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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戏弄这样,就不用提起那只特级咒胎的……

    游乐园附近的餐馆倒是不少,但因为又贵又没性价比,最后在大家一致(主要是我和夏油杰的)要求下,吃饭的地方还是选择了朴实无华的拉面店。

    至于由谁请客的这个问题,是靠猜拳来解决的。

    夏油杰本来很犹豫,觉得让女孩子也参与请客人选里有点不好,我倒不明白为什么不好,难道给钱这事因为性别就必须被优待吗?

    于是我很贴心地问了他一句:“难道夏油同学是担心自己会输给我吗?”

    夏油杰:“……”

    此话一出,黑发紫眼的丸子头少年就没了任何的异议,挽着袖子就开始了和我对决。

    气势不错,我想。

    可惜猜拳从来都不是公平的运气游戏,光是看心理因素和个人性格足以左右游戏的平衡了。

    夏油杰看着洒脱,实际顾虑过多,同样的选择他会下意识避免重复,这反倒让他的出招变得单一,格外好预测。

    五局三胜,我成功拿下首杀。

    夏油杰反应过来输掉的那一刻,他在我面前保持了数秒的静默,随即起身让座的动作都透露着一种想要安静退场,至少输得要很有尊严的意图,奈何他的好兄弟不给面子……或者说,脑子里根本没有那根弦。

    “欸——直接三连败。”

    喝着可乐的五条悟歪着脑袋看着他,他从被拉面馆的老板当盲人关怀后,就拆掉了蒙眼的绷带,因此旁人完全能看清他带着怎样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说着拱火的话:“好惨啊杰,完完全全的大失败。”

    “……”夏油杰攥着拳,额角青筋冒起,深深吸了口气,大概用上了毕生需要的定力,皮笑肉不笑地反问道:“哦?这么说悟你觉得自己就可以赢了?”

    “结果还用问吗?”五条悟挑起一侧的眉毛  ,头也不回地随手把捏扁的易拉罐扔进身后的垃圾桶,起身坐在夏油杰刚刚的位置上,“老子是绝对不会输的。”

    ……嗯,怎么说呢。我保持着不失礼节的微笑,对五条悟做了个请的手势。

    Doublekill。

    夏油杰:“……”

    五条悟:“……”

    被我用石头剪刀布击败的两个一级咒术师坐在桌前双双保持沉默。

    五条悟在似乎回顾赛程,找找自己又在哪里被猜到了,夏油杰也摸着下巴,也在思索中朝我投来复杂的眼神,这两人好像终于反应过来了什么,几秒后,彼此对视了一眼,接着开始激烈的猜拳对决。

    不同于我喜欢令对手麻痹大意的风格,他们两争得不相上下,最后维持到终盘的第十局,五条悟“哟呵”一声,发出愉快的欢呼,以微弱的6:4的比分获得胜利。

    遗憾惜败的夏油杰倒也不恼,起身去利落地结账了。只是当他回来时,就对我们微笑示意。

    “下次我不会再输了。”

    我:“……”

    好胜心意外很强啊,夏油同学。

    如此单纯的猜拳游戏,怎么感觉他完全拿出了对待学业的正经态度。

    按着最开始说好的那样,吃饱喝足,我们三人重新回到游乐园的大门前。

    虽然因为停止运营的缘故,并没有检票员的存在,但秉承着一名三好市民的个人修养,我还是在售票厅那放上了三人份的入园钱,有些惋惜地说:“早知道把硝子也一起叫过来好了。”

    “也不用担心,现在裕礼同学也是二级术师了,以后能带她出来的机会更多。”夏油杰拿起一张宣传单,笑问:“你们俩想好玩什么了吗?海盗船?大摆锤?”

    大概是想起了过往的体验,五条悟撇撇嘴,迅速给出差评,“那两种设施都很无聊吧,单纯得晃来晃去一点意思都没有,你们要去的话,老子就在一边看着好了。”

    “嗯,只是追求单纯的刺激就没有必要走这么一趟了,让夏油同学的咒灵把人叼到半空来体验自由落体或许更好。”

    我认真地翻起宣传单的介绍,无端又想起之前在镜中迷宫的遭遇,一时思绪百转千回。

    没人比我更清楚,那绝对不是偶然,再三思考间,我把目光落在那附近的一个项目上,开口提议道:“宇宙过山车怎么样?宣传单上说是这里最出名的项目之一,看介绍,似乎是在模拟宇宙飞船进入太空观光的过程。”

    “听起来就很有体验的价值欸。”五条悟眼神一亮。

    夏油杰点点头,欣然同意了,“可以先去试试,反正时间还早。”

    为了打开本来断电的设施,接下来我们三人通过夏油杰咒灵的帮助摸进了职员室,拿到钥匙的同时,也人手拿了一本员工培训用的操作手册。

    五条悟没看几眼,就很无聊地放回了原位,只有我和夏油杰彼此讨论着,结合配图文字连蒙带猜推测了怎么运行。

    十分钟后。

    我动作熟练地打开了电闸,从配电室的窗户里探出脑袋,双手放在嘴边作喇叭状,喊道:“灯亮了吗?”

    “OK,这边的灯已经亮了。”不远处,悬停在半空的五条悟俏皮地向我打手势,好像比起体验游乐园的项目本身,他似乎对这种克服万难找到通关方式的过程更感兴趣,得意洋洋地说:“接着就是等我们都坐上去后,让杰的咒灵操纵发车吧?”

    “没有意外的话,流程大概就是这样。”站在配电室窗外的夏油杰把手册递给旁边的咒灵,那一瞬间,我仿佛咒灵的脸上看见了迷茫的表情,而夏油杰只是拍拍它的脑袋,“一会等结束后记得放回原位,不能给员工们添麻烦呢。”

    看到全程的我对此小小松了口气。

    太好了,差点以为夏油杰手下的咒灵可以做文字阅读这种高难度操作。

    宇宙过山车的车厢本身倒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从涂色到装饰都很普通,我坐到第一排的座位,按着说明书上的注意事项检查了一遍自己身上的安全措施,然后就看见右手边坐好的五条悟很随意地把两只胳膊搭在安全栏上,什么措施都没有做。

    “……五条这是在追求刺激?”我小声地朝坐在左边的夏油杰问道。

    夏油杰拉好安全带,耸耸肩,“你就当做是吧,好孩子可不要学他,会出事的。”

    说话的期间,飞车沿着轨道缓缓启动,开始向上爬升,经过一小段暴露在外的轨道后,就完全驶入了一段避光的隧道里。

    起先除了黑暗什么都看不到,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无光场景维持了大概一分钟左右的时间,很快,静谧漆黑的背景下,一团明亮的蓝色星云浮现在眼前,它慢慢地聚集演化,形成崭新的恒星,随后出现近似圆球的灰色行星。

    无数的天体投影越来越多,发光的恒星繁星点点,仿佛薄薄的轻纱连成一道发光的河,辉映成一片,看起来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兴许是因为已经接近最高点,车辆本身的速度也越来越慢,背脊也因为变大的坡度而紧紧贴靠在座位上。视野不佳的情况下,我默不作声注视着眼前的这副光景,却能隐约察觉到坐在身侧的两个人各自变化了下坐姿。

    显然,那并不是为接受下落冲击而做的准备。

    正这么想的时候,我听见五条悟漫不经心的声音,在这昏暗的环境中,像是推动时间流动的启示宣言。

    “来了。”

    下一秒,车身急速下滑,强烈的失重感瞬间就席卷了全身。

    金星、木星、水星、火星……

    八大行星的身影在飞车本身下滑的时刻在隧道里一闪而过,最后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整个巨大的太阳,照得四周都分外明亮,隐蔽在四处的通道吹出炽热的风,却很快被另外一股气息彻底压制下去。

    顷刻间,空气变得阴冷粘腻,我只觉得自己像一只掉入蜂蜜池中的飞虫,被突然汹涌的诅咒之力吞没。

    这种在夏季都觉得手脚发冷的气息,恐怕换成稍有资质的普通人来,也能隐约通过第六感察觉到其存在的级别……毫无疑问,最低也是一级的强度。

    “这家游乐园还真是多灾多难啊,如果不是恰好过来了一趟,恐怕恢复运营后要出更大的事故吧。”

    略显无奈的呢喃来自夏油杰的方向,而被咒灵的出现打扰到兴致的他也很快调整了心情,认真思考起更为重要的东西,“有点麻烦,要小心不破坏设施呢。”

    话音未落,跃过太阳影像的飞车突破隧道,来到外界,狭窄的视野瞬间变得开阔,我终于也在此刻见到跟着我们,飞在头顶上的那只咒灵——它有着六双宽大的羽翼,通体发黑,头部细长,强壮的后肢紧紧收在腹部的绒毛下,大大小小的眼珠附着翅膀的位置上,不断观察着我们这方,暂时没有攻击的架势。

    “原来这个游乐园项目还有一级咒灵的跳吓环节吗?”我歪过头,“如果一个人遇见,是不是只能莽上去完蛋了。”

    “那倒不是。”夏油杰说,“你知道正规的二级咒术师在遇到比自己强的咒灵,最有效的手段是什么吗?”

    我虚心求教:“怎么做?”

    夏油杰直言:“求援。”

    我:“……”

    “因为遇见等级更高的咒灵强攻不会有好结果啦,专心跑路才是正道。”五条悟只手撑着脸,手指弹了弹,话说一半,又改了说法,“不过裕礼现在倒是可以有其他的选择。”

    “比如说?”

    五条悟和夏油杰对视一眼。

    “我觉得可以让裕礼同学强攻试试,反正我们都在。”黑发少年露出神秘莫测的微笑。

    白发少年眨着眼拍拍我的肩声音也甜甜地附和:“嗯嗯,没问题没问题~”

    我:“……”

    我:“抱歉,刚刚风好大,我听不见……不是,别解我的安全带!”

    安全栏被抬起来,五条悟动作娴熟地揪住我的衣领,夏油杰伸过来一只手,在确定具体的

    角度后,两人齐齐在我背后猛地一推。

    若是有人在旁边,定能看见一道完美的抛物线高高出现在过山车上方。

    好在,五条悟还是有记得我不会飞。

    有熟悉的咒力出现在脚底,我稳稳踩在空无一物的半空,刚刚松了口气,一声尖锐的鸣叫便从百米之外传递至耳侧。

    发声警告的鸟型咒灵或许是认为属于自己的天空被侵入了,它翅膀一振,不再围着过山车轨道盘旋,而掉过头向我发动袭击。

    沉重的风压几乎叫人睁不开眼,我险些便对方俯冲带起的劲风刮下去,只能微微压低重心,随即一个空翻避开对方舒张闪着寒光的勾爪。

    而开膛破肚的危机刚过去,咒灵旋身转翅,又以一只庞大羽翅向我扫来,根根羽毛收拢,仿若坚硬的铁扇。

    我手掌轻翻,握住凭空出现的承影刺,没有选择与这股力量直接抗衡,而是用它来替我接触落在粗糙的羽翅,尖锐的锥尖钉在翅膀的边缘之际,再顺势一滚,整个人直接落在鸟型咒灵的背脊上。

    “呷——”

    感受到重量的咒灵急促悬停,又很快垂直俯冲下去,它时而似猎鹰捕食下扎,时而如大鹏翻滚冲上天际,我另一只手揪着刺手的羽毛不放,始终紧紧将咒具扎在它的体表,几度想要用发动攻击,却找不到时机。

    在它终于感觉到疲惫而慢下来的那一刻,我抓住时机,松开一只手,捏决骤然发动术式。

    数道利器的光点在我身侧陆续一闪而过,向鸟型咒灵的翅根、耳羽、顶冠、喉咙而去,绽开拇指大小的血花。

    啧……太浅了。

    我眉头轻蹙,这就是一级咒灵的防御吗?

    现在这个角度让我免于它的绝大部分攻击,也限制了我的攻击角度,无法达到更有效的结果。

    身下的咒灵又开始跃升。

    我再次抓住它颈背处的羽毛,鬓边的发丝裹挟着气流急速地敲打在脸颊两侧,心脏在砰砰乱跳的同时,却还没有忘记这只一级咒灵,到现在为止,还没使用其他的能力。

    …为什么?

    疑惑很自然地盘踞在心头,我正这么想着,术式预知的回馈已经在脑海里浮现出来。于是,我毫不犹豫地松开力道。

    手指近乎刚离开它的脊背,天地瞬间颠倒。

    亮彩的游乐园成了天,蔚蓝的晴空成了地。

    下一秒,我看见鸟型咒灵原本还算伏贴的羽毛突然纷纷竖立,脱离身体。

    违和感。

    …古怪的违和感。

    翅膀上的眼球在转动,有那么几秒的时间,我的视线似乎和其中几只赤色眼睛对上了,甚至产生了一种它似乎认识我的诡异预感。

    哪怕是还没证据的猜测这种想法也足够恶心了。

    在急速下落的过程中,我单手掐诀,操控着七根承影刺徘徊在身侧,陆续击飞仿若箭雨般下落的羽毛。

    鸟类咒灵的攻击太过密集,锵锵的短兵相接之间,它头颅一低,远远在空中留下一个音爆的痕迹后便再次朝我追来,似乎笃定了我无法再分神应对自己。

    这就有点太小瞧我了。

    我眉梢一挑,但也不打算继续接招。

    要说原因的话——

    “嗯,到这里为止就应该差不多了吧。”夏油杰的声音飘在空中。

    紧接着,我的身体被毛茸茸的管狐缠住,稳稳托住后,便被拉回了还在运行的过山车上。

    追赶着我的那些羽毛都撞在无形的墙壁间,纷纷坠落至地面。

    上方,鸟类咒灵发出凄厉的喊叫,红色的眼眸一只一只地转向我。

    过山车刚好来到又一个高点,我坐在座位上,来不及系上安全带,车头便开始朝下,只能抱住软绵绵的管狐。

    一旁,五条悟离开座位,抬起一只脚踩在安全栏处。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的身板挡住咒灵看向我的一部分视线。明明是站在俯冲的过山车上,穿着黑色制服的白发少年却昂首挺立,站得很是稳当,他任凭呼啸的风吹动颊边的发丝,微侧过头,态度散漫地开口道:“杰,你需要留着这玩意吗?”

    “不必了,长得太抽象了,我可不想以后乘坐的时候被这么多眼睛盯着。”夏油杰就差没把拒绝写在脸上。

    “哈,想想也是呢,丑到这个地步在咒灵界里也是难得一见。”五条悟咧开嘴地放声笑起来,被墨镜遮住一半的蓝色眼瞳在术式运转的作用下亮得放光,让人想起激荡的海洋与敞朗的天空,然后被推到鼻梁上的墨镜彻底藏了起来,变得只能瞥见他嘴边扩大的笑容。

    “那正好,稍微乱来一点吧。”他说。

    年轻的六眼张开手双臂,平时本就外溢的傲气在这刻更显张扬,他以背朝下的方式从飞车上倒了下去,过山车刚好来到轨道的拐弯处,与其拉开距离。

    我能很清楚地看到五条悟下坠的速度越来越慢,最终静止在空中。

    仅仅是一个眨眼的时间,他的身影不见了。我条件反射看向天际,霎时就见证了一场单方面的……虐杀。

    那的确只能被称作虐杀。

    眼睛根本捕捉不到五条悟是何时瞬移过去的,他抬起右手,看上去几乎没什么力道的动作抓住怪鸟的一只翅膀,遽然往反方向一扯,血肉横飞之际,半边的翅膀就被那样轻飘飘撕了下来。

    受到袭击的咒灵怪叫一声,无数根染着血的黑色羽毛跟着身体一抖,好似狂风暴雨却扎向敌人的方向,和四溅的污血一样被拒绝在几厘米的范围外,自己反倒是被五条悟屈膝一击,打向更高的地方。

    踏空留在远处的五条悟随意地摊开手掌,一颗被他揪下来的眼球像是垃圾那样被置之不理,跌入下方。

    “一颗,剩下来还有几颗呢,慢慢数一数好了~”

    话音未落,戴着墨镜的少年又闪现在了咒灵的上方,长腿一踏,重重地把怪鸟踢了下去,就像是在玩一个人的足球运动那样,不厌其烦,每一次的攻击,都有乌黑的血肉与眼球一起丢下。

    碾压式打怪的局面我却生生看出了一种悲壮感,五条悟的行为等同玩弄猎物的大猫,反复将咒灵的身体搞得破破烂烂。

    拖着残破身体的咒灵声音逐渐凄厉,兴许是察觉到自己在五条悟的手里讨不到半点便宜,它持续用羽毛掩护,鹰一样弯曲而锋利的喙和利爪同时击向无下限的范围,靠反作用力逃向远处,奈何还没跑远,白发咒术师的声音就紧追上来:“哈这种速度也想跑掉吗~~不行呢,完全不行呢——”

    立在半空的五条悟脸上还挂着兴奋到扭曲的笑容,他甩掉手上最后一颗眼球,随即抬起左手,保持着两指并拢的姿势,对准在天际翱翔的飞行咒灵,不断凝聚的暗蓝色咒力膨胀增长,仿佛要撕裂空间的引力很快增值到极限。

    【术式顺转苍】

    我不是第一次见过他用这招,可现在,这能量和之前隧道里看见的太阳投影的大小差不多了。

    拥有六双翅膀的鸟型咒灵纵使在察觉到危机时就拉开高度,振翅想要从攻击范围里逃出去,却还是慢上了一步,它被外围的引力拉拽了下去,足有两米高的身形当即被搅得分崩离析没了影。

    当飞车缓缓回到起点处的时候,悬挂在天上的「苍」甚至还没解体,直到五条悟两脚重新踩在过山车发车的位置前,才有了一点点消散的迹象。

    我望着那个一脸“欸这玩意也太不经打”的少年人,隔着几米都就能察觉到那快要溢出来的不满,仿佛一级咒灵是连让他多玩几秒都不够格的玩具,终究没有忍住,侧过脸看向夏油杰,怀着某种奇异的关怀,问:“五条他……以前打咒灵都是这样子?”

    “偶尔吧,遇见能多挨几下的会这样,不过今天比较特殊。”夏油杰看起来早就见怪不怪了,他解开身上的安全带,作出意料之外的回答,“他是刻意这么展示出来的。”

    “刻意?”

    “裕礼同学,你想要在实力上超过悟吧。”

    夏油杰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我,不知道在思考什么,几秒后,朝我提出一个问题:“那么,目睹刚才的那些后,也仍然能坚定那种想法吗?”

    “嗯?”我略微有些不解,“为什么不能?”

    “有可能会要面对那种样子的悟哦。”夏油杰好心提醒道。

    我“哦”了一声,回想着一级咒灵死得分外凄惨的那幕,说:“的确有点吓人,但那是对敌人才有的态度吧。”

    虽然时间不长,但我所认识的五条悟,其实从来不曾对同伴正面发过

    脾气,就算是被庵歌姬指着鼻子大骂,也没露出什么攻击性。

    “……”夏油杰看了我一眼,略微挑眉,“哪怕因为刚刚那一幕,能看出悟和你的实力差距差距很大?”

    “他的破坏力或许是我永远达不到的水平。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就无法击败他吧。”

    我歪着头,继续说了下去,“夏油同学不也是在知道这些的情况下,还保持着相当的自信吗?”

    语毕,我侧目看向面前这个看似谦逊有礼,实际与五条悟一样,肆意妄为的少年,“目前为止,你也从来不觉得,自己和五条之间存在多少差距吧。”

    夏油杰表情平和,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若有所思地开口道:“裕礼同学是觉得,这种差距可以缩短的吗?”

    他说起这句话的时候口吻很轻松,但我仍然注意到了,他的话里模糊了差距的概念,实力上的差距可以指我与五条悟的差距,也可以指我与他的差距。

    “当然咯,之前说过的吧,我的必中术式尽管会受到自己的实力影响,但那只是一部分。”我装作没有听见的样子,取下别在头上的发夹,在他的眼前晃了晃:“在我面前,若是放松警惕——”

    呈三角形的白色发夹被我抛在空中,旋转,变换,再骤然消失不见。

    夏油杰的眼神被我手指的方向引向旁边,正好看见五条悟的发间被我用术式别上一个粉色的蝴蝶结。

    我说:“看,就会变成那个样子。”

    一秒。

    两秒。

    三秒。

    围观了全程的夏油杰缓缓眨了下眼,沉默了足足三秒,接着爆发出笑声,往常他的情绪要比五条悟收敛得多,今天可以算是张扬了。那难得流露的几分傲慢被尽数收回,他用手指夸张擦着角,乐了好一阵,才朝我求证道:“形态变换,刚刚那也是咒具?”

    “是的。”我点点脑袋。

    六饰簪也就这点好处了。

    咚。

    一声重物落在前方的响动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扭头一看,不偏不倚地对上被我捉弄的正主视线。

    长手长脚的白发少年哪怕双手放在膝盖上,蹲着身子,也还是比坐在车里的我高出一截,他把墨镜放在头顶的位置,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没有遮挡的情况下,漂亮的蓝眼睛看起来就像是猫眼,稍带几分与年岁相符的稚气,但我想到却是他刚刚战斗里那副血花飞溅与干净脸庞相对比的样子。

    那只蝴蝶结发卡早被五条悟取下来,对方的每个指节都格外分明,微微弯曲的指尖反复搭住丝带的边缘敲击时,令人想到抬爪追玩具的小猫,画面不一样,但是那种传递出来的情绪是相同。

    咒具饰品跟着白发少年把玩的动作动作抛上抛下,他就这样盯着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保持不动了好久。

    然后,他自己先没绷住,低着头很愉快地哼出声。

    “不错哦~相比以前只是打碎老子的棒棒糖时,进步了一点点。”调整稳定好情绪的五条悟重新抬起脑袋,单手支着下巴,颇为得意地看了看我,眸光闪闪,语气里充斥着控制不住的荡漾:“虽然这点程度是应该的,还不够。”

    “要求好严格。”我感慨,“不过我会继续努力的。”

    他另只手对我晃了晃手中轻飘飘的丝带,“顺便,强烈建议换个更漂亮的来。”

    “怎么,你还挑起来了是吗?”夏油杰双手环胸,一双细长的眼眸弯了弯,神情显得分外狡黠。

    “既然有的挑为什么不挑?虽然老子戴什么都会很好看啦。”非常明确自己魅力所在的男子高中生勾着唇,坦坦荡荡地用两指夹着饰品,反复端量起来:“这个感觉很有趣欸,也不知道本家的那些老头的库存里有没有类似的……啊,变回来了。”

    我从他的手里接回自己的发卡,把它别到原来的位置。

    “那只一级咒灵,是忽然出现的吗?”

    “应该是吧,之前没感觉到。”五条悟毫不犹豫地答道,“高等级的咒灵比低等级的咒灵是更喜欢挪窝,嘛,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他瞥了我一眼,突然打住话题,不再继续,转而换上笑脸,“大概就是裕礼运气差恰好碰上了吧~”

    或许是想起了以前的事,夏油杰摸着下巴,“你这么一说,裕礼同学的运气的确很差,她和硝子聊天时,我有听见她提过开学之前有撞进过特级的咒胎领域里。”

    五条悟眼睛眨巴眨巴:“嗯?还有这一茬来着?”

    夏油杰:“?”

    夏油杰:“那个咒胎应该还是你解决的,裕礼同学就是为此冲着你来的。”

    “第一次听见这种说法欸——”五条悟悠悠拖长声音,收起嘴角的弧度,侧过脸朝我投来耐人寻味的目光,“咒胎的确有点印象,不过其余的就没了。”

    我把手背在身后,微笑道:“因为那个时候我的样子比较凄惨,浑身都是血,所以你不记得也是正常的。”

    “是吗?”他不以为然地放下了这个话题,立即又把目标放在夏油杰身上,“好了,杰,你赌输了,一个月的报告替写。”

    听见五条悟所说的话,我好奇地出声:“你们打了什么赌吗?”

    “赌裕礼在面对一级咒灵时能坚持几分钟哦。”五条悟歪头,“正正好好三分钟不到。”

    “太遗憾了。”夏油杰耸肩,“本以为裕礼同学曾经有遭遇特级咒胎的经历,就能坚持得再长些。”

    “不,那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夏油同学。”

    “但当时你撑了很久吧。”

    ……撑了很久吗。

    随着夏油杰的这句话,我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些片段,它们像是一把突然塞进嘴里怪味糖,令人五味杂陈。

    空间错乱的咒胎领域。

    祈祷般哭喊的混乱人群。

    然后,在这其中……

    我印象最深的是在那乱象之中,系统的虚影站在废墟之上,一字一句对我说话的场景。

    我:“……”

    我摇头甩去那些杂念,说:“侥幸而已。”

    “就刚刚那只一级咒灵一样,交手时间一旦变长了,就会落下风了。”说着,我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一改接下来的对话方向,“说起来,如果是你们两个人,谁会最先解决刚刚那只咒灵?”

    五条悟&夏油杰:“是老子/我。”

    双双重合的声音落定,不分先后。

    五条悟眉梢扬起:“杰还得放出他的宝可梦,等他出手,咒灵早被老子灭掉了。”

    夏油杰眯起双眼:“不知道是谁抱怨过在市区需要大量计算空间位置才能避免毁掉建筑?等你磨磨蹭蹭锁定位置,我早就解决了。”

    “喂,说话的口气很大啊杰,要打一架试试吗?”

    “求之不得,最近我忍你很久了,悟。”

    我将两人的争执声扔在脑后,转身对着还在发动室待命的夏油杰咒灵打了个简

    单的手势。

    万幸,咒灵看懂了,在两人彻底动手前,过山车又发动了。

    夏油杰和五条悟两个人都跳出车外,留在原地叮叮咚咚动静很大地打起来了。

    费了点力气爬出飞车的我目送着空无一人的过山车开远后,立刻补了个小型的「帐」限制住这两人的活动范围。

    总之,这样就好。

    我毫无愧疚之心地站在结界外,目视那两道一黑一白的影子,感受着吹拂在身上的夏季之风,踏步朝后退进操作台投落的阴影中。

    这样,就不用关注那只特级咒胎的事了,我想。

    第62章 镜子与视线这不是当然的吗?

    所幸,夏油杰和五条悟还有分寸。

    这两人稍微(?)击碎了几处水泥地的表皮,就收住了手,甚至没有破坏「帐」,充其量只是补点水泥就可以了。

    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打电话给离开的陪考官和辅助监督。

    “……我明白了。”隔着电波,都能听出来陪考官的声音在发抖,大概是气得,“你们几个!虽然损失很小,但是我会全部汇报给夜蛾先生的!等着受罚吧!!”

