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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真相的邀请函这不仅仅是一份委托。……

    风见裕也很焦躁。

    从回到侦探事务所后,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他就是手捧着报纸,眼神频频瞥向固定电话,如此反复度过的。

    在这段时间里,他急得抓耳挠腮,感觉到内心从未有过的煎熬,可是每次打过来的电话都不是期待的那一通。

    他站起来跺着脚,却还是排除不了心底的不安,情不自禁地回忆起刚接到监视命令的那几天。

    那个时候……

    刚从上司手里接过目标资料的他,也不会想到自己会在这里急得团团转。

    “向异能特务科发出申请,向他们请求派遣异能力者帮助我们跟踪调查。”

    当时,安室透一边整理桌上的文件,一边对他吩咐道。

    风见裕也大致阅览了一下对方的生平,粗步看来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问题,他基本自己的职场经验,认真地提出自己的建议:“这孩子是东京高专的人吧,不用联系咒术总监会那边吗?”

    “仅仅是学生在盘星教打工这种事,总监会是不会配合我们对已经登记注册的术师展开调查的。”

    “更何况对方是外国人,还是可以被他们世家拉拢的孤儿,无论哪个标签都是不好动的。”

    风见裕也尚且记得安室透是如何揉了揉额头,关于咒术界的事,他知道的不多,但是想必就如警视厅上层的老顽固一样。

    与其期待总监会配合他们,不如去找异能特务科,虽然那边也速来瞧不上他们这些做事的普通人,但好歹也有关系好的人,定然能帮帮他们。

    “好,异能特务科那边,我看了看,请一个三级就足够了吧?”

    “她还没有评级,但尽可能请异能特务科的人派出来的人等级高一些,把她作为二级术师来提防。”

    安室透眉头轻蹙,说:“面对非自然侧的人,再谨慎些没错的。”

    一级异能力者通常是应对重大事件才会出动的,仅是跟踪的话,请求二级已经是顶格了。

    风见裕也向来敬重自己的上司,所以他照办了。

    然而跨部门申请协助这事在本就手续繁琐,尽管他一再催促,那边的办事效率依旧还是不紧不慢,一拖再拖,最后也只愿意派一个三级。

    风见裕也气得要命,奈何异能特务科给的理由也很充分。

    “恕我直言,你们打算监视的对象在前段时间跟着他人出任务时被普通人刺伤,险些闹出外交事故。”

    “术式特别,但实际没本事的人在日本多得去了,你们公安这方的请示,明显是过于夸大她的能力了。”

    负责传话的西装男哼了一声  ,直言不讳:“如果无法拿出更加实质的证据,想派出二级的异能力者无疑是浪费异能特务科的人力。”

    这还真是有够瞧不起普通人的,就差把“你们公安连一个能被普通人伤到的小术师当重犯提防,是不是吓破胆了”这话甩脸上了。

    风见裕也攥紧了拳头。

    还是忍住了自己的火气。

    别说他打一拳过去,对方身为异能力者可能根本不破防,就算破防了,他也会吃处分。

    风见裕也自己吃处分不要紧,但连累同部门的其他同事就太没责任心了。

    所以,他挽起袖子,选择端来一盘豆子,靠撒豆把对方驱赶出去了。

    晦气,太晦气了。

    风见裕也气呼呼地叉着腰,回头把这事一说,安室透就问他:“美佐峰也是这个意思?”

    美佐峰那是和他们这边关系最好的异能特务科成员。

    风见裕也当然也找过了,他苦着脸回答道:“听说在与男朋友闹分手,心情不好,休假去了,工作电话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安室透:“……”

    这就是所谓的时运不济啊。

    安室透无奈地揉揉眉心:“罢了,先来讨论新的方案吧。”

    接受了异能特务科派来的三级异能力者,代价就是加班加点重新制定计划。

    风见裕也几乎吐魂一般地交上新方案,事前准备折腾了很久,今天才正式开始跟踪调查。

    他们开着面包车,始终隔着几条街的距离,保证自己不被发现。

    从目标学生离开高专开始,负责跟踪的异能力者就会实时通过耳麦汇报情况,风见裕也叮嘱下属负责接应整理情报,转头便开始处理自己手上的其他工作。

    目标接触了一个小朋友,看起来认识,把对方送回家了。

    年轻的新人公安奋笔疾书,觉得没什么可疑之处,不过后续还是得排查这家是什么情况。

    目标接触了一个年轻女性,在咖啡馆闲聊,因为跟踪的人不能闯进包间,也不能擅自去放窃听器,听不见内容。

    年轻的新人公安苦思冥想,只能把这个女性也列入第二个调查对象。

    目标开始移动,到了一处普通人的高校……丹波丘……等等?丹波丘??

    负责与异能力者对接的新人猛地弹坐起来。

    “报告!风见警视补!目标动向不对!”

    “你说什么?她在问那所学校的坠楼事件的情况?”

    风见裕也有些惊讶,他努力平复了自己掀起波澜的心情,请对面重新复述了一遍,最后确认了答案,他并没有听错。

    那名咒术师的确是以同龄人的身份,在学生之中询问这件事。

    风见裕也同样也知道那起坠楼事件的汇报。

    而他的信息来源说起来还很复杂。

    没想到……自己负责跟踪的目标也在打听。

    风见裕也长长吐了口气,怀着忐忑的心情向上司打去电话,将来龙去脉全部汇报给安室透。

    安室透刚好也返回了自己的公寓,他微微歪头把手机夹在肩膀上,麻利地换好室内鞋后,重新又把通话中的翻盖机拿在手里。

    且不说,跟踪是从今天开始的,对方也绝不可能提前知道风见与这起坠楼事件受害人的联系,无法刻意营造出迎合的局面。

    他一直都以跟踪的那名三级异能力者早就被发现为前提来思考的,也是一直这样去执行的。

    在这种情况下,目标仍然不改变行程,也可以推断她并不在乎被发现这件事。

    ……那么,要怎么做?

    是要根据原本的预想,向上级申请,请示高专的出入权,继续就这样跟踪下去,让她自以为跟踪者在掌控下,然后声东击西,趁人不在的时候安置窃听,再潜伏起来,找机会将对方的手机也一并安置木马,监控起来。

    还是随机应变,搞出新的方案?

    安室透的思绪百般流转,他通过玄关走进大厅,然后给出指令。

    “原本的计划仍然要执行。不过,要了解她为何对这件事感兴趣,需要风见你主动出面更合适。”

    “但……对手是咒术师,我去的话,够格吗?”如果是普通人,风见裕也倒是有足够的自信应对,可换成能力者,实在令他倍感压力。

    “不要对异能力者掉以轻心,但也不需要妖魔化他们。”

    安室透冷静而精准地点出风见裕也心里的担忧:“他们仍然是人。”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她对每个陌生人都心存警惕,也不会暴起伤人,那对她没有好处。”

    在上司的点拨下,风见裕也心间的那点不安也逐渐烟消云散,他连连称是,随后也提出自己的见解,“那么,我就用一名侦探的身份去接触她如何?”

    风见裕也之所以会想到这个身份,需要从半个月前,降谷先生……不对,是安室透以崇拜者的身份接近名侦探毛利小五郎,表面上说要成为对方的弟子,成为更靠谱的侦探,实际是遵循组织命令调查到叛徒雪莉的下落。

    作为公安,安室透也需要借此更早一步找到雪莉。

    做戏当然是也要做全套的,尽管毛利小五郎未必会起疑,但仍然要避免暴露的可能。

    由此,风见裕也挑了一套平楼,打造出了安室透能作为侦探活动的事务所。

    顺便一提,钱是降谷先生垫的,但经费是从组织那边捞的。

    就冲这点,风见裕也对自己上司依旧充满敬意。

    想要保证事务所的真实性,风见裕也当然要以安室透侦探助手的名义在这里接单,否则一个不搞运营的事务所,就太引人注目了。

    眼下来说,他最熟悉的,正是侦探这个身份。

    安室透听完他的想法,觉得非常合适的,但还要有个接触理由,他坐在单人沙发上,一只手托着下颚,思索片刻,很快也给出相应的引导:“你不能以对非自然侧无知者的身份去接触她,但也不能表现得对那边的世界很了解的样子。”

    人在面前与自己存在信息差的对象时,会下意识认为局势掌控由自己掌控的,再怎么样也会放下一部分戒备。

    这是安室透以情报工作者在组织潜伏下来的一部分心得。

    “表现的一知半解是最好的,让她认为你的处境是在怀疑坠楼事件的幕后真相,目的与她一致。”

    “了解。”风见裕也对这些细节依次牢记在心。

    而就在他准备挂断通话,准备执行任务时,那头,安室透语气却放沉了下来,“风见。”

    “是,降谷先生?”

    金发青年一人孤身坐在没开灯的客厅,他的眼眸稍微往窗外明亮的城市光景挪了下,沉默了一秒后,他启唇道:“这次接触结束后,她可能只是与你对话就离开,我们需要继续监视她,后面还得找机会弄清她的用意,以及在盘星教究竟担任什么样的位置。”

    “这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明知道上司看不见,风见裕也还在握着电话大力点点头。

    “我意思是,可能还有另一种情况——虽然有些乐观——那就是因为这次接触,她会觉得你是一个可用之人。”

    “如果她向你发起委托……”安室透顿了顿,眉梢轻挑,“那丹波丘的坠楼事件,你可要要好好彻查。”

    风见裕也微微一愣,随后,他反应过来,这是上司同意他将案子从刑事部那截走的意思,他眼神一亮,激动地从座位上坐起来。

    “好的,明白!”

    风见裕也努力压制着自己过分昂奋的情绪。

    他尽可能把自己打扮的看起来更像一个侦探,非常慎重地完成了这次接触,按照上司之前的指点,然后递上自己的名片。

    结果在事务所里苦等到了夜里,固定电话里的每一次铃响,都让他的希望逐渐破灭。

    夜里十点。

    电话再次响了起来。

    “您好,这里是潮气蓬勃侦探事务所……呼,鄙人柴田八一。”

    明显还些困意的男声从手机里冒出来,甚至还听得出来,靠在话筒旁的人很不客气地打了个哈欠。

    正听着手机的委托人不由地皱了皱眉,她维持着表面该有的礼节,客气地开口:“打扰了,柴田侦探,我这有一件事想托您调查。”

    “嗯——请说吧女士。”

    另一头,风见裕也麻木地问:“是对象的婚前调查?还是债务纠葛?”

    尽管日本的私家侦探在法

    律上也拥有与政府机关相等的调查权利,可这一职业多数的活动资金,还是情感或财务纠纷为主,因此委托人并不奇怪对方会是这样的反应。

    她有些头痛,还是清晰地说出来:“不,我是想委托您去一趟丹波丘高校,查清一名叫小森亚纪的学生坠楼事件的全貌,并跟踪调查两名可疑人士。”

    “……”对方沉默数秒,接下来的语气明显认真了起来,“女士,我能有幸知道您的姓名吗?”

    “我?我是铃木香帆,请称呼我为铃木就好。”

    “……铃木。原来如此,铃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公安一瞬间明白了。

    距离公园十几公里的侦探事务所里,手捧着电话的风见裕也,拿出自己的笔记本。瓦数不足的白炽灯很黯淡,却足以照亮他翻到的内容。

    「委托人:小森亚纪,丹波丘高校一年级学生。」

    「约定时间,下午六点三十。」

    见面的日期显示在两周前,刚好是坠楼事件发生的那天。

    “感谢您的致电,铃木女士。”风见裕也看着那行字体,任谁都听得出来,他此时话语中的郑重,“方便找个时间见一面吗?请务必让我接下这个委托。”

    他再清楚不过,这不仅仅是一份委托。

    亦是一张迈向真相的邀请函。

    这实在是太好了。

    第42章 颜色的含义他启动了机器。

    “这实在是太奇怪了。”我说。

    “呜喵呜喵~”毛发长长的柴郡猫听见了我说的话,舔着自己的爪子,裂开了嘴露出一排尖齿状的牙,“哪里奇怪了喵?爱丽丝?”

    “请闭嘴,柴郡猫。”我叹了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这世界上不会有穿王子礼服的爱丽丝。”

    柴郡猫笑了一下,说:“谁又规定了爱丽丝一定要穿裙子呢?”

    我:“……”

    我:“你说的对。”

    话是这么说,我却感觉到了一种违和感。

    难道是因为猫在开口说话吗?

    好像不是的。

    猫说话是再正常不过的,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可是,这种古怪的,像是被谁紧紧蒙住了心眼的感觉,令人不安。

    仿佛察觉到了我的郁闷,柴郡猫对我招招手。

    它说,我需要踏上旅程才能找到答案。

    于是,我进入了森林,从悬崖边里捞了一只嗷嗷待哺的小老虎,小老虎被一只人类老爷爷裹着襁褓带走了。

    他边走边骂:“一群疯子,你也是。你们都是想害了这孩子的邪恶之徒。”

    我茫然无措,歪了歪头,又去了附近的樱花林。樱花林不知道为什么枯死了好几棵,我数了数,一共枯死了三棵。

    我扭头询问剩下来的那两棵:“你们不想他们吗?”

    其中一棵没有理我,可另一棵花开得特别灿烂的树回答了我。

    “我很想他们。”它弯了弯身,伸出枝丫,将一朵明媚的樱花递给我,“所以我将我的花瓣变成五瓣,这样一来,就能连他们的份一起努力了。”

    另一棵酷酷的樱花树摇摇身体,终于也发话了:“我也是。”

    我将那朵樱花攥在手里,捧起一个支离破碎的水晶杯,用自己的血小心翼翼地修复了她。

    看见这一切的豹女王轻轻笑了笑,用她的尾巴勾住了我。

    在豹女王和樱花的陪伴下,我向一堆神情迷茫的人讲话,看着他们逐渐有了方向。

    我和一只带着医生帽的白鸽成为了朋友,我被两只鹿托在背上走过很长的一段路,我从雪堆里捡到小小的貂……

    我经历了许多许多,最后拿到了一把闪闪发亮的圣剑,它的光芒能胜过太阳。

    我握住圣剑想,柴郡猫说得没错。

    这些旅行对我很有帮助,我越来越清楚自己要得是什么了。

    柴郡猫在此时出现,说:“现在,你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吗?”

    我:“当然。”

    我提着圣剑,气势汹汹地冲上魔王的地盘,一剑刺死了魔王。

    柴郡猫为我叫好,直到它看见我戴上王冠。

    它惊讶地蹲在我面前,说:“你在做什么?那可是魔王的遗产。”

    “不,我很清楚自己在什么。”我将被紫血玷污的长剑对准它,“你不知道吗?我想统治世界很久了,只有没出息的人才想当一个普通的王子啊!”

    柴郡猫的眼睛竖起来,和我对峙了一两秒,不知道为什么,它不笑了,那张脸上出现了人性化的无语。

    “我说杰,我觉得这家伙也该醒了吧。”它的声音也开始变了,从尖锐变得清澈透亮。

    紧接着,我看见柴郡猫的身边走出来一只眼睛小小,留着奇怪单边刘海的黑色布偶熊,对方肩膀侧扛着一个大袋子,很无奈地叹了口气:“就算你问我,夜蛾不在,硝子也不在,出了这种事只能我们自己尝试吧。”

    “既然这样也叫不醒的话……”布偶熊从袋子里掏出黑漆漆的球,往地上一扔,就化作一个颜色粉嫩嫩的,浑身都是嘟着嘴唇的怪物。

    “只能用点特殊手段了。”熊熊哀叹,举起右手,“希望裕礼同学能原谅我。”

    柴郡猫的尾巴甩了甩,点头同意:“行了,总比她继续搞破坏好。”

    我看了看柴郡猫。

    我看了看布偶熊。

    我看了看那只扭扭捏捏不断发出怪音的恶心物种。

    我默默摘下了王冠,握住,再将它像乾坤圈一样狠狠砸向自己脑袋。

    周身的世界顿时分崩离析。

    我蓦然睁开眼。

    有类似凝固液体的东西靠拢了过来,它失去了梦里的那层滤镜,柔软软润的身体变得无比潮湿,再凸出无数的小手掌,就这样映入眼帘。

    我握拳蓄力,毫不犹豫对它挥出。

    砰。

    这怪物顿时飞了出去,撞在了天花板,又重重摔下来。

    “哟,起床啦~”五条悟笑嘻嘻地像是没事人一样靠在墙边对我打着招呼。

    守在门前的夏油杰动作极快地把快挂的咒灵收回去,也面带笑意招手问道:“裕礼同学,你还记得起来发生了什么吗?”

    我:“……”

    把咒灵半个身躯击穿的手感把我瞬间拉回现实。

    我单手撑地坐起,环顾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发现自己身处高专的杂物仓库中,这里的东西都如被风卷残云过那样散落了一地,像是被谁暴力破坏过的痕迹。

    我后知后觉看向自己的手。

    哦,是我干的啊。

    …要问为什么会变成这种情况。

    还得把时间倒回进这家仓库前。

    从庵歌姬接到夜蛾正道的电话说起。

    这几天夜蛾老师被上头叫过去开会了,人根本不在学校里。

    歌姬前辈接到电话的那会我还不在现场,那通电话的内容似乎是请她作为前辈联合一年级的几个学生收拾收拾高专的杂物仓库,似乎仓库后续要用来摆什么大型物件。

    但很不巧,冥冥为了她心爱的钱还在执行任务中,家入硝子今天也去医学校进行解剖课程练习了,高专里的学校就剩五条悟、夏油杰,还有一个我。

    于是庵歌姬理所应当避开了其他两个人。

    “小小体力活,我们自己就能搞定,用不着指望那两个人。”她拎着水桶,挽起袖子,戴上手套,眼睛里好像有小宇宙在燃烧。

    当时,被抓包的我环顾了一下仓库,默默戴好了口罩。

    高专的杂物间不知道多久没打扫过了,墙角里结满厚厚的蜘蛛网,从角落里还能翻出一些雕刻咒文用的木槌,但因为常年累月无人养护,基本一碰就尽数碎掉了。

    等到时钟的指针移动到下一个刻度,整间仓库基本被清理得差不多了,歌姬前辈收到了紧急任务的通知,我便挥挥手目送她离开。

    也就是在那会,无妄之灾就来了。

    搬动最后一个纸箱时,我从中感受到了一点咒力反应,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把它打开看了看。

    “笔?”

    那是一根通体黝黑的毛笔,笔杆纤细,豪毛杂乱,散发着极其微弱的咒力,

    就只是随意被放在箱子的角落里,没做什么封印手段。

    我双膝轻屈,弯着腰毫无防备将这支笔拎起来。

    霎时,眼前的世界顿时像是电视故障那样闪现出雪花屏,飘忽不定地撕扯着我的视野,然后渐渐将一切吞没。

    我的记忆也到这里中断,开始做梦。

    再次醒来就是这幅光景了。

    “所以说,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从回忆中抽离思绪,目光落在眼前两个人的身上,等待一个知情者的解释。

    那只笔的危险程度应该不高。

    就算高专管理混乱到能把危险品乱摆乱放,长命锁也会在触碰之前对我进行示警。

    不过……

    我的视线落在脚边,许多纸箱都被撕开,暴露出其中的内容物——原本它们都该是被好好收拾起来的——完全给我添了额外的工作量。

    “我之前联系过夜蛾,据他说,可能是以前的学生留下来的。”

    夏油杰扶着下颚,逐字逐句转述着夜蛾正道的话,“它的名字叫做「画心鬼」,虽然名字取得很可怕,但对人体无害,只是会让咒力变色而已。”

    我:“?”

    我指着地上狼藉的场景,说:“你们把这叫做无害?”

    你看我信吗?

    “术师在无防备状态下接触到它,会有排异反应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啦。”

    “……排异反应?”

    我微微一愣,大概想起了什么。

    倚靠在墙侧的五条悟懒洋洋地摊开手,那只笔正悬空在他的手心里滴溜溜地转来转来,“因为术师的肉身本来也等同一种防御性结界,而这支笔让咒力变色的能力——”他将毛笔高高抛起,又反手接住它,慢慢补充了一句:“是需要读取中咒者的情绪才能生效的。”

    “看看你的手背吧,那里正闪烁着阴郁的颜色呢。”

    话音未落,我顺着五条悟所指的方向,看向自己的左手,覆盖在皮肤表层的暗蓝色咒力之中,有一抹极为醒目的赤红。

    它仍然是我的咒力没错,但是无论怎么调动融合,都没办法覆盖掉这异常的色泽。

    想到这点,我意识到现状变得有些麻烦了。

    “这种效果会维持多久?”我问出了自己当下最关心的问题。

    五条悟托着下巴,眨眨眼,给出一个不太准确的数字:“看起来,大概就七十二小时?反正它的效力已经很弱啦,维持不了太久。”

    这可有点不妙,我正这么想着,某位不懂人心的大少爷便完全没有顾忌地开始了猜猜乐,语气听起来像是遇见了什么感兴趣的游戏那样:“话说回来,居然是这么浓厚的红色。”

    他煞有其事地击响手指,“这个颜色代表的是在不好意思吗?”

    我即答:“不,很抱歉,并不是。”

    语毕,某位看似很懂人心,实际也半点不懂的夏油杰,笑眯眯地提出他的个人见解:“其实也有可能是懊悔也说不定。”

    我摇头:“太遗憾了,这也不是。”

    “生气?”五条悟又补充了一句?

    我双手交错比出一个叉。

    “哈?这个也不对?”依靠着墙身的五条悟微微偏过头,用不算太认真的口吻随意猜测道:“该不会说什么裕礼其实都不打算说对吧?”

    我:“……”

    真是可怕的直觉系。

    正如无论这两个人怎么猜测,我当然都不打算给出「是」的答案。

    能被他人看穿情绪,对我而言就如同蛇被拿捏住了七寸,不可能让他们猜中的。

    被我默默提防上了两个档次的当事人完全没有自觉,他的注意力很快又落在我的手背上,发出饶有兴趣的声音:“欸~颜色好像越来越红了。”

    夏油杰撇头朝他多看了一眼,良心也终于在此时上线了:“可以了悟,点到为止。”

    趁着这个机会,我也以身体不舒服当做借口,暂时躲去了医务室。

    一来,可以避免五条悟的探究。

    二来,我其实也希望着本校专业的医生能说出什么不一样的方案。

    被我视作救星的家入硝子,大概在两个小时后上完解剖课回来了。

    她捏着我的手反复看来看去,眉间微蹙,最后对我摇摇头:“回宿舍洗洗睡吧。”

    “的确是像五条说的,没什么危害,只能等它的诅咒正常消失。”她说完,起身站起来替我拿了些助眠的药,“不过,咒力的颜色变化的频率很快,你是觉得很焦躁吗?”

    我略微低下头,看向正在从蓝变黄的一簇咒力,它代表我在术师的眼睛下,情绪容易变得透明。

    而我还不想让它很快变得透明,于是沉默片刻,我开口道:“有一些,不多。”

    得到答案的棕发少女回过头,把药放在我的手里,拍拍我的肩膀,表示别那么紧张。

    “至少在我们几个的面前,你还是可以放松的吧。”

    我:“……”

    我忆及之前在杂物仓库的那段事,语气微妙起来:“硝子你确定吗?”

    家入硝子:“……”

    家入硝子:“好了,现在不确定了。”

    后续,为了避免庵歌姬自责,杂物仓库的事情我请夜蛾老师保密,并让它成为了一年级几个人之间的小秘密。

    我像没事人一样迅速接受了自己中咒的事实,但心里已经做好打算尽可能减少出门的次数。

    丹波丘高校的事情已经委托给最合适的人选去执行了,用不着事事都亲力亲为,这也是一种智慧,还能借此机会再探探那位乌鸦的行事作风,他想了解我的身份,我也乐意他去查,这场拉锯战大概要需要等一阵才能结束。

    唯独比较麻烦的,便是有关结界术的事情。

    高专当然也不负责教结界术,或者说,现在的咒术界,已经变得越来越不需要培育精通结界术的人才了。

    如今的咒术黑市上,流传的那些结界术都是残本,没有人引路,基本不可能入门。

    我最近刚到手了一本残书,虽然希望不大,但一番犹豫之下,我还是在自己的宿舍里,打开它阅览一二。

    ……很好,完全看不懂。

    字倒是每个都认识,凑在一起就非常陌生了,甚至还有意义不明的咒文,我握着笔的手微微颤抖,最后沉默地翻开桌子上的笔记本开始边看边写。

    为了消化这些晦涩难懂的内容,一直到中午和家入硝子在食堂里吃饭,我都是一边咬着筷子尖,一边在脑子里默默巩固着这些知识。

    今天食堂的特供菜是猪扒饭,家入硝子的视线落在我没动多少的饭碗上,还有那几片被戳得千疮百孔的肉上。

    “你不饿吗?”她问。

    我轻轻“啊”了一声,朝她点点头,表示自己还好。

    但话一出口,刚刚脑子里还记得的重点突然就变得模糊不清,我蹙着眉苦思冥想了一阵,也还是想不出答案。

    算了,回去再看几眼好了。

    “抱歉,硝子,我突然没吃饭的心情了。”说完,我端着餐盘站起来。

    家入硝子:“?”

