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0,股市开盘。
云际地产官网准时发布公告,亮出了完整版的能源估值报告,附上采矿许可证,并推出了合作开发的融资计划。
不是开盘前市场疯传的页岩气,而是干热岩。价值连城,绝对环保,足以碾压n个天穹城项目的巨型干热岩田。
经过权威机构的勘测,确认了云际所属的X地块之下存在超高温的岩体,储量惊人,开发潜力巨大,能轻轻松松达到千亿级别。
甚至,更多。
市场瞬时沸腾,引得众多资本伺机而动。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利好了,就像是一枚冲天的核弹,直接拖着云际的股价快速封板,发出了震天撼地的一声响。
这声巨响在陆瞬的脑子里回荡许久,震得他耳边一阵嗡鸣,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贺秋停为何那么执着、不惜花费天价也要拍下那块地。
拍卖会结束那天,贺秋停接受采访时说,“这块地的价值,不久后自见分晓。”
如今,果真见了分晓。
过去,陆瞬只知道这块地是天穹城地产项目的核心枢纽,因为地理位置的优越,是众多资本觊觎的黄金地块。只知道,贺秋停想要的东西,他一定要不惜代价帮他拿下来。
可如今,当他得知贺秋停的目光早就已经穿透了土地的表层,锁定了深埋地下的那块宝藏,便知道一切都没有那么简单。
这块地的根,扎在贺继云沉眠的骸骨之上,于贺秋停而言,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
十几年前,这块地还只是个老旧的化工厂,土壤和地下的污染尤其严重,是出了名的“问题地块”,修复成本极高。
再加上这块地之前做过地质普查,报告显示,深处的地质极为复杂,没有具有价值的矿产,地热也略微异常,可能存在额外的开发风险。
这份普查报告劝退了不少投资者,直到这块地被贺秋停的父亲贺继云接手。
贺继云打那时候起就想要围绕这块地,打造天穹城地产项目和独树一帜的地标,并且花费了大量资金投入到污染土地的修复中。
政府考虑到地块严重污染,修复难度大,又没有勘察到有价值的能源,所以在出让地块时,应贺继云的要求签订了补充协议,商议好这块地的采矿权归土地拍卖者贺继云所有。
“所以…”陆瞬散漫磁性的嗓音从电话那边传来,在深夜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贺叔叔从那时候开始,就已经笃定了地下有能源了是吗?”
天已经黑了。
因为白天的能源信息,贺秋停被卷到风暴中心,受到了空前的关注。两人只得默契地分开,没有继续同回一个住处,而是各回各的家。
但进屋的第一刻,便连上了麦,一聊就是几个小时。
贺秋停靠在书房的椅子上,抬眸看向窗外,月光清冷,却泛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宁静和透亮,映着他那双黑眸越发深邃。
“其实并不能算是笃定。”贺秋停说,“是我父亲的一个朋友,从当年那份勘测报告里看出了一丝端倪。”
贺继云的多年老友,张霖,同时也是一名优秀的地质专家,在看了那份地质报告后,产生了一些微妙的想法。
他深度研究查看了这块地的地质构造,从地热异常的蛛丝马迹里,看到了一丝微光,提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也许地质深层的异常并非风险,而是某种藏的极深的宝藏。
那时候的干热岩概念认知还并不清晰,环保的浪潮也没有兴起,这种猜想背后的风险不是一般的高,但贺继云信了,并争取到了那份采矿权。
随着污染土地的修补,同时进行的还有深一步的秘密勘测,张霖的猜想正一点一点得到了印证。
也就是这个时候,资金链断了,贺继云被多家资本联合做局绞杀,被撤资抽贷,逼到绝境。
破产之前,贺继云找到张霖,秘密签订了一份信托协议,让老友代持采矿权,在贺秋停有能力重新获得X地块使用权的时候,无条件即刻归还采矿权。
破产清算的时候,这份采矿权和负资产无异,不仅没有价值,还要持续地投入缴纳修补费用,自然无人深究它的去向
贺继云留给贺秋停的,除了那封遗书,还有一叠报表,是天穹城项目的计划书,以及地下能源的初探数据。
遗书的背面,其实还有两行字。
【拿回x号地块。完成二期勘测。】
【当你有能力拿回我失去的东西,爸爸一定会在天上见证你的胜利。】
贺秋停140亿高调拍下地块,土地到手后的第二天,贺秋停便秘密启动了第二期的深入勘测。
与此同时,尘封了十三年的秘密协议被激活。张霖根据协议上的约定,无条件地将那份采矿权许可证通过法定程序,正式过户到了贺秋停的名下。
法律手续完备,权责清晰,这一刻,土地与深埋地下的宝藏,饱经波折后,终于完整地、炽热地、再度回到了贺家。
贺秋停的动作快得惊人,当天下午便召开了全球投资者发布会。
会场的聚光灯下,他身穿笔挺的灰色西装,眉眼冷淡,平静地将那份“绿色云端”的证券发行计划推到了公众面前。
同时抛出的,是一份诱惑和风险并存的合作邀约。
“合作模式很清晰。”
“采矿权,我出。烧钱开发,运营,担风险,是合作伙伴的事。我只要用采矿权换一份旱涝保收的长久收益。”
这是贺秋停发布会上说的话,直白,干脆,却并不仁慈。
任谁都看得出,贺秋停是在利用矿权给云际背书增信,为的就是发债圈钱。而圈来的这些钱,一分不剩,未来都会输血给他的地产项目。
他的核心目的,是解决现金流的问题。
这就意味着,他不仅要发行债券,还要找到一个资金雄厚、开发技术能力强硬的巨头合作方。
最合适的选择,是陆氏财团背后中星能源,陆昭控股的公司。
“只是今天一天,就已经开始有人质疑能源的开采难度了。”陆瞬在电话那边说道,“抛开所有的私人恩怨,客观来讲,目前最好的选择,就是中星。”
两个人同时沉默了。
半晌后,贺秋停听见电话那边传来一声轻微的金属脆响,是打火机开合的声音。
陆瞬似乎是缓慢地吸了口烟,才轻轻叹出一声,声音夹杂着紧绷。
“秋停,其实外人都觉得我们陆家的这两个儿子都和陆自海是一个德行,但其实我们都有本质上的不同。我哥和我爸,是彻头彻尾的两路人。”
贺秋停没应声,靠在座椅里,闭上眼睛,修长的手指用力地按了按眉心,听着陆瞬继续往耳朵里钻。
他不恨陆昭,但沾着他父亲鲜血的公司,他不知道如何说服自己接受合作。
陆瞬的声音发闷,忧心忡忡道:“我哥…他最近在国外,被一个跨国并购缠住了,脱不开身,昨天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的状态很不对劲,整个人都怪怪的,像是病了。”
“其实这些年,我哥跟我爸的分歧很深,这次铁了心要啃下国外的那个并购,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要把核心资产剥离出来,脱离我爸的操控。”
“中星能源是我哥一手带起来的心血,也是最珍视的一个企业,在陆氏财团下面,中星是受我爸和他那些老派势力染指最少的公司,相对更干净独立。”
陆瞬不知所云地说了半天,见对面还没动静,试探地问了一句,“等他回来,我安排你们见一面?简单地聊一聊?”
“不必了。”贺秋停断然拒绝,“我现在的选择很多,如果中星是你来接手,我可以考虑,如果不是,就不要再提了。”
这话说得又冷又硬,听得出贺秋停的不悦,陆瞬只得放下话茬,怕惹得他又胃疼。
“不说了,说说你吧,你今天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陆瞬的语气柔了几分,看着自己身边空着的床位,只觉得心里也空落落的。
和贺秋停住了有一段日子,冷不丁分开,他感觉很不适应,堪称是度秒如年。
“还好。”
贺秋停盯着胳膊上的那块淤青,心不在焉地应着。淤青已经浅了许多,但是很快他又感觉到了新的不适。
嗓子痛,浑身发热,像是感冒了。
新病症,难道是降低人体免疫力,所以让他更容易感到不适?
“还好?”陆瞬的声音瞬间紧绷起来,“你这人每次说还好,就是不舒服,哪里难受了?”
“好像有点感冒,可能是白天吹空调吹的,没事,我吃点药预防一下就好。”
贺秋停起身冲了杯药,喝完后钻进被窝里,热意很快包裹上来,让他的眼皮沉得抬不起来,意识也开始模糊,“挂了。”
“别挂!”
陆瞬的声音黏黏糊糊的,“你开外放,把手机放在枕头边,我们连麦睡。”
“只是半天没见,陆总怎么这么黏人。”
“只是半天没见,贺总怎么就这么狠心,”陆瞬学着他的语气,“听听声音都不行啦?”
停顿了片刻,陆瞬吐出几个字,沉甸甸的,他说,“我想你了。”
“…”贺秋停被他缠得受不了,无奈之下顺着他开了外放。
手机被随意搁置在枕边,陆瞬的呼吸声忽然变得无比清晰,好像这人真的躺在了自己身边,带上了一阵阵灼人的热度。
贺秋停大概是真的发了烧,浑身越发的热,感觉耳边也吵得厉害。
“秋停~”陆瞬的声音带着笑意。
“嗯…”贺秋停拖着长音应了声。
“贺秋停~”
“干什么。”
“宝贝儿~你在干嘛?”
“我在睡觉。”贺秋停回答,然后听见那边的人轻轻笑起来,简直愉悦至极。
贺秋停困得有些睁不开眼,意识也混沌起来,翻身时不自觉地哼唧一声,又轻又软,从鼻间溢出,不设防备的慵懒感就像是小猫爪子轻轻地挠在人心尖上。
贺秋停已然忘记还连着麦,直到电话那边的人被这丁点的声音勾引着,翻来覆去睡不着,经过了漫长的挣扎后,低哑的声音再度响起。
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赤裸裸的欲望,清晰又滚烫。
“贺秋停,现在很晚了,记者也该睡了。”
“我能不能…现在过去找你?”
“你是不是给我下什么蛊了?”
“不抱着你,我骨头缝都痒得难受,睡不着…”
第52章 原来是这个病3
身体陷在蓬松柔软的被子里,贺秋停闭着眼,整个人难得地松懈下来。思绪从紧绷的工作状态下抽离,大脑进入了休息状态,转得迟缓。
他没什么劲儿,张口说话都嫌费力,听着陆瞬在电话那边聒噪许久,才模糊不清地抱怨出一句,“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腻歪人…”
电话那边闻声安静了几秒。
这短暂的沉默,反倒是让贺秋停混沌的脑子略微清醒了几分。他在昏暗的光线下睁开眼睛,听见枕边的手机里传来陆瞬的声音,像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字斟句酌间带着笨拙的坦诚。
“因为以前,总觉得你不喜欢我…”
陆瞬说: “一直在怀疑,自我怀疑。”
这样的话,从生性傲慢的陆瞬嘴里说出来,让贺秋停的心不轻不重地刺痛了一下。
陆瞬的声音沉下去,少了玩笑的意味后,显得很认真,说道: “你好像对什么都不在意,对谁都很好,可那时候,我就总想着,我该是那个特别的。能被你多看一眼,多在乎一点儿,或者,能多影响一些你的情绪。”
陆瞬是需要存在感的人。
挺幼稚的。
贺秋停也是后知后觉,发现陆瞬其实就像那些故意调皮捣蛋,只为了能被家长多看一眼的熊孩子。
他以为在事业上打压贺秋停就能引起对方的注意,却不知道这样的做法反倒是会让两个人之间的信任越来越少,把爱人推远。
“嗯,所以就插手我生意,截我的合作,压我的利润?”贺秋停接过话,半调侃的语气,带着一丝微讽的笑腔,“陆总,的确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啧,你这人怎么还翻旧账呢?”
