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得第一次去盘星教的时候,我还处于一个觉得百元大钞很有购买力的年纪。
羂索领着我来到授课的会堂,混进其中。
来到这里的所有人,都穿着一尘不染的棉麻布衣,有人眉头紧锁,有人眼含泪光,这些人都看着空无一人的讲堂,似乎在等什么。
那会我的日语说得很磕绊,很少说话,可面对这明显透露着焦躁不安的人群,却还是开口询问,这群人在做什么。
“他们在等人,等一个能为他们带来福祉的贵人。”羂索轻轻笑起来,逐字逐句为我解释道,“毕竟人心是软弱的东西,任何一点能带来希望的存在,都能成为他们眼中救命稻草。”
说完,一名身披齐足长袍的卷发男性从幕后走出,我注意到周身的人顿时向他投去期待又热忱的目光,在场的护卫反应很快,拦住几个想要冲上台的信众。
“代行者大人!”
“请看看我,代行者大人!我的儿子受到邪魔作祟,医院里查不到病症,他已经三年没有睁开眼了,求求您!给我一个机会!”
“父亲欠了高利贷,让我做担保,我现在工作丢了…家里每天有人催债,已经不知道怎么活下去了……”
人群之中,熙熙攘攘的声音如潮水般涌来,他们呼喊对方,那场面令仿若身处地狱的百鬼朝神明寻得救赎。
彼时,有一名女性突然冲出护卫的包围圈,爬到了台上,双膝一软,就开始磕头,“……代行者大人……代行者大人……请救救我…”
身着圣洁白袍的男性没有过多迟疑,转身将她搀扶起来,他捧住教徒的双手,举手投足间都透着十足的悲悯。
“我知道,女士。”他掏出手帕,一边替她拭泪,一边叹息,温和地包容着对方混乱的语速,好似他面对的不是比自己还大的女士,而是他的亲生女儿。
“您受尽生离死别之苦,而那痛苦已经将你近乎掏空,种下可怖的心魔。”
“这世道多难,我正是听命,为此而来。”他说。
拽着男人衣角的女性愕然,她的表情看起来像是濒死前被人从河里稳稳拉住的溺水者,不必再挣扎,不必再恐惧,不必再绝望地沉入底部。
好几束光打在她身上,她一如受到感召那般,低下脑袋捏住手帕,呼吸也变得平稳了。
那样子看起来,好似真的找到救赎了。
随着她的情绪被安抚,四周的声音突然小了下去,男人缓缓起身,以温吞却不失平静环视众人,干净的长袍跟着脚步摆动,逐步走到台前来。
“诸位,想必你们都如这位女士一般,在自己的人生中,遭受了漫长又煎熬的苦难。”
“无论是先天的不仁,还是后天的不幸,它都以不同的形式造访你们。”
“你们维持得之不易的现状,如垂死挣扎般咬牙坚持,如行尸走肉般维持着生命,却依然难以抗拒不留情的命运。”
“宝贵的勇气被消磨,怀抱的希望被打散,微小的盼望被剥夺,最终化为奢望。”
“然后,在某个微小的契机里,你们如梦初醒,意识到任何对于美好的向往,都比不过现实沉重的引力。”
“这份苦难中,幸福对你们而言是如此遥远的词汇,它像是一些泡沫,一道虚影,一个遥不可及的梦,痛苦到足以让人沉默的时光堪比汛期的洪流,将你们与岸上的距离分割的越来越远,远到你们已经忘却了它是什么样的存在。”
“而现在,你们可以不必继续一个人苦苦支撑了。”
伫立在聚光之下、留着齐肩卷发的男人从白袍下摊开手掌,露出极度温柔的,仿若慈父一般的表情,他说:“因为天元大人派我来了——””
从今往后,你们的所思所爱,都会得到指引。”
“它不再是遥不可及!不再是水中明月!不再是梦中泡影!”
最初平缓的声调逐渐攀高,被扩音用的麦克风延伸到空间的每个角落,任谁都可以听得清楚,回荡的声音仿佛要裹挟心脏,震耳欲聋。
“以「天元」的名义!我将赐福于诸位!救赎诸位!!高呼幸福之名吧,拿回我们本该拥有的一切!!”
“幸福将至!”
温润但具有穿透性的言辞,好似一根长钉,敲打在听者的耳畔。
大堂内,人们起初只是沉默,有人跪下,有人停止了哭泣,有人抬头望向许以救赎之人,有人…选择了照做。
“幸福……”
最开始只是小声的复述。
“幸福…将至。”
然后有谁带头开始鼓掌。
“幸福将至!”
肉眼可见,之前情绪低落的群体如同被感染了一般,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大。
“幸福将至!”
“幸福将至!”
聚集的人群爆发出欢呼声,就连掌声也越发整齐,变得格外统一。
“幸福将至!幸福将至!幸福将至!!!”
“……”
狂热、兴奋、虔诚、迫切……
我目视着信众们,人声鼎沸,却没有让我错过羂索在身侧的一声嗤笑。
真恶心。
那也是我初次觉得喜悦如此令人生厌。
等一切结束,我几乎是迫不及待顺着人流离开讲堂。
反倒是不紧不慢跟在我身后的羂索,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很突然地说:“小裕礼要不要试试在这工作?”
“……?”
“…哦,特别嫌弃的表情啊,看来是不想。”额前留着缝合线的女性耸了耸肩,“本来觉得,你一定会比那个人,做得还要好呢。”
“不要。”
我没说出更多,就只是简短地拒绝了,因为那会我的日语词汇量还不支持我说出阴阳怪气的话。
盘星教的教义第一条,便是让信徒放弃做主自己的人生,将「天元」和「代行者」视作人生的主宰。
而我从不认为自己能主宰那么多人的人生。
没想到那之后的几年,兜兜转转,到了如今。
在重新回到盘星教所属的寺庙里时,我被一名女性教徒用充满惊喜的声音叫住了。
“代行者大人!!”
率先映入视野中的,是一双充满怯弱,也充满期望的眼睛,我在很多年前,就见过不少盘星教的教徒拥有这样的眼睛。
期望能够从人生的苦难中挣脱,期望能够有个人站出来告诉他们怎么做。
他们把一切希冀寄托于别人,唯独不会寄托在自己身上。
拿着扫把走到我面前的女性很是紧张,甚至低头看了看自己眼前的装束,然后选择把自己染着灰的双手藏在身后,随即她局促地抬起脖子,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代行者大人,我、我是园原沙也香!您能不能指点我,通往幸福的修行该做些什么?”
时空好像在这一瞬间回到过去,只是我身处的位置已经不再是无关者,而是当事人。
我不由得想起来当年那名被所谓代行者安抚的女人,后来有听说,她以捐赠之名耗尽家财,四处打工,欠下高利贷,最后被榨干所有价值,又听话地打开了煤气,自杀身亡。
盘星教如今又会用什么方式来估量眼前这个人的价值呢?
我没有回答,而是反过来向她提问:“你一个人负责驻守这里?”
对方难掩兴奋:“不,不……我是和另一名新人一起派过来的,今天才到这里。”
“新人?……嗯?他在附近吗?”
“这会不在,不知道是不是迷路了,他说去找打扫的道具,但我没看见他。”
经过一番盘问,我基本确信了,和她一起来的人便是泉田准一郎。
情况既然摸得差不多了,我也不再浪费时间。
“那请先和我走一趟吧,园原女士。”
“至于您所问的问题……先帮我做些事,我再给您答复。”
下午一点二十七分。
盘星教星之子分会的有头有脸的干部、董事、法人均到齐了,寺庙的接待室原本就很小,在多出整整四名女性和六名男性后,更是显得像被塞满的罐头一样,满满当当。
他们在听说闭关室的人不翼而飞后,个个脸色不佳,当即就开始争吵起来,只有土屋太郎这个和我打交道最多的人很知趣地闭紧了嘴。
“我之前就说过看管新人时要改装闭关室了!”
“没错!是你们这群蠢蛋说什么改日再议!”
“钱你出吗?!你知道在这山上招工要花多少钱啊?!”
我自认为是个有耐心的人,因此意兴阑珊看着他们争论到面红耳赤的模样,直到发现没人有结束的意思,这才放下搭在左膝上的右腿,小腿打直一蹬,将面前的厚重的实木办公桌踹出一米左右的距离。
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如我所料,距离办公桌最近的一男一女被撞失去平衡,他们“哎哟”一声倒在地上。
房间里的争论声一下就小了,往日受尽尊重的众人面如土色地看着上半身几乎趴在地上,佝偻着身体的那两个人,好半天才挤出一句算是指责的话,“加茂大人,您这样未免也太……”
“啊,抱歉。弄疼你们了吗?”依靠着柔软的老板椅,我用审视的目光打量周围一张张惊恐的面容,诚心诚意地说:“我这人不喜乐理,所以在面对杂乱的声音时,会忍不住做点什么。”出于提点,我又以轻快的语调追问了一句:“这不妥吗?”
“您这不太合……”站在最前方,一名剃着光头的男人嘴唇一碰,似乎要说什么,被身边人用手肘撞了撞后,他又立马改口:“啊……不,不,我……没有……”
“没有就太好了,诸位都是重要的干部和代表,不管有什么事,都可以好好商量的。”我拍了下掌,姑且算是表扬了一下他们懂事的态度,紧接着露出十分遗憾的表情,“今天本来是替天元大人来讲课,助大家开悟的。不过,事情闹成这样,想来想去,只有先把要紧的事处理了,才能继续学习——您觉得呢,土屋先生?”
被点到名的土屋太郎反应很快,他一改之前低眉顺眼的姿态,趾高气昂地站出来。
“您说得是,当务之急,肯定不是在这里推卸责任,而是尽快找到内鬼,杜绝这样事态的第二次发生。”
“等找到内鬼后,势必要让他明白我等的手段!放进水泥桶,沉进东京湾!!”
我,内鬼头子,意味深长地看他。
错把我的眼神当成鼓励,土屋太郎拍着胸脯,中气十足大喊:“必须把那该死内鬼身边的人也一起处理,一定要扒皮抽筋,让其他的教众不敢再犯!”
我:“土屋先生,很好的方案。”
我:“但不巧,您无法如愿了。”
“当你们向我汇报接受修行的新人跑掉时,我让人盘查了一下,除了被打晕的那两名守卫,今天被安排在这边的驻扎人员,还有一名下落不明……来,我等的同胞,请说明情况。”
说罢,我招了下手,一直安静候在旁边的园原沙也香走过来,朝我鞠了一躬,她的眼神带着奇怪的狂热,相握的双手贴在脸颊侧,压抑着自己激动的情绪说:“是的,这一个月本来该轮到我和新来的泉相平先生一起打扫寺庙。”
“很好,那他现在人呢?”
“泉先生说是去找打扫工具,人就直接不见了!”
“感谢您的回答,园原女士,请出去吧。”
我礼貌地表达了谢意,对方热泪盈眶地看着我,边点头边倒退着走出去,顺带还乖巧地关上了门。
而在她出去后,房间里一个敢说话的人都没有,我再次把视线放在中年男性的身上,问:“土屋先生听完有什么想法吗?”
“……这…这家伙,明显是有备而来的。”他满头大汗,支支吾吾。
“不敢说吗?还是不能说?”我双手一
撑,从椅子上站起来,语气充满好奇,“有没有人能告诉我,一个刚加入不久的新人,能被调到这里安排工作?为什么你们已经调查过,据说是没有任何后台的学生,能被如此尽心尽力的救援?”
“大家在职的时间都不短了,应该很容易就能想到这个答案?”
面对我的问话,这群主管们面露慌张,最后还是身为分教主的土屋太郎鼓足勇气,开口道:“……属下会尽快查清这些,完成对会里上下的整顿,至于那名潜伏进来的内鬼和逃走的新人——”他大概已经想通这其中的联系了,很老实地说:“我会通知其他教众,视他们不曾来过。”
他的话顿时像砸入死水的石头,掀起阵阵浪花。
“土屋大人,难道就要这样算了吗?”
“如果还有心思动摇的人,这岂不是助长他们威风——”
“闭嘴!”土屋太郎将手掌拍在桌上,咬牙切齿地叱喝道,“你们忘了前段时间是谁跨区对本地的警察施压了吧?看不出来吗?这次的营救显然是白道的私下行动!继续追查下去你们是想和官方正面对上?!”
虽说自从我来了后,他总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可土屋太郎担任了这么多年教主,该有的脑子还是有的,我冷眼旁观着他和手下对峙,心想着按羂索的标准,这个人还能用。
所以,把一干人的声音压下去后,他很快转过身,再次朝我低下脑袋。
“您还有什么要问的事吗?”
他应该是已经察觉到了,我今天到这里来的真正目的。
不是授经传道,是来清人的。
毕竟,羂索的原话是清理盘星教的废物。
“那我就再问一件事好了。”我将一只手放置在下颚处,考虑到之后还有其他的要事需要处理,直接单刀直入地开口:“是谁杀的那名教徒?”
话音刚落,现场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这几天经过秘密调查,我基本已经确认了,以意外殒命定案的那个人,本身担任着星之子分会的会计一职。
其实,真相如何,似乎不重要了。
他的家人不在乎,他的人生已经被盖棺定论了。
就连站在这里,提到他存在的我,也很清楚,自己只不过是借此发难。
在盘星教,死者不是死者,而是工具。
“没人回答吗?好吧,那么换个问题。”我把双手背在身后,慢慢的,一点点的,迈开步伐,走向众人,说:“说说看,你们私下里吞了多少应该上缴的份额?”
在日本,有着漫长历史的盘星教,毫无疑问是邪教。
它的可怕之处从来不在厚实的资本,而是站在其背后,享受着所谓政治献金的达官显贵们。
羂索其实不在乎盘星教里的这些吸血鬼借机从教众身上榨取多少钱,可若是有人对那些本该上缴的资金动了歪脑筋,那结果就不一样了。
起码在这个国度,被发现后,想想也知道,他们的生存环境好不到哪里去。
“该死,不能让她把事情爆出去!!”
这群干部之中,有几个人也很快想到了这点,干脆咬咬牙,率先掏出刀向我冲过来。
他们大概认为依靠人多势众,只要杀掉我,这样就能拖延时间,让自己全家逃离日本,避免被清理。
我轻而易举地避开袭击,卸掉领头者的胳膊,折断剩余两个的腕骨,直接废掉了他们的战斗力,随后回头,对上身后将枪口对准我的女人。
下一秒。
砰。
一声枪响回荡在狭小的接待室里,被我用咒具打飞的热武器撞到角落里,子弹射向地板的位置,留下一道冒烟的痕迹。
“怪物!!”
见袭击不成,她咬咬牙,转身就想跑,但是当她的手搭在把手上,却发现门在之前教徒出门的时候,就被反锁上了。在女人改变策略打算从窗户出去时,我稳住重心腰身一扭,同时左腿向后提膝,甩腿将她压在墙上。
被我踢中腹部的人当即呕出一口血,直接晕了过去。
周身回荡着痛苦的啜泣与厚重的呼吸声,我置若未闻地揉了揉肩膀,捡起还在发烫的手枪,五指拢紧,在咒力的作用下把它变成一团再也无法伤人的废铁。
“好了。”我将视线转向瑟瑟发抖还站着的那几个人,“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聊聊了。”
短时间内想把这群人换掉既不现实,也不在我的权利范围中。
我要做的只有顺藤摸瓜,和他们接触过的上层的名单拿给羂索,后续的工作就丢给羂索和他的台前傀儡去办。
花了半小时左右的时间撬开他们的嘴后,我推开接待室的大门,抱着胳膊伸了个懒腰,把东倒西歪的干部们留在背后。
守在门外的人只有一早退出去的园原沙也香。
是她最开始为我锁上了门,也是她刚刚为我打开了门。
“加茂大人!”
这位三十出头的女性明明年龄比我大上太多,却还是用着敬语,一见我走出来,就喜出望外地凑过来,显然是想邀功。
“我、我都按照您吩咐的做了,附近的人都被我命令着去做其他的事了。”她将门重新反锁上,眼巴巴地望着我,从长袖里露出的皮肤很明显能看到有些遭人殴打的痕迹,有旧伤,有新伤。
她像是等候主人的翘首以盼的小狗那样,吞吞吐吐地说:“这样,您就能为我开悟了吗?我可以得到幸福了吗?”
没有由来地,我突然想起曾经那个代行者说的话。
——幸福对你们而言是如此遥远的词汇,它更像是一些泡沫,一道虚影,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我用手帕擦拭掉自己手指间沾染的血迹,迎上她满是期待的眼神,沉默了几秒后,向这个女人展露出一个弧度很小的,但很真挚的微笑。
“当然,请再凑近一些吧,您有这个资格。”
……
……
系统曾经告诉我,拯救一个人的心灵,是这世界上最为困难的事。
人生在世,每个人精力有限,如果把有限的精力分给泥潭里的人,那最后留给自己的,就什么也不剩。
因此我从来不做这种蠢事,之前才会如实劝告加贺美敬介。
现在也一样。
园原沙也香带着亮晶晶的眼神踮起脚来,我垂首靠在她的耳侧,一阵风恰好在此时吹扬起来,刮得附近屋檐下的风铃叮当作响,却丝毫不妨碍我借着清晰的气音将自己所说的每个字传递过去。
我看着她的面色从惊讶转变到严肃,最后捂住嘴小声哭泣来,整个过程中,唯独不变的是她对「幸福」的狂热。
“我……我明白了,加茂大人。”女人在抽噎中努力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似乎想向我表达谢意,又硬生生按捺住了,她退后几步,深深看了我一眼后,点了点头,接着转身离开了这里,不带半点留念。
四周已经空无一人,我把手放在额前,遮挡过于炙热的阳光,刚打算跟着走向山门处,柯赛特的声音便闷闷地从手提包里传出来,平淡的语气中掩盖不住些许的好奇:“你对她说了什么?”
“具体也没什么。”我很老实地交代,“就是以「代行者」的身份告诉她,想要开悟,就先得进行忘记「天元」,再也不要踏足盘星教的修行,先去攒点钱,出国吧,那里会有她的出路。”
手提包里安静了很久,我觉得大概待在杯子里的咒灵少女大概觉得无语了,好一阵才再次冒出声音来:“你之前不是说过,最好放弃拯救这些人么?”
“如果只是凭借我的三言两语,就能彻底让她清醒过来,那乐山大佛可以站起来,把位置让给我了。”
“万一她真的得到幸福了呢?”柯赛特问。
清脆悦耳的铃声还回荡在耳侧,没有停止的迹象。对那些不能把控自己命运的民众而言,他们就像是这被肆意摇摆的风铃,只要有点风吹草动,就会摇曳起来。
我踩着精致的石板小道,头也没回,将那叮叮咚咚的响声甩远。
“如果她真的足够有毅力,能真的做到我所说的修行,从被带歪的思维构造中挣脱出来,那也是她自己的力量。”
“所谓,自助者天助之。”
“……什么意思?”
“是指那个人想得救,先需要自救哦。”
第72章 喜剧这场喜剧还不错。
京都。
咒术界的议会在七月中旬正式召开了。
一旦相关的资料筹备好,各大家族的代表及咒术总监会的人都会齐坐一堂。
此时此刻,身穿绣着加茂家纹和服的年轻女性正作为随行人员,坐在加茂家家主的身侧,「她」两手放在膝
前,他面带笑意地透过有认知干扰作用的屏风,凝视那些同样藏匿在后方的人影。
说来好笑,这群自诩为精英的术师,开起会来却比谁都还要遮遮掩掩。
羂索的眼底刚诞生出一丝嘲弄,还未平息下去,便听见对面的某处屏风后蓦然发出骚乱的声音,似乎还有人拍桌子叫骂的动静。
然而还没听出什么所以然,那边就有意压低了音量。
见没法一探究竟,羂索也就失去了兴趣,转而把注意力放在自己刚刚接到消息的手机上。
【任务完成。】
短短的几个字看似什么都没有透露,但凭借对那孩子的了解,羂索还是从字里行间品味出些许不满,他也不在乎对方这点小小的任性,直接将消息删除,重新合上屏幕。
在场的人员基本都坐满了,然而谁也不知道,适才发出的家族正是五条家。
“我不是让你们看好他的吗?结果你们给我说他在开会几分钟前不见了?”五条家的现任家主捏了捏眉心,紧拽的拳头握起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被撇下的几个长老面面相觑,个个很无奈。
他们也没想到五条悟人都到现场了,还会跑了。
这能有什么办法。
谁又能拦得住五条悟呢。
五条家主想到这点更头痛了。
依照他们那位神子的个性,多半是觉得议会现场太过无聊,就装样子听几句内容的心思都没有,自己转头找乐子去了。
他本来之前还在暗自高兴,五条悟居然主动在议会前回来,还以为当事人终于想要有接手五条家的盘算,结果是自己想多了。
“罢了,随他去吧。”
五条家主放弃了挣扎,心想着再过几年,家族的担子五条悟终究还是会接过去,等到那时候,他们家这位神子在年少时期的棱角,终究会被岁月抹平。
毕竟没有人能永远年轻。
趁着这段时间,多玩玩也不是坏事。
另一边。
与五条家主想象中不同。
从议会场所里溜出来的五条悟穿过结界后,并没有在京都那些有名小吃门店附近打转,而是闲庭信步地返回了本家,直奔五条家的藏书库。
不是这本,啧,也不是这本。
他撇着嘴在书架间翻找,被放在地上的错误选项很快堆成一座座小山。
由于年代太久,五条悟已经记不得那本有印着与裕礼术式相似情报的书籍叫什么,只能根据藏书的分类来翻阅寻觅。
不过,已经连续几天都一无所获。
如果是近些年看的书籍,别说书名,他连编著者是谁,有几个都会记得清清楚楚。
而更早之前,就难说了。
因为年幼的他还没有适应六眼带来的负担,很多东西直接被忘掉也说不定。
想是这么想,但五条悟并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
尽管在一些无聊的事情上懒得分出精力应付,可这并不意味着五条悟是个没有多少耐心的人,相反,在他愿意沉下性子的时候,其专注力可以让他在几天几夜都做同一件事。
虽然记忆不深,可大部分的书他仍然只要看一眼就能知道其是不是自己想要的,五条悟面不改色地重复着翻阅、寻找、放下的动作,直到从历史分类的架子上取了五条家的族谱。
这本书上勤勤恳恳记载了本家及旁系重要人物的事迹——当然也包括历朝历代六眼的生平。
五条悟知道,不出意外,他自己的存在也将来会由人编写成册,由本家的老头子们过目后,再继续放进去。
不过那样应该会很无聊吧,到时候干脆雇人搞成漫画单行本的形式可能更有趣吧。
光是想到能家里那些垂垂暮老的长老变脸,靠在书柜前的肆意妄为的大少爷就有了些兴致,他一边构想着那种场面,一边读起其中的内容。
菅原道真,公元845年出生,五条家的先祖,也是最早有记载的六眼,平安时代中期的活跃人物,但是因为死后成了远近闻名的特级「过咒怨灵」,有关术式方面的记载被当时的天皇命令销毁,已经十不存一。为了避免天皇的猜忌,当时的菅原本家因为内讧一分为二,其中一支改姓为五条。
公元981年,五条家的新一代六眼出生,尽管没有继承到无下限,却颇有手段,带领整个五条家一跃成为最受天皇器重的咒术师家系,一度甚至让当时的禅院与加茂收敛气势。
此后,依次延续,第二代,第三代……五条悟百般无聊地跳过那些长篇大论的夸耀,视线落在某处,动作停了下来。
公元1476年,年幼的六眼继承者,遇刺身亡,五条家经历了无服之殇。
有意思,这倒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以前还真有没成长起来就殒命的六眼?