    这种情况发生了不止一次。

    之后也出现了同样的情况。

    夜蛾老师不在,便有其他的代课老师过来,这次讲得是优秀一线术师的咒灵剿灭记录,代课老师讲得幽默风趣,但我全程没能笑出来,等到下课后,我立刻就开始收拾桌子。

    等代课老师离开后,坐在前排的家入硝子转过身,冲我招招手,以一种慢悠悠的好奇腔调开口道:“裕礼,你和五条用游戏打赌了是吧?”

    我把文具袋放进背包里,说:“的确有这回事,怎么了?”

    他推荐的新游戏因为机制特殊,每天推进的时间都不能太长,今天的份我已经打过了。

    硝子不知道我的具体进度,她只是指了指靠在桌子旁正在聊天的两个男生,眼神里多了几分不知从何说起的复杂,“你没听见吗?五条这家伙,已经信心满满,说等赌约结束后怎么使唤你了。”

    放在以往,我大概会选择停下来,在这里说两句,没关系或者胜负还未定的话,但这次,我只是封存好自己背包上的拉链,对她点点头,“原来如此,我知道了  。”

    家入硝子:“?”

    五条悟:“?”

    一旁,听见我这么回答的本尊转过头来,他单手撑着课桌,像是听到什么怪事那样,甚至拉下自己的墨镜来上下省视我。

    夏油杰也若有所思地看过来,试探地朝我搭话道:“裕礼同学,你听见硝子说什么了吗?”

    “听见了,不过抱歉,今天我还有其他事,下次再聊这个话题吧。”我很是歉意地朝家入硝子鞠了一躬,提着包离开座位,准备展开今天的研究之旅。

    刚冲刺了几步,我感觉连着背包和人都被一股吸力往后拽了一把,力道不到,但足以让人停下行动。

    我回过头,刚刚还用了术式的五条悟与我对视,色泽幽暗的咒力自他指尖缓缓散去,他背对着敞开的窗户,右腿搭在左膝前,恣意占据着前排的半张课桌,冲我扬眉:“跑得这么快,你是已经做好输掉的准备了吗?我说你,今天一整天都——”

    话没说完,夏油杰已经出手勾住他的脖子,笑眯眯地捂住他的嘴:“没什么,裕礼同学你如果有事,我们就不留你了。”

    我发出短促的一声“啊”,自觉地向这几位同级生道别,“好的,明天见。”

    话虽这么说,我今天也不打算离校就是了。

    之前稍微精读了一遍那本结界术的书,算是终于摸透了部分咒文的意思。介于闭门造车是种不太可取的方法,我打算换个清净点的地方开始实践。

    高专的后山基本就是没多少人造访的野林。

    我记得夜蛾正道提过,这里曾经有一块是特意划出来作为训练场的,但已经废弃了。

    对我来说,很适合单独钻研。

    就像是《绿野仙踪》里踏上奇妙旅途的主人公,我提着背包,踏着沙沙作响的落叶,穿过横亘在面前的清澈溪流,然后,拾起一块圆滚滚的鹅卵石,将它投入身后。

    扑通。

    ……

    在高专后山的溪流发出悦耳的声响的同时。

    如果把镜头拉回教室里,便能看到棕色短发的少女站在讲台,完全用看渣滓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男同窗。

    “我觉得她这么异常,和你们脱不开关系。”

    家入硝子两指夹着点燃的香烟,浅浅放进嘴里吸了一口,问:“你和夏油当时直接拿猜她的情绪取乐了?”

    “对哦。”五条悟不以为然歪了歪头,“反正她当时也没说什么,那就没问题。”

    面对没有同理心的同级生,家入硝子耷拉着眼帘,毫不意外:“我觉得你需要设身处地想一下。”

    五条悟:“?”

    五条悟左手并起的两根手指放在下颚附近,脸上浮现的神色明显在忖量什么,末了,他眨眼得出结论:“老子觉得很有趣哦。”

    家入硝子:“……”

    家入硝子习以为常地发出感慨:“啊,这人没救了。”

    “指望悟的脑袋里存在「人受到过度关注就会紧张甚至害怕」的概念,我更觉得硝子你可以期待火星撞地球。”

    夏油杰从走廊外走进来,自如地搭腔:“虽然我觉得裕礼同学应该不是那点小事就能一蹶不振的人,但她的反应的确挺奇怪。”

    “她应该很讨厌能被别人窥视情绪这件事本身。”家入硝子顺手打开窗户通风,缓缓吐了口烟气。

    “那大概就说得通了。”若有所思的夏油杰侧过脸,语调稍作停顿,“我刚刚看见她一个人往后山去了,虽说自述是有事,很可能是想找个地方避免和我们接触吧。”

    “那就得想办法了。”家入硝子弹了弹烟灰,果断宣布,“这种时候放她一个独处,心情只会越来越差。”

    五条悟:“?”

    终于听明白他们两个言下之意的五条悟猛地抬起头,镜架滑落到鼻梁处,很是不敢置信的“哈?”了一声。

    “我说——”他眉头抽动,食指勾住墨镜,重新把它推上去,“那家伙可是能嚣张到把老子作为超越目标的人欸,弱归弱,心态可是一等一的好,怎么会因为这种事就躲在角落里去掉眼泪啊。”

    夏油杰:“?”

    诧异已经不足以形容夏油杰现在的反应了,就算大多时候他能接上五条悟的脑回路,但也不是任何时候都可以。

    “尽管裕礼同学哭是不会哭的,但女孩子的心思是很敏感的。”

    他抱着双臂,以一种语重心长的口吻对五条悟回复道:“难过的情绪或许会有吧,不安的心情被别人满不在乎地试探的话,再以无法掩饰的形式表现出来,很难想象没有。”

    “何况你也不是那时候觉得奇怪,才拦住裕礼同学的吗?”

    “的确是觉得奇怪。”五条悟将手搭在椅子上,反复晃动间,依旧选择坚持自己的观念,“不过那是两码事噢。”

    一直以来,那双明亮的金色眼眸都会经常看向他,每次他也都能注意到,但唯独今天,看过来的频率直线下降了。

    五条悟回想那会的场景,稍微有些不快,

    不过不快也只是有一点点而已。

    “行了,不管是不是,没必要说下去了。”

    在男生还在滔滔不绝为无聊的真相彼此争执的时候,家入硝子已经掐灭了烟,一只手拉住左手袖口,脱掉自己制服外的白大褂,将它搭在肩上,朝两人横了一眼,“我有个想法,你们要来吗?”

    …

    …

    当后山缓缓冒出黑烟的那一刻。

    我放下自己的手,不再折腾这里可怜的植被了。

    长着浆果的灌木与小小的矮树七零八落地躺在咒力连续轰炸出来的土坑里,留着焦黑痕迹的枯枝败叶见证了我的失败。

    虽说按着书上构筑结界术的步骤来做,但没有成功也算在意料之中。

    问题是这之后,该怎么做呢?

    世家的资源很难到手,散落在民众里的人才也极其难寻。结界术如果行不通,就得寻找其他的方法吗?

    我半跪在这处被遗忘的空地,拾起一片残破的叶子,随后垂眼看着附着在咒力上的异色不断变化,很明确地能观测到自己时而焦躁时而阴郁的情绪。

    当然,我也是人,在这种时候,没有负面的情绪才是异类。

    不过,真碍眼。

    这对自己也完全透明才是最糟糕的事吧。

    ……呼。

    我在心间缓缓吐了口气,再挺直腰板,拍拍手站起来,看向天边。

    是万里无云的晴空。

    因为四周没有足够高的树木遮挡,光是站在这里,就能灼热的阳光从头到脚炙烤着每一个部分。

    那么,接下来,仔细想想。

    需要见一面诅咒师中介孔时雨吗?

    借用羂索的人脉无疑是一件有风险的事,我比谁都清楚。

    而冒出这个念头的同时,我清晰地感觉到,紧贴脖子的那条细细的链条开始收缩,发烫。

    咒具给了危险的警示。

    我:“……”

    我面无表情:“好烦,总是瞻前顾后,不想思考了。”

    或许是受这赤日炎炎的天气影响。

    或许是受中了诅咒的后遗症。

    我将手掌搭在眼前,注视着辽阔且无一丝云卷的天际,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自言自语道:“如果真的建议我另寻他路,那老天就现在下雨好了。”

    话是这么说,在说出口瞬间,我的答案出现了。

    不是雨。

    而是一道巨大的长影,带着难以言喻的力量与速度,彷如绚烂的极光,尽情从遥远的天边俯冲过来。

    那是一条龙。

    对方大约有十米的长度,从头到尾被雪白的鳞片覆盖,在刺眼的温暖阳光下显得熠熠生辉,龙首高昂间,它向我喷着沉重的鼻息,不过往下轻轻垂首,就刮起一阵强烈的飓风。

    当即所有的燥热和烦闷,都在其中被

    迅速刮走了。

    我径直屏住了呼吸。

    直到站在龙头的五条悟站起来冲我招招手,发现我没反应,他直接跳下来,凑到我眼前,用一根手指戳了戳我的脑袋。

    还是没反应。

    “喂,杰,你这咒灵有问题啊。”

    五条悟回过头,看向驾驭着龙形咒灵的当事人,以一种分外狐疑的口吻说:“裕礼完全傻掉了,被夺走心魄了吗?”

    夏油杰:“?”

    后者站起来直接微笑地握紧拳头,“虹龙没有那么花里胡哨的功能,就只是硬而已,你要不要撤下无下限过来试试?”

    我聚精会神盯着眼前的咒灵,一时难得有些失语,隔了好久才回过神,看向五条悟出声道:“为什么?”

    “嗯?是在问为什么冲到这里来吗?”

    明明是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在身前的五条悟却立刻就意会了,“我们在争论裕礼有没有一个人躲在这里偷偷掉眼泪哦。”他笑着这样说,连尾音也都上扬起来,似乎真的很期待一凑过来就能看见有人在哇哇大哭的模样,抑扬顿挫的声音让他每句话几乎夹杂着能飘起的小波浪。

    “结果完全没有欸~”

    根本分不清这个人是遗憾还是不遗憾。

    “不会哭的。”我即答。

    这样的对话好像以前也曾有发生过。

    喉咙上的灼热感逐渐退去了,我站在虹龙的阴影里,伸手摸了摸咒灵近在咫尺的鬃毛,说:“你们这个做派,不会以为我在情绪低落所以打算来安慰我的吧?”

    虽说的确有点心烦意乱,但也没有必要夸张到这地步。

    “那当然没那种打算。”五条悟冲我眨眼,往夏油杰的方向转了转,“是想着你差不多该跟着杰做做任务了,这次也是个学习的好机会。”

    我:“?”

    我:“夜蛾老师他知道吗?”

    表面上的乖乖好学生夏油杰侧过脸想了一下,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这件事不知道也无所谓吧,反正裕礼同学好好学习的话,肯定不会被他骂的。”

    “好了,这两个家伙刚刚所说的话,我建议裕礼你一句都不用听。”

    坐在龙背上的家入硝子终于是看不下去他们的胡说八道了,她双手插在高转制服的衣兜里,整个人站起来,一只脚居高临下地用看蝼蚁的眼神扫视了两个同级生。

    她调整下自己平日里没什么表情的脸,呼了口气,一只手比作枪支的造型,对准上方太阳,掷地有声地说:“我宣布,东京高专一年级夏季出游活动正式启动,全员必须参与,不得缺席!”

    “现在,开始报数!”

    夏油杰眼眸弯弯,抬起一只手:“一号到齐。”

    “二号到齐~”五条悟吹了声口哨,尽职尽责地当起气氛组。

    “很好。”家入硝子点点头,扭头看向我,随后弯下身,远远朝我伸出一只手,“你呢?”

    垂在眼前的那只手看上去很纤细,不像庵歌姬或者冥冥那样有着明确的肌肉线条。

    但是,覆盖其手部的咒力,却闪烁着一抹明净的金色。

    我往其他两个人的方向看去。

    也看见了同样,本不该夹杂在咒力之中的异色。

    和我的一样。

    我:“……”

    我眨眨眼,几乎没有犹豫便后退两步。

    然后,借着一段助跑向前跑出去。

    “三号到!”我回答着。

    家入硝子手臂一沉,稳稳拉住了我。

    怀着一种平静,但又非常愉快的心情,我靠在虹龙的身上,在夏油杰的允许下,尽可能把龙头龙身龙须龙尾都摸了个遍。

    只有这种时候,我无比遗憾咒灵无法拍照,但心里那点小小的遗憾很快在虹龙起飞时扔到九霄云外。

    空气刮过耳侧,呼呼响彻。

    最开始心跳有些加速,几乎到了嗓子眼的地步,但比心跳还要难以压抑的,是我现在心底想要对着越来越远的下方呐喊的冲动。

    虹龙的速度很快就载我们到了市区,我往下看去,发现城市已经小得如同微缩模型,人也是蜡烛头一样,在各种通道上来去自如。

    东京市区与高专的山区不同,不论何时何地都是人满为患,我晃着双腿,俯视着下方的景象,直到被家入硝子拉扯着袖管,提示要降落了,才往里侧坐了坐。

    五条悟正在头部的位置,拿龙须骚扰控制方向的夏油杰,虽然那两个人还没真正意义打起来,但是瞧着过了好几招了。

    位于后方的我几乎看他们打得快起残影了,也就不再关注,我稍微想了一想,侧过头看向就在左手边的家入硝子,问:“Leader,我们这次是要去哪?”

    “嘛,好问题。”家入硝子没有选择卖关子,欣然对我点点头,“既然都是年轻人,那肯定是要玩点刺激的啦。”

    哗啦哗啦。

    是金钱流动的声音。

    最近似乎到了活动大酬宾的时期,各行各业都张灯结彩,就连我们此行的目的地也一样。

    银色的游戏币像是小山一样满满堆在塑料筐里,我拿起其中的几枚,塞进离我最近的街机动作游戏机里,和家入硝子各自对坐着开始PK,然后没打一会就感觉不对,探头一看,对面换了人。

    一会是五条悟,一会是夏油杰,一会是家入硝子。

    这仨搞单挑。

    他们单挑我一个。

    这种单人PK游戏搞这种车轮战……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尽量满足他们吧。

    我沉思了一秒,默默缩回了自己的屏幕前。

    于是,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就是两边互相K.O的声音,打到最后从激情互秒的局面已经感觉不到乐趣的夏油杰和家入硝子选择双手投降,只剩下五条悟在那毫不介意地继续和我打,最后甚至还探出脑袋,兴致勃勃地问我要不要换春,那个角色玩起来更有趣。

    “我刚上手的这个角色,我觉得机动性更好。”我摇摇头。

    五条悟:“?”

    五条悟墨镜后蓝色的眼眸眯起来:“不对,怎么看都是春更好。”

    “你不觉你用她的时候后摇很重还不能取消吗?”我回想了一下刚刚的对战过程,直言不讳指出他喜欢的那个角色的弊端。

    五条悟咧嘴笑了:“后摇重你还被老子好几盘秒了?”

    我很是好心地提醒他:“你死的次数比我多一次。”

    我和五条悟彼此对视了一眼,然后双双互换了对方的角色,开始又一轮激情互秒。

    刚刚在隔壁结束了射击项目的夏油杰过来拿了些游戏币,顺带在我们的界面上看了眼:“什么情况,之前不是喊着绝对不换的吗?”

    站在旁边已经开始喝罐装咖啡的家入硝子耸耸肩:“别管,大概是在证道吧。”

    最后这场PK还是因为游戏币不够,不得不去换了趟新的才停下来的。

    我想着还得去看看游戏厅里的项目都长什么样子,就没有继续打下去,而是转身去了其他的地方。

    以前像这种地方,我没机会和谁来过,都是略有耳闻罢了,基本在厅里都尝了次鲜后,我路过一台抓娃娃机的项目,没走几步,就被家入硝子揪着衣摆重新带回橱窗前。

    她直截了当指着里面的娃娃,“我要这个,啊,歌姬前辈和冥冥前辈应该会喜欢那个。”

    中所周转,娃娃机这种东西都是商家摆在明面上的骗局。

    差不多花了十几个币的代价,我终于抓到她想要的所有娃娃,还额外给夜蛾老师弄了个可爱咒骸模型。

    这个时候,我的掌心只剩下银亮亮的一枚游戏币了。

    游戏厅里只花一个币就能玩的项目不算多,我左右环顾,目光来回逡巡,最后落在附近的自拍机上。

    我不是那么喜欢拍照的人,但是唯独今天我觉得有必要记住,于是掀开外层的帘子,按照说明把币投进去。

    机器咔嚓咔嚓地转动着。

    我对着镜头调整了下表情,难得真心实意露出笑容。

    在即将按下快门的那一瞬间,有人却突然进来了。

    我:“……”

    咔嚓。

    于是掉出来的照片变成我看向飞起来的门帘的画面。

    我拿着拍坏的照片,揪住来者的衣领,用没有波动的眼神描绘着对方的眉目,说:“打劫。”

    擅自闯进来的白发少年歪了歪头,这间自拍机的空间在他这个人钻进来后变得非常狭小,仅仅是供两个人伫立,我就不得不让开脚尖,他也为了不撞到天花板  ,一开始就先低下头。

    五条悟的视线放在我还捏在他制服衣领上的手,下颚微收,仿佛发现了有趣事物的猎手,表情里满是为了趣味而捉弄人的意图,但还是手掌一翻,把一枚温热的游戏币放进我的手里。

    他似笑非笑地说:“好哦,给你。”

    “很好,钱货两清。”我松开他的衣角欣然点点头,把那张拍坏的照片塞给他,扭头朝门帘伸出手,打开离开这里。

    左脚还没迈出去,就不出所料被拎着后领制止了。

    将我拉回去的始作俑者完全没有在意这点小插曲,自说自话地问:“咦?难道你不打算叫我们一起拍吗?”

    “不,另一间才是多人用的。”我出声提醒他,“我原本是想先拍张单人的来着。”

    “现在也可以拍哦。”五条悟挑眉,随即朝我摊开手掌,又露出一枚游戏币,然后在我伸手去拿时,又刻意地把手往后一缩,让我直接扑了个空。

    “差点忘了。”他漫不经心地摘掉墨镜,勾着我的肩膀一起凑到镜头前,“先拍两个人的吧。”外面有人经过,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说话的人对着我的耳侧压低了声音,“记得像刚才那样露出一个好表情噢。”

    在拍摄之前,我条件反射看向他搭在我肩膀前的手。

    幽幽的蓝色咒力之中,掺杂着一抹醒目的红。

    五条悟的红色。

    是什么情绪呢?

    我没能去深想,因为五条悟很快抬起那只手,提醒我看镜头。

    他启动了机器。

    咔嚓。

    “啊,你们俩在这里啊。”

    家入硝子掀起帘子,目不转视地凑过来挽住我的胳膊,“让让,五条,你太碍事了,我也要拍。”

    五条悟:“?”

    五条悟:“硝子,你才是后来的吧?”

    站在门外的夏油杰跟着也探进一个脑袋,“…你们非得这样吗?有更宽敞的选择吧。”

    话是这么说,他却是微微笑着,跟着挤进来。

    于是自拍机隔间里顿时变得像沙丁鱼罐头那样满满当当。

    ……

    ……

    那天我收获了很多照片。

    我打开桌上的小台灯,回到宿舍里一张一张放进新买的相册里,昏黄的暖灯下,我看着照片里被围在中心的自己,一度觉得那张脸看起来很陌生。

    …说起来,没人教过我,这种时候要怎么摆出合适的表情啊。

    我这样想着,分外平静地合上它。

    晚上睡觉时。

    不知道什么原因,我又梦见了柴郡猫。

    “嗯?你收到照片啦。”

    “好吧好吧,对你来说,是难得的体会。”

    它舔舔爪子,明亮的眼睛看得人有些发毛。

    “切记~好好收藏哦~”

    第43章 暴君禅院家的咒具库……你不想要吗?……

    自从东京高专一年级全体出去玩了一圈后,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变化。

    令我稍微有点意外的是,夏油杰的态度也变了。

    以前他见我更多是礼貌性的打个招呼,现在基本是真心实意会和我聊聊,当我把新游戏机双手捧着递给他,说对不起还要继续霸占他的游戏机,他噗嗤一声笑了。

    “没关系,最近一段时间我的精力也更多放在钻研自己术式的方面。”

    大概是为了顾忌同学的心情,夏油杰虽然说自己暂时用不上,还是接过了新游戏机,说等我用完后记得来换回去。

    真是宽容的人。

    我不禁在心间如此感慨,然后满怀期待地问:“有空还能让我摸摸虹龙吗?”

    他手指放在下巴附近,没有像以前不熟的时候那样会推脱,而是微笑道:“我是没问题,但虹龙对裕礼同学有点避之不及。”

    我:“???”

    夏油杰耸耸肩:“好像是因为你的喜欢让它压力有点大,这几天都有点掉鳞片了。”

    我立即就失去了兴趣:“那算了,斑秃的龙我不想看,长出来再说。”

    听我这么说的夏油杰露出微妙的表情,我总觉得他在替虹龙不值……嗯?变丑的咒灵还有什么价值吗?对我来说它全身上下不就是那副外貌最值钱了吧。

    总而言之,虽然还是有点意见不同,但和夏油的同窗关系近了不少。

    至于家入硝子……

    当我了解到策划用虹龙出游,乃至第一个拿起那支笔点在自己手上都是她的主意后,我十分郑重地宣布,硝子就是我的神。

    “好了好了,搞得那么夸张。”

    一如既往挂着懒散表情的家入硝子从医务室走出来,她刚刚脱掉身上的白大褂,洗手消毒放过那群可怜的小白鼠,现在正在对我招手,“去食堂吗?”

    “去。”我点头。

    因为生源稀少,高专学校里的食堂并不是专门为了师生设立的。

    反而是为了那些支撑学校的其他人员。

    例如管理环境卫生的清洁员、维护修补(常常被学生打坏)损坏建筑的工人……以及,「天元」的守卫。

    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位于关东平原的西部,与平原接壤的山地早在千年前被开放,隐匿着「天元」的地底居所——即,薨星宫。

    整座东京校也就伫立在这上面。

    平时虽然很难看见他们的人影是从哪里出现的,但食堂里时不时就出现制服统一的术师就能猜测到这群人定期也会换班。

    以往见到他们我也当做没看见,只是不动声色地记下。

    这次也一样,我没有在意他们的存在,和硝子一起将餐盘放下后,结果转头就发现五条悟的身影。

    我有点意外地看着他坐在对面的位置,尽管最近接触他的机会不多,但我也知道五条悟每次出任务回来时,手上都会提着蛋糕或者和菓子,再不然也是一些当地的特产,基本都是在外就解决了。

    “呜哇,这家伙怎么来了?”家入硝子下一秒转过脸去看外面的天气,“今天该不是要下红雨了?”

    “你太夸张了。”我想了想,露出不赞同的表情,“应该是那种情况吧,伪装五条样貌然后入侵高专的诅咒师。”

    五条悟:“?”

    他一手插在制服的兜里,一手把镜架略微下拉了一截,露出古怪却不失戏谑的眼神,“老子不会在你们眼里,就是一日三餐都吃甜点的那种类型吧?”

    家入硝子&我:“你不是吗?”

    五条悟扬起一侧的眉头:“认真用脑袋想想挑食的人能长到老子这种身高吗?”

    ……结果真的是来食堂填饱肚子的?