    开着免提的状态下,陪考官先生的话都被靠在身边的五条悟和夏油杰听见了,我们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动作一致地选择了把手机静音,暂绝后患。

    “我想起来我今天下午其实约了人。”

    这是心平气和的我。

    “好巧,我准备参加国中的同学聚会。”

    这是笑容满面的夏油杰。

    “这么巧?今天恰好有家百年老店搞试吃活动。”

    这是理直气壮的五条悟。

    简单的三言两语交流完毕,我们同时决定先放置一下夜蛾正道即将到来的怒火,纷纷做鸟兽状四散。

    与那两人分别后的二十分钟后,我确定没有被跟踪,也没有被任何人看见的情况下,收敛起脸上的所有表情,折返到东京都内繁星游乐园内,回到了最开始见到那只咒灵的地方。

    这里依旧空无一人,只留破损的镜子,还留在这里诉说着发生过什么。

    我不假思索地把手放上去,场景当即产生了变化。

    身前身后都变成没有路的镜面空间,多方倒影加持下,看起来,仿佛是与无数个自己互相重叠。

    这不是「帐」那样简单粗暴的东西。

    同时具备隐蔽性与实用性——是真正意义上的结界。

    而在我认识的人里,只有一个人擅长这种结界术。

    “呀,等你好久了,小裕礼。”

    有些熟悉的口吻突兀地从身后响起来。

    我默不作声地扭过头,正好看见一名穿着粉色小振袖的女性站在那里。

    「她」举止优雅,梳得规规整整的长发被反绑着放在肩前,额头的部分有着一排明显的缝合线,绣着方格的袖摆跟着放在小腹前的双手一并安置在身侧,这具身体独有的温婉之美被展现的淋漓尽致。

    凭借着那道半透明的身躯,我一眼便判断出了他的真身藏在绝对够不到的远方。

    当这个人的虚影就立在那里,眉眼弯弯,我也自然地把捏在掌心中的承影刺收到袖中。

    “好久不见,老板。”我说。

    “贵安。”贵气的女性含笑看着我,用手指比划了一下,“有段日子没见,瘦了呢,也长高了呢。”

    我从善如流地回答道:“毕竟入校训练了这么久呢。”

    “觉得辛苦吗?”他问。

    我直言不讳:“挺辛苦的哦,直白点说,我不喜欢流汗的感觉。”

    “看来就算身体好了,小裕礼还是不喜欢运动啊。”

    羂索以袖掩面,轻轻笑起来。

    他装起女人来总是让人挑不出破绽,无论是涂得分外艳丽的红唇,还是精心挑选,佩戴着美甲的十指,当他做出这些动作时,哪怕知道壳子里的人根本不是原装货,也让人觉得非常有韵味。

    “不仅是运动,始终学不好的音乐科目我也很讨厌。”

    我打量着他全身这套精致又小资的打扮,心怀感慨之余,也没忘记出声问道:“所以,什么风把您吹到这里来了?”

    从听见「东京都内繁星游乐园」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心底就已经有了模糊的猜想,再加上镜子里怪异的那一幕,还有莫名其妙出现的一级咒灵。而现在,这种猜想才得到了验证。

    这里果然是盘星教的资产之一。

    或者说,曾经是。

    游乐园介绍单里的几个名字,我很熟悉。而羂索从不破坏自己地盘的蛋糕,会这么做的理由,大概率是这里的人已经不再为盘星教效力了。

    我有点好奇具体发生了什么,不过羂索不是为刚才那些没营养的家常而来,他保持着嘴角上扬的弧度,朝我开口道:“长话短说,先看看你的身后吧。”

    对方柔柔地将右手从袖中探出,露出一截细白的腕,此时我才看清,他的每一根手指间都缠着几道坚韧的银线,银线的尽头直通我身后的那面镜子,随着他一个屈指拉扯的动作,我所见过的那只人面牛身的咒灵就像是玩偶一样被操控着出现了。

    “特级咒具,傀儡丝,能够远程操控咒灵的咒具。”他轻言细语,“终于到手了。”

    日本的咒具大多数都是来自久远的平安时代,因为人才凋零,技艺传承断绝的缘故,高级咒具有一小部分被御三家收藏,更多则是在历史长河中下落不明,能够找到一样,都可以说是祖坟烧高香的结果了。

    羂索又把手揣回袖中,恢复到一开始纤细柔弱的形象,说:“现在和你这样见面,就是利用了某只咒灵的术式,很方便吧。”

    “的确很方便。”我歪了歪头,很快就不给面子地戳穿他,“所以,那只一级咒灵是您放出来的吗?”

    “咒灵操纵使和六眼都在场,就起了心思稍微逗逗他们。”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暗红的眼瞳如同浸着血那般不详,“本来说只是扔颗小石头解解闷,但没想到你都成长到这地步了。”

    “里梅说你是为了考核磨砺实力,我原本就当玩笑听了,现在——”对方语调微顿,朝我伸来一只手,那瓷白的柔夷落在我的发间,“我所认识的小裕礼,过去可没有一门心思变强的打算。”

    “是因为遭遇特级咒胎的时候,在生死边缘游荡一回后,起了念头吗?”

    我恭顺地点头,“是的。”

    “那真是双喜临门的好事,那个转折点让你的身体恢复了健康,也难得有了干劲。”

    “这么一来,得恭喜小裕礼才行。”

    他言笑晏晏,具有磁性的女声很是包容,犹如在轻言细语引导孩子的母亲那般态度,何等温柔……也何等令人厌烦。

    我还想说点什么,可惜这里的另一位观众并没有那样的闲心。

    一旁,被银线穿透四肢的咒灵从口中发出一声低低的嘶鸣,躁动不安地意图发起攻击,我扔出一枚承影贯穿对方伸向我的前肢,再反应迅速地拽着它两只蹄子,就地来了个标准的过肩摔。

    当我屈膝踩住这只咒灵的背脊,弯腰左手连同它的脑袋一起磕在地面。

    咒灵咕噜噜转动的红色眼球还在恶狠狠地盯着我,如果不是顾忌到这是属于羂索的玩物,早该它出现时就直截了当祓除。

    我皱着眉头,加剧脚底的力道碾了碾,有点不满地开口:“您养宠物就不能让这家伙听话点?太活泼了吧。”

    “哎呀,这可做不到。”他摊开双手,很爽快地承认自己的能力不够,“辛苦你压制一下了,谁让咒具本身就没有想象中那么好用。”

    我:“?”

    我满脸不解:“什么情况?”

    “本来这东西就是唤醒了几个沉睡的老家伙,和他们交易来的。”

    他温声说着足够让日本现今咒术界大地震的话,态度自然到犹如提及自己去了哪里购物的话题。

    “谁知道会有着那么多的弊端呢,难怪他们给得很痛快。”

    “傀儡丝本身是消耗品,制作方法早已失传。不能让咒灵真正意义的臣服,最长只能控制一个月。一旦解除控制,丝线便会断掉一根,之后就再也无法掌控曾经被控制过的咒灵。”

    提到这些时,黑发「女性」用稍带遗憾的口吻发话:“不过,最让我失望的是,是没办法压制咒灵的能力,才标记了十几个人,诅咒的效力就控制不住地增强了,这种情况下,想培养合适的受肉躯壳,很麻烦啊。”

    受肉,人类的**与咒物融合的结果,在日本咒术界就会被这样称呼。

    而咒物,则是常年累月凝聚着诅咒的物体,大部分危险的高级咒物,都是由术师的遗骸制作出来的。

    羂索口中所言的,唤醒沉睡的老家伙,也是用这样的方式复活——据我所知,他曾与众多咒术师达成束缚,在他们死后用他们的尸身制成咒物。

    现有的记载中,几乎所有吃下咒物的普通人,要么被咒物本身附带的猛毒直接杀死,要么身体承受住了毒害,然后被咒物里的沉睡灵魂的取而代之。

    结果,那些被诅咒的游客是他在尝试培养一批对咒物的毒性有耐性的对象吗?想要继续唤醒沉眠的老东西?还是说借此做些其他的实验?

    情报太少了,暂且不知。

    只能理解羂索这次找我是报着什么目的。

    这家伙应该是提前安排了我的评级任务,想让我来处理掉已经开始不听话的二级咒灵。

    至少由我来做,就算发现了什么也没有关系。

    “您的意思我听明白了。”我用了点咒力施加在脚底,将咒灵挣扎的身体压下去,听着骨头咔咔作响的声音,抬眼问道:“您应该还不打算调离已经扎根在六眼身边的我,所以是东京这边遇见什么麻烦了?”

    唤醒千百年前的咒术师,本身就是一项大工程,危险与机遇并存。

    对于羂索而言,因为术式原因,我是他很重要的棋子之一,所以他暂时不会选择把我放在很危险的前方。

    最大的可能,是他很下功夫培养的后方,盘星教出问题了。

    “和小裕礼说话真省心。”他笑了笑,“星之子分会那里最近遇见了一些小小的麻烦,虽然不算严重,但领头的那群无能之辈,却说自己解决不了。”

    “诅咒师们大部分是只会打打杀杀的蠢货。思来想去,还是交给你最放心了。”

    “好的,我信了。”我漠然点头。

    众所周知,当老板说这件事只能交给你时,不是真的只有你能处理这事,而是嫌弃你最近的工作量不饱和,决定给你加量。

    “就算这样,也用不着特意跑这样一趟吧,电话通知我就足够了吧。”

    “一个月了哦,父母想见见女儿的成长,有什么问题吗?”羂索披着不属于自己的人皮,脸上笑意不减,他用掌心抚摩着我的脑袋,用一种颇为怀念的口吻说:“这段时间我不在东京,所以没法亲自来见你。”

    隔着发顶的那只手几乎没有用力,可偶尔划过太阳穴的指甲,却提醒着我能够轻而易举掌握要害的事实。

    “又把我当小孩子?”我眼眸轻眨,露出困扰的表情,当场发表无用的口头抗议,“这可不是令人开心的发言啊。”

    就像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动作有什么问题那样,面容温和的「女性」耐心回答了我:“会这么说的都是小孩子呢。”

    “在您的面前,没几个年龄够看吧。”我敏锐地察觉到他言语里的敷衍,却对此习以为常,继续这种拉扯也没有意义,“您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嗯,让我想想。”对方故作苦恼了几秒,随即轻飘飘地扫了下被我踩在脚下的咒灵,平静地说:“记得把废物处理一下吧。”

    “明白了。”几乎是同时,我握着承影刺,没有任何迟疑地了结咒灵的性命,却清楚地知道,他指得不光是咒灵,而是要我把整个盘星教都清理一遍。

    羂索这个人,非要评价的话,他不讨厌好人,也不讨厌恶人,在他的评价里,只有可以用,与不可以用的人。

    太过无能,就会被他弃置,太过碍事,就会被他除掉。

    “哈……如果能拿到咒灵操作使的身体,很多事就很方便了呢。”「女人」用左手托着脸颊,感慨道,“但是眼下这个时机,只会打草惊蛇。”

    我一边擦着自己的咒具,一边站直身体,感慨道:“感谢上苍,老年痴呆症没有战胜您,您的脑子还算正常。”

    “小裕礼,我发现你这嘴最近越来越不留情了,青春反抗期?”

    “对,一想到我年纪轻轻就得跨国打工,火气还是挺难克制住。”我认真地点点头,“您这次的安排,我可以视作加班吧。”

    羂索微笑示意:“嗯,盘星教那几个人的家底,交给你了。”

    我:“……”

    空手套白狼是吧。

    我默然盯着对方转身打算离去的背影,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很快扭头对我笑了笑,“对了,本职工作还要继续。”

    “要记得好好的,继续解构五条悟这个人。”他说。

    “当然,老板。这是我必须要达成的使命。”

    站在颠倒的镜中迷宫里,我顺从地低下头,借着余光从镜中看见了自己在镜中的各个侧面的倒影,因为光线和角度产生了怪异扭曲。

    +

    距离游乐园几公里之外。

    某家快餐店内。

    白炽灯的暖光穿透五条悟手边空空如也的可乐杯,被残存在底部的冰块吸收后,像是水晶般微微发着光。

    “你对裕礼的战斗怎么看?杰。”

    “怎么看……”

    坐在卡座另一边的夏油杰放下喝了一半的可乐,面对好友的提问,无奈叹息道:“就算你让我跟着来,全程关注。我也只能看得出裕礼同学实力上仍然存在进步的空间,战斗方面,我不觉得有什么大问题。”

    这边,五条悟已经吃完了汉堡,他三除两下把包装纸揉做一团,继而发出一声疑音:“哈?怎么可能会看不出来,问题很明显吧。”

    夏油杰:“?”

    诧异已经不足以形容夏油杰现在的反应了,就算大多时候他能接上五条悟的脑回路,但也不是任何时候都可以。留着黑色长发的丸子头少年稍作停顿,以一种微妙的口吻说:“悟,姑且提醒你一下,不要那么自然而然地默认别人能理解你的视角。”

    五条悟无谓地答道:“老子知道啊,正是因为这样才把你拉上的嘛。”

    不,你这家伙根本就没意识到最根本的问题吧。

    “……”夏油杰揉了揉眉心,直接放弃探讨,转而回忆起裕礼之前在等级评定中的一举一动。

    往日在学校里的那些训练,能让人了解的实力有限,实战却就不同了。

    一个人在瞬息万变的战局上,其风格通常是很难擅自改动的。

    “如果要我来评价的话……”夏油杰沉吟片刻,才接着说下去,“裕礼同学的战斗风格太谨慎了。”

    “不管面对的是弱者,还是强敌,她的行动模式都是以接招、化招为主,主动出击的概率很少。”

    夏油杰回想着裕礼在面对一级咒灵和二级咒灵时,她都是选择顺势而为。

    甚至,就连给悟别上那枚发夹,她也是笑着说自己手段是一直关注对手的破绽再行动的。

    在夏油杰的视角看来,这种风格太小心了。

    小心地就像是在尽可能避免一切受伤的后果。

    “尽管不能说这种方式有错,但如果总是瞻前顾后,要赶上你我还差远了,很难说会有……你那什么表情,悟。”

    “无语的表情。”白发少年咧咧嘴,做出要作呕的样子,毫不在意糟蹋着自己漂亮五官,“你刚才说话的方式,和老子提大道理的那些烂人真的一模一样。”

    夏油杰一拳挥过去:“让我说想法的人是你,现在不让的也是你,合着你横竖两边占了理是吧?”

    五条悟挑眉,反手接住他的拳头,同时在桌底开始绊对方的脚,被夏油杰轻松躲过。

    两人你来我往,手臂撞在一起,开始暗暗较劲,一来二去也没个结果,然后双方默契地放手,各自靠在座上。

    仰头把胳膊顺便搭在软座上的五条悟注视了一会天花板,又突然说道:“重点不是在战斗方式,我是想说她的咒力使用。”

    “咒力使

    用?“夏油杰抬头。

    五条悟两腿一弯,在坐直的瞬间将餐盘里的点缀着蜜饯的圣代拉至眼前,边吃边说:“她用起咒力看似很流畅,但起手会略有停顿。”

    夏油杰把胳膊杵在桌上,无可奈何地回复他,“你所说的这个方面,可不是我一次两次就能「看」出来的。”

    “不过停顿又怎么了?”他问。

    光是凭这样的形容,夏油杰也很难理解到五条悟能看到的东西。

    于是五条悟叼住勺子,散漫地竖起两根手指,放在桌上爬了一小段距离,“打个比方来说,老子如果和歌姬同时进行赛跑,她虽然会立即被我甩在身后气得大喊大叫,但是跑步的脚是正常的。”

    “但脚上有伤的人在起跑阶段就不一样了。”

    “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夏油杰思忖着好友说的这些话,他拿起自己的杯子,用吸管搅合起里面的冰块,想着这件事或许可以向硝子确认。

    “还有什么吗?”他问。

    “还有就是那家伙的术式了吧,看着用得很娴熟,但表现出来的杀伤力太弱了。”

    “对咒力了解还不够精细,只还停在踏实的基础阶段。”

    五条悟吃着杯里的冰淇淋,蔚蓝的眼眸轻眨间,又懒洋洋地补充道:“腕力太轻,爆发太少。”

    “胳膊太短,心思太多。”

    “上进倒是很上进,要练的地方多得去了。”

    一口又一口,杯底很快见空,他心不在焉地刨着最后那颗滚来滚去的金桔蜜饯,任谁都看得出,对方心思早就不在冰淇淋的味道上了。

    “而且,那个术式总觉得很熟悉。”

    听着五条悟自顾自说了这么多,夏油杰停下搅动可乐的手,像是头一次认识对方那样,反反复复用微妙的眼神打量着他,确定自己眼前的人没有被掉包后,意味深长地叫了他一声:“悟。”

    “嗯?”

    “你好像对裕礼同学的事很在意啊。”

    面对挚友的话,当事人疑惑地歪了下头,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这不是当然的吗?”

    夏油杰:“?”

    “因为那家伙的眼睛一直都在看着老子哦。”五条悟说。

    既不是族里老头子们那些翘首以待,等着他早日成长,为家族争光添彩的眼神,也不是同辈之间那些诚惶诚恐,不敢上前和他搭话,对高不可攀的存在望而生畏的眼神。

    没人比五条悟更清楚,当他在教室里被夜蛾点名回答问题时,当他在体术课间嬉笑着逗弄咒骸时,不需要回头,六眼也能捕捉到对方在不经意间向自己投来的视线——她在没有表情的时候,那双沉静且颜色略显清浅的金色眼眸,总是显得非常淡薄,如同画中规划好的死物,不起半点波澜,而在落在他这边时,就因充斥着好奇与探究,变得熠熠生辉,分外灵动。

    那是一种从不掩饰自己主动想要了解他的眼神。

    无论是五条悟眼中的世界,亦或者五条悟的术式,更甚至是五条悟的「全部」,都无庸讳言地表达出来。

    一次又一次,直白到他觉得叹为观止的地步。

    五条悟这样想着,手腕翻转,动作麻利地用勺子将杯底那枚本来是点缀在冰淇淋顶端的蜜饯盛出来,全然没有在意因为他几句话眼睛稍微睁大不少的好友,散漫地再说出:“所以,老子选择礼尚往来,不是很正常吗?”

    夏油杰:“……”

    夏油杰一度想要问问,你这个人对礼尚往来的理解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但话到嘴边,他咽了下去。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他只是突然想起来之前五条悟和裕礼一起聊裙子和化妆的时候,由于两个人的态度过于自然,他现在有点拿不准了。

    五条悟的脑回路向来清奇,可裕礼同学那边也不能说完全正常,猜测他们俩的想法……

    还是再观望一阵吧。

    夏油杰默不作声地通过吸管开始喝可乐。

    这边,五条悟端着勺子,打量着泛着甜蜜色泽的金桔蜜饯,这个颜色他一瞬想起了什么,于是张开嘴,啊呜一口吃了进去。

    反正马上就是议会了,干脆借机回一次本家好啦。

    五条悟慢吞吞咀嚼着甜中带酸的蜜饯,心想,回去翻翻书库里那堆陈年旧物,总能想起来裕礼的术式在哪里见过。

    “嗡——”夏油杰掏出频繁振动的手机,不出所料,来电显示正是夜蛾。

    夏油杰:“要接吗?”

    五条悟:“欸,那你接。”

    夏油杰:“……”

    夏油杰伸出手:“石头剪刀布决定吧。”

    第63章 盛夏里的来访者通知他,有代行者的指……

    从小到大,我不曾质疑过自己应做之事的决心。

    无论有多么荒诞与困难,只要头脑还能思考,只要心脏还能跳动,那我就不会改变自己的目的,按夏油杰的说法,这或许的确是该被称作较真吧。

    因此,就明知迎来不算好的结果,我也不会逃避,而是会直面。

    嗯,就比如现在。

    从游乐园里折返回高专,我将双手背在身后,挺胸抬头的同时,也不忘保持微笑迎接着来自班主任意味深长的注视。

    五条悟和夏油杰都暂时没回来,坐在办公桌前的夜蛾正道似乎也习以为常,他也看不出有多生气,只是神色里略带麻木地朝我开口问道:“是悟他们带着你一起胡闹的吗?”

    “不。”我诚恳地回答道,“我是觉得这样做也很有趣。”

    夜蛾正道:“……”

    夜蛾正道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三千字的手写检讨,明天交给我。外带持续一周的教室打扫。”

    “好的,夜蛾老师。”我乖巧地应下来。

    游乐园的那点损失严格来说不算什么大事,但想来对于陪考官的告状,夜蛾正道还是要给出像样的答复,所以他在宣布了这样根本称不上是惩罚的方案后,又皱着眉看了下自己的手机。

    “帮我转告悟和夏油,别以为躲着不回来就可以逃过一劫了。”他疾言厉色间攥紧了拳头,“校长现在不在,没人可以出面免去他们不写检讨不扫厕所的处置。”

    “没问题,夜蛾老师。”我从善如流地打开手机,一边编辑短信,一边随口问道:“不过,校长居然不在吗?”

    “他提前去京都了,过不了几天议会将开始了。”也许是因为议会这个话题,夜蛾正道的语气难免变得有些复杂。

    “正是关键的时候,所以你们最好都安分一些。”

    早就有听冥冥和庵歌姬提起过,每年两次的议会都是以总监会牵头。

    他们协同御三家,关东与关西的两校代表,以及咒术界各方大小家族的代表,在议会上通过交流辩论的方式赋予拟定咒术新规定、敲定预算分配、监督前线工作方案等方面权力。

    夏季是咒灵活动多发期,因此第一场议会,通常都安排在高峰来临的前期。

    从参加的人选就能看出来,封建残余的老家伙们几乎都是占据了大半……这么说起来,羂索提到自己眼下不在东京,该不会也是去京都了吧?

    思绪百转千回间,短信的内容也终于编辑完毕,我按下发送键,随后继续追问下去:“夜蛾老师,今年有什么特殊政策吗?”

    “的确有一些,等这次的议会结束,你们便能接到新通知了吧。”

    这些事显然也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事项,夜蛾正道稍加思索,就脱口说了出来。

    “关于回收咒物的任务,很快就会变多。”

    这可是……听见了完全没想到的发展。

    “回收咒物?”

    这种东西不是都该好好保管起来的危险品吗?我略微拧起眉头想。

    对此,夜蛾正道也明白这点,他轻轻叹了口气。

    “你们这些年轻一代的孩子可能不知道,但在经济危机来临的那个年代,日本社会产生动荡,就连咒术界也难免受影响,新生的咒灵层出不穷,政府财政吃紧,总监会负责的实体企业也压缩了经费,一线员工的收入几乎对半砍了,很多救援工作因为缺失物资也难以展开。”

    “为了渡过难关,当时的总监会决定把大量的咒物租借出去,交给多方有财力的人镇邪用。这样一来,也能换取到些流转的资金。”

    我:“?”

    我:“总监会的人都疯了吧。”

    但凡是个明白人,就不该同意这种策略,说是饮鸩止渴也不为过。

    虽说在封印完

    好的状态下,强大的咒物光是凭借存在,就能驱赶走一些低级咒灵。

    可之后借出去的东西他们要怎么管理?

    作为教师,也是作为前线的咒术师,夜蛾正道当然知道我想说什么,恐怕当年也有不少的人提出反对意见,但都没能动摇总监会的决定,他也同样无奈地对我摇摇头。

    “时局所迫,现在说这些也于事无补了。”

    “也正是因为有些年头了,有的咒物下落不明。考虑到咒物的封印有可能损坏,从而造成灾难,他们已经在商讨回收的事宜了。”

    “校长也说过,加茂家对这件事也很上心,应该能一次敲定吧。”

    “哇——御三家的加茂家啊。”我脸不红心不跳地鼓鼓掌,感慨道,“那结果可以说是板上钉钉,跑不掉了。”

    不是五条家,也不是禅院家。

    偏偏是已经被我那便宜老板潜伏进去的加茂家。

    “板上钉钉是什么意思。”夜蛾正道不解地看了我一眼。

    “请别在意,是我家乡的形容词。”我大力摇摇头,“总归,希望不要因为这个决策迎来太难的任务吧。”

    十有八九,回收咒物的议题,其幕后推手是羂索那家伙没跑了。

    他既然把主意打到了那些咒物上,一线的咒术师就要开始祈祷祈祷,不要遭遇东西在自己手上离奇失踪的怪事。

    夜蛾正道当然不知道我心中所想的这些弯弯道道,他只是听见我说起任务,突然微微一怔。

    “说起来,你也算是踏出新手必经的第一步了。”

    或许是因为过去一个月以来,夜蛾早习惯我每次上课我必定都在场的日子,他似乎才想起来我也要正式开始咒术师的工作,不由得握着拳头咳嗽了一声。

    “正好,有要东西给你。”他说。

    “嗯?”我歪了下脑袋,随后看见夜蛾正道从身后抱出一个熊猫幼崽款式的咒骸,把它放心我的怀里。

    我眨了眨眼,感受着掌心里咒骸沉甸甸的手感,后知后觉低下头,这只熊猫咒骸也抬起黑眼圈中的小眼睛,踏实的前掌搭在我的手背上,虽然没有生物应有的温度,但当它仰起头,对我发出唔嗷一声时。

    我宣布,这一刻起,虹龙在我这里彻底失宠了。

    “惩罚归惩罚,该有的夸奖还是要给你的。”

    “从你入学这段时间以来,你也陪着我画了不少图样,扎了很多咒骸娃娃的雏形。”

    端坐在椅子前的硬汉班主任郑重地拍拍我的肩膀,语气充满肯定与赞扬,说:“恭喜你通过评级,成为准二级咒术师,裕礼。”

    我:“……”

    之前求了那么久的可爱款咒骸,还以为没有希望了。

    没想到夜蛾老师在这里埋伏了我一手。

    上一次收到娃娃这种礼物是几岁的时候呢?

    啊,有点记不清了。

    我抱紧这份礼物,短暂沉默了数秒,很快又笑起来。

    “谢谢您,我会好好干的。”

    虽然我可能不是乖学生。

    但夜蛾正道无疑是一名好老师。

    原来他真的有好好把我那些戏言记在心里啊。

    在我怀里活动着胳膊的小团子呜嗷呜嗷地眨眼,黑胖的小短手缠住了我的手臂,像是在爬树一样,攀至我的肩膀上。

    当我抬手摸着它毛茸茸的脑袋,返回到自己的房间门前时,意外看见了倚在墙边的熟悉身影,总是悠哉而懒散的棕发少女对我招招手,左侧的胳膊下还夹着厚实的医书。

    “蹲点成功。”她用两根手指比出胜利的手势,“本来说趴在走道吹吹风,结果正好就发现你从教学楼那走出来了。”

    “时机很完美。”我略微挑眉,上前和她击掌示意,“需要帮忙考察学习进度吗?”

    “没错,淹没在知识的海洋痛苦果然要有人一起分担才行。”她点点头,自从上次找我抽背知识点后,这种形式的串门也变得习以为常。

    “那你需要等一会。”我老老实实地交代,“我刚被夜蛾老师罚了检讨。”

    家入硝子不为所动,“哦”了一声。

    “不知道为什么,一点也不意外呢。”她说。

    不像对我还有好学生滤镜的夜蛾正道,家入硝子已经察觉到我性格里最微妙的那部分,却不打算将这点大肆宣扬。

    因为她也觉得很有趣。

    “说起来,这小家伙是夜蛾老师做的咒骸吗?”她的目光随后落在我肩上。

    我竖起拇指:“没错,在我长久的坚持下,夜蛾老师终于向萌化咒骸的道路踏出崭新的一步。”

    家入硝子同样竖起拇指:“GOODJOB,待会我也要他讨一个。”

    “硝子去要的话应该没问题……啊,就是有可能会被带着一起画图样缝东西哦。”

    “那还是算了,我只擅长缝补尸体,不擅长缝补布娃娃。”

    三千字的手写检讨是个不小的工程。

    至少对我这个外国人来说,标准的书面化用语很头疼。

    回到自己房间的第一时间,我就抄起笔筒里的钢笔,开始奋笔疾书。期间,家入硝子攀着我的肩膀靠过来,以一种好奇的表情审视着已经写好的内容,“评级任务的地点之一在游乐园?有趣么?”