陆瞬笑了笑,清了清嗓子,稍显郑重,“贺秋停,你得理解,你是我初恋,在你之前没人教我怎么爱人,我也是一路在摸索,在学习。”
“行。”贺秋停懒懒地应了一个字,唇角无声地牵起一点弧度,“合着是拿我练手了。”
“不是练手。”陆瞬反驳道: “你是第一个,也一定是最后一个。”
“可别说这种话。”
贺秋停阖着眼睛,不知道自己烧到了多少度,在一阵持续的晕眩和疲惫感中,感到身体隐隐发热,却不觉得难受。被高温模糊了边界,奇异地带来一种久违的松弛感。
他轻飘飘地吐出一句话,“一个阶段…有一个阶段的选择。”
贺秋停不由想起前一阵子,曾因为陆瞬家人的反对陷入过内耗。后来冷静下来,觉得不该思虑太多、徒增烦恼。
与其为悬而未决的未来担忧,不如顾好眼下,眼下没有被影响,起码两个人还能有一方天地,寻得片刻欢愉,这就够了。
贺秋停自然知道这是一种逃避,就像是一场风暴即将来临,他和陆瞬蜷缩在一间摇摇欲坠的避难所里。贺秋停无法改变风暴,唯一能做的,是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让自己具备抵御风暴的能力。
他们都需要变得更强大些。
这一点,两人都能心照不宣地意识到。
他们的感情,注定要到顶峰相见的那一日才能见得了光。等到将足够的实力攥在手里,各自登上无可争议的行业顶点之时,才能不被舆论的喧嚣所撼动分毫。
如今,正是云际能源融资的关键节点,陆瞬的手头也有几个棘手的案子正待推进。两个人都处于事业的上升期,私底下的接触必须更加谨慎。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曝出什么消息来,所有的布局和心血,就全都毁了。
陆瞬在电话那边沉默了许久,万千思绪在心底翻腾,最后化作一声轻叹,“别的吧,倒无所谓,我只是,有点儿担心你的身体。”
据陆瞬所知,白天的能源合作发布会结束后,就已经有大量的投资机构、基金公司和能源巨头联系了云际。
贺秋停接下来会将会陷入无休止的方案审阅,接连不断的会议。筛选,谈判,尽调,这一套流程下来,没个一两个月根本抽不开身。
贺秋停那个胃,再加上过往的心理问题,以及近日的这些接连不断的病症,桩桩件件都让陆瞬放心不下。
陆瞬并非真的这么黏人,非要和对方连麦睡觉,说到底,还是因为挂念着贺秋停,怕他身体不舒服,又或者是产生什么负面的情绪和念头。
杨泽早上才刚打电话过来,催他尽早带着贺秋停去医院做系统的检查,做一下脑电,再结合深度面诊。
但是贺秋停的脾气,在现在这个时间节点上,是肯定不会做的。
陆瞬感受到了一阵深深的无力。
他没有能力和资格说服贺秋停放下肩头的责任去修养,那无异于否定他倾尽全力走到今天的意义,也等同于否定了他完成父亲遗愿的决心。
陆瞬的心很急,可能做的却极少,只能尽他最大的努力守在贺秋停的身边,小心翼翼地陪伴。
像现在这样,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呼吸声,知道贺秋停还在,还安好。
这样就好。
…
接下来的半个月,贺秋停行程紧密,忙得见不到人影。先是去了趟中东,紧接着又转道去了趟瑞士。
整整半个月,那系统的声音竟然一次也没有出现过。
刚开始的时候,贺秋停还有些杯弓蛇影,身体稍微出现一点儿异常就开始紧张,以为是什么大病的前兆,从而放大感官的感受。
但是后来忙着忙着,也就无暇顾及了,就这么平平稳稳地过了段安生日子。
他想,大概是他身体里的负面能量终于释放殆尽,已经彻底告别了那个荒诞的系统。
这样的认知让他心情大好,加上海外谈判的进展也远超预期,回程当天,贺秋停索性推掉了原有的行程,去参加了张文骞攒的“同学局”。
说是“同学局”给贺秋停接风,都是幌子,只是为了给贺秋停和陆瞬一个名正言顺的亲近的机会。
饭局地点照例安排在张文骞的酒店,自己人的地盘,图的就是一个隐秘和安全。
航班落地已是傍晚,黑色的商务车静静地停在出站口道边的柏油马路边。
贺秋停拉开车门坐进后排,陆瞬正坐在他身边的位置,偏过头来,眼睛亮得像星星,目光灼灼地注视着他。
贺秋停坐稳后,往前面看了眼,开车的是张文骞,戴着个墨镜,浮夸地嚼着口香糖,跟着车内吵闹的rap摇头晃脑。
“给我小点声音,叽里呱啦的,吵死了。”陆瞬锤了一下他的椅背。
张文骞单手控着方向盘将车开出去,另一只手去调低了音量,嘴里不满地嘟囔着,“刚来的路上怎么没听你说嫌吵,你不也跟着晃么…”
天穹港暮色四合,一辆黑色的商务车在跨海大桥上疾驶而过。
张文骞握着方向盘,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后视镜里,他眼看着陆瞬解开安全带,倾身压过去,吻住了贺秋停。
不知道是吻了嘴唇还是脸,看不真切。只能看见贺秋停抬起手,掌心抵在陆瞬的肩膀,往外推了推,“差不多行了。”
贺秋停已经默认了张文骞是值得信任的知情人,但还是不好意思在外人面前搞这一出。
陆瞬亲得忘乎所以,沉浸在方才的温存里,被打断后有些意犹未尽,黏糊道: “想你了…别推我…再亲一下…”
张文骞:“…”
张文骞表情复杂,被这突如其来的肉麻噎住了,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难以这种话居然能从陆瞬嘴里说出来。
他忍不住清了清嗓子,弱弱地提醒,“陆总,这还有个人呢…你和秋停,也就半个月没见吧?”
后半句话特意强调了一下时间,透着无语。
陆瞬瞥见贺秋停的表情略微有些不自在,耳朵也泛起薄红,这才不情不愿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顺势拉过贺秋停的一只手,握在掌心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捏着那骨节分明的漂亮手指。
一边把玩一边抬起头,透过后视镜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张文骞,“看什么看!专心开你车!”
车上有个碍事的,到底是不太方便。
下了车,三个人一同进了酒店,张文骞很自然地走在中间,大大方方的,就算被拍了也看不出丝毫暧昧。
饭局安排在晚上八点,还有两个小时的间隙。
张文骞将一张私密包厢的房卡递给陆瞬,语气了然,“这两个小时,你俩叙叙旧吧。”
厚重的木门在身后无声地合拢,瞬间隔绝了外界的喧闹声。
两个人身高相当,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相对而立,视线相接。
干柴,烈火。
噼里啪啦地作响,炸得血液沸腾。
贺秋停穿着一套剪裁有致的深灰色定制西装,里面是一件条纹马甲和挺括的白衬衫,浑身充斥着一股撩人的禁欲气息。陆瞬则是一身随性的黑西装,眼神愈加滚烫。
没有寒暄,也没有客套。
半月以来,各自工作中积累的压力,以及那些压抑在深夜的思念,都在这一刻汹涌地宣泄而出。
包厢门锁咔哒一声,几乎是同一时间,陆瞬上前一步,将贺秋停推靠在门板上。
贺秋停甚至还来不及发出一丝声音,炙热的吻便重重地压了上来,不再是车里那样温和的触碰…
陆瞬凶狠急躁地碾上那两片柔软的唇瓣。
唇齿被撬开,温软湿润的触感长驱直入,贪婪地汲取着那一丝一缕的气息。
理智在瞬间被全然淹没,被高强度的工作压榨的身体在这一刻得到了彻底的放纵。
这一次,贺秋停没再将他推开,反倒是像被点燃了般,主动抬起手环抱住陆瞬宽厚的背,双手紧紧攥住他背后的衣料,用力地回吻回去。遵循身体的本能,用最原始的方式去确认着对方此时此刻的存在。
唇舌交缠,呼吸急促而灼热,在含糊的水渍声和剧烈的心跳声中,陆瞬的手指摸上贺秋停的西装纽扣。
外套应声滑落在地。
当灼人的吻从唇角移到贺秋停雪白透红的脖颈时,贺秋停猛地抬手按住他,拇指压住陆瞬的腕心,口吻冷硬,“这里不行。”
会留痕迹。
“换个地方。”贺秋停微喘,出了点儿汗,但眉眼还是偏淡。
他燥热地扯开领带,仰头靠在门板上,看着西装外套和马甲相继落在脚边。
陆瞬低沉地应了一声,俯下身把白衬衫推上去,滚烫的吻沿着胸口一路向下,烙在紧致的腰腹间。
贺秋停身体微颤,小腹下意识地绷紧。
陆瞬的手急切摸上他的腰带的搭扣,也就在这时,电话忽然响起来。
刺耳又突兀,半天没停。
陆瞬的唇还贴在贺秋停温热的皮肤上,烦躁地从兜里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就要按掉。然而,屏幕上跳动的来电显示让他的动作骤然僵住,表情也随之凝重起来。
他停下来,走到一边接听。
半晌后,陆瞬握着手机走到贺秋停面前,脸色苍白得吓人,眼神里带着一丝罕见的仓皇。
“秋停,我得去趟德国。”
他的嗓子干涩发紧,“我哥出事了。”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贺秋停的心头一紧,然而还不等他追问原因,沉寂半月的系统音再次从耳畔响起。
【久等了,宿主!】
【小统先前遭遇了bug故障,经过加班加点的修复,终于和宿主再见面了!】
【新病症程序已激活,该病症为——凝血障碍症。】
【因故障导致程序延期,该症状将持续运行15天,请宿主在未来15天内,严格规避任何形式的外伤。】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开始会虐一些,但是不会虐感情,只是两个人都会吃一些苦,酱紫~怕虐的可以攒一攒~[垂耳兔头]
第53章 凝血障碍1
【友情提示: 凝血障碍症为本系统的最终病症,15天后,病症系统将永久性解除。】
【预祝宿主: 焕然新生。】
…
系统解除?焕然新生?