    我的视线落在他的手边,发现这个人的餐盘里没有挑什么面包蛋糕的之类的东西,而是堆起来的肉排,再搭着几个厚实的饭团,饮料的位置放着一杯精致的小布丁。

    不知道什么原因,吃饭的时候,莫名其妙总能感觉到五条悟那边看过来的视线。

    白发蓝眼的少年一边托着脸颊,一边看我进食,那副样子让我觉得总是揣了什么坏心,我认真思考着他会不会在吃饭的中途突然搞什么恶作剧。

    结果直到吃完时,他只是把那杯布丁我的餐盘旁一放,信步走掉了。

    “……”我端起那杯布丁小心看了看,再扭头看向身边家入硝子:“食堂里的布丁这么难吃吗?五条连尝都不愿意尝?”

    家入硝子视若无睹地夹起一块鱼肉:“没错,超级无敌难吃的,你可以试试,不爱吃就丢掉吧。”

    我眨眨眼,捧起布丁用勺子挖起来尝一尝,然后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太甜了。

    有点腻。

    吃饱喝足,我回到宿舍里稍微小睡了一会。

    继续普通的学生日程,等一到点就爬起来上课。

    下

    午第一节是体术课。

    上课的途中,恰好遇见冥冥回来了。

    眼瞧着那位身材高挑的年轻女性和硝子在训练场附近聊天,注意到我的视线后,她便远远对我招手,我便离开咒骸的纠缠,朝她跑过去。

    “动作比之前干练了很多,进步很大。”她一只手撑在腰侧,评判着我之前的动作,歪头看着我问,“对了,我听硝子说,你和五条打了赌?”

    “是的,用游戏通关速度来比拼,大概周末就能见分晓。”我乖巧地回答,“冥冥前辈,您对游戏感兴趣吗?”

    “不。”冥冥端着下巴,轻雅地挑唇,“这是个赚钱的机会呢,刚好能找人下注开盘。”

    我完全不怀疑冥冥的经济头脑,她只要想,上到校长,下到食堂掌勺的大爷,大概都能被她拉进来压输赢,不过在那之前大概率就会被夜蛾老师制裁。

    找人开盘应该只是开玩笑而已。

    所以我做出小海豹式鼓掌,随后问:“说起来,冥冥前辈为什么这么喜欢钱?”

    “因为有想达成的目标哦。”她眯着眼,“当然,它能带来很多很多的好处,也是一个原因。”

    “比如买东西不用看价格表?”我说。

    “那种行为叫挥霍,为了挥霍而挣钱的行为,只会让自己变成金钱的奴隶罢了。”

    冥冥靠过来用一只手掐住我脸颊边的软肉,稍微搓了搓,又笑着说:“你也要记住这点哦。”

    “好的。”我点点头。

    对我来说,钱是工具,也是沟通的桥梁。

    它可以被用来购买一些……常人无法想象的东西。

    等上完课后,我啪嗒啪嗒敲着手机,朝某个号码发送消息,随即离开了学校。

    这次,和往日不同。

    我没有无视勤勉的跟踪者,而是直接选择甩掉了对方。

    那位波本先生应该早就理解了,跟踪我的效果还不如那位侦探先生大大方方过来打招呼,但他依旧继续采用跟踪模式,大概还有别的企图。

    虽然我也打算老老实实配合他一段时间,不过这次不行。

    如果他的人这次还跟着,毫无疑问是要送命的。

    闹到那种地步,也别说各取所需地合作了,结仇都是麻烦的。

    所以在确定把人甩掉后,我思索了接下来的行程,在摇晃的风铃中跑了一趟甜品店,然后拎着这盒蛋糕,搭乘着电车去了东京的郊区。

    我的目的地是一处人迹罕至的公园,因为老龄化的缘故,这周边的最后一位住户在几年前已经没了,就连公园里的喷泉都干涸了,无人打量,树丛也野蛮生长着,非常杂乱。

    我用手帕擦拭掉掉漆长椅上的灰尘,随即坐下,开始等人。

    十分钟过去了。

    二十分钟过去了。

    我面无表情地打开手机,拨号,然后听见铃声在背后响起。

    “啊,抱歉抱歉,睡过头了。”

    伴随着叮铃铃的铃响,身穿休闲短衫,搭着阔腿白裤的黑色短发男性踩着咔嚓咔嚓作响的树木,一手拎着作为刺耳声源的手机,一手掩着因为哈欠而长大的嘴。

    他肩膀宽厚,起伏有致的胸膛在绷紧衣料下显得分外饱满,对方略有些困乏地抓了抓头发,神情闲散,看似普通,但我见过他犹如豹子一般狩猎收割过术师性命的样子。

    “你还是半点没长高啊,小不点雇主。”他的步子很宽,很快就走到我面前,以微妙的眼神打量着我,“怎么这次不用中介找我,直接私下联系我了?”

    “好久不见,伏黑甚尔先生。”我果断切换成待客模式微笑着说,“基于你的迟到行为,我决定把原本的赏金扣除百分之二十。”

    伏黑甚尔“哦”了一声,转身就走,“那这次的活我就没兴趣了,钱太少不干。”

    “最近听说赌马比赛又要开始新的一季度了,伏黑先生你感兴趣吗?”

    伏黑甚尔:“……”

    这个嗜赌如命的家伙啧了一声,又扭头回来了。

    “说吧,你想干掉谁?”他冲我咧了下嘴角,“看在老主顾的份上,可以给你打个八折。”

    “我不是找你杀人的。”我说。

    伏黑甚尔:“?”

    伏黑甚尔把胳膊搭在长椅的靠座上,绕过来后整个人坐下,直言道:“我只会杀人,你可不要说你不清楚。”

    “你曾经也替我去找过东西,不是吗?”

    我想起了他在羂索待产期满世界飞来飞去,每个东西都完完整整送到了我的手里,办事效率也不错。

    “那个时候我前妻还在,是特殊情况。”一提起这件事,伏黑甚尔的脸上表情就冷淡下来。

    他的口吻有一瞬间的低沉,不过没维持太久,转而抱着手臂断言:“现在看来还是杀人的活更有赚头,也不麻烦。”

    我听见「前妻」这个关键词,微微侧过脸,“那请先听我说完,再拒绝也不迟。”

    “行,你说。”他咧嘴。

    “伏黑先生最近和孔时雨的联系多吗?”

    “我和他的联系?”

    伏黑甚尔嗤笑一声,对我摆摆手,“那家伙有段时间没来电话了,都是我自己去悬赏榜找的业务。”

    我:“?”

    就算羂索暂时没有动他这把刀的必要,孔时雨那家伙会放过这么好用的人?

    我摸着下巴努力回想了一下,隐约从几个月前久远的回忆里扒出——孔时雨向我提过他好像因为一点小事惹怒伏黑甚尔了,直接被拉黑手机号了,换号也照样被拉黑——当时为了避嫌,我只是说我也没有那家伙的联系方式,让他对有能力的人宽容点,就等人消气了再说。

    我:“……”

    我:“你——不会那次把他拖进黑名单后,现在都没放出来吧。”

    伏黑甚尔沉默了。

    伏黑甚尔低头开始折腾手机。

    “原来不是故意不给我派活了啊。”他恍然大悟。

    我:“……”

    好了,我已经在开始同情孔时雨了。

    可惜不能让他知道我帮他解决了这个莫名其妙的BUG,否则他高低得欠我个人情。

    “正好,伏黑先生主动打电话过去,他应该会很高兴。”

    “所以你要委托我做的事情和他有关?”

    伏黑甚尔操作着手机,慢悠悠地问:“他怎么得罪你了?”

    我看着他的手上的动作,很清楚自己接下来的行动是在冒险,却还是尽可能以轻快的口吻说:“恰恰相反,是我在打他的主意。伏黑先生在他身边干活的时候,我希望你帮留意有没有擅长结界术的诅咒师。”

    “结界术?你确定要在我面前说这个?”把孔时雨从黑名单里解放后,伏黑甚尔将手机放回兜里,朝我摊开一只手,无谓地拖长声音,“我怎么可能判断得出来对方用了什么啊?”

    “这种事情上请您就不要妄自菲薄了。”我挑挑眉。

    我在刚满十岁的时候,就已经见过伏黑甚尔了,那个时候他还姓禅院。

    他在面对替羂索来验收任务结果的我,选择把刀搭在肩上,说着“这不是个小不点吗”“你也是术师?”这种完全不尊敬人的话,然后啼笑皆非地问我,知不知道笼罩着日本的那些令人不舒服的东西是什么。

    我忘记当时有没有回答他了。

    但是现在……

    “真正的普通人不会感觉到「天元」结界的存在的。”我说。

    倚靠着椅背的黑发男人兴致缺缺的“哦”了一声,锐利的三角眼斜睨过来,“那种东西你现在不也是应该会用吗?也别对我说不会。”

    “的确不会,或者说,身处正规的咒术界体系中,就没办法真正学会。”

    在更久远的岁月中,天元自愿选择以此身不能移动的代价,终身定居在薨星宫,换取能对整个日本境内的加持,最大程度地推动了结界术的便利化。

    那便是现在咒术界使用的「帐」。

    用计算机的运行来做比喻,帐的口诀和手印就是固定好的编程命令,只要发出,就等同是向天元这块主脑发送请求信号,基本不需要花多少咒力,就能成功。

    一旦接受到信号,天元就会在发出的地理位置,构建出相应的结界。

    守护咒术界的各方据点的结界也是如此。

    看似便利,但这些结界的主导者,仍然是天元。

    虽然不知道天元是怎么做到

    的,但祂的确可以对自己结界里的事情全知,或者说,不像普通的结界术使用者,祂制作的结界会为祂收集信息,像是一个忠实的监控记录仪,把结界里发生的一切收纳进天元的记忆体中。

    这也同样意味着,如果做出什么敏感的事,让天元发现了,祂就会开始调用记忆体中与之相关的过往记录。

    那时候,就是GAMEOVER了。

    “依次解释很麻烦,但总归,我希望伏黑先生帮我留意为孔时雨干活的那些人——”我收拢五指,语气稍微顿了顿,重新直视着他的脸,说:“如果有诅咒师能制造出和我们头顶上完全不同的结界。请低调地把人活捉回到我面前,受点小伤也可以,但是一定要保障他的思维清晰,四肢完整。”

    闻言,这位强壮精干的杀手闷笑一声,我并不意外这家伙会是这种反应,他双手放在膝盖,撑身坐起来,“你可真是贪心啊,小不点,之前谈的那点价格还想买到这种服务?不觉得完全不够吗?”

    早知道绕开孔时雨,联系伏黑甚尔也不会这么顺利达成和解。

    我理解他想要从我这里大敲一笔的心思,但不打算就这么顺从,像这种花钱如流水的人,越是让他以为抓到把柄,我的主动权就越弱,所以我没有松口的意思,只是当着他的面,再次重申道:“我觉得我之前给你报价很合适,伏黑先生。”

    “合适?真好笑?”伏黑甚尔随意地转过来,深色的眼瞳盯着我。

    “这种事没有暴露还好,一旦被孔时雨那家伙发现,你倒是好,脑袋一掉,死得很痛快。我作为一把指哪里打哪里的「刀」,突然被用的人意识到这把刀随时会反过来捅自己一下,赚不到钱,你知道这是多严重的问题吗?”

    “那个时候你想用什么东西来赔偿我的职业生涯,靠骨灰制作成钻石吗?还是把尸体变成别人的玩具?”狡诈而无情的杀手越说越夸张,看向我的眼神也愈加冷淡,“或者说——我现在捅到孔时雨那里,让他联系你的老板,把你直接变成讨人喜欢的赏金算了。”

    我不为所动地说着,把手边的蛋糕往长椅的角落里放了放,冷静地注视这个说起话来浑身氛围松懈,看似提不起劲的男人,再逐字逐句地开口:“他们给你的钱大概不会能支撑你挥霍两个星期。”

    “两个星期足够了,说明你还是有点价值。”伏黑甚尔重新拿出手机,恶意地在我面前晃晃,“比起冒那种职业生涯都葬送的风险,这样不是更好吗?”

    “第一,出卖我,你不会有多轻松,也会背负相应的风险。”我将双手叠在膝盖前,不温不火地提醒他,“我不会死,虽然可能会在日本直接消失个几年,当后续等我回来,你不会想知道你和你的宝贝儿子遭遇什么样的报复。禅院家也护不住他——毕竟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个子不高,胆子倒是肥了,吓唬我?”

    伏黑甚尔的语气看似没有任何变化,按在键盘上的拇指却暂时停下。

    “敢上门寻仇的那些人,你想不想知道他们的尸体都被丢掉哪里喂鸟了?”

    “那种事我没有确认的必要,伏黑先生。”

    我慢条斯理地拍平裙子上褶皱,再站起身来,用毫无起伏的声音继续道:“我在这里能向你说清的第二件事,是你把我交出去,才会错过捞大钱的机会。”

    “你无论是平台上靠自己找活做,还是依靠黑市的中介接活,你总是在短短的一段时间里会把钱花完,不是吗?”

    他带疤的嘴角扬起来,冷笑,“嚯?这第二件事该不会是要开始劝我节俭吧?”

    “这笑话真好笑,伏黑先生你的脑子里居然有这两个字的概念,就更好笑了。”我竖起大拇指。

    “你爱笑就笑吧,自尊这种东西对我一文不值了。”他扩大笑容。

    伏黑甚尔的话音刚落,我便放下手,慢慢收敛面部的表情,“真的吗?”

    “仅从我个人的见解来看,你说的这句话完全没什么可信度。”

    他横眉看着我。

    我平静看着他。

    “你什么意思?小不点。”伏黑甚尔问。

    心底的警报一瞬间拉到了最高。

    脖颈的皮肤也因为咒具反反复复的效果开始灼痛,却阻止不了我开口。

    “我听说过禅院家向来贯彻非术师者非人①的原则——就算是伏黑先生这样的能人,也因此被视作无能的废物。”

    “您费尽心思从禅院家里离开,这几年都过着任务想接就接,想玩就玩的日子,看似自由畅快,而在您的前妻离世后,你终于认为任何人都无法再左右你的行径,并觉得自己和以前再无关系,所以才入赘丢掉那个姓氏。”

    每吐出一个字,喉咙间的束缚感就更强。

    我不为所动,仍在继续。

    “你认为「禅院甚尔」死了,已经随着你深爱的那个女人消失的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的仅仅是会呼吸空壳,自然没什么自尊可言……真好笑。”

    上空的云层恰好在此时遮蔽了太阳,将阴霾撒在这处郊区,盖过了枯竭的喷泉,也盖过我的身影,我眨了眨眼,毫不避讳地直视对方逐渐阴沉的脸庞。

    “「禅院甚尔」明明还活着,还在我面前守着禅院家的理念,还在这里说自己是一把任人驱使的刀——咳哈。”

    喉咙,被握住了。

    我的防备似乎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他的速度比想象中更快,亦如雷霆骤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甩头顺步,张开的五指便逼至身前,扼住了我的要害。

    我呼吸紧促,当即便品尝到了自己嘴里的腥甜的血味,只能双手死死按住他的手臂,平日那么容易能获得的氧气,现在仿佛吸一口都无比困难。

    纵使有咒力防护,这家伙的力道也太惊人了,喉管仿佛要碎掉了。

    说什么自尊这种东西一文不值了。

    哈。

    这家伙,根本就是自尊心超强啊。

    我几乎想要笑,最后却只能用力地挤出声音:“怎么……「禅院先生」,呃,你不就是在这样…做吗?”

    把自己视作物品,把自己视作非人。

    他身上属于禅院家的烙印从来都没有消失过。

    单手拿捏我脖子的术师杀手眼底堆积齐层层的阴霾,极为冰冷而危险的气势从他身上爆发出来。

    “我之前说错了,你这小崽子不仅胆肥了,连脑子也坏掉了。”沉着声音对我说话的黑发男人收紧烙铁般的五指,“看在你照顾我不少生意的情分上,给你个机会,讲讲看,你提的这些事,和我捞大钱的机会有什么关系?”

    “禅院家的……”

    “说清楚点,听不见。”

    话是这么说,他掐的反而更狠了,虽然有刻意留我一口气,但这情况根本就是故意不让我说话。

    或许真的会死在这里也说不定。

    明明是这么危急的场景,我的头脑却飞速转动起来,预演着接下来每一招每一式。

    失败。

    失败。

    失败。

    ……

    啧……不愧是被称作天与暴君的杀手。

    棘手。

    我垂下眼,咒具发动,几根承影刺从他的头顶、腰侧、面前陆续浮现。

    伏黑甚尔的反应速度几乎与术式发动的时间相差不远,歪头躲过向头颅而来的三把。另一只胳膊一抬一撞,两把尖锐的利器只堪堪在他的皮肤表层划出血痕,就撞在地上。

    也就趁着他应对的时间,我抿住嘴唇,忍耐窒息感带来的视线发暗,指尖一勾。

    噗嗤。

    多方牵制攻击的结果,终于让我找准时机,把一根承影刺精准刺进他的手臂内侧。

    以前和家入硝子练习时,她可是好好教我的。

    麻筋的位置,一旦被攻击,身体再怎么强壮,都会做出反应。

    “嘁。”伏黑甚尔果然五指一松。

    得到解放的我往后退了几步,大口贪婪呼吸起来。

    但是,危机还没解除。

    他完全没有停顿一脚向我踹来,将我击退数米后,又行云流水般抽出刀朝我的脖子划来。

    也就在这个时候,我的嗓子终于恢复了功能。

    “我说咳……禅院家的咒具库……你不想要吗?”

    雪亮的刀刃停在颈边。

    杀手锐利的目光扫荡过来。

    第44章 蛋糕与电视剧与糖果糖果在口齿间肆无……

    赌对了。

    几束阳

    光穿破云层,落在地表,洒在伏黑甚尔的肩头,似乎也一并消弭了其身上的杀意,他保持着将弯刀架在我脖子上的动作,黝黑的眼瞳装着我的人影。

    “你是想说,你能把那么大的财富给我?”他问。

    我押着胸口平复着自己的呼吸,抬起头用嘶哑的声音说:“也只有我能给你。”

    他眯着眼,“就凭你个小丫头?”

    “就凭我身处咒术界,我能断定禅院家现在已经处于在衰败之中。”

    喉咙还残留着被他施力握住,火烧火燎一样的疼,但是这点代价已经比我最开始预想的好太多了,我调整了一下,无视疼痛的回馈,继续说下去。

    “他们四周拉拢有才能的术师,也购买幼年的觉醒术式的孩子。”

    “看似术师团队无比庞大,但因为对外姓的排斥和内部的权利斗争,至今也只有三名一级,五名两级,年轻一代的只有禅院直哉踏入了二级术师的门槛,其他都是三级或四级。”

    我冷静向他说着自己的分析,又不紧不慢补充了一句,“再则,十种影法术已经多年未在禅院家诞生过了,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些意味着什么,伏黑先生。”

    伏黑甚尔:“……”

    伏黑甚尔:“……哈。”

    他带着几分嘲弄的笑声,握着刀的手腕微微一偏,向下施力,我不躲不闪,直接看着他削掉我鬓边的碎发。

    伏黑甚尔把武器收回腰侧的刀鞘里,收回那身吓人的气势,肌肉也松弛了下来,没有感情的眼神盯着我,问:“说白了,你这小不点还是打算拿口头支票来雇佣我?”

    “并不是只有支票,请把这次的委托费当做定金吧。”我礼貌地向他微微欠身,“只是后续的尾款,要拿给你的时间会长一点。”

    “说得那么好听,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黑发的男人一手用冷淡的语气反唇相讥,“这么大的馅饼吊在我面前,不是也打算让我去对付禅院家。”

    “不,我没有那么想。”我摇摇头,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既然答应了这是要给伏黑先生的尾款,那就是当然完完整整由我去做,再把它交给你。”

    “而且,我和禅院家的人不一样。”

    眼瞧着伏黑甚尔的手臂有蜿蜒的血色即将滴下来,我将肩上的背包转移到身前,从里面掏出一卷绷带和一瓶酒精,递到他眼前,说:“我不会把自己认定的合作伙伴当刀子用。”

    “我相信你的夫人也不希望如此。”

    “……”

    伏黑甚尔面无表情地审视我,半响,抬手将东西拿过去,“医药品都给我准备好了,小崽子,你想捅我那一下多久了?”

    “不,这实际是我给自己准备的。”我挠挠脸颊,哑着嗓子十分诚恳地说:“请用完后还给我,我还需要给自己的脖子处理。”

    伏黑甚尔:“……”

    从谈话到交战的过程大概只有十几分钟,然后体感上很漫长。

    伏黑甚尔把伤口处理好后,把绷带和酒精又扔给我,“说得很美好,但是这种听了就让人想笑的空头支票,谁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实现。”

    他手掌一摊,无赖一样地说:“把这次的定金给我,还有赌马比赛的策略分析记得发过来。”

    这应该就是答应委托的意思了。

    “咒具库呢?”

    “就像你说的那样,我就等你把它双手奉上来吧。”

    伏黑甚尔挤出满是恶意的笑容,“我会给你几个月的时间,如果搞不定,我就杀了你,那么大胆地挑衅我,你总得付出些什么代价,不是吗?”

    “没问题。”我递上装着钱的信封,郑重点头。

    这个人拿走了我提前准备好的定金,转身就走,然后经过长椅前顺手带走了我放在那里的小蛋糕……哎哎哎哎你给我放下??

    “伏黑先生,那是我买的限量款蛋糕。”我快步拦住他的去路,指了指被顺手牵羊的盒子。

    当事人完全没有做小偷的自觉,对着我冒了个问号,“不是要给我儿子带的?”

    我:“……”

    我善意提醒他:“我见都没见过他,这是要带给其他小朋友的。”

    伏黑甚尔:“哦,无所谓,他不挑食。”

    我:“……”

    这家伙是只听得进去自己想听的话是吧。

    这种低级的争执维持下去没有任何意义,我思索了一下,果断选择放弃,看着这个又高又壮的术师杀手拎着包装粉粉嫩嫩的蛋糕盒走了。

    我一个人坐在长椅上,撕开绷带,将酒精喷撒在伤口处,趁着强烈的刺痛还没消失之际,慢慢一圈一圈给自己缠上绷带,然后系上一个简单的结。

    “算了,换个伴手礼吧。”

    想到被拿走的小蛋糕,我这么安慰着自己,之后搭上了电车,离开郊区。

    下车途中我买了鲷鱼烧,又去挑了几盒名贵的茶叶,确认一切准备妥当后,才走到挂着「虎杖」名牌的平房前,小心地按响了门铃。

    叮咚叮咚。

    几秒后,有人拖着室内鞋,步伐缓慢地走到玄关处,然后那扇门打开,露出一张上年纪却非常严肃的脸。

    或许是没带老花镜的缘故,老人虚着双眼,我正想说什么——

    砰。

    他把门关上了。

    我:“……”

    很好,是预料之中的反应。

    我非常有耐心地继续按门铃,等了一阵,里面的老人再次打开门,他佝偻着背,这次戴上了老花镜。

    “你进来,这样下去就成扰民了。”他说。

    “好的,打扰了,倭助爷爷。”我拎着热气腾腾的袋子走进门,跟着这个人——虎杖悠仁的爷爷,虎杖倭助走进玄关。

    令我受宠若惊的是,居然还给我上了茶水。

    “悠仁还在幼儿园,你来得不巧。”虎杖倭助捧着茶杯,跪在坐垫上,没有我想象中的嫌恶和仇恨,只是一种千帆过尽的平淡,“如果有什么事,就来找我这个老头子吧,让那孩子耳根清净点。”

    “……”

    不愧是活了大半辈子的长辈,说话的方式很有技巧,纵使这次来的人不是我,而是羂索本尊,他也能聊上一二吧。

    “您误会了,我这次就是来找您的。”我说,“三年不见,您精神看着不错。”

    “对我这种半截入土的人,说什么精神不错。”他喝了口茶,“找我做什么。”

    “我不是带着什么别的目的来,这点请您安心。”我把随身携带的伴手礼放在桌上,轻轻推向对方,“悠仁那孩子邀请我上门做客,所以按照礼节,我想向您提前打个招呼。”

    “你若是带着目的来,我也做不了什么。”

    虎杖倭助这么说着,把礼物收过去,他看了眼我缠着绷带的脖子,起身从冰箱里拿出一盒羊羹,还在上面放了一个带旗帜的小叉子。

    “吃吧,如果不嫌无聊,就陪我这老头子坐会。”

    我:“……”

    他比我想象中从容太多了,儿媳和儿子都接连遭遇毒手,真的对我这个跟随在附近的下属没有半点恨意吗?

