对,但说不出哪里不对。
她们带着大部队,再次汇入人流,安鹤打量着周围衣着光鲜的人群:“骨衔青,你又骗人,明明这里没有沦陷。”
骨衔青皱了皱眉,有种说不上来的冤屈。
她明明来过,但看到的东西总是不一样。
骨衔青捏着那支提取剂翻来覆去查看,这支东西和她们使用的试剂是一样的。环视周围,蒂荷城内也漂浮着少量黑雾,但在雾里面穿行的人,身上并没有出现副作用,大家都很正常,手脚健全,五官齐整,好像从未经历过病痛。
“林医生这人,还挺大方的。”骨衔青语气复杂。
“我觉得她挺好相处,很温和。”安鹤说,“难怪这里的人经常提起她。”
温和的人没什么攻击性,她们也没有感知到危险。
入眼皆是高楼,繁华的中央大街人潮涌动,和她们在地图中查看的一模一样。
这里实在太繁华了,她们从荒原上来到这里,大部分人就像野蛮人进入文明社会,所有人都有些无所适从。
但海狄很开心:“太好了!这里有水源和食物。真想赶紧告诉长官,我们找到宜居区了!”
只可惜她们进入黑雾之后,就和外面断了联系。
“我们再看看,要是真的没有危险,再做决定。”安鹤说。
众人被热闹包围,很快放松下来。
越放松,便越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快活的气息。路边的摊位排起长队,光鲜亮丽的人们,脸上带着或快乐,或焦急的神情,所烦恼之事,也不过是明天去哪里玩、爱恋有没有结果这样的事情。而不是,担心自己下一秒会不会死。
这是个很繁华的城市,市政规划得很好,港口永远人声鼎沸,贸易带动经济发展,人们安居乐业,也很富足。
因为太多事物头一次见,回去的路上,海狄叽叽喳喳个不停,一会儿抱着灯箱,问这是干什么用的,又问怎么建造了这么大的高楼,什么材质?
因为海狄太过活跃,把闵禾也给带动得到处摸摸碰碰,两人甚至还想打开人家放在店铺外的冰箱,把头伸进去。
显眼包引来很多人围观,但大部分人只是表情怪异,行为倒是很友好。
阿斯塔生出念头,在这样一个文明的地界,她们的行为确实很不文明,于是不得不拽住海狄和闵禾,禁止她们做出出格的行为。
小不点也很开心,一会儿说要吃这个,要尝那个,完全沉浸在新奇当中。
只可惜,城内交易不用现金,购物的人们伸出手扫一下就算交易完成,应该植入了某种智能芯片,她们从贫瘠的地方来,没有这种东西,要买东西也很困难。
海风从港口吹过来,温度很舒适,有人拉开面罩嗅了嗅,空气中有股潮湿的腥气。
这里没有硝烟,也没有血的味道,视线尽头,入港的游轮高声鸣笛,人们站在甲板上挥着双手。
那些感染骨蚀病的人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不痛了,骨衔青说到了绿洲,她们的病痛就会被治愈,原来不是说谎。
她们期望找到的绿洲,大概就是和这儿一样的净土。
“真奇怪。”罗拉喃喃自语,“这是件好事,怎么昨天我们没有这么兴奋?”
她一深想,昨天的记忆变得模模糊糊,好像隔着毛玻璃,只记得昨天,她们抱着警惕的心情经过中央大街。
难道是苦日子过惯了,没反应过来?
“喂!”突然有人喊住她们。
安鹤抬头一看,是昨天臭豆腐摊的老板,老板身形微胖,乐呵呵的,安鹤昨天没注意到,今天才发现她的眉目很和蔼。
但大家下意识就想逃,老板眉开眼笑地叫住她们:“别走别走,昨天不好意思啊,是我看错了,真不好意思。”
“要不要尝尝?”玫老板和和气气地招揽生意。
“要!”小不点和闵禾马上接话。
“不了。”安鹤拉着她们,“我们刚到这里,没钱。”
“这样啊。”玫老板看了看她们的衣服,装了两盒臭豆腐给她们:“不要钱,你们刚到这里,看起来也不容易,请你们吃了。”
“哇,这也太好了!”海狄举起双手,“这世上居然还有白送食物的人。”
“这话说的。”玫老板笑眯眯的,“我们蒂荷城的人都很好客呢。”
“谢谢。”
当她们接过食物,顺着人群往前走时,突然有人迎面冲撞过来。
来的人在奔跑,速度很快,安鹤被撞得一趔趄,手中还没来得及品尝的臭豆腐洒落在地。
“抱歉。”那人停下脚步,慌张道歉,在看清安鹤面容后,忽然愣了一下。
安鹤这才发现,也是昨天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巡逻队打头的那位。
昨天没有仔细看,今天安鹤留意到,这人的五官很英气,也很年轻,大约才十八九岁,眉毛有一处断裂,身姿挺拔,穿的是全新的军。服,像是部。队里出来的。
只不过今天这人没有戴帽子,浅色棕发整齐盘在脑后,只是右边,有一条延伸至脑后的空白区域,没有头发,要不是那条伤口很瞩目,安鹤会以为她做了个特殊发型。
那人看着地上的食物,皱起了眉,但始终没有对安鹤说些什么。直到身后身穿制服的同僚追上来:“等等,辛希琳,你去哪里?”
年轻人这才如梦初醒,她着急地背过身去,在大街上奔跑:“抱歉,我帽子不记得放哪儿了,我得找到它,等会儿再回来接班!”
安鹤望着远去的背影,有些感慨,她好像很久没有看到这样有活力、连烦恼都这么纯粹的年轻人了。
只有小不点趴在地上大喊:“我的臭豆腐啊!”那个叫辛希琳的家伙还把它踩烂了,现在烂得像发霉的脑浆一样!
安鹤拉起小不点:“算了,我包里还有林医生送的吃的。”
她一弯腰,装着阿尘的挎包从后边滑到身前,撞到手肘。
安鹤才发现阿尘好久都没动静,她把阿尘抱出来,捧在手中,机械球淡蓝的光线压缩成细细一圈,在球身外围萦绕。
阿尘生气时才会凝缩光圈,但现在好像不是生气,它看上去像被吓呆了,刻意把自己藏在了暗处。
“怎么了?阿尘。”安鹤摸着球面。
“安鹤。”阿尘清醒过来,“你们还好吗?”
“我们很好啊。”
阿尘往后缩:“不对,你们很奇怪。”
在退出安鹤的掌心之前,阿尘又往前漂浮,语气急切。
“安鹤,你认真听我说,你们被蒙蔽了,林湮的诊所里有很多机械设备。而且,还有一个仿生机器人。”
第129章 [一体两面]刺杀。
“我不知道她怎么做到的,也不知道你们看到了什么,但是,快清醒过来,安鹤!”阿尘急促呼喊。
在诊所时,阿尘很早就发现了有比它功能更加强大的智能设备,并且不止一台。满屋的数据洪流几乎洗劫它的核心,它启动防御,关闭了主要功能,掩饰了自己的存在。
阿尘不害怕林湮的天赋,那对它没有作用,一个机器人,没有意念。
它害怕的是一个能够轻易接入它的东西。
这东西让它选择躲藏,等意识到不对时,所有人的感官都和它产生了错位。现在它产生了后悔的念头,它不够警惕,没能做到许诺的事,没能保证安鹤的安全。
事到如今发出提示,也不知道安鹤会不会信它。数据告诉它,人会本能相信眼睛看到的东西,而不是别人的提示。
“清醒?”安鹤只反问了两个字,那双眸子一沉,敏锐意识到感官出了问题。
紧接着,安鹤站起身,环视周围一秒,眼神变得极其凝重。
长久的作战经验让她一瞬间做出了决定,迅速回头:“所有人,待在原地别动,不许吃任何食物,不许和任何人交谈!”
安鹤选择无条件信任阿尘。
“闵禾!”
“到!”
“保护好大家,无论出于何种情况,都不要使用林医生给的提取剂,在原地等我回来!”
“你要去哪儿?”
“去诊所一趟。”
安鹤放开阿尘,侧头示意骨衔青一起行动。
但是阿尘立即挡在安鹤的耳边,小声说:“不要信她。”
为什么?安鹤稍微变了脸色。
她一直都和骨衔青同进同退,为什么阿尘让她不要信任对方?
她现在要相信阿尘,还是相信骨衔青?