    “还挺有趣的。反正评级都通过了,以后也能单独带你出去玩了。”我停下笔,想了想,又多看了她几眼,“要吃咸点心吗?冰箱里还有咖啡。”

    “谢啦。”家入硝子拍拍我的肩膀,轻车熟路摸向厨房,顺口提议道:“有没有想过找个时间庆祝一下?”

    “嗯……大家不知道都有没有空。”我单手支着下巴,把注意力转回到检讨上,“定好了时间,才能买菜。”

    “唔,裕礼要亲自下厨啊。”

    闻言,房间里的另一个人声音都拔高了不少。

    “需要我帮忙吗?”

    “有人能帮忙备菜就再好不过了。”我继续进行自己的凑字数大业,写了一排字后,后知后觉地问道:“不过,硝子你下过厨吗?”

    因为掌握着珍贵的反转术式,家入硝子也提过自己基本在保护中长大的。

    很难想象有什么情况需要她去碰厨房。

    果不其然,我很快就听见右手的方向传来本人无谓的声音。

    “没有。”嘴里叼着点心的家入硝子含糊答着,一手拿着咖啡,一手隔空对我比了一个Y字型解剖线,淡定地说:“但是别担心,刀怎么用我还是清楚的。”

    “原来如此。”

    我花了三秒时间琢磨了一下,然后一脸释然地放下,“反正手术刀解剖尸体和菜刀剔肉的感觉也差不多吧。”

    家入硝子:“我觉得应该有不一样的地方……嘛,算了。”

    高专宿舍里还没有与时共进到每个房间都有空调的地步,只到脚跟的风扇几乎起不到什么降温作用。家入硝子用脸贴住覆着一层冷汽的咖啡罐上,眼神不由得追逐着窗边还没彻底下山的残阳。

    夏季,对于普通的高中生来说,意味着即将到来的暑假。

    而对于咒术的高中生而言,夏季意味着繁忙。

    “现在天气变得越来越热了。”她眯起眼来,喃喃道:“是盛夏啊。”

    我若有所觉地望向红彤彤的太阳,意识到这也是自己以咒术师的身份,在日本这个遍布咒灵的国家所迎来的第一个夏天。

    没错,是盛夏啊。

    我

    没什么感情地想。

    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变得更多了。

    庆祝评级通过的一事还没有敲定时间,令人头痛的咒灵高峰就先来了。

    它们盘踞在各种人流密集的地方,可能黏在地铁的天花板上,也可能藏在超市的柜子里,就仿佛无处不在的蚊虫,光是视觉上就足以增添烦闷的体验。

    即使是我这样的新兵,在评级考试刚结束不久的几天里,接收的任务就已经超过了一只手能数过来的范围。

    咒术界这种压榨未成年人的做法,某种层面与羂索相比,真是不相上下。

    整个日本对非自然领域的管理完全是一团乱麻,说到底,真的在管理吗?

    今天也是。

    一只二级,七只三级,四级……啧,不数了。

    难得结束了所有的任务,我却没有搭辅助监督的车回学校,而是顶着火热的骄阳,恹恹叼着冰棍,提着服装店里的购物袋,借着这点清爽的凉意来驱赶炎夏带来的几分倦怠。

    祛除咒灵的工作算是结束了。

    但关于我便宜老板安排的工作,还没有动弹。

    当然。

    我承认自己是故意把盘星教这边的事晾了几天,因为实在不喜欢这边的氛围。

    盘星教本身有不少了解咒术界的人,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提前换掉了有足够辨识度的高专学生制服,这才慢慢一边咀嚼着融化的冰棍,一边按着记忆中的印象来到那家标识着金色牌匾的楼栋前,然后“呜哇”了一声。

    明明不是休息日,大门的地方却排起了长队。

    队伍里的人大部分都穿着款式相同的连帽白衣,像是工厂里统一订做的人偶,每个人的嘴角都带差距不大的弧度,动作一致地注视着前方,不发出半点声音。

    守在门前的两名教徒也是相同的打扮,其中一名双手静托着一盆清水,每见一位教徒走上前来,另一名就会将左掌放入水中沾湿,随后弹向来者的额前,而受过此礼的教徒才会踏入这座楼内。

    在盘星教的教义中,这种定期以「天元」祝福过的清水拂面,洗涤尘世的浊气,带来好运。

    人是很容易被环境感染的,那些特殊的仪式感能强化教徒的信念,从我踏入盘星教的那天,这种做法就一直在执行,只是没想到我运气会这么差,恰好撞到这一天。

    我稍许有点苦恼,但自知现在回去也不现实,只能拍拍手丢掉冰棍剩下的棍子,跟着从队伍的最末端加入了。

    广泛吸纳普通人为信徒的宗教组织,通常也不拒绝生人造访的,正在维护队列的人见我身上不是教服,也没有拦截,反倒是热情地问:“小姑娘,你是第一次到这里吗?”

    “不是。”我直答,“以前来过几次。”

    “啊呀,啊呀……啊呀啊呀~~”一身白衣的女性发出惊喜的长呼,双手合十,“很好很好,那我们更得好好招待你了呢~~”

    和所有到达这里的教徒一样,她脸上挂着招牌式的笑,仿佛带上了设置好同款的面具,亲切中却总显得有些不协调。

    “需要我带你转转吗,好孩子?”

    “谢谢,不必了。”

    我冷淡的拒绝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白衣的女教徒似乎完全没有听见我的话,摆出一副热烈欢迎的态度,眼角边都满是堆砌出来的笑纹,“哎呀呀,这孩子一点笑容都没有,是生活中遇见什么难处了吧,真可怜。”

    我挑挑眉,“难处的确是有,现在就在身边。”

    语毕,另一名教徒也凑上来,如同孪生姐妹那样,脸上挂着完全相同的笑意,自如地把我的话接下去。

    “是吗是吗,有难过的事情可以向阿姨我说出来哦,不必担心哦,盘星教欢迎一切尚未顿悟之人。”

    任谁都看得出来,两人渐渐陷于在自身欢愉的情绪中,哪怕我一言不发,也仍在循循善诱。

    左边的人挽住我的手臂,“就算是不知事的幼童,愚钝的庸人,柔弱的妇孺,肮脏的恶徒,只要怀着虔心来拜访这里,也等同于是我们的一份子。这些可怜的人不知佛在何处,我自当要负责率领他们去面对活佛。”

    右边的人搭在我的肩膀,“无需紧张,无需质疑,无需退步,我亲爱的孩子。你能站在这里,其实也已经是一种冥冥之中的佛缘,是「天元」的指引与教导,莫要错过这觉醒灵性的机会。”

    “来吧,让我带你去——”

    “……”

    我侧目瞥了眼这两人脸上狂热的表情,打心底怀疑着分会的做法是否真的能拉到人,还是说最近的培训风向已经彻底变歪了……罢了,总之与我无关。

    而且说来讽刺,这些众多教徒信仰且供奉的活佛,祂置身在地下的宫殿内,其实一眼也不曾看过这些向自身祈求的存在。

    我轻轻松松挣开这两人挟持着我的手,眼神渐渐冷却下来,反客为主地抬起手臂,将双手搭在两人的肩上,扬起一个清浅且没有任何真心的微笑。

    “不,我不需要你们的引领,因为我早就知道佛在何处了。”

    我凝眸注视着两人,掌肩微微施力,二名信徒齐露出错愕的表情,在我不紧不慢跨步的同时,被牢牢按着肩膀往退去。

    “「天元」大人的法眼遍布此世。”

    “祂无所不知,祂无所不能。”

    一步,两步。

    信徒的背脊已经被压在门前。

    “祂功德修得圆满,跳出六道之外,摆脱凡胎俗骨。”

    “祂洞察万千苦难,身怀慈悲之心,引领芸芸众生。”

    盘星教这个地方,不能拿常理对待,也不能放任自己沉浸在这儿奇妙的氛围中,要无时无刻不保证清醒,再平静地复述他们心中想听的话。

    “「天元」大人的智慧之光已然普照你我的心间。”

    我出手拍了拍两人的肩膀,再微笑骤然松开,“因此,我与你们同在,同胞。”

    说话的期间,我已经从队尾来到了队首。

    不需要回头也能感受到如芒在背的视线,刚刚的骚乱也引起了门里的人的注意。

    被我逼至门口的两位女信徒后知后觉地睁大眼,等到终于缓过来的那一刻,两人嘴唇微颤,有眼泪顺着下巴流淌下,竟然哭了。

    “噢……噢噢——!”其中一名女性捂住嘴险些高声叫起来,拿哭泣的表情都不似作伪,“失礼了,瞧我,瞧我,多么自大,居然怀疑了一位奉献者的决心,这是多么明确的正念和正业啊。”

    “您请,您请,我的同胞,我的血亲。”

    狂热的信徒连忙让开了道路,对这种场景习以为常的我感受到四处传来惊异的视线,面不改色地走进了门内。

    一楼是专门用来讲经开会的大堂,那里普遍是盘星教的传教者们施展浑身解数来蛊惑人心的舞台,不值得分散精力去体验。

    星之子分会的地盘里守备严格,就连楼道口也守着教徒。

    这场简短的对峙在刚刚已经引来在教里有地位的人的关注,他脖子上挂着身份项坠,率先阻拦了我的去路,脸上挂着同样不协调的笑容,“如果想要诵经听课的话,不在这个方向。”

    “你……不。”对方搓着手,慎重地改了口,“您今天来是有什么要事吗?”

    面对这个人探究的视线,我歪了歪头,掏出自己的身份证明,紧接着看着面前的人眼睛微微瞪圆,再谦逊地低下头去。

    “正好,帮我转告一下教主。”我说,“通知他,有代行者的指令。”

    第64章 坏消息和好消息这可能是我近段时间……

    一天前。

    东京港,品川区寺田仓库区。

    某处的大型货物存放点。

    一名胡须花白的老者手捧着货单,正戴着老花镜清点货物。在他的身后,另一名体型健硕的年轻人拉住了载满货物的推车,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林原前辈,如果我没弄错的

    话,这些……“以防自己闹出什么乌龙,他还再三确认了一遍,这才说出后话来:“这些东西,好像都是上周从我们这里搬走的吧?”

    “不用怀疑。”老人沉着声音说,握笔登记的动作却没有停止过,“出库和入库的重量一模一样,连包装都没怎么动。”

    都无需细致对比,有经验的司机与卸货员工,一看这些细节就知道了。

    “真古怪。”青年挠着脸颊,嘟囔了几句,“而且他们之前放在横滨港的东西也一并送过来了吧,就这样让我们保管,莫非盘星教真的闹鬼了?”

    “客户在公司租借了仓库,自然是想怎么放就怎么放。”

    以往听着后辈那张什么都敢说的嘴,老者也见怪不怪了,用笔尖点了下清单,叮嘱的态度温和但也不失厉色,“有在这里有说闲话的功夫,不如好好干活。”

    “我这可不是胡说。”穿着工装的年轻人故作神秘地竖起一根手指,“听负责跑单的上岛说,那边好像在有恶灵在作祟,好几个信徒都出事了。他们担心继续闹下去,会连货物都有损失,所以才想把东西放这边。”

    “上岛和你一样,嘴上都没有个把门的,整天听风就是雨。”听者嫌弃地摆摆手,“御守,蜂蜜,餐具,这些东西有什么好损失的。花在货物上的本钱,可能还不如他们日常开销的万分之一。”

    “……这么说也是哦。”年轻人反应了过来,眼球围着货物滴溜溜地转来转去,“不过…御守还好理解,蜂蜜和餐具这些,到底是什么场合会大量用到这些啊。”

    “傻子。”

    老人说着,翻开下一页货物清单,年轻时他也不是没有过相同的好奇,但是这份谜底的答案很无趣,甚至称得上有些残酷,仅仅是回想起来,就不由得令人冷哼出声。

    “那都不是拿来用的。”

    日本的宗教繁多,有各种各样的宗派,不少都是纯粹的利益聚合体。

    这些团体的掌控者们谈起生意来,恐怕比商贾还要头头是道,与其说是宗教,或者称为企业更为准确。

    盘星教虽说起家的年代久远,但如今也逃不出这概念。

    作为在普通人社会混迹活跃的组织,星之子之家分会的运转资金不光靠是设立各种捐款,来收刮信众们的贡献金。该团体还会引进不值钱的货物,再以几倍几十倍甚至上百倍的价格推销给教徒及其家人,或者发下任务,让教徒们拼命去推销货品。

    对他们而言,这可是比高利贷还要稳赚不赔的生意。

    “要么高价卖给教徒,要来么让他们做无偿劳动,盘星教也就是那样的地方。”

    完全没想到是这个方面的使用,青年的双眼在老人的讲述中越睁越大,就差没瞪出来了。

    “政府都不管吗?”

    “很遗憾。”回答他的老者拧开放在附近的矿泉水,润了润干渴的喉咙后,带着少见多怪的表情白了他一眼,“这种行径在日本现有法制下是合法的。”

    “合法?我看是在钻空子吧。”略感不满的年轻人气愤填膺地说:“真希望恶灵的事是真的,治治这群黑心人好了。”

    “哈,又在那胡言乱语。”头发花白的老者不以为然,抬手拍了下他的背脊,算是让他去做正事。

    “别在这里耍嘴皮了,快把这些清点过的货送到B区第二排的空架上。”

    “唉,好吧好吧。”

    单纯的口头诅咒本就起个心理作用,眼见前辈不想继续聊下去,年轻人也识趣地打住话头。他垂头丧气地推着这些标着易碎品的货物,推车的轮子吱呀吱呀地转动,跟着一起离开了老者的视野范围。

    然后整整二十分钟过去,老者都没再听见自己那个话多的后辈再说任何一句话,要知道往日里,那张嘴都歇不了一刻,总是拉着他闲聊起那些从其他部门听来的八卦。

    “木村?”

    察觉到些许异样的老者喊了一声,却没得到回应。

    顿感不妙的他立即迈腿跑向之前年轻人离开的方向,在整齐摆放的货物后,看见昏死在原地的年轻人。

    “木村!!!”

    失控的惊呼回荡在仓库之内,很快就消散开来。

    一刻钟后,闪着警示灯的救护车从寺田仓库区的方向驶离,呼啸着把人送往最近的医院,经过初步检查,判断为失血性休克,暂无生命危险。

    然后,时间流转,回到现在。

    +

    盘星教星之子分会。

    分教主独立办公室。

    “货物一共有两批,分别来自东京港和横滨港。”

    “经过周转,在几天内送到我们这头的仓库中,然而货物送到盘星教的第三天,有人晕倒。”

    “不过那会你们只是当做低血糖症状,没人在意。”

    “直到后续出现了一名死者,教众里也有几个人借题发挥,提出质疑。”

    “进行排查后,你们发现了一些稀少的咒灵残秽,也发现那几天巡逻仓库的信徒多少都有贫血状态。”

    “你们找人排查不出问题,怀疑问题出来那些货物上,于是又把所有的货物转移到东京港的仓库区。”

    我一字一句总结着自己手上的资料,抬眼看向旁边对我讪笑的男性,问道:“然后,包括寺田仓库区那名员工,一共出现了六名受害者?”

    盘星教星之子分会的分教主,土屋太郎,是一名看上去五十岁左右的富态中年男人。

    对方穿着教派里常见的连体白衣,站在办公桌前,弓背哈腰应道:“是的,正是如此。”

    “鄙人之前也私下请过两次诅咒师,但那之后就没找到过残秽了,而且……”话到此处,他说话的方式也变得极为小心,左右看了看,这才小声说出下文,“因为搜查时间拉长,他们甚至有漫天要价的意思,实在是太贵了。”

    “哪里贵了,这么多年都是这个价格,请多找找你自己的原因哦,分教主先生。”

    我的目光在他手腕的名表上逗留片刻,“那些诅咒师的一个人的工资可能还抵不上你一块表,你到底是嫌弃贵,还是说,本身就一毛都不想出呢?”

    土屋太郎立即把手往后一藏,对我露出讨好的笑。

    罢了,如果只是处理这种程度的问题,羂索断然不会让我过来。

    我装作什么都没提过的那样放下手边的资料,接着之前的问题继续问:“两边港口的货物名单已经查过了吗?”

    “东京港的倒是排查过了,没有什么特别的,但是横滨……”

    “横滨的怎么了?那边不是一直也和我们搞着合作吗?”

    我端起桌上的茶杯,不解地挑了挑眉。

    土屋太郎一边搓着双掌,一边继续陪着笑解释:“这个嘛,横滨那边出了一点点状况。”

    “什么状况?”我歪头,毫无防备地喝了一口。

    “他们首领死了。”他说。

    我喉头滚动,费了好一番定力才没把茶喷出来:“你说谁没了?”

    土屋太郎老老实实复述:“港口黑手党的首领,现在他们的局势刚稳定下来,这个敏感的时候重新去找他们的话

    ……我等实在担不起这个大梁。”

    “现在坐在那个位置的人是谁。”

    “呃……据说首领病死前,传位给了负责治疗他的医生。”

    这句话的潜台词既是:港口黑手党的首领不仅死了,位置还被身边人篡了。

    我面无表情放下茶杯:“明白了,你在和我开愚人节玩笑?”

    土屋太郎大惊失色:“我怎么敢。”

    羂索那家伙,不声不响又给我扔了个烫手山芋。

    这么一合计,要做的事情又翻倍了。

    不仅要在处理咒术师活路的情况下处理盘星教的内务,还得去管外交……干脆今天就联合安室先生反了吧,直截了当地反了吧。

    想是这么想,但我控制好了自己的表情,以没有任何怒容的神色平静地说:“先继续来讲咒灵的事。”

    “六名受害者中有一名死者是我们教里的人,那天上门检查的警察那边怎么说?”

    “本地的警察和我们很熟,喝了几次酒后便把这件事归纳为意外。不过——”一听土屋太郎话中的迟疑,我就知道又有些事情了,“没过几天,突然有一名叫药师寺凉子的刑事部参事官,突然就关注了这边。”

    “照常理来说,我们这边的案子的办理权没有归纳在她手上,对方没有办法越级办案,但坏就坏在,她本人是保全公司JACES的独生女,平时作风也比较跳脱,就连警视总监也拿她没办法。”

    “凡是药师寺凉子想办的案子,就没有办不下来的情况。不光是议员或高官,很多有和我们交情的警察也不想招惹她,所以——”

    所以负责这边的警察就算和盘星教有交情,也仍然需要装装样子,哪怕最后无事发生,也比留给高层领导什么都不做的印象更好。

    ……我算是知道羂索为什么说他们废物了,光是现在我能看到的问题基本都扎堆了,没爆出来的问题更不敢想。

    我捏住眉心,深深吐了口气,侧过脸看向眼前的男人,说:“要不然,咱们俩的位置换换吧,你替我去劳心劳肺干活,我坐你的位置专心负责捞钱?”

    土屋太郎闭着嘴。

    土屋太郎什么都不敢回答。

    “最后几个问题。”我冷酷无情地屈指敲在桌沿边,“因为出现死者而开始质疑的那批教徒,你是怎么处理的?”

    土屋太郎立即领会了我的意思,他语带试探地说:“产生动摇的教徒都是新人,重新上课后都没问题了,我也扣掉他们相应的奉献点作为惩罚……您看?”

    在盘星教的教义中,既然入教者已经有幸知道了「天元」这样的不死存在,那么就可以通过捐钱捐物,无偿劳动等等一系列方式,赚取所谓的奉献点。

    奉献点,等同一名教徒在教中的价值和地位。

    对于狂热的教徒来说,扣掉奉献点,的确是他们最惧怕的惩罚了——前提是受罚者真的有被教义洗脑。

    “领头的人呢?”

    “查过了,那小子是个大学生,家里就一个妹妹,没什么可靠的关系。目前正在闭关室里让他修行,虽然眼下骨头还硬着,但您放心,花不了多少时间就能驯化。”

    从盘星教的立场上,总算有件事做得还算像样。

    但以我的立场……我侧目扫了土屋太郎一眼,“人可以先关着,可被警察盯着的节骨眼上,平时的手段先打住。”

    “明白的明白的。”他连声应道,又一脸期盼地问了下自己最关心的问题,“警方那边您有什么指示吗?”

    “嗯?没有哦。”我故意忽略了他的询问,“就先麻烦土屋先生和他们继续周旋了。尽管那位刑事部的女士有点麻烦,我相信你也有其他的方法拖延下去。”

    替上司排忧解难,这本是下属该做的。令人感到欣慰的是,分教主土屋太郎很懂事,他噎了两秒,随后磕磕绊绊地地出声:“是、是的,我当然会尽其所能为加茂大人您分忧。”

    “对了,有件事差点忘了。”我握拳锤在掌心,从柔软的办公椅上站起,“你,接下来去横滨捎个口信。”

    土屋太郎惊愕:“欸?我??”

    “当然,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还多呢。”我对土屋太郎露出“别以为把事情汇报了就万事休矣”的表情。

    “我很器重你,土屋先生,相信你不会拒绝的,对吧?”

    土屋太郎:“……”

    土屋太郎:“…是。”

    仓库里的东西一定得查,但不能杂乱无章地去查。

    通常来说,只有那些年代越久的物品越容易吸引诅咒,没有个百年以上的沉淀,咒灵瞧都懒得瞧一眼。

    盘星教这次买进来的货物都是从厂家直接订购的,想来想去只可能是运输中出了什么问题,采购部与东京港的货物种类上都看不出什么可疑的,而横滨那边……因为**首领的换代,很难说这段时间转运的订单不会受到影响。

    如果是放在平时,这件事只是给横滨的人打个招呼就好了。

    而现在,想解决这件事,就得遵守例数,和那位登上首领位置的医生见一面,探探对方的底细。

    土屋太郎很快便带一份厚礼赶去了横滨。

    同时,我也转头去寺田仓库公司的总部,以需要请人驱魔为幌子,拿到了临时出入许可,并暂时制止了该公司员工在东京港货物地点的进出。

    距离仓库员工受袭的事件发生没有超过48小时。

    我的运气并没有之前那位诅咒师好,在这里看不到一点残秽或者打斗的影子……但侧面也可以说明,这么干净的现场,同样有问题。

    从受害者的范围都是管理仓库的人员就能判断出来,这只咒灵的行动方式很单一,只是隐藏的手段很好,在制造了这么多起袭击事件后,仍然没有换地盘,要么它本身的移动范围受限,把什么货物当做巢穴定居了。

    既然如此……

    我眼眸轻眨,站在空无一人的仓库中心,当即念出了所有咒术师最为熟悉的咒言。

    借用天元的力量搭成「帐」的感觉果然每次都很奇怪。

    尚且不成型的咒力失去掌控,很快就变成完全不认识的存在。漆黑的半圆形幕布缓缓从上空降下,它的限制条件为拒绝普通人进入与咒灵无法出去,笼统地遮蔽住了整个仓库的范围。

    做好最要紧的准备工作,我环视四周,确定短时间里不会有问题后,就转身离开了此处。

    「帐」的最长时效可以达到二十四小时,就算短时间里找不到咒灵的影子,至少也能这样一次又一次限制它的兴风作浪。

    接下来的三天内,总监会发布的任务一件接一件,咒灵的等级不算很高,但做起来繁琐又枯燥,我一边在心里默默给羂索和总监会扎小人,一边在闲暇之际继续调查。

    通过走访受害者的结果来看,如果不是手脚有类似牙印的痕迹,大部分当事人恐怕连自己受袭了都不知道,只会当做普通的贫血。

    反过来想,这也不像是常规咒灵的作风。

    手段太温和了。

    正是怀着这些繁杂的思绪,我才选择拎着漂亮的水果篮子,按响了第六名受害家的门铃。

    “来了来了。”

    公寓门内,注意到铃声的住户提高嗓音应了一声,很快就跑了过来。

    明明前天还在住院,这人答话的中气很足,脚步也很稳,甚至打开门的时候,我发现对方的前胸衣物、腕口、脸颊以及手指沾着一些像是清洗剂的泡沫,毅然一副在搞大扫除的模样。

    “你是?”对陌生人的造访,他显然有点迷茫。

    “贵安,木村先生。”我向青年报以微笑,“我代表父亲寺田而来——这样说的话,您或许能更快理解情况?”

    东京寺田仓储服务公司。

    它是第六名受害者所在的公司,也是社长寺田代代相传的家族产业。寺田家有着两个女儿和三个儿子,都很少在正式场合露面,我也正是看中这一点,才选择假借其身份。

    “欸?”青年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却还是出于礼仪把我请进门里,关上门后,向我仔细确认道:“您莫非是寺田社长的千金?……可为什么会来找我?”

    “请别紧张,我只是作为探望者的身份前来的。”我眉眼弯弯,把果篮递到他的面前。

    “当然,也只是作为个人,想要了解

    一下您那天的遭遇。”

    名为木村的青年擦了插手,虽然小心翼翼地接过果篮,他还没有完全被我唬住,话语中仍带疑虑,“医生说我只是普通的贫血……您应该也不必特意走一趟。”

    “木村先生身体无恙,是大家都乐意看见的结果。”我说,“但实不相瞒……有些刺耳的传言,在私下传播,说您的晕倒是因为仓库的温控老旧,导致的中暑,连人都待不下去的地方,更别提如何保管食品冷鲜之类的货物了。这导致与我们合作的一些老客户也在私下找上门来,话里话外都是打探。”

    “啊。”木村嘴里发出一声惊呼,“怎么能这样!明明是完全没有依据的猜忌!!”

    “商业上的竞争本就是腥风血雨,希望您能理解。”见他已经逐渐入套,我礼貌微微躬身,继续诉说下去,“家父打算细查是谁借着您的事情大做文章,或许……就连您晕倒这件事也是有人刻意为之,于是他托我私下找您问个明白——那天的事,您还记得多少呢?”

    听我说了来意,木村摸着自己的后脑,绞尽脑汁:“呃,我能想起来的也不多……可能,内容还有点奇怪。”

    我笑道:“没关系,请说吧。”

    他犹豫了半响,还是开了口:“就是昏过去之前,我好像看见了有很多布娃娃包裹住了自己。”

    “还有其他能想起来的事吗?”

    “其他的——”他苦思冥想了好久,眉头才终于松开,“这么说起来,除了前辈的声音,似乎还听过一个女孩子说话的印象……不过,说了什么,真的就记不起来了。”

    “没关系,这样就足够了,感谢您的配合,木村先生。”我双手合十,维持着愉快的浅笑,“那我就先告辞了,事关寺田家的名声,请在结果出来前,不要对任何人声扬这件事。”

    语毕,我嘴角的笑意微微收敛,意味深长地看向对方,“我相信您能做到的,也一定会做到的,是不是?”