    我这样心想着,拿起叉子,叉起一块羊羹,顺其自然地放进嘴里。

    …很柔软,需要吞咽的嗓子也没有多疼。

    虎杖倭助打开电视,屏幕里播放着最新的电视节目,老人不声不响把音量调到最大声,像是没我这个人存在一样,客厅里充斥着格外抒情的音乐。

    沉默的氛围在电视声音的填充下显得不是那么尴尬。

    我托着腮帮,跟着一起看电视。

    剧情刚开幕,暂时还没什么亮点,但虎杖倭助却是看得目不转睛。瞧着他的背影,我恍惚想起,似乎很久很久以前,我也有过这么一段和谁一起看电视的时光。

    ……啊,想起来了,是刚被养母收养的那一周。

    因为是全然不了解的新环境,那个时候的我选择了少开口,多做事,先乖乖接过了家务的职责,因为还不到上学的年龄,其他时间我不是在家里翻阅课外书,就是看电视节目。

    养母那个时候也是不怎么和我讲话。

    但每次当我坐在电视前,拿起遥控板的时候,她就会从自己的私人工作室里出来,跟

    我一起看,然后凑过来说话。

    刑侦电视剧场合,有受害者出现了。

    她会伸出手指着屏幕里的某个演员,说:“你知道吗?凶手是这个人。”

    我:“?”

    被剧透崩一脸的我进行了一次深呼吸,干脆利落换了节目,看起爱情剧。

    紧接着,她把一盘剥好的坚果递到我的手边,看了眼屏幕又说:“何这种男人假正经,不是正道,你以后长大了不能找这种帮你大度的人。”

    我:“……”

    我右手捏紧遥控板,瞪了她一眼,她眼神不知微何亮了亮。

    我继续切频道。

    这次是动画片。

    我想看这次她总说不出什么了吧,结果甚至什么还没发生,仅仅是几个片段和镜头的叙事。

    她便平白直述地开口道:“白猫班长会死。”

    我:“……”

    我终于忍不住她这种破坏他人观影的行为,表情一板,本来想声色俱厉地进行控诉,但没什么力气,最后也只是气若游丝地挤出几个字:“……我讨厌你。”

    养母微微一愣,困惑地歪歪头,重点却落在别处。

    她问,为什么我的声音这么虚弱。

    我幽幽出声:“……不是你让我吃了连续一周的泡面吗?”

    养母:“……”

    她挠挠脸颊:“你不喜欢泡面吗?”

    我:“?”

    你原来不是故意只让我吃泡面的吗?

    那会,在我脑子里围观了全程的欺诈系统乐了。

    欺诈系统:【你们长嘴是干什么的,纯干饭吗?】

    我摸着自己开始发烫的脑袋:【……你说得对,我以后再也不装乖了。】

    说完,我两眼一闭,栽在了地上。

    后续大惊失色的养母叫来了救护车,医生是我认识的那个,因为我曾经住在ICU时就是他抢救的,一听我整整一周只吃了泡面过活,差点就报警了。

    经过那一茬,我才明白,这个看似精明的短发女人是一个非常迟钝的人。

    纵使她有一双精巧的手,能在工作室里做出各种惊奇的东西,可如果没人说出来,她就不会知道,我其实讨厌有人剧透我的观影体验,更不会知道像我那个年纪的小孩,只吃泡面是扛不住的。

    打那以后,厨房的大权我掌握了,我选择了放过她,也选择放过自己。而在我看电视剧的时候,她仍然还是会凑过来,用胳膊轻轻搂住我,一言不发地陪着,直到我主动开口,她才会谈论剧情。

    而在那窄小的屏幕中,黑猫当上的警长,影视里飞来飞去的小子,英明神武的包天,这些构成了我那几年还算愉快的时光。

    无论是动画还是影视,那些正派人物之类的角色,在年幼的我看来,他们不知疲惫,永远意气风发,坚守正义。

    而当年那个趴在桌边,津津有味看着他们长大的小孩子,却已经彻底失去了良知的「大人」。

    ……

    我放下带旗帜的小叉子。

    不知不觉,手里的羊羹吃完了,空空的盘子几乎什么都没有剩下。

    电视里恰好也播起了广告,我看了眼墙上的钟表,也不打算逗留了,起身向老爷子出声道别。

    虎杖倭助起初没有回应。

    但他的声音很快在我走到玄关处时,从身后飘过来。

    “悠仁的放学时间是四点,有机会的话,你再过来吧。”

    我:“……”

    我:“您不恨我吗?”

    电视声消失了,我换上自己的鞋子,虽然看不见客厅的景象,却仍然能想象出来他是怎么拿着遥控机关闭节目,对我说出后续这些话的。

    “去憎恨一把刀没有意义。”老爷子的声音平静无波,“而且,那孩子天生就有着不同寻常的地方,我注定无法引导他。”

    换句话说,他希望我引导虎杖悠仁吗?

    我沉默片刻,用左手握住门把。

    “我不是一个适合引导小朋友的人,倭助爷爷。”

    不过……

    “如果您不嫌弃,等他上高中后,让他去东京高专吧。”

    像是要响应我的话语,门扉打开,有敞亮的光从外面笼罩进来,我踏出门外,回头对着门里再留下了一句,“等他长到有我这么大的时候,那里应该是最适合的环境。”

    羂索费那么大力气制造出来的孩子,不可能半点咒术天份都没有。

    虽然东京校和总监会的关系比较一言难尽,但正因为如此,能更好的指导他前进的方向。

    至于天元——

    几十分钟后,我提着背包,站在电车内,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光影,心想,或许那个时候祂应该不复存在了。

    “那个,我说……你。”电车的一侧,坐在门边的中年女性带着关怀的眼神,朝我小声搭话,“遇见什么可怕的事了吗?”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看,后知后觉发现绷带不知什么时候散开了,露出皮肤下一片骇人的青紫色……嗯,伤成这个地步,普通的说法大概硝子他们不会信吧,得想点办法处理一下了。

    “没关系,谢谢您的关心,只是运动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我微笑地对女性点点头,指尖轻轻一弹,咒力便消除掉她肩膀处的小咒灵。

    跟着人流下车之际,我并没有像以前那样找架计程车返校,而是沉思片刻,去了一趟服装店。

    “咦?你去购物了?”

    “没错,回来的路上看见了很喜欢的几套,这个风格感觉很适合我。”

    回到学校里的第一件事,我便特意穿着新裙子去同窗的眼前晃了一圈,连同缠在脖子上的丝巾都一同大大方方给她看。

    棕色短发的少女显然没有察觉到异样,她非常欣赏地竖起大拇指,说着让我下次带她一起。

    “说起来,裕礼,你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怪,遇见什么事了吗?”

    “怎么说呢——”我摸着下巴,叹了口气,“在外面吃饭时,被鱼刺划到嗓子了,它的刺真得好多啊。”

    家入硝子“啊”了一声,露出过来人的眼神。

    她向我分享了一波小时候吃鱼卡住,再不得不去医院解决的经历,最后用同情的口吻问我要不要治疗。

    理所当然,我顺从了她的好意,甚至主动牵起她的手放在纱巾外侧往上一些的部分,家入硝子发动反转术式,我听见她吐槽道“消耗的能量这么多”“你到底吞了多大的鱼刺啊”,然后那些伤口曾经存在的证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晚上,照例是冥冥的体术加训课。

    今天结束得比往常要早一些,因为冥冥很快又要去做外派任务了,需要一些时间收拾行李,她很大度地对我表示,今晚不收补习费,但是告诉我要勤加练习。

    在她离开后,我围着操场继续加训跑圈,跑到汗如雨下,最终停下。

    我撑着膝盖微微喘气,脑子里浮现的却是几小时前喉咙被人轻而易举掐住的画面。

    伏黑甚尔那家伙……如果拥有那样的能力都还是把自己当做普通人,像我这种有术式却差点被他杀了的人又算是什么呢?

    我抽出承影刺,用食指与拇指抚摩着它呈流线般的冰冷身躯,发动术式。

    将注入过咒力的咒具从一个地方转移至另一个地方,这很简单,不需要任何难度,闭着眼似乎怎么做都能成功,能看见的走向只有一种。

    若是想象着眼前出现一个会规律移动的靶子,用咒具碰到靶子的身体,对现在的我来说也轻轻松松。

    好的,把情况继续升级。

    继续想象,对手是伏黑甚尔本人。

    银色的利器在我手中转动,消失,又迅速浮现,它虽然因为术式的施加看着神出鬼没,但其速度与力道的上限仍然受制我的腕力和能发挥的速度。

    我身上的束缚还没办法一次性全部解除,一旦面对防御型的敌人或者身法和力气都远超过我的强者,弊端就会暴露出来——自身的实力不够击败对方,无论怎么样调整「未来」覆盖现实,也不过是加速自己的败局——因为能预见的未来里根本没有成功的画面。

    如果伏黑甚尔当时执意把刀对着我砍下来,我就算预见了,也需要自己的身体素质足够,才能实现拦下对方的攻击。

    不管

    是哪一样短时间里要提升都很难……那如果换个思路去考虑呢。

    深夜了,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围绕在操场旁边的灯一排一排的亮起来。

    眼前的咒具也在微微发亮,跟随着术式的控制重新出现在身侧,我正想伸手握住,它却突然像是失去了控制,斜飞向身后的方向,我扭过看过去,然后看见在观众席上的五条悟的手握住了那根细长的铁锥。

    实际,我还是没能察觉到他到底是何时出现的。

    “躲在这里偷偷一个人研究怎么变强吗?”他嘴角勾着揶揄的弧度,坐在离我最近的观赏位上,手指捏着咒具反复转来转去。

    “对。”我忽略了刚刚的小插曲,朝他点下脑袋,“请把咒具还给我,你用「苍」吸着它不让跑实在有点犯规了。”

    五条悟眨眨眼,脚下一蹬,精准落在我的面前,他落地时几乎没有弄出响声,矫健轻快的身手让人想到用肉垫踩地的大型动物,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直视着我的眼睛,看了很久后,他突然笑嘻嘻的,用一种幼儿园老师夸奖小朋友的语气说:“不错不错,现在一直都在好好看过来了~”

    说完,他迈腿做出要走的架势。

    我:“?”

    等一下,咒具还没还我呢。

    我正要说话,却看着那个修长的背影又停下来,他似乎想到起来了,“接着。”

    白发少年回头远远向我抛来某样一物,动作看着随意,那道轻飘飘的弧线我原以为没用什么力道,然后在开始下坠的瞬间,却骤然加速,我眼疾手快,反手接住差点从肩边擦过去的黑影,这才没让那东西落在地上。

    ……糖?

    我摊开手掌,沉默中带着点震惊看着自己手里的东西,紧接着,被拿走的那根咒具在下一刻被还到手边。

    ……

    ……

    “好甜。”

    糖果在口齿间肆无忌惮散发称得上是过分的甜味。

    我用手指抚摸着承影刺尖端,反复思索着刚刚五条悟的动作。

    那时候…加速了。

    他是靠压缩咒力做到的吗?

    第45章 蝶之蛹(1)我想要的东西,谁也给不……

    接下的一段时间,我都在认真琢磨术式的改进方式。

    墙上的日历也被一页页撕去,最终停在周日的页面上。

    也不知道冥冥是不是真的拽歌姬前辈为我和五条悟打赌那件事下注了。

    我从宿舍里溜出来买饮料,被她拦住了。

    “今天就是赌约的最后一天了??!”

    我用双手堵住耳朵,扛过庵歌姬刚刚突然爆发的音量,见她一脸不敢置信,但好歹是冷静下来后,这才稍许点了点头,把手机上看到的数字如实相告。

    “准确的说,是还剩七小时十二分的时间。”我说。

    庵歌姬当即露出一副“见鬼,为什么你还这么悠闲”的神色,看起来是真的很替我着急,她吸了口气,挣扎地挤出来一句:“……你,没关系吗?”

    “没关系啦,歌姬前辈。”我一边安抚她,一边从怀里找出几枚硬币,投入就近的自动售货机里,“急也没用,游戏本身的机制就有点特殊。”

    《七日防线》,从名字上就能看出来,这游戏的内容与时间息息相关。

    游戏里的一天等于现实世界的两小时,制作商可能是为了玩家的代入感,想要进入下一关,必须得等候现实世界的时间也过去一天才行。

    玩家操作的角色作为被选中的勇者需要在七天的日常里迎接各种各样的敌人挑战,保证城堡不会被攻陷。

    但游戏在进入第七天时,就完全不一样了。

    本来我昨天特意熬夜蹲零点,想要直接拿下比赛。可一上线就被系统温馨提示——「最后一天,坚持了这么久,你已经很累了,暂时休息一下吧,晚上再起来也可以。」

    作为这个游戏里顶尖的战力,剧情里连续多日的作战,每过一天,勇者的属性栏上就会多出一层代表疲惫的负面状态,看起来第七日会出现这样的提示也很正常。

    庵歌姬恍然:“所以你也只能等到晚上再操作了。”

    “恭喜。”

    我双手一拍,以十二分开朗的语气宣布道:“歌姬前辈,出局。”

    庵歌姬:“啊?等等?为什么?”

    “因为之前我提到的时间机制,您陷入惯性思维了。而这恰巧是游戏的欺诈,也是最终关卡的考验。”

    话音刚落,自动售货机哐当一声吐出饮料。我弯腰捡起沉甸甸的柠檬汁,将其中一瓶递给对方。

    “在我的老家里,有个词语叫「功亏一篑」。”

    “意思是指事情只差最后一点努力,却未能完成——正所谓越是接近成功,也就越该谨慎。最后一关,会不会GAMEOVER,游戏就是这样考验玩家本人的判断力。”

    这个游戏并不是第七日就迎来了终局。

    相反,它的规则改变了,不再限制时间,同时也安排了最麻烦最困难的一次挑战。

    根据游戏里的前几次关卡信息,玩家可以推断出敌人对勇者的能力感到无比棘手,因为他们想要摘取胜利的果实,就不得不跨越过勇者这个不可抗衡的障碍。

    但,相比勇者,其他的守卫都不足为惧。

    于是敌人们都联合了起来,秘密研制着一种对付勇者的封印魔法。

    庵歌姬双眼睁圆:“第七日那异常的系统提示……其实魔法已经用上了?!正因为这样,反而不能下线?”

    “BINGO~”我笑着打了个响指,“歌姬前辈,加五分!”

    也许是我脸上的笑意触发了庵歌姬本能的小动物防卫机制,她万分警惕地看了我一眼,含着饮料嘀嘀咕咕:“不知道为什么,被你夸奖真的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呢。”她捧着易拉罐,又继续刨根问底:“所以,第七日就是努力让勇者挣脱封印魔法的过程吗?”

    “没错没错。接下来的战斗关卡都可以视作勇者在努力摆脱魔法的束缚,如果血条一不小心掉到半血以下的话,就会——”我语调一顿,垂眼看她,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

    眼前的少女不自觉咽了咽口水,被刻意营造的氛围弄得紧张起来。

    “就、就会怎么样?”她小心翼翼问。

    “事态很严重。”我一本正经地说,“重新回到第七日的起点,发现之前的努力全部白费了!”

    庵歌姬:“……”

    庵歌姬:“完全不可怕,谢谢。”

    “不,这个惩罚对现在来的我来说已经很可怕了。”

    我把手上的饮料换了只手,语气严肃,“触发这个走向后,游戏就会自动退出,开始十分钟的惩罚时间,在倒计时结束前,无法继续。”

    虽然庵歌姬不打游戏,但显然理解了我的说法,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

    “难怪你会说急也没用,这说明五条那家伙也会遇到同样的情况吧。”

    “是啊,会遇到同样的情况。”我想了想,从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眼,“不过现在,我这边惩罚时间也差不多结束了。”

    这款游戏真的很有意思。

    纵使是看似没有破绽的顶格战力,也终将被无止尽的敌人和我方拖后腿的队友困住,一点点把主角推入无法破局的困境之中。

    就算没有赌约,

    我也很想看看,等到结局到来的时候,玩家所操控的勇者究竟会迎来什么样的结局呢……嗯?

    叮铃铃——

    电话恰好响起来了。

    我的手机从来不保存高专联系人以外的号码。

    但当它响起来时,我仍然一眼判断出这是属于铃木香帆的号码,因此果断朝庵歌姬挥挥手,选择向她告别。

    将手机的音量调到最低可听清的程度,我在离开操场后接起电话,果不其然,铃木香帆的声音急匆匆地撞进了耳中,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

    “裕礼同学,我有事要汇报,现在——”

    “稍等,铃木小姐。”我平静地打断了她:“现在不方便,请五分钟后再打过来。”

    话是这么说,没等对面答应,我就挂断了电话。

    我回到自己的宿舍里,提上手提包,检查了一遍没有遗漏的物品后,这才重新出了门。

    走到宿舍楼下的时候,我遇到了刚从医务室里回来的家入硝子,她嘴里嚼着嘎嘣脆的饼干,胳膊上还挂着一袋零食,见我行色匆匆,就好奇地问了一嘴:“咦,已经快五点了,你现在要出门吗?”

    “出门买点东西。”我点了下脑袋,“硝子要酒吗?”

    家入硝子摆摆手:“不用,最近治疗任务太多,还是抽烟更适合。”她用有些含糊的声音这么答着,抬眼看着上方阴暗的天色,“你要出门的话,最好带把伞吧,感觉要下雨了。”

    尽管她这样提醒了,但折返回去很麻烦。

    “没关系,大概花不了多久时间。”

    虽是这么说,我却无比遗憾地想着,看来今天可能没空阅览游戏的结局了。

    在这所属于咒术师们的学校里,除了定期会出入的其他职工,很少会见到人影,我快步来到结界的边缘,五分钟的时限一到,铃木的电话也如约响了起来,我再确认过周围没有人,这才接了起来。

    “谢天谢地,你之前不是在搪塞我。”

    显然之前担心过我撒手不管了,铃木香帆的语气充满庆幸,在电话那头松了口气,“不过情况变得更麻烦了,裕礼同学。”

    “嗯,我知道哦。”我抬脚迈出结界,十分耐心地回答,“能让铃木小姐这么着急来找我,肯定不是谁掉河里了这样的小事。”

    “掉河里也不是小事吧喂!”她条件反射吐槽了一句,很快又改口:“不不,重点不是这个,总之你先听着——”

    紧接着,另一边换了个人,向我打了个招呼后直奔主题:“下午好,裕礼同学,时间不多,请你搭计程车直接到木栃县镰仓町23号佐佐木食品加工厂。在你赶路的时候,就由我来说明情况。”

    柴田八一说话的语调四平八稳,很快就将来龙去脉交代的清清楚楚。他说自己与助手在这几日一直在调查松山岚与田下阳介,已经小有成果。

    首先是松山岚,16岁,目前一个人住,父母关系不和离异,他被判给父亲,和再婚的父亲关系也很冷淡,几乎不会和他碰面,唯一的交际就是定期打钱。松山岚本人的成绩一般,因为其不错的绘画才能,作为特招生进入了丹波丘高校。学校里的同学对他的印象都是很孤僻,能说上话的人只有小森亚纪。

    就如我之前在丹波丘的学生那了解的一样,自小森亚纪出事后,他就再也没去过学校。

    不过,私下底,他却没有像同班同学都以为的那样,整日萎靡不振缩在家里。

    “实际情况恰恰相反,在我的助手跟踪调查他的时候,他几乎每天都会出门,游荡在一些偏僻且没有人烟的地方。”

    “经过后续调查,我们发现,他所有去的地点,都是有名的灵异传说地点。”

    “今天下午五点左右,很抱歉,我们在人来人往的地铁上跟丢了松山岚,之后也没发现他有回家的迹象。”

    感谢每天的跑圈训练,一口气从山腰跑到有计程车的地带,我没有直接累趴下,撑着膝盖大喘气的同时,我的脑子里还在飞速整理柴田八一所说的每句话,并隐隐得出了一个模糊的答案。

    “铃木小姐。”

    “在。”

    “这期间你有试过用蝇头测试松山吗?”

    “有测试过,那孩子虽然看不到……但好像能感觉到咒灵的气息。”

    “明白了。”这种体质在记载中也不算少见,我陷入沉思,“请让柴田先生继续汇报。”

    “接着,田下阳介,48岁,家境富裕,他自己的父母是做海产贸易的大户,妻子更是有名的房地产公司的女儿,两人没有孩子。因为住在富人才能住的别墅区,那里不允许外人拜访,很遗憾,我只能在对方上下班时负责盯梢。”

    柴田八一平稳地说道:“他在丹波丘高校作为教师已经二十年有余,近期的表现没有什么特别的,在大部分学生那的风评不错,不过我在学校变装造访时,有听闻丹波丘特招生往往都和他的关系特别差,这一届更是以小森亚纪为首,和他的关系最差,多次有人目击到小森亚纪对他不敬。”

    “过往从这个学校走出来的特招生,因为压力太大称病退学的人很多,最后轻生的也有不少。”

    “虽说现在这个年代的学生承受的压力不同以往,但我发现病退、休学、轻生的概率,在丹波丘高校的特招生里占比特别高。”

    “顺着往下查,发现那些孩子本就是家境贫困或者没有家人的存在,我的那位熟人问了好几个已经独立的学生,最后有一位同意录音讲出实情,其中有句话是这么说的——”

    电话那头的侦探的语气稍稍有了起伏。

    “田下阳介喜欢男性。”

    听见这句话,我的表情也产生了变化。

    “你的意思是,他一直在把男学生当成——”

    “没错。”侦探肯定了我的意思,“是你想的那样。”

    柴田八一说,他不知道田下阳介迫害了多少学生。

    反正那家伙挑选的对象都是从特招生群体里精挑细选,得不到父母庇护的孩子下手。

    “据说还会用录像留影之类的威胁。”侦探压低声音,“他常去的是一家名叫「真挚之心」的情人旅馆。”

    “一刻钟以前,田下阳介回家后,他又再次出门,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去酒吧,而是神色慌张地打车来到了一处废弃工厂,也是松山踩过点的地方。”

    那么,是松山岚把他叫过去的可能性最大。

    “我本来说也想跟进去,但——”他的声音骤然被拉远了,我很快重新听见了铃木香帆平缓的声线,“工厂的附近有咒灵残秽,所以我阻止了他,目测是二级咒灵左右的强度,「帐」我已经设置完毕了。”话到此处,她沉默两秒,以一种无比认真的口吻,说:“裕礼同学,拜托你了。”

    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其实已经坐在计程车上。

    透过车内的后视镜,我看到驾驶座上的司机对我点了下头,笑容满面地说:“客人,赶时间吗?”

    “对。”我说,“请您越快越好。”

    同样都是郊区,两边的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

    在司机先生猛踩油门的操作下,我如约来到了现场,在目送计程车开走后,就看见等候已久的铃木香帆神色严肃,踩着高跟鞋就朝我走过来。

    “大约四十分钟了,虽然里面还没有什么动静……”她有点垂头丧气,把背包里的手电筒递给我,“祝你武运昌隆,裕礼同学。”

    那副忧心忡忡,觉得自己没有做到最优选择的样子,实在太好看穿了。

    “铃木小姐。”我接过手电筒,平静地说:“你已经做完自己能做的全部了,接下来,交给我也没关系。”

    就算她电话联络的不是我,而是总监会。

    这种不在市区中的状况,也不会被视作需要立即调派人员的紧急事件,等那些老爷子做决定再派人下来,恐怕人都已经凉了。

    我握住手电筒,却同样没忘记从我到达现场开始,就在不客气打量我的另一道视线。

    “裕礼同学。”柴田八一压着头顶的贝雷帽,推了一把眼镜,用一种相当复杂的眼神审视了我一遍,“现在大概不是我能插手的范围了,是吧。”

    “没错,不过我很感激柴田先生所做的一切。”我以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向他,同样也藏匿了几分探究的意味。

    “……不必,收钱做事而已。”他避开我的眼神,望向废弃工厂的建筑。

    距离委托过去还不到几天,柴田八一的调查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先不说普通侦探事务所的人手是否能这么充足,情人旅馆的事情,可涉及公民信息,这就不是普通人能在短时间里拿到手的资料。

    如果我是他,我会选择一点一点给出这些收集的信息,而不是全部上报  ,那样只会将自己的可疑程度拉到最高。

    这名自称是侦探的男人不至于想不到这一点。

    所以是他自己觉得需要以保障松山岚的性命为主,擅自做出决策,还是说……经过了那名乌鸦的授意呢?