但阿尘碍于当事人在场,竟然没有详细解释。
现在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安鹤立刻带着阿尘折返。在她身后,骨衔青也意识到了不对,几乎和安鹤同一时间迈步,两人肩并着肩,逆着人流跑上中央大街。
安鹤以为骨衔青选择跟她一起回到诊所,但是在转角处,骨衔青一句话不说,跑向了另一个方向。在那条路尽头,名叫辛希琳的年轻人还在找她的帽子。
她们选择了分开行动。
……
骨衔青跟着辛希琳跑进了一间公寓,这个年轻人在找的帽子,她在林湮的诊所见过。
第二次去林湮诊所时,帽子还在,虽然干净整洁,但她下意识认为帽子在滴水。这种与现实不符的直觉,让她在阿尘点出人们被蒙蔽时,立刻意识到两者之间有关联。
公寓在二楼,辛希琳急急忙忙闯进室内,来不及关门,正好方便骨衔青在门外偷看。
室内十分冷清,东西不多,几乎到了变态的程度,除了一张桌一张床,就没有任何家具,但是满墙都是便笺纸。
那顶帽子似乎很重要,辛希琳找了很久,在室内不停翻动,最初还能维持冷静,但很快,辛希琳变得十分焦躁:“放哪儿去了?帽子,帽子!”
年轻人不断踱步,厚底长靴踢得地板砰砰直响,骨衔青甚至觉得对方神智处在崩溃边缘,她猜测辛希琳应该去过林湮的诊所,但似乎这位年轻人没有这段记忆,不然应该早就去取回来了。
很突兀地,辛希琳停下了脚步,踱步声消失,喘气也逐渐平复。骨衔青探出头快速瞥了一眼,辛希琳正在阅读墙上的一张便笺纸。
很快,辛希琳走出室内,砰一声关上了门,急匆匆下了楼。
骨衔青没动,等了一会儿后,她站到门前,只思考了一秒,便果断抬脚踹开紧锁的房门,再用匕首暴力破开摇摇欲坠的锁芯,毅然闯入室内。
墙上所有便笺纸上都有字,这位年轻人似乎记忆力不好,上面记载的全是前一天的行动。
但让骨衔青骇然的是,记载的并不是巡逻日常——
“4月16日,峡湾海面上出现五只骨蚀者,非人类辐射物若干,已全部击杀。”
“4月17日,非人类辐射物送往加工厂,工人接收,产出食物若干。”
“4月18日,腰部重伤,需要进行痛觉记忆删除手术。”
如此种种,与她们看到的现实极为割裂。
骨衔青眼神一凝,迅速察觉到整件事的荒谬。蒂荷城已经沦陷,她们看到的是假象,甚至,这座城里不仅有辐*射物,还有骨蚀者,连峡湾的海水内也存在怪物。
她现在看不到,是因为林医生对她们做了蒙蔽。
这种蒙蔽是精神层面上的,骨衔青抓住闪过的念头,稍一深想,便得出了相同的结论,林湮是她的同僚,有言灵类的天赋,极其危险。
而辛希琳这位年轻人同样特殊,这人能看到蒂荷城原本的样子,从便签上看,这人在负责城市的外部安全,并且参与供应“食物”。然而,击杀五只骨蚀者这种事,寻常军。人根本做不到,辛希琳不是一个普通人。
骨衔青扫了一眼,快速按住中间辛希琳阅读过的那一张便签,上面写着:“我会每晚前往母亲的诊所,如有东西丢失,请勿慌张,第二日就诊时母亲会交还于我。”
母亲?骨衔青浑身一震。
她看不出林湮的年龄,但那女人的声音算得上年轻,绝对不是能当一个十八岁青年妈妈的程度。
而且,辛希琳用了很正式的称呼,是母亲,而不是妈妈。
她们什么关系?辛希琳为林湮卖命吗?
骨衔青立刻跑出房间,在前往望海大厦的街上搜索,很快她看到了辛希琳的背影,看来年轻人没听便笺的劝告,直直奔往诊所。
抵达诊所时,辛希琳意识到了一些不对,排队的人群有些焦躁,站得散乱,好像被什么人冲撞过一次。辛希琳直接冲向二楼,骨衔青紧随其后,但是没了安鹤,骨衔青的行动不太顺利,被排队的人耽误了时间。
那些患者没挡住前一个人,也没挡住辛希琳,便伸手来挡她,显得特别愤怒:“别插队!”
骨衔青被三个人围堵住,这些秩序的维护者特别难缠,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骨衔青皱着眉,毫不客气,一个过肩摔将几人掼在了地上:“别挡路。”她说。
她已深知看到的人不是人,是辐射物,也不知道衣服上有没沾到脏东西。
二楼,辛希琳已经冲进了诊疗室,在那里办公的林湮仍旧是老样子,尽心尽力从事着医疗事业。
骨衔青没有选择跟上去。
她感到背脊发凉,暗处有一道视线在盯着她,过了很久,这道视线才从她身上移开。
骨衔青定了定神,她现在的目标是林湮,一个这么强大的人,骨衔青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杀死,要么利用。
……
前往望海大厦的路上,安鹤终于有机会问个清楚:“阿尘,把你看到的告诉我。”
阿尘漂浮在安鹤肩头上方,一直跟随。它抛弃了一贯的细致说明,简洁明了交代了当时的情况。在话题最后,安鹤听到阿尘说了这样一句话:“提取物有副作用,骨衔青没告诉你,而且去绿洲是个陷阱。”
安鹤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你当时有录像吗?或者录音?”
“没有。”阿尘声音低下去,“没意识到。”
它本身作战经验太少,道德意识又太高,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形,吓坏了,根本没反应过来要录像。
“没事。”安鹤暂且将此事放在一边,“你说的仿生机器人,是哪一个?”
“林湮,就是林湮,她用的不是人类躯体。”
等等,和她们接触的竟然是个仿生人。
阿尘紧紧跟着安鹤奔跑的速度,继续说:“指示她活动的,是她耳朵上的圆环,那是一个接入器,有东西在里面发出指令。”
“谁?人还是别的什么?”
“不是人,一个智能意识,很强大。”
“你怕的,是那个智能意识?”
“对,只要我冒头,她就可以感知到我,甚至摧毁我。”
安鹤一边快速穿越街区,一边思考,她告诫阿尘:“我会把你藏起来,你可以启动防御,但阿尘,战场形势多变,你永远要留一手,随时做好反击的准备。”
安鹤没想到有一天,她会教曾经的“妈妈”做事,但好像也没什么奇特,孩子长大后,总会教母亲如何跟上时代,重新看待这个世界。
阿尘所诞生的时代很好,但安鹤所处的时代很坏,它需要保命。
“阿尘,如果她伤害你了,你就要打回去。”安鹤将假“安宁”教给她的事,重新还给了对方。
她们迅速回到望海大厦,长长的队伍里,服装各异的市民们正在排队,无论是身着高档着装的官员,还是随意穿着的平民,都在一个队伍,平等地花时间等候。
望海大厦在她眼中,竟然繁华得不成样子,一二楼商铺琳琅满目,还有游客在海景餐厅看着晚霞享用晚餐。
安鹤闭了闭眼,阿尘说这里已经沦陷了,她选择不相信任何景象。再次使用天赋插队,安鹤很快到了二楼,她藏在洗手间的转角处,打量远处的诊所。
诊所有招牌,名字就叫林湮诊所,正儿八经的执照挂在墙头,室内光鲜亮丽且干干净净,等候区的衣架上挂着大衣和一顶帽子。
安鹤没有轻举妄动,她回头,在厕所尽头的暗处,使用时间重叠,将她们第一次到诊所的情景,放了一遍。
时间重叠不像预知,根本不会随人的意念波动,已发生和未发生的,永远都不会改变,所以安鹤原原本本,明明白白地知晓了过去发生的事,其中也包括骨衔青的谈话,和诊所真正的布局。
越看,脸色越差。
安鹤重复着使用天赋,骨衔青和林湮握手的情节,被反复播放。
她站在远处,一边观看,一边给枪上膛,心中憋着一口气检查袖刀、系好鞋带。最后,安鹤用骨衔青的发带扎起了头发,长长的发带绑了一圈又一圈,到尾端时拉紧,打结。
额侧几缕发丝飘下来,扫过安鹤几近暴怒,但又无声的双眼。
在衔接二楼的旋转楼梯上,骨衔青正跟在辛希琳身后往上跑,引起的动静很大,安鹤一下子锁定骨衔青的背影。
随后,安鹤转移视线,看向正在给患者诊断的林湮。
没关系,不着急,她会一个一个,慢慢算账。
……
林湮缓缓抬起头,越过众人视线落在门外。
她没想到,才刚过一个小时,安鹤和骨衔青就发现了不对,今日第三次登门造访。
这比她预计的要快上一天,她还以为,要众人使用了提取剂,或者吃点什么东西下肚,才会察觉到不适。
这些东西辐射物吃了没事,它们本就以此为食,但正常人吃了不行,无法消化、无法分解,堆积在体内会形成有害物质,进入肺脏和血管,还有大脑,食物带来的症状甚至比提取物发作得更快,她们会逐渐同化成辐射物一样的生物。
林湮认为,趁早适应这里的生活,对新居民来说是好事,但是安鹤和骨衔青显然不肯。
可是,她们怎么反应得这么快?