    木村:“……”

    木村抱着果篮大力点了点头:“是、是的。我什么都没听说,我什么都没见过。”

    虽然有点对不起这位,但就这样把这件事忘了,的确对他更好。

    结果而论,木村所提供的信息非常有价值,为我解决了一些困惑,也带来了新的疑问。

    行走在人迹稀少的小巷里,我把双手背在身后,用脚踢着石子,开始有条不紊地梳理疑点。

    六名受害者皆是年轻男女,在第五名死者——佐佐木慎吾遇害前,其他的受害者,虽有晕厥或心慌的贫血反应,都没有性命之忧。

    诅咒对人类恶意向来是愈演愈烈,这种称得上是克制的手法,反而蹊跷。

    我试着追查过整起事件中唯一的死者,花点心思拿到尸检报告也不难。可惜,在日本这个解剖率低下的国家,那具尸体直接就送去火化了。

    死者佐佐木慎吾的家属也是盘星教的信众,因为遵循盘星教内部的教义,甚至没有举办葬礼,面对我的询问也只会微笑地说“那孩子成佛了”这种话。

    明面上的线索看似都已消失,我步履微停,用鞋底摩擦着那枚硌脚的石头,再次回想起盘星教现在面对的一系列麻烦,心间已经勾勒出了几条大概的脉络。

    或许那部分缺失的信息,不是出在咒灵的身上,我想。

    就在此刻。

    上衣口袋里传来手机的振动,打断了我的部分思绪,我看了眼来电显示的号码,按下接听键,不断回响的铃声才消失。

    “你要找的人找到了哦,小崽子。”伏黑甚尔懒洋洋的音调回荡在耳侧。

    我:“……”

    我:“这应该不是愚人节玩笑对吧?”

    “喂喂,你还活在四月的春季吗?”电话里的人嗤笑一声,“现在已经是夏季了,忙晕头了吗?”

    “……我知道了,非常感谢。”我轻轻呼了一口气。

    这可能是我近段时间听见的最令人舒心的消息。

    第65章 器中血(1)正因如此,更是怪异。……

    “唷。”

    嘴角带疤的男人靠在天桥的一侧,一只胳膊搭在栏杆外,因为是郊区,这附近看不到多少人,他远远便看见了还在爬阶梯的我,十分懒散地对我晃了晃。

    我没想到,自己居然有觉得伏黑甚尔看着格外讨喜的一天。

    “有段时间不见,伏黑先生,你精神不错。”登上最后一节阶梯后,我微微向他鞠躬。

    伏黑甚尔嗤笑:“这次不敢叫禅院了?小不点?”

    “如果有必要的话,让我开口叫凤凰院、花京院都可以。”我把随手提的一瓶冰冻矿泉水递过去,“你主动联系我,是有结果了吗?”

    “结果是有了,不过人我现在没带来。”他接过冰冻矿泉水,斜眼看我,“怎么不带酒来?”

    “很抱歉,你看我这样子像有人能卖酒给我的吗?”我耸耸肩,“所以,人在哪?”

    “现在在我家里。”伏黑甚尔拧开矿泉水,仰头把水倒进嘴里,有水流顺着他的脖子流淌下来,他毫不在意地随便擦了擦,“要去瞧瞧吗?”

    “我跟着去你家?”我诧异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对雇主之间不要交底,我还以为是他们那个行业的常识来着。

    “我不会特意花钱给女人开房,除非她出钱包养我。”伏黑甚尔不以为然地说,“还是说你期待我把人打包成圣诞礼物一样拖出来?”

    我:“……”

    我:“这冷笑话真好笑。”

    术师杀手制作的人体礼物,怎么想都只会留着血泪与哀嚎。

    我不觉得有什么拒绝的必要,于是点头同意了。

    杀手先生把空瓶子往地上随手一扔,开始领路,走了几步,他“啊”了一声,似乎想起来了什么,“对了,小不点。”

    我捡起他随手乱丢的空瓶,往垃圾桶一丢,这才抬起头来,“怎么了?”

    这个不靠谱的男人报了个地址给我,再悠悠补充了一句:“我要去柏青哥店玩几盘,你自己直接敲门进去好了,反正那两个小鬼现在在家。”

    我:“?”

    哪怕我没有对父亲的概念,我的常识也告诉我,放两个孩子和被绑架的诅咒师共处一室,伏黑甚尔的做法绝对大有问题。然而,当事人完全没有这个自觉,他说完就扭头直接走了。

    伏黑甚尔的住所比预想中要小,是那种随处可见,最普通不过的公寓套房。

    我正想着他平时总去赌马不会家里本钱全赌输了,然后目光落在外面名牌的「伏黑」二字上,沉默了半晌。

    不对,那个人可能远远超出我的想象,虽然没有证据,但我总有一种这个房子也是他现任老婆的预感。

    这家伙再婚的目的,不会就是为了改个姓氏外加找人照顾小孩吧。

    怀着略微鄙夷某人的心态,我抬起手,敲了敲门。

    “来了!”

    门后很快就传来了稚嫩且活跃的声音。

    伴随着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我眼前的门被人推开了,

    “欢迎回——啊。”梳着马尾辫,还不到我腰高的女孩刚将半只脚踏出门外,脸上的喜色顿时在看清是生人后淡

    了不少。

    而在她的身后,一个小小的海胆头也跟着探出头,这孩子的五官瞧着和伏黑甚尔有几分相似,他的表情却是分外淡薄的,眼里没有对生人的害怕,只是纯粹的沉闷,仿佛对这种光景习以为常了。

    马尾辫的女孩也是成熟地对我挤出一个笑容,尽管在我眼里有些勉强,“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甚尔先生——也就是你们的父亲托我替他跑一趟。”我提起手边的寿司食盒,为了尽可能减少女孩的心理压力,先抱着腿蹲下来,让她不再仰视我,“而且我也需要拿一些工作上需要用的东西。”

    “如果还是担心的话,你可以打个电话确认一下。”我礼貌征求对方的意见,给予她充分的尊重。

    作为姐姐的女孩犹豫片刻,出于慎重还是给伏黑甚尔打了个电话,得到确认后,她才松了口气。

    伏黑家的房子从外面看上去不大,但里面倒是很温馨,走到玄关处,我注意到没有成年女性的鞋子,很快也就移开眼不再去看。

    伏黑津美纪。

    伏黑惠。

    被带进房里的我很快知道了两个人的名字。

    “爸爸的房间是上着锁的,请稍等,我去找找钥匙。”伏黑津美纪对着我微微欠了欠身,转身就去自己的卧室找东西。

    客厅里一时就只剩下我和伏黑惠。

    他实在很沉默,这个年龄明明该是最活跃的,也不知道伏黑甚尔是怎么在养孩子的。

    我歪了歪头,转手把食盒放在桌上,打开问他吃不吃。

    小家伙摇摇头。

    “不喜欢寿司吗?”

    伏黑惠:“……”

    “寿司,不是老爸托你带的吧。”他出声,明明是在询问,语气听起来已经确定了。

    我眨了眨眼,分了些视线给他,“为什么这么觉得?”

    伏黑惠眼帘下垂,轻轻回答:“因为他不是那么细心的人。”

    “确实,就连上次你们吃到的蛋糕也不是他买的。”我毫不留情揭了伏黑甚尔的短。

    伏黑惠抿唇,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

    话说到这里,伏黑津美纪已经拿着钥匙回来了,我把食盒放在桌上,起身接过她递给我的钥匙,顺手揉了下小海胆的脑袋,“不过你小小年纪就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不管是不是他带的,别和好吃的过不去。”

    被我揉乱了头发的小孩抱着脑袋,抬眼看着我,又沉默了下去。

    这边,我拿着钥匙打开了声名远扬的杀手先生的房间,反手锁上后,左右看了看,最后把视线落在紧闭的衣橱中。

    实木打造的柜门很沉,我刚刚试着拉开一条缝,就看见被塞在里面的倒霉蛋睁大眼靠过来,

    迫不及待地撞上了柜子门,被一圈圈缠住的嘴里发出呜呜的求救声。

    在我打开柜门,一个侧身挪步,这人便滚在地上,满头的波浪卷都凌乱在散在肩头,她的手脚都被束缚咒力的木枷扣住,缓过来一口气后,便重新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我,似乎恳求着我能将自己从这样的情况中解放出去。

    不错,虽然伏黑甚尔的人品不能全信,但职业素养无疑是业界数一数二的。

    这个人恐怕是毫无防备就被打晕绑到这里来了。

    我对着女人轻声表示要保持安静,见他配合地点点头,这才伸出手,撕掉其脸上的封胶。

    “谢、谢谢。”波浪卷女人果然很识趣地没有叫出来,目光又转到自己手脚上,“能不能帮我把这个也——”

    “当然,我会替您摘掉它的,不知名的女士。”我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做出担忧的表情,“但在那之前,我先得告诉您,您现在的境遇很危险。”

    “危、危险?”

    “是的,十分危险。”

    我很是肯定地说:“会像以前死在这里的其他人一样,被当猎物一样玩弄,最后所有身体的部位都被割下,慢慢死去。”

    “不不不不我不要死在这里,我还年轻,还没打拼出一番事业呢。”女人的肩膀微微颤抖,手脚并用往后挪了挪,眉目间很明显流露出了恐惧,虽然是诅咒师,可她显然知道术师杀手的实力有多恐怖,“我可不能落在那个家伙的手上,求求你,救救我!”

    试问,当一个人自以为陷入绝境,又突然见到能带她逃出生天的人时,会是什么反应呢?

    我将这个人扶起来,像是安抚幼儿那样拍了拍女人的后背,开口道:“好的,请别紧张,请别紧张。”

    “我不对会您见死不救的,女士。”

    “当、当真?”

    “当真。”我注视着对方充满惊惶的双眼,说:“作为交易,接下来,请听我说~”

    一如既往。

    就像是我欺骗过以往的所有人那样。

    我开始对被我绑架的诅咒师「说话」。

    二十分钟后。

    我用布蒙住了诅咒师的眼睛。

    她低着头,被我推出了伏黑甚尔的房间。

    客厅里,眼睁睁看见自己父亲房间里多出来一个手脚都带着木枷的女人,伏黑津美纪和伏黑惠面面相觑。

    伏黑津美纪刚有张口的架势,我对她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随后走到两人身边轻声道:“乖,别问,问就是甚尔先生的小爱好,这也是他的要求。”

    伏黑津美纪歪头。

    伏黑津美纪恍然。

    伏黑津美纪脸红了。

    一旁的伏黑惠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被姐姐拉走,嘴里继续被塞了寿司。

    如同押解犯人一样,我把诅咒师带出了伏黑家,直到拉着她沿着逃生通道上了天台的位置,才为其解开身上的枷锁。

    “伏黑先生那边,反正他只要成熟的女人,是谁都无所谓,改天我给他找替代品就是了。”我微笑地给某人泼脏水,“接下来一段时间,你最好还是躲着他一点为妙。”

    这名诅咒师虽然精通结界术,但还是新手,无论是实力还是心态都差那些经验丰富的老油条太多了,会被欺负的。

    “可恶……看他那张脸我本来以为是不错的好男人,才想着要不要搞个组合来做事,谁知道是变态。”

    诅咒师在懊悔中露出劫后余生的表情,在经过毫无缘由的绑架后,她已经完全把伏黑甚尔视作极端杀人狂了。

    “这行果然不太适合我,还是销声匿迹回老家做生意吧……”她抱住自己的双肩抖了抖,随后想到了什么,又“啊”了一声,连忙向我解释,“在那之前,我也会好好完成和你定下的「束缚」。”

    束缚,两个人的束缚,可和对自己的束缚不一样。

    这本身就是一项谁也无法违背的规则。

    我不担心她的信用,也不担心事后发现问题,所以只是冲她招招手,微笑道:“那么,下次见,女士。”

    结界的学习算是有着落了。

    我的计划实施算是有条不絮地向前稳进了一步。

    然后,同一天,我也终于收到了港口黑手党的回信。

    【今夜九点整,我们诚挚邀请盘星教的尊贵代表莅临本部,与我们共襄盛举,度过一个意义非凡且难忘的夜晚。请务必拨冗出席。】

    从土屋太郎手里拿到答复的那一刻,我从这些文绉绉的用词之中感受到的不是礼貌,而是有种赴鸿门宴的预感。

    我沉默数秒,开口道:“土屋先生。”

    “在。”土屋太郎低头。

    “准备下合同。”

    “是。”

    “顺便,帮我备个轮椅。”

    土屋太郎:“…啊?”

    横滨是一座特殊的城市。

    这份特殊不仅是体现在城市的独立政令,更多是体现在它的管理上。

    因为某些原因,无论对普通人还是异能力者来说,这里都是日本官方控制力最薄弱的地带,

    只能通过迂回手段扶持其他组织代替政府职能。

    港口黑手党可以说就是具有代表性的存在之一,这个组织的首领……好吧,已经是前首领,在我看来虽然是个有腕力的家伙,但或许是因为野心太失控了,在近几年横滨的情况被他的残暴统治变得更加混乱,控制力也大不如前。

    他们组织权利更迭,我本来做好了见到一个可能比过去混乱的横滨,但**新任首领对权柄的掌控速度之快远超出我的预想,基本是前脚刚一踏进横滨市的土地,后脚便有一群戴着墨镜与穿着西装的人蹲到了我们的到来。

    他们在验过邀请函后,便将我领至横滨市里最标志性的建筑——那五栋大楼。

    它仍然以那独特的形状耸立于城市之中,玻璃幕墙的背后在深夜里闪着明亮的灯火,走进内部又能傲视横滨市的所有风采。

    “这里的一切好像没有

    变,又好像都变了。“我作出如此的评价。

    站在我身后的土屋太郎握紧了轮椅把手,小心翼翼地问:“…以前您有来过这里吗?”

    “嗯,来过啊。虽说只来一次。”

    我抬起手掌贴在眼前的玻璃处,眺望外面的夜景,看着那些灯光因为上升的电梯变得越来越来远,说:“但仅仅一次,也足够留下深刻的印象了。”

    就在此时,一道温和轻佻的少年音色声音突然插入话题中,半是好奇地问我:“那它给客人您留下的是好印象吗?”

    “与其说是好,不如说是有趣?”

    玻璃里戴着面具的倒影跟着我的动作一齐歪过头,我沉吟片刻,随后举起一根手指,“那段时间,运气好点,走在河边能看见被肢解的尸体飘过去,运气差点,乘坐个出租车就可以被司机直接带到人口拐卖的地方。”

    土屋太郎:“……”

    土屋太郎明显被我的说法噎住了。

    “啊,前任首领还在掌权的时候,的确是那样的呢。”

    似乎是为了体贴来访的客人那般,那个稍显稚嫩的声线再次响彻在轿厢中,不疾不徐地首肯了我的说法。

    我循声回过头,看见了安静站在角落里被绷带蒙着半边脸的少年,对方穿着剪裁得体的黑马甲,搭着贴身的长袖衬衫,整个人瞧着很削瘦。

    他黑色的发丝像是刚沾过水那样,略有些蓬松地垂在眼前,我还未从那只单单露出的那抹茶褐色中看出什么情绪,他便弯起眼,还未褪去孩子幼圆的脸庞端着灿烂的笑容:“正如小姐您所说的,是个随时将生与死之间的界限变得暧昧不明的有趣地方。”

    我注视着他,面对这位**派来接待的、瞧着年龄比我还要小上一些的成员,我没因年龄而轻视他,但也没有必要在双方还未起任何冲突时如临大敌,所以我也只是撑着下巴,多问了句:“那你觉得现在的横滨如何?”

    他歪了歪头,将食指停在唇边,发出“嘘”的一声,我若有所觉地移眼,看见观光电梯外,这座城市的某处,有爆炸的火光突然在空中炸响,虽然很遥远,但那强烈的光束穿过电梯外部透明的玻璃,落在他的身上。

    黑与白的概念也在此刻显得分外模糊。

    那束火光像是转瞬即逝的烟花,仅是一瞬就消失了。

    前任首领的派系残党?我这样猜想着,出声道:“刚才那是?”

    “一点小乱子,请别担心。”少年凝眸看着光照消失的地方,笑眯眯地回答我,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人有些遗憾,但对于刚刚的情况他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侧过头,朝我投来视线。

    “现在,来回答小姐您刚刚问的问题吧。”他的眼眸微敛,虽然仍然在笑,却显得幽深且昏暗,“我认为,一切好像都变了,又好像没有变。”

    我:“……”

    确认过眼神,这孩子……大概是个虚无主义信仰者?

    罢了,港口黑手党的内务与我无关。

    赤红的数字在指示器上反复跳动,最终在顶楼戛然而止。

    银色的移动门扉打开后,便面向宽广楼层内部,周围的两侧都是开阔的落地窗,无论在哪都能俯视着横滨的每个风景。

    我的视线沿着脚下柔软的地毯一路追逐,再停在踩在地毯尽头的身影上。

    三十岁出头的男人穿着一袭黑色大衣,搭着暗灰色的领带,他坐在丝绒布料的欧式复古椅上,挂着徒有表面的笑容,双手叠在一起拍了拍,“恭候您多时了,加茂小姐。”

    “贵安,森鸥外先生。”我双手放在膝盖前,坐在轮椅上向他点了点头,“我谨代表「天元」信徒上下,诚挚地祝贺您荣登**首领之尊位。”

    森鸥外伸出套着白手套的左手,向我指了指面前的餐桌。

    “没想到我才坐上这个位置不久,盘星教的代表就向我们这边抛开橄榄枝了,这可真是令人深感欣慰。”

    说这话的人眯着眼,艳红的披肩与干净利落的短发相互衬应,更显得他神秘而优雅。

    土屋太郎将我推着往前,恰恰好地在客位停住。

    “我们这方也是同样,没有料想到的事情太多了。森先生年纪轻轻,就如此有能,也没想到——”我语调一顿,视线落在某位新任首领身侧的小女孩上,那孩子穿着精致的红礼服,正在座位间百无聊赖地晃着两只脚。

    她看着每个动作活灵活现,但留给咒术师的印象,和咒骸的感觉更接近。

    我没有不识趣地点破,只是意味深长地说:“也没想到您还有个这么可爱的女儿。”

    “她的名字叫爱丽丝,一直都跟在我的身边,很可爱吧。”森鸥外张开双臂,扯起唇角,一副自以为傲的样子介绍起来,我却没有错过他眉眼暗藏的精光,“赤红的洋服就像是盛开的娇嫩花瓣一样。”

    “嗯,很适合她哦,一眼就让人想到带刺的玫瑰,是那种锋利的美。”我说。

    “好眼光,看来加茂小姐能和爱丽丝成为不错的朋友呢。”对方保持着看似温和的笑容,端起手边的红酒,对我倾杯示意。

    我也不慌不慌,把手伸向桌上的酒杯,当然,我不打算喝,只是用于回礼,“希望如此。”

    “说起来,之前也听你们的来使说了,你们千里迢迢地赶过来,希望两边继续交好。”森鸥外晃着杯子,笑眯眯地说,“我这边当然是没问题,毕竟前任首领还在位的时候,就与你们签订了合约。”

    横滨港口那巨大的吞吐量,货船停泊、货物装卸、仓库储存都能为港口黑手党带来高额的收入,而在那些客源之中,盘星教也是大客户。

    不过森鸥外这话并不是在说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皆大欢喜了,他的重点是在那个「前任首领」签订的合约,却没有提到自己。

    大概是想试探盘星教的态度吧,我心想。

    “前任首领已属过往,当下组织的重任则落在森先生您的肩上。”

    我不骄不躁地放平自己的说话的腔调,放下酒杯,两手地置于膝前。

    “向您贺喜以表敬意,也是我的老板的意思,他深切期望,在您的卓越领导下,港口黑手党能够持续繁荣发展,历久弥新。”

    坐在餐桌另一头的森鸥外开始用餐,他优雅握着刀叉,将切割好的牛排放进爱丽丝的餐盘前,有条不絮地回话道:“这样啊,我很感谢他的问好,不过要是他本人能与加茂小姐一同赶来,我可能会更高兴。”

    “他那个人比较腼腆,怕见生人,甚至到见光死的地步,坐在这里可能就要被您的气势吓跑了。”我微笑地给羂索盖上一个胆小怕事的章。

    “我会向他转达森先生的慰问,不过在那之前,不知道您这边是否愿意过目新的合同呢?”

    森鸥外眼眸轻弯,“当然,请吧。”

    盘星教和港口黑手党这边本身没什么利益冲突,但森鸥外也是一个比我想得更老奸巨猾的人,年纪轻轻在合约的拟定上像是饿狼一样步步紧逼,直接把港口的服务费抬了三倍。

    这实在叫人痛心,怎么就不能送五倍十倍出去呢。

    我略微在心里叹了口气。

    在本身谁都没有过错的场面,我没法像安室透那么痛快地拉扯一番就把盘星教的钱大把洒出去,毕竟他有人背锅,我可没有。

    话说这么说,接下来一段时间,我并没有让森鸥外察觉到我二五仔的心,你来我往、唇枪舌剑谈论了一阵,烛台上的负责营造氛围的蜡烛感已经燃烧了快一半,最后终于拉扯出了一个双方都能退让的局面。

    “那么,合作愉快森先生。”我说,“祝您早日将横滨这个城市打造成新的模样。”

    “借加茂小姐吉言。”男人玫红色的眼眸轻敛,显然也有在此结束的意思,然而在我轻轻颔首,准备让土屋太郎转动轮椅离开这里时,他的声音又轻飘飘地追了过来,“不过,明明是请您共用晚餐,最后这些美食美酒您却一口都未动呢?””

    我家爱丽丝说,很担心你哦。“那低沉的男声中带着极具压迫感的笑,“最起码喝杯东西再走吧,也算我的悉心招待没有落空。”

    我:“……”

    对着未成年劝酒,这算是一种试探底线,也是一种向羂索传达合作的主导权在自己这边的意思。

    那他可是打错算盘了。

    候在一旁的黑衣侍从端来一壶烧酒,将酒液倾注进空空的高脚杯,辛辣刺鼻的蒸馏酒的气味顿时在空中散开,被递到我的面前,宣誓着其强烈的存在感。

    我冷睨着森鸥外那张脸,隔了数秒,还是端起了那杯酒,掀开面具的一角,只露出下半脸的部分,再慢慢地将其饮下。

    喝完,我将酒杯置于桌前,再面无表情地戴好面具,“多谢森先生的盛情。”

    对方的视线在裂开的高脚杯上看了看,嘴角扬起,“不客气。”

    这么大费周折后,那张原本就属于盘星教能拿到的清单,这才落在我们的手中。

    一直到彻底离开横滨,回到星之子分会的地盘上后,我才开始调查。

    而依照横滨所提供的清单里,的确发现了一样多出来的东西。

    那本来是其他的古玩商人的货物,可能是在横滨卸货时,被失误的工作人员放进了盘星教的货物之中,而它们现在统一都被安置在东京湾这边。

    我查看完资料,偏偏又在此时接到了新的消息。

    【事情做的怎么样?】

    没有署名的无名氏短信。

    短短几个字,却足够给我施加压力了。

    看见这条信息的时候,我条件反射握住了手机。

    一旁,土屋太郎唯唯诺诺地向我传达本部那边在催促进度,然后被我起身站起来的动作骤然吓到。

    “我知道。”我平静地留下这句话,离开分教主办公室,“回复他们,很快就会解决。”

    或许是因为喝了酒的原因,空荡荡的胃部几乎在抽搐、痉挛,并不断地灼痛,像是在对之前我饮酒的行为进行全然的抗议。

    这种生理上的苦痛的异样感,在数月之前,我本来并不陌生。

    现在当它卷土重来之时,我也只是一声不吭离开了分会,漫步在夜色之中,穿梭在东京的大街小巷里。

    中途,步伐难免有些不稳,但我都很好地站直了。

    深夜十一点。

    我独身一人拿着通行证,再次返回盘星教在东京湾的仓库,走入「帐」的范围下。

    清点着货单放置的顺序表,我在D区第三列的货架上,看见了自己想要寻找到的目标。几乎没有迟疑的余地,我抬起左手,指节一勾,用凝成实体的咒力把其压成一团。

    然而,事情若是能如此简单解决,我也就不必劳神了。

    变形的纸箱看上去没有任何变化,我“咦”了一声,步伐后撤,刚拉开距离,就见这东西内部冲出了一物。

    那是一只雕花玻璃杯,在昏暗顶灯的照耀下分外绚丽。

    它高高悬在半空,撕去了所有的伪装,那杯中翻涌着紫色浪潮,犹如海浪击岩,满溢出其中危险与不详的液体——骨碌碌转动的玻璃眼球,身体残缺的布娃娃,单独活动的模特人手,这些东西在玻璃杯里挣扎地爬出来,再啪嗒啪嗒的……摔在逐渐蔓延的水中。

    之前站在箱子在附近时,我什么都感觉不到。

    现在终于有了些微弱的气息。

    出于试探的考虑,我没有使用术式,只是将一根咒具扔过去。

    果不其然,被另一道咒力拦截了下来。

    “你不觉得这样的行为太过粗暴了吗?不请自来的客人。”

    突然浮现在仓库里的女声分外平静,没有一点被恶意侵染过的痕迹。

    我呼吸一凝。

    玻璃杯里的液体转为鲜艳似血的色泽,于杯身的反光中,一名提着黑色裙摆的金发少女仿若画中人那般走出来,小巧的黑色皮鞋落在溢出的水滩中,顿时止住了翻涌的浪潮。

    她抬手挡在一只断头的布娃娃身前,天蓝色的眼睛注视着我,无喜无悲。

    “请解开这里的结界回去吧。”她说,“我不打算与你动手。”

    我看了她一眼,右手一抬,又一道寒芒飞向对方。

    对方挥起手臂,轻而易举地拦截下我的攻击,“你……应该听得懂我的话吧?”

    刚才被打飞的咒具回到了手中,我感受着掌心里沉甸甸的感触,一眨不眨盯着前方的人影,没有说话。

    胃部绞痛感在这一刻仿佛加剧了。

    手。

    也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

    拥有知性、口吐人言咒灵,近段时间我也见得不少。

    它们本就是从人类的负面情感中诞生,每一句的呢喃都是来人类的所思所想所愿。

    可没有一只,像我眼前的这位,发展到能如此清晰表达自己意愿的地步。

    实际自她出现的那一刻,我便感受周身中近乎凝实的气压,令我心跳如鼓,耳鸣加重,身体先快过理性一步,做出恐惧的反应。

    脚下踩的似乎不再是实地,而是再跨出一步就即将坠落的悬崖。

    一旦前行,就等同粉身碎骨。

    更要命的是长命锁逐渐收紧,正急切着催促着我离开现场。

    这个感觉……

    我回过一口气。

    特级。

    金发黑裙的少女伫立在原地,有几只娃娃跳到她的肩上,亲昵地蹭着她的脸颊,很快受到了温柔的抚摩,但她的双眼始终也回望着我,防备着我的一举一动。

    “你自己也很清楚吧,你不是我的对手。”

    她轻轻说道,掩盖在额发后的眼瞳好似漂亮的玻璃珠那般毫无生气,机械地映出货架与尘埃的影子,连同我的身姿也一并留在其中。

    “因此,无需为你带来厄运。”她说。

    “真的吗?”我终于开口了。

    喉咙处的咒具在此刻,越收越紧了。

    四周的压力虽然远不到让人窒息的地步,可我仍然像是溺水的人那样觉得呼吸不畅,尽管如此,我还是直视着她:“你身为咒灵……呵,把人当做食粮进行狩猎可是再正常不过的吧,会这么好心放过我?”