    我暗自思考着这其中的可能性,却见眼前的人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裕礼同学,在你行动之前,我能从个人立场来拜托你帮我给那孩子带几句话吗?”

    “哦?请说。”我歪歪头。

    不至于连一分钟的时间都抽不出来,何况这也是能让我更了解这位侦探先生的方式。

    完整听完了柴田八一的请求后,我闭了闭眼,思索了一下,然后点头答应下来。

    “明白了,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呢。”

    就这样简单打过招呼后,我越过漆黑的「帐」,走进满是灰尘味道的建筑。

    就算没有「帐」的存在,空旷且没有多少光源的环境视野非常差,我备好武器,打开手电,沿着咒灵残秽的痕迹,像一只灵巧的猫那样,又快又稳地前进。

    然后在上楼追踪咒灵的途中,我听见了有人在笑的声音。

    “嘻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明显是年轻女性的笑声回荡在楼道里。

    听得出来,开始是抿嘴轻轻偷笑的声音,到最后直接放肆大笑起来,诡异而尖细的声响好似不可抵挡的波浪一样荡漾开,若即若离,每一声都敲击在听众的心间。

    我嗅着满是灰尘气息的空气,绕过扶手处的厚重的蛛网,径直加快了脚步。

    不仅是因为我判断出了声音的具体方位,也是因为听见了不堪其重的骨头嘎嘣嘎嘣断裂的回响,以及衣物摩擦水泥地的动静。

    “唔……呃……”

    走廊尽头,一只沾满粘稠血渍的手掌搭在地上,身穿西装革履的男人面色惨白,他的腿似乎骨折了,正以一个常人无法做到的形式反扭了两圈,像是拧巴的面条,令他不得不匍匐着从楼道上爬下来。

    在意识到有人出现后,男人犹如发现什么救命稻草一样,朝我所在的方向探出手来,“救救我……”他努力通过手肘和腹部的摆动加快速度,还不等他爬太远,几道虚晃的女性影子脚不沾地自他后方窜出。

    它们嘻嘻笑着徘徊在他的身侧,一双又一双虚虚发着光的透明手臂撕扯其胳膊或腿部,不顾男人的哀嚎将他整个人抬至半空,如同互相抢玩具的孩子那般,把他的手臂拉扯得咔咔作响,皮肉也挠得鲜血直流。

    等到达一定极限后,它们又突然齐齐松开,放任对方重重摔在地面。

    被戏弄的猎物在地上痛到满地打滚,他震颤的眼球左右巡视,却仍然是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徒劳地增加自己心底的恐惧。

    我不带感情这样想着,却还是顺手清理了送到手边的杂鱼,将阵阵回响的噪音源灭掉之后,这才看向缩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男人,他浑身发抖,一边咳血一边抽着气惊慌地打量四周。

    “救……救我,救救我……”他确定没有东西再袭击自己了,手脚并用又靠向我这边,“我需要医生…我现在快死了…”

    我“哦”了一声,不动声色避开对方的手指,冷静思考眼下的局势。

    换做任何一个攻击性强些的咒灵,恐怕等我赶到时,这家伙应该已经死了吧。

    但没有大开杀戒的咒灵,不等于不危险。

    分灵在这里缠住男人,本体是在松山岚那吗?

    “求你……带我离开…”大概是见我半天没有回应,浑身是血,趴在地上的男人开始痛哭流涕,冷汗也跟着鼻涕眼泪一起啪嗒啪嗒落在表,甚至有向我磕头的趋势,“你想要钱?还是房子?我、我都可以用来报答你。”

    “请放心,我当然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我挪步避开他脑袋所朝的方向,盯着这个男人靠在地上的脑袋,“不过,这里应该不止你一个人才对?”

    “你…你找松山?”他因为撞击而乌青的脸,一瞬间又恢复了不少力气,他颤声向我喊道:“快别管他了,他疯了!他已经疯了!在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死后就疯了!比起救他那个没钱的学生,你救我明显更有价值!”

    “……”

    求生的欲望还真是可怕,能迫使一个成年人对着小姑娘卑躬屈膝,也能让他最直接暴露真实的心声。

    我把玩着手里的手电,用略显冷淡的眼神审视着他,问:“听起来真的超级诱人呢,真的什么都可以吗?”

    他面露喜色答道:“当然,你想要的——呃!”

    话没说完,他的脑袋就被揪住朝地上狠狠一磕。

    咚。

    我很确定,在那一刻,有鼻骨折断的声音一并回荡。

    “…很遗憾哦。”

    于寂静阴森的废弃工厂之中,我垂眼看着当场昏死过去的男人,低语道:“我想要的东西,谁也给不了。”

    第46章 蝶之蛹(2)我好想你,亚纪。……

    他人的许诺最是不可期待的东西。

    这是我从小就知道的道理。

    无论对方说得多么天花乱坠,与其站在原地静候他人的施舍,都不如依靠自己。

    真正想要的东西,如果不是亲手拿下,又怎能心安呢。

    我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一脚踢在男人的背上,踩了又踩,确认他短时间里睁不开眼后,这才愉快地放弃了补刀的打算。

    依照咒术协会的规定,我现在应该把名为田下阳介的男人丢到「帐」的外面,交给铃木香帆。

    嗯?我是那么好心的人吗?

    从来不是。

    我不仅不打算放他自由,还要拖着他,一起往顶楼赶去。

    如果侦探先生给的情报正确没错……我一手提着鲜血淋漓的男人衣领,侧过脸,星星点点的血渍和残秽一路相伴,我一步一步跟随着,最后看着它们消失在最后一截阶梯平台上。

    阶梯的尽头有一扇通常天台的门。

    甚至还没走近,我便听见了有人在交流的动静。

    ……不,与其说是在交流,倒不如说更像在自言自语。

    “下次出展的画啊,老实说,有点没信心。”

    “毕竟优秀的人很多,金奖没有那么容易拿到。”

    “觉得我一定没问题?……谢谢你,每次都能这么支撑我。”

    “欸?等等,你说什么?”

    “…碍事的人?”

    ……啧。

    几乎是话音刚落的下一秒,几道鲜红的尖刺就穿透门板,扎入我刚刚所待的位置。

    如果不是我早有察觉就躲开了,大概就会被串成烧烤串了呢。

    脆弱的木板门随着因为遭受攻击变得七零八落,对方似乎因为没有扎到肉的手感,轻轻“咦”了一声,但也没有进行下一步动作,反倒是转而把刺收了回去。

    我借机踏入天台,终于看见了袭击者的全貌。

    一名少年坐在不足半米高的护墙上,脑后还扎着松松垮垮的马尾,他的十指缠着绷带,怀里正抱着一本素描本,在看见我的瞬间,表情流露出显而易见的迷茫——松山岚,我在资料里见过这张脸。

    “你……是谁?”他这样问道。

    “别在意,我只是一个接了委托的跑腿小妹。”我这样随口说着,自然地把视线落在他身后的影子上。

    是的,影子。

    在我的眼里,那只是一道通体发光,几乎看不清脸的虚影。

    对方身形看上去仿若妙龄少女,靠近蝴蝶骨的地方更是有着一对如梦似幻的透明蝉翼。

    +

    就在咒灵露出真容的那一刻。

    与此同时,工厂外。

    “精灵。”

    “什么……?”

    一直握紧双手等候着事态发展的铃木香帆突然听见了身侧的侦探先生开口说的话,因为太过没头没脑,她茫然地看向对方。

    “之前也说过吧,「废弃工厂的精灵。」”风见裕也正低头翻阅着手中的调查资料,他其实有些心烦意乱,但还是克制了下来,以尽可能平静的语气回答:“是我们所处的这一地

    段,最热门的灵异传言。”

    铃木香帆因为绷紧的心弦而空白的大脑,这时候终于恢复了正常运转,她想起这位侦探先生之前也把松山岚踩点的地方都摸排了一遍。

    据传言,开发前,他们脚下的这块土地曾是一片森林。

    那时候就有人说在其中见过精灵样貌的女性,见到对方后,心愿就能被实现,听说还能与已逝之人的灵魂重逢。哪怕树木被砍伐殆尽,钢筋水泥浇筑成工厂后,这个传言仍然没有散去,反而在食品工厂倒闭作废后愈演愈烈。

    正是因为浪漫感和刺激性皆存,这种说法在网上被炒作到热门,深受灵异爱好者的追捧。

    “我当然知道,这件事你也向裕礼同学汇报过了。”铃木香帆抿了抿唇,“我只是不明白,柴田先生您为什么突然要提起这个。”

    风见裕也:“……我只是,担心里面的人而已。”

    “裕礼同学的话,实力应该没问题的。”铃木香帆想起了什么,心虚地移开眼神,她再怎么初入茅庐,经过那次施压的事件后,也算窥伺到了对方的一部分本性。

    尽管只有一点点,那也足够了,伪装几乎是那孩子的本能,不需要总监会的评价,她基本可以断定,对方一定隐藏了实力。

    风见裕也合上厚厚的文件夹,深深叹了口气,“不,我其实担心的是没有自保能力的松山同学。”

    风见裕也很忧郁。

    这种忧郁不仅来自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的无力感,也源于现在事态脱离掌控的走向。

    原本一个小时前,他还在为坠楼事件的调查和降谷先生叮嘱的事情都有了进展而沾沾自喜。

    申请高专出入的流程还在半道上,在监控监听的手段落实之前,风见裕也在这几天用了点不能说的手段,近一步也拿到了总监会这边的复制资料。

    那起未评级术师参加随行任务,结果被普通人刺伤的事件——虽然总监会的报告上写得是结果是由六眼及时赶到,从而收了场,可像风见裕也这样的老手一眼就看出来了,有太多刻意模糊的重点。

    风见裕也当机立断,探视那起事件的嫌疑犯佐野瞳子,从她那里寻找突破口。

    哪曾想,以教唆杀人罪入狱的佐野瞳子是个怪胎。

    戴罪立功减刑之类的诱饵让她根本没有反应,最开始,他去的前几天,对方闭着眼根本不打算与他沟通。

    她自被逮捕后,只是认了自己的教唆杀人,关于另一名身处现场的咒术师,从不提及,就像是忘了这个人一样。

    风见裕也尝试了各种话题,最后也是无意间发现这个女人对目标的真名叫什么很感兴趣,因此提出交换,佐野瞳子才有了反应,在两名狱警的看管下写了一些信息。

    拿到好不容易到手的情报,风见裕也几乎想要喜极而泣。

    结合总监会的记录,现场并没有留下裕礼的残秽,也就是说对方在没动能力的情况下,稳稳压得一名三级诅咒师无法还手,完全具备二级的实力。

    这可太好了!看异能特务科还能说什么!降谷先生的判断是正确的!

    风见忠实的降谷迷弟裕也怒拍大腿。

    他恨不得在全世界大肆宣传这件事,然后狠狠用事实暴击异能特务科那群自诩为精英的人的脸。

    可惜还没高兴太久,他的电话响起来了。

    一听到下属羞愤地表示高峰期间地铁太挤了,把松山岚跟丢了,风见裕也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

    如果仅仅是跟丢了,也就罢了,但等他向负责田下阳介那边的人确认,得到盯梢汇报说他人已经到松山岚踩过点的地方,风见裕也头都大了。

    事坏了,松山岚这小子奔着复仇去了。

    普通的复仇也就罢了,他还能调动人员冲进去摁住双方,但现实情况是,铃木香帆对松山岚做过测试,对方没有「看见」的才能,对咒灵的存在却有极为敏锐的第六感。

    也就是说,松山岚踩点并敲定下来的地点,百分之八十的可能存在真货。

    风见裕也:“……”

    风见裕也真的很忧郁。

    降谷先生这几天被朗姆盯得很紧,不能去打扰,所以要怎样决策的权利暂时落在他自己的手里。

    他自己带人进去,肯定不行,只会让手下送命。

    如果向总监会或者异能特务科申请协助,事件不够紧急事态的标准,等流程批下来,人怕不是都已经凉透了。

    而让铃木香帆直接向总监会汇报,那事后就要面对为什么他们也参与其中的盘问,搞不好还会被异能特务科当成跳板,卷入咒术界和官方权利斗争的漩涡。

    风见裕也抓破了脑袋,最后眼一闭,拨通铃木香帆的号码,以侦探的身份请她联络裕礼。

    作为公安,他不能全然以自己的想法去做选择,那么多人参与付出的计划他不能为了一时的正义感而作废,只能折中选择。

    既然降谷先生一开始就是以目标知道被人跟踪的结果来安排后续计划的话,他现在的暴露也应该也不会影响后续的计划,顶多这件事后不再出现,等高专的监控计划完成后,挑个时机撤了那名三级异能力者,彻底把明面的行动变为暗处。

    风见裕也不敢保证裕礼会来,也不敢保证对方会为了维护其他人的生命而行动。

    等到人真的出现的那一刻,他也在心里松了一口气,现在站在这里却更觉得焦躁了。

    他能做的事都已经做了,却还是忍不住在想,就在对方赶路的几十分钟里,里面的人是不是已经死了。

    田下阳介死了也就算便宜他了,而松山岚……

    “满足心愿,见到逝者,别说是孩子了,就算对成年人来说,也是难以抵御的诱惑。”风见裕也喃喃道。

    以松山岚现在的精神状态。

    就算心甘情愿地奔赴死亡也完全不奇怪吧。

    实际,正如风见裕也所想的那样。

    把时间倒回到松山岚刚见到咒灵的那会。

    他直接就陷了进去。

    “嘘,小声点啦,你开门的动静太大声了,会把他们给引过来的。”

    “……”

    “好了,快过来过来,趁着还没有被老师抓住。”

    “……”

    “…怎么了,一直不说话,站在门口发呆。”

    穿着黑色水手服的少女将双手背在身后,纵使踩在栏杆外的墙沿,整个人却还是微微弯身朝松山岚的方向看过去,她打量着对方的表情,眼眸一弯,笑起来的同时,系在发间的红色缎带也一并跟着长发随风晃动起来。

    “你的表情好奇怪哦,阿岚,好像看见了鬼一样。”

    肩膀瘦削的灰发少年怔怔地看着她,他的脑后也同样缠着一根同样的丝带,也跟着一起摇曳。

    两道红色。

    现在都朝同样的风向一起流动,在整个灰暗的世界里分外鲜明。

    他抱紧怀里的素描本,一时感觉这么多天的冻结心脏像是重新恢复了温度,或者说从来没有这么有力地跳动过。

    扑通。

    扑通。

    松山岚听着自己胸膛里如雷贯耳的声音,他埋低头,哑着声音说:“……抱歉。”

    扑通扑通。

    心跳声加剧,躁动不安,声音听起来仿佛一只要奋力往外窜出的小鹿,急促的

    音调一度达到巅峰,逼得他忍不住将一只手按在胸口。

    扑通扑通。

    扑通扑通。

    他的五指最初是摊开的,很快慢慢收紧,揪住自己的衣料,整只手臂都用着力,颤抖着把屈起的每个指节都变得发白,然后所有的坚持都被掉落的眼泪击穿,支离破碎。

    “…抱歉,亚纪。”颈部的肌肉过度绷紧,被拉扯得太久,持续的收缩带来清晰的疼痛感,他如鲠在喉,却还是说出了那句话,“我只是……突然好想你。”

    “我好想你,亚纪。”

    此时距离不速之客闯入,还有几十分钟。

    第47章 蝶之蛹(3)(路人视角,介意可跳)……

    从有记忆起,松山岚就感觉自己的父母在吵架。

    他们为各种事情吵得不可开交,小到鞋子的位置摆歪了,大到钱的分配是否花多了,有时候就连他自己也会成为两人吵架的主题。

    因为他生来具有生理缺陷,同时,也能感觉到这个世界上有些看不见的……却十分可怕的存在。

    父母对此非常恼怒,认为他是个精神不正常的废物。

    “如果不是嫁给你!我生下来的孩子绝对不可能是那样!”母亲摔碎桌上的花瓶,歇斯底里地大喊道。

    父亲更是直接从厨房里拿出菜刀,恶狠狠地插在桌上,毫不示弱地回应;“好啊!那就把他宰了啊!你以为我想要这样的继承人吗?!你都不知道亲戚那边都是怎么嘲笑我的!和你的结合真是我人生中最大的不幸!”

    明明都在各自领域拥有挺高的社会地位,两个人却都像是遇到威胁的刺猬一样,竭力竖起身上的刺,把对方当做仇敌,希望能把面前的人刺得遍体鳞伤。

    后来,也记不清是哪一年。

    他们终于离婚,结束了彼此之间无休止的折磨。

    松山岚的抚养权被判给了父亲,但父亲很快就再婚,重新有了一个没有他的家。

    那个家里和他以前的家不一样,温暖,热闹,总是响着欢笑的氛围,却完全没有他的位置。

    松山岚愈发沉默,他留在以前的房子里,静静地坐在后院绘画。

    就算凭借这门特长进入了丹波丘高校,换来得也只是父亲冷漠的一声“你能有什么艺术细胞,你天生就是个残废,趁早把整体课程的偏差值拉起来,别给我丢脸”的话语。

    松山岚为此消沉了不少时间,所幸在刚入学的那段期间,学校的班主任对他也不错,一直都在贴心鼓励他。

    ……啊,现在想来,那不是鼓励,只是不断从他嘴里套话,借此了解他是不是一个可以下手的目标而已。

    松山岚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吗?需要渡过这样的人生?

    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他其实记不得了,但回过神来已经站在了浴室里,把浑身的皮肤挠得没一块好皮。

    他一度不想上学,就想着干脆枯坐在玄关处,紧紧抱住自己。

    他想,就这样关在家里度日,直接成为一具白骨也没关系。

    也不知道是用了多久,他最后还是走出那个只有自己在的家。

    即使都这样痛苦了,他发现自己依旧不想放弃生命。

    同样,也不想放弃自己生命中唯一的慰藉。

    他是那么贪婪。

    又是那么容易满足。

    仅仅是每天能见一面……就再好不过了。

    “啊,今天你也是逃课吗?”

    每当松山岚躲在校园一些偏僻的角落,垂着眼独自画画时,总会有一道影子会投到他的画作上,“这次画的又是什么……我瞧瞧,唔,好可爱的小狗,你在哪里遇见的吗?”

    “……你怎么又找到我了。”松山岚低着声音问。

    少女眨眨眼,说:“你躲的地方又不是很难找,只要稍微用点心不就发现你了吗?”

    松山岚:“……”

    小森亚纪是国中时候就与他在同一学校的同学,升上高中后就成了一个班,虽说国中起最开始打招呼的人是他,但后面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变得越来越主动。

    对方是将棋部的王牌,非常有个性,虽然也不怎么爱与别人打交道,但和他这种入校后就极不起眼的人不一样,她在学校里算个风云人物。

    能像现在这样经常说上话,松山岚就很满足了。

    “说起来,最近似乎有比赛,你为什么不打算去参赛啊?以前明明参加过那么多,升到高中后你反而一场都不去了。”少女托着腮在他身旁坐下来,提出自己想问的问题。

    “……优秀的人太多了,你知道我的情况。”松山岚细声细气地说,握着硬炭笔开始给小狗补阴影。

    “?”对方露出“你在说什么啊”的表情,“优秀的人太多了,和你参不参赛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而且,你以前不是也用很少的颜色就画出了很好的画吗?”

    松山岚:“……”

    松山岚不知道从哪里答起,于是换了个说法:“我不知道画什么,没什么思路。”

    他的眼睛只能看见部分色彩,想用极少的色彩表达出远超正常人的画作……如今的他没有勇气。

    自升上高中后,他最后那一丁点的倨傲,都在现实的打压中,堆积在心里一个小小的角落里。

    “你是年轻人吧,怎么人就已经老气横秋了。”小森亚纪明显对这种说法不买账,她仔细想了想,眉头蹙了一小会,很快又舒展开来,“等等哦,我想到一个好主意了。”

    她突然跳起来,步伐矫健地飞奔回教学楼的方向。

    松山岚不自觉地注视着对方离开的身影,然后低下头。

    他起初并没有抱多少希望,只是握着笔继续涂抹本子上小狗的眼睛,想要让这双眼睛在画里亮起来,就需要亮与暗的对比更加强烈。

    画着画着,他的动作停下了。

    因为小森亚纪又重新从教学楼那里跑回来,她像是一只轻盈的燕子似地飞跑,很快就来到他的面前。

    “这个——”

    一缕醒目的赤色出现在松山岚原本灰暗的视野中。

    而灰色长发的少女握着那根色泽艳丽的缎带,气喘吁吁平复了自己的呼吸,她起初的表情看起来有点紧张,紧接着在一次深呼吸后彻底缓和了下来。

    “你以前的画……我记得用过红色,所以,应该是能分辨的。”

    小森亚纪抿了抿唇,脚步迈上前一步,将二者的距离拉近,然后就在对方错愕的视线中,微微侧过头,将那抹不一样的色彩拴在发间。

    “这样说的话,可能有点自恋,但……”

    “阿岚,如果你不知道画什么。”她将手掌押在胸前,无比郑重地说:“就来画我吧。”

    “我会配合你的,一定能成为你最好的作品。”

    扑通。

    松山岚的眼眸紧缩。

    扑通。

    扑通。

    完了。

    松山岚想。

    他彻彻底底完了。

    明明只是系上一根亮色的发带而已,他却觉得此时向自己提出这种请求的少女……非常的可爱。

    而现在,因为他半天没有回话,开始瞪他的那双明亮的杏眼……也很可爱,比他笔下的小狗还要亮一百倍。

    “别不发话啊你,YES还是NO,多少给个态度,你以为我说这种话不需要勇气吗?”

    “抱歉……”松山岚偷偷看着少女鼓起的脸蛋,很快又像被烫到了那样挪开,“不对,我是想说——好的,请多指教。”

    松山岚实在想不出,有谁能在她说出这番话后,还能摆出拒绝的态度。

    反正他不能。

    为了准备参赛,松山岚强迫自己忘记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而是把重心放在眼前,就像久旱逢甘露的小幼苗,他无比珍惜这段和小森亚纪一起备赛的时光。

    如果可以的话,他想把对方最好最完美的那一面画出来。

    平时用来练习的那些普通思路当然不行,他挑选了阳光、水潭、森林这样的景物元素,又觉得不太完美。

    然后,他想到了蝴蝶。

    松山岚去昆虫市场上挑了些近几周会结茧的幼虫,想要近距离观察它们成蝶的整个过程,回到学校里时,他抱着虫笼,一路欣喜地想要找到小森亚纪,与她分享这个要点,却没想到上楼的途中当场撞上

    了一个人影。

    “你又带奇怪的东西来了?松山?”黑洞洞的,仿佛脸部被铅笔涂黑过的男人对他这么说。

    这个人的面部被他的大脑保护措施强行遗忘了。

    松山岚退后一步。

    他不想知道眼前的人是谁。

    更不想认出他的脸。

    松山岚企图转身逃离这里,对方的手却扣在他的肩膀上。

    跑。

    要跑。

    松山岚的牙齿在打颤,全身的细胞都在在此刻叫嚣要分散裂开。

    然后一道平静的声音制止了这一切。

    “抱歉,田下老师。”

    小森亚纪从上层楼梯拐角处一步步走下来,她握住松山岚的手,极快地将他从回笼的噩梦里拉出来。

    “我们保证下次不会了。”

    “喂!”

    根本不管对方说了什么,小森亚纪半是强硬地拽着他的手,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跑掉了。

    他们从教学楼里跑了出来,甚至找个围墙翻出了学校,走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松山岚从来不知道自己也可以跑得这么快,虽然是在他人的带领,等反应过来,他就已经反复喘着粗气,与少女并排地站在一座桥上。

    “亚纪?”

    “……”

    “你心情不好吗?”松山岚问。

    “早上和小姨家里的孩子吵了一架而已,没什么。”

    小森亚纪看着桥下荡漾的波澜,她脸上没有笑容,只是摇了摇头。

    她抬起头,又看向上空藏在云雾后的太阳,很突然地开口说:“……阿岚你有想过离开这里,去谁都不认识自己的地方吗?”

    松山岚:“……”

    松山岚:“不,我没想过。”

    松山岚想,离开这里,他大概就离死不远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活下去的定义。

    然而这番对话,松山岚在很久很久之后才意识到,她其实在此时动过和他一起离开这里的心思。

    可惜他没能听懂对方的言下之意。

    “……这样啊,阿岚是个很念旧的人啊。”小森亚纪喃喃道,然后又像什么没问过那样,把话题转到他手里的虫笼,“你带的那是什么?”