五条悟挑挑眉。
仅仅是有年幼的六眼夭折的过往,五条悟不觉得这件事本身有什么好掩盖的,但他向来和那堆老头子的理念不合,很快也就不在意,继续开始翻阅。
公元1617年,江户时代,也是德川时代,蒙将军召唤,身负六眼及无下限术式的当代五条家主,向禅院家继承了十种影法术的家主进行御前决斗——
二者,最终同归于尽。
这也是五条家与禅院家结下仇怨的开始,打那以后就开始处处不对付,族内的老人在提起禅院家时,偶尔会愤愤不平地扒出更多的陈年旧账,言行举止间倒是毫不避讳。
而读到这里,后续基本就是在描写五条家走下坡路的历史了,五条悟也就暂时没有了兴趣,但为了不被家里那些老头唠叨,就先随手这本塞回原来的位置,紧接着,他发出“欸~”的一声,注意到最下方的书架里,有一本《东密真言宗佛法与咒术界的关联性》的书册。
这本册子相比其他的书籍更厚,也更加脆弱,五条悟用苍将它轻柔地吸附在手里,把书打开看了几页。
不错,找到了。
他湛蓝的眼眸眯起来。
+
“找到了。”
电影院之中,再三确认过手里的票据座位号,我一手牵着虎杖悠仁的小手,一边提着背包,小心地在拥挤的过道中穿梭,终于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再稳稳地落座。
距离电影开场还有一阵,有的观众在交头接耳,互相说着什么,有的观众则是抱着热腾腾的爆米花,咔嚓咔嚓地咀嚼着。
见此,我也压低音量,小声地询问身侧的同行者,“要吃点什么吗?”
“不用啦,我现在还不饿。”虎杖悠仁小朋友摇摇头,攥着自己的小拳头,义正言辞道:“而且吃东西会分心,这次是老师布置的作业,我想等老师问起来,好好回答她都看了些什么。”
我:“……”
我回想起海报上的标签分类,心想说一部简简单单的搞笑类电影倒也大可不必这么认真。
之前花了不少的功夫处理掉盘星教的事后,我也暂时清闲下来,咽下咒灵之血的后遗症,却依旧时不时在发作。
情绪管理是我自小就一直在做的事。
什么时候放纵,什么时候压制,得心应手。
可最近多少有些失控。
比如祓除咒灵时因为天气太热导致心理烦闷,直接连咒灵带建筑一起踢碎。
比如从现场救了一对晕过去的情侣,在两个人醒过来后嘴上不干不净骂了辅助监督新田小姐时,我眨眨眼,一把掐住他们的脖子,差点让一男一女归西,后续被夜蛾老师按着头继续写检讨。
像现在这样,心底久久不能平息躁动的情绪,还隐约有些不受控的迹象,这令我本能有些不快。
凡是受过正经教育的咒术师,在诅咒这方面都比普通人要有抗性得多,但像我这种情况,想要消除影响就没那么容易。
情绪失控尤其对
我来说无疑是致命的,夸张点说,或许哪天没控制好,开着摩托车去创羂索的当事人就是我了。
因此我询问过柯赛特本人有没有办法,而她对此也只是摇摇头,最后也只是给出一个让我尽量做些不那么暴躁的事情。
于是,我想来想去,就上门拜访了虎杖一家。
这多少会治愈一点我内心的烦躁。
当时,我走进居民区,熟门熟路地停在一户人家前,摁响门铃。
“来了!”
门后很快就传来了稚嫩且活跃的声音。
伴随着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我眼前的门被人推开了,从门后探出脑袋的虎杖悠仁发现是我,随即露出惊喜的眼神。
“爷爷,裕礼姐姐来了!”他很开心地回头这么喊了一句。
小家伙踮着脚帮我把门完全打开了,欢欢喜喜将我邀进去,走在玄关的脚步都是显得格外轻快。
“您好,我又来叨扰了。”
上门那会,虎杖倭助正坐在客厅中拿着盆择菜,见我跟在虎杖身后向他打招呼,就放了下来。
“你来得很巧。”他慢悠悠地说,“有事拜托你。”
然后,倭助老爷子就告诉我,他因为不工作抽不开身,让我带着虎杖悠仁一起出门看电影。
这我欣然答应。
“耶——!万岁!”就在现场,得到我确信回应的虎杖悠仁小朋友双手高举着欢呼起来,像是从圣诞老人那里得到礼物的孩子那样欣喜……嗯?这话听起来总觉得有些怪,我到底是圣诞礼物,还是圣诞老人?
总归,就这样带着人来了。
而介于电影院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一到夏季这些低等咒灵也爬得基本都是。为了保证有个平和的心态,也为了虎杖悠仁能清净地看完一场,我和柯赛特打了个商量,请她跟着随行,并威慑一下在场的低级咒灵。
而面对我的请求,金发碧眼的少女抱着自己的娃娃沉默半晌,问:“你就是这么用特级的力量的?”
“偶尔也要活动活动嘛。”我说,“而且,隔着玻璃杯看外面的东西,终究会变形的,你也可以试着作为「人」走出来看看这个世界。”
柯赛特:“……”
这位过咒怨灵闭上眼,最终什么都没有说,但还是默认了帮忙的提案。
如果在场有咒术师,定然会为低级咒灵都抱团蜷缩在角落里的场景而啧啧称奇,可惜就算是虎杖悠仁也对此浑然不觉,只是兴致勃勃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这部电影讲的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魔女,在进入现代大城市后因为跟不上时代发展,造成的各种有趣状况。
电影开始播放的前半场,一切如常。
但很快,我注意到背后的椅背突然被谁抬腿蹬了一下。
我眉头微皱,略有些不快地回过头,便看见身后有几个嬉皮笑脸的高中生,他们身上穿着经典的白色长风衣,戴着耳钉,打了唇环,一见我转过去,为首的那个留着狼尾长发的黄发少年便对我吹了声口哨,说:“喂,小妞,本大爷看你身边还有个空,反正你和你弟弟也坐不满,干脆和我们换一排吧?”
对方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一举一动有多么失礼,我默不作声握紧了拳头,刚想起最近写的几万字检讨,于是努力告诫自己先不要动粗。
“不换。”我平声道。
正在我平复心情之际,坐在我右手方位的虎杖悠仁也转过头,“对,不换。”可能是因为不想干扰其他的人,他声音很轻但足够坚定,“何况你们刚才还踢人了。”
“哈,你这小鬼,有你说话的份吗?回家喝奶去吧。”他们之中当即有人的声音尖锐起来,抬脚便想向虎杖悠仁的位置也踹过去,我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手臂一伸稳稳抓住他的小腿,再没有一丝犹豫地往上一提。
顿时,不良少年秒变芭蕾舞舞者,整条腿都被拉得比座位还高,在他惨叫出声前的那一刻,我另一只手拿起他同伴手里的爆米花倒进他的嘴里,将那呼痛声直接变成呜呜的哽咽声。
虽然做完这一切,四周仍然有不少的观众注意到,但已经把事态控制到最小了。
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果断松开手后,我移眸看向一开始的那个黄发,然后在对方愕然的注视中,从衣服里掏出一叠钱,径直了递给他。
“很抱歉,不小心弄痛了你的小弟。”我说,“不过,希望看在这些钱的份上,请你们不要再打扰我。”
“你……”黄发不良少年的嘴唇动了动,还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钱不够了吗?”我微笑着又拿了几张。
他这次反应过来了,乐开花地接过去。
软硬皆施的情况下,这群坐在我后排的人瞬间变安分了。
看见全过程的虎杖悠仁双眼睁圆,不过他并没有干涉我的行为,只是在我坐好之际,还是拉扯我的袖子小声询问:“为什么裕礼姐姐要给他们钱啊,他们明明是坏人。”
我摸摸他粉色的小脑袋,语气轻松,“没关系,你不是很想看完这部电影吗,先看吧。”
虎杖悠仁不明白,但意识到他已经错过好几十秒的剧情后,就还是恢复了安静。
电影已经逐步迈入高潮阶段,小魔女不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魔女,在大都市里兜兜转转了好久后,她发现自己的魔法都没有高科技便利,因此对自己的能力陷入了深深的质疑,在城市里经过磕磕绊绊的求职后,她一度气馁到想要回老家。
然而在电车站上,一位乘客丢失了他给妻子治病的钱,因为报警也大概找不回来,哭得很伤心,小魔女十分不忍,最终站出来,用占卜帮他找到了那个装着钱的信封。
通过这件事,小魔女也找到了自己能在城市里能做什么,她开了一家占卜店,用来给别人指导前路。
整体来说是个十分温暖的喜剧故事。
看得虎杖悠仁拍着小手连连惊叹。
在电影落幕之后,我留意到后面几个不良少年拔腿就走,也站起身。
“悠仁。”
“嗯?”
我特意将包留在原位,说:“在座位上等我一会,我去个洗手间。”
“好。”虎杖悠仁乖巧地点点头。
当然,我没对他撒谎。
我的确是去洗手间了。
虽然去的是男士洗手间。
我十分礼貌地抓着一号不良少年的脑袋往马桶上咚咚咚磕了三下,然后抬脚踹在二号不良少年的背脊上,断绝了他企图打开关闭的门,从这里逃跑的意图。
至于四号五号,早就被撂倒,已经在角落里瘫软成一片。
这几个人个个都被自己的鞋袜堵住嘴巴,连声音都叫不出来,只能发出呜呜呜的低声哭泣声。
小小的厕所隔间里几乎塞得满满当当,中途外面还有人关怀地从外面敲了敲门,问哭得这么伤心是出了什么事。
我瞥了脑袋上冒着青包的一号,微笑用警告的眼神凝视他,便取出他嘴里濡湿的袜子,黄发的不良少年立刻泪如雨下,一边呜呜哭泣着,一边对外面回答着 :“…滚、快滚。本大爷…呜呜,本大爷只是……被女人甩了。”
门外的人又拍了拍门板,算是安慰,“嗨,兄弟,为这点事至于哭成这样嘛,以后还会再有的。”
“大概不会有以后…呜不对,本大爷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一号不良意识到自己说错话,霎时哭得更伤心了。
“你看,你还急,想开点,初恋很快就过去了。”
“人生也要很快……呜唔,唔唔。”
“呜咕咕…不……”
“……不是,你们到底几个人在哭啊,被同一个女人甩了吗?”
门外人的又敲了敲,这次没有人再回答他,只有呜呜的哭声,或许是觉得渗人,悻悻然走掉了。
我心里的火气也在此时消散得差不多了,基本确定了外面没有其他人后,便从把鼻青脸肿的人丢在厕所隔间里,毫不心虚地走了出来。
出门有一初中生模样的男孩正好迎面撞见我,他立刻脸蛋通红对我说了声对不起,然后扭头看也不看就拐到女厕去了,步伐相当潇洒。
我好在还是有点良心,及时制止了他,微笑地表示他没走错,然后不出所料看见人直接傻了。
他面带惊恐,看了看我的脸,又看了看我的裙子,仿佛世界观受到冲击那般,摇摇晃晃离开了现场。
等我回到影厅,这里的观众都已经走的只剩下虎杖悠仁一个了,小家伙在座位上晃着自己的小短腿,一见我便跳了下来,看着很是开心。
“快看。”我掏出之前拿出去的钱,“那群哥哥把钱还回来了。”
虎杖悠仁“呜哇”了一声,眼神亮起来,“他们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吗?”
“大概是吧。”我微笑道,“我去找他们说了说,就迫不及待地把钱还给我了。”
“那几个大哥哥居然是能沟通的啊。”小家伙惊叹不已。
我竖起拇指说:“所以人与人的沟通是非常有必要的。”
语毕,我拿起自己留在座位上的背包,很快也在耳侧听见了柯赛特的语调凉凉的吐槽:“…用拳头讲道理吗?”
“好了,别打趣我,你明知道这件事和你也有关系。”我低声回复道。
“裕礼姐姐,你说了什么吗?”虎杖悠仁茫然地睁大眼。
我摇摇头,“没什么,稍微自言自语了一下。”
而在牵着虎杖悠仁的手往影厅外走出去的时候,我又回头看了眼我们最开始的那两个座位。
在我的左手边,那个空着位置也不是偶然。
是我提前买好的第三张票。
——你明明知道的吧。
我对柯赛特说着。
这次只是动了唇形。
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
你明明知道,那个位置是专门给你空出来的。
我很确信柯赛特能理解我想说的话。
但她却沉默了好久,直到我以为她不会在出声时,轻轻开口。
“下次有机会再看吧。”她说,“这场喜剧还不错。”
第73章 追逐今天应该看黄历的。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选择主动放慢了生活的节奏,想通过这方式把自己的状态调整回来。
但很明显,成效一般。
莫名奇妙得到提升的攻击性不光是体现在执行术师任务上,也体验在和人聊天的过程中。
[房石阳明:我准备写新作了。]
[打工幽灵:?]
[打工幽灵:怎么回事,我错过了多少?]
[打工幽灵:我隐约记得某人前段时间还在抱怨连载的作品没有思路,只写了几百字来着。]
[房石阳明:说起这个,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最近思如泉涌。]
[房石阳明:就一直停不下来地在写,等回过头来,就发现自己已经搞定了最后一章。]
[打工幽灵:你这就是所谓的情场失意,职场得意吧。]
[房石阳明:……(闭眼)]
[房石阳明:本来我都快忘记被甩的这事了,为什么要我想起来。]
[打工幽灵:可悲的人(祈祷状)请谨记,这是至高无上的写作之神的意思。]
[房石阳明:写作之神还会照顾失恋的人吗?]
[打工幽灵:自然。]
[打工幽灵:众所周知,不少艺术都是当事人在痛苦中才创作出来的。]
[打工幽灵:你越痛苦,你给作品的养料就越充足,如果你写不出来,说明你还不够痛苦(恶魔低语)]
[房石阳明:呜哇,已经逐渐偏离神明的范畴了啊。]
[打工幽灵:可你以前的写作状态可没这么好,我说的是实话不是吗?]
[房石阳明:……]
这个人向我发来胸口中了一箭的表情。
[房石阳明:我算是意识到了,实话这把利刃比谎言更伤人的原因了。]
当然,受到波及的不止房石阳明一个人。
就连私下里偷偷教我用结界术的诅咒师女士,也没能逃过。
“你是说,你三十二岁了,钱全砸在宠物和手办上了?”
“这、这是没办法的开销。”
“那,现在有车吗?有存款吗?有属于自己的房吗?”
“……”
“这三样一个都没有吗?”我惊奇地睁大眼。
前诅咒师女士头颅低下。
我拍了拍她的肩:“追求爱好没问题,但人至少要有底气承担自己行动带来的后果。想象下——万一你家里的小猫怀孕了,医生沉痛地询问你保大保小,而你的卡里正好空空如也,只能卖掉珍贵的手办——”
“不不不别说了!到底是哪只可恶的公猫!!妈妈我不允许我家小豆做出未婚先孕那种事!!也绝对不会把我推的手办转让给别人的!”她捂脸呐喊出来,被彻底击沉,“赚钱!我要赚钱!!!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发生!!”
我:“……”
啊,一不小心说过头了。
语言是一种很神奇的工具,所以我从来都是很谨慎地使用它,不过最近难免有些失控,本来我也有意识控制自己不要再波及无辜。
但没几个风见先生自己送上门了。
他找我谈了些盘星教的动向。
人是满面笑容来的。
离开的时候是垂头丧气地走的。
我难得良心有点痛。
不过很快在安室透打电话过来问我对风见做什么了之后,就平复了。
我回忆着当时的场面,说:“只是聊了些盘星教的势力分布……啊,顺带还问了问风见先生每年的薪资,出于关怀的目的,我根据东京如今的房价物价和他进行了深刻的探讨,最后得出了风见先生以后结婚大概需要背百年贷,可能还吃不上饭团的悲惨结论。”
“一百年也太夸张了,我们的这边的薪水还没有低到那种地步。”电话那头,安室透明显很不赞许,“你用什么忽悠了他?”
“没有,我说的是实话。”话到这里,我很不好意思地补充了一句,“不过我忘记告诉他了,这个涨势根据盘星教购买的黄金地带来判断的,普通的行情我还真不了解。”
安室透:“……”
说完,我想了想,又热心地问道:“对了,安室先生您的薪资要不要分析——”
“不必,我这边暂时没有买房的打算,只能谢绝裕礼同学的好心了。”对方语调极快,非常坚定。
我只能遗憾地作罢。
安室透又不慌不忙补充了一句,“相对的,我手头正好有件事需要裕礼同学你帮忙。”
“好的,是什么事?”我问。
自从和安室透这边开始合作后,我也基本确定了,日本公安虽然是白道,但在日本各官方部门眼中是人憎狗嫌的黑势力,得罪的部门早就超过一只手能数过来的范畴。
这也导致我发现自己可能是公安这边唯一一位异能力者线人后,我就有了随时要被捉去打工的觉悟。
而安室透只是告诉我,具体的事情到
事务所来谈。
语毕,他挂下电话,我盯着嘟嘟作响的手机,想起最近接连被我阴晴不定的心情折腾的大家,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于是扭头拿起玻璃杯晃了晃,直到寄宿在其中的咒灵少女被迫钻出来,才停下动作。
“你再不想点办法我要闹了。”我说,“已经第几天了,我不想把自己人得罪光啊。”
柯赛特:“……”
“有办法我就不会让你在这里发神经。”她十分冷漠地指责,“咒灵本就是负面情绪的集合体,那些被你吞下的血只是干扰你的思维,反复挑起你的负面情绪,已经是最轻的效果了。”
“我不管。”我面不改色地回答,“情绪失控对我来说才是最致命的,再这样下去,你难道想看到我哈哈笑着开飞机创进盘星教总部吗?”
似乎是想象了一下那样的场面,柯赛特沉默了几秒。
她最终还是松了口:“本来可以通过吸血帮你减弱诅咒的干扰,但——”
听罢,我反应迅速地伸出一只胳膊。
她凉凉地补充道:“除非你想因为过度贫血而死,别忘了,距离上次采血才过了没多久。”
“不,我很惜命的,也不做没把握的事。”我摇了摇头,“被你吸血的那天,我就请硝子做了治疗,现在应该恢复得差不多了。”
“反转术式本来就是能加快身体自愈的能力,因此可以合理推测,造血功能也会加快。”闪着寒光的咒具翻手间就被拿出来,我将它抵在手臂的静脉位置上,问:“要试试吗?正好可以验证一下,我的推测是否正确。”
看起来才是初中生年纪的女孩子静静看了我一阵,随即用柔软却分外冰冷的手掌推开咒具,她召来一只小小的,棕色的熊宝宝,耳朵有缺失的玩偶像是爬树那样顺着爬上来,代替主人进行吸血。
柯赛特闭上眼,数秒之后又重新睁开。
“你猜对了。”她重新抱起小熊,小熊反过来开心地蹭蹭她的脸蛋,“的确已经恢复了。”
也许是柯赛特的调理起到了效果,那些在心底翻滚的异样情绪减弱了不少,我靠着椅背翘起一条腿,抚摸着留下细微伤口的腕部,“谢了,至少之后这几天,不出纰漏就可以了。”
“你要一个人去处理公安给派的活吗?”柯赛特询问道。
“没错。”我眨眨眼,感觉好受了一点,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平稳了,“不过,在那之前议会马上结束了,保险起见,得把你暂时寄放在更安全的地方。”
虽然柯赛特的伪装很完美,但赌概率这种事我向来是能少做就少做。
“情况我知道了。”她没有什么异议。“你打算把我安排在哪?”