有什么人,或者细节被她遗漏了吗?
林湮站起身,无视患者走出门外。
她最先看到了冲过来的辛希琳,那双带着淡淡笑意的眼睛,终于显露出了不快,这孩子不应该这个时间段出现在这里,林湮昨晚已经对芯片进行磁化了,辛希琳应该没有记忆才对。
但是,眼前的辛希琳似乎有话要说,林湮静静地看着对方,这样的目光使得辛希琳按下了谈话的念头,往诊疗室的衣架上瞥了一眼。
林湮这才知道,年轻人是来取帽子的。
一个旧帽子而已,还是她给辛希琳的,这位年轻人竟然这么挂心。
辛希琳踟蹰了一会儿,最终选择走进室内取走了帽子。
林湮没有阻止。
戴好帽子后往外走时,辛希琳还是忍不住出声警告,语气分外生疏:“医生,我看到有人来找你麻烦。”
“我知道。”林湮说,“做好你自己的事,走吧。”
在蒂荷城,辛希琳是全城唯一一个清醒者,很辛苦,也很痛苦。林湮每晚都会删除她的痛觉记忆,好让她能够守好这座城市。
但是哪怕辛希琳表现得再生分,林湮也意识到辛希琳脑海里留下了什么记忆没清除干净。
所以,她刚刚使用天赋,重新清除了一遍。
辛希琳一愣,瞬间忘记自己来诊所是要做什么。在片刻的发呆后,辛希琳转身往外走去。就在此时,一个极快的人影迅速和她擦身,冲向身后的林湮。
来的人速度快到不可思议,空气中几乎看不到残影,更别提阻止。如果不是对风敏锐,辛希琳根本无法做出反应。但是,她本能地往旁边一闪,挡住了林湮,一把狭长的袖刀瞬间刺穿她的肩膀。
林湮的口罩上,溅了一丝鲜血,不得不眨了一下眼睛。
与此同时,更远的地方发出一声枪响,一枚子弹掠过林湮的太阳穴,擦出一抹血丝,钉中了后面的机器。
林湮没有任何反应,她只是推开辛希琳,把人拉到后面,抬眼略微一扫,便确定了两位“来客”的方向。
随后,一场风雨欲来的进攻,就这样戛然而止。
“不可以对医生动手哦。”林湮淡淡地说,“进来,到我这儿来。”
她的语气,就像教导小朋友不要打架,带着绝对的仁慈和不可挑衅的威严,话语之下拥有难以想象的力量。
安鹤不再进攻,竟这样停下动作乖乖站好,骨衔青也从门外走了进来,两人脸上都露出茫然。
“回去吧,吃完晚饭,好好睡一觉,不要捣乱了。”林湮特意指了指骨衔青和安鹤,“你俩也不要打架,听到了吗?”
安鹤皱着眉看向骨衔青,随后舒展了眼眸:“知道了林医生。”
她们的记忆再次被篡改了。
三人整齐地往外走。
“等等。”林湮突然叫住安鹤,翻开她的背包,“你有藏什么东西吗?”
安鹤顿了顿,抿着唇没有说话。
林湮没能在背包里找到东西,但是她很快拉开了安鹤的挎包,两指撑开边沿,往里一看。
里面装着一把枪,此外什么都没有。
林湮松开挎包,掀起安鹤的外套,也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物。
在检查了一遍之后,林湮了然地露出笑容,她伸出手,慢慢拍了拍安鹤的后背,摸上兜帽的位置。
掌心触及一个圆滚滚的物品,林湮把它翻了出来。
“保育机器人,我好久没见过这种东西了。”林湮拿在手里转了一下,“还是第三批的老型号,我记得叫光之心。”
这不算什么保密设备,核心技术在几个大洲都是共通的,在蒂荷城沦陷前,也是很受欢迎的商品。
机械球像损坏了一样,一点反应都没有,林湮单手在球面一尺的地方虚摸一圈,然后叩着中指一碾,机械球管理模式被打开,瞬间裂成了八瓣,藏在内里的核心线路暴露出来。
“竟然还是完好的,还做过升级。”林湮检查了一遍,她脱掉手套,探进核心捏住了两根线路,身上储存的电流流经指尖,经过机械球,又传送回手心。
原来漏掉的是这个。
林湮获取了机械球的核心数据库,同时给它做了一下小小的修正,也没摧毁它,只是删掉了机械球这两天来储存的记录。机器人修正会比较麻烦,用不了天赋,但她的身体也是一个机器人,共同的部分很多,弥补了这个弱势。
林湮没有追究安鹤,她并不是一个控制欲很强的人,不会恼羞成怒,更不会因为被挑衅而感到冒犯,进而动手杀掉谁。
她是创世者,创世者慈悲。
神明曾让她杀掉安鹤,但林湮觉得,把人留在这里,是一个更好的做法。
林湮让她们回去了。
可是,两个小时后,林湮再一次遭遇了刺杀。
这次,安鹤依旧是和骨衔青分开来的。晚上七点,两人从不同的入口进入望海大厦,骨衔青选择了近战,而安鹤藏在商场的另一端,拿着一把长枪进行了远程射击。
当然,没有结果。
但林湮没想到的是,第三次、第四次……第十一次刺杀不断到来,横跨一整晚,一直持续到第四天的晚上,且中间的间隔越来越短。
林湮终于感到一丝恼怒,她直接取消了会诊,面露不悦在诊所里来回踱步。
明明自己每次使用天赋,都下了不一样的指令,甚至直接删除了她们关于林医生的记忆,或者选择恶化安鹤和骨衔青的关系,但她们还是会来。
一直是分开来,从第九次开始,两人各自带来大量的支援人手。明杀、暗杀、放火,甚至还有一次引起了爆炸,炸碎了隔壁商铺的玻璃。
每一次袭击,方式都不一样,林湮能看得出,她们的策略,一直在不断改进。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明明应该断层到七零八碎的记忆,为什么还保持着连续性?
林湮知晓安鹤的所有天赋,她并不把时间重叠放在心上,要用这项能力,必须意识到不对,才能发挥效果。
安鹤怎么意识到不对的?
林湮用意念烙印直接询问时,安鹤给了答案,她说不知道。
不知道。安鹤也不知道。
凌晨两点。
林湮遭遇了本周第十二次刺杀。来的只有安鹤一个人。
安鹤没有直接冲她来,而是利用时间重叠进入了诊疗室后面的小房间。
当林湮接受到警告打开房间铁门时,安鹤正站在镜子前,当着她的面,打开了装载智能接入器的盒子。
“林湮,真正的你藏在这里对吗?”安鹤两指捏着那枚金属圆环,露出充满挑衅的愤怒的笑。
安鹤没有回过头,但林湮能从镜子里看到她的面容,她们望向同一个方向,却又在镜中对视。虽然面露笑容,但安鹤情绪格外糟糕,压缩到极致的情绪急需一个宣泄口,却又安静着,等着猎物走进她的领地。
林湮偏不信邪往前迈步,一瞬间,小房间被黑羽遮满,镜子将渡鸦数量变相扩大了一倍,视野里只剩漆黑,完全淹没了安鹤的身影。
黑羽里传来平静的声音:“我能杀死你吗?要不,我试试?”