    “是毛毛虫的蛹,再养养就能变成很多漂亮的蝴蝶了。”

    “呃……刚刚我们跑得速度那么快,它们还活着吗?”

    “……”

    两个人最后还是又去了趟市场,恶补些养殖知识,人手一本书,在十字路口分别了。

    那天刚好是周五,松山岚提着笼子,还没能走太远,少女清亮的声音便重新飘到耳边,轻轻唤了他一声。

    “阿岚。”

    “嗯?”

    “周一见。”夕阳西下,小森亚纪站在逆光中,向他招招手,“到时候,你应该能听见一个好消息。”

    松山岚向她点头,嘴角扬起一丝笑容。

    这一幕,却终究成了他的梦魇。

    骗子。

    根本就没有好消息。

    周一,松山岚直到午休过了才去的学校。因为父亲在前一晚回来了,他惯例大吼一通,松山岚没忍住还了嘴,父亲就把他锁在房间里,让他好好反思一下。

    等松山岚一瘸一拐走到学校里,他感受到的却是前所未有的诡异氛围。学校里没有学生出没,只有老师在校门与记者对峙。

    混乱之中,有记者把话筒对准了他,询问他是否了解坠楼事件背后的真相。

    坠楼?

    ……什么?

    这个人在说什么?

    在松山岚还在出神时,门口的守卫便将他护住,摆脱了记者的纠缠,然后告诉他今日停课。

    松山岚什么都不知道。

    后来他只知道,小森亚纪的桌位摆上了花瓶,有警察把那根红色的缎带递给他,而小森亚纪不见了。

    电话不接,邮件不回。

    松山岚躲在自己的家里,他麻木的,一遍一遍发着永远未读的信息。

    [你去哪了?]

    [你离开这个城市了吗?]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电话终于响起来,他迫不及待地接起,听见却是一句小心翼翼的试探。

    “松山同学,今天就是小森的葬礼了,你不过来吗?”

    松山岚:“……”

    手机掉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不……不要。”

    松山岚捂住脸,终于在这一刻回到了现实。

    灵魂仿佛要从胸口撕裂了一般,他感觉到了无法言语的悲痛,紧随而来的是想要呕吐的欲望。

    他匍匐在地,十指扣在地表,指甲直接劈了叉,木地板被咯吱咯吱地刮挠出刺耳尖锐的回响,鲜血淋漓地留下艳丽的红色,连绵不断。

    “不要…唔呃,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他哽咽中那微弱的呐喊被夜晚的静默吞没。

    连同希望一起,被吞没了。

    松山岚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幽鬼。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挤压着肢体关节站起,低着头晃晃悠悠用手掌推开沉重的门。

    “是你吗?”

    松山岚站在车库前。

    他缓缓地朝对方发问。

    被他拦住的男人当即慌张地转身跑开,他现在甚至不敢多看松山岚一眼,只能干巴巴地说:“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前言不搭后语,完全矛盾的两句话。

    但松山岚什么都明白了。

    那一天她又是怎么掉下去的?掉下去的时候又有多害怕呢?

    当她落在地上后,感受到的痛又到什么地步呢?

    松山岚不知道。

    因为他的短信不会再有人回复了。

    在对方走了后,他掏出手机,慢慢向那个号码发消息。

    黑暗之中,光照亮了他的脸。

    [等等我。]

    虽然很厚颜无耻。

    但是,请你……等等我。

    他把头靠在手机上。

    一眨不眨地看着屏幕熄灭下去。

    松山岚不再去上学了。

    学校里已经没有去的必要了。

    他最初考虑过自己动手杀了田下阳介。

    可他力气太小,身材也不高,正面对决很没胜算,突袭或者下毒的话,控制不好,反而让人死得太容易了。

    田下阳介要死,就不能仅仅是普普通通的死去。

    他要让对方处于无法控制的恐惧中死去,把绝望的颜色深深刻印在其灵魂的底子上。

    因此,松山岚开始那些灵异传说的地点徘徊,犹如一具活着的行尸走肉,以前像这种拥有特别危险气息的地方,他都避之不及。

    没想到现在需要用得上这怪异体质的时候,他甚至还有些感激自己这具来自父母遗传的缺陷身体,尽管他从未因为这些特质获得过什么偏爱,但唯独这个时候,让他知道,他的残缺与怪异是有用的。

    松山岚最后选择的目标是那家废弃的食品工厂。

    因为这里的气息最为危险浓烈。

    也因为这里的传闻。

    ——见到逝者,实现心愿。

    松山岚站在废弃工厂的建筑前播响电话,早在数年之前,这里的铁门就已经被拉进了回收站,没有遮挡物的情况下,黑漆漆的入口处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张大嘴的怪物,正等着猎物走进自己的嘴里。

    眼神空洞的少年察觉到其中暗流涌动的危机,却毫不迟疑地走了进去。对松山岚而言,无论网络上的传闻是否为真,他都无法拒绝。

    正如,田下阳介也无法拒绝松山岚的邀请。

    松山岚仅仅是在电话里对他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手里有他杀人的证据,叫他来这个地点。

    那位自诩是社会精英的男人就沉默了,想必一定是头皮发麻,刺骨的寒意顺着脊骨一寸寸攀爬至心底。

    “我、我拿录像跟你换,松山,你知道的,你如果把我抖出去,你也没有好果子吃……喂!”

    松山岚没有听话他那些无聊的废话,直接挂掉了。

    他在工厂一楼楼梯间的窗户前,怀里抱着一本普通的素描本,无声地听着自己的呼吸,直到终于等到田下阳介匆匆赶来的身影,才转身沿着阶梯向上跑去。

    那人好像又说了什么,他依旧没有听。

    少年脑后那簇短短的马尾随着跑动的动作轻轻晃动,很快消失在拐角。

    他把人引到危险气息最浓烈的天台。

    门打开后,松山岚看到了那个日思夜想的身影。

    穿着黑色水手服的少女站在天台上,正在用手指将被风吹乱的长发顺好,

    再回头对着他笑了笑。

    屋外的残阳似血,均匀地泼洒在她的肩前与脸颊的部位。

    松山岚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忘记了身后跟来的人,愣在当场。

    “……亚…纪。”

    “嗯?”

    “…亚纪。”

    “嗯。”

    “亚……纪。”

    “怎么了,突然一遍遍叫我的名字。”

    松山岚没有在乎现场另一人惊恐地质问他在和谁说话。

    他以为自己会拥抱过去,抱着对方大哭一场,但脚步动不了。

    他害怕破坏这场幻梦,也恐惧着自己的手掌一碰到她的衣角,少女就像是消失的小美人鱼那样消失殆尽。

    所有沸腾的情感在他的心头酝酿发酵,争先恐后地驱使他发声,却谁也无法突破,最终只能抖出细声的颤动。

    “我真的…很想你。”他抓住自己的衣襟,喃喃道。

    “嗯,我就在这里哦。”

    背对着夕阳的黑衣少女挪动几步,再微笑间对他张开双臂,在赤红的光泽下显得格外不真实。

    “你都有什么愿望呢,阿岚。”在松山岚无法看穿的那张假面,她的眼中空无一物,语气却温柔无比,“说给我听听吧?”

    松山岚感觉头脑有些恍惚,自己好像在此刻瞬间分成了两半,一半说让亚纪回来,而另一半说复仇才是最重要的事。

    挣扎片刻,他沉浸在阴影中的脸最终扭向身后,看着已经掏刀出来大声让他回话的男人,说:“那么,就像猫抓老鼠那样,请让今夜成为他死前最漫长的噩梦吧。”

    太阳已经快要完全消失在远方的边际,「小森亚纪」没有说话,只是微微转过头。

    下一秒,尖叫制造着噪音的男人被她身侧冒出的数只分灵拖着腿,顺着门拖出天台,再高高从楼梯上将那不听话的「老鼠」扔下去。

    无视逐渐远去的惨叫和挣扎,她步伐轻快地向松山岚靠拢,弯着眼笑起来,“在他死之前,我们聊聊吧,阿岚。”

    回过神来,松山岚已经坐在栏杆里侧的位置,和对方背靠背而坐。

    他们好像聊了很多,有关亚纪的事,有关比赛的事,还有他自己的事。

    可是,聊得都模模糊糊,印象很浅。

    “说起来,最近似乎有比赛。”

    “……我参加了。”

    “这不是很好吗?你是年轻人吧,怎么人就已经老气横秋了。”

    “因为下次出展的画,没有信心啊……我可能比不过那些优秀的人。”

    “优秀的人太多了,和你参不参赛有什么必然联系吗?”她歪头问道,“而且,你以前不是也用很少的颜色就画出了很好的画吗?”

    松山岚:“……”

    莫名其妙的既视感。

    好奇怪。

    为什么,说得都是曾经说过的话呢,基本一模一样。

    这一定是太久没见的原因了吧。

    松山岚这样说服着自己。

    他想这样说服自己。

    「小森亚纪」聊着聊着,似乎是困了那般打了个哈欠,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他紧张到不知如何是好,耸着肩膀不出声,隔了两秒,却也像是被她感染了那样,逐渐觉得困乏起来。

    说起来……自那件事后,他似乎都没能睡一次好觉。

    咦,但那件事…是什么来着?

    松山岚感觉眼皮变沉,他还想说点什么,却见身侧的人若有所觉地抬起闪着精光的眼,骤然站起来。

    她说,有碍事的人来了。

    “碍事的…人?”

    话音刚落,木制的门板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唰唰生出几个窟窿,轰然倒下。

    在掀起的烟尘散去后,松山岚看见了一道黑色的人影,对方身穿改良过的诘襟服,慢慢踩着报废的门板残渣,露出一张分外平静的脸。

    这名不速之客是介绍自己是为委托而来。

    松山岚注意到了她的视线。

    不算友好,直接落在「小森亚纪」的身上。

    然后,他看见了一把冰冷的利器浮现在对方的手中。

    亚纪说的没错。

    他当即反应了过来。

    要阻止对方才行。

    第48章 蝶之蛹(4)她从来没有露出过这么没……

    废弃工厂的精灵。

    网络助长了人类的想象,也成为了假想咒灵生长的温床。

    就如我眼前的这只,有着足够欺骗人类的外表,却仍然挡不住身上那股不详到快要溢出来的气息,殷红的触须慢慢从它身体各处的位置收拢回去,而此刻那道影子似乎注意到了我打量它的眼神,却仍然将自己脑袋贴在身侧少年的肩膀上,无声露出了笑容。

    用人质要挟我是吗?

    “亚纪?”

    松山岚的脸上泛起了红晕,看起来有点不明白为什么对方会靠自己这么近,但没有任何要避开的动作,他的行为在我看来,就犹如在老虎面前露出背脊一样危险。

    不知道在他的所见所闻里,那东西到底说了什么,总之很快,松山岚眉头微皱,看向我的表情还有点挣扎,语带迟疑,“但咱们不是说好……只处理田下那家伙——啊。”

    他现在才注意到我正拽着那个男人,面部的表情当即绷紧。

    “……给你三秒的时间,把那家伙放下交给我。”他说话的口吻不客气起来,“我和亚纪不想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我歪过脑袋,“如果我不放呢?”

    松山岚:“……”

    对于向别人放狠话这种事,这个少年明显不怎么擅长,直到靠在他身侧的虚影无声说了什么,他的嘴唇动了动,眼神从最开始的不安,逐渐转变为坚定。

    “没人能拦住我的复仇。”那双灰色的眼睛牢牢盯住我,已然把我视作绊脚石,“如果不让,那就只能连你一起干掉。”

    话音刚落,精灵的曼妙虚影从他背后伸出双手,触须齐齐探出,却犹如柔软的棘鞭,在空中发出清脆的抽响声,向我直攻过来。

    咒灵可不是那么好心,真像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那样,只愿意满足人类的幻想。

    它们对人类的恶意是天生的,是不可协调的本能。

    那为什么,咒灵现在看起来像是反而在配合松山岚呢。

    嗖——

    思考之中,敌方自然是不会停下来,我侧闪避开直取我脑袋的长鞭,同时调整动作,膝盖把提在手里的活体垃圾往上隔空一踢,大脑和身体同时活跃起来。

    原因很简单。

    假想咒灵本身就是人类对某个固定概念的恐惧所形成的诅咒,如今通过网络上毫无限制的信息传播,假想咒灵在人所捏造成型的框架中诞生定型的时候,它的设定就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束缚。

    既然它现在诅咒了松山,就意味着束缚已经开始生效了,这只咒灵现在想取走受咒者的性命,就得达成的诅咒条件才行。

    我左手护面,弹开斜劈过来的鞭花,一边接住从半空落下的大型货物,一边朝松山岚所在的方向看了眼。

    我想,这个少年最想要的,显然就是田下阳介的死。

    而等他精神松懈,认为目标达成,心满意足的那一刻,恐怕也就是咒杀条件完成的时候。

    东京的

    咒灵多有知性,见直取不行,当即转变对策。

    数条散乱的赤色荆棘一改正面进攻的方式,只缠不打,上下翻飞。

    面对那连贯不断的力道,我反应迅速地拿着咒具迎战,挑飞其中几道红鞭,却明显能感觉到,由于带着田下阳介这个拖油瓶,自己的活动范围很明显被压制了。

    交战了十几招后,也许是认为可以借此将我彻底拿下,纷乱的红影收拢合并,化为碗口粗大的巨蟒身姿,更在让我没法迅速脱身的情况下,从我身侧盘旋一圈,再猛然收拢。

    若是就此被纠缠住,必然会被活活勒死,我眨眨眼,单手掐诀,也就不再使用体术。

    “破!”

    三道金属的寒芒在周身一闪而过,受创的巨蛇因吃痛连连后退,甚至直接恢复成最开始散乱的荆棘。

    眼瞧着咒灵的攻击没有进展,松山岚面色焦急,显然没想到我这么难缠,他咬着嘴唇,连声音都变得急促起来:“为什么要阻拦我,你既然有这么厉害的手段,为什么要站在那个垃圾的身边!”

    “你误会了。”攻击暂且消停下来了,我一手还维持着拎人的动作,转过脸望向说话的男孩,

    “我没有站在这家伙这边。”

    倒不如说,事实恰好相反。

    但已经被咒灵蛊惑的人已经有些听不进我的话了。

    “谁会信啊!那种说辞!!”

    阴沉又满怀愤怨的声音炸响在天台上,松山岚抱住脑袋,“亚纪……亚纪她说的果然没错,你是来碍事的——就是来阻止我杀死了这个渣滓的!”像是要说服自己那般,他的音量比之前拔高了不少,“你们这些人……这世界上的人,果然都没有一个能相信的!”

    语毕,如同在响应松山岚的意志,灵活多变的红影数量也在接下来骤然增多,挑着视野的死角瞬间袭来,前、后、左、右、上、下……感受着多方粘稠化不开的尖锐恶意,我惊叹似的“哦”了一声。

    这只咒灵,看来不光是将自己的精神与受咒者相连,还能从受咒者身上汲取负面情绪,壮大自己的实力啊。

    “嘻嘻……嘻嘻嘻嘻……”

    松山岚背后的虚影终于是有点藏不住原本的形态,发出古怪的笑音,它一边操控着血色荆棘向我发动攻击,一边以拥抱的姿势将自己的猎物带上半空,那双流窜着发光纹路的透明翅膀逐渐膨胀开裂,最后变为仿若覆盖着鳞片的黑蝴蝶翅膀,翩翩起舞。

    无数彩色的粉末从那双翅膀上抖落下来,很快又黯淡失色。这一幕看上去有些奇怪的美感,可伴随着咒灵本身尖锐刺耳的声音,带来的怪异感还是更甚。

    二级上游,或许是个接近一级的水准也说不定。

    如果发动术式……不,还是做不到呢。咒力几乎相融的趋势来看,二者的精神绑定得太紧,会有连松山岚也一起重伤的结果。

    好吧,虽然不想这么做,要下点重药才行。想到这里,我左手握住冰冷的承影刺,劈开一道意图缠住脖子的诡异荆棘,说:“「没有一个能相信的」真是好过分的说辞。你现在应该还没有到老眼昏花的年纪吧,松山君。”

    “……别用那种语气叫我,我们根本就不认识。”

    处于咒灵怀抱的松山岚抵触着抱紧头,他身上的咒力正源源不断地倾斜向后方,连脸色都发白起来。

    时间要是再拖长下去,恐怕咒灵没有实施咒杀,他自己就有可能因为过分衰弱而出事。

    “没关系,现在可以开始认识。”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松山岚怒吼道,裹挟着他的咒灵煽动翅膀,更是发动攻势,四肢、脊背、头顶都长出更多的触须,那一道道鲜红的荆棘长鞭仿若四散的游蛇,发出阵阵破空响动。

    面对这前仆后继的攻势,我选择像是提行李那样把手里一百多斤的“拖油瓶”安置在地上,解放出自己的另一只手后,直接将咒具倾斜转为护臂的道具。

    “真失礼啊,我明明是很认真在与你讲话。”我说,“松山君,你宁愿听那种东西骗你,也不想听实话吗?”

    “亚纪才不会骗我!”

    “是的,小森亚纪不会骗你。”

    拦、挑、截、抹。

    围绕着垂头昏迷的男子,我以守为攻,就在这狭小的画地空间内周旋起来,精准掐着力道,击退咒灵的每一次攻击后,带上咒力踩碎脚下的一根触须,我抬起头,用一种镇定又冰冷的口吻说道:“但你应该还记得吧,小森亚纪不在了。”

    “你胡说!”高空之上,松山岚仿佛预感到了什么,他紧紧抱住怀里画本,更用力地往咒灵的怀中依靠而去,他看起来似乎是想反驳我,但无力的嘴唇却找不到更有力的证据,只能再颤声反驳了一句:“……你胡说。”

    “回头看看吧,松山君。”记不清是第几次划开伸到身后的红影,我继续加料,“好好看看,你印象里的小森亚纪,真的长这个样子吗?”

    兴许是意识到我想做什么,搂抱住松山岚的人型咒灵发出诡异的嘶鸣,加快了对田下阳介的攻势,它反射性收紧手臂,翅膀收拢,把猎物牢牢锁在怀里,蝶粉簌簌飞扬,远远看上去,就犹如一个巨大的蛹。

    然而咒灵的力道哪里是人类能承受的。

    “……好痛,亚纪,松手,我…我有点踹不过气。”松山岚刹那流露出痛苦的神色,瘦削的身体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摆脱这种状态,只能挣扎着去看身后的虚影。

    紧接着,动作停下。

    痛苦的叠加之下,他好像终于夺回了一丝正常的意识。

    “什么…你是什么……?”

    想想也是,就算再聪明,从他身上汲取了那么多的咒力,咒灵还是咒灵,认为就在嘴边的食物,根本不会多用心的维持着拟态太久。

    “你不是亚纪!……亚纪,亚纪她在哪?!”

    松山岚挣扎起来,在他心神动荡的这一刻,我眼眸轻敛,敏锐抓住了他一直与咒灵紧紧相连的意识分离的那一丝可能。

    但还不够,要让他彻底断开与虚假的小森亚纪再见的念头才行。

    避开想要束缚自己的几道触须后,我的目光落在他自始至终都抱着的画本上,随即没有半点迟疑地发动术式。

    【因果术式不定性原理】

    下一秒。

    那个被松山岚始终像宝贝一样搂在怀里的画本,被承影刺不留情贯穿了一角,我用的力道很重,所以他根本没有拿稳的机会,就那样眼睁睁看着它离开自己的怀里。

    下坠的画本被风吹得一页页翻开,画纸一张一张被气流吹,有的清晰可见,有的模糊不清,但一眼望去,每张都用笔勾勒着一名少女的身形。

    “不——不要!!”

    少年本就被咒灵侵蚀的精神疲惫不堪,全凭着与仇人不死不休的执念吊住,而在画册掉下去的同时,他爆发出近乎嚎哭的悲鸣,瘦小的身体近乎爆发出与之不相符的力气,竟然差点从咒灵的怀里挣脱出来。

    虚影不耐地发出嘶吼,原本密不透风的攻击也暂缓下来。

    我屏息凝神,手掌抚过周身,抓住这难得的机会,几根承影刺呈一字型排开,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已经失去踪迹。

    而对面,还企图贪心控制自己猎物的咒灵反应慢了半拍,等它回过神,双臂已从腕部被咒具切断,伴随着深紫色血污喷溅开的瞬间,松山岚从半空中跌下。

    如同一只被击伤的飞鸟,他以头朝下的方式往天台外的范围坠落,眼看就要摔下去的那一刹,

    迅速赶到的我腰身一探,抓住他的一只手臂。

    身体被下坠的力道拉得差点翻身扯下去,我轻轻嘶了一声,感觉到承担了对方全部体重的那只右手当即脱臼,关节也产生了扭曲和变形。

    我听见近在咫尺的咒灵在身后,发出怒吼朝我扑过来,我头也不回地凭借声音把控距离,右腿向后一蹬,鞋底传来有重物被我整个踹出去的感觉。

    成功拖延了时间后,我的胳膊又发出一阵不妙的音色。

    松山岚:“……”

    松山岚:“……放开我吧。”

    被我拉住的人大概也察觉到了我的状况,刚刚摆脱了咒灵影响的少年缓缓抬头,说话的声音都轻的不像样,“对不起……我,最开始明明没有想牵扯别人进来的。”

    “那可不行。”我弯下腰,左手也一起拉住他的那只胳膊,“有人拜托我,一定要救你。”

    “少骗人了。”他看向我的灰色眼眸微微一紧,“怎么可能还有人——”

    “有的哦。”

    “……”

    我很认真地说:“小森亚纪希望你活下去。”

    “……果然是在骗人。”他避开了我的视线,“亚纪已经死了。”

    “她是死了没错。”虽然有点吃力,但我还是双手握紧他的手臂,往上用力一提,“但她在生前  ,有拜托过一个人。”

    +

    “你是说,你曾经接到过小森亚纪的委托?”