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么…
贺秋停一时怔在原地,想来倒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但是被陆瞬的事情影响着,他半点儿也开心不起来。
陆昭在德国的并购谈判中突发脑出血,情况危重,需要立刻进行开颅手术,手术中的风险不可预估,就算陆瞬现在赶过去,也极有可能赶不上见人最后一面。
电话那边,陆昭的助理措辞直白,说陆昭…很有可能,会死在德国,陆自海那边联系不上,唯一联系得上的只有陆瞬。
陆瞬僵坐椅子上,脸色铁青,他端起桌上的水猛灌了几口,强迫自己冷静,然后拨通了助理Ruby的电话。
“协调公务机,加急办理德国的入境许可…”
“对,现在。”
他竭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一只手压在微微发颤的膝盖上,五指缓慢收紧,显得有些无措。
贺秋停无声地走到他身侧,抬起手,手掌沉沉地落在他紧绷的肩膀,“别急。”
他的声音还是一贯的平稳冷静,带着安抚道: “会没事的,收拾一下,我跟你一块过去。”
陆瞬诧异地抬起眼。
贺秋停行事最是谨慎,向来都把“避嫌”两个字刻进骨子里,尤其是当下这样紧张关键的时候,更是和陆瞬约法三章,不能同居,不能单独在公共场所会面。
而如今,他主动提出同行,无疑是亲手打破了他自己定下的规矩…
贺秋停没有过多地权衡利弊,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面前,敏锐地察觉到了爱人的不安,选择用最直接的方式站在他身边。
陆瞬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反手覆上贺秋停按在自己肩头的手,轻轻拍了拍,力道带着一丝疲惫,“没事,我自己能处理。”
他的神情十分沉稳,身上那股不羁的少年气淡退后,倒显出几分能扛事的男人模样。
有贺秋停这一句话,让他知道不管发生什么事,身后都还有个人在支撑,就足够了。
陆瞬声音低哑,眼神却坚定有力,灼灼地望着面前的人,于盐屋“秋停,你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就打我电话,或者找张文骞。”
贺秋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想嘱咐的话有不少,可最后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
“嗯。”
他收回了手,“专注好眼下的事,不用挂念我,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随时给我打电话。”
陆瞬走得匆忙,贺秋停不好独自抽身,只能按约定参加了同学的饭局,坐在一众喧闹的人当中,心却跟着飘去了万里之外。
时间一分一秒都被无限拉长,贺秋停举着酒杯,面上维持着礼貌的微笑,与递到面前的杯子一一轻碰。
杯中浅金色的酒液摇晃,倒映着窗外的夜色,也模糊了周遭的谈笑声。
耳边似乎传来了飞机引擎的轰鸣,他在微醺之中,好像中看见了那架亮着微弱航行灯的公务机,飞上夜幕,在无边的黑暗里跨越洲际…
他几乎可以想象到,飞机落地后,陆瞬拖着疲惫的身体奔波在医院的情景,心头微微一刺。
饭局散场,贺秋停独自回到家,草草冲过澡后便一头扎进了书房,埋首于堆积如山的方案书里。
工作是能分散注意力的,他就这样专注地工作到凌晨两点。
到了该睡觉的时间,贺秋停却没有丁点儿困意,不出所料地失眠了。
他仰面躺在床上,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边缘泛着淡淡光晕的灯带,眼睑缓慢地眨了眨。
回想起陆昭这个人…
脑子里都是他意气风发、在商场上独当一面的上位者姿态,不敢置信他此时正躺在异国他乡的病床上,生死不明。
贺秋停胸口堵得慌,稍稍侧过身,面向窗外墨色的天幕,目光掠过那几点明灭的疏星,既惋惜又感慨。
人类之于宇宙是何等渺小,生命固然有各自的辉煌,但在宇宙面前充其量只能算作一颗星星,也许在自己的世界里足够耀眼,却终究难逃命运的洪流。哪怕只是一瞬间的轨道偏差,也能让这颗星星无可挽回地堕入深渊。
每一天,每一秒,都有星星在坠落。
父亲和奶奶过世后,贺秋停便把死亡这件事看得很轻,他不惧怕死亡,甚至原本还计划着在完成心愿后欣然赴死。
但是到了这一刻,死亡这件事变得很沉重,压在他心头令他无法喘息。他在心底里默默地、一遍遍地祈祷,希望陆昭可以度过这一关。
如果宇宙真有恒定法则,他甚至愿意分些自己的寿命给陆昭,让他活下来。
毕竟,失去亲人的痛苦没人比他体会得更深,他实在不愿看到陆瞬也经历这一切。
…
思虑过重对身体没有任何好处,贺秋停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
心脏忽然很不舒服,在胸腔里失了序,搏动的速度快了许多,每一次都重重地撞击在胸骨内侧,带来一阵分明又慌闷的窒息感。
大概是凝血障碍症引发的心脏代偿。
贺秋停抬起手,五指蜷起后按在左胸,慢慢地趴下身,用身体的重量压着那颗剧烈擂动的心脏,脸埋在枕头里闷闷地喘了两口气。
紧接着,身体的关节部位毫无预兆地爆发出剧痛,同时他能清晰感受到皮下的一些地方正在迅速鼓起。
膝盖、手肘、肩膀…
伴随着高温,很快便朝着他的四肢百骸蔓延开来。
不仅仅是筋骨的疼痛,而是一种刺入骨髓,酸涩到极致的,沉重到无从摆脱的胀痛。
像是把滚烫的岩浆强行灌注到关节腔内,慢慢地堆满,膨胀,然后硬生生将皮肤和韧带撑开,几近撕裂。
“唔…”
贺秋停咬着牙,挣扎着伸手摸索到床头灯的开关。
光线骤然亮起,刺得他微微眯了眯眼。
他忍着疼痛撸起衣袖,灯光下,他的手肘内侧隆起一块不规则的青紫色。冰白细腻的皮肤被撑得透亮,边缘已经开始向附近的组织晕开,看上去触目惊心。
【亲爱的宿主!友情提醒!】
【该病症运行期间,请注意睡眠,熬夜会持续恶化凝血功能,关节腔出血风险极高,如继续熬夜,血肿将会继续扩大,并有概率诱发内脏和颅内出血,请立刻进入休息状态!】
【重复!请宿主立刻休息!】
贺秋停只得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将脑子里的那些琐碎的念头尽可能地清空。
身体关节的血肿疼痛难忍,他不敢再动,甚至没力气去关灯,只能维持着那个蜷缩的姿势,将被子紧紧裹在身上,努力对抗着身体传来的胀痛,直至它们像潮水般一波波地缓慢退去。
第二天早晨,贺秋停醒来时,身上的血肿和瘀痕都奇异般地消失了。
他活动了一下四肢关节,灵活自如,没有半点儿的不适。这让他感到了一丝轻松,相比之前的那些病症的折磨,凝血障碍症显得温和很多,只要小心规避,注意休息,就不会有什么大碍。
手机屏幕上,只有陆瞬落地德国后发来的一条报平安的信息。至于陆昭的情况,如果问题不大,陆瞬必然会给他发消息,而此时此刻没有消息,想必是很糟糕。
整整一上午,贺秋停都有些心神不宁,他审阅着合同和报表,目光却频频扫向旁边的手机。然而除了那条信息,再无其他音信。
一直到午休时间,陆瞬那边还是没动静,贺秋停终于按捺不住,拨通了陆瞬的国际号码。
漫长的等待过后,电话被接通。
“喂…秋停。”
电话里传来的声音嘶哑干裂,让贺秋停的心猛地一沉。
陆瞬鼻音很重,带着一种浓重的疲惫,和强行压抑的悲恸。
贺秋停大概猜出了几分,声音不自觉地放轻,小心翼翼地问,“…是情况不好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只能听见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像是在积聚开口的力气,贺秋停隔着万里,清晰地感受到了陆瞬的崩溃和绝望。
陆瞬说: “人在重症监护室,刚做了开颅手术,情况非常、非常不好,医生说脑水肿很严重,还有脑干受压的迹象。”
已经用了最好的药物,但仍然收效甚微…
“现在就是靠着机器在维持,自主呼吸几乎没有了,血压也是靠着升压药在吊着,随时,随时可能…”
陆瞬轻微地哽住了,汹涌的情绪被他死死地压住,艰难地将剩下的话说出口,“随时可能脑疝,一旦发生,就是几秒钟的事。”
陆瞬的声音彻底地碎了,人都跟着有些恍惚,“医生说可能挺不过今晚,今晚的可能性,非常大…”
“怎么会这样…”贺秋停喃喃道,还是觉得难以置信,只觉得一股气血不住地上涌。
“是陆自海,我爸,他真不是个东西…”
陆瞬的声音发冷,牙齿都跟着发颤,“我哥为了这个并购案耗尽了心血,连自己的身家都抵押进去,跟投资人也做了承诺,眼看就要签约了,我爸临时变卦,撤了原本承诺好的过桥资金,电话也不接,直接人间蒸发。”
陆瞬艰难地呼出一口气,气极反笑,“他怎么能…用这么阴险的手段,对付亲人?”
陆昭要强,把责任看得比命还重,陆自海分明比谁都清楚。
他就是故意的。
故意让陆昭彻底垮掉,身败名裂,被投资人唾骂,被债务活活压死。
只是因为陆昭想把中星能源这个尚且有一丝希望的企业,从那艘老旧的破船上拆下来。
只是因为陆昭没有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有了独立出去的念头,让陆自海感到不好掌控,干涉到了陆自海和那些旧友的情谊…
“他从小就告诉我和我哥,要听他的,不然会受教训。”
陆瞬说,“这种言而无信的撤资,就是他所谓的教训?”
未免太沉重、和无耻了些。
吧嗒。
陆瞬的话音未落,一滴浓稠暗红的血滴,忽然笔直地落下,狠狠地砸在贺秋停面前摊开的报表单上。
贺秋停瞳孔微缩。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又是两大滴殷红v娱演发暗的血,从他鼻腔里涌出后相继落下,在白得晃眼的纸页上迅速晕染开来。
吧嗒。吧嗒。
贺秋停这才意识到…
他流血了。
第54章 凝血障碍2
鲜红的血滴在报表上洇开。
叠成一片,触目惊心。
贺秋停抬手在鼻下抹了一把,睫毛颤了颤,眼见着那节白皙的手指染上血污,下意识地仰起头。
鼻腔里的血液瞬间倒流进喉咙里,腥甜。
【友情提示!凝血障碍患者流鼻血时请勿仰头,请保持坐姿或站姿,身体微微前倾,避免血液吸入气管和肺部,引起窒息!】
系统的声音播报时,贺秋停已经听劝地弯下身,往前倾了倾。他单手压住流血的那侧鼻孔,另一只手利落地从桌上拿起蓝牙耳机塞上,然后有条不紊抽出一大把纸巾,按住鼻子。
这种程度还死不了人。
他的脸上没露出什么波澜,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淡然地开口,“陆瞬,现在不是追究对错的时候。”
贺秋停擦着血,鼻音重了几分,声音却依旧沉稳有力,“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你哥,还有你,你稳一点,别自己先乱了分寸。”
纸巾很快被血浸透,贺秋停不动声色地将它团起来扔到垃圾桶里,发现压迫止血的效果甚微后,只得把手伸进旁边的公文包里,去翻找提前准备好的急救药包。
包里放着不少药品,有用来注射的凝血因子,还有一些独立包装的止血明胶海绵。
他随手拈起一个海绵的包装袋,低头用齿尖咬住边缘,脸微微一偏,撕开的塑料声响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响起。
贺秋停仰起头,喉咙滚了滚,用指节将止血的明胶海绵顶入鼻腔深处,慢慢呼吸了两口,感受到海绵在血液中迅速膨胀,带来一种奇怪的堵塞感,流血的速度明显变得慢了许多。
“秋停?你怎么了?”
陆瞬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异常,“感冒了吗,一直吸鼻子。”
“…嗯,可能空调吹的,有点着凉了,不要紧。”
贺秋停含糊过去,靠回到座椅里,鼻子被堵塞着,声音有点儿发闷,他语重心长地对陆瞬道: “陆昭他是你哥,你要对他有信心,他也一定能够感受到你传递给他的信号,这种时候,医疗可能帮不上什么大忙,但人的求生欲是能创造奇迹的。”
“你在心里笃定他能醒过来,他就一定能醒过来。”
贺秋停掷地有声,并非是为了寻求心理安慰,而是他一直笃信着,一个人即便是处于昏迷之中,即便失去了全部的意识,也能在超自然力量的驱使下,接收到这种绝对坚定的能量场。
血止住了。
贺秋停缓步走进办公室里面的洗手间,在镜子前站定,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微微发怔。
他的口鼻、下颌乃至脖颈上都蹭满了血污,被他冷白的肤色衬得异常刺目,乍一看有几分骇人。
他打开水龙头,仔细洗净双手,然后用手掬起一捧冷水,轻轻扑在脸和脖子上,小心地清洗起来。
电话那边,陆瞬长长地叹了口气,疲惫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温柔来,“秋停,你一定要好好的,我们都要好好的…”
…
一阵剧烈的晕眩感骤然升起。
贺秋停身子一晃,连忙撑住洗手台边缘,眼前的视线黑了几秒后才慢慢恢复。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听不出任何异样,“我这边一切都好。”
如今糟心事都赶一块了,他没道理再给陆瞬添堵,照顾好自己,不给别人添麻烦,是贺秋停对自己最基本的要求。
贺秋停说完后沉吟片刻,对陆瞬道: “医院那边我帮不上什么忙,但是有关中星能源的并购,包括把它从陆氏财团剥离出去的这件事,如果你有计划和想法,告诉我。”
贺秋停或多或少是了解陆瞬的。
陆昭因为并购失败进了医院,留下一个巨大的烂摊子,在外人看来就是一个错综复杂的商业死局,但是以陆瞬的个性,是一定不会就此罢休的。
倘若是陆瞬能代替陆昭接手中星能源,并完成德国的并购,拥有的将不只是一个能源公司,而是一把足以撬动整个陆氏财团的杠杆。
贺秋停手握千亿能源项目,是中星天选的救星,如果他们能够强强联手,便具备将陆自海踢出局的筹码。
“陆瞬,你尽管大胆去布局。”
“我会帮你。”
电话挂断后,贺秋停的声音在陆瞬的脑海里回荡了许久,漾起一圈圈温柔舒缓的涟漪,让他糟糕透顶的心情得到了片刻的安抚。
走廊的光线微暗,光亮的地板反射着模糊的灯影,空气里弥漫着浓重压抑的消毒水味。
一阵急促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原本的死寂,走到陆瞬身前停下来。
头顶传来一道女声。
“陆昭他…怎么样了?”
陆瞬恍惚着看向地面,知道来的人是谁,低声回应道: “刚做完开颅手术。”
“开颅…谁…陆昭吗?”声音里带着分明的哭腔。
陆瞬讶异地抬了抬眉,看向面前的女人。
程艺,珠宝世家的独女千金,和陆昭是商业联姻走到一起。外界传闻他们夫妻俩感情淡漠,各有各自的社交圈和情人,各玩各的,互不干涉,陆瞬也一直这么以为。
但此时此刻的程艺,穿着一身高级定制的套装,却显得万分狼狈。明明是精致贵气的妆容,但能清楚看见眼线已经被泪水晕花了,眼眶通红一片。
那双平日里见了陆家人总是冷漠疏离,参杂着审视意味的眼睛,此时盈满了泪水,强忍着没在陆瞬面前涌出来。
陆瞬跟着愣住了。
他没见过程艺如此失态,更不敢相信她会为了陆昭流眼泪。
“…他情况怎么样?”程艺忍着泪问,“我现在…能去看他一眼吗?”