第130章 [一体两面]十一次刺杀。
时间倒回五十二个小时之前,港口,黄昏。
安鹤正在欣赏天边的晚霞,天气很好,太阳沉入海面之时,把云彩染得红彤绚丽,安鹤已经很久没有看过晚霞,没想到蒂荷城有这样绝美的风景。
阿斯塔在港口,和一位同样有着红发的女士聊天。
她们的面容看上去很相似,五官一样深邃,身形高大,所以阿斯塔猜测,千百年前她和这位女士或许来自同一片土地,继承了同样的血脉。
两人交谈得很开心,那位女士还为她们推荐了蒂荷城好多有名的食肆,其中最为有名的是望海大厦的海景餐厅,在五十七楼,顶层,为了有逼真的氛围,还设计了甲板和桅杆。
安鹤觉得很饿。
这里商铺遍地,但是她和她的伙伴,饥肠辘辘,饿了好久的肚子。明明驻扎点还有一袋毛豆腐,但没有人食用。闵禾说,是安鹤下的指令,不能吃这里任何东西,连她们自己的存粮,都万不得已不能动用。
闵禾还说阿尘发出警告,林湮蒙蔽了她们的感官,不能全信。
但从诊所回来的安鹤解释:“这是一场误会。”
骨衔青对安鹤的话表示赞同。
她们误解了林医生的好心。
林医生是个医术精湛的医生,正好小不点和贺莉的病情好转,她们应该尽情享受蒂荷城的繁华才对,要是住得开心,留下来都没有问题。
这次,圆溜溜的阿尘一声不吭,跟睡着了似的。
安鹤从防浪堤坝上站起身:“骨衔青,我们去吃饭吧。”
骨衔青浅浅嗯了一声,她很少有如此惬意的时候,此时放松了身体,海风和夕阳轮流抚摸着她的头发,侧脸落在安鹤眼里,很是赏心悦目。
大家都把面罩摘下来了,骨衔青也是。因此,安鹤能够看见骨衔青唇边露出了温和的笑。
此时她们正从诊所回来,两人沿着港口散步,共度了一次难得的黄昏时光。她们在堤坝上聊聊天,吹吹海风,像一对亲密恋人。
简直奢侈。
没有算计,没有天灾人祸,所有的痛苦都被海风洗涤一空,这样的日子搁以前求都求不得。安鹤有一瞬间的悸动,要这样发展下去,她们说不定真的会成为亲密无间的恋人。
蒂荷城真好,蒂荷城真好啊,安鹤的脑子在反复强调这个念头。
但是,阿尘的情况让安鹤有些忧心,这机械球不知道为什么自动休眠了。
没电了吗?球面滑溜溜的,严丝合缝,也没有充电口。
安鹤触碰阿尘,阿尘隔了很久才发出一点微弱的蓝光,等被安鹤的指纹彻底激活之后,阿尘扫视周围,伸出两只机械爪子,挥舞着抗议:“安鹤,请不要突然将我强制休眠,很没礼貌。”
安鹤怔愣,心跳猛地漏掉半拍:“什么?”
“我说,不要把我强制休眠,安宁女士都没这样做过。”阿尘查看着数据日志:“我们到了哪里?你遇到危险了吗?我的数据怎么出现了时间断层?这地方……怎么这么繁华?”
安鹤脸上挂着的笑容,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对,有哪里不对。
阿尘后面的话安鹤一句都没听清,只听到阿尘说不要把它强制休眠。
这件事,她们不是早就谈好了吗?并且阿尘已经得到了安鹤的保证,怎么又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作为一个人工智能,没有“记忆力差”这一说,阿尘不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更何况这段谈话,对她们两人都很宝贵。
安鹤望向慢悠悠站起身的骨衔青,又望向远处海洋,从广袤大洋上吹来的海风,这次携带了危险的气息。
一旦起疑,就处处都难以理清。安鹤环顾四周,果断跳下堤坝,借着三米高防浪石的遮挡,快速使用着时间重叠。
两米见方的墙面成了回放的幕布。安鹤首先确认,在萨洛文山脉时她和阿尘确实交谈过这件事。随后,安鹤快速查看进入蒂荷城后的所有记录,包括玫奇、辛希琳还有林湮。
骨衔青从上方探出头,静静地看着。
在看到被林湮篡改核心数据时,飘在肩头的阿尘缓慢下坠。它注视着画面上机械球的闭合方式,很快想明白自己做过的决定:“我打不过林湮。”
阿尘难以抵抗高级智能的侵蚀,在林湮面前它太过弱小、没有进攻性、没有反抗的能力,林湮就像一个高级指令,而它只能负责听令执行。
所以,在被林湮抓住、删改数据之前,阿尘选择主动删掉了一部分宝贵记录,林湮攻击它时,它触发了被动休眠状态。
这就是阿尘能想到的,不起眼的后手。
它听了安鹤的话,用自伤的形式,换安鹤的警觉。
阿尘信任安鹤。自己亲手养育的小孩很聪明,安鹤一定会察觉到不对。
“你打不过林湮……”安鹤复读了一次,她重复查看阿尘受损时的场景,这次看的不是林湮,而是诊所里的设备,每次这些设备都闪现出红光,引起了她的警觉。
“我要再去诊所一次。阿尘,你跟我来,我有事需要你帮忙。”
安鹤准备翻过堤坝,但一抬头发现骨衔青还在那里,黄昏的馈赠依旧落在这女人身上,镀了一层好看的光晕。
可是安鹤不再觉得这是惊人的美,骨衔青那张脸皮下隐藏的是,害人的恶。
骨衔青看到了安鹤抵触的目光,神色有些复杂,但出乎意料,她很快接受了这件无从反驳的事,只是和安鹤对视,片刻后,竟然露出了挑衅的笑容。
明晃晃的情绪彰显着——是我骗了你,那又怎样?
哈,安鹤气极反笑,这果然还是她熟悉的骨衔青,宛若蛇蝎,丝毫不管别人的生死,她们永远走不到一起去。
安鹤脚下一蹬翻上岸,迅速肘击向骨衔青的锁骨,在骨衔青吃痛的那一刻,安鹤掐住了骨衔青的脖子,周围的人群惊叫起来,安鹤充耳不闻。
骨衔青没躲,还是在笑。
笑得眼角都闪起水光,还要用有些颤抖的手摸她的脸颊:“我现在可没空跟你玩,小羊羔。”
最后一个尾音还没结束,骨衔青就抱着安鹤的头,屈膝狠狠撞向对方腹部,随后她迅速从安鹤的禁锢中挣脱出来,踩着一脚宽的堤坝,快速奔跑,途中还叫上了言琼。
比起落荒而逃,骨衔青更像是迫不及待要去办某件事。
和上次一样,醒悟过来的她们,又毫不犹豫地跑向了不同的方向。安鹤心里一空,愤恨涌上心头——自从林湮出现后,她和骨衔青的默契好像消失了,再没有选择同一条道路。
晚上七点,安鹤返回了林湮的诊所。她从另外的入口进入望海大厦,躲在商场对面架起了长狙。
安鹤先是观察了诊疗室内,所有的机器布局,又用倍镜看清了所有机器的样子。林湮诊所里摆的都是特殊装置,不止一台,上面刻着字母编号。安鹤拿出纸笔,粗略画了下来。
接着她移动着枪口,在诊疗所最里侧的衣柜旁边,看到了一个贴在墙上的金属徽章。金色的丝线绣着长剑和船锚,这个图案和辛希琳的军。帽,以及市政大厅门口的徽章完全相同。
这是林湮的东西,这位使徒,原先竟是政。府的人。
那这些骨衔青都没认出来的机器,大约是军。方的物品。
她要把它们都毁了。
安鹤开了一枪,子弹掠过林湮,钉入角落里成股的电线内部。林湮应该不知道,那颗子弹并不是冲着人去的,子弹嵌进铜芯里,安鹤没有再理会。
这是安鹤的第二次刺杀。
在她撤离之后,刚从辛希琳公寓出来的骨衔青,这才从暗处冲进诊所,选择了近距离进攻。
只是第二天,不只是安鹤和骨衔青,所有知晓真相的人,都被再次篡改了记忆。
……
四十四小时之前,废弃金库,清晨。
骨衔青早晨醒来,发现安鹤就睡在她身旁,两人身上盖着同一件外套。骨衔青伸手摸了摸安鹤的脸,小声说:“早安。”
小羊羔蹭了蹭她的掌心,翻了个身继续睡。
眉毛舒展时的安鹤格外乖巧,骨衔青忍不住到梦中,吻了吻对方的眉心。
她们到蒂荷城已经两天了,大家都度过了一段非常愉快的时光,甚至过于愉快,回想起来都如同笼罩着光晕一样不真实,连梦中安鹤的潜意识,都变得像碎玻璃一样光怪陆离。
骨衔青觉得肩膀有些发紧,大约是昨天游玩太过导致的肌肉酸痛,她起身,准备去街上找些早餐,给安鹤带一份。
毕竟她现在还能听见安鹤的肚子,在咕噜噜叫。
拎着骗来的食物折返时,突然在口袋里摸到一团纸。骨衔青低头一瞧,露出口袋的是半截黄色的便笺纸,她没见过这种东西,什么时候放进口袋的?