    在帐的外部,铃木香帆因为自己听见的内容,略有些惊讶地捂住嘴。

    风见裕也注视着废弃建筑,带着一种遗憾与懊恼交加复杂的情绪说:“对,她向事务所打来了电话。”

    私家侦探事务所每天会接到大量的杂事,寻找走丢的小狗,搜集丈夫出轨的情报,帮人找到失踪的欠债人……风见裕也每天和下属们轮流在事务所值班,无一例外,接到的都是这些。

    所以,在小森亚纪的电话打过来后,他也还以为也是会说类似的事。

    可是那个时候,听清电话里的那孩子说的内容后,风见裕也的眉头逐渐皱起来。

    他也拿出认真的态度,说,他知道了,并让那孩子下课后过来细谈,因为这不是什么适合在电话里说的事情。

    定好见面的时间后,风见裕也那天破天荒去买了块小蛋糕,想等那名年轻的委托人来了后,用这种手段让她别太紧张。

    因为降谷先生说过,甜食能安定人的情绪。

    结果,那块小蛋糕孤零零地放在冰箱里很久,最后反而让值班的那群下属拿去分掉了。

    小森亚纪永远来不了。

    现在想起来,他似乎还在挂电话前,说了一句话。

    ——没有明确的证据,可能有些难办。

    或许,也就是这句话,最终酿成了悲剧。

    “……松山岚那小子,一定要活着啊。”

    风见裕也闭上眼,一遍遍回忆着那天小森亚纪的电话里的所说过的话。

    她说,自己攒了很多钱,如果还不够委托费,她还可以找朋友借。

    她说,有没有可以不暴露受害人身份,也能将犯人身败名裂的方法。

    她说,侦探先生……

    『请救救他。』

    +

    “请救救他。”

    这便是柴田八一之前的托我传达的,当事人永远无法再来传达的话语。

    我深吸一口气,紧接着双腿和腰部核心同时发力,这次将一脸错愕的松山岚拉回安全的栏杆内。

    他几乎是回到水泥地上的一瞬间,就浑身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再也没有任何与人交流的意图。

    我也没心思再顾忌他现在都在想什么,眼见危机解除,这才有心思回头去看身后的咒灵。

    被撕裂双臂又吃了一击重踢了的虚影重新挣扎着飞起来,甚至仍然有伸出触须想要发动袭击的意图。

    当我面不改色地用咒具弹开,它也就狼狈地转移目标,所有的触须全部扑向在场的第三个人——那位被我丢在地上的“三好教师”田下阳介。

    坚韧的鲜红触须一根一根扎在人类的大腿、肚子、前胸……化为柔软的吸管,有液体和血肉在其中贪婪地鼓动,流向咒灵的方向。

    原本昏迷的男人在这剧痛下被迫醒转,他睁开眼,发出不像是人类的痛呼。看上去想要打滚,却无法翻身。

    他浑身痉挛,手指哆嗦,面无血色,嘴唇绝望地上下启合,震颤的眼球朝我这方移动。

    “救……唔咕,救……”

    “啊,你不会是打算让我救你?”我弯起眼眸,像是什么都没看到那样笑起来,“可以哦,虽然价格很贵。”

    十几步距离之外,男人的眼神迸发出光,然后很快就因为而我脱口而出的话,而布满更多的惊恐。

    “最起码,你也得先死一次,才付得起这个价格吧。”我说。

    他还想说些什么,但身体已经干瘪了。

    眼珠、舌头也跟着塌陷下去。

    于恐惧与绝望中,这个人彻底失去了生机。

    在我眼前活生生吃掉了一个人的咒灵重新长出了手臂,它赫赫怪笑着,扭头朝我看过来,眼神在我右臂上来回打转。

    我:“……”

    这家伙不会以为,我脱臼了一条手臂就能让它有可乘之机了吧。

    我知道我平时装得都很弱,一开始也不喜欢用什么压倒性的实力威慑敌人,可即便如此,这家伙也太小瞧我了。

    啪。

    几根鞭子一样细长的触须击打过来,速度比之前更快,力道比之前更强。我目不转视,躲也未躲,在身体被刺穿前,那些分裂的承影刺就已经定住它们的尖端。

    触须,无法再寸进,却仍然徒劳地扭着身躯。

    一想到这脏东西刚刚还沾过血,我眉目一挑,心念一动,直接操控咒具将它尽数截断。

    三道冰冷的寒芒紧接着反向发动攻势的咒灵追去,它们环绕在咒灵的身侧,犹如凌迟判刑那样,每发现咒灵有探出触须攻击的意图,闪烁的轨迹定会将你搅碎,落下一片片污浊的血肉。

    相比之前它一直躲在幕后玩弄人类的状况,现在局势完全颠倒,它反倒是成了我的猎物,每次受伤都会发出无意义的喊叫,却只能渐渐变得越来越虚弱,那样子看着像是濒死的动物。

    称之为交战或许有点不够贴切,还是说成单方面的蹂。躏更合适。

    我承认自己有故意的成分,但一次又一次将其削骨剔肉,并不是有什么施虐的爱好,只是单纯想知道,面对二级咒灵时,自己的实力碾压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不过,这么看来,这只咒灵的攻击模式很单调,一旦被摸透了路数,常规的二级咒术师,应该都可以轻松解决掉才对。

    大致理解了自己现在所处的等级,我左手的食指轻勾,不断盘旋的冰冷光芒停住,戏耍的场景戛然而止。

    我正打算结束这场闹剧,兴许是垂死挣扎,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咒灵产生了变化。

    原本虚幻到看不出脸的类人型诅咒,它的脸庞变成一张我非常熟悉的脸。

    那是我曾经的养母。

    黑色的短发,金色的瞳孔,其五官和身形都和记忆里的存在一模一样。

    四周的光景焕然一新,不再是天台,而是显得有些熟悉又陌生的家。

    穿着黑色马甲正装的女人正趴在地上,她的头顶是换到一半的灯泡,脚边是歪斜倒地的凳子,一副毅然从座位上不小心摔下来的样子。

    “来拉我一把,裕礼。”她说,“我不小心摔下来了。”

    我:“……”

    见我没有反应,她面露错愕,似乎有点不明白为什么我不回答。

    她慢吞吞地,摇摇晃晃地撑地爬起来,“你在想什么事吗?是肚子饿了吗?”

    “今天由我来做晚饭——鲜虾馄饨、红烧牛肉、皮蛋瘦肉……你喜欢哪种口味的方便面?”

    我:“……”

    她一步一摇地走到我面前,双手放在我的肩上,我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说起来,我最近还买了小鸡炖蘑菇的口味,听别人说鸡肉应该更有营养,你——”

    在她继续说下去之前,我默不作声,低头扑进这个熟悉的怀里。

    “你的表情很奇怪,裕礼。”女人反手搂住了我,“你不喜欢鸡肉的味道吗?还是说——呃?”

    噗嗤。

    那张温和坚定的脸,在看见我把咒具插入她心脏的位置时,被不和谐的惊恐取代。

    “我只是心情有点不好。”我放轻了声音,手上的力道更用力了一点,“要挑片段,你这家伙是不是该给我挑点温馨的回忆?”

    现在的这个走向,我只能想起她之后在碗里给我藏硬币,说是为了让我获得好运,结果我差点整个吞下去被重新送到医院的微妙过去。

    短发女人的脸孔在变化,频频闪烁着咒灵扭曲的五官,我反手一拉,把

    创口割得更大更深,冷漠地说:“不对,这么近距离一看,我更生气了。”

    “她从来没有露出过这么没出息的表情。”

    “死的时候也没有。”

    ——据说见到精灵后,就能与已逝之人的灵魂重逢。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被诸多灵异爱好者所追捧的这则传闻,可看着顶着逝者脸庞的咒灵努力求饶,却只是真真切切感觉到想笑。

    纵使拥有类比人的智慧,类比人的知性,这些诅咒果然还是一点都不懂人类。

    几乎没有犹豫,我胳膊一扬,血花四溅。

    那个多年没有再见到的幻影消失不见了,只留下咒灵还在地上打滚的残骸。

    做完这一切,我擦掉溅到脸上的血污,随即回头看向被我拉回安全地带的男孩,他的目光怔怔盯着咒灵开始消散的身姿,低低说道:“……好神奇,无论怎么看,都是很像亚纪的脸。”

    “那不是你的朋友,只是诅咒骗人的把戏而已。”我直接无情打碎他不切实际的幻想,“不要从诅咒的身上寻求安慰。”

    松山岚:“……”

    松山岚嘴唇动了动:“我知道,亚纪不会做出那样的表情。”

    因为身体很虚弱的缘故,他双手撑地坐在地面,本来就是没有任何训练痕迹的普通的人,被附身那么久,只是一时没法爬起来,已经相当了不起了。

    这个男孩看着自己处于脱力而不断发抖的手,显然对之前那些事显然还记忆犹新。

    “你是没有无论如何都想再见的人吧,所以不明白,能再见一面……哪怕是虚假的,也让人忍不住为此欢喜。”

    我:“……”

    本来就处于心情不太好的阶段,听见这句话,我觉得我没用自己的拳头礼貌问候他的门牙,已经是非常有涵养的体现了。

    尽管能理解他现在的想法,可理解归理解,不等于能认同。

    我端着下巴,有一搭没一搭把玩着手里的咒具,最后还是没克制住,抬起巴掌,“啪”的一声,把之前揣在怀里的一样的东西打在他的脑门上。

    那是一枚被串在项链上的可移动数据存储磁盘。

    虽然我还没有确认过,但毕竟是从田下阳介的身上搜刮出来的,光是从当事人小心谨慎到贴身挂在脖子上的这点来看,里面肯定是他迫害学生的影像或照片之类的东西。

    一个需要用各种录像存档来胁迫学生们的人渣,他之所以会特意带过来,意图很明确,应该是想要堵住松山岚的嘴。

    松山岚也认出了那是什么,整个人直接愣在当场,过了好几秒,他才后知后觉握紧那样东西。

    “本来还顾忌着你脆弱的小心灵,但现在看来,还是直接说出来更好吧。”我面无表情地蹲在他面前,“你知道为什么小森亚纪会死吗?”

    “……还能有什么原因。”被直接挑明的少年握紧拳头,声音隐隐发颤,“亚纪…亚纪当然是被那个人渣推下去的!所以他听到我假意说找到了证据,才会心虚地跑到这种地方。”

    “对,也不对。”我直言道,“她大概是在与田下阳介争夺你的受害证据时,被从天台推下去的。”

    来的路上,铃木香帆就告诉我,她已经拿到最新的资料了——调查坠楼事件的刑事部警察通过现场的痕迹推断过,以小森亚纪尸身的外伤来看,右手里似乎原本有拿着什么东西——关于这方面写得非常模糊也就算了,相关文件更是多出有被修改的痕迹,几乎是草草了事。

    不过,感谢为铃木香帆提供复印文件的不知名警视,后续铃木翻遍了所有资料,从最早的文件记载中发现,小森亚纪的指甲缝里有刮掉的漆痕碎片,有提议将现场找到的证物进行对比。

    最初的记录里,也有警方向学生群体询问过的证词,提到田下阳介明明在学校任教,却在小森亚纪出事后过了好一阵才匆匆下楼的身影。

    但在后期传达给上级的文件里,无论是这段口供,还是找到的证物都不再存在。

    丹波丘这边的警方了解的案情本该更为深入,却故意掩盖了起来。应该是警方高层与田下阳介达成了什么协议,至于是被贿赂还是相互间有什么把柄,就不得而知了。

    我所知道的,只有一件事——

    “至始至终,小森亚纪的视线都在你的身上。”

    “你的目光又给了谁呢?”

    “……”

    松山岚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被路过的人突然打了一拳那样,双手捧起来的那枚数据盘好像变得十分烫手,身体发抖,我能看见他张合了下嘴唇,看起来一度手脚都不知道放在那里,眼睛用力地眨了又眨,隐忍的苦痛在静静发酵酝酿。

    他低下头,捧着那枚伤痕累累的任凭过长的额发遮住了自己的眼睛,有一连串的眼泪掉下来。

    数秒后,有什么彻底决堤失守。

    “啊……啊啊啊啊——”

    那哭声好似要把一切宣泄,将所有的遗憾、委屈、感伤、无助,愤怒,都毫不掩饰地爆发出来,仿佛这样做就能够疗愈他在人生中堆积起来的全部伤痛。

    我沉默地注视这个弯下身,犹如受伤的小兽,在地上缩成一团的男孩,听着他的哭声逐渐嘶哑,直到使用过度的喉咙再也无法支撑他咏唱悲伤,最后只能用抽搐的双肩与压抑的哽咽不断诉讼痛苦残留的余痕。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就连也这样的状态也无力支撑,最后以自己的手掌遮住眼睛,如同死掉了一样躺在地上。

    片刻之后,他挤出几个字。

    “我……好想见她。”

    那声音如诉如泣,我却完全不怀疑其中的真实性。

    我看了看自己残留着触感的手指,转过身去。

    “……我真的…好想见她……”

    寂静的天台上,仍然回荡着这句话。

    第49章 暴雨被雨淋了,所以情绪比较低落而已……

    松山岚其实是个很有勇气的人。

    在自己遭遇了那种事,朋友也因此死掉时,习得性无助的他没有可以依靠的对象,也不信任大人,自知能力不足把希望寄托于诅咒上面——尽管他并不明白诅咒是什么样的存在——却已经做好了要拉着对方下地狱的心思。

    我对他做出这样的选择毫不意外,所以在他红着眼睛问我,能不能借一把武器给他时,我直接同意了。

    “当然可以。”我信手一翻,承影刺就已经躺在手心里,“不过要小心点,这是两端开了刃的。”

    对武器的使用不当,是容易伤到自己的,这是我很早就明白的道理。

    松山岚还稍微有点发颤的手接住我递过去的咒具,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他手脚并用,奋力从原地站了起来。他的体力仍然称不上算是恢复了,就那样跌跌撞撞,好似一只刚出生的驯鹿,看上去被风一吹就能倒下的样子。

    说起来,距离他从咒灵手下获得解放还不到多久,被那般折腾就算是咒术师也不会觉得多好受,更别提是普通人。

    果不其然,没走几步,对方一个踉跄摔倒在地,甚至还被握在自己手上的武器割破了手。鲜红的血侵染了咒具本身的颜色,我看着他因为吃痛将武器松开,仔细想了想,还是没选择搀扶他。

    很明显,他需要的不是那种廉价的同情。我弯腰拾起地上的咒具,选择从衣物口袋里拿出纸巾,厚厚缠了一圈作为护手,然后重新递给他。

    眼眶发红的松山岚张了张口,深深看了我一眼,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再次用沾满血的手掌握住了咒具,摇摇晃晃地爬起来。

    一步,两步,三步……

    路途明明很短,他却走得很漫长。

    后面的事情我没有去阻拦,无非就是鞭尸而已,空有人类外型的类人生物被打的破破烂烂,没什么特别需要在意的。

    整个过程持续了不到三分钟,事情就结束了。「帐」早在咒灵飞灰湮灭的那一刻就自动解除了,外面的天色已

    经黯淡下来,让那一幕瞧起来像是失了颜色的黑白画。

    “很抱歉,弄脏了你的武器。”松山岚闷声这么说。

    他满手是血,有点恍惚地站在原地,好像还对眼下的这一切难以产生真实感。

    “没关系,反正都是用来处理不是人的东西。”我接过承影刺,把上面的血擦了擦,再偏过头,以一种迫不及待的说法方式问道:“所以,怎么样,好受点了吗?”

    “应该是吧。”松山岚当即把头低了下去,沉默了几秒,“……无论如何,都要谢谢你。”他总算是露出一个符合他这个年纪的笑容,“之后我就算被抓到牢里去,也大概没有遗憾了。”

    我大惊失色:“诶?什么?谁说过你就要坐牢啦?”

    松山岚:“?”

    完全没想到我会这样说,松山岚迷茫地眨了下眼,磕磕绊绊地问:“可我在尸体上留下痕迹了,那不是会判断是我杀的吗?”

    “不,那不是你干的,明白吗?”我语重心长地拍拍他的肩膀,“是附身你的咒灵控制着你干的。”

    “等等?可是??”

    “没有可是,有人来问你就说,什么都不记得了。”

    三申五令让他闭上嘴后,我咚的一下把人敲昏了过去,接着通知铃木香帆过来收拾残局。

    按着日本现有的咒术规定,咒术师拔除二级及以上等级的咒灵,一旦现场出现重伤人员或死亡人员,就会要派遣人员对残秽进行勘查,判断当事人是否尽到了救助义务。

    当然,规定是规定。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我实在很难想象,什么样的人才会在两周不到的时间里,期待和总监会的代表又见一面。反正我没有这种期待,更不打算乖乖汇报。

    “裕礼同学!”

    挂掉电话的几分钟后,铃木香帆拿着手电最先出现在天台前,身后还紧跟着柴田八一,看得出来她是直接跑上来的,气喘吁吁扶着墙的女性缓过气来,就用紧张的眼神把我审视了一遍,确认我没事后,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

    铃木香帆甚至抱怨起来,“别吓我啊,你说情况变麻烦了,我还以为你重伤了,结果完全没事啊。”

    “怎么说呢,是有点麻烦啦,不过麻烦的不是我。”我诚恳地说。

    铃木香帆略感诧异:“什么意思,你又在说什么奇怪的——”她一边这么说着,一边不经意地扭过头,当目光落在我身后的场地上,就那样愣在了那里。

    随后走进来的柴田八一皱着眉头,“松山做的吗?”

    “不是哦,只是对着尸体泄愤了而已。”

    我扛着晕过去的松山岚,很平静地把来龙去脉都交代了一遍,没有任何添油加醋。

    讲完后,倒也没吩咐什么特别的指令,只是满脸期许地看向铃木香帆,“总之,情况就是这样,现在要麻烦铃木小姐您,能把松山同学送回家吗?”

    只有左手可用的情况下,一直维持这样的动作还蛮累的。

    “好的。”铃木香帆小心把人接过去,稍稍向我点了下头,就先离开了。

    “接下来——”我扭头看向柴田八一,他手里拿着手电筒,仍然盯着不远处那滩还未完全干涸的血痕,表情很是复杂,稍微迟上一拍才对上我的视线。

    “您有什么想说的吗?侦探先生。”

    “……”

    戴着眼镜的青年摇摇头,到底还是没说出什么死板的发言,“不,什么也没有。这种情况对你们的世界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意外」吧。”

    很聪明以非自然的世界观来衡量了,行为作风比想象中更灵活,我在心底暗自调高对他的评价,警惕值也同样上拉到同等的高度,虽说明知我眼前这个人也已经放弃了伪装,他为了松山岚的安危,临时改变了拉低我警惕的计划,这份不仅需要气魄,也需要握着足够的权力——恰巧说明他的身份不是心腹也是二把手。

    “柴田先生不是那种只会空想,喊着「正义」「法律」之类词汇的理想主义,真是太好了。”

    我语调轻快,一举一动都透着足够的友好。

    现在,唯一的问题便是他的行为作风,都太不像一个心狠手辣的组织成员能带出来的存在了。

    比起波本是一个怪胎,能容忍这种道德底线极高的手下,我更倾向于另一个……光是想想都让人觉得荒诞的答案。

    但我无法停止猜忌。

    和行走在黑暗里的人打交道,一旦停止猜忌就等同食草动物将柔软的腹部暴露给饿狼。

    于是,我没有在这里掩饰自己眼中的探究,反倒微笑地抛出一个爆炸性的提议:“所以,尸体的后续处理工作能交给您吗?柴田先生?”

    对方闻言,打着手电那只手微微一颤,宽厚镜片后的眼珠紧缩,“…喂,你没在开玩笑吧。”

    他很快镇定下来,目光又在那摊凌乱的血渍中看了看,“这种场景交给我,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侧目扫了眼周身的环境,刚才还温和的口吻一下随着冷冰冰的语气回落下来,“本来还说要不要再等一段时间,再把这件事放在台面上来说的,但我今天的心情特别不好,不是很想做一个等待者。”

    “反正派柴田先生来的人,应该对如何处理这种事很熟吧。”我直言道,“为了我们彼此都好,还是不要被暴露出去为妙。”

    在场的氛围瞬间陷入沉默。

    天台上恰巧刮起一阵冷风,冲淡了血的腥气,也一并吹动这位侦探身上的风衣。

    面对我突然抛出的地雷,柴田八一并没有自乱阵脚,没有承认自己的身份,也没有接过我的话题说下去,只是用还算平稳的口吻回道:“你的新委托,如果是要求我处理眼前的这具尸体的话,没问题,给钱就可以。”

    我静静注视着他,平静地开口:“我没有和你商量的意思,侦探先生,我一分钱都不会给。”

    这里就稍微冒点险,下点猛料吧。

    得让他背后的人知道,该出面与我谈谈了。

    “如果你们还想从我这里拿到自己想要的,叫他主动来找我。否则——”我语调微顿,打了个响指,承影刺便已经无声悬停在柴田八一的脖颈边,划出一道轻轻的血痕,隔着几步开外的距离,我看着对方变得凝重的神色,说:“您不会想知道,咒术师有多少种咒杀他人的方法。”

    柴田八一额角流淌出冷汗:“……我觉得你仍然有误会,裕礼同学。”

    我“哦”了一声,他也没有继续再说些别的,似乎是担心我失去耐心,即刻应了下来,“不过,现场就先交给我来收拾吧,以后,我们需要找时间好好在聊一聊。”他说。

    我默默盯着他一阵,然后收回咒具。

    “好的,没问题。”

    就如同我所预想的那样,对方算是理解我的意思了。

    我也不再从原地逗留,直接撤离现场。

    顺着楼梯间开始往下走时,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脑海里又情不自禁浮现出咒灵之前幻化的身影。

    我闭了闭眼,在拐角处停顿许久,还是迈开了步伐。

    从废弃工厂抽身后,我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出于习惯想看一眼现在的时间,却发现有几条陌生短信静静躺在信箱里,看样子有段时间了。

    之所以说陌生,是因为发来短信的号码不是我熟知的任何一个,我点开短信看了眼……好,现在知道是谁了。

    【赢家是我,你——输——了——】

    这是第一条。

    【硝子说你在外面,八十八茶舍岚山店铺的抹茶玉团,你明白的吧?】

    这是第二条。

    时间差了半个小时,也许是看我很久都没回复,发件人又追加了信息。

    【喂,人呢?】

    这是第三条。

    我阅读完短信,依次删除,调回到拨号界面想打电话的时候,手机滴滴两声,因为没电自动关机了。

    好极了,这下最快的解释途径也被掐断了。

    我认真琢磨了一下,思维在“随他去吧”和“还是不能这么做”之间反复横跳了一会,最终还

    是合上手机,开始寻找最近有车流的路段。

    乘着计程车从郊区移动到闹市,有一种从阴间回到人间的错觉,当我透着车窗外面看着灯红酒绿的夜景发呆时,啪嗒啪嗒的落雨将我的思路拉回来。

    这场暴雨来得很猛,挡风玻璃前的雨刷器不断地扫荡来去,倾斜的雨丝连绵不断地敲打着车窗,又快又猛。

    感谢司机的细心,见我没有带伞,在下车的时候特意停在了距离附近建筑最近的位置。我礼貌地道过谢,然后就在大雨的冲刷下,被淋得彻彻底底。

    ……失策,在硝子出门提醒我带伞的那会,就该老实听话的。

    我站在附近的屋檐下,把不必要的杂念全部抛开,心里开始复盘与咒灵交手的整个过程。

    比起去在意那些我已经决定好的事,还不如多想想怎么提升实力。

    如果下次遇见这种类型的咒灵,我必须要做得更好才行。

    “晚上好,客人,请问您想要哪一款呢?”

    也许是因为下雨的缘故,等我挪动到短信里所说的那间店铺时,橱窗里的限量产品还刚好剩下两个,面对店员友善但又稍许有点好奇的视线,我一点没觉得尴尬,只是把手指挪到看起来就很好吃的抹茶玉团上,“请帮我都包起来,如果能做好防雨包装就更好,谢谢。”

    我的运气还蛮差的,这附近居然没有一家卖伞的店,只能祈求这家点心店的纸包手提袋足够严实,不要漏太多雨进去。

    就在这么想着的时候,我瞥到距离自己最近的人行道灯刚好换为了绿灯,能够招揽计程车可靠停区域不在甜点店铺这边,因此我付过钱,接过纸袋,正打算一鼓作气跑过去——

    没跑动。

    不仅没跑动,我甚至不得倒退几步,中途还看见刚刚对我笑的店员呆住了。

    这股咒力是……

    很快得出结论的我不由得叹了口气,干脆将错就错地调整了下重心,直到来到附近人际稀罕的巷道里,才感觉到牵扯着自己的力道消失了。

    作为高中生,仅论身高而言,五条悟的存在感就过于强了。

    他站在巷道里,身上还穿着暗色调的高专制服,单手放在衣袋里,不知道什么原因,平时总戴在鼻梁上的那副墨镜被放在了头顶上,一看见我走进来,他眨了眨眼,连着架在肩上的伞也拧得转来转去。

    “好狼狈喔,裕礼。”五条悟把几根手指放在下颌附近,似乎感觉我这副模样很有趣,“看残秽是碰上二级咒灵了。”他竖起食指,从自己的词库里精准揪出形容词,“整个人就像是浮世绘里爬出来的水鬼一样。”

    就算早就知道六眼有多么BUG,但是听着五条悟这么明晃晃地指出来,我还是第一时间偷偷打量了下自己身上,注意到的确在手臂附近的位置上有一点,大概是拉住松山岚的时候沾上的,那点量换成其他的咒术师大概根本就注意不到。

    “的确是打了一场。”我点了点头,也不觉得有掩饰的必要,“不过赢了就好了吧。”

    说完,我的视线自然黏在他手里的那把伞上。

    居然会好好带伞啊,这个人。

    “没想到,五条居然是很注意生活细节的那种类型。”我喃喃自语一般地说。

    “虽然觉得不至于,但你不会把老子当做什么五体不勤的笨蛋了吧。”五条悟撇撇嘴,他掏出手机,咔嚓两下,把我这副样子拍了下来,语气荡漾地冲我展示道:“怎么看,裕礼你现在才更贴近这种角色吧。”

    我:“……”

    我幽幽吐槽道:“我明明听说日本是个很在乎肖像权的国家,请你尊重下我的肖像权啊。”

    “正常来说是这样啦,不过你要怎么维护?打官司?”他歪歪脑袋,任谁都看得出来他是装可爱,不得不说这个动作由他做出来毫不做作。

    长得好就是这么肆无忌惮。

    我猜他或许平时和搭讪自己的女生就有这么干过,但这招对我无效。

    “打官司就不必了。”我摇了摇头,眼神看向他手里的伞。

    湿哒哒的衣服黏在皮肤上的感觉像是自己活生生长了一层会发皱发潮的皮,湿冷的寒气再无孔不入顺着这层皮向每个毛孔钻进去,再贪婪地吸吮着体温。

    我讨厌手脚发冷的感觉,所以此刻克制着自己想立即钻过去的冲动,认真向他请求道:“能把伞分给我一半吗?”