我张了张嘴,刚想回答,宿舍门外传来有人叫我的声音。
柯赛特识趣地回到了自己的玻璃杯之中,确认房间里没什么能露馅的痕迹后,我这才打开门,探出头去。
家入硝子正靠在她自己敞开的房门前,对我晃了晃手中的电话,“冥冥前辈说后天下午1点左右,歌姬前辈就能坐新干线回来了,我去不了,你那时候有空吗?”
“有点不巧,我和一个朋友提前有约了。”我摇摇头。
咒术师之间本来就聚少离多,家入硝子摆出一个“明白了”的手势,转头便向冥冥前辈的电话进行回复了。
我这边回到自己的房间,再和柯赛特商讨了一阵,当天便将她转移到风见那边的侦探事务所,顺便听听行动方案。
追根究底,安室透布置的这个任务还和我提供给公安的盘星教供货线有牵连。
有了调查的头绪后,这群人顺藤摸瓜,查到了乌鸦名下的一处秘密实验室,它明面上是一家正规的医药公司,地下两层却藏着常人难以触及的秘密。
安室透推测,像这种地方,组织定然是安排了异能力者,因此他希望我能潜入并打探里面的情况。
不用他多说,我其实也很好奇羂索和乌鸦的BOSS到底都在研究什么,拿着他们给的地图,仔仔细细地确认过附近的路况。
实验室所在的地方倒也称不上多么偏僻,交通看上去也很方便……嗯,如果不幸惊动了安保,逃走也应该很方便,唯一需要注意的是慎重使用术式,不要留下残秽。
不过话说回来……
“潜入倒是没问题,但是安保授权方面,你们已经攻破了?”我问。
安室透不知道为什么短暂地沉默了一下,说:“这方面不用担心,药师寺警官已经提供了伪造权限。”
我:“……”
我:“啊。”
我突然想起来,土屋太郎提过,药师寺凉子不仅是有着刑事部参事官的职权,本人还是保全公司JACES社长的女儿。
而保全公司JACES,正是日本本土最大的警备保障业公司。
也就是说,像这种设备百分之九十九就是她自家的设备。
……监守自盗,这绝对算监守自盗吧。
完全超过了灵活的职业标准,你们公安也就算了,刑事部这样也是可以接受的?暴露出去根本就是自砸招牌了。
我用复杂的眼神看向安室透:“看来日本的规章标准比我想得还要灵活啊。”
金发的青年面带微笑:“我觉得裕礼同学你想多了,药师寺警官那里只是刚好手下有个黑客。”
我:“好的,请不用再解释了安室先生,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姑且不论日本警察的行事作风,这样一来,潜入的难度大大降低了。
两天后。
行动正式开始。
我按照预定好的计划,被安排进了一辆货车的医疗货箱里,最终兜转两个小时,成功进入那家医药公司的地下仓库。
也就只有放着不可或缺的医疗器材的仓库这里,才有去地下更深层区域的电梯,但平时没有权限的人根本进不去。
十二点半左右,地下的安保会有一次换班时间,正好可以趁着这段空隙侵入。
我从箱子里爬出来,对准手表上一分一秒的时间,等到时间差不多了,便将白色卫衣的兜帽拉至额前,再扣上面具,用权限卡刷开电梯,直接往下层去。
伴随着叮的一声轻轻的提示,门打开了。
一股混合着刺鼻腥味的空气率先扑面而来,随后才是映入眼帘的雪白墙壁与毫无间隙的银白地板,再是听见实验室里那些机械的轰鸣,它们洁白到似乎能反光的地步,可在术师的眼里,最反倒是衬托出那份肮脏。
飘浮在这里的咒力像是下水道里混合的油污,低低地落在地上,给人一种踩上去就会黏住鞋底的感觉。
不难想象在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趁着换班的空隙,我也没有犹豫,当即迈开脚步行动起来。
虽说有不少研究者都去用餐了,但走道里还是时不时传来说话的声音,也能隐约感受到有人的气息,我小心地避开他们,依照提前记好的地图,有惊无险地找到了目的地。
这里还留有一个女性研究员,她正握着笔在撰写实验记录,因为是普通人,所以完全没有察觉到我闯进来的气息。
我从背后捂住她的口鼻,没有给对方挣扎的余地,便用电击。枪把人放倒在地。
封装完好的玻璃试剂瓶整齐地被放置在报以低温的环境里,那颜色虽然看上去清澈,却也透着足够污浊气息,我拿起镊子,小心地取了三支放在随身带的防摔泡沫盒里,紧紧扣拢,连同刚才那个研究员所写的东西一放回背包里。
就在我做完了这一切之后,紧闭的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我将晕过去的女人拖到不起眼的地方,扒下她的外套,翻身躲在柜台后面,听见那声音逐渐靠拢,再随着门嘎吱一声打开。
而门在打开的那一刻,我便感受到了来者不善。
运气真差。
这个人是异能力者还是术师?
总归他的咒力是不一样的。
同样,他也能感觉到这点。
“什么人?!”
话音刚落,我即刻向头顶的灯扔出电击。枪,房间
里霎时变得漆黑一片,趁着对方视野变差,将外套向上一扔,诱导他的攻击,自己却矮身手掌贴地,向对方的双腿铲去。
这名守卫果然被那外套一瞬间引走目光,抬手放出一道闪电,等他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后,想要再次发动攻击已经为时过晚,他整个人失去了重心,雷光也偏移开,直接扑到那堆试验品之间。
轰。
随着试剂碎裂,古怪的气味刹那蔓延开,我反射性捂住口鼻,向外冲去,却还是能感觉到有一些顺着呼吸涌进肺腑间。
外面,这里的动静已经引起不少人的注意,人有拉响警报,急促的长鸣瞬间带起骚乱。
“有人闯入!”
“守卫呢该死?!”
“找到了!侵入者在这!!!”
身后的甬道又是冒出两道烦人的气息,但还有些距离,我不打算和他们纠缠,迅速地奔向电梯所在到位置,身后的追击者也发现了我的意图,愤怒喊道:“拦住这家伙!!”
拦?嗯,可惜,没人做得到。
感谢药师寺警官的友情赞助,从电梯下来后,我就用权限卡将它锁在这层了,现在除了我,没人能让它动起来。
几名研究员哆哆嗦嗦地尝试挡住我,直接被撞翻在地,我顺利地进入电梯,按下关闭键,在电梯门逐渐合拢的缝隙之中,我看见其中一名守卫愤怒到扭曲的脸。
“别想跑!!”他这样大声喊着,“我已经看见你了!!”
随即,一道暗蓝色的咒力在他指尖放出,顷刻间便快过主人,在门关上之前逼至身前。
我本该能很轻松地躲开这招,但实际脚刚刚落地在轿厢上,肺部忽然感觉像是起了火那般火烧火燎地痛,我闷哼一声,勉强控制着身体一侧,那道咒力并没有落在胸口,反而击打在肩膀上。
奇怪的是它并没有造成多少伤害,但我清楚地感觉到了对方咒力的能量并没有溃散。
…是追踪类型的术式?
我只来得及想到一点,那种没有由来的痛感便骤然加剧了,电梯开始上升,我却根本站不稳了,身形一晃,靠在角落里,浑身的骨头都咯吱咯吱地作响,犹如被无形的巨人用大掌捏住,再用力地收缩。
因为那些药剂吗?…明明只是吸到了一点而已。
心脏好像要裂开了那般,我仰头大口大口喘息,能感受到血液的运输不断变快,骨关节发出古怪的扭曲,整个人几乎要晕死过去,冷汗更是一颗一颗地掉下来,濡湿了鬓发。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了叮的一声,才恍惚地抬起头,后知后觉意识到那阵剧痛竟然只是发生在短短的几十秒内。
疼痛停止了,但身体仿佛还残留着它的余韵。
我扶着电梯的内壁正打算站起,却很快意识到了不对。
……衣服。
原本就是这么不合身的吗?
不,不仅是衣服,视野变矮,四肢缩短……我的身体,缩小了。
愣了短短几秒后,我晃晃脑袋,恢复了冷静,将过长的衣服绑好,避免它影响到我的行动,立即向外撤离。
电梯继续用权限锁住,拖延时间。
按照原本的预想,我在离开医药公司之后,立刻就能甩掉追兵,但现在可不是那么一回事。
那份锁定我的咒力祛除不掉,恐怕就有办法,现在的我也做不到,咒力就像是回到了年幼时那样,对术式的控制更不用想,发育不完全的身体是承受不住术式的算力。
地上的人已经接到消息,开始巡逻了。
我避开安保人员,磕磕绊绊地从医药公司仓库的通风管道跑出来,放在平时大概连一分钟也不需要,而手表上的时间。
现在告诉我整整花了两分钟。
这样下去甩掉对方就更不用想了。
虽然可以选择跟等在附近的安室透汇合,但那样无疑是将灾祸带给他了。
我跑到大路上,在脑子里回想着附近的地图,这副带着面具又穿着不合身衣服的情况,很快引来关注。中途有好心人试图拦下我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儿,而我很快摇摇头,说这是角色扮演,但仍然请他招停附近的计程车。
“请先带我去新干线的东京站,麻烦您了。”我喘息着向司机这样说道。
司机用古怪的眼神看了看我这个奇怪的孩子,还是敬业地照做了。
硝子提到过,歌姬前辈大概1点就会到站,这里离新干线的站点不算远,等我赶过去应该差不多。
尽管不确定能在出站口的人群之中发现歌姬前辈,但也只好赌一把了。
我不太确定那个人的术式是能在多远的距离下保持效果,慎重起见,带着追兵逃走,和处理掉追兵这二者,我更愿意选择后者。
对付这些非正规军,庵歌姬不会有问题。
而且,她没有其他人那么敏锐,只要我稍作解释,就会相信我的说辞。
下车后车站外也有童装店,终于是把身上这些不像样的打扮换了下来。
等我小跑进站里,踮脚等在出站口附近时,因为看我一个人,路人的好心在这个时候有些让人困扰,铁路的工作人员或者其他的乘客都向我报与热切的关怀。
我向他们一一给了解释,同时目光落在出来的人群上。
……没有。
没有。
看来还是得选择备用方案了。
我正这样想着,打算寻找机会,却很快察觉到两道怨毒的视线。
“该死的……怎么追过来是个小孩。”之前那两名术师居然已经追过来了。
两人气喘吁吁,骂骂咧咧地走过来,却明显不打算放过我这个身上留有印记的家伙。
啧。
追得有够快。
我转身就跑,跑入人群之中,但还没跑多久,后方一只宽厚的手掌便从后方搭在背包带上,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来者略高的体温,然后我双腿离地了。
一张被墨镜遮盖的熟悉面孔出现在眼前,借着反光的镜片,我看见了自己脸上一闪而过的错愕。
似乎为我的反应感到满意,来者拉下了墨镜,露出眼型好看的苍蓝色眼瞳。
【真巧~】
他做出这样的口型,嘴角上扬。
我:“……”
今天真该看黄历,这是我的第一想法。
歌姬前辈怎么会和五条悟坐同一个时间段的高铁,这是我的第二想法。
第74章 责任与诅咒(小修)因为我不想诅咒你……
按照我对庵歌姬的了解。
有选择权的情况下,她绝对不会和五条悟在同一个时间段回来。
所以现在这种情况是怎么回事?
早知道会在这里撞上五条悟,还不如掉头去对付那两个追兵。
虽然困难,那也比现在的情形要好太多。
“的确好巧。”我怀着复杂的心情盯着他,欲言又止,“请问能把我放下来吗?”
“不能噢。”五条悟干脆利落地拒绝道。
这家伙完全是觉得很有趣的模样,他的视线在我身上打转,表情似笑非笑,夸张地用食指和手指比出一点点的长度,调侃出声:“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按裕礼现在的个头,把你放下来感觉就要直接淹没人群里了,搞不好会像足球那样咕噜咕噜被不走心的大人踢来踢去。”
“不会的。”我面无表情吐槽,再次复述,“请放我下来。”
这次我的呼喊被直接无视了。
“在这!”
“居然还有同伙,别跑!”
追兵很快就跟了过来。
而戴着墨镜的白发少年继续提着我的后衣领,分了一些视线给不速之客,若有所觉的“欸~”了一声。
“所以,裕礼是去干坏事了?”他问。
我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他的右手落在我肩头。
仿佛只是在对付灰尘那般,轻轻一个弹指。
然后,那道不属于我的痕迹被掸掉了。
当着本尊的面做这事。
基本等同于挑衅了。
做完这一步,五条悟还微微侧过头,眼眸轻眨间,对着那两人吐了吐舌,拉足了仇恨,就
轻轻松松带着我离开车站。
那两个人怒视着五条悟,大步流星地拨开人群。
几分钟后。
新干线东京站外的某处公园内。
“来来,笑一个,茄子~”
在哗啦啦流动的喷泉声衬托下,面带笑容的五条悟像是带小孩的家长那样搭着我的肩膀,蹲在鼻青脸肿的两张猪头脸身前,一起合影留念。
拍完照后我便收起营业的笑容。
之前的危机虽然说解除了,但现在……
果不其然,拍完照的某人保持着蹲姿,一边托着腮,一边筛选着刚刚的照片,问:“好了,现在请裕礼小朋友交代一下。”
白发少年的语调平淡又怡然,随意的态度像是下课后找人聊天那般,所传达的内容却让人心跳加速。
“到底是做什么了,才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模样。”
我也不掩饰,因为掩饰不会有什么效果,因此很坦然地开口道:“做了些不太想让同班同学知道的事。”
五条悟:“嘿。”
五条悟:“那正好,说来听听~”
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停下拨弄手机的动作,摸着下巴,又用近乎轻挑的语调补充了一句,“反正真有问题就把裕礼打包交出去。”
“认真的?”我抬眼向他看去。
他露出无比爽朗的灿烂笑容,“是哦,认真的。”
五条悟从来不是什么中规中矩按着咒术规定做事的人……现在是吓唬?捉弄?也许两者都有。
我直视着他那双纯粹,又很容易看穿一切的蓝眼睛,无声的僵持了一会后,最终把背包的肩带换到手掌上,拉开包上的链牙,先出声打破僵局。
“我私下接了一项私人委托。”我说,“委托人请我去一家医药公司帮他调查些东西。”
特意准备好的防摔盒被打开,在阳光的照射下,放置在其中的试剂瓶从不同的角度反衬着多变的色彩,隐隐外溢着些阴冷气息。
可想必在六眼的视野中,这抹痕迹,醒目得就像是黑暗之中唯一的星火。
“近距离看果然更觉得厉害了。”五条悟偏过脸来,像是好奇宝宝那样,落在盒子里的视线炽热。
“从实验室里偷来的?”他问。
“对。”我直截了当地回答,“他们似乎在拿人和咒灵做些秘密实验。”
我不打算编造漏洞百出的虚妄谎言,有选择性地说实话才是最好的方案。
“的确是很浑浊的气息。”五条悟眉梢轻挑,以一种轻飘飘的口吻接过话茬,他伸出一根手指,点在我的脸颊上,漫不经心但难掩锐利的目光跟着扫过我的全身,指尖略微施力,便将往我稍微往后推了推,“裕礼现在的状态也是怪怪的呢,原本咒力就少,现在直接锐减了。”
“我知道,不过这个状态应该维持不了太久。”
羂索那家伙应该没兴趣搞这种药,钱和权他都不缺,也不像是他一直所追求的方向,基本可以断定是乌鸦老大的决策。
而且那会感觉到的剧痛和错位,都更像是强行把人的身体变小,而非真正意义上的年轻化,摸着胳膊就能发现肌肉还残留着近日锻炼过的痕迹。
“如果你不是术师,可能当场就死了也不说定。”五条悟收回点我的食指,说道:“身体被强行扭曲变化,虽然只是暂时的,但为了抵消药性,应该有很大一部分咒力做了缓冲,基本等同挂上了游戏才会有的虚弱模式。”
“很厉害,基本全中。”
如果不是因为受害者是自己,放在平时我势必要鼓掌作兴,如今只能遗憾地作罢,然后用很真诚的态度问:“总之,该说的我都说了,那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毫不谦虚接受了赞美的男子高中生眨眨眼,痛快地说:“可以噢。”
我将装着药剂的盒子放回背包,自然地转过身作出要离开的架势,心里倒是没信他的话。
依照五条悟的性格,他对同学隐藏起来的小秘密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关注,但也不会轻易容许我蒙混过关。
果不其然,腿还没迈出半步,某个人故技重施,拉住我的衣领。
唯一没想到的,是我现在的体重太轻,所以被他稍稍一拽,身体就倾斜地朝后方差点失去平衡,后脑紧接着落在他搭在膝盖前的胳膊上。
是的,现在的我站着都没有这家伙蹲着高。
“别急着跑。”五条悟撑着我的脑袋,薄唇轻勾,他拖着有点点慵懒的声音低下头,带着并不乖顺的恶劣表情,说:“裕礼也清楚的吧,你始终在回避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为什么要跑去接这种委托?」…啊顺带一提,缺钱欠人情之类的说法禁止。”
我:“……”
果然很难缠啊。
被说到这个份上,我倒是并不意外,倒不如说,在看到五条悟出现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会被这样问出来。
以前心照不宣的事情头一次被这样放在台面上,我微微侧过身,以面对面的方式看了他很久,终究还是开了口。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请五条先陪我去个地方吧?”
我看见对方雪白的睫羽一眨,思索了一下,便同意了。
“好哦~”他说。
于是,二十分钟后。
某家快餐店里响起轻快的声音。
“两份儿童套餐。”
“呃,两份?请稍等。”
在我拿着手机向安室透那边发出「东西到手,晚点见」的回信时,服务生已经将托盘端上来,我收好手机,视线落在插着小鸭旗帜的汉堡扒上,又挪在一旁被精美包装过的小玩具,没忍住发问道:“这是什么?”
“一眼就能看出来吧。”五条悟低着头,手上已经拆起了外包装,“和宝可梦联动的套餐。”
“看得出来,但我想问得不是这个。”
他眨了眨眼,这人开始扭精灵球,理直气壮地说,“因为老子想吃,而且正好可以拆一个盲盒。”
“平时也没见你刻意去收集这些东西。”我拔掉汉堡扒上的小旗,把儿童专用叉子戳进去,“要我的这份吗?”
“裕礼真的不懂哦。”五条悟一边扭转自己手里的东西,一边懒洋洋地回答道,“你不觉得只是为了收集才去买盲盒就本末倒置了吗……啊,好诶!是可鸭!”
得到自己想要东西的少年欢呼出声,将那只抱着头的小鸭子放在桌上搓来搓去。
看着很快乐。
但总觉得他刚才的那些话里有话。
我沉默晃着无法沾地的双脚,目光落在自己这边,浸染着酱色的混合肉饼冒着上升热气,我努力将它分割下来小小的一块,喂进嘴里,唔了一声,也跟着去拆手边的盲盒。
不过扭出来的精灵,我并不认识。
“这是什么?”我捏着绿色物品的小脑袋,“看着像是乌龟。”
五条悟歪头:“这是最早出场的精灵伙伴之一欸,裕礼没玩过相关游戏吗?”
“没有。”我摇摇头。
“那没事,就当弥补童年了~”他哼哼唧唧地发出古怪的笑音,在我的叉子又一次往盘子里伸去时,手掌一伸,将整个盘子挪位,我的动作也落了空。
“闲话说完了,来,继续之前的话题。”五条悟随意地将我切割得很吃力的那些汉堡扒分开,完事却喂进自己的嘴里。
我:“……”
我:“我说,那是我的份。”
五条悟不以为然:“钱是老子付的,所以不是你的。”
我沉默了一下,果断放下玩具和餐叉,不跟他进行无用的争执。
“那么,言归正传。”我捧起手边的大麦茶,看着其中的茶汤倒映出自己平静的脸,“接这种私人委托,的确不是因为缺钱或者欠人情之类的。”
非要说的话,只是各取所需罢了
变成这幅模样不是我的本意,但任何一次行动都会有相应的风险,也不算特别意外。
“这里举个例子,如果有一种五条你想吃的不得了的蛋糕,你会怎么做?”我问。
五条悟撇撇嘴,不假思索地答道:“当然是立即去
买到手咯。”
“好的,请紧接着想象店家是游戏里需要超低概率才能随机出来的行商。”
“然后需要你做完超长的任务列表,才能解锁他名下的蛋糕列表。”
五条悟:“……”
这个人鼓起腮帮,吃东西的动作都停住了……嗯?原来他是有被这种类型的游戏折腾过啊,一副回想起不开心的记忆的表情。
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快就代入进去,我眨了眨眼,虽然有意外,但还是从容不迫地说:“所以,这种事情我也一样。”
为了那一点微小的可能性,今后也会像这样接各种私人委托。
“我有一个无论怎么样都要实现的愿望,必须为此付之行动。”
“诶~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眼前的白发少年眉宇轻压,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没有听进去,他咬住自己的餐叉,一眨不眨看着我,收起脸上的表情,“简单来说,就是JUMP里的那种逆袭流展开,最开始弱小可怜又无助的主角有一个终极目标的,因为危机与机遇总是相伴相随,导致或主动或被动卷入各种事件中。”
“差不多,就是这样吧。”我点头。
五条悟拿起叉子戳自己面前的西兰花,不顾旁边有几个女孩子偷偷地在看他,直接把那几个不好吃的绿色蔬菜咕噜咕噜拨到盘子边缘。
“不过这种剧情不是老子感兴趣的类别。”他漫不经心地说,“真那么想达成目标,那在意识到现实的鸿沟难以跨越的时候——”墨镜后的那抹蓝色凝视着我。
“向更强大的人求助不就好了?”他说。
闻言,我双眼睁圆,微微愣住了。
我承认,自己很没出息的动摇了。
刚才那句话,如果没有理解错……好吧,冷静,五条悟这个人从不拐弯抹角。
这句话的意思,便是我可以向他求援吧。
快餐店入口处传来叮铃叮铃的声音。
是有的新客人走进来了。
我却在那风铃平息后,沉默了下来。
毋庸置疑。
在我进入高专的这段时间里,我有无数个瞬间想将他也一并拉入我的阵营中,却不能那样做。
因为五条悟是不一样的。
这份特殊不光是对我来说,对咒术界来说也是。
尽管这是一个可能错过就不会再有的机会,但我看着五条悟,最终摇了摇头。
“谢谢你,五条。”
收到这样回答的人眼眸眨动,似乎也不意外我给出这样的答案。他叉起盘子里的红色小番茄,百无聊赖地塞进嘴里,咽下去之后,平静地反问我:“所以,裕礼果然还是更倾向逆袭流走向的主人公?”