陆瞬摇头,“情况很不好,脑水肿,医生说很可能撑不过今晚。”
程艺的身子猛地踉跄了一下,陆瞬眼疾手快地起身扶了她一把,将她按到旁边的椅子上。
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程艺捂着脸哭出了声,“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我前天还在跟他吵架,我还说了那些伤人的话…”
陆瞬沉默地坐在她身边,忽然意识到,陆昭的这段婚姻里,也许并不是只有冰冷的利益关系。
程艺哭了许久,又缓了许久,才止住哽咽。她抬起头,红着眼睛看向陆瞬,目光里竟有几分怨气,一字一顿说道:“陆瞬,你,还有你父亲,你们没有一个人对得起他。”
陆瞬蹙眉,语气冷了下来,“你想表达什么?”
“你因为那个贺秋停,和你哥撕破脸甚至还扬言要断绝关系,你就不觉得他也会难过吗?”
陆瞬愣了一下,没想到陆昭会对程艺提及贺秋停的事,如果陆昭不在重症监护室,他高低是要发火的,但如今只能把火压下去。
他抿起嘴唇,沉默着没作声。
“陆昭这个人就是傻,外冷内热,什么事情都默默地做,什么都做了,到头来却讨不到半点好,落得一身脏。”
“你抵押个人资产,还上高杠杆去给云际护盘,差点就触发监管红线,惹上大麻烦。我知道你有能力解决,但是你哥还是会担心你。”
程艺说: “他动用了自己的关系和私产,在你身后又加了一层安全保护,为你分担了风险,才只是走个过场那么简单。”
陆瞬整个人一僵,转过头来看向程艺。
程艺深吸一口气,“你以为你和贺秋停的感情藏的足够隐秘了?以为你在业内有一定名望就没人敢越过你搞小动作了?那你知不知道,如果没有你哥,你们俩的那点事早就挂在热搜,人尽皆知了。”
“你说什么…”陆瞬眸光颤了颤。
“你大半夜开车去贺秋停家,下车掏钥匙,开门,进门,都被人清清楚楚拍下来了。”
“你哥知道之后,托关系把所有的照片和底片都高价买回来,但是还是被你爸知道了,为了不让你爸去曝光你们两个的恋情,他用公司财务漏洞威胁了爸。”
这件事,让陆昭触碰到了陆自海的底线,也是他们关系恶化的导火索。
程艺的眼泪落下来,“那天晚上,他喝了很多酒,第一次跟我说那么多…”
“他说…”
“我这条路,我的人生,都是家里定的,没得选。但陆瞬不一样,他有我这个哥哥,如果他真的铁了心的要选贺秋停,选了他才能幸福,那我就护着他这点儿任性,别让他像我一样。”
陆瞬呆呆地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仿佛是被一道惊雷直劈天灵盖,从头到脚都是冰冷麻木的。
陆昭阻止他,或许从来都不是因为厌恶同性恋,而是清楚选择这样一条路未来会吃很多苦,怕他受伤,也怕他后悔。但是当陆昭发现这一切阻止都是徒劳的时候,他选择在暗处默默地替陆瞬遮挡住风雨。
陆瞬蓦然发觉,他错过了很多,也误解了很多。
而现在,陆昭躺在里面,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他竟连一句谢谢,又或者是道歉,都无法亲口说给他听。
陆瞬感到自己的呼吸被死死地扼住。
也就是这时,一名医生走过来,将陆昭刚出的报告单递到他手里。
陆瞬下意识地低了低头,目光茫然地扫过一页页的报告和数据,最终停留在血型一栏。
他的视线凝固了,盯着那简单的两个字母,陷入了更大的沉思。
周围的所有声音都消失了,消毒水的气味,头顶残忍的白炽灯光,都在一瞬之间凝固。
陆瞬的大脑高速运转起来,将过去所有被忽略的、不和逻辑的碎片疯狂地拼接到一起。
为什么患有心脏病的母亲,将病症遗传给了哥哥陆昭,而自己却健康得不得了。
为什么能力卓越、被外界一致视为绝对继承人的哥哥,在财团内部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却始终没有得到核心权力。
为什么陆自海不愿放权给陆昭,却一次次恨铁不成钢地怒斥陆瞬。
“要是你肯收起你那些不着调的心思,老老实实回来接手家业,哪还轮得到你哥!”
陆瞬终于明白。
原来陆昭从始至终,都只是一枚被利用,被防备,甚至可以被随时牺牲的…
棋子。
第55章 凝血障碍3(过渡)
陆瞬骤变的脸色引起了程艺的注意,她微微侧过头,目光顺着陆瞬视线的方向落下,精准地锁定了血型那一栏填写的字母。
AB。
空气静得出奇,许久后,程艺的红唇缓缓勾出一道冷然的弧度。
一时间,她好像什么都懂了。
“AB,呵,难怪。”
陆昭明明是A型血,如今换了一家医院,就测出了AB?
陆瞬这才回过神,握着报告单的手指蜷了蜷,下意识地想要掩盖某些不堪设想的事实,他低了低头,“可能、可能是医院搞错了吧…”
他话还没说完,程艺已经劈手一把将那叠报告夺了过去,动作又快又狠,怒意显而易见,“陆瞬,还要遮掩什么呢,你心里也有猜测了,不是吗?”
她的声音很轻,笑意浮在濡湿的眸底,透出一股彻骨的悲怆和讥讽,说道: “难怪陆昭每次体检、生病,都必须安排在陆氏旗下的私人医院。他和我说这是你们家的规矩,是陆自海授意的,说是在自家地盘看病更放心。”
程艺抬起眼,精明锐利的眼睛笔直地望向陆瞬,“现在看来,不是陆家的医院更好更保险,而是陆自海在处心积虑地掩盖陆昭不是他亲生儿子的事实,对吗?”
陆瞬的脸色难看的要命,手背上的青筋根根分明地凸起,指节攥得咯吱作响。
陆自海是O型血,陈伶是A型血,他们两个生出的孩子只能是A型或者O型,不可能出现AB这样的血型。
陆自海的电话就是这时候打进来的。
陆瞬接通后,喉结压抑地来回滚动,一张脸阴沉迟迟挤不出一个字来。
“喂,你在德国了吗?”
陆自海的声音从听筒里传过来,一如既往的,带这种居高临下的命令感,“我也是刚听说,说你哥进医院了,怎么回事?让他接电话。”
“他现在,接不了电话。”陆瞬压着怒气,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地从齿缝里碾出来,冷声道: “脑出血,开了颅,下了病危,可能撑不过今晚。”
话音落下,电话那边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良久过后,陆自海的声音才再度响起来,语调里仍然听不出半分悔意,反而参杂进一丝面对棘手问题的不耐,“啊?怎么搞的?有这么严重?”
“你知道你临时撤资,会把我哥逼到怎样的境地么?”陆瞬问。
“你懂什么,这是我们公司内部的事,是市场环境变了…”
陆自海的声音带着一贯的推诿和圆滑,将商场上的那一套用到了自己家人身上,陆瞬只觉得悲哀,听着他在电话那边心平气和地解释,“中星并购这事,是董事会出现了分歧…”
“董事会?”陆瞬打断他,嗤笑一声,“董事会不也都是你的人?你还跟我装什么呢陆自海?收起你那一套。”
陆瞬连名带姓叫他,恐怕还是第一次。
电话那边骤然一静,很显然,陆自海也被这直呼其名的质问打的措手不及。
陆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站起身走到不远处的楼道间,压抑已久的怒意轰然决堤, “我哥的并购违约,面临天价赔偿金,不仅个人信用破产,中星能源的股价也跟着崩盘!现在你满意了?就因为他不是你亲生的,你就这么见不得他好?”
过去的二十多年里,陆瞬的脑海里曾无数次地闪现过反抗的念头,但无一不在陆自海的威压之下哑火。
在陆家,不管是陆昭还是他,都对陆自海绝对服从,从不敢有半分违逆。
然而此时此刻,那些积压蛰伏的情绪终于冲破了那道枷锁,彻底爆发出来。
陆瞬的质问声隔着楼道的铁门,依旧清晰可闻,“哪怕他叫了你这么多年爸,哪怕他兢兢业业为你赚了这么多年的钱!哪怕中星能源是我哥一手盘活的企业!你还是要用这种手段把他按死?就因为他想拥有一点儿自己的东西?陆自海,你到底还有没有人性!?”
“陆瞬!!!”
陆自海震怒,咆哮声在听筒里炸开,难以置信地吼道: “我是你老子!你是不是疯了!敢这么跟我说话!!!”
“老子…”陆瞬紧紧握着手机,指节发白,额角的血管突突直跳,“那你给我听清楚了,从现在开始,你不是了。”
“一边压榨我哥的价值,一边死盯着他,准备随时搞死他,有你这样的老子,我只觉得耻辱。”
“哈…哈哈…”陆自海怒极反笑。
“我对陆昭还不够仁慈吗!?这么多年,这么好的日子,我哪点亏待他了!”陆自海也发了狂,声音都几近破音,“我看在陈伶的份上,我认这个儿子,我教他,我给他吃好的,用好的,我让他一出生就是人上人!还不够吗!?是他自己太贪得无厌了!”
“我哥现在躺在重症监护室,我跟你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
“你不是把陆氏财团看得比什么都重吗?不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阻止中星独立吗?”陆瞬狠狠地捏了捏眉心,眼底暗色涌动,“那我告诉你,中星能源,我要定了。”
陆瞬说:“我会亲手把它拿回来,完成并购,做成我哥想要的样子。”
“你敢?谁给你的胆子?陆瞬,你真是翅膀硬了,是你哥心理素质不足,透支身体累垮了,难道这也要怪到我头上?”