骨衔青站在门口,皱着眉将纸条展开,上面不是她的字迹,一个陌生人一笔一画地写着:“4月16日,峡湾海面上出现五只骨蚀者,非人类辐射物若干,已全部击杀。”
短短几行字,拆穿了繁华的假象,骨衔青笑容消失,敏锐地察觉了不对。她翻过纸条,发现背面还有字,这次是她自己写的——“这是辛希琳的便笺,林湮有问题,查清楚。”
极其简短,还是命令语气,像是昨天的自己给今天留了任务。
骨衔青非常了解自己,她单从这短短一行字,就抽丝剥茧发现了问题所在——她们的记忆被更改了。
辛希琳。
既然这张纸是辛希琳的,那自己一定是从辛希琳那里学到的规避方式。
骨衔青继而肯定,林湮可以改变记忆,但无法直接读取她们本来的记忆,因为口袋里这张纸条被留下来了。
清晨的光线越过骨衔青,从狭窄的门缝射进金库内,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骨衔青提起手中的食物看了一眼,转而大步离开,顺手将东西丢进了垃圾堆。
骨衔青没有吵醒安鹤,因为她发现了,自己的脖子隐痛,上面有掐痕。
在场活着的所有人中,敢狠狠掐她脖子,并且能够做到的,就只有安鹤。
——她们有矛盾。
一些非常细微的表象背后,藏着只有她们两人才知道的信息。
骨衔青打算单独前去搜寻名叫辛希琳的家伙,重查一遍。最终,她在卖臭豆腐的玫老板那儿,打听到了辛希琳的名字,玫老板说这人白天会在广场值岗。
骨衔青问玫奇:“你认识林湮吗?”
和蔼的老板告诉她:“林医生嘛,大家都认识。”
骨衔青问了个意想不到的问题:“她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
“啊?”玫老板有些迷茫。
“你不是本地人吗?林湮,什么时候在蒂荷城开诊所的?”
“唔……我想想,应该是四年前,咦……对哦,她怎么会开诊所呢?我记得第一次见她,她还穿着军。装,说自己从市政厅的方向过来,牵着一个少年。”
“少年?林湮是军。人?”骨衔青诧异,“你确定?”
“嗯,确定。她一和我说话,我脑子立马清醒了,她当时还把我从泥堆里拉起来……”玫老板宕机了一秒,“不是,等等,我怎么会在泥堆……”
骨衔青目光错开,转移到广场的巡逻队身上。打头的那位年轻人实在引人注目,算算年龄,也和玫老板说的少年对应得上,骨衔青抛下开始胡言乱语的玫奇,充满敌意的眼神锁定了辛希琳。
辛希琳一看到骨衔青来势汹汹,神情一变,随后,意识到不对掉头就跑。
骨衔青整整跟着辛希琳跑了三条街,最后,年轻人挑选了一处无人的水域,一头扎进蒂荷峡湾,不见了。
骨衔青折返回望海大厦,想要找林湮问个清楚,没想到竟然碰上了安鹤,她们站在广场两头,从各自的神情中,看出了端倪。
安鹤看向她的目光中蕴满怒火。
早上,指尖留下的余温还在,梦中接吻的触感也残留在唇上,但现在,她们没有和对方说任何一句话。
骨衔青目光下移,安鹤手中,捏着一张画着诊所布局的纸条,想来是发现不对劲,用过天赋了。
这是她们的第三次造访林湮的诊所。
……
四十个小时之前,中央大街,正午。
安鹤悄悄牵了牵骨衔青的手。
她们十指紧扣走过街区,碰上了那天请她们跳广场舞的阿姨,阿姨提着一篮子菜,正打算回家做午饭。这里的人都很热情,阿姨邀请两人回家一起吃饭,反正她是一个人住,多两个人也无所谓。
安鹤答应了,一想到家常菜就想流口水。
上楼梯时,明明是平整的阶梯,骨衔青不知道为何踩空了,差点滑倒,安鹤条件反射搂住骨衔青的腰,抓住栏杆,将骨衔青抱得很紧。
阿姨笑着说:“你对你女朋友很细心嘞。”
两人不自在地分开,但手还牵在一起:“不是女朋友。”安鹤说。
半个小时后,摸到纸条的安鹤,想起这件事就心口抽疼,当初手牵得多紧,现在想杀掉骨衔青的心就多强烈。
偏偏骨衔青一察觉到不对,就立马从窗户边往下跳,二楼的高度对骨衔青这种喜欢跳楼的人来说不是难事,等到安鹤冲上去抓人时,骨衔青已经消失在街上。
阿姨疑惑:“怎么我做个饭的工夫,你们就吵架了?”
安鹤一声不吭地夺门而出,她们没能吃到阿姨做的家常菜。
安鹤已经忘了当初自己是抱着怎样的心情牵起骨衔青的手,她只记得后来骨衔青决绝地丢下她,跟着一个穿制服的年轻人消失在转角。
当翻到腰带夹层里的纸条时,安鹤才察觉到记忆缺失,她用时间重叠了解了事情的始末,同时真切地感受到骨衔青有多敏锐。
骨衔青没有时间重叠的天赋,但一直能很快察觉到微妙的违和,这次甚至比她还快。
可恶的是,骨衔青并没有打算跟她同步情报。
安鹤生出极大的不安,有一种骨衔青将要丢下她远离的感觉,她们两人的关系被推得越来越远,尽管也从未靠近过。
安鹤不知道骨衔青在做什么。
她只知道,她的首要目标是林湮,等杀了林湮,她再跟骨衔青算账。
这次刺杀时,骨衔青先一步抵达诊疗室,无形中牵制住了林湮。
所以安鹤抓紧机会,藏进了诊疗所后面的小房间,她在角落里发现了一把枪,还有若干不知道怎么使用的武器。这样的枪,安鹤在骨衔青追逐的那位年轻人腰间,也曾见到过。
那是一把高科技枪械,安鹤本打算偷走,但她没能成功走出诊疗室,当她碰到房间内一个方盒子时,触发了某种警报,很快,林湮堵住了门口。
安鹤直接开枪,枪口。射出的高能量粒子束,直接将地板切割出一道裂缝,被击中的地方,一片焦黑。
安鹤陡然一惊,她在时间重叠里见过这种横切面,蒂荷城的大多数高楼,都是被比这大百倍的武器暴力推平的。所经之地,成了焦土,残骸遍地。
这是军。方的武器,蒂荷城的军。方,曾用大型武器亲手摧毁了这座城市。
林湮绝对也是执行命令的一员。安鹤重温过了,林湮的招式非常板正,那显然是在营地经过长期训练才会有的身手,这样一来,林湮拥有这满屋子的保密器械,也就不稀奇了。
一个摧毁了整座城市的军。人,现在倚靠着神明的力量,摇身一变成了医生,蒙骗早该无知无感的辐射物,以及她们这些路过的幸存者。林湮到底出于什么目的?安鹤说不清。
安鹤放下枪,歪头:“林医生,你做过错事吗?”
林湮轻轻眨了眨眼睛:“我从未做过错事。”
“杀生?不算?”
“不算。”林湮并未有半点愧疚。
“骗人,不算?”