“不。”我放下手里的大麦茶,“其实我个人更很向往强大到推平一切的英雄主义展开。”
但向往和现实是有距离的。
“五条还记得上次打赌时的那个游戏吗?”
“记得哦,《七日防线》的那个吧。”
“我因为很喜欢里面的主人公,就多玩了两次。”我说。
游戏的主人公是上一代打败了魔王的勇者,但十年过去了,人类方的局势仍然不容乐观,新的勇者还没有成长起来,曾经的伙伴叛变了,各方势力还在内斗,魔王的残存势力却在这十年内壮大,并卷土重来对人类发起总攻。
人类再次对这位前勇者发出祈愿。
希望他一个人荡平魔族带来的灾难,再次挫败所有的阴谋。
国王说:我命令你,一定要保护这个国家。
战士说:我相信您,一定能击溃敌人的爪牙。
学生说:我祝愿您,一定能为我们取得胜利。
虽然不是所有人,但前任勇者的身上依旧聚集了太多太多的期望。
勇者听见了。
勇者回头看了下还没成长起来的新任的小勇者。
勇者戳了戳小勇者的脑袋。
然后他慢慢起身,闲庭信步走向了前线。
这就是游戏战斗打响前,介绍的背景。
“玩的时候,我就在想,大家为什么都这么理所当然的,把一国的兴衰单纯寄托在一个人的身上。”
“再怎么强的人,他的力量能伸展的范围,也是有极限的。”
勇者早已经懂得了这个道理,奈何天公不作美,只能一个人把责任扛起来了。
「生活中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清生活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这是罗曼罗兰最经典的一句箴言。
我很喜欢这位勇者。
但喜欢的同时,不代表我也要成为那些期望他的一员。
“由于自身的弱小,结果把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寄托给强者,在我看来,这样做,就等同诅咒他人无疑了。”
“所以,我不打算对你报以期待,五条。”我说,“因为我不想诅咒你。”
叮铃叮铃。
店门口的风铃声又响起。
不知道什么原因,五条悟拉下墨镜,如有实质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我直视着他镜片后的蓝色眼瞳,他的眼神是我过去从来都没见过的,有些扎人,也有些薄凉,但更多是让人背脊发凉的深沉。
半响,他终于把自己的墨镜带回去。
然后突然将另一份还没动过的餐推到我面前。
我:“?”
我:“给我了?”
“嗯,突然没胃口了。”他面无表情地说。
第75章 促销可惜,并不是。
虽然有些奇奇怪怪的小插曲。
但我姑且还是在快餐店填饱了肚子。
或许是因为被迫缩小,现在的这具身体稍微跑跳几下就变得又饿又累,用完餐后,我就不知不觉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睡了大概一个小时左右,我被自己的手机铃声惊醒,这才意识到,已经到了和安室透约好的时间了。
我思绪恍惚地打开手机,刚准备接听,发现坐在卡座对面的五条悟看着我,桌子上餐盘早就被收走了,被擦得干干净净,而他正用一只胳膊支着下颌,不偏不齐地注视我,像是活灵活现的人偶,甚至都到有些毛骨悚然的程度。
……在我睡着的时候,他不会是一直这个姿势吧。
我在脑内冒出一个问号,但还是挂断了电话。
五条悟的视线从黑下去的屏幕一触即离,又落在我身上,扬起一侧的眉头,“不接吗?”
“不用,我把见面地点就定在附近了。”我一举跳下卡座,由于还没习惯现在的高度,落地时还有点踉跄。
而走了几步,我想了想,又骤然回头,看向五条悟,说:“你要一起来吗?”
之前在短信里,我把事情向安室透汇报过一遍了,五条悟的身家可比我清白多了,虽然是无意的,但他也让公安这边有了额外的收获,见一面或许能从他们那边再挖点什么奖励。
面对我的邀请,五条悟缓慢眨了下眼睛,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他心情不错,但他还是在低笑一声后拒绝了我:“不要。”
他歪过头,说:“平时指名任务就已经见够各种委托人的嘴脸了,早就不想再见啦。”
我:“……”
只是这样的理由吗?
心底有什么被隐隐捏了一把,我没有不识趣地这么问出来。
在我在好心的服务员帮我打开门走出去的时候,我感觉到
自己的衣袖被熟悉的咒力轻轻拉扯了一下。
等我回过头,门已经关上了。
只能隔着落地玻璃的位置,看见五条悟托着脸,对我转过头来。
【别走丢啦】他一字一顿地对我比口型,【我就在这里等你~】
我想了想,也踮着脚,站在玻璃外点点头,张口对他回话。
【好,三十分钟后见】
夏天的风铃叮铃铃响起又平息。
我转身离开,任凭空调的凉意被燥热的暑气逐渐取代。
和安室透的见面地点定在某处无人的小巷子。
大概是为了让自己走进这里不要太显眼,金发黑皮的青年很难得没打扮得那么正式,他身穿符合夏季氛围纯白的T字衫,一只手放在牛仔裤的衣兜里,见到我来了,这才摘掉头顶的棒球帽。
“这就是组织里药物的具体效果吗?”安室透看着堪堪比他膝盖高一点的我,反反复复打量了几次,“倒是有些……嗯——”狡猾的成年人并未说下去,一切尽在不言中。
虽然并不明显,但我保证这家伙的唇角绝对向上拉扯了一下。
“好了,安室先生,想笑你就随便笑好了。”
我情绪很稳定,甚至还一本正经地给了他台阶下。
“我不是打算取笑裕礼同学。”安室透在微笑间摇头,“只是有点惊讶你年幼的时候给人的印象完全不同。”
这方面我自己没什么感觉,于是好奇地眨了眨眼,“比如说?”
安室透看了看我,确信道:“一看就很独立自强。”
我:“……”
我:“好了你不用说了,我自己很清楚。”
日本人说话通常都是委婉再委婉的,而安室透这种成年人的话更需要细品深意。
翻译过来,就是「一看就很有攻击性」。
不过年幼时期的我,表情大概会比现在还要凶,因为那个时候的我会把同龄人和大人都当做笨蛋。
在我的眼中,他们都像是养殖水缸里的乌龟,既意识不到自己愚笨的立场,也爬不出他们那点思想的小天地。
直到后来,我也意识到自己是一只乌龟,只不过相对待在另一处稍微大一点的养殖水缸,这种心态才矫正了过来。
当然。
我不带任何感情注视着眼前的人,心想,现在好像没有必要矫正,反正把安室透当做又一只乌龟也未尝不可。
谁叫我现在是很有攻击性的小朋友。
安室透检查了我带来的药盒,确认里面的东西没有破损后,便轻车熟路地放进随身带来的防撞箱子里,随后看着我说:“如果身体有什么不舒服,需要找医疗团队的话,记得随时致电给我。后续关于药物的效果调查,我也会一并提供给你。”
“谢谢。”我向他点点头,继而又想起了什么,“说起来,公园里的那两个人你们捡走了吗?”
“已经用束缚能力的枷锁押进特殊监狱了。”这个人的做事效率还是很令人安心。
话到此处,他还笑着随着说了句,“如果能把五条家的继承人拉进来,或许很多事情都会变得简单得多。”
我:“……”
我眉头一蹙,语气当即沉下去,敬语一时也不用了:“这种走向还是容我帮同学谢绝吧。”
虽然也有其他的原因,不过更重要的是……
“他不适合这边,安室警官。”我用抬眼看向眼前的人,“而且,作为线人的我会很不高兴的。”
安室透:“?”
金发的青年有些诧异地看了我一下,似乎是没想到会得到这么认真的回答,他带着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审视我,也不知道是发现了什么,唇角也慢慢轻勾起来。
“这样啊。”他弯眸回答道,“我记住了。”
结束手头的工作,告别安室透后,我折返回那家快餐店。
附近都是宽广的商业圈,极具设计感的各种招牌林立在两侧,我目的明确地街对面找到那家店的牌子,就只需要等一个红灯,走几百米远的距离就可以到达。
然而,就在此时,颈部的咒具开始发热。
我心里咯噔一下,即刻停止脚步,闪身走进了最近的一家服装店,最大程度收敛了自己的咒力,努力感受四周是否有不该出现的气息。
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搜索的难度很大。
好在,目标的外貌很显眼。
五分钟左右,我看见了他。
炎炎夏日。
那名白发童子身穿狩衣,踩着木屐逆行走在人流之中。
是这酷暑之中唯一一抹怪异的凉意。
似乎被他与生俱来的寒意所威慑,每个与他接触的人不自觉地退避,为其主动让路。
……
…里梅。
这家伙在的话,我不得不考虑羂索也在场的可能性。
所幸咒具预警及时,他看起来并没有发现我。
暂且就在这躲一会吧。
“您好,小客人。”
我循声回过头,一名脖子上绑着纱巾的女性微笑地朝我走过来,她个子很高,穿着和橱窗里的人偶一样的洁白连衫裙,走起路来很是好看。
大概是因为附近的竞争对手很多,这家店铺里除了这名店员都没有其他人的影子,店里的磁带播音机里放着音乐,显得十分悠闲。
店员小姐并没有因为我年龄小就应付我,她笑语盈盈地问:“你是来买夏装的吗?”
“是的,我姐姐她马上要过生日了。”我走进店铺的更深处,视线略微往她的头顶的位置移了一下,又很快放回来,甜甜对她笑了,“请帮我推荐些最近比较流行的。”
“买吧…快点买吧……”
“为…什么……快点……”
“快点快点……”
“不买…很辛苦的……”
我:“……”
犹如在响应店员小姐的话语,倒悬在白炽灯附近的蜘蛛类咒灵,缓缓垂下蛛丝,落在她的头顶上,而当事人对此全然不知道,只是双手一拍,很热情地招呼道:“那小妹妹可来对地方了~我们这里很多流行款哦。”
“不过,你知道姐姐的尺码吗?有尺码的话才更容易买到合适的衣服哦。”
夏季的低等咒灵就仿佛盘踞在人旁边的蚊虫一样,在这条街道上基本到处都是,它们没有思维只凭本能而驱动,是这偌大世界中运转出错的产物。
越是人流大的地方,它们越是活跃。
这很正常。
我报上自己的尺码,装作四处看商品的样子瞥了眼密密麻麻挤满天花板的复数小咒灵,在我走进店里后,它们活跃起来,为此躁动不安,但似乎又难以寻找到源头,亦如热锅上的蚂蚁那样爬来爬去,继续织网,结果就是眼前的这张脸已经被蛛丝缠满了。
“来,可以看看这一款……”
店员小姐的表情我看不到,不过稍微开始变得疲惫的声音听来,状况不算好,如果不做什么,她搞不好今晚会小病一场。
我动作迅速地接过她递过来的裙子,顺势把控制好的咒力精准的打出去,不假思索地说:“非常感谢,看起来不错。”
暗蓝色的咒力像是火焰,一旦附着,便将蛛丝焚烧殆尽,再露出店员小姐微微错愕的脸,她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感觉好了不少,但见我接过她推荐的裙子,便兴致勃勃地转过身,去翻找其他的衣物。
“如果你的家里人喜欢清爽的颜色,还可以再看看这几件。”
“不,这件就——”
我正想制止她,可话还没有说完,天花板上的咒灵们已经察觉到我的威胁。
“促销……酬宾……”它们喃喃着滑稽可笑的言辞,聚成一团朝我扑过来,“打……打九折,要……买吗?要买吗?快点——买!”
不买,谢谢。
趁着导购小姐转过身去,我抬起手掌,尽可能以最节省咒力的方式将它们依次祓除,哪曾想还没有松口气,咒具又开始缩紧了。
我:“……”
里梅这家伙应该没有闲到附近有人祓除咒灵就过来看看吧。
刚这么想的下一秒,心脏又是猛地一阵剧痛,从那痛觉熟悉的前兆,我意识到好巧不巧,身体要在这个时候恢复原状了。
啧……真是屋漏偏逢雨。
在店员小姐转身的前几秒,我转身躲进了试衣间里。
“咦?那孩子去哪了?”
没有什么来客的女性服装店内,磁带播音机正流淌着壮丽且富有节奏的管弦乐声,充满活力的音调时而奔腾,时而收敛。
身在其中,我却没什么侧耳倾听的闲情。
——很痛。
每个细胞仿佛都在此刻被迫命令分裂,指关节互相不服输地拼命挤压,争先恐后地疯涨,我蜷缩在角落里,偏偏整个过程中咒具也不堪示弱地散发热量,始终提醒着我不要晕过去。
还得…把
咒力再收敛一些才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咒具的提醒还没中断,身体先一步恢复了正常。
肢体的疼痛还在继续,不过我没有时间浪费在这里,只能摇摇晃晃站起来,捡起掉在地上的那件新连衣裙。
童装已经在挣扎中被撑得不成样子,所幸包里有之前换下来的内衣,没有陷入更麻烦的窘境。
我一边尽可能地平复呼吸,一边穿好衣物,在咒力都变得乱七八糟的时候,竭力找回控制权。
得找机会逃走才行。
无论是里梅还是羂索在这附近,我现在的状态都逃不过审问。
“欢迎光……临?您、您好,客人您…是来给女朋友看衣服的吗?”
店员小姐的声音突然响起来,听起来小心翼翼,还略有些迟疑。
“可惜,并不是。”
熟悉的清亮声线让混沌的大脑恢复了一线清明,咒具的警示也就此停住了,说话的人声音由远至近,纵使看不见,也能完全想到回答着这些的少年是怎样游刃有余地走过来,步伐在停在试衣间外。
“老子是来给自己挑裙子的哦。”他无谓地这么说道,“以前的旧裙子太短了会走光,有点麻烦。”
我:“?”
店员小姐:“…………啊?”
第76章 诚意好的好的,求求您了。
伴随着少年似笑非笑的嗓音,门帘被掀起。
店员小姐大概在“好帅但居然是个变态”和“虽然变态但他也是顾客”二者之间犹豫了很久,终究还是尽职尽责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
五条悟进来的时候手上还拿着几件裙子,他扫了一眼正靠在角落里的我,很有技巧地用身体遮住门帘的空隙,然后在彻底钻进来后,拉下幕布。
那些漂亮的小裙子被他尽数挂在墙侧的挂钩上,见他没打算穿,我居然发自内心还有点遗憾。
“咒力乱得一团糟啊,还以为裕礼早就晕过去了。”
见我还醒着,五条悟蹲在我的身前,张开手掌晃了晃,低着头问:“来,首先看看这是什么?”
头晕目眩。
胃里翻江倒海,像是要吐出来那样。
尽管和咒力失控的原理不一样,不过这种感觉仍然让我想起了无下限的瞬移体验,我顿了顿,用不确信的口吻说道:“数字五?”
五条悟:“?”
五条悟:“老子让你看得是咒力。”
五条悟的咒力运转永远是东京校里最平稳的,没有一丝额外的波澜,流窜起来的时候,就像涓涓不流的小溪,仿佛永远充满活力,清澈到不掺任何杂质。
我“哦”了一声,这次大胆地给出结论:“很流畅很好看。”
“也不是让你看这个。”五条悟眉梢轻挑,直接摘下自己的墨镜,另一只手却突然伸过来,宽厚均匀的掌心转而主动包住我的几根手指。
“现在感觉得到吗?咒力的正常脉动。”
我看向自己被五条悟覆盖的右手——不似过去那样有无下限的间隔,对方略有些粗燥的掌纹、灼热的体温、每根指骨的轮廓,都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同样,那份有起有伏的咒力脉动让我也逐渐找回了对咒力的控制感。
“原来还有这种用法啊。”眩晕感逐渐从头脑里消失,我若有所思,一脸学到新东西的表情,“学校里怎么不把这种技巧写上课本。”
“因为咒力运转失控本来就是一件挺小众的事儿。”
似乎是为了让我更好的理解这其中的差距,五条悟松开手掌,懒洋洋地对我比出一个数,“按照咒术师的人口,大概一万个术师里就只有一个有可能遇上吧。”
我:“……”
好了,我决定了,以后要对各种能吸入式药剂敬而远之,已经连续两次出状况都跟这种东西脱不开关系。
身体的问题解决了,我也就恢复了活力。
想到议会已经结束了,可以先赶回学校向夜蛾老师或者歌姬前辈被打探一下具体情况,我谢过五条悟,一边随口问他有没有想吃的,点心可以顺路去买,一边站起来往门帘外走去。
结果刚迈出半步,就被五条悟一只手拽回去。
“仔细想想,有件事还没有处理。”试衣间外,循环播放的管弦乐音乐正好播放到高潮部分,他的声音也跟着靠近了过来,“好像前不久有谁信誓旦旦说自己很快就会回来的话。”
“裕礼记得是谁吗?”他用异常开朗的口吻这样询问道。
我沉默一秒,转过身,老老实实的交代,“这件事我其实可以解释——”
“是吗,原来还有解释还可以听啊。”对方雪白的睫羽一扇,对着我露出更加爽朗的笑容,却怎么看怎么令人发毛,“老子不听~”
大多数情况下,五条悟是一个找到交流方式,就特别好说话的人。
但偶尔也会呈现特别自我、并且很难对付的一面。
……就比如现在。
如果我现在手边有一本黄历,那上面一定写得今日诸事不宜。
我:“……”
毕竟整整一天发生了不少事,欠了他不少人情,我回想了一下现在的位置,施展出最后手段:“草莓圣代+毛豆喜久福+黄油土豆+可可黑森林各自一份可以原谅我吗?”
五条悟没说话。
五条悟面不改色。
“两份?三份?”
我试探着往上加价,直到说到六份,才看见他的表情有松动。
虽然还是不开口,但我就当他答应了。
结果刚准备走出去,某个人故伎重施,拉住了我的衣领。
他的力道远比上一次要大,我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鞋跟“咚”的一声撞在薄薄的墙板处,这才堪堪稳住重心。
录音机的音乐声很明显盖不住了。
“客人?”
店员小姐紧张的话很快就隔着幕布传递了过来,“请问是撞到哪里了吗?”
“啊,没事没事。”五条悟以十分可爱的口吻回答道,“只是想起了昨天看的西方恐怖电影,好像也用得店里这个音乐,有点吓到了呢~”
店员小姐:“?”
店员小姐困惑不已:“可这是古典乐啊……唔,稍等,我换一卷磁带吧。”
非常欣慰。
虽然激昂的古典交响乐中止了,但换上的新磁带是重金属摇滚风格,更方面掩盖一些小动静。
我背靠着墙板,缓缓站直身体,调整了下呼吸,也收敛了自己的表情。
本来这些天就因为咒灵之血的影响情绪非常躁动。
而现在……
我果断调转步履,往五条悟的方向踩去。
后者“嗯?”了一声利落地撤步,在我动作落空的下一秒,反过来用软底的鞋头压向我的脚。
没有充分的发挥空间,争斗便只能变得更简单。
具有沙砾感的强劲人声与鼓点的回响提高曲调,仗着那紧张激烈的乐声掩盖,两名咒术师以幼稚的方式开始交锋。
被踩了几脚我没细数,但没过几分钟,试衣间的墙板又传来重物撞击的闷响声,然后瞬间恢复了安静。
“呃…不好意思,客人?”梅开二度,店员小姐再次出声,这次听起来充满迷茫,“您那里真的没出什么事吗?”
闹出响动的五条悟保持着右膝微屈的退让姿势,看也不看躲开我补往他鞋面的一脚,回复的内容也敷衍起来,不顾背景是重金属风格的曲调,他很随意说了句想起以前看的悲剧电影,直接把店员小姐弄沉默了。
最后,外面的店员小姐艰难地吐字:“总之…呃,我还是换一首吧。”
闻言,五条悟长臂一伸,将手搭在我的肩膀处,似乎是有点憋不住笑意了,他肩头颤抖,却还是极力压制了下去,半边身体的重量毫不顾忌地交付过来,让我不由得怀疑他是不是借机在报复我刚刚的行动。
心态管理向来是我的强项,哪怕是在这种倍感(物理)压力的情况下,我也自觉得折腾得差
不多了,在导购小姐去换曲的时间,侧目看向身旁的人。
“现在可以出去了吗?”我问。
“可以噢,只是我有点暂时不想动呢。”白发少年戴好墨镜,话语中隐约带着笑意,“如果你没有在近日的训练上偷懒的话,应该能不用咒力加持把老子公主抱出去吧~”
我:“?”
我:“开玩笑?”
五条悟:“不是哦。”
我:“好的,是玩笑呢。”
“啊,在逃避现实?听裕礼说这种话真是很难得。”
恰好在此时,服装店内播音机的音乐又换了,钢琴的音节如流水般明快舒展,层次分明的乐响配合着有韵律的节拍,逐渐深入主题,衬得五条悟说话的声音也一并变得很甜很轻,也有一丝丝怪异。
“还想说如果裕礼不介意,就等回学校后找个时间段,顺带给你搞个课外补习班好了~原来把老子当向标的话只是随便玩玩嘛~”
这个人已经自动代入被玩弄感情的角色定位了。
我动摇了。
这次是很大幅度的动摇了。
并不是因为玩弄五条悟的……不对,本来就没有这种事。
主要是五条悟教学真的很吸引人。
静默数秒后,我抬起头,以一种十分期待的眼神看向他,犹如连珠般抛出话来:“不介意,当然不介意。什么时候开始?课程内容是体术指导还是术式指导?时限是多久?”