陆瞬已经没了想和他继续纠缠的心思,他敛起所有的情绪,只冷冷地掷下一句,“你大可以试试看,看我敢不敢,看我能不能。”
说完,他挂断了电话,深深地呼吸了两口气。
冷静,要冷静。
陆瞬想起贺秋停在电话里的叮嘱。
贺秋停要他稳下来,只有他先稳住了,成为陆昭的后盾,后者才在能安心地在里面接受治疗。
他不能乱。
包括程艺,如今大哥倒下了,他有责任替陆昭照顾好嫂子。
陆瞬平静下来,下楼抽了根烟,尼古丁并没有缓解他的焦虑,只是勉强提供给他一个放空思绪的空间,短暂地得以喘息。
一根烟抽完,他掐灭烟蒂,去附近的便利店买了热牛奶和面包,外加一条厚厚的毛毯。
回到重症监护室门口,他将东西递给程艺,“我在隔壁开了一间病房,你去躺一会儿吧,哥这边我守着就行。”
程艺低头看了一眼,却没拆封,将那袋子封紧后放到一旁,把毯子盖在腿上,“谢谢,但是我现在,真的吃不下什么。”
两个人并排坐在监护室外的长椅上,沉默了好一阵,程艺才开口,“刚刚你打电话,我听到了。”
“嗯。”陆瞬低应了一声。
“我名下有一笔资金,数额不小。”程艺转过头,眼神很坚定,说道: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真像电话里说的那样,要帮陆昭完成独立中星这件事,算我一份。”
她顿了顿,眼底泛起一丝苦涩和无奈,对陆瞬说, “前两天我们吵架了,因为我跟他说,不要完全依赖陆自海的这笔过桥资金,让他不要相信集团那些叔叔伯伯,让他考虑找你帮忙,加上我这笔,也能凑齐那笔钱。”
陆瞬轻叹一声,“我哥那个性格,连我的钱都不会用,更何况是你的,他总想靠自己扛下所有事。”
“更何况,这笔资金本就该是集团出,并购成功之后,集团能吃利息,这是双赢的事,再加上承诺的人是陆自海,我哥一定没想到会出差池。”
被自己的亲人背叛,一定比任何时候都要绝望吧…
哔—哔—
尖锐的警报猛地从监护室内炸响。
毯子滑落在地,陆瞬和程艺几乎是同时站起身来。
监护室内灯光大亮,隔着薄薄的一层纱帘,能看见里面的人影扑向病床,气氛骤然紧绷。
监护室的门被推开,主治医生进去没多久后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印满英文的单子。
陆瞬扫了一眼,是手术风险同意书。
那德国医生的语速极快,夹杂着大量生僻的医学术语,即便他努力切换成英语,陆瞬也听得云里雾里,只能由随身翻译一句一句解释给他听。
“颅内压力抬高,形成了脑疝。”
“唯一的抢救方法,是立刻进行床旁钻颅减压。”
“如果不做,分分钟就会丧命。”
“做。” 陆瞬拿起笔,快速签好字。
另一边,程艺正在用英文苦苦哀求监护室的医护人员,称想要进去看一眼,出于人道主义,对方给他们扔了两套隔离服,允许他们站在旁边观看。
片刻后,两个人穿着蓝色的隔离衣,愣愣地站在病房的角落里。
那张被数不清的仪器簇拥的病床,已经被摇起了一定的角度。
陆昭躺在那儿,嘴里插着呼吸管,身上也缠满了杂乱的管线,头发被剃去了,裹着纱布,样子陌生得让不远处的两个人都不大认识了。
程艺的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
陆瞬红着眼眶往前一步,高大的身影挡在了程艺身前,同样不好受。
此时,陆昭的身体正以一种可怕又僵硬的姿势反张,脚趾向下弯曲,手臂内旋,头颈死死地向后仰去,仿佛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这并非是有意识的挣扎,而是因为脑干遭受压迫释放出的死亡信号。
监护器上的数据疯狂跳动,发出刺耳的长鸣。
几个医护人员上前将人按住,快速进行了头部消毒,然后,主治医生从护士手里接过了一个小型电钻。
钻头在无影灯下泛着冷冽的寒光。
陆瞬小臂绷紧,后槽牙都几近咬碎,身后的程艺捂住嘴,眼泪汹涌而出。
“陆昭…不要…”
嗡—
电钻响起,无情地充斥在病房里,压过了一切仪器的声响,精准地抵在陆昭裸露的、毫无血色的头皮上。
噗呲一声,破裂声响起,钻头轻易刺破皮肉,紧接着,是一种更加恐怖的声音。
那是电钻钻入颅骨的声音,类似研磨般的吱嘎声,一圈一圈深入进去,带着血丝的白色骨屑从高速旋转的钻头边缘飞溅而出。
在电钻钻透骨头的刹那,陆昭的身体在深度镇静的情况下,仍然爆发出一种源自于身体本能的剧烈抽搐。
医护人员叫喊着,几个人一拥而上,用力按住陆昭的四肢和身体。
程艺再也无法忍受,他轻轻地扯了扯陆瞬的衣服,声音碎不成句: “我不行了…带我出去…陆瞬…”
说完,她双腿一软,整个人瘫软下去。陆瞬连忙捞住她的胳膊,半拖半扶地将她带离了抢救现场。
万幸的是,陆昭的手术很成功。
钻颅减压后,陆昭僵硬的身体逐渐恢复,生命的各项体征竟慢慢趋于平稳,但是仍然处于严峻的危险观察期。
陆瞬把虚脱的程艺安顿好,独自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他有些机械地啃着面包,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盯着电脑的屏幕。
屏幕上铺着中星能源复杂的股权结构图,以及和德国的【北极星能源】并购相关的全部文件。
而就在他翻阅北极星能源的背景资料时,一个令他猝不及防的信息映入眼底。
经过调查,北极星能源的实际控制人Klaus,十三年前娶了一个中国女人,名叫卢清。
陆瞬的呼吸微微一滞。
他从贺秋停口中听说过这个名字。
卢清不是别人,正是当年那个狠心抛下贺秋停远嫁德国的母亲。
得知这件事后,陆瞬便下定决心,关于中星能源并购的事情,一定不能把贺秋停牵扯进来。
从早上到深夜,陆瞬一直独自守在走廊里,笔记本电脑放在膝头,忙得差不多要淡化时间的概念。
这中间贺秋停给他发过一次消息,说是有公务在身要出差,可能接不到电话。
陆瞬盯着那条文字消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他默默地从手机里找出一张贺秋停的照片,慢慢地眨着眼睛,仔细地端详。
照片里,贺秋停抱着小猫月牙站在窗边的阳光里,难得地弯着眉眼,笑容明亮,周身笼罩着一层柔软的金色光晕。
岁月静好的景象让陆瞬焦灼的心得到了些许慰藉,他用手指将贺秋停的笑容放大,拇指轻轻抚摸过那温柔干净的眉眼,看着那抹微笑,美好得像是冬日的一抹阳光。
朦胧之中,医院的走廊好像也落满了光,暖意将他包围,沉重的眼皮再也支撑不住。
陆瞬歪倒在走廊的座椅里,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
不知道睡了有多久。
他是被一阵熟悉的气味唤醒的,不是什么香水味,而是那种独属于某个人身上的气味。
冷淡,熟悉,又令人心安。
陆瞬慢慢地睁开眼,蓦地撞见一张近在咫尺的漂亮脸庞,白白净净的,五官深邃又立体。
是贺秋停。
而此时的自己,正枕在对方的肩上。
嗯,是个美梦,陆瞬想。
陆瞬以为是梦,直到梦中的人偏过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低沉磁性的声音清晰传入他耳中,“还好吗?”
陆瞬一怔,掐了把自己的腿,感到疼,这才清醒过来。
不是梦!是贺秋停!真的是贺秋停!
他顿时来了精神,连忙坐直身体,看见四下无人,想也不想就张开手臂将人揽进怀里,托着后脑勺按在自己肩头,紧紧地抱了又抱。
“秋停?你怎么会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本来计划着大哥是要下线的,然后小陆暴走!大矿特矿!但是写出来之后就舍不得了,活下去!一起happy ending吧!
第56章 凝血障碍4
陆瞬身上绷着的那根弦,在见到贺秋停的一刹那无声地松了下来。
他将贺秋停搂在怀里,就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抓住了一块浮木。一手紧扣住贺秋停的腰,另一只手插进他微微发硬的发丝间。
掌心传来清晰的触感,陆瞬一下一下缓慢地抚摸着他的后脑勺,把脸埋在那片温热的颈窝间,贪婪地嗅着那抹熟悉的冷香。
“秋停…”
“你大老远飞过来,累不累?”
陆瞬抬头盯着他的眼睛,说着就要起身,“你是不是还没吃东西,我先带你…”
“哎,别忙了。”
贺秋停轻轻扯住了他的手腕,指尖透着微微的凉意,力道却稳,“我是成年人了,能照顾好自己,你把自己打点好比什么都强。”
刚到医院那会儿,贺秋停联络不上陆瞬,只得询问值班的医生,被引导着来到这一层的时候,远远的,看到陆瞬窝在监护室外的座椅里睡着了。
他眉头紧锁,不安地搂着怀里的笔记本电脑,浑身肌肉紧绷,像是做了什么噩梦。
陆瞬一直都是个精力旺盛的人,身上总是有用不完的劲儿,好像干什么都不会累,所以当贺秋停看见这一幕,心里蓦然一揪,无声地疼了一下。
可他向来不会说软话,再多的心疼,滚到嘴边也只剩下一句,“陆瞬,别在这守着了,真要有什么事,也是医生来处理,你帮不上忙。”
剩下半句很小声,带着一丝傲娇的意味,含糊在气息里,“…你要是再累倒了,我还得照顾你,这个节骨眼我可是没有时间啊。”
贺秋停说话带刺,刺是软的,掺着几分很淡的、唯独对爱人才有的调侃。
陆瞬爱他,便能轻而易举地品出这话语间独特的浪漫,一股暖意顺着胸口蔓延到全身上下。
他摆摆手道: “我没事的,就是昨天没怎么睡,忽然来困劲儿了。”
说话间,他已反手将贺秋停的手攥进掌心,拇指摩挲着后者微凉的手背,以及上手背上清晰分明的血管。
陆瞬说:“你不知道,我给你电话那会儿,没多久我哥就脑疝了,我第一次见,用电钻往脑袋里钻…”
他语气平静,目光低垂,可回想起那画面仍然心有余悸,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手臂上的汗毛都跟着直立起来。
“我现在觉得,经历死亡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眼睁睁地看着对自己重要的人在死亡边缘挣扎,真的太残忍了。”
贺秋停默默地听着,不知不觉间已与陆瞬十指紧扣。
他想起什么,另一只手伸进口袋,摸出一枚平安扣塞进陆瞬掌心,说道: “上飞机之前,我去横山寺给陆昭求的,放心,他会没事的。”
横山寺是天穹港最灵的寺庙,但是有个死规矩,想要求平安扣祈福,必须跪满一炷香的时间。
陆瞬低头凝视着那枚绑着红绳的平安扣,缓慢地收拢手指,再抬眼时眸光微动,声音有些发哑,“你为了我哥的事,特地大老远折腾过来…”
“不是。”贺秋停抵挡不住他那炙热又潮湿的眼神,连忙打断道:“别太感动,我是来柏林出差,顺路来看看你而已,有合作要谈。”
陆瞬稍顿,“能源项目的合作吗?”
“嗯。”贺秋停平淡地应了一声,转而意味不明地微笑了一下,轻声道 : “有三家公司约我,你猜猜是哪三家?”
“让我猜的话…难道是北极星?”
“是。”贺秋停唇角微弯,“没想到吧,Klaus本来已经同意被中星并购,如今中星并购卡在资金上,你以为差的只是钱,实际上北极星还给自己找了planb。”
“他们看中了你的干热岩开发项目,想要以此翻身?”陆瞬说。
“嗯,能力不大,倒是敢想。”贺秋停淡淡地讽刺一句,“人总是贪心不足,利益面前红了眼,什么都能当作筹码。”
他顿了顿,继续道: “我觉得这事挺可笑的,北极星约云际谈判,竟然不是走商务流程,是让我妈亲自打跨洋电话给我,甩出一张感情牌。上一次她给我打电话,好像还是两年前。”
“那你答应北极星的谈判,是因为…”
“一方面是因为好奇,想知道我妈会是怎样一副面孔,来找我促成这次合作。另一方面,想让他们认清现实,被中星并购才是唯一出路。”
贺秋停笑了笑,冰寒的眼底轻轻晃颤一下,故意作出漫不经心的样子,“说起我妈,前阵子我在发布会上吐血住院,上了头条,她不可能不知道。但也只是托着他的律师来打听消息,看我怎么样了。”
“可能是看我死了没有?看能从我这里拿走些什么吧?
贺秋停云淡风轻的口吻,让陆瞬听得愈发心疼,握着他手的力道都不自觉地重了重,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是用最质朴的方式让他知道,自己在。
“她这么对你,你在保险柜里给她留赡养费?”
贺秋停神色平静,“一码归一码,赡养是责任,和她怎么对我无关,我也不需要她念及我的好。”
“而且,我也能理解,她始终认为嫁给我爸就是最错误的选择,讨厌我爸,所以连同我也一并讨厌。”
“没关系,秋停,我们也不稀罕她那点儿母爱。”陆瞬将贺秋停的身子扳过来,让他面向自己,认真地探向他的眼底,“有人爱你,我会爱你,会好好爱你,把最多最多的爱都分给你。”
贺秋停脸上露出一抹浅淡的温柔,把陆瞬握在自己肩侧的手轻轻抚开,“多大的人了,还天天爱来爱去的,幼不幼稚。”
“我不管。”陆瞬说,“反正你只要知道有人爱你,爱到恨不得把你当挂件别在裤腰上,走到哪带到哪儿,时不时就要拿出来看一看,你只要知道这个就行了。”
陆瞬腻歪起来,贺秋停实在有些招架不住,可他不得不承认,看见陆瞬这个人,触碰到他身上的温度,感受到他的气息,一颗心就落到了实处,安稳了许多。
和北极星的谈判安排在第二天上午。
贺秋停没回酒店,和陆瞬在医院的休息病房凑合了一夜。
病房里原本是两张单人床,中间隔着一米多远,硬是被陆瞬给合并到了一起。
陆瞬锁了门,拉紧窗帘,和贺秋停挤进同一床被子,展开手臂将人牢牢圈进怀里,一遍遍在他脖颈间轻蹭,试图通过肢体的接触去缓解心底的不安。
陆昭仍然还在危险期,陆瞬睡不着,也不敢睡,在不安的驱使下,手上的力道也没有个轻重。
“嘶…”
贺秋停猛地抽了口气,在他怀里抖了抖,低下头,轻轻掰开他箍在自己腰上的手指,声音发喘,“痛。”
陆瞬闻言连忙松开,撑起身子在黑暗中凑到贺秋停脸侧,“哪里疼,腰?还是胃?”