    “你说的没错,血是我和这些孩子赖以生存的必需品。”对方的目光跟着我的动作转动,眸光冷淡,“这不代表我将畏惧你手中的利刃,咒术师。”

    她动作停顿,不再抚摩停在肩侧的玩偶,声音逐渐沉下去,“我已经警告过你两次,而现在,是第三次,退开。”

    更为沉重的咒力威压落在全身,我膝盖微微下屈,全身犹如感受到千斤那样下坠,心底荡然滋生出一股彻骨的寒意。

    一次,是表明立场。

    两次,是出言警告。

    三次,是最后通牒。

    ……真惊人,不是单纯的鹦鹉学舌,如此清晰流利的表达,还能试图与他人交流的稀有类型。

    打诞生起就应该是人类天敌的咒灵,它们的行为模式本该更好揣摩,像貌若少女的这位,无比克制,保有理性,宁愿多费些口舌,也要先把态度表明出来,简直……

    简直就像是人类一样。

    正因如此,更是怪异。

    我注视着那张因为敌意而显得生动的脸庞,紧紧咬着唇,突然笑了,“是啊,正常来说该撤退才对。”

    “可是,请容我拒绝,咒灵小姐。”我说。

    我站在这里不是为了羂索,更不是为了盘星教,纯粹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想到羂索新到手的那枚咒具,我稳住身体的重心,慢慢地在这阵强压下站起来,没有任何动摇地将承影刺指向她。

    “无论如何,我都要让你在这里消失才对。”

    将一只稀有的特级咒灵交给羂索去处理?

    我可没有好心到还给他上BUFF的程度。

    第66章 器中血(2)罪人置身于圣父圣子圣灵……

    仓库里悬挂的三角吊灯突然开始无风自动,哐当哐当晃动的同时,发出古怪的、接触不良的滋滋声响,本就昏暗的环境变得忽明忽灭,仿佛已经不能承载空气中过分浓厚的咒力。

    那有限的光照仿佛舞台剧的聚光灯,打在金发少女漆黑的裙摆间,却没有实体该有的影子投落。

    那只雕花玻璃杯里液体激荡,缓缓旋转着落在她的头顶上方。

    少女的双眼凝视着我,事已至此,她知道一战不可避免,那双碧色的眼瞳除了敌意以外,流露出的情绪却不是我以往在咒灵身上见过的憎恶,反而是一种怜悯。

    “罪人啊。”金发少女喃喃道,那副口吻就仿佛她并非处于狭窄的仓储中,而是在教堂里对神父修女祈祷的信徒那般充满平静,“愿主能以鞭策赐予你宽恕,带走你

    的原罪。”

    伴随着她的话语,杯中的液体开始疯涨往外溢出,血浪很快就蔓延至我的脚下,几株疯涨蔷薇荆棘突破水面,掀起红色的浪潮,很快开满艳丽的花骨朵。

    周围的货架被这气浪飞动,接连倒塌,仿若被推动的多米诺骨牌,很快就倒了一片,水花四溅间,鼓胀的花苞聚力膨胀,先后吐出带着粘液的手骨,再纷纷朝我的四肢或衣摆袭来。

    我右手指缝中夹住几根咒具,手腕稍许一转,那些直奔我而来的骷髅残肢便被尽速击破。

    浓稠的血海中爬出鲜花与骸骨,转瞬被承影刺挨个摧毁,然后很快又诞生出下一个,前赴后继地向我追击。

    接下来手臂、腰肢、小腿……

    我的脑子在不间断的预测中逐渐发胀,四肢如同提线木偶跟着意志做出相应的反应,荆棘与枯骨的夹击几乎没有停歇。

    可时间拖长下去,战局对我是压倒性的不利。

    咔哒咔哒的枯骨刚摸上衣角,就被一脚踢开,粗糙的藤条紧跟其上,一圈一圈膨胀着缠住脚踝的位置,将我整个人倒吊着甩上半空。

    因强烈的失重感而变速的心脏在胸膛里顿时躁动起来,我沉住气,在手脚和身体都被缠死之前,操控四散的咒具,将其斩为数段。

    失去束缚的那一刻,身体不可避免跌落下去,接触波光粼粼的水面时,我膝盖微屈,利用惯性向前一滚,躲过接踵而来的几道白影,眨眼间回忆起入学前几个月撞见的那只未能成长的特级咒胎。

    眼前这位的强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正面打肯定是打不过了,但——

    以几乎要烧坏脑子的速度运转术式,我一边冷静地周旋对面的攻击,一边想着。

    ——和那会情况不一样。

    ——这只咒灵,有着相当明显的弱点。

    思考的同时,我没忘记翻身躲过随后扑来的枯骨,紧接着分出一点余光,瞟了眼远处的金发少女。

    至始至终,她只是双手紧握,以祈祷状地立在那只造型精致的玻璃杯下,娃娃也安静贴在她的身侧,远远注视着我,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我这样思索着,脚尖偏转,疾步向咒灵所在的位置靠拢。

    浅浅的水面探出数根的枯骨,伴随着哗啦哗啦的浪潮声,企图拦住敌人的前进,都被我依次避开。

    招架,抵抗,周旋。

    不能停歇。

    因为一停歇就被枯骨抓住。

    不能犹豫。

    因为一犹豫战局就会瞬间定格。

    成功进入了咒力能够覆盖范围,为自己争取到一丝机会时,我跳起踩中一根森白的骨头,高高跃至空中,代表咒具的三道闪光环绕至身侧,然后骤然发动。

    “危险!危险!”围绕在少女周身的娃娃之中有急躁的家伙先发出声音。

    金发少女目视着我逼近靠近,轻声回复道:“无碍,她伤不了我。”

    一双骸骨之手响应着她的话语,从下方血水中探出,以呵护状将金发少女捧在掌心,骨骸与金属的碰撞声响彻在四周,在空气中迸发出火花。

    早就预测到攻击不会成功,我不顾失去动力往下落的身体,随即召出剩下的四把咒具,左手张开,金属的流光便好似流星般飞散。

    有两把继续瞄准本尊,另外两把——则是对准了仍然暴露在外的玻璃杯。

    在我动手的前一刻,被守护在枯骨掌中的少女迅速反应了过来,“可悲的迷途羔羊。”她这样说着,低下头,吻在自己抬起的左手小指的权戒上。

    一尊少了半边翅膀的小天使石塑从杯中浮现出来,它双手交叠放在肩膀两侧,只有半边的翅膀缓缓扇动,却无法再飞得更高了。

    “愿主以慈爱引导你,帮你照亮往后的前路。”

    振翅的天使看向我,一束强烈的圣光从它的眼中迸发,对着心口的位置就穿透了过来。

    我不得不收了原本攻击的架势,迅速调转身姿,目睹那道光打在左手方的货架间,安置在其中的货物犹如被高温侵蚀,有铁的部分好似融化的冰淇淋那样搭在破损的纸盒外。

    而天使无情地转过头,亦如对抗恶魔的天兵,又是一发射线。

    这会退守的距离还不够,我眉头轻蹙,歪头避开往头颅射来的浓缩能量,哪怕没有真正落在肌肤,那在咫尺之间擦过去的地方也留下火烧火燎的痛楚。

    趁着天使还没发起下一次攻击前,我眼疾手快绕到一处还立着的货架之外,暂时远离了它的视线范围。

    货架之间的活动距离太窄,障碍物太多,但这点对咒灵来说也是一样。

    不过自天使登场后,我有注意到,护在金发少女身侧的枯骨已然消失,就连脚底的血水也直接褪去了。

    看来她无法同时使用那只玻璃杯带来的复数能力,我想。

    然而这样逃下去不是长久之计,不到一分钟,我前方的通道就被堆叠在一起的货架堵住,虽然可以翻身过去,但……啧。

    天使的圣光从远至近又扫了过来。

    沉重高大的货架轰然拦腰截断,倒塌。

    我及时匍匐在地,在躲开攻击的同时,手掌也按在从货架里掉出来,支离破碎的玻璃上,血当即就冒出来,我垂眸看了眼自己沾着血昏暗的倒影,突然心底有了主意。

    清单。

    货物。

    如果没记错这边货架是A区,对……就在附近。

    我尽力收敛气息,挪动了自己现在的位置。

    在天使振翅的声音逐渐靠近这方时,我径直站起来。

    单翼的天使扭过头,毫不犹豫地从双眼放出明亮的射线。

    我反手一抬,将一面再普通不过的梳妆镜直接挡在心口前。

    它原本应该在天使的攻击下瞬间融化并崩溃,而在被我注入咒力后,仍然出色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那道强劲的白光当即被反射回去,嗖的一声穿透了天使的头颅。

    在天使塑像摔在地上粉身碎骨的同时,我持着的镜子也跟着分崩离析,无数碎块划得掌肉鲜血淋漓。

    几十米外,还捧着杯子的金发少女侧目,几乎能看出她的脸色微微变动,想必被术式反噬的滋味并不好受。

    我没有放过这个机会,踩在倒塌的货架上纵身一跃,趁着对方的停顿间发动攻击。

    金发少女眉心一蹙,我预测到了她的行动,却没做出相应的反应。

    杯中的血水重新铺展,一道碗口粗的藤条几乎是眨眼拔地而起,狠狠擦过腰侧,撕开皮肉。我整个人如被浪头打中的飞鸟,栽向地面,呛人的血气没过手背的位置,背脊摔在地上的疼得人发麻。

    荆棘与枯骨的阴影在下一秒铺天盖地将我围住,却又不得不停顿在原地。

    滴滴答答的血水从花藤和骨头的末端滴在我的脸颊和身上,而我眨眼保持着左手高抬的动作,展示着自己掌心里的战利品——一只被承影刺贯穿耳朵,落在我手里的兔子玩偶。

    它正呜呜在我沾满血的手里挣扎,嘴里还骂着“笨蛋”“放开我”“讨厌鬼”之类的话。

    我喘了口气,没有半点心理负担地要挟着她的分灵,单手撑地坐起来,“在将我击落的瞬间,你松懈了呢。”

    面对久攻不下的敌人,这名咒灵少女,和人类一样,在我刻意露出破绽之际,短暂放松了那一刻。

    也正如我

    所想,这些小家伙之中,不管哪一个,她好像都非常看重。

    只可惜,分灵就算被杀死,对本体的影响也微乎其微,否则战局就能在这一刻结束了才对。

    “……”对方蓝色眼眸冷冷盯了我许久,审视着我,显然是生气了。

    就连生气的表现,也非常像人类,她沉默了几秒,终究还是退让了。

    围困住我的蔷薇荆棘从粗壮变为细小的绿芽缩回了海平线之下,截截枯骨也跟着齐声消散,让赤红水面回归了平静,仿若明镜。

    “你是个聪明人,咒术师,别做惹怒我的事。”她说。

    “请安心,我没兴趣助力敌人的怒气槽。”我把兔子玩偶耳朵上的咒具拔下来。

    虽然此刻我的面上毫无惧色,但心底却不怎么乐观。

    交战的时间太久了。

    此时,距离我的术式熔断,还有五十秒。

    我用带着咒力的手掌掐住兔子玩偶的脖子,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虚张声势。

    小家伙软绵绵的挣扎就像是玩闹一样,根本无法脱出我的控制。

    “我有话想问你,咒灵小姐。”我笑道,“如果不撒谎,这只伴生的小兔子就会还给你。”

    “……说。”

    我心想着那六名受害者中唯一的一名死者,抬眼望着沉着脸的咒灵少女,说:“过去的两周,在盘星教的地盘上,你有杀过人吗?”

    其他五个受害者都没有的无论怎么想,都很奇怪。

    此时,距离术式熔断,还有二十秒。

    “……不曾。”她冷淡回答着。

    “也没有过度取血?”

    “我为何要做那种杀鸡取卵的事?”

    没有……撒谎,或者说,没有撒谎的必要。

    如果是这样,事情有些难办了。

    若在这里识相撤退,前功尽废。若要留下,那必须得扛过接下来的术式熔断,前提是她没能把我一击毙命。

    我摁住还在手中乱蹬的小兔子,嘴角上扬,实际全身已经进入戒备状态。

    还有两秒,一秒……零。

    术式熔断降临的那刻,尽管是瞬息之间,我还是清楚自己身上的咒力循环出现了何等程度的混乱,更别说敌人了。

    同样没有放松警戒的咒灵少女面色一凝。

    她没有放过这个机会。

    高悬在其上方的雕花玻璃杯闪烁过几分诡异的光泽,随着主人的心念,鲜血的液体高涨翻涌。

    须臾之间,我脑海里闪过了夜蛾正道在课堂上所曾提过的知识。

    ——你问术式的开发能达到何种地步?

    ——不错的问题。于过往历史中的记载中,这一点其实已经有答案了。

    ——无论是咒灵还是咒术师,咒术的顶点都只有一个。

    【领域展开告解天主之梦】

    亦如遮天盖日的乌云,那些咒力顷刻化作封闭的高墙,将周遭变为另一个世界。

    「领域展开」——这是日本咒术界公认的咒术顶点——通过耗费巨量咒力在周围构筑出施加了术式的生得领域,将对手关押在自己一手捏照起来的领域中。

    领域发动者的所有的招式,都会被赋予必中效果。

    拔地而起的教堂被一双干枯的人手从血海中托起,颠倒的墓园倒挂在头顶的位置。

    无可避免,我被血海中的荆棘缠绕,捆了个结实。

    兔子玩偶也一蹦一蹦回到了群体之中,它们鞠身爬上高高的钟楼,小小的手掌对着生铁钟一推,耳侧当即回荡起沉闷的钟声。

    铛——

    赤红之海咕噜咕噜着浮现出一副巨大的十字架。

    铛——

    笼上一身漆黑长袍的金发少女踩着起浪的血海,神情漠然地走到十字架下。

    铛——

    在逐渐铺展的晚霞下,一颗又一颗噙满悲凉的人偶眼球,在少女的身后浮现,仿若嵌在墙里的宝珠。她手捧着那只雕花玻璃杯,回过头浅浅看了我一眼,紧接着以一种波澜不惊的口吻说道:“奉主圣名,愿主的圣灵净化我等的遗恨。”

    「审判罪人——审判罪人——」

    娃娃们像是组成唱诗班的乐队,齐声歌唱起来。

    「罪人置身于圣父圣子圣灵的幻梦」

    「审判——审判——终结日的审判晚宴已然到来」

    荆棘仿若有生命一般将我整个挂上十字架,金发少女在悠扬的歌声中,缓缓阖上眼,手指从额前划到肩前,比出十字的样式后,又瞬间睁开。

    我沉默不语地注视着对方,却注意到对方戴起黑色披风的兜帽把脸藏进阴影里。

    她抬起左手,隔空轻轻直线划动,那荆棘就以牢牢捆扎我的四肢,将我以耶稣受难的方式悬挂在十字架上。

    “人类生而沐浴原罪,而尊贵的圣子基督已宽恕了我们的罪过。”盛满血色的杯子落在金发少女摊开的左手掌心里。

    “但贪得无厌的恶徒仍然背弃我主的神谕,在现世不断造就罪业。”

    “可怜可悲又可恨的罪人啊。”

    绿色的玫瑰荆棘伴随着领域主人的心意游荡到我的左手腕部,一个蓄力,直接穿透皮肤,稳稳扎入其中。

    以血为养料的枝条重新生出一朵小小的花苞,它舒展身体,慢慢延长地靠拢在那玻璃杯之上。

    鲜红欲滴蔷薇顷刻开放,而花蕊中,有血滴滴答答地垂落在杯中,混为一体。

    那是我的血。

    我闷哼一声,垂下眼眸,在血被抽走之际,只听见咒灵凑在耳侧,对我轻声呢喃,并进行领域效果公开,加强效力:“来吧,看看你的本罪。”

    “只有负罪的人,我的领域才会有效。”

    杯中的色泽变化,犹如被墨汁侵染,颜色沉沉地黑了下去。

    同时,地上血池开始变得清澈明亮,像是什么播放电影荧幕的那般,上面频繁切换着各种各样的片段。

    我在其中看见了「我」。

    福利院里跟着奶奶牙牙学语的我。

    病床上睁开眼第一次见到系统的我。

    坐在自行车后座牵着养母衣角的我。

    吹散的蒲公英。

    切换的电视节目。

    盛大的谢幕烟花。

    然后,画面调换停顿在风雪之中。

    我看见了穿着羽绒服的自己,个头小小,举步维艰地顶着强风前行,脸蛋通红,鞋子基本都被雪浸湿了,又冷又痛之间,呵着阵阵白气,朝前方的羂索质问。

    我看见了挽着发髻的「女人」脖子上围着貂绒,优雅提着小小的手袋,头上的簪花转过头跟着一起歪了歪,他笑着问我,是否已经跟不上了。

    年幼的我欣然点点头,以为这样直接承认,眼前的人至少不会再走那么快了。

    『马上就是狩猎的时间了。』羂索的语气又轻又平,脚步却仍然没有放慢,『我会在山上等你。无论你需要用几个小时、还是几天,我都有的是时间等。』

    他这么说着,逐渐将我甩在身后,很快在雪地上的位置留下一串脚步,『当然。』他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远,『你如果倒在路上,这会让我有些困扰,不过,也仅仅是困扰而已。』

    画面中,我眼睁睁地看着他越来越远,很快变成一道背景,一个小点,消失。

    “这应该是你一次犯下大罪的时候。”金发少女说道,“咒术师,你在如此幼小的年龄,做了什么?”

    我没有立刻回答她。

    因为失血,头脑开始渐渐发晕,但我想起这件久远的往事。

    那个时候,我们正在被追杀。

    或者说,是羂索这家伙故意惹了一波难缠的人,吊着对方,把他们引到这个方向来。

    然后,他把这称为狩猎。

    “有人窥视着我的命。”我淡淡地说,“然后他们死了,仅此而已。”

    领域的血海中一阵荡动,再次浮现出那个年幼的,小小的身影。

    在被丢之下后,尚且年幼的「我」拔出陷在雪里的脚,一深一浅地向前走去,风雪变大,看上去每一口呼吸的空气都带来能扎进肺腑的寒意,她手捂着脸,顶着寒风向前行动,但是之前的脚印已经看不见了。

    最终,「我」四周眺望,似乎放弃了追寻羂索,而是找了一处高地爬了上去。

    那副在寒风中咬着嘴唇,抱着树枝俯瞰着来时的路的模样,看起来在发呆。

    而我知道,那个时候,我只是在心间默默估算地形坡度。

    追咬着猎物前来的那些「恶狼」没过多久便来了。

    他们的咒力很强大,远远强过一个孩子。

    同样,也代表存在感非常强,在开阔的环境中里几乎闭着眼睛就能感受到。

    近了。

    更近了。

    然后,「我」深吸一口气,将手掌对准下方不远处雪层的位置,进行咒力放出。

    开始的时候,厚实的雪层只

    是产生了轻微的变动,后来在竭力全源源不断的灌输下,直到施加力量的人把自己能调动的咒力彻底榨干,它终于开始大面积的松动。

    白雪皑皑的山坡顿时滑落,速度越来越快,这场人为制造的雪崩威力依旧不小,以摧枯拉朽的速度迅速向下俯冲,直接将他们吞没。

    画面消失。

    领域中的景色在此时逐渐变回原来的血色,虚假的弯月倒映在反复荡动的水面,就连咒灵手中的杯子都恢复了最初的颜色,她的手指停在玻璃杯的边缘,平静的语调下难掩一丝丝轻轻的哀愁:“你杀死了追击你的恶徒,但毫无疑问,同时也成为了罪人。”

    “咳……虽然我不能说自己手上多么干净,可被咒灵…这么问,心情还真是复杂。”

    呼吸开始变得急促,我喘息间保持微笑,顺带扭动了一下胳膊,扎在血肉下的荆棘仍然没有要松动的意思,只能闭了闭眼,暂时放弃。

    “劝你不要乱动为妙,普通人的血被吸到你这个程度早就晕过去了,继续乱动下去,我不能保证你还留有一口气在。”

    金发少女抚摩着眼前的杯子,无动于衷地对我说道,直到听见我的声音,动作再略有停顿。

    “我说,咒灵小姐…”手脚温度逐渐变冷,说话也像是变得格外费力,我略微歇了歇,继续说了下去,“你觉得…常年躲在不见光的地方……以狩猎人类苟活……这种就是无罪吗?”

    “不。”她碧色的眼眸抬起,注视着我,说:“我的罪孽远比任何人都要深重,并且永远不可能回归天堂。”说着,那双素白的手不自觉松开了杯身,“只要我和这些孩子还活在这世上一天,我的罪就会一直累计下去。”

    “……是吗?”我的声音逐渐弱下去,慢慢合上眼,“那你还真不幸。”

    +

    ……

    不幸?

    被如此评价的金发少女默不作声,立在十字架前,目光落在对方因昏迷而舒展的眉间。

    少女精巧的面容笼罩在披风的阴影下,谁也不知道她想了什么,那些缠绕在术师身上的荆棘缓缓松开。

    放开那人的时候,她仍然是保持了应有的警戒。

    对方直接整个跌入领域的血海之下,完全没有任何抵抗便沉下去。

    数秒之后,她才再次操纵一只枯骨,将人从水底捞上来。

    “是愚昧的人才对。”金发少女没有再用罪人的说法,这句言辞或许是在说被击败的术师,又或许是在说自己。

    她托着玻璃杯,转过身,正在打算收起领域,脚步却顿时停住。

    数道的寒芒从她背后闪烁,从不同角度发狠似的射过来。

    自血海拔地而起的荆棘瞬间分叉生长,貌若少女的咒灵任凭衣袍上下翻飞,她头也不回,那八根枝条先后牢牢拴住了对方的咒具,再骤然缴紧捏碎。

    领域之中,她的术式强度可不像正常时候那样容易被割断了。

    “都这幅样子了,还不放弃吗?”她侧过头,悠悠出声问道,“八根咒具的话,应该是你——”

    之前施展出来的极限。

    那半句话尚未说完,少女眼眸微睁,顿时感觉手臂上被什么东西擦过去了。

    她低头抹了一把,发现见血后额外不解。

    那个年轻术师的身上应该没有武器才对了。

    而且这道攻击,在中途是突然加速了……呃?

    +

    “咳……确实,我不会把承影刺的母体带在身边。”

    我半跪在枯骨的手掌里,摇摇晃晃地扶住膝盖站起,一边想着五条悟的技巧可真不好学,一边看向突然双腿瘫软悬坐在血海上的金发少女。

    肾上腺素飙升的状态下,我一时分不清自己的情绪是恐惧还是兴奋,在对方惊愕的侧目看过来之际,向她指了指原本应该别在自己头上的发夹。

    “掉以轻心…你是第二次了,咒灵小姐。”我说,“真学不乖啊。”

    虽然把大部分的咒力都灌注给六饰簪,它也仍然只能在对方并不致命的地方,留下一道划痕。

    不过,看起来,足够了。

    “你说你的领域只会对真正的罪人起效是吧。”

    悬在空中的玻璃杯里面正泡着被我术式丢进去的簪子,而那上面,正沾着咒灵本身的血。

    血水正在变黑。

    “作为回礼…让我也看看吧。”我眨了眨眼,分外平静地说,“咒灵小姐你又犯了什么样的罪?”

    第67章 器中血(3)这是一个两全其美的提案……

    瘫软在血海之上的金发少女急促喘息,她低下头,手掌结印似乎一度想要将领域解开,中了自己能力的她却无法做到这点。

    被当她的血落进那杯中的瞬间,审判的程序忠诚地开始执行。

    我注意到自己脚下的枯骨咔嚓咔嚓发出响动。

    远处,待在钟楼之中的娃娃们焦急地凑过来,它们急切呼喊着她的名字。

    “不,不,柯赛特,柯赛特!”

    这群没有多少智能的娃娃在空中移动过来,想要拯救自己的主人,然而便被一声怒斥逼得瞬间击退。

    “别过来!”