“不算。”林湮走进房间,用了天赋,“我没有骗人,蒂荷城永远繁华。”
安鹤眼睛一眨不眨,她仔细记录着林湮现在的模样,这双眼睛*里看不见愧疚、看不见恼恨,只能看到一点悲悯。
安鹤分不清,林湮是真的没有做错过事,还是林湮不认为那是错误,抑或者这人归顺了邪神,成了邪。教信徒。
这人身上有一种不加掩饰的“善”,她给每个人都赋予了“正常的生活”,并且并没有对安鹤本人展现出杀意,但林湮身上,同时又有一种天真的“邪”。这些红衣使徒,包括骨衔青在内,似乎都会展现出藐视生命的麻木。
这是第四次刺杀。
安鹤的纸条没有记下这次短暂的谈话,无所谓,她有天赋,随时可以重现出来。
但眼睛看不到的仇恨,被整齐地写在纸条上——找骨衔青问清楚,最好揍她一顿。
……
三十二个小时之前,峡湾,午后。
骨衔青再一次盯上了辛希琳。
如同注定轮回的历史,重复上演一样的故事,两位同样丢失记忆、看不见过去未来的人,又一前一后跑了三条街,最后辛希琳潜入了海水。
但这次有些不一样,辛希琳没有直接消失。
那片水域平静无波,骨衔青撑着堤坝往下望,辛希琳跳下的水域,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影子,无数触手一样的条状物散开,又紧紧包裹着落水的青年,将人托举出水。
骨衔青瞥见了那个影子的眼眸,黄色的瞳孔上覆着一层薄膜,像是深海里的怪物。
半悬在空中的辛希琳朝骨衔青开了一枪,她的配枪射出的不是子弹,而是压缩能量束,充满敌意的目光里,是护着什么东西才会表现出的决绝,还有对骨衔青展现出来的杀意。
骨衔青躲避的堤坝被溶出一个大洞,她确定了一件事——辛希琳是个嵌灵体。不是使徒,也不是辐射物,而是和阿斯塔闵禾一样的,真正的嵌灵体。
骨衔青还是第一次见到嵌灵是水生生物的人,难怪辛希琳有能力杀掉五只横行在水面上的骨蚀者。
骨衔青没有带帮手,安鹤也不在,她稍一思考,选择放弃对辛希琳的追击,暗中折返回广场,要挟了一位巡逻队的成员,不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辛希琳的住所。
骨衔青看着那扇被破坏了锁扣的门,迟疑了一秒,这作案手法可真像她的手笔,她又一次踹开了门。
满墙的便签上,有一张格外引人注目:“留意那群人,她们对母亲有威胁,必要时候,杀了她们,特别是穿红衣的那位,极其危险。”
骨衔青有些想笑,她还觉得林湮特别危险呢,没想到辛希琳也把她列入了危险行列。
林湮没对她们展现出赶尽杀绝的敌意,倒是辛希琳开始盯上她们了。
说不定,她们迟早要跟辛希琳交手。
有意思。骨衔青坐在单人床上,不慌不忙地咀嚼着那个词汇——“母亲”。
骨衔青知道,林湮并不是新加入的使徒,能力几乎可以创世,波及人群多,天赋覆盖范围也极广,这是供奉神明很长时间才会有的能力。
所以,算算时间,林湮不可能会有辛希琳这样的孩子,辛希琳大约是某个沦陷地的幸存者,在少年时期,或者更早,就被林湮收养了。
可是,从满墙的便签内容来看,林湮似乎并未垂怜这位忠诚的孩子,所作所为,也只不过把辛希琳当成办事的工具人罢了。
骨衔青想,倒是跟她和安鹤有些相似。
是了,林湮竟然和她有相似之处。
骨衔青笑了笑,撕掉了那张纸,同时把辛希琳房间内剩下的便签和笔,都占为己有。她趴在桌子上,简单记下查到的情况,并给未来的自己留下新的命令——查查林湮对它供奉到什么程度。
既然林湮能凭一己之力耍得她们团团转,想来和神明绑定很深了。
骨衔青不会像安鹤一样,单单只查林湮本身,她要是瞄准一个人,就会把目标物的人际关系查个清楚明白,只可惜林湮似乎不用睡觉,她捕捉不到林湮的梦境。
但骨衔青可以入侵辛希琳的梦。
在那个被每晚删除痛觉和记忆的大脑里,骨衔青竟然窥见了一些被强大意志力留下的过往。辛希琳确实是林湮从海里捡来的孩子,从七岁起,一直跟着林湮,在一个暗无天日的防空洞长大,林湮把自己战斗本事尽数传授给辛希琳。辛希琳不叫林湮老师,而是叫母亲。
听得多了,林湮似乎认为,自己给了辛希琳活下去的力量,也随时可以利用和剥夺。所以,辛希琳成了蒂荷城唯一一个清醒的守卫,一直活在痛苦和随时丧命的折磨中。
但骨衔青并未从辛希琳的情绪里感知到痛苦,这个年轻人似乎以此为荣,在便笺纸上庄重写下“母亲”二字时,像辛希琳的嵌灵一样,给骨衔青的感觉黏稠又潮湿。
骨衔青返回望海大厦,决定和林湮谈谈这个青年的未来,活在蒂荷城,守着这个无意义的幻象,迟早会死,不如交给她更有用处。
林湮只是笑:“你的心肠,有比我好到哪里去吗?”
骨衔青语塞。
林湮又说:“死便死了,她的命是我给的,我可以收回。”
骨衔青看向林湮的目光充满了不可置信,这人对待辛希琳,可比她对安鹤残忍多了。
“啊对了。”林湮抬起头,“不是辛希琳活在蒂荷城,是你们都需要活在蒂荷城。”
骨衔青第五次造访林湮的诊所,得知了一件事,林湮没打算放她们离开。
……
二十八个小时之前,港口,入夜。
骨衔青在阅读完便笺后,做了个决定,她叫醒所有人,告知大家这里有神明的使徒,最好连夜离开蒂荷城。
此时也顾不上寻找物资和收集食盐了,离开这里才是上策,她们吃掉了最后的余粮,好有力气赶路。
港口的水风平浪静,但是众人都发现了一丝不对,漫上脚背的潮水波涛汹涌,冲得人几乎站不稳当,紧接着,一些奇怪的触感黏着在脚背上,像有东西攀上了她们的脚踝。
可眼睛看到的,并没有任何怪异。
港口的船不知为何停得有些远,生怕人上去似的,想要上船,还得蹚水。闵禾试着往水里踏了一步,瞬间,一道像是镰刀的锋利物,直接削掉了半截衣袖。
所有人都察觉到了古怪。
可是看不见任何东西,连听力也被蒙蔽,闵禾的野犬倒是能嗅到一些与众不同的怪异味道,但看不见,连进攻都没有办法。
安鹤在这时候想起了使用时间重叠,她将三分钟前的景象一放,与海面重合,突然间就像是海市蜃楼一般,水面上浮起密密麻麻的骨头,还不止,长相异常吓人的深海怪物张开大口,等着她们自投罗网。
船是破烂的,无数淤泥一样的海藻藤壶腐蚀了船身,还有和荒原上截然不同的八爪骨蚀者,在钢架之间快速穿行,速度比人快上几倍。
她们才知晓,原先看到的风平浪静,才是海市蜃楼。
如果没有船,两百米宽的海峡,她们没有任何办法涉水过去,大多数人都不通水性,更何况她们还失去了真正的视觉。
这是一条死路。
安鹤感知到不对,将这几天的景象,重新翻看,一看,便把目光锁定到了林湮身上。
骨衔青在安鹤使用天赋时,早就脱离了队伍,她看到水面上有一个巨大的黑影,而辛希琳站在岸边,静静地注视着她们的一举一动,似乎在观赏,一群“瞎子”会如何葬身怪物之口。
啊,原来林湮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人。
骨衔青返回了诊所,在没有任何招呼的前提下,骨衔青尽全力攻击林湮,她倒想看看,林湮除了改人记忆、制造视觉欺骗,以及拥有一个天赋异禀的帮手外,还有什么其它的本事!
这是骨衔青的第六次刺杀。
不如说,刺探。
在她们相斗时,骨衔青清楚地知道,暗处藏了两个人在观战,一个是已经得知真相的安鹤,另一个是林湮忠心耿耿的养女,辛希琳。
从这一次开始,骨衔青的策略完全和安鹤背道而驰。
……
二十二个小时之前,望海大厦,清晨。
安鹤缩在暗处使用时间重叠,仔细查看六个小时前,骨衔青和林湮的那一场打斗。
这两人,都没有战斗类的天赋,但身体素质都极为惊人。骨衔青的路数偏柔,而林湮偏刚,她们都没有使用武器,拳拳到肉的搏击,直击要害。
这样旗鼓相当,又异常相似的敌人,反而激发了骨衔青的战意,以至于这一架打得异常“愉悦”。
直到安鹤认真看完,才觉得后槽牙紧绷得发酸,她反复重演骨衔青战到最后脸上浮现的笑,一遍又一遍自虐般地观察——汗水从骨衔青脸颊滚落,因为旋身摆腿而甩飞的水珠,恰巧落在林湮的黑手套上。
竟然无比相配。安鹤觉得胸口要爆炸了。
林湮和骨衔青是一样的人,她们有着相同的身份、相同的身体素质,就连天赋都是异曲同工的精神系,说不定,她们的目标都是一致,要杀了自己才好。
她们都想伤害活着的人。
明明只是得知了一个反复被忘掉的事实,恨意却重复叠加,安鹤不仅气愤骨衔青的欺瞒,更气愤骨衔青现在的态度。
安鹤咬着牙,从未觉得如此憎恨某个人。她在骨衔青那里独享的特权,好似要被人抢走了。
在打斗的最后,骨衔青甚至主动停止了进攻,和林湮握了握手。
要不是林湮最终还是改变了骨衔青的记忆,安鹤差点以为骨衔青接受了林湮的邀请,成了一丘之貉。
但是,她总觉得,骨衔青迟早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占有的欲望如火山爆发,不合时宜,但又汹涌澎湃。安鹤失去了理智,她要杀了林湮,或者骨衔青,哪一个都好。她不能让队友踏入险境,更重要的是,总不能让骨衔青抛下自己,去和别人搭档。
她不答应!