贺秋停知道这是凝血障碍症发作的迹象,关节胀痛难耐,根本受不住这样用力的拥抱,不用看,想必此时睡衣下的腰腹已经出现了瘀痕。
“你力气太大,我喘不过气了。”贺秋停像只不亲人的炸毛小猫,把自己团起来往床边挪了挪身子,蜷缩起来,“各睡各的。”
陆瞬只得老老实实地松开手,却仍然不甘心似的,从被子里伸开长腿,用脚尖轻轻寻到贺秋停冰凉的脚踝,缓慢地贴了上去。
有心事的夜晚格外短暂。
第二天一早,陆瞬早起去医生那了解陆昭昨夜的情况,贺秋停则是离开医院,抵达北极星能源公司。
贺秋停同行的还有两个人,律师和财务顾问,三个人一进场,会议室内的空气微微一滞。
贺秋停身量高挺,一身手工剪裁的西装衬得他肩线平直,优雅的气质中透着一丝生人勿近的冷冽感,压迫无声蔓延开来。
Klaus和几个德国人已经提前就位了,而坐在Klaus旁边那位身穿宝蓝色连衣裙、佩戴着贵重珠宝的女人,正是多年未见的卢清。
贺秋停只在进门时向她投去极淡的一瞥,便再无注目,却能凭借着余光清晰感知到对方打量他的视线。
贺秋停的座位被刻意地安排在卢清旁边。
他没多说什么,从容落座。
会议开始,Klaus用不娴熟的中文寒暄了几句,表达了诚意后,切换英文简单开场,说明了合作目的,并未急于展现方案和数据,而是很快地便将话语权交给了卢清。
卢清转过身来面向贺秋停,眼眶瞬间便红了,声音温柔着道:“秋停,这么多年没见,你长得这么好,妈妈…”
她说着哽咽了一声,“妈妈的心里,真是又欣慰,又愧疚。”
卢清试图去握贺秋停放在桌面上的手,贺秋停没理,只是面无表情地将移开,顺势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一口润了润喉咙。
“我知道你恨我,也不求你原谅,但这一次是上天给我们母子的重逢机会。”卢清在他旁边说道: “Klaus的公司有最好的能源开采技术,你的项目需要他,我们总归是一家人,咱们强强联手,有什么是做不成的?”
会议上的几个外籍高管虽然听不懂中文,却也跟着点头附和,也许在他们看来,这也是谈判策略的一部分。
直到贺秋停轻轻放下手里的水杯,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他抬眸,全然忽视了一旁的卢清,目光冷冽而精准地直视Klaus,用地道流利的英文开口道:“Klaus先生,我想你应该搞错了几件事。”
“第一,这不是家庭会议,而是商业谈判,请让你的夫人保持安静,不要发表和会议无关的内容。”
卢清和Klaus闻言,脸色顿时一僵。
贺秋停继续说,“第二,我简单看过你们提供的方案介绍书,你似乎认为北极星有资格与我们合作,但是很遗憾,事实恰恰相反。”
贺秋停微一抬手,旁边的财务顾问在显示电视上投屏,放出一系列数据。
“根据我们的调查,北极星能源因为前期的研发的过度投入,负债率高达79%,而且下个月还有一笔大额债券到期。贵公司最有价值的资产就是技术团队,却惨遭挖角,人才流失后开始走下坡路。”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贺秋停清了清嗓,慢条斯理道:“我这一趟,收到了三家公司的合作方案,除去北极星的另外两家,都有同等的甚至更好的开采技术,并且在谈判前就让我看到了诚意,开出了比你们更好的合作条件。”
北极星原本强撑的底气一时间荡然无存,Klaus额头冒出冷汗,松了松领口,面色有些窘迫地看了一眼卢清,卢清抿紧唇线,不再伪善,眼底掠过一丝冷厉。
贺秋停的目光环视过在场的众人,最终回到Klaus身上。
“所以,我今天不是来谈合作的,我是来给你,也是给中星能源的陆总,一个最终版的解决方案。”
他说着,偏过头给律师递了个眼色,眼见着律师将一份文件递到Klaus面前。
“中星的资金会在一周内到位。”
这一点,贺秋停对陆瞬有信心。
“到时候,北极星能源需要按照之前和中星能源谈定的条款,完成并购。”
“作为对你个人的额外补偿,我的干热岩项目会和你签署一份独立的技术顾问合同,支付给你一笔不菲的顾问费,这也是你们能抓住的最好的机会。”
“哦对了,如果你们拒绝,那我不确保会不会有人把这份数据通知你们的债主。你们可以试试看,在没有并购资金和新合作的情况下,如何度过下个月的债务危机。”
说完,贺秋停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袖口,垂眸看向身旁的卢清,眼睛里没有恨,只有漠然与疏离,切换为中文。
他说: “一家人这个词,从你抛下我和奶奶离开的那一天起,对我来说就不具有任何的意义了,请不要用它来做要挟,侮辱商业谈判的逻辑。”
贺秋停说完后径直走出会议室,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然而还没等他走出几步,身后就传来一阵急促的高跟鞋声。
卢清竟然不顾体面地追了出来。
“贺秋停!你给我站住!”
贺秋停闻声,有些无奈地停下来,刚一回头,还没等看清来人,一道狠戾的掌风迎面袭来。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他的脸上。
那巴掌在落到脸上时收了一些力道,可在凝血障碍的作用下,威力放大了数倍。
贺秋停猝不及防,猛地偏过头去,皮肤下的毛细血管急剧破裂,火辣辣的刺痛感顿时覆盖了他的半张脸。
也就是几秒钟的功夫,紫红色的瘀痕就从他素白的脸侧清晰浮了上来,肿胀起来,看上去触目惊心。
“贺总!”
“秋停…?”
卢清也被这情形吓到了,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怔了片刻后声嘶力竭道:“我归根结底,是你母亲,你怎么可以这个态度对我!?”
面对贺秋停的冷漠,卢清意外地崩溃了,这种崩溃比合作失败更让她感到绝望。
因为她意识到,贺秋停是真的不认她这个母亲了,哪怕这个“儿子”还是会定期往她的账户里打钱,但是在贺秋停心里,她作为母亲的分量,已经彻彻底底的消失殆尽了。
贺秋停抬起手,轻轻地碰了一下伤处,指尖传来的灼热和肿胀感让他忍不住蹙了蹙眉。
不仅仅是疼,还掺杂着一丝晕眩。
贺秋停的喉结慢慢地滚了滚,用那双冷然的眼睛平静地看向卢清,仿佛面前女人的失态和那一记耳光都与他无关。
就这么沉默地看了卢清几秒,他再度转过身离开,没有给她一句回应。
楼下的便利店里,贺秋停要了些冰块,敷在脸侧。
冰冷的刺痛短暂地压过了皮肤底下的灼热,但与此同时,晕眩感也越来越重,被打的那一半脸连睁开眼睛都稍显费力。
贺秋停一手举着冰块敷着脸,另一只手下意识地给陆瞬打去电话,拨到一半停下来,想了想,又将号码清除。
“贺总,你没事吧?”同行的律师关切问道。
贺秋停摇了摇头,找了休息区的沙发坐下,“没事,我先休息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生日祝福!!!!!超级开心!也祝你们每天开心!一切顺利![垂耳兔头][垂耳兔头]
啊…还是没写到猫猫被捅,sorry!
文这个东西就是写着写着字就多起来了[爆哭]!再等一两章吧!再让猫猫活蹦乱跳一会,毕竟一但被捅就开始大虐了,一时半会起不来了。
第57章 凝血障碍5
医院。
休息病房。
陆瞬坐在床上,整理着票据和陆昭的各种检验单,纸张窸窣作响,被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打断。
他抬起头,看见贺秋停走进门,眉头紧皱了一下,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迎上去,扶住了他的手臂。
“怎么回事?”
陆瞬面色凝重,手指轻轻抚上贺秋停发红的侧脸,泛着冷白光感的皮肤下,紫红色的瘀痕已经消去大半,但乍一看还是有些吓人。
贺秋停摇了摇头示意没事,在陆瞬的搀扶下径直走到床边,蓦然间有些发晕,晃晃悠悠地坐倒下去。
“小心!”
陆瞬慌忙地将手臂横在他背后,托住他的身体,脸色异常难看,“谁打的?卢清?”
陆瞬眯起眼睛盯着贺秋停寡淡的一张脸,见他不语,心中便已然明了,深吸口气道: “我找她去!”
“陆瞬。”贺秋停从身后握住他的手腕,扯回来,“一点小伤,没事了已经。”
“这不是有事没事的问题,卢清她凭什么打你啊?这么多年她有管过你一天吗?如今要合作了想起自己有个儿子,发现合作不成又翻脸不认人?”
陆瞬垂着眼,义愤填膺地替他不平,更多的还是心疼,“你打回去了吗,你被打了就这么算了吗?你看你这,这,皮下都渗血了贺秋停!!!”
贺秋停情绪还是淡淡的,握着他的手从自己脸上拉下去,捏了捏那绷满青筋的手背,低声安抚,“冷静,冷静。”
陆瞬无奈地轻叹一声。
“一遇到事你就是这个样子,让我冷静,我怎么冷静,我只是一个上午没有看到你,你就这么可怜巴巴地回来,在外面受欺负也不知道还手,你这样,别人只会变本加厉欺负你。”
“不会被欺负的…”贺秋停低着头,苍白地辩解,“她再不对,也好歹是长辈,就算不是我的长辈,我也没有对女人动手的道理,是不是。”
贺秋停说着弯了弯眉眼,把陆瞬拉到自己身旁坐下,然后随手拾起一页散落在床上的病例单,岔开话题,“你哥怎么样了?”
陆瞬的脸色缓和下来一些,露出一丝欣慰来,缓声道: “医生说是医学奇迹,说我哥求生的意志力太强了,昨天的钻颅减压手术做的及时,虽然发生了脑疝,但是压迫的时间很短,减压后恢复得不错,居然没有器质性的坏死。”
“那是不是有希望恢复正常?”
“是有希望,但也只是有希望。”陆瞬说,“我刚刚还在和程艺…我嫂子,和我嫂子说,说我哥有希望恢复成正常人,但是也有很大几率醒不过来,植物人,或者说醒过来,但是瘫了…”
贺秋停听的直皱眉,“你们能不能盼着你哥点儿好…”
“我们当然盼着最好的结果,但是也要做最坏的打算,尤其是,我想让程艺知道,万一我哥真瘫了或者有其他问题,需要别人照顾一辈子,她现在跑还来得及。”
陆瞬说着眸光微微一动,偏过头来,“但我真没想到程艺和我哥,会有这么深的感情,我一直以为他们俩逢场作戏来着。”
贺秋停抬了抬眸,“程艺怎么说?”
“她说,我哥就算真的瘫了,到了嘴歪眼斜流口水、大小便都失禁的那天,她也不会走。”
陆瞬感慨道: “感情这东西,真的是好没道理。”
程艺完全不是陆昭的理想型。
之前陆瞬和他哥讨论过这个话题,陆昭说自己喜欢学艺术的女孩,愿意给她开间工作室,希望她能在冰冷的商业秩序之外拥有自己的一方天地,保留最本真的那分纯粹…
但婚后的妻子程艺,偏偏是在商场上横冲直撞的女强人。
陆昭喜欢爱笑的女孩,程艺偏偏长了一张冷脸,看谁都压着眼角,一脸厌倦。
从女方的视角来看,陆昭同样也糟糕的要命。
程艺打从联姻之前来陆家吃饭那会儿,就说过对另一半的要求。
要对她唯命是从,要会做饭,会哄人,不能冷暴力,要时时刻刻把她放在工作前面。
陆昭没一样做得明白。
两个互相厌弃的人硬凑在一起,一凑就是五年,默不作声的,竟将所有锐利的棱角都无声地打磨成了爱意,愿意和一个可能瘫痪残废的人厮守到老。
何尝不是一种珍贵。
砰砰砰—
敲门声带着不耐,敲了三声直接推门进来,伴随着一道干练的女声,“陆瞬…”
话音戛然而止。
程艺看见并排坐在病床边的两个大男人,脚步一顿,以为自己撞见了什么不该看的,见二人都衣着齐整,才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贺秋停和她在酒会上有过几面之缘,还互相有联系方式,但是从未联络过,如今见了面依旧显得很生分。
贺秋停朝她轻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
“贺总的脸…是怎么了…”她走过来,目光从贺秋停脸上的瘀痕移到陆瞬身上,微微斥责道:“你俩吵架了?再怎么也不该动手吧?”