    被披风笼罩的少女说罢,犹如回应她的情绪那般,尚且还算平静的血海水面突然急速暴涨,整个领域也开始变化,血海频繁闪烁着怪异的颜色。

    脚底的水浪很快就达到大腿的高度,狂暴的飓风肆意吹拂着脸颊生疼,在视野的尽头卷起层层巨浪,伴随着巨大的、惊人的水声咆哮而来。

    汹涌的海潮直接不管不顾,将我和主人一同吞没在其中。

    身体如同被大浪打翻的帆船,本来也是强弩之末的我只来得及用咒力作出最基本的防护,昏昏沉沉感受着自己在急促的洋流中打转,却还是分出了一线清明。

    ……没关系,领域的主人被反噬的也不轻。

    混乱之中,我看见那只玻璃杯就在我的眼前沉下去,只要拿到它再骤然捏碎,这场战斗就可以结束了。

    我闭着气这样心想着,正打算游过去,夺回战斗的主导权,眉头却在随后皱了起来。

    大概是因为之前不慎又吞咽下些许血海液体的缘故。

    一些莫名其妙的画面涌进了脑海里。

    起初,只是一座结满葡萄的庄园,一双弹奏钢琴的手,一张对着镜子微笑的脸。

    我最开始以为是咒灵捏造出来的幻象,随后便意识到,并非如此。

    手握着剪刀采摘葡萄的中年男性,站在厨房前熬着果酱的温柔女性,走廊里持着纸飞机奔跑的小男孩,他的鼻尖甚至还沾着半软化的黄油,脸颊上因为开心而绽放的酒窝更是清晰可辨,太过细腻,太过生活化,根本不可能是区区咒灵能理解并捏造出来的幻影。

    亦如溶在墨里的一滴水,这些回闪的画面迅速淡去,很快被全新的取代——倒在庄园的男性,被火焰焚烧的女性,因乱刀死去的弟弟,最后堪堪定格在少女睁大的眼瞳中。

    她因身后的异响转过头,看见恶徒手持长刀,呼唤着她的名字走过来。

    「柯塞特。」

    「还有我最爱的你——」

    +

    ……

    ……

    「我爱你。」

    这是一句简短,又复杂的话语。

    来自意大利的浪漫青年——马尔切罗,这名年轻的画家曾经手执沾满颜料的画笔,站在阳光普照的窗户边,用饱含爱意的眼光看着自己的

    模特。

    “我爱你,柯赛特。”他说。

    端坐于木漆休闲椅上的金发少女应声回头,她身穿着以黑色为主题的衣裙,带蕾丝的酒红薄纱褶边规矩地贴合腰身,修饰出淑女应有的庄严气质,只有点缀在腕间的小巧花圈,为她整个人添加了一抹生动的颜色。

    面对爱人的告白,柯赛特选择回以一个明媚的微笑,却见画家摇摇头,出声告诉她无需微笑,她微微一愣,很快收敛起嘴角的弧度。

    马尔切罗奥兰多。

    他在滞留法国期间,深受柯赛特父亲的赏识,从而得到为柯赛特作画的机会,那双会作画的手,同样赢得了她家人的认可。

    一副又一副的属于少女的肖像画很快堆满了仓库,占据了走廊墙壁之类的位置,亦如被定格的时光,金发少女时而娴静,时而活跃的姿态,也为他赚来了名声与地位——来来往往的访客无不称赞,而处在最近位置注视着那些肖像的柯赛特,渐渐的,无法说出一句发自内心的欣赏之言。

    她深爱着画家。

    因此,从未提过,她其实讨厌被画。

    柯赛特是马尔切罗的专属模特,这意味着她在被画时,经常需要保持长时间的静态,从手臂摆放的位置,到眼波流转的方向,都得听从马尔切罗的安排。

    她不喜欢安静,比起作为模特一声不吭看着画家,她其实更想站在他的身边,听他讲述生活中的每件小事。

    可马尔切罗绝不会停止作画。

    柯赛特也曾试着向父亲提出自己的想法,她的父亲是虔诚的天主教徒,只是莞尔笑着劝解她,说:“柯赛特,这是主赐给他的才能,所以一直画下去,是他回报主的方式。”

    “你既然是他唯一的模特,就证明他也在用自己的方式爱着你。”

    “人与人的相遇都是主的指引,因此,那是他的天命,也是你的天命。”

    “但……”少女还想说点什么。

    父亲止住了她的后话,眼神难得带上一点强势,“你要怀疑主的意思吗?柯赛特,一个优秀的淑女可不应该有这样的想法,他注定成为你的丈夫,是你未来的引导,是你前进的方向。”

    “……”

    阳光穿过教堂色彩斑斓的彩绘玻璃,将神情温和的男人置身于五光十色的投影下,紧跟在父亲身后的少女脚步微顿,停在无法接触到阳光的背阳面中。

    主…啊,没错,主是对的。

    柯赛特双手合十,低下头,这样告诫自己。

    不能对质疑父亲,不能对心爱的那个他提出异议,因为女性是注定要被引导的那方。

    少女很快又迈出步伐,快步跟上父亲。

    在她走出教堂时,钟楼里的钟响了。

    钟声像是天主的回应,惊动了附近的鸽群。

    在漫天飞舞的白鸽之后,金发少女提着黑裙,看见了静候在不远处的画家,棕发绿眼的青年正好侧过脸对上她的视线,嘴角上扬。

    “柯赛特,我们该回家了。”

    远远的,画家对她伸出手掌。

    那场面让她信以为真,一度以为,自己的家庭与他的相识,真的是主的指引。

    ——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我爱你。」

    马尔切罗曾在作画的过程中,对她说过很多次这句话。

    每一次都是那么的真挚与热情,就如同他在调色板上亲手调配出来的金红色,令人迷醉。

    而在那一天,他停下绘画的手,用一种陌生又可怕的眼神打量着自己的模特,随后平静地呼唤她的名字:“柯赛特。”

    站在玻璃橱柜前的少女一时间感觉到被注视的地方犹如被坚冰划过一般刺痛,她茫然地轻眨眼眸,却只听见他没有感情的阐述:“你长高了。”

    “你……比以前长高太多了。”画家喃喃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棕发青年的语气那般诡谲,柯赛特并没有意识到危险的到来。

    妈妈是制作果酱的专家。

    她做的木梅果酱甜甜酸酸的,充满芳草的香气。

    爸爸,爷爷,奶奶,弟弟,大家都最喜欢了妈妈的果酱了。*1

    而柯赛特也是一样。

    火焰燃烧起来的时候,恰好是从厨房开始的,连同甜蜜的红果酱一起,把她爱的母亲淹没在其中。

    爸爸倒在结满葡萄的庄园下,喉咙间正是他平时常用的剪刀。

    奶奶用来弹琴的双手不见了,空寂的眼倒映着炽热的火光。

    爷爷的脑袋和身体分开,血浸泡着他自豪的胡子。

    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

    柯赛特跌跌撞撞护着弟弟奔逃在走廊处,她的肖像仍然还挂在墙壁间,嘴角的弧度似乎嘲讽着她的无力,一个转弯间,那恶魔已然用爪牙勾住了弟弟的身体,手持长刀劈开他瘦小的身体。

    跑。

    这便是尚且年幼的弟弟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她最终还是辜负了这份期望。

    柯赛特被一步步逼入自己的房间,她的背脊抵在冰冷的玻璃橱柜前,颤动的眼瞳映处按住自己肩膀的画家身影,死亡将至的惊惧和不解盘踞在她的心间。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棕发青年带着亦如既往温柔似水的表情,嘴角上扬,却是决绝地把锋利的长刀扎进她的胸膛。

    少女轻薄的身板只需略微用力,就被彻底扎穿,她的瞳孔缓缓放大,像是被拔掉发条的人偶那样倚靠着橱柜倒下。

    为……什么?

    父亲明明那么欣赏你……大家明明那么喜欢你,我也——

    她察觉到自己繁杂思绪百般化作沉寂的雪花纷纷消散,而死前所看见最后的影像,便是陷入狂态的画家侧过头,将目光放在墙壁上的肖像处。

    马尔切罗爱着柯赛特,这点不假。

    “我爱你哦,柯赛特。”他凝视着肖像里的金发可人儿,用沾满血的手抚摸着对方的脸庞,深情款款低语着,“我爱你。”

    ……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画家深爱着自己笔下的柯赛特。

    画家又从未爱过真正的柯赛特。

    他从始至终都只看着自己手下的作品,对现实的人不管不顾。

    何等讽刺。

    何等丑恶。

    名为柯赛特的人类少女,意识到自己的生命,乃至所珍爱的家人,她的全部,都被这个人否定后——

    她的鲜血飞溅到各处。

    她的手掌浸泡在象征生命的暖流里。

    她的眼球倒映着沾满艳红色泽的娃娃,像是失去光芒的星星那般黯淡下去。

    ——主说过,祂所创造的一切都是善,恶乃亏损之善。

    ——主说过,祸患追赶恶徒,义人终有善报。

    ——主说过,苦难是主的考验……

    不,主……所谓的主,真的存在吗?

    她恍惚地想着。

    若人与人相遇是主的指引,现在即是祂的考验,那他们难道生来是要被这恶魔所夺取吗?

    垂死之际的少女在这刻听见了男人的高声尖笑,已经明白了答案。

    「我恨你,恶徒。」

    她想要开口,喉咙里却只能吐出鲜血,她歇斯底里,在心底发出谁也听不见的绝望叫喊。

    「我恨你!」

    为何此刻才看清对方的真面目!为何不能再此刻爬起来!

    撕开他的胸膛,痛饮他的热血!

    杀了他!杀了他  !

    癫狂的男人抚摩画布低声诉说着爱语。

    垂死的少女手掌收紧心中宣泄着仇恨。

    扭曲的爱。

    纯粹的恨。

    而这一切,挂在床头的十字架见证着。

    二者交织,化作诅咒。

    然后,她的时间停止了。

    ……

    ……

    “…柯赛特……”

    “柯…赛特……”

    “可怜的…柯赛特……”

    “……悲哀的柯赛特…”

    杂乱而无序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拥簇在她身边的玩偶们抬起残缺的肢体,轻盈抚摩着她的脸,平日里最喜爱的娃娃与精心呵护的器皿浸染了死之怨恨,它们之中,有一只兔子玩偶正手捧着装满鲜血的玻璃杯,把其递到她的唇边。

    等柯赛特恢复意识,已经不知道是多少年。

    不知为何,主没有将她带去天国,也没有将她带去地狱。

    那可恨的仇人,该死的恶徒究竟在哪?

    神情恍惚的咒灵少女最开始拒绝进食,她打翻玻璃杯,拼命迈腿想要离开这里,可无论她如何奔跑,却无法离开这里。

    被打翻了杯子的玩偶们伤心地看着她,它们低下头舔舐着洒满在地面的血,依靠着双方共享的联系,强行维系着她的存在。

    种种不是自己的情感跟着一起流传进来,甚至还有压制不住的反胃感和饱腹感。

    啊……啊……啊……

    少女几乎崩溃地跪倒在地,坐在玻璃杯的反光中,肩头颤抖,抽泣起来。

    能被称作家的地方已经被不认识的人拆掉,家具尽数卖掉,爸爸,妈妈,弟弟,爷爷,奶奶,谁都不在。

    只有她被留在了人世,被束缚在器皿中,反复在各国转卖,成为了以血为食的怪物。

    没有人能看见她的身姿,没有人能听见她的哭喊,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百年,时间的长河之中,所有的爱也好,所有的恨也好,都成为了空谈。

    自己生前究竟是犯了什么罪呢?

    柯赛特麻木地想着,几百年来的时间冲刷下,她时而假寐,时而转醒,浑浑噩噩,这个期间,她的身侧只有那些侵染了诅咒之血的玩偶与器灵们。

    它们是柯赛特的伴生,也是证明她已然成为异类的存在。

    它们对那造成惨剧的恶魔报有强烈的恨意,一并怨恨着所有与画家相似的男人,她也同样,可在任凭那仇恨操纵去肆意屠杀过后,清醒过来的瞬间,她便意识到对自己向无辜的人造下罪孽。

    “柯赛特……柯赛特……”

    “不要……不要讨厌…”

    “不要难过……”

    玩偶们与器灵们从来不会说爱,它们只会用简单的词汇表达着对她的关怀,在她低落时,像委屈的小狗,低落叫着她的名字,也正是有它们一遍遍的呼喊,柯赛特才逐渐支撑着自己走到如今。

    她对血的味道开始越来越熟悉。

    从一开始压抑着反胃,操纵着玩偶们小范围地采取人类的血,到最后平静地品鉴将玻璃杯转卖的商贾血液。

    时不时,也会窥视他人的人生。

    人类的快乐、幸福、悲伤……那种种情感早该是柯赛特遗忘摒弃的过往,但每次的接触仍然让她觉得自己像是活在阴影里的畏光生物,被烫到浑身发抖。

    对不起。

    她近乎麻木地对每个被她取血的人类道歉。

    尽管他们大多都不会察觉,很快就会离开去经营自己的人生。

    柯赛特逼迫着自己活下去。

    或者说,她不得不这样存在着。

    她逐渐意识到,让自己和那些孩子变成这样的始作俑者只有一个。

    她一定得找到那个恶魔的转世。

    柯赛特小心翼翼活在这世上,掌控着玩偶们,藏匿着踪迹,不要给任何无辜者带去厄运,同时寻找恶魔的存在。

    她觉得自己拥有了复仇的力量,可以将加注在此身的所有不幸,全部回敬给那恶徒。

    她觉得自己逐渐习惯磨人的孤独,可以熬过每一个无人的夜晚,就这样等待寻找到那恶魔。

    她觉得……

    柯赛特蜷缩在漆黑的角落之中,把手脚藏进裙子的褶皱中,玻璃杯咕噜咕噜地倒在她的眼前,就这样一动不动保持了很久,尽管时光如何改变,她仍然在有些时候,无法自控地双手合十,进行无用的祷告。

    她这样的罪人,早已无法被迎接上天国,早就不能和家人去往同一个地方了。

    她罪孽深重。

    所以主不再会回应她。

    即便知道,即便早该认清现实,她却还是心存幻想。

    一次。

    “一次也好。”她轻声呢喃,“请为我指引前路。”

    砰。

    几乎是话音刚落,她所在的世界突然像是被谁敲了一下。

    沉浸在黑暗之中的金发少女愕然地抬起眼,一丝光随着裂开的地板,突然投落在她的面前,紧接着,一只湿冷的手掌从黑暗之下破出,一把握住了她眼前的玻璃杯。

    下一秒。

    隔着玻璃的屏障,有一双明亮的、金色的眼睛看了过来。

    柯赛特恍惚看着那双眼睛。

    身侧的黑暗突然一寸寸瓦解。

    头顶是倒悬的墓园,而脚下是鲜红的海浪。

    她这才想起来,此处是自己的领域。

    +

    先前的那阵血海波涛终于在此刻平息下去,我高举着那只玻璃杯重新突破水面,咳喘了一阵。

    直到平息下混乱的呼吸,我凝眸看着双脚离海,低低悬浮在眼前的金发少女,想了想很随意地把好不容易到手的玻璃杯扔回去。

    金发少女微微一愣,动作慢一拍,但还是伸手接住了,那只玻璃杯悬在她的双手之间,她注视着我,面露不解。

    “为什么?”她问。

    “人情,还给你。”我说,“你也留了我一命,不是吗?”

    若是没有看过对方的记忆也就罢了。

    现在很显然,比起死斗,我有着另一条路可以走。

    听见我这么说,她不言不语地看了我一阵,接着腾出一只手,在半空中划了一个圈。

    随即,一根长满蔷薇的荆棘把我从水中提起来,倒是有避开了受伤的地方……嘶,虽然该痛还是很痛。

    披着黑色风衣的少女略微低下头,半响,开口道:“现在的情况是你落在我手上了,想活命的话,就解开外面的结界吧。”

    “直接动手……杀了我。”我在压迫中发出一声浅笑,“这样,呼……你的要求更容易达到吧。”

    “……”对方抬起的左手做出收拢的动作,明明还隔着一段距离,我却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受到了限制。

    喉咙间的压迫感愈发愈强,我不为所动地放任她的动作,深知恶人可不是谁都能做的。不出所料,在我彻底窒息前,她又一寸一寸地松开了手。

    重新能自由呼吸的那一刻,我本能地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明白自己赌赢了,也就不必执着取她的性命。

    果然……

    “你是「过咒」。”受过压迫的嗓音低哑地回荡在四周,“这个种类,还是第一次接触呢。”

    对方没有立即回答,但停留在天际的那些人偶眼珠震颤起来,一旁,候着钟楼前的布娃娃们从嘴里发出尖锐的声音,也许是将识破她身份的我视作威胁,急切地流露出想要不安想要除掉我的意图,却被一只素白的手制止了。

    “知道这一点又如何?”曾经是人类的少女淡淡地开口,“主导权依旧不在你这边。”

    所谓「过咒」,是以「对某个人的执着、或是对于某个人的伤害」为条件显现的咒灵,叫做「过咒怨灵」。

    他们的本质为死灵产生的异变,就算是在日本这种咒灵数量堪比繁星的地带,特级的过咒怨灵也只曾出现了四次。

    高专历史课上没怎么提过「过咒怨灵」的特性,但我很清楚,面前的这位非常稀有,不光是保留生前完整的自我,还能扼制自己的杀意。

    既然已经确定了最重要的问题,要做什么也就很明确了。

    “打斗前挑衅了你,很抱歉。”我虚弱地点点头,“所以,请接受我的歉意,让我们继续坐下来谈谈怎么样?”

    少女:“……”

    头一次,我在那张脸上看出了一个问号。

    有着少女身姿的怨灵沉默良久,数秒后,那双漂亮又空灵的眼睛才重新看向我,算是默许了提议,“我的要求只有一个,解开结界即可。”

    “这倒是简单,问题是解开之后呢?”我打量着少女的表情,还是抛出早就准备好的问题,“继续待在这里?”

    她用双手拉扯下戴在头上的兜帽,说:“我当然会离开,不过,需要一周的时间。因为我的移动范围有限。”

    “一周不行。”我不假思索地回绝,“很快

    会有新的麻烦找上你。”

    七天的时间,不管怎么说,都太长了,羂索随时都有可能回东京,他若是亲自来过问这件事,势必会走向我最讨厌的局面。

    我可没那么粗神经,会给他直接送上一份特级大礼包。

    “其他的事姑且不论,若是我同意了这个提案,恐怕寺田公司贫血的人又得多出一批吧。”想到那样的光景,我也没办法摸着良心说是个好提案,只能摇头,“不过,如果你愿意——”我想了一下,迎着对方没有一丝波澜的目光,很认真地说:“我这里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提案。”

    还没等到正主的回应,我就听见不远方的布娃娃群体发出嘤嘤的抗议声,托这些小家伙的福,金发的少女静静倾听了一会,直言道:“这些孩子说很讨厌你,咒术师,看起来并不愿意接受你的帮助。”

    “感谢你的提醒。”我点了点头,“但是听完再拒绝也不迟。”

    对方忽地低下头,这次,是她手中那只雕花玻璃杯传来响动,象征着其他阻挠的声音,她“嘘”的一声抚平它们的不安,而后开口:“若我不想呢?”

    不完全的拒绝在谈判之中本就等同不拒绝,我活动了一下肢体眼神刻意向下瞟去,“那就更建议你再考虑一下了。”说完,向来把表情管理得很好的金发少女微微一怔,她显然也感觉到了,随后垂眸看向脚底的方向。

    雨,一滴红色的雨率先擦过了我的脸颊。

    天地像是颠倒了一般,红色的大雨从下往上飞速消逝,无数的血珠化为线状,显而易见,由领域构建出的血海正在崩坏。

    当然,我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拖延了时间而已。

    周围的环境变回了一开始的仓库,连带着捆在我身上的藤蔓也跟着枯萎了,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我挣脱了它的束缚,双脚平稳地落在地表。

    “依照实力来评价,你毫无疑问是特级的水准。”我揉了揉发红的手腕,平白直述道:“可续航很差,因为你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稳定的进食。”

    咒灵的进食方式千奇百怪,虽然也能汲取普通人身上逸散的那点咒力,往往比不过愤怒恐惧憎恶等多种负面情绪带来的丰收,二者相对比,就能知道眼前这位的行动有多么收敛。

    也难怪她最开始只是警告,因为她对自己能坚持多久也不清楚。光是想一想,我就足够庆幸,第一个见到她的人不是羂索。

    这么想着,我手掌翻转,重新握紧了冰冷的锐器。

    领域消失后,形态各异的布娃娃们感受到了威胁,纷纷往这边奔过来,“柯赛特……柯赛特……保护,保护,柯赛特。”

    它们紧张地在我的面前拦住一排,很快又被主人反过来护在身后。

    “很有趣的猜测。”金发少女眉眼一抬,直视我的杏眼闪着幽幽的冷光,犹如让人怜爱的鸟雀,她带着自己的伴生物飞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

    “不过你不会以为,光是这样——”

    “不。”我及时地出声打断她,在她继续误解下去前,右手纵向往自己的左臂上一划,“我不是之前就说过了吗?”

    锋利的咒具轻而易举便带起一道血线,我把渗血的手腕递至她眼前,说:“这是一个两全其美的提案。”

    玻璃杯的异动,停止了。

    披着深色披风的少女怨灵愣在原地。

    布娃娃们也跟着呆住了。

    仓库里顿时安静下来,只有熟悉的换气扇声响还在耳边回荡。

    “兽血、人血、咒力,这三种无论哪一种,不伤害他人的情况下,从现在起,我都可以为你提供,并带你离开这里。”我注视着对方宝石般的蓝眼睛,一字一顿,不带任何情感,“相对的,我需要你成为我这边的助力。”

    没有夏油杰那样咒灵操纵术的能力,也没有羂索那样强行控制咒灵的咒具,与一名「过咒怨灵」谈合作,简直是天方夜谭。

    换做任何一个咒术师在场,恐怕都会认为我疯了,就连听到了邀请的正主自己也这么认为,她把不再发出声音的玻璃杯揽入怀里,昏暗的顶灯落在她的脸上,随后我听进她发出一声嗤笑。

    “为什么,你,觉得我一定会答应你呢?咒术师。”

    “我是死者,本该诅咒这世上所有生者的存在。”

    “而你居然想要跨越此岸与彼岸的边界,妄图想要邀请我去你的世界,不知道该说无谋,还是大胆。”

    “你当然会答应,”我说,“只要你对那些小家伙的感情不是假的。”

    金发少女:“……”

    “想要单纯依靠领域守住你自己的世界,已经不够了。”我保持着伸手的动作,略微抬高头颅,“日本这片土地不大,比我强的人不少,但愿意与你洽谈的术师大概没几个。”

    再次陷入沉默的异乡怨灵垂头看了眼拥簇在身边的娃娃们,也不知道过去多久,她开口道:“我需要你立约。”

    “可以哦,那是西方的「束缚」说法?”我颔首,欣然接过话,“你的条件是”

    “只要你能保护这些孩子,为我提供血与咒力,我可以成为你的助力,但令我厌恶的请求我会拒绝。”对方长着一张稚嫩的脸,说出来的话却滴水不漏,“当我觉得合作该停止时,我就会直接抽身离开。”

    “OK,也就是说,包括两边提出的条件,附加条款是双方都有中止合作的权利,但必须在对方清醒时,当面说出来才算正式停止。”

    “保持合作期间,不能做出任何对彼此不利的事。”

    我面不红心不跳地又加上几点,正想着还有没有什么需要补充的,金发少女就按着裙摆,轻飘飘地回到地面,不等我说什么,她握住了我尚且在流血的手腕,拉至自己的嘴边。

    她的掌心没有温度,散发着透骨寒意,赤色的血如同连接生与死的线,慢慢地涌进她染红的嘴唇中,隐约的,我感受到一条虚幻的线缔结起来。

    这道线不可违背,不可破坏,是由上天所保障的约定。

    然而束缚成立后,我收回自己的手,反到不知道什么原因,吸血的少女无声地用眼神打量着我很长一段时间,最后说道:“稍微有点吓到我了。”

    我茫然歪了下脑袋,“嗯?你指什么?”

    “咒术师,或者说,你的一切。”她静静阖上眼,仿佛在回忆什么,“我在领域中摄入了你的血,尽管很多信息还没来得及消化。”

    “这世间有各式各样的诅咒,我虽是早就深陷其中,没想到你也不遑多让。”

    是吗?

    虽然被窥视过去很不爽,但我这个人的报复心不强,所以当场放下了那点芥蒂。

    “别说出去哦。”我只是微笑着这样说了。

    ——刚开始合作,爆辣毛血旺什么的,以后有的是机会请她尝尝。

    我这样思索着,解开四周的「帐」,回过头,又想起了一件事。

    啊,对了。

    “裕礼。”

    “……?”

    “正式介绍一下,我不叫咒术师,裕礼是我的名字。你呢?”

    “…柯赛特。”

    简短说出那个名字的死者沉默了一下,接着扯掉身上厚重的披风,露出真身来。

    “柯赛特杜维妮。”

    第68章 器中血(4)最讨厌了,只能这么说吧……

    咒灵的事情就此告了一段落。

    那只寄宿着怨灵的洋古董,再度到了我的手中。

    这只远超过手掌大小的玻璃杯色泽通透,与市面上工业化的造物不同,在灯光的照耀下转动杯身的时候,那些雕刻在杯子外层的彩色纹路更显华美,纵使不是收藏家的人,也能看出其不菲的价值。

    我无所谓把它丢在拍卖场上能引来怎么样的狂热浪潮,相比起来,寄宿在其中的咒灵对我而言更有价值。

    越是强力的咒灵,其残秽应该越难消除,她却截然不同,咒力的痕迹很容易就消失不见如同无色无形的水汽,无法长久附着在这个世界上。

    当柯赛特杜维妮停止一切行动

    ,回到玻璃杯里,根本不会有咒术师能从中察觉到异样。

    就像是被这个世界排斥了一样。

    带回高专也应该不成问题。

    就在此刻,柯赛特的身姿浮现在杯中,好似梦中的虚影那样,出现的方式悄无声息,她望着我,神色间已经恢复了初见时的平静。

    “我要暂时休息一阵。”她说。

    “嗯,可以哦。”我停下转动杯子的动作,面对这声叮嘱,难免有些困惑,“用不着特意出来说一声吧。”

    “有必要,你这个人很奇怪,不打招呼的话,也许会借机做点奇怪的事。”

    “比如——给你的玻璃杯搞点兴趣涂鸦?”

    啊……被瞪了。

    “好吧,不开玩笑了。”

    我作出投降的手势,随即把玻璃杯放回捧着的锦盒里,“我知道你也伤得不轻,需要休憩。”

    有过记忆交换的基础,现今恐怕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我,也不会有人比我更了解她。

    “续航果然很差呢,难怪你没有尝试打破「帐」。”

    如果真那么做了,无疑等同自杀。

    以咒灵的标准来说,柯赛特基本称得上是厌食症了,这也导致她常年都处于一个自我透支的状态,从内部打破「帐」,等同想要从内部打破领域那样,几乎不可能,就算能打破,恐怕手里也不剩多少咒力了。

    “不用强调这件事。”柯赛特提起裙摆,走之前,又用没有温度的眼睛扫了过来,慢悠悠丢下一句话,“倒是你,饮下了我领域的血,居然没有受到多少影响。”

    我当即反应过来,“会有什么后遗症吗?”

    “不清楚。”那纤细的身影逐渐变淡,“毕竟你是第一个中了先例。”

    “是吗。”我眨眨眼,“啪”的一声合上盖子,把它塞进自己的背包里,直到耳侧听不见任何声音,这才把手掌按在左腹刺痛的位置,彻底放松下来。

    紧绷的心身都在这一刻失去原本强撑的力气,变得分外疲软,就像是跑了好久终于发现自己到达终点的长跑运动员,在脚步迈过终点的那一刻,强撑的精神瓦解了。

    比起尚且未知的后遗症,我想,目前我更该关注怎么回去为妙。

    尽管很想把盘星教那边的后事处理完,但我没有敬业到负伤也要给工作的地步。

    所幸夜深了,港口附近基本都看不见什么人。

    我找了条小道,扶着墙壁一点点挪动,犹豫着之后要不要先去医院做点包扎。

    这一身的伤至少得处理一下,被人撞见,才不会引发恐慌吧。

    话说这么说,战斗带来的肾上腺素已经慢慢消失,失血带来的后遗症令头脑越来越昏沉,疼痛骤然剧烈,在眼前一阵阵发黑的情况下,我默不作声地掏出手机,正打算朝铃木香帆打电话,却发现它已经在之前的战斗中损坏了。

    啊……这可真是倒霉。

    这要是晕倒在仓库这,先不说有没有命,第二天恐怕就能传到羂索的耳朵里了。

    好不容易遮盖住的情报要是再被他拷问出来,等于今天白受这么一通罪。

    我脚步停住,低着头喘息,头脑仍然在转动,回忆之前的来时候的路,记得那条道上有处电话亭。

    我冷静地在心中做好定夺,捂着疼痛加剧的腹腔,慢慢向目的地挪步。

    眼前的地面和天空隐隐出现重影。

    体温在流失,四肢从发冷开始逐渐发麻,一度麻到让人怀疑是否是夏天的程度。

    …真冷啊,我心想。

    或许是境遇实在太像,昏沉的大脑擅自想起之前被柯赛特领域展示出来的那段记忆。

    那个时候也是一样。

    羂索将我带走的那个冬天,也给我留下寒气逼人的印象。

    我们走进的那座雪山,那里堆起来的积雪足以淹没过我的小腿,光是跟上羂索的脚步,我就已经精疲力竭了。

    而在被他无情的丢下后,我便直接停在原地。

    那个时候,我一边喘气,一边在脑子里询问系统:【我……可以通过反方向跑掉吗?】

    系统平静劝我:【你跑不掉的,不要抱这种心思。】

    我:【……】

    我:【我知道,我只是说说。】

    哪怕那个时候年龄尚小,我也感觉到自己被什么拴住了,看不见摸不着——就像我和系统缔结的契约。

    【他究竟想做什么?】我问着系统,【要借着狩猎的名头把我找个地方埋了吗?】

    跟随在我身侧的虚影抬起头:【我想不是的。】

    面对茫茫的雪山,系统只是说,羂索大概是想塑造我,就像是制作一尊泥塑,他企图把我塑造成他期望的样子。

    我不懂,皱眉道:【可我不是泥巴】

    系统:【你是什么都无所谓,裕礼。】

    系统:【他只要结果。】

    我还是不明白,但很快办法去想系统的话了。

    因为我真的到达极限了。

    风雪的呼啸下,没了方向的我,走得更是磕磕绊绊。

    仿若蹒跚学步的婴儿,身体逐渐有些不听使唤,自己都不知道在往哪里走,体力在一点一点的流失却无法回头,因为回去的道路也看不见。

    【我要死了吗?】我浑浑噩噩问着系统。

    系统没有回答我。

    我动着僵硬的胳膊,又往前爬了一段路。

    最后那点的心力耗尽后,我倒在雪里,大口大口喘息,似乎到了穷途末路。

    我张开嘴唇,灌了满嘴的风,只能无力在脑袋里说:【你再不做点什么,我真的…要死了。】

    【死对你这个年纪还为时尚早了。】系统说,【在说出到极限之前,你应该还有其他的事情可做吧。】

    【我不懂……你的意思。】我合上沉重的眼皮。

    系统没有变化的声音回荡在我脑中:【这就是我要正式教你的第一课,裕礼。】

    【往前走的同时,不要忽视你身侧的一草一木一石。】

    【你得重视看见的一切,利用你所能掌控的一切。】

    【抬头。】

    “……哈。”

    对那个时候的我来说,签订契约后的系统语气比以往冰冷得多,也难懂得多了。

    现在,我能轻易理解她所说的用意,却只觉得讽刺。

    那些过去的残影在脑中慢慢散去,我的思绪被阵阵耳鸣唤回现实,眩晕感挥之不去的同时,缓缓抬起头,带血的手掌终于摸到电话亭的门柄,脑内的清明勉强拼凑成一条线。

    包里的东西都碎的差不多了,而硬币还能用,是不幸中的万幸。我拿着话筒,倚靠在电话亭的内部,几乎半个身体都要滑下去……嗯?这个状况,受伤的状态能说是比我想得还糟糕吗?