“很快就要召开与京都的交流会了,裕礼知道这件事吗?”他问。
我直言:“有听冥冥前辈提过。”
“那就没问题了。”他打了个响指,“在两校的交流会结束前,老子都可以教你。”
我欣然点头,刚想开口道谢,对方却先一步预判了我的行为,又轻飘飘地补充道:“当然,有条件的。”
“所以,条件是…?”我微微一愣。
“非常简单~”白发蓝眼的少年收回手臂,他微微低头,直勾勾地看过来,随即带着些狡黠的意味开了口,变化明晰的唇线跟着每一个咬字的动作暴露在灯光下:“只要裕礼说上一声——”
“「求求您了五条大人~我真的很需要您帮我补习~」这样的话,就万事大吉哦。”
我:“……”
我:“…啊,嗯,好的好的,五条大人求求您了。”
“听不见,声音太小了欸~”
我尽可能在不惊动店员小姐的情况下拔高声音,“五条大人求求您了!”
“这句又缺乏诚意诶~”
自然没打算让我糊弄了事,五条悟托着下巴点评,连他的尾音也一并上翘,还隐约挟带着笑意。
我:“……”
要诚意是吧。
众所周知,口头上的妥协,根本都不能称为损失。
我抹掉心头繁杂的思绪,调整了一下状态。
“好的,至高无上的五条大人,接下来请看着我的手。”
最开始,我只是用一根手指随意晃了晃,紧接着摊平手掌,将其放在眼前人的肩前。
而在五条悟的视线跟上的时候,我自他的肩前骤然撤回手臂,跳动的手指缓缓收拢,原本什么也没有的掌心,多出一朵色泽艳丽的蓝蔷薇。
我轻轻握着这朵以假乱真的花,犹如表演结束的进行收场的魔术师那般,径直看着对方墨镜后那双纯净的苍天之瞳,然后游刃有余地向这名唯一的观众奉上诚意。
很快,我听见自己的声音。
“我很需要您。”我说,“或者说,我需要五条悟。”
低缓。
平和。
是真诚到不见半分虚假的轻柔语调。
不管是实战的经验,还是出色的技巧,亦或者咒力的构造。
我需要掌握,需要精进的都太多太多了。
所以——
“值得世界第一尊敬的五条先生。”
我用炙热、坚定的眼神注视着近在咫尺的地方,一字一顿地说:“我恳请您,帮我补习吧。”
五条悟:“……”
五条悟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他盯着我看了几秒,继而垂眼用一根手指压着那朵由咒具变成的蔷薇,不声不响了很久,直到我以为他都不打算出声了,又突然说话了,“可以噢。”
那是完全没什么起伏的语气。
说话着这种话的人手臂一伸,胳膊环过颈后,搭在我的肩膀处,“老子答应了。”
“现在就把裕礼带上训练场去溜溜好了。”他无情地宣布,“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手痒呢。”
我:“……”
你这个人真是好难搞啊。
第77章 提问就三个问题,不会很久。……
——五条悟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如果伪装成新闻记者去东京校里搞一场突击采访,那靠在天台上抽烟的家入硝子会想起对方像小学生一样在教室里搞出粉笔头大战的行径,结果被班主任怒不可遏地丢下门外罚跪的场景。
然后她在吐出一个烟圈后,说,五条悟就是个幼稚的笨蛋。
“硝子是这么说的啊。”
紧跟着,被采访的某位咒灵操纵使放下用来查看消息的手机,面对来访者,他思索片刻,眯着眼温和笑道:“其实倒也没有硝子说的那么夸张,最多也就是做出「大半夜戴着鬼怪面具来问你睡了没」「翻着杂志指着女性潮流发型突然抬起头建议你去理发」「被罚到一起在厕所里做卫生时会拿起沾水拖把偷袭你」等等无关紧要的小事而已。”
“……夏油同学,桩桩件件都记得非常清楚啊,真的没有积怨吗?”
“怎么会,真的有怨我当场就解决了,绝不留到第二天。”
松松扎着丸子头的黑发少年耸耸肩,他抚摸着游到手边的管狐皮毛,又想了些什么,继续补充了几句:“尽管偶尔他那种态度会让人觉得火大,其实做起事来心思还是挺细的,嘛,对一些提不起劲的旁枝末节可能完全体现不出来。”
而恰巧路过操场的年轻巫女,听见这句,气势汹汹地折返回来,对此报有完全不同的意见。
“那家伙的脑子里就没有「纤细」「温柔」「守序」的概念。”巫女握紧拳头,估计是想到一些令人气恼的过往,又愤愤跺起脚,“每次训练出点什么状况就会大肆在耳边说风凉话,完全受不了他。”
她字如连珠发泄了这么一通,最后双手抱胸嘟囔道:“不过,我还是得承认一点,五条的能力还是无可挑剔的,的确很厉害。”
“五条?”
正用磨刀石打磨斧子的女性咒术师回过头,“是个好雇主,钱给得很痛快。”她淡淡笑起来,没有怎么犹豫,便直截了当给出一个好评。
“很期待和他未来的合作订单。”
场景随后切换到教师职员室,心灵手巧的班主任拿着图纸,正在指导一起缝补咒骸的学生。
“你问对悟的印象?”在东京校也算是任职老资格的夜蛾正道靠在椅子上深深叹了口气,虽然神色很复杂,但因为是自家带的孩子,他没说什么难听的话,“很好动,喜欢追求刺激,算是这个年龄的——”
桌子上的电话铃突然响了。
夜蛾正道歉意地用眼神向来者表达自己需要中断一下话题,然后接起电话,刚说了没几句,那张硬汉脸从晴转阴只有短短三秒。
“SATORU!!!”
办公室里的上空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喝,几乎要把屋顶也掀破。
啊哈哈,看来对于班主任的采访得临时中止一下。
东京现任辅助监督——新田慧,她讪笑着拿开装成话筒的书卷,走到另一个还在穿针引线的学生背后。
“好啦,现在应该就差裕礼同学你了。”
+
“我?我的看法不怎么重要吧?”我抬头看了眼站在自己面前的新田慧,“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突然搞这种采访?”
“因为最近我有在为非自然界的一版杂志供稿 。“新田慧拍拍胸膛,豪气十足地宣布,“我打算以五条同学为主题写一篇投进去!因为他是秀色可餐的美少年!”
“那美少女的版本呢?”我好奇地问。
新田慧“啊”了一声,拿出手帕擦了擦眼角不知道何时流出的泪水,“咱们咒术界的美少女太多了,我虽然向编辑报了二十篇不同风格的主题专栏,但大概等写完五条同学的这篇才能有精力接着弄大纲。”
我:“……”
真有毅力啊,干着辅助监督的工作,居然还有精力搞副业。
“好了,现在请裕礼同学回答!”擦完眼泪的女人很快把话题转回来,用期待的眼神看向我,“你对五条同学是怎么看呢?”
咒骸上细密的针脚刚好完成,我抄起桌边的剪刀,稍微想了想,咔嚓一声剪断了绷直的红色长线。
“秘密。”我说。
新田慧:“?”
新田慧:“请看在我们诚挚的姐妹情上,无论如何——”
“不要。”我义正言辞地拒绝。
自五条悟和庵歌姬回归之后,有很多事情都悄悄产生了变化。
听说夜蛾老师提过,议会上,校长为东京校争取到了很多项目的经费,把保守派另一方气得不轻。
而我这里,对盘星教和组织的合作调查也有了明确的进展,尽管有意外的要素,让我获得意想不到的收获,但我不打算特意向谁分享。
话虽如此,校内还是有人察觉到了什么。
“我给你说啊,冥冥。”
“嗯?”
“从京都打道回来时,发现校长居然把我和五条安排在一个时间段了。”
“呵,这就是你把电车票换了的原因?”
“也有京都老家那边的长辈太热情的理由,我就多留了一阵……喏,这是八桥饼,你们还要训练多久啊。”
坐在台阶旁观战的庵歌姬把手放在额前,声音远远飘过来。
“快了吧。”
冥冥平和的尾音刚落,我的视野天旋地转,被她一个优雅的扫腿撂倒。
发麻的剧烈痛感沿着背脊传递过来,我躺在地上深吸一口气,还没能彻底吐出来时,高举着长斧的冥冥前辈便“哦?”了一声,停下了动作。
情况为什么变成这样。
还得从议会结束后说起。
东京校的校长一回来就宣布,两校交流会,定在了八月的中旬。
之前因为评级考试我也了解过升级的机制,如果拿不到其他的术师推荐,高专学生想要获得上爬的机会,就落在东京校与京都校的两校交流会。
交流会通常一年会安排两次,分别是在春末与冬初。
正常来说,我晚入学了两个月,早该错过了今年春末的那场了。
但,今年春末的那场交流会并没有举办。
把这件事告诉我的冥冥当时擦着斧子,平心静气地表示,追根究底,是因为东京校这边的三年级集体退学事件。
或许是觉得咒术师这份工作又没前途又没保障,三年级的两位一级术师一个选择备考大学深造学习,一个转头去组建乐队追求梦想。
两个一级术师突然都不干了,可想而之总监会是什么态度,据说当时请了不少说客,后来直接闹僵了,双方大打出手,被打伤的人还送到硝子这边来治疗。
也就托那两位的福,东京校今年被上头明里暗里各种敲打,说校长管理不力,导致五月就该举办的交流会,拖到现在还没办。
我本以为停办交流会是总监会的主意,但冥冥却摇了摇头。
“恰恰相反。”冥冥眉宇一个高挑,“今年的交流会场地定在东京,是我们学校的校长带头不干的。”
退学风波过去不久,总监会就开始给这边穿小鞋了,最过分的手段还是把今年东京校交流会的推荐名额扣到只剩一个。
在我还没来之前,五条和夏油已经是一级术师了,硝子情况特殊也不需要推荐,只有歌姬还有上升空间。
总监会倒是给出了理由——东京校现今只有歌姬一人需要,所以只给一个。
乍一看他们这种说法很站得住脚,实际上,但凡校长这边退一步,东京校未来的后辈想要再从交流会上拿推荐就难若登天了。
那名校长能做出把庵歌姬这种京都预备生挖过来的事,顶着多方压力,直接撂摊子不干,也不算令人意外了。
为此,冥冥也笑眯眯地提了一嘴,为了确保总监会那边不能替换场地,京都校的场地都被五条悟和夏油杰轮流爆破,听说维修工期要九月底才能完成。
前脚刚炸,后脚校长就带着人上门赔礼道歉。
但这种行为也无疑是一种示威了。
即——要试试你们有几个场地可以被爆吗?
于是交流会就被这么搁置了下来,双方僵持了很久,直到这次议会上达成了和解,交流会的时间才被定下来。
距离交流会还有一段时间,虽然完全不觉得我们这边会输,但出于谨慎考虑,冥冥开始联合庵歌姬,选择了一种很新的训练方式。
她把目光投向了这个学校里唯一需要在体术上受训练的人——也就是我身上。
老实说,我虽然不喜欢运动,却从不抗拒训练。
可冥冥和庵歌姬的组合这两个人加起来,实在是太过暴力了。被庵歌姬术式加持过的人,其速度力量都会在短时间内翻倍。
其结果就是现在这样。
被毫不留情地打服了。
冥冥在我身侧蹲下来,顺手把斧子拄在地上,我似乎产生了地面隐约颤抖了一下的错觉,刚才还杀气腾腾的高马尾少女垂眼打量我,顿时收敛浑身的戾气。
“还站得起来吗?”她问。
我艰难地抬起几根手指比划道:“大概再歇五分钟才可以。”
从疼痛的反馈来看,没受什么很重的伤,但相比平日更高强度的训练,体力已经见拙了。为了避免出现爬起来平地摔的景象,我决定充分尊重自己身体传达的信号。
“冥冥你做得太过头啦。”庵歌姬从冥冥的背后探出脑袋,她剜了一眼对方手臂间显得更明显的肌肉线条,没忍住吐槽,“多少也让我给小裕礼用下术式才对等吧。”
作为最早开始训练我的人,冥冥可以说是很了解我了,她慵懒地站起身,将斧背搭在肩膀上,不以为然地说:“不需要的。”
“别看那孩子总是处于弱势,实际上进步很快,习惯了我的攻击后,就已经在考虑在各种角度节省力气了。”当事人这么说着的同时,也朝我投来别有深意的视线,“若是给她加持,那么训练就不会有效果。”
庵歌姬“啊”了一声,当即反应了过来,“所以你才要把小裕礼逼到没有余地的程度啊。”
“不过……”她看了看我,“怎么说呢,总觉得我从京都回来后,小裕礼的干劲真的好充足,和冥冥对练这么久居然没有一分退意。”
“不敢退。”我揉揉胳膊上肿痛的部位,就地坐起来,“冥冥前辈那种好像要砍死我的气场也很有魄力,不全力以赴的应对不行。”
“哦,那个啊。”原本握着武器的女性咒术师随意把斧子往地上一丢,她弹了下指尖手掌间不存在的灰,从容地开口:“其实是一不小心认真了,好在控制了些角度,不然就会砍到你了。”
庵歌姬:“?”
“如果真的砍到我了,我会要求我的律师出庭索要赔偿。”我不为所动地回答,“必然从冥冥前辈的钱包里榨出钱来。”
庵歌姬:“???”
庵歌姬:“重点是这个?你这是被冥冥敲竹竿太久了,打算报复吗?”
我点头:“偶尔也想试着能不能反过来收一次嘛。”
但事实证明,最好不要向冥冥前辈开有关钱的玩笑。
“欸,是吗?”
有谁轻笑出声。
那声音很收敛,却听得人背后一凉,我当即噤声,随
即看见眯着眼的冥冥信步走到自己身前,再缓缓地俯下身。
她用极为温柔的动作拍了拍我的脸,说:“看来接下来一段时间,都需要好好训练裕礼才行。”
“啊,对了,等到交流会的那几天,如果裕礼是被术式之类的存在暗算了也就罢了,可要是在体术上被京都校的学生轻易压制了——”她漂亮的黑瞳微微睁开,那其中只倒映着我一个人的身影,“结果,你知道的对吧~”
我:“……”
我正色道:“好的前辈,没问题前辈。”
面对这样几乎能被称为恐吓的场面,我顿时觉得身体哪哪不疼了,腿脚也利索了,迅速爬起来。
对方笑道:“那好,我们继续训练吧。”
被二年级的前辈特训的结果,就是感觉从头到尾好像都被拆了一遍骨头,所幸我已经不是刚入学时的那个菜鸟,才不至于被抬到医务室里。
最后,冥冥略带遗憾地宣布结束今天的训练,就先一步转身离开了。
终于得到解放的情况下,力竭的我得到了歌姬前辈递饼递水递毛巾的悉心对待,在旁观战了一路的她絮絮叨叨地指点我在对战时出现的问题,同时也给予了鼓励,比如“真的非常努力了”“现在感觉小裕礼进步超快的”“早晚能干掉五条那家伙”这样非常温暖人心的话语。
若不是我很快被辅助监督一个电话叫走了,我觉得歌姬前辈可以拉着我说一整天的话。
“这次的任务可能比较麻烦。”驾驶座上新田慧翻阅着资料,开始唉声叹气,“是回收咒物哦。”
“说白了,给总监会收拾以前的烂摊子嘛。”我吐槽道。
“虽然是实话……老顽固……咳嗯。”险些把真心话说出口的新田慧捂住嘴,重新斟酌了一下用词,“上头布置的任务还得做。”
“目前的线索是?”
“唔,不管怎么说,先去麻生家拜访吧。”
导致总监会将咒物租借出去的那场金融危机是发生在十年前的事,一个十年便可以改变很多东西。
地址、联系方式、工作地点……甚至,让知情人本身消失。
十年前,麻生大助作为知名的典当行富商,为了在那个咒灵数量激增的时代换取安全,从总监会里租借了辟邪用的二级咒物,结果几个月前突发疾病暴毙,只留下了对相关事件不知情的两个儿子。
现在的麻生宅邸里只有麻生兄弟的弟弟,听说是父亲那代的交易,便礼貌地将我们请进屋里详谈。
噗通。
我站在客厅里,若有所觉地侧过头,正好看见一尾鱼从矩形的鱼缸里跃起,红色的尾裙在空中甩出一道靓丽的弧线,又重新潜入玻璃缸的底部。
“啊,是蝶尾金鱼。”站在我身侧的新田慧兴致勃勃地弯下腰,隔着玻璃欣赏起这些小家伙的身姿,“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这么漂亮的种类,感觉都能拿去比赛了。”
我虽然对水里游的东西只有能吃和不能吃粗略印象,但也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没错。
正如同它的名字,红白相间的尾鳍游动起来就像是蝴蝶展翅,优雅飘逸。
“的确,很夺眼球。”我说。
新田慧连连点头,“是吧是吧,感觉能唤来好运气。”
大概主人也是因为喜爱这副姿态,才会如此精心饲养着它们,从宽敞的玻璃缸到里面齐全的假山布景,都能看得出来平日花了不少心血。
“兄长今天如果在的话,听见两位这么说,一定会很高兴。”将我们接待进来的年轻男性,也就是这间房子的主人笑着接过话茬,他弯身将托盘上的两杯清茶摆在桌前,对我们坐了个请的姿势,“最近才搬家过来,只有茶水,让你们见笑了。”
我看了眼墙上的时间,发现已经到五点了,礼貌对他摇摇头,“不用了,麻生先生,我们这次前来不是来喝茶的。”
如果能这样什么都不管,我很乐意就这样离开。
可惜不能。
一旁,新田慧也从金鱼的美丽身姿上回过神,她重新回到我的身侧,清了清嗓子后,说:“对,不必在意,没有告知就提前登门拜访,是我们这边有失礼数在先。”
借着客厅的地理位置,我已经审视过这个屋子,并没有感觉到有咒物存在的痕迹。大概一次便能找回来的可能性很小了,但多少还是得问问对方才行。
“我们这次来,是想花钱赎回卖给麻生家的古董。”我微笑着,说出了早就准备好的托词,“当年因为家里出事,母亲她……不得不将自己的嫁妆也典当出去,我虽然那时候还很小,却记得母亲为此偷偷哭泣的样子。现在我们一家人成功跨越了难关,变得富裕起来,我便想要把她的东西赎回来。”
“那是一面镜子,应该是放在外层贴满封条的盒子里,请问您有见过吗?”
对方很认真地听完了我说的来龙去脉,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啊”了一声,“你们说的那个,盒身是红木的,上面贴了很多白色符咒的那种?”
“是的,您有见过?”
“准确来说,是在售卖名单里见过。”他有些歉意地挠挠头,“实在不好意思,最近想要取消一些门店,我和兄长便整理了一下库存。”
“因为是突然接过父亲的遗产,我们都很没有信心,很长一段时间,越来越害怕。”
“害怕?”听见对方这么说,我心里立刻就有不好的预感,于是适时地追问了句,“请问,是在整理库存后吗?”
“没错,我们兄弟畏惧经营不善,把家底败光,就……连着一些本不该流当的物品也急着卖了出去。”青年的表情看起来更加羞愧了,“那面镜子的品相很好,我印象深刻,两天前,我记得一下就被一名女士看中了。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联络一下她,看看是否愿意转让。”
这番话在我听来的意思就是「哈哈,你们中头奖了,咒物不光被卖了,还被解封了」……光是这样理解了,对方老实的脸在我眼里一下就变得很不友好。
我沉默了一下,尽管很想揪着他的领子质问,他是怎么好意思把这些话说出来的,把不该流当的物品给流当了,这是没有信誉的体现……啧,我努力保持着微笑,接过名片,说:“非常感谢。”
看来就算见到了漂亮的金鱼,我今天的运气也不算好。
按着麻生一家给出的名片,我和新田慧在六点左右赶到了名片上的地址,结果扑了空。
买走咒物的女士电话不接,按了门铃也没回应。
不幸中的万幸是,倒是从邻居的口中问出了她的去向,嘴里叼着激辣仙贝的大婶听见我拿不存在的母亲当孝顺的借口后,她擦了擦眼角不知道是不是被辣到的泪花,说:“你们找花泽啊。”
“她那个人,经常会打扮得花枝招展,去银座三丁目的定食屋。”
“应该是恋爱了吧,恋爱里的小姑娘都是这样的。”
我:“……”
怀着最后一点希望,新田慧悄悄凑过来,问我有没有感觉到咒物的气息。
我抬手指了指附近不算多的低级咒灵,打破了她天真的最后一丝幻想。
于是她双手捂脸发出痛苦的哀嚎,看起来快哭了。
银座是东京商业要地,有不少百年老店,从一丁目到八丁目,是这片地区最繁华的主要街道,而那名女士去往的定食屋位于三丁目,一旦发生什么问题,人群的恐惧就会造成极大的连锁反应。
像这种人多的地方,平时会有专门驻扎的「窗」和术师,但也不意味着能彻底杜绝一颗引发灾厄的渺小火星。
虽然这次的咒物本身没有多少杀伤力,但也不能完全放松警惕。
好在,事态没有进化到最糟糕的那一步。
一波三折赶到了相关地点,我从汽车的后座里冒出头,一眼就看到了那家定食屋,透过开放的轻薄幛子门,能清楚地看到坐在里面的食客……以及,无处不在的咒灵们。
或许是被咒物的气息所吸引,这家定食屋里活跃的低级咒灵很多,蝇头、鱼面、蜘女等诸多形态怪异的小怪物们正十分活跃在店铺的柜台与地面来回穿梭,有的趴在客人肩头窃窃私语,有的悬停在天花板上,普通的咒术师若是路过看一眼,定会被这粘稠阴暗的气场逼得退避三尺。
客人们没有一个察觉到异样,只是继续在低头用餐,呈现出一种群体情绪低落的氛围。
“还没出什么大问题就太好了。”新田慧松了口气,随后她似乎想到了什么,露出有
些为难的表情,“不过,那位花泽小姐究竟在想什么啊,哪有人会带着贵重的古董来吃饭啊,她难道也打算转手卖出去吗?”