陆瞬知道她再问下去,贺秋停就恐怕就要难堪,连忙抓着她的胳膊把她带出休息病房,把门合上。
“你说什么呢,贺秋停那个身体,我捧手心里都怕磕着碰着的,怎么可能跟他动手?”
“行吧。”程艺对贺秋停脸上的巴掌是被谁打的并无兴趣,只是抬手朝着走廊尽头一指,“拐角沙发那儿,有人找你,中星的关启明。”
关启明这人陆瞬熟悉,五十多岁,中星能源的二把手,也是最能给陆昭添麻烦的,拖后腿和搅浑水的都是他,同时这人也是陆自海结识多年的老友。所以,陆昭再怎么厌烦他,见了面还是要出于体面,叫他一句“关叔”。
陆瞬则是和他哥不同,连这点面子工程都懒得做,什么称呼也没有,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小瞬!”关启明从沙发上站起身,快步迎来,满脸都是关切,“可算是见到你了,刚听程小姐说你哥的情况稳定一些了,真是老天保佑啊!不枉我这两天都在吃素给小昭祈福。”
陆瞬的无语都写在脸上,眉峰微蹙,懒得虚与委蛇,“找我什么事?”
关启明拉着陆瞬坐到沙发上,这才开始切入正题,“小瞬啊,现在公司的情况很糟糕,股价一跌,银行那边就开始催贷,还有和北极星那边的并购,如果不推进的话,违约金又是一大笔,小昭一手经营的公司,诶,眼看就要撑不下去了。”
关启明满脸愁容地摇着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半晌后抬眼看向陆瞬,“我听你爸说,你要帮你哥完成并购,关叔知道你有大本事,你看能不能看在你哥的面子上,和关叔一起,我们把资金筹够,帮中星渡过难关!”
他这话说得情真意切,几乎是老泪纵横,刻意地用袖口擦了擦眼泪,试图用陆瞬和陆昭的兄弟情谊道德绑架。
陆瞬无动于衷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直到关启明把所有话都说完,他才从沙发上站起身来。
高大的身影几乎将沙发里的人整个笼罩,关启明抬起眼睛,看到的不再是那个年轻的晚辈,眼前只有一双锐利精明的眼睛,只剩下上位者冰冷的压迫感。
“关叔是想让我帮忙筹钱?那并购成功后,利益怎么算?”陆瞬勾起唇角,扬起一道讥诮的弧度,“我哥躺在监护室生死未卜,你来获利吗?”
关启明愣了愣,思考了片刻后,劝说道:“小瞬,现在应该打开格局,不是计较谁来获利的时候,而是我们要一起保住公司,不然你哥一觉醒来,发现公司没了,该多伤心啊。”
“可我不是来给你们收拾烂摊子的。”陆瞬声音骤冷,沉声道: “中星能源,我会救,北极星的并购,我也会完成,但是…”
他顿了一顿,目光锋锐地刺入对方眼底,字字清晰,“这一切,都只会在中星能源彻底成为我的资产之后。”
关启明的瞳孔骤然一缩,脸侧的肌肉发僵,仿佛是意识到了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中星走到今天,离不开你哥的付出,你非要把它搅得一团乱吗?再者说,中星本就是你父亲控股,也是你们陆家的产业啊!”
“很快就不是了。”陆瞬的语气轻飘飘的,带着一丝轻松,以及不屑,“两周,最多两周,到时候中星会姓陆,但是,是陆瞬的陆。”
“你想干什么!?”
“我不想干什么,只是会让我名下的CL基金公司,从明天开盘起,正式发布中星能源的数据报告。我会告诉所有的投资者,这家公司管理层病危,剩下一盘得过且过的废物高管,资不抵债,毫无未来可言。”
关启明脸上的慈祥顿时荡然无存,咬牙切齿道:“你疯了!你这是要毁了中星!?”
“不,是你和陆自海把它给毁了,关叔,你是不是忘记我是做什么的了,我是做对冲基金的,最会干这样趁火打劫的营生。”
“等中星的股价跌得一文不值,债券也会成为垃圾,而我,会成为中星最大的债权人。”
“我会以债权人的身份,从陆自海的手里,拿到中星的控制权。”
到时候,他会按照他与贺秋停的约定,保留并扩大技术团队,将中星能源与北极星整合成一家全新的能源公司,从贺秋停手里承接干热岩的项目,并以此作为撬动陆氏财团的支点。
接下来的一周里,陆瞬言出必行,手段狠戾得令人瞠目结舌。
他远在德国,隔着一台笔记本电脑通过线上向CL总部发号施令。
CL基金的做空报告堪称是中星能源的死亡通知,详尽罗列出了陆昭的病历单据,公司的财务漏洞,乃至巨额的违约风险。
陆瞬作为圈内的天赋型“点金手”,无疑牵动了市场的风向,引发了恐慌性的股票抛售。
在中星的股价低至历史最低点,债券被评级沦为垃圾债后,陆瞬开启了疯狂扫货模式,按照他预期那样,成为了中星最大的债权人。
不到两周的时间,陆瞬几乎是一刻未停,联合中星的其他几个投资者逼宫董事会,直接发起了破产重组。
一场腥风血雨的投票后,陆自海被踢出局,陆瞬的名字被写入中星能源董事长席位的登记簿。
与此同时,医院也传来好消息。
陆昭脱离了生命危险,生命体征稳定,摆脱呼吸机后已经可以自主呼吸了。
他对亲人的声音有反应,有时会轻轻皱眉,有时候还能短暂地睁开眼,虽然眼神是空洞的,无法聚焦,但还是让程艺感到惊喜不已。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唯一糟心的一件事,是陆瞬和贺秋停吵了一架。
贺秋停知道陆瞬在商业上的行事风格,但也没想到他会做的这么绝。
在如愿得到中星能源后,陆瞬好像魔怔了一般,并未停下来,他指挥着CL,接连发布报告,无差别扫射陆氏财团下的关联公司。
“你知道现在网上怎么说你吗?”坐飞机返程的途中,贺秋停偏过头,将陆瞬脸上的眼罩扒拉下来,“说你冷血,趁着兄长生病抢夺家产。”
陆瞬不以为意,握住他冰寒的手,“你知道我是怎样的人,就行了,不是吗?”
贺秋停将手抽出来,冷声道: “我不理解,今天早上,CL又发了一篇报告,直指陆氏财团旗下的航运公司。陆瞬,你到底想干什么?非要把所有的退路都一口气地堵死吗?”
短短一周多的时间,陆瞬已经树敌无数。
血本无归的散户在网上骂他不得好死,甚至在CL资本楼下拉扯条幅,泼鸡血,砸玻璃,那些被他踢出局的中星元老,拉帮结伙,扬言要让他付出惨痛的代价…
每一条激进的动态都被贺秋停看在眼里,担忧进心底,但作为当事人的陆瞬却丝毫不在意,该吃吃,该睡睡。
面对贺秋停的质问,他也只是慵懒地伸伸懒腰,兴致勃勃道:“陆自海现在正焦头烂额呢,陆氏财团一团乱,正是我扩大战果的时候,航运公司资金流紧张,这篇报告能直接把他们的股价压垮,到时候…”
“到时候,又会多上千个想要你死的敌人。”
贺秋停忍无可忍地打断他,带着罕见的急怒,“你做空中星,拿到控制权,这些我都理解,也在我们的计划之内。但是你现在的做法,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你知不知道有多少散户因为你的过激举动倾家荡产?知不知道有多少暗处的眼睛盯着你,恨不得你死?”
“现在是法治社会。”陆瞬眉宇间微微浮出一丝不耐,“秋停,你怎么这么胆小了?商战不就是这样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如果怕得罪人,那还赚什么钱?”
“我不是胆小,我是不放心你。”
贺秋停胸口堵得发闷,今天是15天的最后一天,他原本的好心情因为和陆瞬的这一通争吵荡然无存,心脏在胸腔里突突直跳。
他缓下一阵不安的心悸,严肃道:“陆瞬,我现在看不透你了,你到底是想利用我的干热岩项目拿下中星并购,还是有更大的算盘,但我不管你怎么计划的,你都给我停下来。”
“停下来?做到现在这一步,你要我停下。”陆瞬也来了火气,瞪起眼和他对峙起来,“贺秋停,你该知道的,机会这东西,稍纵即逝。我现在不抓住,我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你要什么机会?”贺秋停皱眉看着他。
陆瞬和他对视许久,低声回答,“一个…能保护我们不被外界伤害的机会。”
“中星,我要,陆氏财团,我也要。不是从陆自海手里接过的陆氏财团,我要重建一个全新的商业帝国,我要绝对的话语权,不被任何事物变化所撼动。”
陆瞬认真道: “贺秋停,这是我想要的。”
贺秋停的喉咙微动,沉默片刻后缓缓开口,“是你跟我说的,一件事只能有一个目的,所以你现在的目的,到底是为了成全你的野心,还是我们的感情。”
陆瞬一时间噎住,脑子里一团乱,不悦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一定要在我这么开心的时候,给我泼一盆冷水吗?”
他说着解开安全带站起身,走到贺秋停身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坐下,赌气地和他保持距离,用很幼稚的方式表达着自己的不痛快。
贺秋停叹了口气,转头看着窗外迤逦的红霞,心情有了些微的缓和。
他不会哄人,吵架后冷战是陆瞬的惯用伎俩,但通常不出一天就会主动和好。
贺秋停对陆瞬这副样子已经见惯不怪了,出了机场后,他们互相都没有等对方,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一前一后地拖着行李走着,就像两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陆瞬走在后面,看着贺秋停笔直又疏离的背影,心里憋着一股火,想上前又拉不下脸,只能是拖着步子跟在他身后…
思绪正凌乱着,一个穿着普通,带着鸭舌帽的男人忽然从前面的人群中向他冲了过来,那速度太快,陆瞬只看到了一道模糊的身影,大声地嘶吼着,“陆瞬!!!你这个该死的畜生!!!还我血汗钱!!!”
一切发生的太快,那人个子不高,弓着身体撞过来活像是一头壮牛。
陆瞬完全没反应过来,眼看着那人就要撞到他身上…
千钧一发之际,那个一直背对着他,和他保持着距离的人,却像是早有预感般,近乎本能地横迈过一步,用身体严严实实地挡下了那一下撞击。
砰—
一声闷响。
陆瞬心头一紧,听着声音想必是撞得不轻。
男人很快被机场的保安控制住,陆瞬丢下手里的行李,一个箭步冲到贺秋停身边,见他以一种极不自然的姿势僵立在原地,像是被撞傻了。
“秋停,你没事吧,撞到哪了?你…”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浑身蓦然一颤,垂下的眼眸剧烈颤抖起来。
滴答。
滴答。
鲜红的血,一滴一滴接连不断地砸落在米白色的瓷砖地面上。
他抬起头,这才看见那个被拖走的中年男人手里,握着一把亮着寒光的刀,整个刀身都已经染上了红。
“贺…贺秋停…”
陆瞬的呼吸停滞了,看见贺秋停的手死死地按在腹部,冰白修长的手指已经被汹涌溢出的鲜血彻底染红,顺着他的指缝,手腕,汩汩地往外流。
陆瞬望着地上那摊骇人的红,脑子嗡的一声,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腾而起,瞬间窜遍全身。
第58章 凝血障碍6
傍晚时分。
天穹港的街道被晚高峰的车流堵得水泄不通,红色的尾灯拥挤在一起,在昏暗的天幕下连成一道暗红色的长线。
林立的高楼之间,响起一阵尖锐刺耳的鸣笛声。
一辆救护车由远及近。
在一级警报声的催促下,道路上的车辆纷纷朝两侧避让,硬生生地让出了一条狭窄的求生通道。救护车果断冲出夹缝,掠过停滞的车流,朝着医院的方向疾驰而去。
车上,贺秋停的身体随着车子过速的行驶无力地颠簸,半阖的眼帘轻轻地颤动了几下。
那双漂亮又坚定的眼睛早已失去神采,眸光涣散微弱,灰蒙蒙的,短暂地在车内的灯光下暴露了一会儿,便像是耗尽所有力气般垂落下去,几乎是完全闭合。只有那微不可闻的痛苦喘息,能证明他的意识和身体,还在生死一线上艰难挣扎着。
“他是B血型。”
陆瞬紧握着贺秋停的一只手,冲旁边的医护人员说,“有青霉素药物过敏史,前不久胃出血,动过微创手术。”
他一边说,一边揉搓。
贺秋停的皮肤湿冷湿冷的,每一根手指都松散着,被陆瞬强拢在一起,“秋停,秋停别睡…”
“贺秋停,贺秋停?”