    原本想着打给铃木香帆的念头顿时打消,因为常规的医疗手段起效太慢,我也直接跳过了给安室透致电的选项,放在我眼下的只有一个选择。

    头昏脑涨的情况下,我播响号码。

    在电话铃响了两声后,电波信号的另一头有人接起来。

    “裕礼同学?”夏油杰似乎很意外,不知道是意外我这个点给他打电话,还是意外我用公共电话打。

    我深深吸了口气,说:“抱歉……夏油同学…你在学校吗?”

    对方微微一顿,还是爽快回答道:“不,我刚做完任务不久,还在外面。这么晚了,是有什么急事吗?”

    夏油杰有咒灵的辅助,无疑是移动最快的那个。

    原本我想着他在学校就能直接把硝子带出来,结果他没在啊。

    我背脊贴在电话亭的玻璃上,直接拽着电话滑坐在地,对着那头气若游丝地开口:“…是的……急着救命。”

    夏油杰:“……”

    夏油杰:“你人在哪?”

    我报了地址,抱着腿靠在角落里,暂时也没力气把话筒放回原位,闭着眼有好一阵想要睡着,死死掐着自己强行清醒过来。

    “还站得起来吗?”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熟悉的声音从外侧传进耳侧。

    我实在没什么说话的力气,就摇摇头,抬眼对上了夏油杰的视线,心怀感激,露出看到救世主的表情。他盘腿坐在虹龙身上,见我一身伤,眉头微微蹙起,也就纵身跳下来。

    四下无人,夏油杰也就贴心地让咒灵降落到最低点,扶着我上去了。

    “看你这样,是遇见了棘手的家伙?”他问。

    所幸柯赛特的领域解除后,残留在我身上的残秽蒸发得很快,寻常术师来看,也顶多是一级的程度,否则我真不知道要如何向他解释自己和特级打了一架。

    作为伤员,我乖乖在虹龙身上躺好,闭着眼点点头,调理了下呼吸,说:“某种意义上……算是直面了一次大自然的力量。”

    夏油杰:“?”

    夏油

    杰微笑地拿起绷带给我做了些基本处理:“这种时候还是少点意义不明的比喻吧。”

    说罢,他灵活地给我系上一个结,随后以右掌拍了身下的咒灵,命令它腾空飞起。

    他是个不喜欢刨根问到底的人,这点可以说是帮了大忙。

    我也暂时没心力再发言,就闭上眼养神,隔了一会,才重新抬起眼帘,说:“谢谢你,夏油同学。”

    咒灵前进的速度很快,但就连吹拂在脸颊上的气流都是过分轻柔的,透过余光,我感受到坐在前方的人回头看了我一眼,他脸上有什么表情没能看清,不过说话的语调倒是很平和。

    “都是同辈人,你也没有必要一直保持尊称吧。”

    “好的——那么,谢谢你,夏油。”

    我从善如流地改了口。

    大约半个小时左右,这架咒灵版计程车赶回了高专。

    夏油杰目标明确,直接就把我送进了医务室。家入硝子大概早就接到了通知,“我记得某人今天说去城里溜溜,怎么就把自己溜成这个样子?”

    面对她的询问,夏油杰靠在门前,做了个摊手的动作,帮我打掩护道:“倒霉撞上了一级的咒灵了,能跑回来已经是很幸运了,就别教训她了。”

    “懂了。”家入硝子动作娴熟地洗手消毒,一套流程下来,戴上手套,这才走到床边,“那边的男生,请回避一下。”

    “没问题。”夏油杰挥手向外走去,“正好我也需要去洗个澡。”

    他走的时候,甚至还贴心带上了门。

    “手掌有玻片伤,腕部有刺穿伤划伤,腰部有撕裂伤……”家入硝子随后掀开我的衣服,边检查伤势边问道:“肋骨似乎有断裂,疼痛感是一直持续的吗?”

    我气若游丝地比划:“动作稍微大一点,吸气就能感觉到疼痛加剧,伤处也有肿胀感。”

    听见我这么说,她挑眉做了个明白的手势。

    “描述得很准确啊,看来让裕礼帮我一起背书很有成效,以后也拜托你好了。”

    我:“?”

    医务室本来就是家入硝子的主场,她行动与说话方式都比平时干练得多,没有管我面色间流露的困惑,棕色短发的少女示意让我躺在床上。

    这里的环境谈不上是个适合休息的地方,无论是弥漫在空气里若有若无的消毒气味,还是养在恒温箱里的小白鼠吱吱的声音,都证明着这点。

    一刻钟后,我从床上坐了起来,不由得打了个哈欠。

    痛感倒是消失了,但身体难免有几分疲惫感——毕竟骨头和血管的重连同样需要消耗被治疗者的精力。

    “困了?”家入硝子拎着放在一旁的包,弯腰将它重新挂在我的脖子上,朝我建议道,“回去睡一觉吧,就算伤好了,你还是需要休息。”

    我出声询问:“硝子不回宿舍吗?”

    “嘛。”她指了指旁边还在笼子里的小白鼠,“这几天它们的养殖状态似乎不太好,我要再观察观察。”

    硝子对这批小家伙的关怀我一直都有看在眼里,因此也没有继续打扰她,道过谢我就转身往宿舍走去,结果还没走上几步,就停下脚步,一脸困惑地回头看向拉住我衣角的人。

    家入硝子松开手,表情很平静地走到我面前,双手伸手,“啪”的一声捧住我的脸。

    “你还是再变强一点吧。”她挤着我的脸,半垂着眼帘,眼梢下的泪痣跟着她脸部的表情微微动了一下,听起来一如既往没有什么起伏的音调,我却品味出其中些许的不同。

    “因为不想在解剖台看到同级生的尸体?”我问。

    家入硝子上手揪了一把我的脸,“不,是不想一年级就剩我一个女生。”

    对咒术师而言,死亡本身不是荣光,而是诅咒。

    如果没有被咒力杀死,就必然会堕为咒灵。

    这点,家入硝子早在生死界限上见过太多遗憾,因此完全不遮掩自己的情绪,想了下,又很快实诚地说出真心话:“也是不想陪着我背书的人不见了。”

    ——不要死掉。

    轻而易举理解了其话语中的言下之意,我眨了眨眼,反手握住她贴在我脸上的手掌,又点了点头。

    “别担心,我可是很惜命的。”

    死掉的话,我的「愿望」,就无法说起了。

    “……那最好。”

    得到回应的棕发少女看了看被我握住的手,没有再接着刚刚的话题说下去,表情自然地抽回手掌后,她伸了个懒腰,用淡然但不容拒绝的口吻说:“嗯,突然想吃中华料理了。”

    “现在?”

    “「现在」——虽然想这么说,不过更想吃裕礼亲手做的。”

    家入硝子摸出了一根烟,动作熟练地叼到嘴里,对我摆摆手,说话的方式恢复到往日的随意,“明天吧,正好是周日,顺带庆祝你前段时间通过考核的事好了。我可以向夜蛾申请出门,采购材料。”

    本来就打算把盘星教那边的人晾几天,所以我想了想,直接答应了下来。

    后续,我一个人提着沉甸甸的包离开了医务室,边打哈欠边朝宿舍移动。回到宿舍的第一时间,我把装着玻璃杯的锦盒放进衣柜,接着趴在洗手台前开始洗漱。

    我用手掌将冰凉的流水拍在脸上,紧接着察觉到头顶的灯微微闪烁了一下,抬头看向窗户的方向,左右颠倒的反光中,金发黑衣的少女犹如鬼魅一般出现在我的身后。

    对此,我视若无睹地扯下挂在一旁的毛巾,擦拭着顺着下颚滚落的水珠。

    “还以为你还要再睡一会呢。”

    “被合作者直接带到咒术师的地盘上,没有哪只咒灵能心安理得地睡下吧。”

    明明是在指控,回荡在宿舍中的女声却没有掺杂任何的喜怒。

    我猜测她没有生气,只是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冒险做这种容易暴露的事,于是擦干脸上的水渍后把毛巾放至一旁,悉心解释起来:“如果是担心五条悟的存在,这几天暂时可以放心。”

    五条悟的行踪一直都是我暗中关注的重点。

    如果不是确信他因为议会的原因,去了京都,我绝不会把柯赛特带回来。

    “不,我没有在担心那种事。”

    穿着哥特长裙的金发少女静静地摇头。

    玻璃的反射中,能清晰地看见那双不偏不倚的眼睛,一时间分不清她到底是在望着窗外的景色,还是在望着玻璃里的我。

    我仍记得在那段属于死者过往的记忆里,她担任画家的模特时,最常做的事就是安静待在房间的某个角落,勉强着自己打起精神,仿若等待他人安置的人偶,那表情和现在一模一样。

    柯赛特淡淡地发问道  :“我只是想确定一下,你打算让我在这里待多久?”

    “一两天左右吧,其实本来想在拖长点。”我侧目看向身侧的少女,她的个头比我矮太多,一点都不像活了几百年的样子,反倒是像个初中生。

    我没忍住露出了“这孩子真不会照顾自己”的表情,“你营养不良的症状太严重了,怎么说都得带你尽快补补。”

    身为特级过咒怨灵,要是在我手里,还因为进食障碍而无法恢复实力,未免太搞笑了。

    除了我自己供血,骗几个诅咒师过来也不错,反正也不会要他们的命。

    至于其他的方式……咒灵的食谱是不是该问问夏油杰?兽血、鹅肝以及内脏的东西或许也应该让柯赛特试试?

    我不太确定西方人对食材的接受程度能到哪一步,于是沉吟片刻,再试探抛出一句话:“对了,你想试试吃脑花吗?”

    柯赛特:“……”

    啊,又被瞪了。

    柯赛特冷睨着我,说:“这可一点都不好笑。”

    已经读过我记忆的柯赛特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她眉梢拧动,就像是在用尽全身的力气在抗拒一般,毫不留情地表露出自己的嫌恶,那表情看上去太过有趣。

    “好吧好吧,不会逼你的。”我发出低低的闷笑声,“挑食也不是坏事,毕竟柯赛特你想要活下去,也不是只有那一种选择。”

    实在不行,我也可以思想活络点,联系手上的人脉,把主意打到其他的领域。

    养特级咒灵而已,还能比打特级难吗?

    柯赛特将一只手搭在小臂前,用刀子似锐利的眼神剜了我一眼,她唇瓣轻启,瞧着还想说些什么,却不知因何顿了顿,安静了两秒之后,才接着开口道:“那你呢?”

    “我?”

    极有耐心地重复了一下对方话里的重点,我不由自主闭了闭眼,随后再度睁开。

    虽然我是个不爱挑食的人,不过——

    安静的单间宿舍里,我很快听见自己的嘴里吐露出格外冰冷的言辞:“最讨厌了,只能这么说吧。”

    第69章 当下也不想吃糖,腻人。

    虽然平时很少表现出来。

    但我讨厌的东西其实很多。

    急着赶路结果差点害自己崴脚摔倒的小石子,会讨厌。

    想要去关灯结果导致指甲不小心劈开的墙壁,会讨厌。

    猛地被点名结果起立把膝盖撞到乌青的课桌,会讨厌。

    从年幼的时期起,我的怒气槽总是很容易积攒满,为各种各样的小状况气恼,却总是被理性压过去,只留一点残留的余韵。

    因为院长奶奶很不容易,因为福利院的大人们都很不容易。

    像我这种本来就容易给别人添麻烦的存在,就更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期待有人来帮我。

    懂事而贴心的孩子才能得到更多关注,而不会被厌弃。

    我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

    然后,在被羂索带走的那些年,这种意识开始变本加厉。

    欺诈系统如是告诉我:【想要欺骗他人的前提,是先欺骗自己。】

    【跟在那家伙的身边,就不能把自己当做人,而是精密的机器,无论内心诞生出怎样的情绪——欢喜、愉悦、苦痛、仇怨——你都要把这份情感牢牢抑制在心底。】

    【但我真的很生气。】我顺势跪坐某具尸体的身边,低头看着自己沾满血的手喃喃道,【我要维持这样的状态到什么时候?】

    【当下的这一刻。】系统说,【人是活在现实里的动物,过于遥远的目标只会动摇你的心智。】

    【所以,这就是所谓的欺骗自己。】

    【告诉自己,只要熬过每一个「当下」足矣。】

    我:【……】

    我:【我知道了。】

    坚持过每一个「当下」,再也没有比这更简单的事……也再也没有比这更困难的事。

    我还是孩子的时候,就以可怜兮兮的模样骗来想将我送回家的好心人,再无情地注视对方被我亲手送进羂索编制的人间炼狱中。

    我亲眼目睹着一个又一个的家庭被我台上的演讲说动,纵身跳进名为盘星教的泥潭,他们都渐渐沉沦下去,最后更是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便消失不见。

    我注视着这一切,从来不移开眼,我收敛起所有外漏的锋芒,到现在已经能非常自然地对待那些事,把激荡的情绪逐渐过滤成单一且毫无波澜的死水。

    我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再说出这种情绪化的言辞了,可在柯赛特询问时,就像回到小时候那样,心中顿时翻动,引以为傲的经验和自控力在那一刻消失的荡然无存。

    也许是因为和柯赛特讨论了讨厌的话题。

    当天晚上,我做了梦。

    梦里,似乎又一次回到那天的除夕,年幼的我靠在阳台边,注视外面炸开的烟花,那些绚丽的烟火转瞬即逝,虽然能闹得天上很热闹,却又显得很寂寞。

    砰砰的响声回荡在四周,仍然掩盖不了有谁靠近的动静。

    “新年了呢,你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

    我回过头,隐约看见了谁的身影,她的脸庞朦朦胧胧,像是被雾遮盖了那般看不清,但我明白,这个人不是羂索。

    羂索还没有出现——至少梦里的时间线是这样的。

    “没有特别想要啊……”

    “……”

    “那么,给你这个好了。”

    “……”

    不知道什么原因,梦里的我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看着她从怀里摸出长命锁,蹲下身的同时,双手绕过我的颈后,将长命锁挂在我的脖子上。

    她随后揉了揉我的脑袋,说:“希望它能保我们家裕礼长命百岁,以后无病无灾。”

    “嗯……?你说要出门买年夜饭的食材,那我也……好吧,我在家等你。”

    当时为什么会拒绝她一起出行呢?

    我记不起来了。

    我的身体也不听使唤,直接毫无留恋地转身。

    彷如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无论脑内如何挣扎,捶打,我推开门,一步步走下阶梯。

    我明明知道。

    我明明知道,按着这样的发展,等我再度回来时——

    轰。

    炸裂的雷鸣好似巨锤一般,重重回荡在天际,几乎是要连天空一起打碎,震耳欲聋,直接将沉浸在噩梦里的人惊醒了。

    我恍惚睁开眼,眼神反射性地挪到窗外,恰好看见率先划破云层的几道闪电,雨点随着狂风“啪”的一声拍在紧闭的窗户上,急促敲打着玻璃,留下道道的雨痕。

    难得的星期日。

    天公却并不作美。

    被雷惊醒后,我便睡不着了。

    从凌晨三点一动不动坐到早上七点,直到宿舍的门被敲响了。

    “裕礼,你准备好了吗?要出门了哦。”

    “……啊。”

    我低头解开睡衣的纽扣,平静地用一个单音节回答了硝子的呼喊。

    雷雨交加的气候下,家入硝子倒是拉着我去了期盼已久的咖啡店,各种吊坠饰品的铺子,经过歌姬推荐的新款服装店,然后再去琳琅满目的综合市场。

    五条悟不在,学校里的人没几个喜欢吃甜食。因此我们没有去装潢精致的点心店里,在快步路过它们时,我的视线落在橱窗里那些包装的闪闪发亮的糖果和糕点,又很快移开眼睛。

    夏油杰的口味偏好是喜欢汤面,虽然平日里不说,但会避免圆滚滚的食物,食堂里偶尔见过几次,如果有手球寿司这类的餐点,他的视线会移开得很快。

    冥冥更偏好肉食,至于硝子是重度烟酒爱好者,吃的口味也是喜欢复合的。

    夜蛾老师被叫走述职了。

    歌姬前辈……嗯,也因为家族的传唤,回京都参加议会了。

    拎着大包小包的食材,我发自内心希望一会雨早点停下来,不然在负重的情况下要爬滑溜溜的山道这种事实在太难过了。

    可惜上苍没有听到我的祈祷。

    连绵不断的暴雨仍然下得很猛烈,我决定一会回去做个画着羂索形象的晴天娃娃吊起来驱邪。

    抛开这点小小的不如意,回到学校里打开炉灶做菜的过程倒是很治愈。

    泛着金黄色泽的猪骨丢进高压锅,炖出汤色醇厚的高汤。再把番茄和葱蒜之类佐料用砂锅炒烂,倒上热水,等到汁水变得浓稠时,放入牛肉小火焖煮。

    还有虾仁……

    “哦呀,真是不错的味道。”

    熟悉的咒力伴是在几分钟前出现在附近,我循声回过头,正好看见水色长发的年轻女性依在墙边,身穿素雅的连衣长裙,她抬起右手敲了敲门板,笑语道:“我想,我应该没有来晚吧?”

    “当然没有。”我直言道,“倒不如说恰好赶上。”

    冥冥环视了一下现在的状

    态,略微挑眉:“只有你们俩吗?”

    “夏油还在外面。”

    回答冥冥的是正与食材作斗争的家入硝子,她像是平日用手术刀解剖那样精准切开手头活虾的背脊,饶有兴致地挑出黑色的虾线后,这才继续说下去:“因为没有酒,就请他跑腿了。”

    冥冥微微眯起眼,偏过脑袋,声音也不由得压低了些,“他买得到吗?”

    我用纸擦了擦沾到油渍的手,随即果断竖起拇指,“没关系,反正他长得最成熟。”

    “店员也不会怀疑到他身上。”家入硝子跟着点了点头。

    像我和硝子这样怎么看都是未成年少女的人不同,夏油杰长得又高,给人的大致印象也很沉稳,只要解开长发,换上休闲的私服,根本就不会有人会想到他才十几岁。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得到解释的冥冥单手扶腰,把食指落在扬起弧度的唇边,话音一转,“你们这群明知故犯的坏孩子,如果不给我封口费。小心我告到夜蛾那去哦?”

    我愣了一下,再从善如流地点了下头,“请问,是走现金还是银行转账?”

    家入硝子:“……”

    家入硝子:“前辈,这孩子是认真的呢。”

    “我也是很认真的在开玩笑哦。”冥冥轻笑出声,“顺便,告诉夏油,啤酒记得帮我带一瓶。”

    像未成年不许喝酒这种程度的法律,对咒术师而言毫无束缚作用,因此接到电话通知的夏油杰倒是没有异议,大约一刻钟后,套着宽松衬衫和牛仔裤的黑发少年,展示了下满满当当的袋子,轻车熟路地通过我宿舍的一侧窗户,翻身跃入室内。

    咒术师们总是聚少离多,这点在学生时期就体现得淋漓尽致了,东京高专一二年级总共六个人,等到饭点,也只能到齐四个人。

    我捧着碗筷坐在桌边,吃得有些心不在焉,等我意识到身边人在聊什么,他们已经说了好一会了。

    “话说,五条被本家叫回去也就罢了,歌姬前辈也需要参加议会吗?”

    “不,她本来没有参加议会的必要。”兴许是想起有趣的事情,冥冥的眉眼间堆满笑意,她端着汤碗轻轻浅尝了一口,接着说了下去,“单纯是因为我们这里的校长和京都校的那位向来水火不容,经常说不到两句,话题就进行不下去。”

    “而歌姬和京都校的乐岩寺校长打过很久的交道,关系还算不错。”

    坐在我左手方位的夏油杰露出意外的表情:“所以是作为两边的缓和剂去的啊。”

    “歌姬前辈是提过她认识的人大多在京都。”家入硝子叼着筷子,发出有些含糊的声音,“不过,为什么没有去京都校那边上学?”

    “因为我在这边。”冥冥说。

    家入硝子:“啊,那会冥冥前辈就和歌姬认识了吗?”

    “不认识哦。”冥冥轻飘飘地扔出一枚重磅炸弹,“我是收到我们校长的委托,说只要多拉一个有天资的学生来,会给我不菲的报酬,所以我花了点时间,把歌姬请过来了。”

    夏油杰:“……”

    夏油杰保持微笑:“怎么说呢,一想到是冥小姐你做出来的事,反倒不意外了。”

    几个人又开始接着其他的话题说了下去。

    以往在这种时候,最活跃的人会是我,因为在这种场合,即是拉近关系的时候,也是借此打探情况的好时机。

    但此次,我只是听着他们的闲聊,一声不吭地动筷。

    这种时候走神是不应该的。

    可不知道什么原因,我的注意力无法集中,甚至没第一时间发现大家慢慢停下了闲聊。

    率先发话的人是夏油杰。

    他的目光在我脸上游离了一阵,开口询问另一个人:“她今天一整天都是这样的吗?硝子?”

    话音刚落,一只手落在我的额前。

    “的确是比平时要迟钝些。”

    坐在我身边棕发少女微微弯腰,将自己的整张脸凑拢了些,仔仔细细地探查了我一阵后,当即得出结论:“低烧了。”

    冥冥偏过头,跟着点破另一个问题,“咒力的波动也和平时不一样,比较混乱。”

    带着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夏油杰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提出自己的猜想:“难道是因为昨天被咒灵打伤的关系吗?”

    我缓过神来,终于意识到现在是什么一个状态。

    的确,反应力和思考的速度都比平时慢上太多了,这便是柯赛特说过的后遗症?

    “咒灵?”冥冥轻轻眯起眼,脱口而出的话却没有问我,“她伤得很重?”

    我扭过头悄悄向夏油杰传递眼色,希望他不要全说出来。

    夏油杰接收到了我的信号。

    夏油杰挂着佛祖一般慈祥的笑脸出卖了我。

    “嗯,很重。”他点了点头,以分外悠哉的口吻说,“浑身上下都有伤呢。”

    我:“……”

    我:“硝子,你说,想杀人的感觉是因为咒灵的影响吗?”

    “如果对象是夏油,那你是真的动了杀心吧。”打趣接过话茬的期间,家入硝子拉开距离,完成了对我的检查后,站起身来,“我去房间拿点药好了。”

    “要回卧室歇歇吗?”冥冥问我。

    “不要,不想一个人躺着。”我想起昨晚的梦,也放下碗筷,骤然捏了下眉心。

    话刚说完,一只手便落在肩上,等我反应过来后,世界已经天旋地转,我的脑袋已经靠在了一双腿上。

    是冥冥。

    “看来你也没胃口吃东西。”披散着水蓝色长发的年轻女性垂下眼,用手掌抚摩着我的发顶,如同鼓励小孩子那样,还拍了拍,“不管怎么样,先好好休息一下吧。”

    蓦然,我想起梦里同样安抚自己的那个女人。

    而这两人是不一样的,我很清楚。

    于是沉默了几秒,我发问道:“要收钱吗?”

    “不,这次就不收钱了。”

    “为什么?”

    “是奖励哦。”冥冥继续抚摩着我的脑袋,“尽管有点晚了,但你前段时间才通过了二级术师评级,作为前辈,我该连同歌姬的份,一起该好好夸奖你才对。”

    “大概除了五条,做咒术师这一行永远都无法避免受伤的,就算受伤,只要活着回来就好。所以——”她扩大嘴角的弧度,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人露出如此明媚的笑容,对我温声道:“你做得很好,裕礼。”

    我:“……”

    或许是因为咒灵之血的影响还在持续。

    我能感觉到所有被过滤过的情绪像是猛然滴进了热油,激起了汹涌的浪花,迅速地驱散了最初的死水般的平静,取而代之的是格外充盈的胀痛感。

    ——你做得很好。

    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曾经有人向我说过这句话。

    我像是婴儿那样蜷缩身体,闭上眼靠在冥冥的双腿,竭力摒除了心底的一切杂音,慢慢睡去。

    虽说昨夜几乎没有睡好,但我接下来的睡眠质量仍然差得出奇,就算闭上眼,也隐约能感觉到身边的人在轻声的交谈。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声音渐渐消失,诸多零碎的片段在头脑里闪烁,时而我是手握利刃为羂索扫清后方的听话棋子,时而我是站在宣讲台上为盘星教信徒宣讲的代行者,又时而……我是站在咒灵堆之中的清道夫。

    我有很多很多种身份。

    哪一个好像都是我,哪一个好像也都不是我。

    【想要欺

    骗他人的前提,是先欺骗自己。】

    毫无疑问,我是个骗子。

    在走到道路的尽头时,也仍然需要不断地骗下去。

    可无论骗了多少人,向前走了多远,我都无法否认,很多事物与人都会沉寂在心底的某个地方,时不时像是过往的幽灵一样找上我,趴在耳侧呼唤着我。

    比如,现在。

    “裕礼。”

    我从未惧怕过这种呼唤,因为那些追上我的过去,终有一天,我会为此付出代价。

    但是在那之前,我所期盼的局面必然会到来。

    “裕礼?”