“那种事怎么都好,重点是先得重新封印咒物。”我若有所思,抬手推开车门,“麻烦小田小姐您在附近待命。”
不管怎么样,先做好应急预案总是没错,新田慧得令后点了点头,紧接着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用一种十分正经地口吻向我抗议道:“不对,谁是小田啊,我叫新田,新田慧。你又故意把我的名字叫错。”
“好的野原新之助,如果出现什么状况,请帮我呼叫增援。”
“喂——!”
我迈着轻巧的步子,头也不回地冲她摆摆手,将同行者哀怨声音抛之脑后,走进了这片几乎可以被称为咒灵巢穴的定食屋。
“为为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不要、不要、不要过来。”
“完蛋了……所有的一切都完蛋了。”
诅咒之音回荡在左右。
那是属于低级咒灵的喃喃自语,正诉说着人们曾经的不安、彷徨、迷惑……
这群因解封的咒物而群聚在此的怪物们,恐怕根本意识不到自己所叨念的言语是什么意思,只是呆呆地转动眼珠,在店内来回渡步。
“哭吧,哭吧,即使哭泣,这份折磨也不会停歇。”
“你永远不会幸福,永远无法安宁,永远——”
一只脱壳蜗牛状的咒灵站在店里的男店员的肩膀上,反反复复地对他的耳侧说着话。
纵使听不见,戴着红头巾,穿着店员制服的黑发青年也依旧被影响得很严重,他低头用抹布擦拭桌面,明显情绪不佳,但发现有客人走近,却还是抬起头,对我强颜欢笑道:“欢迎光临。请问想吃什么呢?盖饭还是拉面?”
“一份特色炒面,一杯冰水。”
我一边在心底感慨服务业员工的不容易,都到这地步了还要维持表象,一边向他报上自己需要点的餐。
为了回馈对方的敬业,在接过小票后,我从怀里取出一支笔,走到店里的员工表彰墙上留下好评。
男店员微微睁大眼:“……啊,谢谢。”
“不用谢。”我歪了歪头,一举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小小的记事簿,微笑示意:“我在为了社团活动做社会调查,是关于「现代人的时尚穿搭艺术与探索」,能顺便占用您一点时间吗?”
“……”
对方直接被这套丝滑的连招打懵了。
尽管有些吃惊,对方的视角甚至无法注意到自己肩侧的咒灵何时连滚带爬地跑掉了,他将我点的单报给后厨,神色轻松了不少。也许是因为心情变好的缘故,年轻的男性并没有觉得我的询问很麻烦,而是好奇地问道:“那具体需要多久时间呢?”
“别担心,就三个问题,不会很久。”我说。
第78章 恐惧裕礼同学你呢,你有害怕的事吗?……
所谓恐惧。
是人类最原始的负面情绪之一。
对各种可能发生的事或者已经发生的事,人们会担忧,再因此焦虑不安,体现出来的就是恐惧。
“不,不要,我不想听见她那么说…”
“这次测试结果没通过的话……”
“…如果这件事失败,那我就完蛋了。”
在咒物的影响下,定食屋时不时会传来这样低低的叨念,声音虽然很轻,我却听得很清楚。
抱着辅导书一脸阴沉看来苦于学业的中学生,捧着手机正在默默流泪,或许是被甩了的男人,更有甚者以头伏地,也不知道在向谁说“教练我想学篮球”的人…嗯?这人真的没有走错片场吗?
“今天来的客人感觉心情都不太好呢……厨师和老板也怪怪的。”店员小哥挠着头看了一圈。
纵使我祓除了影响店员小哥的咒灵,但不能对普通人的诅咒抗性抱有期待。
还是得解决吸引诅咒的咒物才行。
但这件事急不来。
与店员小哥交流的时候,我有感觉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视线从背后看过来。于是等问完话后,我便回过头,假意寻找合适落座的位置,然后轻而易举地在靠窗的角落找到了自己早就锁定的目标。
那是一位给人印象十分温婉的女性。
大概二十出头,长发齐腰,脑后系着素雅白色蝴蝶结,穿着往日在夏日祭上才能见到的小碎花浴衣,一副准备去约会才盛装出席的样子,却因为拥簇在其身侧的咒灵群,反而显得如同伽椰子在世,阴气沉沉。
更别说她的半张脸孔被过长的刘海遮蔽了,看向我的眼神还充满微妙的怨念。
“失礼了。”我仿佛什么都没感觉到那样对她报以笑容,“我这边在做社团调查,能问女士您几个问题吗?”
通常情况下,一旦人们看到自己认识的人答应了陌生人的请求,自己也会倾向于不拒绝。
被搭话的女性短短犹豫了一秒,还是点了点头,“…好。”
“非常感谢。”
趁着对方应允之际,我顺势在同一桌旁坐下,继续扮演那个为社团活动鞠躬尽瘁的学生角色。
我满怀喜悦地翻开记事簿,脸上洋溢着无限期待与兴奋之情,语调轻快地开了口:“请问,您平时都喜欢什么样的穿搭风格呢?更侧重通勤时尚感?还是文艺甜美感?”
“我……”黑发女性思忖片刻,吞吞吐吐地回答,“我上班时都是按要求穿西装。没有工作的时候,会选择款式更宽松舒适的衣服,米白色的衬衫搭深色牛仔直筒裤什么的。”
“嘛,当了一天社会运转的螺丝钉,会想从那身紧绷绷的衣服里钻出来的确是人之常情。”
我无比认真地审视了一遍她现在的装束,直言:“不过,您今天穿着的这身是完全不同的风格呢。”
她:“……”
被我戳穿的人默默拿着手边的烧酒闷了一大口,眼神不自觉看向别处,轻声嘟囔,“那是有原因的…”
话还没有说完,之前的那名店员小哥便恰好过来上菜了。
“一份炒面,一杯清水,请您慢用!”
店员小哥笑得很开朗,动作麻利地把餐盘和水杯放到我面前。
热腾腾的炒面被浓厚的照烧酱汁裹挟着,光是用眼睛就可以感受到其美味程度,但眼下我没什么心思,所以很快将注意力集中在桌对面的人身上。
她又开始在偷看店员小哥的背影了,从脸颊到耳根都是红红的颜色,发现我的视线后,露出很慌乱的表情,非常生硬地侧过脸去喝杯中的酒。
……都快喝完了。
“所以,这身漂亮的打扮是为了约会吗?”我冷不伶仃地问。
她猛得呛了口酒连忙放下来:“咳…不不不…怎么会怎么会…只是心血来潮罢了…”
“不自量力,不自量力。”
悬挂在她头顶的烂泥嘎嘎发出笑声。
我面无表情,装作活动手指的样子,用一记咒力放出打烂了它的嘴。
“愚蠢,笨拙,自以为是。”
“哈…哈哈……”
更多的咒灵群蠢蠢欲动发出无意义的诅咒之音,那围绕在周围的低级咒灵被我一个又一个被打烂,但因为数量太多,那此起彼伏的声音仍然没有断绝的迹象。
在咒灵和咒物的双重影响下,整个定食屋的空气都变得更加压抑了,有体质敏感的客人已经开始抱着身体嘟囔冷气是不是太足了。
而被影响黑发女性面上的红晕很快淡去,她的脑袋很快低垂下去。
“是啊…没错,像我这样的女人……”她嘴唇碰撞,不自觉喃喃细语,“就算下班打扮起来,也不会有人放在眼里就是……”
我静静地望着她桌上那只散发出不寻常阴冷气息的手提包,按理说,我完全有能力直接将这其中被诅咒的物品带走。
可惜,现在不行。
沉声诉说着不幸与低落内心的女人捂住脸,仿佛要响应她所说的,
丝丝缕缕的黑气在桌面上散开,将她团团围绕起来。
咒物已经将恐惧深深扎根在她心中了,如果不解决这二者的联系,就算封印咒物,对方也很难说还能回归正常生活。
而且……
“女士。”我尝试叫她。
年轻的黑发女性静静地、满怀忧郁地坐在位子上,眼神空洞地伸向桌上的酒杯。当她缓缓抬起手臂,浴衣的袖子不经意间滑下,显露出一截布满烧伤痕迹的手腕。
伤痕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的瞬间,她猛然惊醒,紧咬下唇,几乎要渗出鲜血,随后迅速而痛苦地将长袖扯回原位。正当她近乎逃避般欲将手缩进桌下时,我猛地站起,一把抓住了她正颤抖不已的手腕。
“您看起来喝醉了。”我眨了眨眼,对女人说道,以不容拒绝的力道,将她从整个人从座位上拽起来,“先去一趟洗手间比较好吧。”
这家店的女性顾客不算多,我特意挑了个现在没有人的时间扶着她走进洗手间。
年轻的女性跌跌撞撞地站在洗手台前,脑袋一抬,在诅咒的纠缠下,她似乎也逐渐有些察觉自己的异样,看见镜中面色阴沉略显骇人的脸,不由得发出一声尖叫。
“…不要,不要,怎么会这样,我明明是画了妆来的,怎么会又变成这样!”
她哆哆嗦嗦地掏向自己的包,企图从中拿出化妆品来,然后被我又一次按住了手臂。
“请看向我,女士,您的妆容没有问题。”
“不…请放开我,让我补妆……让我补妆!!”
女人浑身颤抖,“好不容易瘦下来,学会了怎么化妆遮住这些痕迹,怎么可以在关键的时候掉链子——我不要变成以前被人嫌弃的那样!”
察觉到她情绪正逐渐失控,我迅速腾出一只手,旋开了洗手池的水龙头,让冷水淋湿掌心后,轻轻按压在她的后颈上,不动声色地将凝聚在指尖的咒力放出,将那散发着不详气息的诅咒压制下去。同时以坚定的口吻再次对她说道:“看着我,女士。”
刘海遮面的女人不由自主看过来,她轻轻喘着气,情绪终于得到一个缓和的机会。
“请听我说,您现在没有任何问题。”我重申道。
“…真的……吗?”她像是抓紧了救命稻草那般,诅咒未除的影响之下,甚至开始不自觉地向我这个陌生人说出更多本不该说出来的话,“我这幅样子真的不会被大家讨厌吗?明明看着很可怕……”
我摇了摇头,“没有那样的事。”
对方的动作微微停顿,泪眼汪汪张开手指,透过缝隙看向我。
我直视着她的眼睛,说:“像您这样热爱生活的人,比起排挤,欣赏和想要靠近您的人应该更多。”
“松弛柔和的素白浴衣,搭配蓝白菖蒲花的纹样,整体搭配很清爽,具有夏天的感觉。”
“手提包的颜色也挑得刚刚好,一点点的紫色不会喧宾夺主,反而将整个人都衬得特别鲜活。”
“实不相瞒,我正是因为这样,才会在第一时间注意到您,并想着与您搭话。”
没有人不喜欢夸赞。
更别说当事人特意花过心思的地方被精挑细选地指出来,进行认真的点评。
我其实说谎了。
但这并不重要。
刚刚还很低落的这位女士嘴唇轻颤,与咒物紧紧相缠的气息顿时松弛了不少。
她仍然是一副想要哭泣的脸,手上终于松开了那个包,任凭它啪得一声掉在地上。
“…谢谢你。”黑发的女性身体晃了晃,适前那种近乎失控的表现在她身上已经难以寻觅,对方整个人靠在我的身上,“谢谢……”她的声音逐渐变小下去,直接失去了意识。
令我意外的是,萦绕在四周黑气仿佛触及到太阳光的畏光生物那样,顿时蜷缩回包里,不敢再纠缠她。
…明明我还没有切断咒物的诅咒?
我若有所思地捡起她的包,从中回收咒物。
就在此时,洗手间外传来之前那个店员小哥不太好意思的呼喊,“那个…抱歉,请问花泽小姐她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只是喝醉了。”我侧目看着被自己背起来的女人,想了想,把人带了出去。
店员小哥轻车熟路地把人安置进了员工休息室,看他那熟练拿毛巾以及去煮醒酒汤的样子,我总觉得站在一旁的自己铮光瓦亮。
被我成功回收的咒物是一面质地古朴的铜镜。
镜身材料轻薄,透着时光蹉跎与不详的诅咒痕迹,仅仅存在于此,就能感受到不少鱼龙混杂的咒灵气息在往这边靠拢。
它是为人们带来恐惧的元凶,从走进这家店起,我就能感觉到这东西一直绑定在目标的身上,虽然没有营造出更多的混乱,但胃口可一点都不小。
和柯赛特不一样,真是个招蜂引蝶的家伙。
我漫不经心地这样思考着。
按着正规流程,回收者需要小心避开它的镜面,直接贴上封条。
我却没有那样做,而是反倒将它掉转过来。
食指刚触及到凹凸不平的花纹菱角,漆黑的镜面却像是感受到了什么,犹如溅起涟漪的水面,它骤然亮起,映出一张无喜无悲的面孔。
我手上的动作一顿,看着少女模样的人在镜中缓缓睁开眼,那是每一天我都会在镜中看见的——属于我的脸。
身体仿若在这一刻如有飓风拉拽,整个人被直接吸进镜面,那漆黑的表层亦如平整的水面,当手穿过去的那一刻,便无可避免地掀起层层波澜。
被彻底拉扯进去的那一刻。
外界的车流,鼎沸的人声……所有的声音都在此刻消失殆尽,再被沉闷的死寂取代。
周身的环境变得一片漆黑。
但大概只是幻象,我人应该还在定食屋里。
二级咒物,云外镜。
正如名字一样,是寄宿着诅咒的镜子,被它所映射的对象,会被唤醒内心深处最为恐惧的存在,瞬间扩大被诅咒者的负面情绪。
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在数秒后又亮起了光,几束变化的彩灯落在我所站立的位置,我眉头轻蹙,抬头环视四周。
高挑的天花板上,一只又一只的玻璃杯错落有序倒挂在上方,折射着柔和的灯光,叠加出富有层次的色彩,一并也忠实映出我的影子。
不远处,仿若从泥沼中挣扎脱出的舞台拔地而起,自动发声的架子鼓、吉他、电子琴构成一副热闹的画面,台下明明没有一个人,却响起口哨与喝彩声。
就像是要把现场的气氛炒热到最高,舞台的两侧窜起火苗,灼热的气浪逐步扩大,甚至将空气都烧燎地扭曲变形。
酒吧。
演出。
火焰。
这些熟悉的要素勾起了我一些不妙的回忆,这是我曾经在入学前,在那个咒胎领域遭遇过的场景。
如果说,刚刚那位女士,她的恐惧是对于自我的不自信。
那么……
我呢?
我握住凭空出现的咒具,内心这般自问道。
而在这咒物营造的虚幻影像,在摇曳的火光交织之下,在视野的尽头。
果不其然,我看见了一个眼熟的身影。
【你的坚持可以到这里为止了,裕礼。】
虚幻的系统身影站在我的面前。
她的笑容仍然是一如既往的笑容。
可说出那句话的同时,那语气比起安慰,更像是一种徐徐图之的引诱。
站在我眼前的那道影子还在说:【把一切交给我,不就好了吗?】
……
……
啪。
云外镜的镜子被我翻了个面。
四周景象瞬间回归了正常。
我面无表情地镜子贴上封条,确保那讨厌的景象不会再跳出来。
“可怕,好可怕。”
“我不想见到那个人。”
“不能、不能、我不能……”
诅咒的低声细语在挥手间被荡平,终于中止了那没日没夜的复读行径。
破灭的污秽之花绽放在房间里的各处角落,再化为烟雾散去。
花了十分钟左右的时间,我完成了咒物封印,面色如常地离开那家定食屋。
当然,也告别了搭过话的两位女士。
从头到尾,这里似乎都没有发生过什么异常。
只有稍微对异常气息敏感的普通人,或许才能察觉到,这附近阴冷的氛围消散了不少。
“嘿咻,收工收工~还以为要花很长的时间呢~这下可以吃大餐了~”正在驾驶位上开车的新田慧开心地哼起了小曲,甚至抽空朝后座上的我问道:“对啦,裕礼同学要不要一起?你晚餐都喜欢吃什么,法餐还是手握寿司?”
“在晚餐选择上我向来是面包派。”我郑重地回答,“很高兴您邀请我,但不巧,我已经用过餐了,晚上也还有其他的安排。”
“居然提前有预约了?!”被拒绝的后者倒也没有特别失落,恰恰相反她略微侧过脸,给了一个十分惊讶的眼神,“是约会吗?”
我直言:“不,是为了给京都校一个刻骨铭心的痛击特训。”
新田慧:“……”
对方当即收回了想要听八卦的表情,回头踩油门加速的每个动作都似乎充满对我为何能如此无趣的怨念,但她总归是一位老练又体贴的职场女性,没过一会就提出了可靠的建议,“那我先把你送回学校吧,既然要特训,记得好好加油。”
我“啊”了一声,立刻挺直背脊坐好,以稍带尊敬的语气说:“非常感谢,我一定会保证后续把京都校打得哭爹喊娘。”
新田慧:“……倒也不必这么努力,你是和京都校有仇吗?”
“没有,只是单纯看不顺眼。”
“……”
成功沉默了辅助监督后,我很随意地把自己整个人都扔进柔软的皮质椅背中,然后打开翻盖式手机开始敲字。
发送对象,自然是我同样看不顺眼的便宜老板。
这家伙为了布置在日本这个国度上的棋局,一直都在收集各种咒物咒具,让我也在其中出了不少力。
这次也一样。
检查了一遍短信内容,我将手指落在发送键,成功发送。
羂索似乎特别看重这面镜子的作用,如果不是他要求观测咒物的生效规律,我也不会体验它的效果。
回想到之前的事,我瞥了眼被安置在副驾驶的木匣,大概是心血来潮,我拍拍前方驾驶座的椅背,等到新田慧发出“嗯?”的一声回应后,开口道:“说起来,新田小姐有害怕的东西吗?”
“我害怕的东西啊,大概是青蛙蟾蜍一类的?”当事人一提起这件事,整个人透露着畏惧的气息,“那种光是黏糊糊的,小小的,活的看起来就很可怕。”
“……明明咒灵也有黏糊糊的类型,但是感觉你不怕。”我吐槽。
“真失礼欸,咒灵那是另外一个物种了吧。”新田慧的语气有些恼羞成怒,“光在问我,裕礼同学你呢,你有害怕的事吗?”
我摇下车窗,目视着那些城市里闪烁的灯火,一本正经地说:“秘密。”
新田慧:“……”
二度被我沉默的新田慧再次提升了车子的速度,可以开两个小时的路程被她缩短到八十分钟。
“话说你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对五条同学的评价也好,对于自己的事情也好!到底多神秘主义啊你这个家伙!!”
在时间的指针走到七点半前,我如愿回到了自己的宿舍单间。
我第一时间脱掉鞋子,将挎包扔在桌上,偶尔这种什么也不考虑,搞乱生活环境的操作也不错,因为负重都丢掉到那一刻,肉身与心仿佛也能变得轻盈。
距离约好的训练时间还有些时间,我赤脚踩在冰冷的木地板上,经过玄关的穿衣镜时,又倒退了几步扭头看过去。
没有火光,没有狼狈不堪的绝望景象。
我朝穿衣镜中的自己招招手,得到同样的回应后,才勾着唇角的弧度,抬腿走进厨房,开始洗手准备之后的必需品。
八点十分左右,我拎着一盒新鲜出炉的布丁蛋挞,站在后山的训练场上,开始等人,大约在超过约定时间的五分钟后,我终于等到了某个迟到的人。
五条悟还是穿着那身辨识度很高的暗色调制服,拖着有些懒散的步伐,他用手臂拨开挡在身前的树枝,动作看着随意,那些枝叶却因为受不住力道而纷纷断裂。
与此同时,我的脑海里也闪过了在镜子中看见的那一幕。
——咒灵的领域犹如棉布材质的罩子那样脆弱,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骤然穿透,随着对方向下一划的动作,顿时变得分崩离析,有光从蛛网般迸裂的缝隙中倾泻而下,包裹着侵入者的全身。
现实,轻而易举突破灌木阻挡的五条悟单手插着衣兜,闲庭信步地穿梭过无光的山径,原本藏在云层里的皓月像是紧跟着他的脚步,逐渐将附近的夜色驱赶开。也许是因为天色太晚,他瞧着稍微有些困意,在半道上就打了个哈欠,露在墨镜外的狭长眼梢更是跟着这个动作微微发颤。
这一幕和在我记忆中的,最开始见到他的那次近乎重合。
不经意的,我耳侧似乎又一次响起了新田慧的话。
——裕礼同学你呢,你有害怕的事吗?