这是针对林湮的第七次刺杀。
这一次刺杀比骨衔青的招数猛烈,安鹤可不像骨衔青抱着切磋的心态,她使用了自己所有天赋,召唤的渡鸦几乎达到最大数量。
林湮被渡鸦包围,身穿漆黑衣物的医生像被浓墨覆盖了一般,眼中终于出现十足的不耐。
安鹤发现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林湮竟然只有一种天赋,渡鸦好几次差点啄伤林湮的眼睛,但林湮永远都是靠相同的天赋来延缓她的进攻。
其二,她小瞧了林湮的天赋。这项天赋并不需要林湮看着谁,念出什么,她的精神力可以感知到蒂荷城任何一个人类,只要林湮舍得动用精神力,就可以随时改变任何一个人的想法。
难怪,安鹤留在金库的那些人,无论她每次同步多少信息,在她记忆被覆盖之时,所有人都会和她一样,认知被清零。
该死!无论是哪一项,竟然又和骨衔青相似,都这么游刃有余,进入别人的大脑如入无人之境。安鹤刺杀林湮的次数越多,便发现两位使徒之间,有越来越多共同点。
就连伤害她,都是钝刀慢剐,让她沉迷在虚假里,又害她万劫不复!
该死该死!
林湮和骨衔青一样恶毒!
……
十五个小时之前,望海大厦,正午。
骨衔青彻底发现了,她和林湮不一样。
她用了两次机会来完成便签上自己给自己留下的任务,试探出林湮只有一种天赋,但这人绝对不是贺栖桐和自己那样,拒绝供奉神明的人。
不如说,林湮绝对服从神明,接受神明馈赠长达一百年,她应该有大量的天赋,是神明完美的代言人,甚至动动手指,就可以把她们打包丢进海里喂鱼。
但是林湮没有。
林湮似乎不太喜欢动用武力,但是所作所为,比动用武力还要折磨人。
骨衔青想要逼问林湮为何只剩下一项天赋,没想到林湮轻易就告知了缘由。
“原本我拥有很多天赋,非常多,甚至超出你的想象。只不过,我后来祈求神明垂怜,得到一个融合的天赋,就此,我把所有天赋炼化成了意念烙印。你能理解吗?像合成游戏一样。”
“我不理解。”骨衔青答得很快。傻子才会这样做。
她和林湮的思维完全不一样。骨衔青想,要是她拥有这么强大的能力,她第一时间就会把自己解救出来,和神明趁早断了联系,之后的事,都与她无关。
而林湮,竟然用这样的能力,在蒂荷城玩过家家,骨衔青只想骂一句神经。
此外,骨衔青还做出推测,林湮在她们身上使用的天赋,不及她本身能力的百分之一,一个由众多能力融合的天赋,绝对不止改变记忆,遮蔽视觉这么低级。
哪怕林湮从未展现过。
“为什么?”骨衔青问。
林湮说:“我与神明比肩。”
骨衔青瞬间警觉:“你想当神。”
林湮指了指脑袋:“不,我从未有这种不敬的念头,但倘若不朽之神需要一个创造新世界的人手,我会是首选。”
骨衔青后背汗毛倒竖,她终于明白林湮身上的邪气从何而来,又为何能够一直保持平静。这人的喜悲情绪,在成为使徒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削弱了,变得麻木。做法看似温和,但和邪神豢养人类的做法,没有任何不同。林湮试图创造一个新的世界,改变这个世界的运作方式。
“不好吗?”林湮靠近骨衔青,“你来刺杀我那么多次,是我给你的幻境,你不满意吗?”
骨衔青往后退,踩上床架。林湮这一刻的压迫力,非常收敛,但无比强大,有那么一刻,让骨衔青想起非常不好的回忆。
她摸上了枪柄。但这个动作刺激了林湮,林湮往后退了一步,淡然道:“那这样吧,既然你不喜欢幻觉,那就让你感受一下现实的残酷。”
骨衔青直觉,凭她的力量,她永远打不过这个人,骨衔青生出了另一个念头。
她的第八次刺杀,从武力到精神,彻底宣告失败。
……
十个小时之前,望海大厦,下午。
骨衔青从不知道,安鹤对自己的恨意竟然如此浓烈,浓烈到唤出所有嵌灵,只为把她杀死。
她和言琼被两百位士兵逼退到望海大厦五十七楼,这栋邮轮造型的大厦,有一根金属桅杆,顶端有一个装饰用的金属球。她和言琼,就站在半掌宽的桅杆上,前后左右无处借力,而盘旋的渡鸦在她头顶失声尖叫。
骨衔青举着枪,对准杀红了眼的渡鸦,但迟迟没有开枪。
“怎么回事啊?”言琼抱着桅杆,“你把人欺负成什么样了,人家这么恨你?”
这个问题言琼三个小时前就问过,当时骨衔青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安鹤突然要杀她。
但是,当她拔枪的时候,翻到了漏出来的便笺纸,看到纸上密密麻麻的记录时,骨衔青立刻做出了猜测。
“不是我,林湮动了手脚。”骨衔青没有搀扶任何东西,她只是稳稳当当地站着,深深吸了一口气,全身又被黄昏镀上了一层橘红色。
——某个挑拨离间的医生,在安鹤发现不对之前,就把她们的矛盾放大,强行装进了安鹤的脑中。杀掉骨衔青成了安鹤的首要目标,目前为止,安鹤甚至还没有想起林湮这个人。
这就是操控万物的神力吗?让她认清现实?
骨衔青冷笑,她差点在一无所知之时,莫名其妙被安鹤杀了。那对她和安鹤而言,绝对是最可悲的结局。
骨衔青低头撞见安鹤那双眼睛,又觉得,或许林湮没有放大矛盾,安鹤就是如此恨她,她们刀刃相向的那一天,被一个该死的医生,提前了。
“你为什么骗我?!”安鹤站在风中质问,她觉得声音不再是自己的,不然怎么会那么嘶哑。
她可能对骨衔青投入了太多不必要的期望,所以现在才恨之入骨。
骨衔青自知无可辩驳,也失了力气辩驳,她觉得心脏比任何一次重伤都要疼痛,于是怀疑,林湮是不是加深了她对安鹤的眷恋,以至于,她说不出任何解释的话语。
她有那么重视安鹤对自己的评价吗?
骨衔青不信,也不允许自己这么在意。所以她熟练地露出微笑:“小羊羔,我——”
子弹钉在她的脚边。
骨衔青差点因为这一枪坠落,安鹤厌恶的神情,意味着连自己声音都不想听到。
好烦,骨衔青心烦意乱,她突然空手抓住钢筋做成的绳索,直接从桅杆上滑下来,绳索磨破了手心,但并不能缓解心口的痛楚。
等到骨衔青落在楼顶时,双手鲜血淋漓。
可是抬眼,安鹤眼中一丝心疼都看不到。
好烦,骨衔青脸上挂着笑,想要去摸安鹤的脸颊,但对方直接用枪抵住了她的额头。骨衔青能感觉到枪口在抖,可是安鹤曲起的食指没有犹豫。
“砰——”
在开枪的那一刻,骨衔青狠狠肘击安鹤的胳膊,子弹偏了,打在桅杆上。包围在侧的士兵立即举枪,骨衔青迅速绕到安鹤身后,用手肘压住了安鹤的脖子。
这具她无比熟悉的身体,此时正在她怀中发颤,不知道是怒火,还是失望和气愤,让安鹤整个眼眶都微微发红。
“别开枪哦。”骨衔青笑得很大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抽出匕首,架上了安鹤的脖子:“开枪我会杀了你们主将。”
明明心脏的位置痛到像露出了一个碗口大的空洞,但两人伤害对方的行为,一点都不拖泥带水。骨衔青想,她们永远都会这样,死不悔改。
多好,这样才有意思。
手中的血全部沾染在了安鹤的脖子上,仿佛匕首已经割了下去,触目惊心。骨衔青又毫不留情地往内压了一毫米:“听好了,如果你要杀我,可以。等你杀了另一个人,我可以主动去死。”
“谁?”