    然而远超我的意料,话音刚落,眼前的人眼眸一眨,当即做出将整把伞都要递过来的动作,我微微一愣,伸手刚想要去接,却见他的手突然松开。

    那把透明的伞悬停在半空,以一个稍稍倾斜的方式,替我挡住了头顶上的雨。

    运转起无下限的五条悟将手放回兜里,那双没有遮挡的苍天之瞳因为术式开始运转,蒙上一层格外璀璨的光芒,令人想起倒映着蔚蓝海洋的幻梦。

    他没有继续追问那只咒灵的事,只是慢条斯理地俯下身,捞走了我左手挽着的纸袋,极其自然地向我懒洋洋搭着腔:“我说你啊,既然看见了消息,下次就记得直接给老子回信,这样我就不用白跑一趟了。”

    臂间的重量骤然一轻,我看了看自己腾出来的左手,随即轻轻握住飘浮在空中的那把伞。

    “抱歉,手机没电了。”

    伞柄上还残留着对方留下的体温,我把伞靠在肩上转了转,询问:“要一起回去吗?”

    “可以哦,反正也没有别事要做。”五条悟大大方方地应下。

    夏季的落雨虽说来得突然,但被洗涮的朦朦胧胧的整个世界,都自带着一种畅快淋漓的爽利。

    如果我没有被淋湿,这其实是个站在蜗居在床上睡觉的天气,因为再讨厌的气候,只要闭上眼,通过睡梦安然度过,而不用像现在这样直面它。

    可惜在返程的车上,我完全睡不着,只能撑着脸看着窗外的雨景,思忖着是否不该就这么直接回高专,因为日本的网吧里只要花钱,也能有洗澡甚至烘干衣服的地方,这样说不定还能找房石阳明聊一会。

    至于具体要聊什么就无所谓了,反正那家伙知道我的底细,也对干涉我这边的事情毫无兴趣,随便扯两句,心情总会好些……的吧?

    我的思绪因为感受到同一空间里的强烈视线,而略微打个问号。

    从上车的时候就开始了。

    光是透过玻璃的倒影,便能看见某个人一直撑着脑袋看我。

    我原以为他只是没事做随意看看。

    结果在司机把车辆开得飞起的过程中,他似乎完全没有移开的意思。

    这种发展实在是太古怪了,我没有按捺住,选择回头看向他。

    位于计程车后座另一侧的白发少年见我把脸转过来,露出一个“终于沉默不下去”的眼神,开口道:“十分钟。”

    “……什么十分钟?”我茫然。

    “有的人生闷气的时长。”他眨眼。

    ……虽然没希望开启什么正经话题,不过这段时间这个人居然都在干这种事吗?

    我心情平和地告诉他,数这种东西,又没有好处。

    “但是很有意思。”他托着下巴,爽快地给出结论,“超过五分钟了吧,比你上次明显提过自己生气的时间还要长呢,很厉害很厉害~”

    “不,所以厉害的点在哪?”意义不明。

    他盯着我看了几秒,漫不经心的口吻紧接着沉下去:“因为能沉默这么久,也代表裕礼今晚的心情差到极点了吧?”

    我:“……”

    明明知道那支读取情绪的笔的效力早就消失了,可在五条悟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我仍然条件反射怀疑了一下他是否从我的咒力上看出了什么。

    “也没有到很差的地步。”我面不改色地回答,“被雨淋了,所以情绪比较低落而已。”

    五条悟眯起眼,我很明确这个人一直都有成功接收到我传递给他的信号,他虽然对我藏起来的秘密没有刨根问到底的执着,不过偶尔也还是会像这样,就像是心血来潮的大猫想用爪子随意拍拍眼前的新奇生物,目的单纯,但仍然会让人感觉到不小的压力。

    “噢,

    这样啊。“他最后只是这样说。

    第50章 交换但是,不太明白。

    之后我们两人在车上继续一路无话。

    等下车接过司机先生递过来的找零,目送着明黄的车灯一路远去,我撑着伞转过身,才发现跟着一起下车的五条悟不知什么时候跑到路边去了。

    他正抬脚踩着附近积满的水洼,就好似刚刚放学的小学生,啪嗒啪嗒的声音哪怕是我这个旁人听起来就很快乐,而五条悟更是不厌其烦地用鞋底溅起各式各样的水花。

    “好玩吗?”我看着这人幼稚的行为,出声问道。

    “一般般吧。”他这么说着,却仍然没停下来。

    托这大雨的福,雨丝轻而易举地勾画出了那层本该看不见的屏障,能清楚看见又急又猛的雨势在靠在他身侧时不断减速,最终凝聚成一滴滴分明的水珠,犹如连串的珠帘,停留在一厘米之外的距离。

    怀着有些惊叹的心情,我觉得自己对当代六眼的能力又有了更进一步的认知。

    如今的雨势完全没有减小,雨滴的速度本身也完全不一样,居然能一滴不漏地把它们都辨别出来,排斥在外。就算是用术式扭曲空间……这种程度的精细操作也不是什么小工程了。

    我正这么想着,或许是因为湿冷环境的刺激,感觉到脱臼的地方疼痛又加剧了。

    虽说还不到没法忍受的地步,但我还是往自己的右手臂上分了些许视线。

    这样的动作自然是瞒不过五条悟的眼睛,对方停下动作,微微侧过脸来,漆黑的墨镜后漏出部分明调的蓝,他带着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好奇道:“哦,原来你会痛啊。”他特意抬起右手对我招了招,继续说:“表情太自然了,还以为你完全不会痛呢。”

    “当然会痛,只是没有痛到需要表现出来的程度。”

    我自然没有选择张口说“你怎么知道”这样的话。

    脱臼的手臂想彻底恢复,就需要回去得硝子帮忙治疗,不过顾虑着自己现在浑身湿透又带伤的状态,就想从心底祈祷期待,她不会用书卷敲脑袋来惩罚我。

    继续在原地逗留也没有什么意义,正当我打算直奔结界赶回去时,踏出的脚步骤然一顿。尽管已经敏锐察觉到了异常,可身体依旧没能反应过来。

    五条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身后,他操控着咒力,像是拎行李一样拎着我制服的后领,轻轻松松单手就把我提到他的眼前。

    “好弱哦裕礼,一只二级就弄成这样。”他就这样提着我来回晃动了几下,满脸写着“这样怎么行”,眉梢微扬,坦坦荡荡指出他有所不满的地方,“上次把你拎回高专也是挂彩状态,明明说着要挑战老子放出那样的宣言,结果次次都会出现状况,好歹把打游戏的天分拿到现实里,达成无伤成就才行吧。”

    “请不要强人所难。”我直言。

    虽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五条悟的个性我也算有些了解,光是从没有一滴雨落到我身上这点来看,这家伙只是单纯恶趣味上头了。

    “现实又没有游戏里的全知视角,两者的难度完全不一样。”

    他保持着拎我的动作,似笑非笑,有那么点无理取闹的意思。

    “如果这都做不到的话,干脆放弃做咒术师怎么样?”他说。

    “不要。”我当即拒绝。

    五条悟嗤了一声:“完全是秒答啊。”

    “如果旁人动动嘴皮说说就乖乖点头退下,也只能说明我的决心也就这种程度罢了。”我侧过脸轻轻扫了他一眼,说话的方式也难得强硬得多,“那样别说把五条你当目标了,最开始连日本这个国度都不要来。”

    会采取这种走到台前的行动,我也是深思熟虑过的,哪有打道回府的余地。

    “哪怕为此送命,再一不小心变成恼人的诅咒?”对方的声音放低了不少,透着几乎能被称作冷酷的薄凉。

    “那又如何。”我注视着对方绷直的嘴角,波澜不惊地回答:“如果真变成那种情况,被祓除不也是应该的吗?”

    五条悟短暂沉默了一下,盯着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拧着眉开口:“以前有人说过你这家伙其实挺傲慢的吗?”

    傲慢?这对我而言可真是个陌生的形容词。

    我提着垂在脚边的伞,无动于衷,“迄今为止,五条你应该是第一个?”

    “也是,毕竟裕礼很会骗人呢,别人看不穿隐藏起来的真面目也很正常。”

    五条悟虽这样说着,但心情显而易见很好,从我现在的角度,能看见他眨了眨眼,整个人刚才还略微刺的气势收敛起来。

    “不过,看在裕礼自己都变成水鬼,还没有让雨水淋湿抹茶玉团的份上,老子就稍稍发点善心好了。”

    我:“?”

    预感到他接下来的举动绝对称不上是普通,我想出声阻止,但已经晚了。

    五条家的无下限术式,因为历史悠久的缘故,其术式的情报我早已在羂索那拿到过了,通常为三种发动形态。

    其一为中止之力。

    其二为吸引之力。

    其三为排斥之力。

    该术式的拥有者在遗传到六眼的情况下,才能发挥到最大程度的威力。他拎着我消失在了原地,视野里的景色更像是坐在高速列车般快速略过,凭余光只能捕捉到融成一片的影子。

    整个过程没超过五分钟,当双脚重新落在地面,通过阳台,站在属于女生宿舍区域的二楼甬道上,我还有点恍惚。

    不光是术式,这个人的运动细胞也发达到离谱,虽然自称为最强这点很夸张,可他的确有这样的底气,要做到这一点,不仅得有天赋,也需要不断的修行。

    “喂,喂——?傻掉了啊。”五条悟在我面前晃了晃手掌,由于半天没有得到回应,他用叩门的动作屈起手指敲敲我的脑袋,结果不想回过神来的我顺势捉住了他的手。

    “刚刚那个,是吸引之力与中止之力的互相配合,压缩苍的爆发力,定点施展,以此来达成短距离的移动对吧?”

    山脚到高专宿舍楼的位置起码有一公里的路程,而五条悟的瞬间移动一共使用了五次,也就目前的移动极限是接近两百米左右。

    能算得这么精准,估计不止需要六眼的辅助,还得考虑重力、障碍物以及坡度的附加因素。

    与冷冰冰的文字资料不同,亲眼见证并体会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五条悟的视线落在被我抓住的手上,一时没有说出话来。

    半秒后,他低头对上我的眼睛,突然笑起来:“这么清楚原理,平时就在研究过老子的术式?”

    “…是。”

    无下限术式的绝大部分情报都不算什么机密,本来就没想着藏着掖着,我颤颤巍巍松开他的手,刚想继续回答,就因为大脑还残留的眩晕感歪斜了一下身体,如果不是被五条悟及时出手拉住衣领,我的额头一定会撞上旁边的墙。

    “产生晕动症反应了吗?”他故作可爱地把拳面放在头顶敲了下,吐了吐舌头,“哎呀,失败失败~”

    “…大脑跟不上身体,因为高速产生错位感,也是难免。”我揉着眉心重新站好,“应该…多用点咒力来调节这两方的平衡。”

    “不错,很用功,给你一个「良」的评价哦。”

    ……你这是什么夸小孩的语气。

    隔壁的宿舍灯没有亮,我猜硝子大概还在医务室里奋战,因为一只胳膊不太方便,我把伞放在墙侧,这才掏钥匙开门,打算披件厚点的衣服去找她。

    等到锁眼轻轻传来咔哒一声后,我收回放在门上的手,扭头想要把伞拿起来,当面还给主人。

    “哦,对了,你过来一下。”

    我的手刚摸到伞柄,五条悟突然凑过来,用一只手掌压着我的肩膀,另只手反客为主地把门推开,勾着我的脖子就把人往宿舍里带。

    我:“???”

    伞柄脱手,可怜兮兮地歪倒在门口。

    房间里的灯打开了,点心的袋子也扔在桌上,在推搡

    中没走几步,我就被按在椅子上,能感觉到脱臼的那只手被一股强力高高提起来。

    “等——”

    上臂被整个捏住起来,我刚做好粗略的心理准备,肘部关节就顺着对方牵引的弧度产生了六十度左右的屈曲,仅仅被带着做了一次旋前旋后运动,咔吧一声复位的动静就响彻在空气中。

    我的后半截话直接卡在喉咙里。

    “很好,结束。”做完这一切的五条悟随意地把我的胳膊放置回原位。

    我低着头,沉默了整整三秒,按住右手肘的部位,发现它的确接上了。

    虽说还需要再去找硝子处理,但我没忍住感慨道:“真意外,你居然还会这一手啊。”

    “以前只是看过,实践还是第一次。”他直白地答道。

    我没有在意这点,毕竟可以清楚感觉到痛感比之前减轻了。

    “五条你以前受过这种伤吗?”我问。

    “没有哦。”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自信满满地扬起眉梢,“受这种伤的都是给我训练的那些老头子。看得次数多了也就会了。”

    我:“?”

    恕我见识浅薄,实在很难想象那是一副什么样的光景。

    不过,只看现在的五条悟,也能明白,他的实力不光是与生俱来天赋,也需要一次次的修行。

    我目视着这个人迈着轻快的脚步,走到待客厅的位置,饶有兴趣去窗边看外面的雨景,大概是我的视线太不加遮掩,他忽然扭过头来,语带调侃对我说道:“老子的脸就那么好看,感觉都快要被你盯出洞了哦?”

    “不。”我从善如流地单手做出投降的架势,“只是有点好奇,五条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做任务的。”

    五条悟:“?”

    五条悟撇嘴:“盯了半天,结果就问这个啊?”

    他用鞋底反复拍着阶梯,回忆了一下,倒是没有不配合的态度,很直接就给出答案:“想起来了,六岁左右吧。因为当时对付的咒灵太弱,差点忘掉了。”

    “这工龄比预想中还要高啊。”六岁,我那会还在小学读书吧。

    “对稍微有点咒术家底的家族而言,这一点还挺普遍的哦。”他用没有起伏的语气这么说着,显然早就司空见惯了,“任务也都是很早就开始做起。”

    “那大概会遇见很多令人不爽的任务吧。”我说。

    五条悟挑眉:“是呢,那种情况还不少。”

    “像什么议员、商人、银行家之类的家伙,他们的家里简直就是诅咒开会,不知道做了多少见不得光的事,定期就要人过去扫荡清理一番。偶尔甚至会来个大的,一个不小心就揪出一堆烂人烂事。”

    “后来接到这种任务,老子也就打定主意能把动静搞多大就搞多大。”说到这里,白发少年哼哼唧唧发出有点奇怪的笑声,他用食指和拇指捏着自己脸颊的软肉,那说法听起来像是在说什么丰功伟绩,格外理直气壮,“反正,他们也知道自己烂得多么夸张,根本也就不敢喊冤索赔。”

    我听五条悟讲述着那些经历,看他的眼神不自觉复杂起来,咒术师的工作可称不上让人愉快,这家伙却很轻松就能从中抽离情感,找到自己的节奏。

    这也是所谓资深员工的从容吧。

    真让人胆颤……或者该说是真让人羡慕的心境呢。

    我看了看他,冷不丁地说:“某种意义而言,有点可怕呢,五条。”

    “哈?”

    “请别在意,是夸你的意思。”

    而且——

    我抬起头看着头顶上方的灯,若有所思:“总觉得你听讲这些,似乎更了解你这个人一些。”

    “是吗?”后者歪着头,靠在被急雨敲打的推拉窗前,“还以为依靠裕礼的心思只会对术式方面的事情有兴趣呢。”

    五条悟一手插入制服的口袋里,似乎想了些什么,“要不趁机再讲讲你还想了解我的什么好了?”他露出一抹巧笑,见我正想立刻开口,又快速补充了一句,“虽然说了也不一定告诉裕礼就是了。”

    也就是说,回答了后,并不是没有可能?

    我向他确认道。

    五条悟挑眉,似笑非笑表示,说不定。

    那么,还用犹豫吗?

    我不假思索地作答:“全部。”

    五条悟:“……”

    站在窗边的五条悟眨动蓝色的眼瞳,一下没在说话了。

    我看着他。

    他看着我。

    四周的环境顿时安静下来。

    哗啦哗啦。

    宿舍外的雨声在这一刻显得更大了。

    “嚯~”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出声了,回荡在客厅里的单音节格外耐人寻味,“原来如此。”

    我侧目:“所以你会继续说吗?”

    “不说。”他语调懒洋洋的。

    我也不算太失望。

    聊了这么一通下来,原本郁结在心间的那口气不知不觉消散了大半,变得轻飘飘的,不再沉重,如果不是因为身上的湿衣服,让我没忍住打了个小小的喷嚏,其实再聊下去也不错。

    “明白了,那今晚就先这样。”说完,我起身走向宿舍门外。

    既是为了送客,也是为了拾起那把被遗忘在门外的伞,结果走到门前,还没弯下腰,它便被五条悟吸过去。

    正如一开始递给我那样,结束了避雨使命的伞也突然地回到了他的手心。

    紧跟着我走出来的白发少年堵在门前,“我说你——”他漫不经心地说着这样的话,明明已经身处没有雨的建筑内,可这个人却重新打开了伞,一只手握着伞柄灵活地转来转去,然后搭在肩头,沾满水汽的透明伞面在他颈部与肩胛的位置之间来回滚动,“只是对老子说那种话就够了吗?”

    我:“?”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于是回头问道:“不够吗?”

    “当然不够,说裕礼是「吝啬鬼」也不为过吧。”他义正言辞地拖长声音。

    白发蓝眼的少年向我这方迈出一步,雨伞跟着他的动作一并将我笼罩在伞下,周围的空间顿时变得逼仄。

    “为什么?”我出声。

    五条悟摘下墨镜,“嗯”了一声,眼眸轻敛间,他俯身,以锐利的目光牢牢锁定了我,说话的口吻难掩咄咄逼人的含义:“大概是因为老子觉得很不公平吧。”

    “入学开始你脖子上就带着奇怪的咒具,你说是家族隐秘,之前问过你家里做什么的时候,也只是用手艺人这样模糊的答案混过去了。”

    他顿了顿,忽然唇角上扬,扬眉道:“很奇怪对吧,快一个月了,真奇怪欸~”

    “你信誓旦旦当着老子说想知道我的「全部」。”

    五条悟又凑得近了些,好似刻意蛊惑人的精怪那般纯白的睫羽在轻轻翻飞,再露出沉静又明亮的湛蓝眼眸,就那样直勾勾望着我,一字一顿地说:“可仔细想想,我对裕礼的情况是一无所知呢。”

    伞下的距离太拥挤,极大程度突破了个人心理上的安全距离。

    我毫不避讳地迎着他的视线,很明确自己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异样,只是略微思考了一下,然后微笑开口道:“好的我知道了,我是裕礼,16岁,国籍中国,来自——”

    话没说完,白发蓝眼的少年“嘁”了一声,无感情地打断了我:“自我介绍背得很熟嘛,但这种不知道参了多少假的内容就打住吧,老子不听。”

    我:“……”

    我不知不觉又带上敬语:“那五条同学的意思是?”

    “没几天你就要等级评定,不是吗?”他突然提起这件我不算看重的事,墨镜后漂亮的蓝眼睛对我忽闪忽闪,自顾自地说:“想从老子这里拿到信息,最起码要把你自己的拿来交换吧。”

    我:“……”

    “不回答吗?”说着这话的人挑眉看我,作势要走。

    在他走之前,那只透明伞的一角被我的手拽住了。

    “没问题。”我说。

    反正我想瞒过六眼的东西,本来也不是术式。

    “到时候见~”得到回应的五条悟毫不掩饰自己的笑意,对我这么说着,打着伞转身走向楼道处。

    我目送着他离开,又看了看自

    己刚刚拽住对方的手。

    ……有一种奇异,微妙的情绪在心底滋生。

    但是,不太明白。

    当一切准备完毕去找硝子时,她果然正在这里抱着厚厚的医学书在啃知识点,嘴里还叼着没点的烟满足心里上的烟瘾,一知道我是负伤又淋过雨的状态,就无情对准我的脑门来了个弹指,随后要求我洗完澡后留下来帮忙考核她对人体知识的学习进程。

    在这所咒术师的学校,没有老师能在医学上对家入硝子进行指导,很多时候,她还需要申请有人陪同去医学院蹭课,作为同级生,我能帮上她的机会不多,自然也欣然应许。

    因为提前被复位的缘故,脱臼的地方被反转术式轻松治好了,不痛不肿,还能感觉再做几个引体向上。

    后续,我打开足够化身凶器的医书,视线落在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复杂的解剖例图上,一本正经道:“那么,首先从最简单的神经系统说起吧?”

    家入硝子:“……”

    家入硝子面无表情:“裕礼,不要逼我为了医学生的尊严对你发动愤怒一击哦。”

    就算是掌握着反转术式这样能治愈伤痛的技巧,家入硝子也没有放弃对现代医学的研究,而是打算把自己的能力开发到更进一步的,如何以最小的咒力成本,达成最高的治疗效果,正是她目前所研究的课题。

    胸腔内器官、腹腔内器官、解剖切线等等,在照本宣科问了好几个解剖的相关问题后,眼瞧着时间差不多了,我也就合上书,说:“头颈部结构还需要加强记忆哦。”

    “中脑、脑桥、延髓……啊,不行,记不住。”背到一半的家入硝子没有表情地抱住头,看起来像是被抽干了精力,她整个人像条晒干的咸鱼,往医务室的床上一躺,放弃继续回想后面的知识点,嘴上反复嘟囔,“都怪今天的雨太大,叫人提不起劲。”

    “我懂,会有这种想法很常见呢。”我听着外界淅淅沥沥的雨声作响,也跟着附和。

    “据说有的人很喜欢下雨。”家入硝子翻了个身,借着这个话题闲聊下去,“裕礼呢,属于哪一种?”

    “只要不淋雨,我是哪一种都无所谓的,不过非得要说的话,应该也是讨厌的那类。”

    我以前所待的地区雨水偏多,常年累月都是湿哒哒的空气。

    有一次放学想要抄近路回家,结果中途下起雨来,我因为打滑的泥地踩空了,最后咕噜咕噜背着书包滚下坡,脑袋扎进泥地里,还得听系统在脑子里哈哈哈哈的循环笑声。

    对那会年幼还特别好面子的我而言,也都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

    ……不,也不算吧。

    现在想来,那段日子反而是我人生最自由的时光。

    我注视窗外的夜幕,因为触动到一些久远的记忆,我自然地站起身来,开口道:“晚安硝子,我有点困了,就先回去了。”

    “晚安。”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我有些异样,家入硝子盘腿坐起,点头示意,“祝你有个好梦。”

    +

    高专宿舍四楼。

    属于五条悟的那间单人宿舍突然亮起了灯光。

    把滴着水的伞丢进门口的雨伞架上,回到自己房里的白发少年右腿一踢,把门同时关好,拎在手里的点心被他放在入口处的木桌上。

    宿舍里的电视还亮着屏幕,画面保持在游戏通关的最后一幕,他却没有去管,反倒往旁边的椅子处一倒。椅背被五条悟的重量欺压到近乎要失去重心的地步,可就在摔倒的临界点前堪堪停住了,就跟着主人晃腿的动作摇来摇去。

    把自己扔在椅子上后,坐姿嚣张的大少爷扭过脑袋,信手接住被最小功力的「苍」吸过来的遥控板,然后应声按下电视的关机按钮。

    做完这一切,他把东西随手放回原位,用拇指抚摩着下巴,倘若有任何一个熟悉他的人在这会进入房间,都会发觉他的心情很不错,甚至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感。

    五条悟能流露这种情绪的时候不多,至少在还待着死板且无趣的本家那段日子,他基本遇不到什么有趣的人与事。

    他双手作枕,仰头看着天花板上亮起的白炽灯,仿佛一只发现新玩伴的大猫,久久不能平息想要翘尾巴的冲动。他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平息那种抑制不住的期待,于是把手伸向带回来的限量点心袋子,拆开后拿起一个放在嘴里,

    咬开细腻的糯米外皮,抹茶粉和奶油霜的结合很完美,五条悟没两下就都吃光了,然后转头一脸轻松地去隔壁踢门。

    不幸住在隔壁的夏油杰想骂人,但还是忍住了,拿着洗脸巾心神疲惫的他只想睡觉。

    “……悟,你下次能正常点敲门吗?”

    “那种事无关紧要啦。”被好友瞪了一眼的五条悟用手背抵着门框,他回味着口中甜滋滋的味道,满不在乎地歪过头,“老子有点事要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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