是的,我当然有。
我凝视着朝我走过来的白发蓝眼的少年,之前在镜中诞生的种种情绪,又一次在心间翻腾起来。
……或者说,其实它从未被遗忘过。
我有多感谢他在那一次出手救下了陷入绝境中的我,也就有多畏惧自己再次站在他面前时,依旧要变回那个无能为力的自己。
我眼前的这个人,他既是我心底恐惧的根源,亦是我愿望诞生的起点。
就像突然被推上舞台,却还是知道自己拿着什么剧本的演员,我分外冷静地踏出了月光无法照拂的地方。
“晚上好,五条。”我说。
第79章 加分项没说过吗?是的,你没说过。……
我曾经是个想到什么就会说什么的人。
自然,也是挑对象的。
福利院那些死对头我就从来不考虑要不要顾忌他们脆弱的心灵,尽管住在同一个地方,我从不觉得我们是同类,我也没有这种记吃不记打的笨蛋同类。
每次,在他们找茬又哭着脸回去后,作为胜利者的我踩在椅子上,举着赢来的玻璃弹珠,居高临下俯视着这群傻瓜的背影。
“你们一辈子也赢不了我。”年仅三岁的我叉着腰这么说。
眼界不算开阔的小孩子总以为周围的环境就是全世界了,那个时候的我也一直以为,没有我解决不了的事情。
就算解决不了,也只是因为我还没长大。
但人一长大,似乎就是开始认知到自己的局限。
所以在被羂索带走后,我收起独特的个性与刺人的说话方式,同时也是第一次意识到,我与那些傻瓜没有什么不同。
我曾经也是一个热爱吃糖的人。
我喜欢靠在自己的小床边,数着那些五颜六色的糖纸,一遍遍反复品鉴着来之不易的甜味。
后来,我就再也没有主动吃过几次。
并非是买不起或者不让买之类的问题,羂索从来不在这种小问题上吝
啬,倒不如说恰恰相反,小到生活用品的抉择,大到对某些事的看法,都事无巨细,想得到我给出的答案。
“小裕礼都喜欢什么呢?”他笑盈盈地问,“我都可以满足哦。”
我给的回答也很简单。
那会我面无表情地翻了下手里的书,说我要得很简单,除此之外对其他事都没有兴趣,只要能衣食无忧地活下去就好。
事实上,我只是很清楚,最好什么都不要暴露。
系统警告过我,个人的喜好与做事风格,在羂索这种人的手里,是比刀子更锋利的武器。
他越是了解我,就越是容易从各个方面对我施加控制。
他最开始会肯定我的答案,中途再否定我,最终再将他的答案变成我的答案。
我不能给这个机会。
“这么来说你这孩子可真够无趣的。”
披着人皮的怪物很是感慨地作出这样的定论,他将手掌放在我的发顶上,像是在戏弄猎物的捕食者,压得我的头骨不得不顺着他的动作一起来回晃动。
我时常觉得,他比年幼的我更过分,在这位操盘手的眼里,恐怕所有的人都不是人,都是被称作人类,会说话会歪来歪去的娃娃。
正因如此,如何扮演好一只符合他认知里的娃娃,便是我人生里颇具挑战的课题。
而在东京校的术师面前,需要我扮演的身份则是截然相反的。
我是人类,也是一名普普通通的二级咒术师。
那当对象是五条悟呢?
把实话当做假话说出去,将部分的真实揉进虚妄的血肉。
真非真,假非假。
只有我先混淆二者,才能骗过那双眼睛。
所以,现在也是如此。
我朝五条悟走过去,注意到他拎着一看就是从外面打包的牛皮纸袋,对方瞧着兴致不高,在我出声后,眉头才稍微松动了一下。
“你也来得太早了吧。”他嘟囔道,带着没什么波动的语气,把袋子往我面前递过来,“尝一个?”
软乎乎的大福外表很诱人。
我接住了,我不假思索地咬了下去,我眉头皱起来。
一瞬间,我以为入口的不是甜品,而是辛辣的调味料。
从没想过甜腻的奶油会变得如此呛人,回味着那糟糕至极的味道,我以复杂的目光看向面无表情的同期,算是明白他为什么会看起来那么不爽了。
这已经不是难吃的问题,几乎可以说是针对五条悟的点心刺客了。
“到底是哪家的点心铺这么激进?”我问。
五条悟把包装放在附近的树旁,言辞之间充斥着被耍了的不愉快,“神乐坂的新连锁,亏我在任务完成后赶着排了那么久的队,简直就是欺诈。”
因为在信任的店家上踩了雷,他板着一张好看的俊脸,还面不改色地说“要让杰和硝子也尝尝”“还要把难吃的标语贴在店外”之类的一听就是在闹脾气的话,直到了我把作为「补习费」的蛋挞盒放进在他的掌心,少年透露着烦躁的声音才骤然消失。
“我的建议是,请放过自己人,尽情折腾店家。”我好心地提醒他,“毕竟他们敢把这种令舌头麻木的东西卖出来,就该接受顾客的批评。”
五条悟没有说话。
他推了下脸上的墨镜,但我仍然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在我脸上逗留了数秒,随后移开,落在被自己掀开的蛋挞盒间。
松脆的酥皮与细腻的内馅搭配得恰到好处,他取出其中一个,一口咬下去,大概是甜食的安抚作用真的很有效,对方身侧那种微妙的不爽转瞬就消失的干干净净。
长得好看的人似乎在吃东西时也是足够赏心悦目的,能清楚地看见少年墨镜后纯白的睫羽眨动几次,他鼓着腮帮回味着,含糊着“嗯?”了一声,微微侧过脸看向我。
“冷~掉~啦~”五条悟撇着嘴,也不知道是在指控,还是在抱怨,总之刻意拖长了声音。
我无情地回避了他的闹腾:“啊,其实刚出炉的时候很烫哦,也不知道是谁迟到的原因。”
五条悟:“……”
五条悟又不说话了,装成一副什么都没说过的样子,犹如风卷残云解决掉剩余的点心。
既然收下了「学费」,自然也没有忘记今晚预定的理由,他舔掉自己的手指上沾得碎屑,也很快说起了正事,很随性地问我是否做好了接受特训的心理准备。
而我老老实实地回答他:没有。
我不太能想到五条悟打算进行怎样的训练,因为人不能想象不曾接触过的东西,他既然是咒术界御三家的人,就算不会把家族技艺透露出来,应该也是普通术师没有接触过的——
“那这样好了。”
以轻快的语气给出答案的少年晃了晃手指,附近昏黄的暖灯大致勾勒出对方半边的脸颊,他低头看向我,墨镜下滑了小小的一截,因此我很容易就看清了五条悟充满兴味的眼神。
“先打一架,让我看看裕礼现在的水平吧~”他以半玩笑半是认真的口吻这么说。
我:“?”
我诚恳地问:“这是谋杀宣言吗?”
“欸,才不是,老子为什么要杀你啊。”五条悟挑了挑眉,明明是男子高中生,他却故意学着女孩子的说法方式,可可爱爱地说:“是测试啦,测试。”
我:“……”
我犹记得上次听见测试这两个字,还是在前天冥冥体术教学课上。
冥冥淡然地表示,咱们来一场突击小测,只要我达标了,她就请我吃雪糕。
我摸着下巴好奇道,如果没达标呢?
她说,那我就要倒给她五百日元,算是弥补她这么用心给我补课,结果进展不佳的心理创伤。
我的钱包那会没有硬币,只有大额的整张纸币。
因此为了不把整张的纸币都交到冥冥手里,我很努力地和她玩命,然后倒下了。
冥冥很体贴,她把褪去包装的雪糕放在我的嘴边,在我一口叼住时,很直接地指出,在面对战斗时,我向来不够主动——攻击的欲望不强,大部分情况下,比起率先出手,更喜欢谋而后动。
这一点在面对具有压倒性优势的对手时,显得更为凸出。
当她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时,我只是直答:“我只是讨厌一切会让我流汗的运动。”
“如果能用最小的消耗摸清对手的路数,那为什么不呢?”
再怎么训练,我也不可能从厌恶运动的人设变成热爱运动的运动少女。
那是运动番才会出现的情况。
我反正不是。
“很有趣的做法啊。”扎着高马尾的年轻女性一手扶着腰,另一只手搭在我的脑袋上,笑眯眯地说:“你这种打法,是上层那群老人最讨厌的那种呢,刚开始以为自己遇到了一个软柿子,中途却发现出招路数已经被看透了,嗯,这样的反转真不错。”
“不过将来要想和五条过招的话——”
“裕礼,你认为自己还能采用这种方式吗?”
咚。
整具身体砸在地面。
我深吸一口气,胸腔震痛的感觉把人从回忆打入现实。
在训练场上被五条悟擒着胳膊一招丢出去的时候,我想自己已经能回答冥冥那会提出的问题。
——现在的话,做不到。
来不及喘息,倒地的我双手伏地,以腰部为轴心,用一个侧空翻的姿势速度躲过五条悟垂直下劈过来的长腿。
那动作看起来很普通,但其中灌注的咒力却在落地的刹那轻而易举击碎附近地表的一部分。
实际,我很清楚,这已经是放水后的做法了……先尝试拉开距离吧,如果按着那种力道再挨上几次,就别想再提反击的事了。
“上来就要逃吗?”
五条悟并没有立即追击,只是偏转脚尖,一边将身体的朝向与我移动的方向一致,一边打
量着我目前的动作,“反应不错,但防护时浪费的咒力太多,而且——”拖长音调消失的刹那,这人已如鬼魅般在出现在咫尺之间,覆着咒力的拳面挥过来,“构建的不是很结实哦。”
和他轻松的语调截然不同,重到足够令全身发麻的冲击落在了手臂上。
被踢出对方的攻击范围后,我按住变得青肿的部位,眼神落在五条悟的身上,快速重新调成了自己的咒力防御方式。
“是这样?”
“适应得很快嘛。”
收回手的五条悟撇头摘掉鼻梁上的墨镜,将墨镜挂在制服的衣领处,随意扯起一抹笑容,下一秒,他的身形遽然在视野中消失了。
又是短距离瞬间移动。
根本防不慎防。
三分钟不到。
废弃训练场的上空回荡起接二连三的爆破声。
“好慢,这样连老子衣角都摸不到唷,要跳的话下肢的蓄力应该再久才行吧?啊,虽然做到了也不会改变裕礼要边抗边跑的现状。”
“手部关节的位置,咒力松懈了,不用的话又会多几个淤青的部位,一……嗯?裕礼不会真以为我会数到三再动手吧,不会吧不会吧~”
倘若歌姬前辈在场,大概会因为这些听起来嘲讽力拉满的言辞大发雷霆,但抛开其本人的恶趣味不谈,其实都很有用。
接不住招式的情况自然是占了大半,以前旁观他与夏油杰的对练时不觉得,现在自己身在其中,才能感觉到这个人的攻击方式有多么……暴力。
单论五条悟的体术,还不到让人感觉到抬不起头的地步,可配合起咒力与术式的加持,仅仅一发就难以消化,接连而来的肘击横踢更是不留情地消耗着防护身体的咒力。
尽管很疲惫,咒力也逐渐见底,我很清楚,自己的心底却升起了一种无法控制的期待。
不知第几次,我甩头避让开擦过脸颊的攻击,顺势提起左膝,转守为攻,踹在他身侧那层看不见的屏障上,借着相互作用的力,脚底一蹬腾空而起,同时抽出咒具反手向他掷去。
铁锥划出一道简短的弧线,不到一秒就放慢速度在距离五条悟半米之外被无下限拦截下来,亦如时间静止一样悬停在他双目前。
五条悟嘴角噙着笑,面对我的进攻,没有发声,但那张脸上已经写满了“光是这样还不够”的信号。
没错,还不够。
无下限术式的中性状态,其表现为越靠近五条悟的对象,往往会变得越慢,仿佛停住一般,在此状态下,任何攻击都无法击中他。
眼下该考虑的,自然不是如何胜过五条悟这种不切实际的空想,但也不是一直处于被动防守的状态。
我没有犹豫,在即将落地之前,右手向前一挥,继续操控第二根咒具。
正常来说,只有掌握领域,才能拥有消除无下限的能力。
但前面这两次,本来就是佯攻。
“咔嚓。”
咒具相撞,崩裂。
这种景象对寻常咒术师而言不算什么值得注意的场面,可对五条悟来说,那相当于瞬间在眼前释放能量的咒力火焰,是突然多出来的信息。
果不其然,对方柔顺白发下的蓝眼略微一滞,我抓住这个空隙唤出几把承影刺,双手交握住其中一根,拉进二者的距离的同时,重塑,编织覆盖在咒具上的咒力。
如果要说咒力是音符,那对咒力的使用便是编曲。
不同的编曲风格,能转换成加持攻击、防御、蓄力、加强**等等各方面的效果。
这点,领域也应该是一样。
我已经用自己的眼睛确认过。那样耗费巨量咒力构建出的生得领域,让发动者在自己的领域内拥有主场优势,其发动速度和本身的破坏力都得到翻倍的质变。
——无下限的中止之力也无法避免。
不过我还搭建不起那样庞大的领域。
所以,就换个思路,把「编曲」的风格变一下吧。
不是用全部的咒力去构建领域,而是集中在某一次的攻击中,将它变为领域那样的性质。
思绪百转千回,我的动作却没有迟疑,只是垂眼以向前刺刀的姿势,轻声念出咒言。
【因果术式不定性原理】
如果我的面前是冥冥、夜蛾、庵歌姬……甚至夏油杰,无需术式反馈,我都有自信,这一击绝对无法被避开。
而对手是五条悟……
能击中他一次也行。
那一瞬间我是这样想的。
但很快,指间传递过来的凝滞感,让我意识到这行不通。
不仅是掌中的咒具,其他一起协同攻击的利器无一例外,被无下限屏蔽,回弹过来的手感让我觉得自己像是用锉刀扎在金刚石上一般,连指尖到手骨都震得生疼。
毫无疑问,尝试失败了。
但遗憾也无济于事。
时机已然错失。
我条件反射想要后撤,下一秒,还捏着咒具的右手被人迅速地出手捏住,五条悟低下头,原本二者的距离就因为进攻变得太近,没有任何退步躲闪的空间,我无可避免对上对方因为施展术式,而微微发亮的蓝眼睛。
就如同很久以前,在我在入学前见过的那样。
它像是广阔无垠的天空,也像是难以触及的,我始终无法突破的那层实力上的壁垒。
现在这双眼睛的主人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亦如探囊取物那般容易,借着身高的优势往上一提,便把我拖至他的面前。
甩不开。
无法挣脱。
术式给我的回馈已经提前告知了这点,禁锢在腕间的力道也传达了我这点。
就算还没有彻底失去行动能力,但随后五条悟只要提膝一碰,破坏我站立的平衡,再反手一绞,这场测试便可以宣告结束。
不过,我不打算这样结束就是了。
我眼眸轻眨,右手紧握的菱锥随之消失,所有悬在半空的咒具合为一体,悄无声息地落进我垂在腰侧的左手掌心。
我的动作需要更快,更精准……以及,更强。
被赋予更多咒力的承影刺在手指间闪烁着冰冷的光芒,几乎是本能一般,我拼上自己的全部,将它凝实、压缩到极致。
然后,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再次朝五条悟身侧的无下限击去。
这一击会被拦下。
像是之前的所有攻击那样。
但全神贯注,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此刻的我,已经没有心思去想赢输的事,就只是在击中前的那一秒,骤然释放承影刺上的力量。
被强行施压缩小面积的咒力,它在之前产生的形变的越厉害,产生的威力就越大。
须臾间,暗蓝色的色泽忽地在我的掌间绽开,从指尖里丝丝缕缕溢出的咒力扭曲、缠绕着,进而在来不及眨眼的时间里,化为浓烈的赤与黑。
「黑闪」。
与反转术式同样,属于咒力施展中的高端技巧,通常需要在物理打击和咒力冲击的误差都处在在极为微小的时间点上,才能施展出来。
一旦它施展出来——
我屏息凝神,手腕偏转,施力。
——便会在那微小的时间点,让空间产生扭曲。
而无下限,正是支配空间的术式。
……
呲。
空间被扭曲摩擦的瞬间,五条悟眸光微闪,似乎没想到我能做到这一步,我敏锐察觉到那本该存在的阻碍消失了,结果还没能发动下一步攻击,咒具就被对方伸手剥夺,整个身体也随即被扔向高空。
紧接着,伴随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我看见五条悟原本所在的位置爆炸了。
滚滚的尘烟扑面而来,还有飞溅的咒具碎块瞬间擦我的脸颊,拉出一道血痕。
我微微一愣,刺痛的感觉顿时将我拉回现实。
咒力亏空的恶果很快便反应到了身体的每个部位,以侧空翻动作落地的同时,在喘息间踉跄了几步。
我扶住膝盖,还没稳住重心,便感觉到后颈的衣领被人往
后一拽,猝不及防,脑袋抵在自己很熟悉的校服衣料上。
我仰起头,和对方视线撞了个正着。
毫发无损的白发少年正垂眼俯视我,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仗着有术式的存在,低着头凑近了些许,不带任何恶意的直率视线放在我身上巡视,露出仿佛在这一刻要将我完全看穿的眼神——就像是站在高处看腻了世间百态的人,突然见到全新的、完全没有见过的景色,带着新奇、还有一点试探,还有些跃跃欲试。
我现在已经没有余力再继续与谁交手,见他始终没有松开的意思,我不由得伸出手在他眼前招了招提示道,“保持着这个姿势说实在很难受,可以进行通关后的结算画面了吗?”
“嗯?结算?”五条悟偏头重复了一遍我话里的关键词,睫羽轻眨,忽地笑了,“也是,正常来说游戏通关后都得来这么一出演出画面呢。”他当即松开手,转而煞有其事地用手指摸着下颚,以一种喜剧综艺主持人的口吻振振有辞:“要老子对裕礼的成绩做评价的话,满分是五颗星的话,你能得到四颗…不,还是三颗半的星结论更合适。”
闻言,我不由得地皱了皱眉。
回顾着整个交手过程后,我转身看向他,问:“是因为刚刚的爆炸所以扣星了?”
“哦,这个方面啊,很可惜,OUT。”他眼皮都不动,轻轻松松地否决掉我的答案,“倒不如说,施展出「黑闪」再引发爆炸,在老子这里是加分项。”
“那是因为咒力贫瘠?”
“很有自知之名,但是不对。”
我接二连三给出“体术”“进攻意识”之类的关键词,却都不是谜底相关,只能百思不得其解地开始回想,直到五条悟的手伸到眼前打了个响指,我的注意力才重新被吸引过去。
“想不到吗?平时看着那么机灵,结果在有关自己的事情上意外很笨欸。”他懒洋洋地举起左手,用食指点了点脸颊的位置。
“扣分项就是在这。”他说。
我学着跟着他的动作抬手,在摸到了伤口后,我露出为难的表情,十分诚恳地说:“要求无伤通关就有点强人所难了吧。”
“老子也没要求过你无伤通关吧。”
面对这样的指控,个头极高的男子高中生将别在领口的墨镜摘下,不紧不慢地戴上,虽然语气很轻快,但说话的方式却是难得一见的认真。
“如果是真的挡不下的攻击也就罢了,裕礼要不要猜猜看,从测试开始,你有多少次松懈过防御?”
对方将墨镜推上鼻梁,腾出手后,我隐约感觉到他扫了我一眼。
“二十一次。”
“整整二十一次,老子只要稍微用点力,骨折还可以称作幸运的,内脏说不定都会碎掉。”
“换做咒灵或者其他的术师,你究竟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站在这里,就完全不好说了。”
用双手比出数字的五条悟慢条斯理地将手放回衣兜里,锐利到一针见血的言辞,逐渐染上了一丝冰冷,这幅模样的五条悟,似乎更贴近咒术界传闻中目空一切的神子形象。
“如果是真的拦不下的攻击也就罢了,只顾攻击不顾防御这种做法,让人怀疑裕礼究竟有没有认真对战。”
“不过发现你连这种小划伤都可以忘记防御了,老子现在就有结论了。”他朝前跨出一步,弯下腰,墨镜后的蓝眼盯着我,平白直述道:“某个人只是单纯的,在战斗习惯上,差得一塌糊涂而已。”
我:“……”
我用手指胡乱抹了把脸上的伤,随后低头看了下自己的手,因为蓝条近乎清空的缘故,现在也只能看见一层薄薄的咒力覆盖在外表上。
指尖上,与那淡淡蓝光相互呼应的赤红,那抹还未干涸的血色似乎也在完全佐证这点。
在学校里,夜蛾正道和冥冥是我交手最多的对象,但是下手基本都有分寸。
我潜意识也认为,自己的咒术运用上没有问题,因为就算压制着自己真正的实力,在面对五条悟时,我也可以以术式提前预知,将自己的损伤降到最小。
迄今为此,真正意义上让我感觉到危机的战斗,更是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我一直以为,自己的缺陷只是在体术与无法调用更多咒力这点。
但对手换做是五条悟的那一刻——就算提前看见了,也做不到抵抗。
两边的实战反应差距太大,因为没有以前的余裕调整咒力,所以更本能怀着尽快突破对方防御的想法。
问题也就这样暴露了出来。
……原来如此,面对完全不是一个水准的对手,采用以前的经验与应对模式,那么会出现没有被发现的破绽是理所当然的。
恍然意识到这点,我将指尖的血色捻了捻,转而侧目盯着五条悟,怀着几分微妙的心情,就像之前他打量我的动作那样,上上下下将他从头看到脚。
后者或许误解了我的举动,挑眉问道:“不满吗?”
“没有哦。”我摇摇头,不假思索地说,“倒不如说,很感谢。”
仅仅因为技不如人就枉顾事实,我的自尊心也还没有脆弱到那种层面。
“能替我找出问题,这反而是五条你很认真在教导我的体现吧。”
他眯着眼睛,表情瞧着有点奇怪,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只是直直盯着我看。
我不打算探究他在想什么,只是抱着膝盖就地坐下,继续说:“按照五条你的说法,纠正了这个习惯后,我以后的结算是不是就能到达五颗星了?”