骨衔青感受到安鹤曲起了身子,明明没有受伤,但说话的气息异常不稳。
骨衔青拿出便笺,上面沾了血:“林湮,二楼的林医生,你杀了她,我立刻死在你面前。”
——才不是,骗你的。
可是安鹤抬起头望向晚霞,居然停顿了一秒,答应了这个荒谬的提议。
骨衔青不清楚是安鹤信了她,还是安鹤不想那么快杀死她。
总之,挑拨离间的林医生,被暴怒的安鹤纠缠了整整四个小时,甚至所有的兵力在安鹤的指令下一拥而上。最后,林湮只能选择把记忆一键消除。
安鹤当然没能杀死林湮,骨衔青却觉得,自己好像死过了一次。在和林湮对视的时候,骨衔青发现林湮眼中的了然——看吧,现实总是残酷的。
骨衔青只是畅快地笑,没有任何露怯的姿态。
可惜的是,下一次安鹤发现不对后,用时间重叠看到这次的对决,又要加深她总是骗人的印象了。
所以骨衔青才极其讨厌安鹤这个天赋。
她能感受到,安鹤的恨意在累积,这么一想,林湮前几次制造的视觉欺骗,也并非没有好处。
——要是安鹤能忘掉这桩麻烦事就好了。
……
骨衔青如愿以偿,安鹤当场就忘掉了大部分事情。
彼时她们正走出望海大厦,骨衔青察觉到手背上有轻轻的暖意,安鹤碰了碰她的手:“还痛吗?我看着好像渗血了,要不让林医生重新包扎一次?”
“不痛了。”骨衔青睫毛轻轻颤抖,“没事,只是不小心跌倒,没留意抓的绳子有钢刺,不严重的。”
安鹤露出毫不掩饰的心疼神情,小心翼翼抓住骨衔青的手指:“那我牵着你。”
林湮似乎有某种恶趣味,这一次,原原本本地保留了骨衔青之前被安鹤追杀的记忆,连带着心口带来的隐痛,都像烙印在骨头上,无法摆脱。
骨衔青发誓,她迟早要让林湮尝一尝这种痛苦。
但她又很贪心,现在安鹤的状态,对她非常有利。林湮的天赋,真的可以把人玩弄在股掌之间。
骨衔青抱了抱安鹤,在抽身的时候,骨衔青偷走了安鹤藏起来的纸条。她这两晚入过安鹤的梦,还原场景时,知道安鹤身上有东西,但并没有私自翻看写了什么。
现在,骨衔青拿走了那张纸,在手边悄然展开。十次刺杀,安鹤的每一次发现的线索都简单总结做了标记。
只是其中一条有些突兀:“记得去望海大厦接阿尘。”
骨衔青粗略扫了一眼,阿尘?是哦。她好久没有看到阿尘了。
但这都不是最紧要的,骨衔青发现最下方还有几行字,是关于她的。
“找骨衔青问清楚,最好揍她一顿。”
“她说谎,提取物有副作用。”
“她要杀我。”
紧接着,便是大量重复的语言:“杀掉骨衔青。”
“我要杀了骨衔青!”
最后两句的力度几乎戳穿纸张,骨衔青浑身僵硬,手腕一扭,藏起了这张纸。她这次,贪心了,不愿意把纸条交回给安鹤,最好安鹤什么都不要察觉。
口袋里,安鹤的纸团混着她自己的便笺纸,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黄色便笺纸上也同样多了一行小字。
只不过,骨衔青记载的并不是什么大事,而是她和小羊羔一起看过夕阳,在幻觉下牵手和拥吻的细枝末节。这只是无聊时的随手记录,怕忘了,但这不像她的作风。
骨衔青永远都不会再提起这件事。
……
安鹤手上还戴着第一要塞作战时用到的智能腕表,一个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调好的闹钟,贴着皮肤突兀震响。安鹤看了一眼,提示内容没有什么特别,只让她前往望海大厦。
安鹤松开骨衔青,话到嘴边转了一圈,变成:“你伤得严重,我再去找林医生拿点止痛药,你在这儿等我。”
骨衔青神色复杂:“是吗?我伤得不是很重。”
“对我来说,很重。”安鹤摸了摸骨衔青的手心,“在这里等我,很快就回来。”
踏进诊所的时候,安鹤察觉到气氛很紧绷,见到林湮的那一刻,身体已经条件反应摸上了枪。
林湮连退了三步,语气有些无奈:“这么快又来了?你到底怎么察觉到不对劲的?”
不对劲?安鹤拔枪的速度比思考要快,等枪口对准林湮之后,安鹤皱起眉:“我不知道。”
她确实不知道,甚至连有什么不对劲都不知道。等她发现林湮和她的谈话有断层时,腕表接收到了一条加密信息:“安鹤,可以来接我了。”
……
一个小时前,望海大厦五十七楼,凌晨。
安鹤独自一人靠着桅杆,将这几天的过往细细翻阅。在漫长的沉默过后,安鹤掩盖了所有好的坏的复杂的情绪,发出声音:“阿尘,下来。”
桅杆顶端,那个像是装饰品的机械球,飘然落下。
早在五十二个小时之前,安鹤意识到阿尘打不过林湮的那一刻起,安鹤就私下使用了一次时间重叠。
那一次,她没有看过往,而是看了未来。
不是她自己的,也不是骨衔青的,而是望海大厦这栋残存建筑的未来。
再过两个小时,它会轰然倒塌。
安鹤从来不依赖纸条的提醒,所有的信息,都同步给了阿尘。她的记忆总是被删除,视觉总是被蒙骗。但是安鹤已经见识过了,阿尘是机械球,需要林湮亲自操作才可以消除记忆。安鹤没有将阿尘带在身边,而是直接放在了离林湮最近的地方。林湮或许找过它,或许又不屑于找它,但阿尘安然无恙——这是“未来”告诉她的。
“扫描进展如何?”安鹤问。
“已完成99%。”阿尘在此处待了整整四日,将整个望海大厦进行了深度扫描,“二楼诊所里的机器只是一个末端接收器,真正的处理器分散在十至三十层,这整栋楼都是她的驻点。”
“知道了。”安鹤说,“有可能同时炸毁吗?”
“你带的人多,人手足够了。”
“需要剔除新绿洲的人,还有骨衔青。”
“不信她吗?”
“不信。”
“可是你还是没忍心把天赋用在她身上。”
“这你不用管,我会用的。”
“好的,已剔除,人手依旧足够。”
“99%,你略过了哪里?”安鹤问。
“诊所的小房间,你进去过。”阿尘说,“就在镜子旁边,那个地方的信息流量最大,用电量也非常恐怖,大概是林湮上载意识的核心系统,我没敢靠近。”
“真有意思,一个使徒,竟然放弃了血肉,上载成了一个智能意识。”安鹤扯了扯嘴角,“骨衔青怎么就没想到这样的招数?不仅可以操纵现实,操纵已有的机器也不是难事。”
“嗯,关于此事。”阿尘转了一圈,“虽然我不太喜欢骨衔青,但是,我想她应该是想作为人类活下去,而不是——”
“行了。”安鹤打断阿尘,“辛苦你在这里待了这么久,有扫描到类似骨架的事物吗?”
“同样在二楼,厕所的浴缸里。”
“好,如果我损坏林湮的本体意识,你有办法夺取她的控制权吗?”
“那需要将她削弱到和我一样的程度,很难。”阿尘说,“但是如果你需要我这样做,我会试一试。”
“阿尘,接下来我会带着人炸毁二楼商铺,好让我们的人手尽早就位。”
安鹤将阿尘装进背包,沿着每一层伸出的露台直接往下跳,高高的发尾飞舞,如一只飞鸟掠过夜空。
两分钟后,爆炸四起。
这是第十一次刺杀,安鹤一次次摸索到了林湮的弱点。
在过去的十一次对决里,安鹤能明显感受到,骨衔青选择了和她不一样的道路,她的恨意越发浓烈,越战越勇。
而骨衔青对刺杀林湮越发应付,甚至有倒戈的念头,不然,上一次就不会拿走她的纸条,至今没有还回来。
安鹤所有浓烈情绪都凝结成一句无所谓,她已经不是当初手无缚鸡之力的安鹤了,没有骨衔青的帮忙,她照样可以杀死敌人。
……
三十秒前,安鹤进入了诊所房间。
“我能杀死你吗?要不,我试试。”安鹤捏着那枚金属环扣。这是第十二次刺杀,漫长的四天结束了,安鹤会做个了结。
“你知道吗?骨衔青给我留了张字条。”林湮又往前踏了一步,轻轻一笑,“她同意与我为伍了。”
安鹤不为所动:“她在哪里?”
“和辛希琳在一块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