    我在呼唤中睁开眼,眼帘一抬便是熟悉的天花板,人也已经不知何时躺在了床上。

    “你睡得真沉啊,昨天完全没休息好吗?”家入硝子向我指了指放在床头柜的托盘,“喏,把药吃了再继续休息吧。”

    我:“……”

    我注视着放在水杯旁的药片,直言:“不想吃,太苦。”

    “完全小孩子脾气啊,一生病就变得幼稚起来了。”家入硝子嘴上这么冷静吐槽,下一秒,转而站起来,“罢了,让我去掏一下五条的零食库存,薅点糖果过来。”

    我摇摇头,“也不想吃糖,腻人。”

    本校唯一的奶妈面无表情地给了我脑袋一手刀:“我可不是贴心哄小孩的幼儿园幼师,真是的。”

    放在往日,我断然不会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她,所以在宣泄出自己的不满后,家入硝子又重新坐下椅子,翘着腿问我:“那你想做什么?”

    唯独只有在咒术高专里,我并不需要时时刻刻在斟酌自己说出口的每句话,是不是能获取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我不必去考虑大家说的话会不会别有用心,更不用忧心事情做得不够漂亮不够完善,我只需要开口,就会有人转过来认真听我说话。

    哪怕说的事情无关紧要,没有任何作用,那也没关系。

    “什么都好,随便陪我聊聊吧,硝子。”我说。

    “你想聊多久我都可以奉陪啦。”家入硝子散漫地回答,身为医生却还是尽职尽责地多嘱咐了一句,“不过聊完了,要记得乖乖吃药。”

    或许是看外面的电闪雷鸣的气氛很合适。

    家入硝子想了想,给我讲了一个她以前从老家那里听来的鬼故事。

    虽然我们都不认为对咒术师而言,鬼故事能有什么吓人的地方,不过能借着它展开话题,也不是坏事。

    这个鬼故事也很简单,就是一群灵异爱好者去探险,结果在废弃的屋子里看见了奇怪的东西。

    “据说,当时也是这样糟糕的天气。”家入硝子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绘声绘色地说,“那几个人走在嘎吱嘎吱响的老房子里,本来开开心心讲着话,结果,正在笑着的女人却看见自己的同伴脸色变的惊恐。”

    “他说:田中小姐,你的背后是不是有什么……”

    说完,窗外蜿蜒的电光穿透云层,照得阴沉的天空亮了一瞬。

    轰。

    迟来的雷声回响的瞬间。

    我注意到头顶的电灯发出滋滋的怪音,再不识趣地灭掉了。

    房间里的光照消失,四周的可见度顿时变得极低,我们两人双双发出局促的短音。

    紧接着,我听见门外传来冥冥的声音,“这是进入夏天后第几次了?”

    “已经是第十一次了吧。”回答她的是夏油杰无可奈何的声音,“校长那边去开会能不能把山上老旧的线路给解决下,总是这样不是办法……嗯?”

    “冥小姐,你身后是不是有什么?”

    两人的交流声,突然也就在此刻停住了。

    家入硝子&我:“……”

    我条件反射想起来被我存放在柜子里的咒灵玻璃杯,虽然觉得柯赛特应该不会随意冒出来,但还是立刻撑坐起来,打算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因为视野变差,条件反射想去摸索离我最近的家入硝子,却没想到她也突然站起来,高度的改变让我直接摸了一个空。

    我发出“啊”的一声,预判失误的情况下,却已经来不及调整,整个人失去重心,身体一扑,把她也撞得失去了平衡。

    最后,我们两个人七倒八歪地一起摔在椅子上,疼得倒吸凉气。

    恰巧这时候又来电了。

    灯光亮起,听见屋里的响动,冥冥率先推门走进来。

    “才一会没看,怎么,你们两个就打起来了?”

    冥冥若有所思地看向我,从围裙上的水渍能看出,她之前正和夏油杰在厨房里洗碗。

    而面对地板上摔得七倒八歪的我和家入硝子,她微微挑眉,说:“有什么事情导致你们医患关系即刻变差了吗?”

    “噗。”紧随其后出现在她身后的夏油杰笑出声。

    黑发少年明晃晃地正拎着一只熊猫咒骸——那看起来就是让他说出那种话的罪魁祸首。

    而他本人纯属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拱火:“没关系,别介意我们,你们可以继续。”

    闻言,一旁的冥冥将双眼眯成细缝,也无声勾起唇。

    我:“……”

    这两人绝对听见硝子之前讲的鬼故事了。

    家入硝子的脚还挂在椅子腿上,一动不动,面对同学和前辈的恶作剧,她咬着烟,原本还没什么表情,而在某人说出那句话后,直接戳了戳同样仰面躺在地步上的我,将我的视线引至夏油杰的方向。

    “我建议裕礼你要干掉的目标再加一个人。”

    “……没问题。”

    话到此处,我们对视了一眼。

    硝子跟着笑起来。

    我虚虚耷拉着眼帘,反手遮住耀眼的灯光。

    最开始我以为我没有笑。

    但很快,我便察觉到自己嘴角上扬——露出一抹同样毫无掩饰的笑意。

    “硝子。”

    “嗯?”

    “不……没事。”

    第70章 行动OK,懂了。完全懂了。……

    四天后,历史悠久的京都,某处不知名的神社。

    干涸的手水舍,倒塌的塞钱箱,长满青苔的石阶,都在无声诉说着这里已是被人遗忘的荒芜之地,没有人再会敬拜神明。

    只有一只腹部发红的麻雀毫不嫌弃地落在掉色的鸟居上,用小巧的喙梳理着翅膀下的细腻绒毛,紧接着被钩爪下突然传来的震动惊得振翅飞去。

    “求……求求你,放过我吧。”

    男人的背脊抵在木制鸟居的一根柱前,面露惊恐地看着从神社本殿里一步步走出来的人。

    披着黑羽织的长发女性踏着木屐,啪嗒啪嗒,缓缓地朝他靠近。

    “逃跑可不好啊,先生。”「她」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亲切的弧度,配着那张美丽的脸更是有种说不出的魔性,“我们的实验还没有结束,可就差你一个了。”

    “不!不不——不要!”神色惨白的男人想要靠着鸟居站起来,哪想双腿发软使不上劲,他在挣扎间翻过身,反倒是方便了女性抬脚踩住他的背部,像极了一只被定在原地无助攀爬的虫蚁。

    “请安心,我没有折磨别人的爱好。”羂索如此说着,接下来的动作却一点不慢,他反手卸掉了男人的下颚,将藏在袖中的咒物一并推至对方的嘴里,末了,还微笑补充道:“不如说,我比谁都希望你能坚持下来。”

    性命被人拿捏的男人目眦欲裂,双手抓挠着对方的手掌,挣扎的力道好似蚍蜉撼树,终究还是把咒物吞咽了下去。

    “唔!”

    他的眼球上翻,露出布满血丝的眼白,皮肤犹如**的外表那样鼓胀开裂,从眼角、鼻孔、嘴边以及皮下都迸出无数鲜血,不到短短数秒,就因为承受不住身体被改造,而殒命当场。

    羂索看着满地因为强压飞溅出的肉块与血液洒落一地,对受肉失败并不意外,当即松开提着男人衣领的那只手。

    果不其然,失败了。

    京都人的天资还真是差呢,他漫不经心地这样想着,很随意地用袖口拭去脸上的痕迹,再转身看向不远处的人影。

    “里梅,你那里成

    果如何呢?”

    “和你一样,遇上的都是废物。”

    神社的本殿处,双手抱袖靠在门前的诅咒师面不改色扔出一只变形的胳膊,抬眼看了下眼前的人,问:“这种实验,你到底要做几次?”

    羂索不急不躁地回答道:“没有找到合适的咒灵前,就只能先养足耐心,慢慢尝试吧。”

    “不能让你那养女接手?没有比她的术式更适合帮你做实验了吧。”

    “啊,让小裕礼来做这种事太大材小用了。”

    里梅挑眉:“真话呢?”

    “好吧好吧。”羂索摊了摊手,说:“她的咒力不多,干这种活提升不了效率,只有放在六眼身边才能成为最好的利器。”

    貌若孩童的诅咒师审视了一下他脚底的尸体,语调轻蔑:“连这种概率都控制不了,你真确定她能帮你打破天元一手定下的循环?”

    “因为我见过和那孩子一样,有着同样术式的术师,是如何成为六眼的天敌的。”

    羂索一边慢条斯理说着,一边弯下身,把手掌插进不成人型的尸体中,精准地掏出被吞掉的那枚咒物,那上面还残留人类没有冷却的体温,他却不以为然地把玩了几下。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直接夺取她的术式?”听着他说起这些,里梅漫不经心地动了动搭在袖前的一只手,“你完全可以发挥的比本尊更好吧。”

    闻言,头部有着缝合线的「女人」以袖掩面,一脸听见了可笑之事的样子,他用着不属于自己的柔软嗓音,发出好似银铃的笑声,在这荒废神社之中,显得十分诡谲,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像是终于笑没了力气,慢慢直起腰身。

    “我早就试过了哦,在大约四百年前。”羂索侧目看向里梅,部分思绪飘到以前更为久远的过去,他端着脸上的微笑,继续说了下去,“那段时间我花了很多心思,成功占据了那具身体——然后发现,我没法施展出她的术式。”

    里梅嗤笑道:“被反过来算计了?”

    “算是吧。”羂索笑语答着。

    这位寄宿在他人身体中,历经千年的怪物没有半点懊恼,只是站在鸟居下,将咒物对准天上的太阳,目视着血红的秽物遮蔽自己视野中的发光体,静静讲述着那段失败的往事,“有极少一部分术师,他们的生得术式并非刻印在身体中,而是在灵魂上。”

    他使用过的身体数不胜数,偶尔会遇见这样的例子。

    那次费尽心机,结果到手一具空壳,着实令人遗憾了很久。

    “所以小裕礼于我而言,是很珍贵的人才。”

    谁能想到,数百年时光流转,自己又能寻到拥有相同术式的第二人呢。

    迎着头顶炙热的阳光,身披着华贵羽织的羂索走向神社的方向,木屐在老旧的石路上踩出一串鲜红的脚印,他眼眸弯弯,走向近藏在阴影之中的诅咒师,带着柔和的笑容,将那枚鲜血淋漓的咒物递过去,说:“当然,前提是她有在好好做事。”

    “哈。”里梅不喜欢这家伙。

    虽然在这个宿傩大人还未苏醒的时代,能和自己站在一条线的,只有羂索这个老妖怪。

    他看也没看地接过咒物,冷漠地挑刺:“没记错的话,已经快一周了,盘星教的事,她还没给你回复。”

    “哦呀,以前不觉得里梅你是这么心急的人呢。”

    外貌靓丽的「女性」这么答着,从袖里摸出一根细细的发簪来,用它轻松盘起乌黑长发的同时,他已经跨进神社的本殿。

    本该是洁净之地的神社,现在布满了人类的骸骨与残肢断臂,呼吸间也充斥着五脏六腑爆裂后的污浊气息,一走进去,隔着鞋底的脚部就传来发软湿滑的触感,或许是带着脂肪的烂肉,或许是变形的肠胃,虽说人类自诩为万灵之长,可死后却和家畜没有什么区别。

    连丝毫的停顿也无,候在门前的白衣童子注视着羂索抬脚走向更深的地方,搭配着那身华贵的羽织,远远看着,就像是融入了黑暗。

    “先把这里收拾一下吧。”那黑暗中很快飘来轻缓的声音,在这无人敬拜的废弃之地,显得分外幽静,“至于小裕礼——”

    “呵,为人父母,多给她些时间也不坏。”

    毕竟,羂索自己很清楚,他会交给那个孩子的事,从来都不是什么轻松的工作。

    盘星教本身是一张巨大的蛛网。

    若是想要在不破坏网状结构的情况下,摸清其脉络,可是个不小的工程。

    实际,也正如他所想的那样。

    同一时间。

    町X市,浅见山,盘星教星之子之会名下的一处寺庙。

    山地和丘陵在日本这个国家遍地都是,因此,有一座修建在半山腰的寺庙,不是什么稀奇的事。盘星教本就是根据佛教释义建立起的教派,所以其名下的很多地产,也带着浓浓的日式佛学风味,以庭院范式为基础,还有讲经堂、金堂、佛塔之类的标志性建筑。

    若有人从空中仰望,必然能看见金灿的阳光之下,郁郁葱葱的树丛环抱着那古朴典雅的深灰色庙宇,在这静谧而庄重的环境中,驻守在此处的白衣教徒皆不知,仅仅在一小时后,盘星教的权利结构即将迎来第一次洗盘。

    “哇,真壮观。”泉田准一郎踩着精修的石板路,透过笔直的门道走入寺庙内,环视四周,没忍住发出惊叹,“虽然之前就有听说过,除了规模比较小一点,精致程度完全比得上金阁银阁了吧。”

    “这才哪到哪呢。”领着他走进来的女人说,“以后等你赚取的功德金变多后,能修建更好的。”

    “我还是个新人,那么厉害的事,肯定是靠前辈这样的先进者才能做到吧。”泉田准一郎挠着自己的后脑,哈哈笑了两声,“将来,我也可以在这里得到进一步的修行吧?”

    “当然,只要你一直积德行善,都是可以的。”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女人嘴角上扬,眼神更显狂热,“天元大人无时无刻都是看着我们的。”

    泉田准一郎惊叹连连,做出敬佩的姿态,实际,心里想着的是——

    这群疯子。

    从他花钱找渠道潜入进来的这几天,最大的感受就是,大部分的教徒完全已经失去了正常的思考能力——他们深信自己是被天元选召的特殊人才,拥有特别的能力,并为此乐此不疲地供奉一切——钱、首饰、信用卡、房产甚至拉着全家一起倒干白工。

    这群人深陷其中,哪怕他们从未见过那所谓的「活佛」。

    但这种事他不能说出来,否则就会被当做落后者。

    “说起来,今天这里是要举办讲课吗?”泉田准一郎问。

    “没错,这次和以前不一样,由天元大人的代行者来讲。”

    一身素白衣衫的女性捧住脸,脸颊泛着红晕,显然十分向往,就连踩在回廊上的脚步都比之前的速度快了不少,“那位来自星之子的代行者听说年龄还很小,却已经是距离天元大人最近的修行者,如果能得到她的指点,应该能获得开悟吧。”

    说到此处,她想到自己来这里,只是做些打扫的工作,不由得遗憾地叹了口气。

    “可惜这次的讲课,似乎只有干部以上级别的人才能参与。”

    “以后总会有机会的吧,从小事做起,肯定能被天元大人看到的。”

    “是呢,这一个月的时间,泉,你要好好学习,务必把死角里的东西都清理的干干净净。”

    泉田准一郎一边嘴上应着“明白了”,一边用眼神陆续扫过附近的环境构造,思考着哪里方便逃跑,哪里方便藏人,在心底敲定好路线后,他垂头看着正准备大展拳脚的女人,露出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那我先去看看这里接上来的水管在哪,顺带拿一下打扫用的工具。”

    老老实实在这里待上一个月……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他这次是带着任务来的,拖得越久,救援成功的可能性就越小。

    所以在离开同行者的视线后,泉田准一郎沿着渡廊,立即开始

    寻找这片地区中用来关押管教信徒的闭关室。

    闭关修行。

    它的本意是让教徒进入一间独舍,抄书诵经,除了吃喝拉撒以外,摒弃一切世俗琐事,用来参悟的一种修炼方式。

    在盘星教的规定里,它则是成为监禁洗脑的工具。

    讲经堂、佛塔……绕过这些明显不适合囚禁他人的地方,泉田准一郎穿过好几重院落,往更偏僻的位置绕了几圈,最终发现了一处面积不大的建筑物附近有安置看守。

    看守一共有两名,看上去都是没有经过训练的人。

    想要制服对方应该不难,但必须寻找合适的时机逐个击破,否则当他在对付其中一人时,另一个人呼救就很麻烦了。

    泉田准一郎思考再三,决定留下来等候时机,翻过外侧的竹篱,小心躲藏在假山的阴影中,观察状况。如果二十分钟内,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他必须先回去露面,稳住那名前辈,之后再做打算。

    万幸,他的运气还算不错。

    五分钟后,其中一名教徒神色匆匆离开了自己的岗位,也许是打算去卫生间,也许是有其他的急事,但泉田准一郎没有放过这个机会,他悄悄潜伏到剩下那名教徒的视觉死角处,紧接着摸到对方的背后,以电击器轻松地把人放倒。

    整个过程中,被袭击的教徒甚至都不知道对自己动手的人长什么样。

    泉田准一郎把晕过去的教徒丢到附近的另一间空房,拿走了对方身上看管的钥匙,他走到那扇被看管的房间前,将钥匙插进去的瞬间,心里刚松了一口气,略显轻挑的女声便从后方传来。

    “居然这么容易让人混进来,看来他们对新人的管束最近真的很宽松啊。”

    从声源判断,来人比自己矮,大概是一名少女。

    被点破身份的泉田准一郎心底一沉,腰身一扭,放低的右手肘跟着发力的动作相互配合,转身的同时,骤然发动袭击。

    +

    和冥冥那种以咒灵为对手的狂暴体术不同,这是专门针对人的格斗术。

    迅速、稳健、目标明确,足以让旁观者想为其喝彩。

    嗯,如果目标不是我的话。

    我可以选择顺势抓住他的胳膊,把人单手反剪按在墙上,不过考虑到不会引来什么好后果,我只是选择往后轻轻一跃,在被打中前跳出对方的攻击范围,随即在他缠上来前,果断抬起双手投降。

    “请冷静一下,警察先生。”我面对手拿电击器的男人,打量着他绷紧的手臂线条,尽量放缓了自己的语气,“我想我们之间不需要敌对。”

    “毕竟,你能找到这里来,是我创造的机会,不是吗?”

    否则这里的守卫也不会那么少。

    男人听见我说的话,动作顿时停住了。

    这是一位长相大气,眼神也十分坚毅的男人。

    从那头向后梳理得整整齐齐的黑发来看,他在日常生活里显然是个井井有条的人,纵使穿着和那些信徒一样的棉麻衣,给人的印象也不错。

    他盯着我的一举一动,没有收起武器的意思,说:“安室先生那边的线人?”

    我出示了自己的身份证明,他眉目松开了,语气也缓和下来,“那事情就好办多了,我是泉田准一郎。”

    “裕礼。”我轻轻颔首示意,“您的出现帮大忙了。”

    在和柯赛特交流过情报后,基本已经确定分会教主那边对我撒了一个大谎。

    盘星教的那名信徒逝世明显不是咒灵的手笔,却被他们进来混淆视听,这让我也对分教会所言的一切都产生了质疑。

    为此,我联系了安室透,请他帮忙搭线联系上那位密切关注盘星教此案的刑事部参事官。

    虽然柴田八一……啊不,风见先生悄悄有对我表示,日本公安和刑事部向来水火不容,可能上门就被人家打回来,然后被我一句“你们公安是不是就没几个关系好的部门?”给问沉默了。

    总归,尽管我是报着试一试的心态,但好歹有了不错的回应。

    刑事部参事官药师寺凉子的行事风格和传闻中一样,大胆且不拘一格,她一接到公安成员私下的联络,就爽快地交换了情报,并答应派人。

    ——嗯?向来都是公安抢我们的案子,这次能占公安的线人用?那为什么要放过?

    以上,是风见先生掐着嗓子模仿给我说的。

    也正是药师寺凉子那边提供了情报后,我才明白刑事部的人为什么会盯上盘星教的星之子分会。

    因为之前那个因为信徒死亡带头质疑,结果反而被分会关押起来的人,的确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但是今年九月即将入职警校,已经被录取了。

    也就是说,这群混蛋把预备的警校生给关押了。

    我不知道我自己当时是什么表情,但我一定是充满阴霾的。

    泉田准一郎的到来让我心里松了口气,既能把烫手山芋送出去,也能让我少点操心的事。

    我走到禁闭室前,将那把还未转完的钥匙转了一圈,推开门的那一刻,不流通的空气争先恐后地涌出来,浑浊的味道让人想起封闭的地下室,唯独值得庆幸的是,这里的环境还算干燥,不会有青苔和霉菌肆意宣示自己的存在感。

    用来闭关的房间虽然明显附带一个小小的卫生间,但其中连榻榻米都没铺,除了一张摆满书卷的矮桌以外,一眼望过去空空荡荡,只有一盏微弱的小台灯照亮这昏暗环境的一角,勉勉强强笼罩着伏在桌上的那个人影。

    从背影上看上去是一名才二十出头的青年,或许是因为被关押太久,他第一时间都没有做出反应,直到感觉到有人站在他的身侧,才有了动静。

    “加贺美敬介君?”

    “…………是?”

    被叫做加贺美敬介的青年微微一愣,缓缓坐直身体。

    他的精神有些萎靡,不过整个人气色还算不错。

    跟着我一起进来的泉田准一郎确认过他似乎没有外伤后,便将这人的胳膊搭上自己的后颈上,“抱歉,现在没有时间一一解释,总之我们现在要尽快离开这里了。”

    “他们今天约了很多干部开会议,所以二位最好快点行动。”我先一步站在门边,很自然地做起望风的角色,顺道还贴心地问了句,“离开后,需要我帮你去找计程车吗?”

    盘星教虽然在浅见山上买了一块地皮用来修庙,但整座山的所属权仍然是归政府所有,而非私人地带,因此平时也有不少人开车顺着山道上来野炊或者露营,一辆计程车上山也不算扎眼。

    搀扶着加贺美的男人看了我一眼,摇摇头表示,“没关系,只要出去了,我的同伴就会接应我。”

    大约一刻钟左右,在我的掩护下,他顺利带人翻出了院落。

    又是翻墙又是在崎岖的山路上奔跑,多日没有吃正餐的加贺美敬介不适应这种剧烈的运动量,强行坚持了一阵,就撑着膝盖开始喘息。

    一直帮衬着他的泉田准一郎倒也没有焦急,扭头观察了一下四方的路况,便拍拍他的肩膀:“先休息一下吧,这里距离汇合地点也不远了。”

    语毕,他的视线往我这方挪了挪,很是坦率地夸赞了一句:“你体力不错。”

    “您谬赞了。”走在队伍末端的我停下脚步,回想了一**术课被其他同学吊打的经历,非常坚决地谢绝了他的好意。

    “裕礼同学是咒术师吗?”

    “没错。”

    “哪个学校的?”

    “东京。”

    这个人反过来在套我的话,不过无所谓,适当地付出一些自身情报,是能够建立良好信任的基础,他看起来长着老老实实的一张脸,实际也深谙此道,问了几句后,便把目光落在一旁的加贺美身上,说:“那么作为交换,我也说一下,我这次的行动宗旨只有营救。”

    “是因为加贺美先生本人是警校预备生?”我问。

    泉田准一郎摇摇头,“不,有个孩子希望我们把她的哥哥带回来。”

    兴许是因为提到自己的亲人,原本靠在树边闭目养神的加贺美敬介一下睁开了眼,直接弹坐了起来,“时子她最近还好吗?”

    面对神色激动的青年,泉田准一郎自然也明白他的心情,“那孩子很健康,附近的邻居一直在帮忙照顾她,只要你能回去,对她就是最好的结果。”

    听见自己想要的答案,加贺美露出松口气的表情,随即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现在的状况,他当即弯下腰,朝救了自己的好心人表达谢意,“真的,非常感谢您,先生。”

    “我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而已,再说,这也

    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泉田准一郎挠挠后脑,似乎不太适应这种场面,所以他很快换了话题,“不过,加贺美君,希望你不要觉得我啰嗦,像这次能把你救出来很不容易的事,最好以后就不要再进接触这种宗教了。”

    加贺美敬介:“……”

    加贺美敬介面露难色:“不……我……”

    “泉田先生说的没错哦。”之前一直很识时务没有插话的我开口了,“进这种根本不知道在崇拜谁的宗教,很容易落得人财两空的下场。”

    “…不是,那个……”加贺美敬介看起来想说什么。

    泉田准一郎语气严肃地打断他,好言相劝:“我知道,那群人大概给你许诺了幸福或者觉醒之类的话,但想想你这次的遭遇,和你的妹妹。”

    “不,我是想说,你们误会了。”被说教的当事人单手扶额,另一只手做了个制止的手势,努力为自己争辩道,“我其实一开始就没打算加进盘星教。”

    泉田准一郎和我四目相对,各自在对方的眼底看到了深深的迷茫。

    “那你最开始为什么会来?”

    “我有一个关系还不错的大学同学,因为他自从加入了盘星教,整个人就变得非常奇怪。我装做加入,就是想把他拉出来,没想到——”加贺美敬介说到这里,稍稍顿了一下,“没想到加入没多久,教里有人死了。”

    “当时我负责清理还残留着血迹的现场,我不明白警察为什么会以意外定案,后续问了我的同学——”

    “OK,懂了。”我恍然大悟。

    泉田准一郎跟着点点头,“完全懂了。”

    加贺美敬介:“?”

    “好了,继续赶路吧。有什么事先回去再说。”

    眼瞧着时间差不多了,泉田准一郎拍了拍掌,算是打住了这个话题。加贺美敬介是个听劝的人,当即也站起来,刚准备动身,他却带着有点诧异的神情,看向停在原地的我。

    他问:“你不走?”

    “我不需要走。”我静静摇摇头。

    或者说,只有加贺美敬介跟着警察走了,对我而言才是最有利的。

    这点泉田准一郎是清楚的,所以什么也没说。

    加贺美敬介怔愣了片刻,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他以分外敬佩的眼神注视了我几秒,然后点了点头。

    我“啊”了一声,又礼貌地提醒了他一句,“对了,关于加贺美先生的那位大学同学,最好放弃他比较好。”

    盘星教能发展至今,并非是因为信他们的人有多愚昧,而是很多人把自己的欲求寄托在其中。

    想要暴富,想要幸福,想要健康,想要前途。

    打着「天元」的名义,盘星教回应他们给予了他们看似近在眼前的希望。

    教徒们深信眼下所做的一切是为自己的光明大道,付出得越多,自身在欲望的泥沼里就陷得更深。

    因为出现死者,向同学提出质疑,想要拽他回来的加贺美怀着一颗好心。可对他的同学而言,否定盘星教的人,只是一个企图破坏他幸福的落后者。

    所以,加贺美敬介被举报了,被分教主土屋太郎当做杀鸡儆猴的对象关押了起来。

    “您如果再回来,可能性命不保。”我说。

    “我知道了。”加贺美敬介轻轻吸了口气,回头对我挤出笑容,“谢谢你,裕礼同学。”

    该有的警告都给了,泉田准一郎嘴上嘀咕着“那么我们该退场了”,他扭头迈开步伐,然后被我笑着拽着衣角拖到原位。

    “稍等一下,泉田先生。我想,您需要留个联系方式给我。”

    “……”

    泉田准一郎倒是比想象中好说话一点,接过我刚买不久的新手机,就把号码输了进去。

    最后目送着那两人的背影搭上一辆轿车彻底远去,我看了看自己的手机,又看了看刚从兜里摸出来的,应该是属于泉田准一郎的翻盖手机。

    嗯,泉田先生上司——刑事部参事官的联系方式也get~

    我毫无愧疚感地想着。

    好了,接下来,是分教会那些人的处刑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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