五条悟突然哼笑了一声,“真敢说啊你。”
似乎是想起了之前无下限在那一瞬间被攻破的事情,他侧目扫了眼身后爆炸的痕迹,情绪上更是令人捉摸不定,有毫不掩饰的愉快,也有更多更复杂的,不太能被看透的东西。
他重新挺直腰身,视线很快又回到我身上,“但是很遗憾,超级GOJO的评分标准没有那么容易。”
“如果裕礼没有办法随心所欲施展出「黑闪」……”白发蓝眼的少年点点头,“满星过图就别想了。”
我:“?”
正是因为无法像机器那样精准地保证每次的误差都是那么小,才没有术师能做到刻意施展出黑闪,我没忍住朝他确认了一遍:“开玩笑吗?”
五条悟即刻否认:“并不是。”
说着这种话的人拖着有点点慵懒的声音,两条长腿屈蹲,在我面前蹲下来,以一种非常坦然的语调说:“既然说着老子当道标的话,就别拿一般思维去思考,突破常规是你应该做的。”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问道:“若我是个比你想象中还要愚钝的学生呢?”
“尽管看起来很难,但裕礼做得到吧。”
五条悟不依不饶。
他眉宇轻扬,将手抬至与肩齐平的高度,模仿着爆炸的环境,五指猛然张开,嘴里发出“砰”的一声后,露出一抹恶劣的浅笑,尽显这个年纪的DK特色。
“你的术式应该完全可以抓住那个时机才是。”他说。
我:“……”
我:“的确,都被这样说了,没有做不到的理
由。”
“很好。”五条悟十分满意地点点头,“那今天的补习就到此为止。”
他步履偏转,眼瞧着打算离开训练场,我伸出手臂,亦如在捕捉飞舞的蝴蝶那般,精准抓住了他的刚刚用来表演的那只手。
不知什么原因,五条悟没有躲,也没有开无下限,只是在被拽住后停下脚步,他似乎愣了一秒,但很快回过头,带着些许质问的意思挑起眼帘,“怎么了?还打算训练?”
“不,请拉我一把。”我诚恳地说,“脱力了,站不起来。”
五条悟:“……”
五条悟:“欸~”
这个人露出了发现猎物……或者说玩物的戏谑表情。
他笑眯眯地答应道可以哦。
回答的速度爽快又直接。
然后,下一秒。
我双脚离地,被他只手拎起来,活像是被逮住后颈的小动物。
我:“……”
我:“五条。”
“嗯?”
“放我下来吧,我觉得今晚睡在这也没问题。”我坦然。
“真的吗?高专后山据说有幽灵出没哦。”他歪头。
“那感情好,我对幽灵这种生物超了解的。”
五条悟:“?”
五条悟:“对那种存在了解有什么用啦,只是死去的普通人所留下的残影,我的建议是你老老实实回去做课后作业更有用。”
“提问。”我后知后觉地抬起左手,“……我居然有课后作业吗?”
白发蓝眼的少年眨巴眨巴眼睛,扬起唇角,毫不心虚地反过来问我:“没说过吗?”
“是的,你没说过。”我冷酷指责。
第80章 研究勉勉强强哦,裕礼同学。
虽说有些不靠谱,但五条悟好歹还是想起来给我布置了课后作业。
顺带,还有以后的攻克方向。
咒术界没有刻意使用「黑闪」成功的先例。
自然也没有这方面相关的教学资料。
不过咒术高专的教科材料本身就很落后,就算有,大概也只是提一嘴的程度。
式神、结界、咒文、咒力运用的构建……种种诸如此类的,粗略的知识点,在我这个几乎没受过所谓咒术正规教育的人看来,也都只是放了点皮毛在教科书里。
研究「黑闪」更是没有先例的一条路。
想走这条道,并非一朝一夕便可见到成果。
可我不得不承认,我对五条悟所说的那些话很心动。
不过,在学习掌控新技能之前,基础训练仍然是必要的。
“你觉得目前的训练强度还可以提升?”
翌日。
夜蛾正道坐在办公室的座椅上,手里抱着那只小小的熊猫咒骸,微微低头看着我,“所以,才过来让我调整咒骸,加一些训练功能?”
“是的。”我恭恭敬敬地摆出给师父敬茶的姿势,把一杯倒好的乌龙茶双手奉上,“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是二十四小时都能启动的那种。”
自昨晚五条悟的交手后,我睡前翻来覆去把战斗的每个过程都回顾了好几遍,可惜没有录像能看,否则列举在笔记上的条目应该还能更多。
仔细想来,那不算是一场像样的对练。
我的不足从来也不止一处,但被五条悟点出来的缺点——只有六眼看得清清楚楚的弊端,于我而言才最为致命。
他放下咒骸,双手环胸,以很严肃的表情省视我,“想调整咒骸倒是没问题,但前提你确定没有在勉强自己。”
“请您放心,我这个人最不喜欢的就是勉强自己做什么事。”我乖巧回答,再把茶奉上,眼巴巴看着,露出“现在能弄吗”的表情。
夜蛾正道虽然接过茶杯,却还是瞥了我一眼,“你倒是精神不错,昨晚闹出那么大动静,和悟交手让你这么开心吗?”
“为什么不开心?”我动作麻利从递上准备好的茶点,直言道:“入学时我就向您说过,我是想要变强的。”
“前进,总是比原地踏步要令人安心的。夜蛾老师不认为吗?”
绷着一张脸的班主任掂了掂手里的茶杯,问:“裕礼,你刚刚说的那些话,我应该也可以理解成一旦止步不前,你就会焦躁?”
我微微一怔,被看破了这点,倒也没有特别慌乱,而是爽快承认:“正是。”
若是什么也不做,对我而言,无疑等同慢性自杀。
“您知道,这样我才能弥补上曾经被我监护人浪费的那些时间。”我对夜蛾正道只是这样说。
夜蛾老师是一名好老师,他将我那些瞎编的背景当了真,为此尽职尽责地安排我的学习方法,在我入学的这两个月以来,总是认真考虑着让我打下扎实的咒力基础及体术安排——尽管不是所有术师都一定要精通体术,但回顾一下现有的一级术师,包括往上的特级,大部分人都有不错的体术底子。
他对学生严厉,但严厉之余也从不过度干涉学生的自主意愿,听见我这么说,没忍住叹了口气,“知道分寸就好。”他打开熊猫咒骸的背部,一边调试,一边仍然不忘额外叮嘱我,“过来,看一看这些内部构造,打开训练模式的同时,你得知道怎么关掉它。”
我乖巧地凑过去,拿着笔记本依次做起了笔记,把重点都记下来后,便向夜蛾告别。
离开教学楼后,我抱着咒骸走过训练场,走了几步,没忍住又倒退回去,扭头看向正靠在长椅上,闭目养神的黑发少年。
夏油杰平时是个很注重仪表的人,虽然不那么标准的宽腿裤和黑耳钉的搭配让他的穿衣风格在学校里显得别具一格,但都是其精心打理过的证明。
可现在看起来从领口到裤腿都不像有熨过的样子,头发虽然有好好用皮筋扎起来,没什么乱发,可眼圈周围疲惫的黑青色却难以掩盖,或许是过于疲惫,夏油杰并没有在我停住脚步的那一刻就做出反应,而是隔了几秒,才缓缓睁眼。
他似乎有一瞬对什么很迷茫,不过很快就掩饰了过去,转而温声向我打招呼。
“难得见你会直接会坐在这种地方。”我用目光从上至下打量了对方几遍,“太累了吗?”
夏油杰摇摇头,面带笑意地说:“只是觉得今天阳光很好,所以走出来晒晒太阳而已。”
“只是晒太阳吗?”我拿起手里的熊猫咒骸,指了指眼睛的部分,“你都快和它变成一个样子了,太努力了吧,说你是年轻术师里祓除咒灵的努力家都不为过。”
“……裕礼同学。”
夏油杰是一个同样习惯遮掩自己真实情绪的人,但是听见我刚刚所说的那通话,他终究是没忍住,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和善浅笑,对我开口:“我其实也没那么喜欢做任务。”
“不喜欢吗?”我问。
“是的,不喜欢。”他断言。
我若有所思摸着下巴,“由你自己来说这句话,还挺没说服力的……让我猜猜,夏油,你只睡了一小时吧?”
夏油杰:“……”
这样的对话似乎让夏油杰回忆起了什么不妙的记忆,他沉默几秒,片刻之后,眼神落在我怀里的物品上,直接选择谈起其他的事。
“你把夜蛾的咒骸带上了?这是为了训练吗?”
我将怀里的咒骸搓圆捏扁,盯了他几秒,还是回答道:“毕竟两校交流会来临前,还是需要多加训练。”
“你的咒力循环和以前相比是要稳定一些。”夏油杰的目光逗留在咒骸间,评估之余还不忘问了句,“这是和悟训练后的结果吗?”
“你今天才回来,就已经知道昨天发生的事了?”我困惑。
“谁叫有的人昨天用短信轰炸了我的手机呢。”他失笑。
好了,画面感已经出来了,依照五条悟的性格,兴致勃勃的他大概转头就在短信里一条一条告诉夏油杰把我打得多惨了。
“总之,他是很认真地替我指明了方向啦。”我老老实实回答,“不过,还不能算有结果。”
说着,循环的咒力稍稍产生了一些难以察觉的波动。
没能满足条件,那只安坐在怀中的熊猫咒骸当即暴起,向我发动了头槌攻击。
夜蛾老师的咒骸攻击力,在没有主人控制的前提下,足以砸碎钢筋水泥。如果不是夏油杰眼疾手快扣住了它的脑袋,就算有咒力防护,我也会被撞个头晕眼花。
按照正常的设定,这只娃娃被灌入一定的咒力,就会重新陷入休眠状态。
而此刻,它在夏油杰的掌下却始终保持着清醒,两颗漆黑的玻璃眼珠望着我,跃跃欲试地隔空打拳。
也许是发现自己的咒力没能让咒骸平息躁动,夏油杰微微睁大了双眼,略有些意外,随即他很快反应过来了什么,很理性地朝我求证道:“夜蛾老师调试过这只咒骸了?””
没错,它的休眠条件已经改了。“我伸出手,从夏油杰的手里接过它,刚刚还气势汹汹甩着胳膊的熊猫顿时像一只被拔掉发条的玩具,沙包大的拳头即刻下垂,呼噜一声躺回了我的怀里。
“我需要用咒力在咒骸身体外构建防御效果,不能有任何一丝懈怠与变化,否则就会无休止地对我攻击。”
夏油杰思索了一秒,神色一瞬间看起来很微妙,平缓的语气也变得比之前高昂了些,“悟会向女孩子提供这种严苛的训练方法,真是意想不到。”
话到此处,他想到了什么,又问了句,“他有说过训练会持续几个小时才可以停下么?”
“嗯?”我非常不解地发出一个单音节,“为什么要停下?”
夏油杰:“?”
闻言,夏油杰的双眼都睁大了不少,戴着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他缓缓出声:“悟告诉你的方法……是用咒骸进行24小时不间断的咒力训练吗?”
我摇摇头:“方法是他的建议啦,但不间断的训练是我自己的主意。”
夏油杰看了看我手上的咒骸,又看了看我,最终挑眉问道:“你不是对努力家是持否定态度的吗?裕礼同学?”
“我和夏油你的努力方向不一样,为自己努力是给自己投资。”我摸着熊猫咒骸的脑袋,振振有辞,“嘛,不过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我没有细细展开说点什么人生哲言,而是体贴地换了个话题,“对了,听说食堂换新厨子了,你有什么想吃的吗?中午我请客。”
好歹是接触了两个月的同学,夏油杰算是习惯了我想一出是一出的说话风格,他没有再抓着刚刚的言论不放,而是很自然地转换到新频率,思索片刻,开口道:“那就凉面吧,天气热了,就适合吃这个。”
虽说夏天食欲不振是正常现象,但我没想到夏油杰真的除了一碗凉面和一杯水以外就没再点什么。
我看了看他盘子里比我还小一圈的面碗,又看了看自己桌边的重叠起来空碗,发自内心觉得夏油杰太客气,点个菜都替我在省钱。
出于对同学的关怀,我决定问问情况。
新田慧毕竟是总监会派来的新任辅助监督,虽然尽职尽责,但我对她还没有那么信任,于是低头向铃木香帆发了消息。
一个小时后,铃木香帆才迟迟向我回复。
铃木香帆:【明面上的任务安排上没有问题。】
铃木香帆:【不过……我这边能确认到的,夏油同学接到的支援请求有很多。】
我:【支援请求?】
铃木香帆:【啊,裕礼同学因为是刚当上术师没多久,所以还不了解这种形式吧。】
铃木香帆:【如果有其他的术师在任务中涉险,跟随他的辅助监督就会向总部汇报,为了效率,这种情况下总监会就会直接联系在附近辖区的术师。】
我:【夏油最近一共收到了多少次支援请求?】
铃木香帆:【这种记录我是接触不到啦,但我口头询问了一下其他的辅助监督,能确认到只有最近几天,前天五例,昨天深夜两例。】
铃木香帆:【根据夏油同学的行程来看,支援请求发出时,他的确是离这些最近的那个人。】
也就是说,近期夏油杰在任务结束后,他附近的术师总会恰好遇见无法处理的危机情况,然后求援吗?
总监会再烂也烂不到设计让大多术师涉险,只为了给东京校的一个人添堵,太得不偿失了。再加上夏季本来就是咒灵高发期,人手不够是正常……夏油杰也是这样才没有向夜蛾老师说这些吧。
但这也太巧合了。
巧合过头就绝不可能是巧合。
我回想了一下夏油杰之前的模样,眉头轻轻蹙起。
有能力做出这种事的家伙,我基本想不到第二个人。
可就算用这种小手段磨砺消耗夏油杰的精神和体力,我那便宜老板也应该清楚,还不足以让他稳妥地得手咒灵操纵使的身体。
他是打算借总监会的手过度压榨夏油杰,令人产生离开咒术界的心思,方便自己下手……还是说,这些行为背后,还有没暴露出来的后手?
我的思绪逐渐繁杂起来。
然后,因为分心,熊猫咒骸一巴掌拍过来,我的脑袋直接狠狠撞在桌上。
我:“……”
夜蛾老师调整过的咒骸很厉害。
各种意义上都是。
…
…
“痛痛痛……”
一整天下来,已经被咒骸锤过好几遍的我不得不走进医务室,本想着治好再去进行今晚的五条补习课,但没想到五条悟和家入硝子就都正好在里面。
看起来好像在对峙。
两人对我的到来都没有惊讶,只是分了点视线就又开始进行原本的话题。
“老实说,我很怀疑,五条你的分寸感。”
身穿白大褂的家入硝子双手环胸,用十分挑剔的眼神打量着五条悟,那样子活脱脱像是在看不懂事的熊孩子,而不是同窗。
“没什么关系吧,只是借来给裕礼上理论课。”五条悟不为所动地拿起摆在一旁的饲料,从投食口里丢下去,培养箱里吱吱叫着小白鼠们顿时聚过来,他漫不经心地隔着玻璃观测着这群小家伙,说:“想要在其他生物上完成咒力构筑,往往比在自己身上更困难,这样才能达成教学的目的嘛。何况有我在,不用担心它们出事哦。”
棕色短发的少女白了他一眼:“我是不担心小白鼠。”
五条悟露出“那你还在担心什么”的表情。
家入硝子扭头指了指我手臂上的淤青,直言不讳:“我是为自己未来会多出额外的工作量而怨念,你们两个精力旺盛的笨蛋。”
被指着鼻子说教的五条悟完全没有心虚,反倒扭头看向我,打了个响指,勾唇道:“听见了吗~硝子是这样说的,你知道怎么办了吧~”
我“哦”了一声,故作沉思地把手掌放在脖子前一横,“也就是给总监会的人套麻袋,威胁他们给硝子放长假,这样硝子就只需要操心我们了。”
五条悟微微挑起眼帘,似乎对这个玩笑一般的提议心动了,笑问:“不错,什么时候动手?”
家入硝子用观赏智障儿童的目光关爱着我们,平静地提醒道:“怎么都好,真要动手前记得带走我就好,不要让我有治他们的机会。”
玩笑归玩笑,她仍然还是默许了我和五条悟借用小白鼠的行为。
反正今晚没有伤员送过来,给我完成治疗后,她也跟着一起留下来,翻开医学书,说是蹭蹭学习的氛围。
见此,我转过头,看向说要给我上理论课的正主,“接下来要做什么?”
一旁,坐在椅子上的五条悟将左腿搭在右膝上,他用食指抚摩着自己的下颌,似乎在思考什么,被墨镜遮盖大半的脸庞没有变化,大概想到了很有意思的东西,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紧接着很不着调地“噢”了一声,从喉咙里发出得意的颤音。
“差点忘了。”翘着二郎腿的白发少年向我勾勾手指,“现在开始,裕礼该称呼我为老师才对吧。”
我:“……”
纵使早有心理准备,这个人本性总是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展现出来,无论是好的那一面,还是坏的那一面,都像是若即若离的野生猫科动物。
其他称呼也就罢了,但我唯独不想把「老师」这个词和他扯上关系,因此我摇了摇头,说:“请容我拒绝。”
“为什么?”见我没有答应下来的意思,五条悟歪了下脑袋,顺势搭在膝前的指尖动了动,大有不问到答案就不罢休的趋势。
“硝子,你愿意称呼五条为老师吗?”我扭头把在场的第三人扯入战局。
埋头苦读的后者头也不回,直言:“那我宁愿去单挑一级咒灵。”
听听,多么明显得到答案的我点点头,又面带微笑地回头正视他:“就是这样。”
白发少年凝视着我如今的表情,眯起墨镜后的蓝眼睛,一副完全没有相信的样子,“欸,也就说在害羞?好吧好吧,宽宏大量的GOJO老师会给学生一些缓冲时间的。”
没有继续再执着称呼的话题,他的嘴角拉开一些弧度,随即抬起手指晃了晃,“那么,现在回到课程的问题上了,来,裕礼同学注意听课。”
自说自话向来很有一手的男子高中生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那样,用微型的「苍」从培育箱中提起一只小白鼠,凭空将四个脚乱蹬的小家伙用咒力关起来,不紧不慢地要求我一起跟着试试。
动物比普通人能容易感觉到咒力,而且它们对咒力的敏锐远超过普通人,稍微强势一点的咒力就会令它们感觉到不安。
本来温顺的小白鼠焦躁地在半空中打转,却逃不出由咒力构造的牢笼。
虽说是理论课,其实五条悟这个人就不喜欢什么枯燥的文字内容,更乐得让人直接动手。
在我点点头有样学样开始操作时,对方眨眨眼,把悬空的挣扎小白鼠放置在一旁,起身朝我这方凑过来。
他的视线聚焦在蜷缩在我掌心的实验动物,抬起手碰了碰,就像是在用爪子戏弄猎物的猫,随即故意特别大声地叹气,对着我摇摇头。
“提问,有什么问题?”
“这么快就要投降吗?”
这种像是国小学生一样幼稚的手段,早就无法挑动我的神经了。
我平心静气,保持着一只手放在咒骸身上的状态,把注意力放回桌上爬动的小白鼠,仔细审视了一番自己与对方所构筑的咒力差别。
同样是在短时间里搭建起来的,二者的强度差不了多少,但由五条悟出手覆盖在生物表面的咒力,似乎远比我的要少……不,或者说,精简得恰到好处。
想起来之前交手的时候也是,他说过,我对咒力的使用很浪费。
敏锐意识到差异所在,我思索了几秒,再次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构筑方式,既要达到束缚小白鼠的目标,也要尽可能牢固。
一直俯身在观察我一举一动的五条悟点了点头,“反应很快嘛,不错不错。”
与我同龄的同窗仿佛在此刻真的化身成一位教书育人的老师,他很突然伸出手,捏住我的几根手指,“但如果把这当做课堂作业,也很难给出高分评价呢。”
“……”对方的另一只手绕过颈后与背脊,虚虚搭在桌边,完全是一个随时能被拉住胳膊扣住后颈一招制服的姿势。
被强者如此操作到这一步,没有哪名术师还能保持松懈的心态。
我本能克制了自己的呼吸,偏偏当事人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甚至转动精密的六眼,对我发出“嗯?”带着困惑的鼻音,问:“裕礼同学有听见老师在讲什么吗?”
这个人……虽然我最开始不觉得该往那方面想,可听见他抑扬顿挫的放在「老师」二字上的腔调,就大概明白这是明晃晃的报复了。
只是因为称谓没有改,居然会做到这种地步。
我短暂沉默了一下,以一种微妙的语气回答:“抱歉,我走了下神。”
“没问题,老师原谅你哦~”五条悟仿佛没有注意到任何异样,挑起一侧的眉毛,却是继续在笑。
我盯着他。
他看着我。
我们之间陷入了一种古怪的僵持。
最后,是在听见外面突然降雨时而打破了僵局。
因为夏日的暑气在入夜后也很燥热,老旧的医务室里没有空调也没有风扇,因此在听见啪嗒啪嗒的落雨声时,我和五条悟不约而同看向窗外。
“啊,下雨了。”家入硝子说,“这下总算能凉快点了。”
清凉的水汽顺着风涌进来的那一刻,我同时从五条悟的掌心里抽出了手。
我一只手捏着咒骸,另一只手拽着小白鼠的尾巴,原本的咒力框架像是橡皮泥那样被我随意撕扯、摧毁,溢散的咒力飞得到处都是,但逐渐,框架变形、稳定。
“是这样吗?”我问。
某个难搞的大少爷看了眼,哼哼出声,“勉勉强强哦,裕礼同学。”
我:“……”
我左手一松,想张嘴说点什么,但是熊猫咒骸一跃而起,一个头槌把我从椅子上撞下去。
……
啧,大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