陆瞬一遍遍叫他的名字,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在胸腔里碎成了一瓣又一瓣。
“我们马上到医院了,马上就到了!”
恐惧灭顶而来,他垂下头,浑身发冷,喉咙里却跟堵着块火炭似的酸胀难忍,声音带着颤,“别睡…别睡贺秋停…求你了…”
“再坚持一下。”
脚边堆着的灰色西装外套,被染成了暗红色。刚才等救护车的时候,陆瞬就是用它死死地压在了贺秋停腹部的那处刀口上,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那鲜红色的血迹一点点洇出、浸透,看着贺秋停在他面前越来越虚弱,越来越苍白,失去强撑隐忍的力气后,慢慢地倒了下去。
此刻,贺秋停的意识已经不太清晰,失血性休克让他的脸色看上去是一种死气沉沉的灰白,前额的发丝被冷汗浸成几缕,凌乱地交错在眉骨上。
“剪刀!”医护人员的声音短促急切。
咔嚓几声,将沾满血的白衬衫剪开,从贺秋停身上剥离,再将皮带解开,把西裤往下拽了拽,露出苍白的、尽是血污的整个腹部。
陆瞬屏住呼吸,浑身都跟着发抖,眼眶的泛起的红更深了几分,死死地盯着那处狰狞的刀口。
血还在流,伤口周围环绕着一大片青紫色的瘀痕,正在往旁边的皮肤扩散。
“加压包扎!快点!!!”
厚重的纱布垫瞬间按了上去,随即用弹力绷带将贺秋停的腹部紧紧缠住。
“血氧67,心率145。”
“血压测不出!”
救护车内,仪器报警声此起彼伏地响成一片。
透明的氧气罩扣上了贺秋停的脸,面罩上的白雾迅速聚拢又散开,带着巨大的气流声嘶嘶作响,节奏快得令人心焦。
“18G留置针!打开两条静脉通道!”
陆瞬松开贺秋停的手,退到角落里,给医护人员腾出宽敞的空间,看着他们抓过贺秋停那条苍白冰冷的手臂,抻开后,寻找着几近消失的血管。
消毒、进针、回血、固定。
医护人员的动作很利落,又粗又长的针头直挺挺地戳进血管里,看得陆瞬汗毛耸立,衬托之下,贺秋停那张安静寂然的脸就更显得残忍。
贺秋停对疼痛已经没有反应了。
身体的沉重感也慢慢消失,他在天旋地转中飘浮起来。
剧烈的疼痛和失血的恐慌正在离他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缕风,一缕绝不可能出现在救护车里的风,轻轻地拂过他的脸,缠绕在他的腰间。
那是…从二十多年前吹来的风。
穿过岁月,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沁香,将他整个人温柔地包裹起来。
耳边蓦地响起一片聒噪的蝉鸣,铺天盖地将他笼罩,带着他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盛夏。
贺秋停站在奶奶家门前的那条小河边,眼底倒映着明晃晃的水波纹,小小的身子,脚下缩着一团小小的影子。
身后传来一阵交谈声,他转过身,看见了年轻的奶奶坐在小板凳上,红光满面地和邻居闲话,话语里带着朴素的炫耀。
“继云现在可忙咯,在天穹港那样的大地方,管着好些人,还能上报纸上电视嘞!非要接我们去享福,我说不去,还是咱这小院子舒服,有河又有田的…我家那老头子也是,一门心都在地里,城里哪能比上这儿。”
那时的爷爷还没有因为意外的车祸离世,奶奶的身体也还健康,父亲贺继云正值事业巅峰期,意气风发,从一个不起眼的小镇走出来,独自一人在天穹港这样的繁华大都市闯出了一番名堂。
那一年,一切都美好,万事都顺遂。
那些美好的童年记忆,被贺秋停小心翼翼地珍藏在了心底,在长大后无数个失眠的夜里以碎片的形式浮现,终于在这一刻完整地拼凑在一起。
清晰,立体,恍然如昨。
贺秋停看见奶奶朝他走过来,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
“小停啊,你爸太累啦,公司越来越大,责任也越来越重…”她慈祥地说着,眼睛里泛起柔和的亮光,“我们小停以后不要这样,就做自己喜欢的事,高高兴兴,快快乐乐地长大。
奶奶弯下腰,笑眯眯地问,“小停告诉奶奶,你以后想做什么呀?”
贺秋停不知何时已经从那具小小的身体里抽离,他站在旁边,看见儿时的自己扬起稚嫩的小脸,眸光雪亮,兴高采烈比划着,“我想开飞船,飞到星星上面去!遨游太空!”
奶奶疼爱地把他搂进怀里,“哎呦,我们小停这是要当宇航员呀。”
小贺秋停却摇了摇头,认真地说,“我只是想看看,星星上面是什么样子的。”
此刻,贺秋停好像看见星星了。
所有被他珍藏的过往,所有深刻难忘瞬间,都化作了夺目的星星,一颗又一颗,从他的身上剥离脱落,落进他眼前流淌的河流里。
闪闪发光的星河,沿着记忆的脉络,奔向二十年后的贺秋停。
穿过了亲人最生动幸福的笑脸,穿过了童年的欢声笑语,穿过了不同时间段里陆瞬那张变化的脸。穿过喜怒、荣辱、光明与黑暗。
终于来到二十年后的今天,带着灼眼的光芒,穿过了贺秋停的身体。
贺秋停觉得自己破了一个洞,不是腹部的那道伤口,而是他本身。风声,蝉鸣,记忆,以及那些未完成的梦想,未说出口的话…
世间万物,都在顷刻之间穿过了他。
世界还在继续向前,而他却被落在了原地,寸步难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鲜活的世界离他愈来愈远。
贺秋停几乎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突破了身体的极限,才挣扎出一丝还算清醒的意识。
他无力地抬起眼皮,隔着模糊的视线望向旁边的陆瞬,氧气罩下,嘴唇极轻地动了一动。
陆瞬。
他的口型,是在叫陆瞬的名字。
“我在!”
“我在!贺秋停!!!”
陆瞬失态地扑倒在担架边,紧握住那只冰冷的手,另一只手颤抖着替他把汗湿的额发撩上去,“贺秋停,我在这儿!没事的!一定没事的!啊…”
贺秋停潮湿的睫羽抖了抖,垂着眼角,努力聚焦视线,想要再看清陆瞬最后一眼,却怎么也看不清。
一道透明的水痕从眼角洇出,他冲着那团白花花的身影,温柔地弯了一下唇角。
陆瞬立刻把脸贴过去,将耳朵紧贴在氧气面罩上,从仪器的嗡响声中,捕捉到了一缕破碎又微弱的气音,却字字清晰地刺进他心里。
“我…跟不上了…”
贺秋停的手指极其微弱地勾了一下他的手掌心,“往前走…别回头…”
两句话说完,贺秋停便失去了所有的意识,陷入了深度昏迷。
旁边的医护人员眉头紧锁,用力地按压着贺秋停的腹部止血,然而,那刺目的鲜红色还是透过纱布缓缓地渗了出来。
“这出血量…不太对劲。”
其中一名医护人员看向陆瞬,“病人过去有凝血功能上的问题吗?或者是血液病史?”
陆瞬愣在那儿,像是被抽走了魂儿,直到医生问他第二遍都时候才反应过来,抬起一双血红的眼睛,茫然地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不清楚。”
他经历过大风大浪,也不是第一次见到贺秋停濒死的样子,但是没缘由的,这一次的恐惧和绝望比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救护车一个急刹停在急诊大楼门前,后门弹开,医护人员快速将担架床抬下车去,没有片刻耽误,推着就往里面冲。
陆瞬也跟着跳下车,却不成想刚刚沾地,整条腿却骤然一软,砰的一声,毫无防备地跪倒在旁边的台阶上。
他顾不上疼连忙爬起来,按着自己抽筋的小腿,一瘸一拐地追上去。
接下来的场景,变得异常熟悉。
一张单子递到陆瞬的手上。
是手术同意书。
陆瞬蓦然想起在陆昭生死未卜的时候,贺秋停叮嘱他的那些话。
贺秋停说,病人越危险,病房外的人越不能乱。
不能乱,只有他稳下来,贺秋停才能有更多生机。
“病人凝血功能异常,腹腔大出血,止不住,必须立刻手术剖腹检查!赶紧联系家属,需要签字!”
“立刻手术!”
陆瞬抢过笔,直接签上自己的名字,“我半个多月前签过一份医疗授权委托书,贺秋停的一切医疗上的事务都由我来负责!”
说话间,抢救室的门被推开,几个护士快速地将病床推了出来,准备转往手术室。
病床在陆瞬的眼前一晃而过,他喉咙一哽,下意识地挪动脚步跟了上去。
“贺秋停,贺秋停你听得到我吗…”
床上的人,早已给不出任何回应。
贺秋停平静地躺在那,眉眼间没有痛苦,冷冷清清的。一张深绿色的无菌布盖到他的胸口,露出惨白得肩膀和头颈。
那张脸已经彻彻底底地失去了血色,白得不像是一个活着的人,只有嘴唇泛着淡淡的青紫,却并不是个好兆头。
在他嘴唇中间,一根手指粗的管子从里面延伸出来,紧贴着脸颊被胶布死死固定住,连接着护士手里疯狂按压的球囊。
贺秋停全身上下都插满了管子,脖颈侧边是一块边缘整齐的白色敷料,胸口贴满电极片,尽管大部分的身体都被无菌布遮盖,但腹部的位置,一片深浓发黑的湿迹正肉眼可见地扩大着面积。
陆瞬一路跟着,直至被隔绝在手术室的门外。
空荡的走廊一片死寂,陆瞬背靠着墙壁,缓缓地滑坐在地。
是贺秋停为他挡下了那一刀。
那一刀,明明应该落在他身上的。
陆瞬恨不得自己被千刀万剐,也不希望躺在里面生死未卜、接受抢救的人是贺秋停。
几个小时前的飞机上,贺秋停蹙着眉,语气里都是小心翼翼的担忧。
他明知贺秋停是对自己好,可他又是怎么回应的…
他嗤之以鼻,非但没有听,甚至还恶劣地站起身换了个座位,把贺秋停一个人冷落在那儿。
隔着座位缝隙,陆瞬看见了贺秋停悄悄地把手按在胃上,指节很用力。他明明看见了,明明知道他在不舒服,却硬是扭过头,强忍着没有去关心。
下了飞机,他眼睁睁地看着贺秋停费力地去提那个沉重的行李箱,单薄的背影沉默地走在自己前面。
陆瞬心跳如擂,急促而粗重的呼吸充斥着整个走廊。
他到底为什么要跟贺秋停赌气?
他凭什么,把工作上的压力和家庭的情绪,发泄到最爱的人身上。
那一刻,陆瞬恨透了自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硬生生地抠破了一块皮。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漫长到让他模糊了时间的概念,隔着厚重的门板,一阵尖锐的长鸣传入耳中。
是心电监护仪发出的声音。
是心脏停跳的直线警报。
陆瞬猛然抬起头,浑身的血液霎时间降至冰点。
作者有话要说:
七夕快乐宝宝们[撒花]
第59章 凝血障碍7
“充电!离床!”
砰—
手术室内。
贺秋停毫无声息地躺在无影灯下,本就失了血色的身体惨白到刺目。
周遭人影匆忙,仪器闪烁,他闭着眼,被数不清的仪器和管子包围,整个人显得愈发的脆弱和单薄。
床边的心电监护仪屏幕上,是一条残忍到不忍注视的直线。
“再来一次!360焦!离床!”
医生紧握着电极板,重重地压上那片湿冷苍白的胸膛。
砰。
巨大的电流瞬间贯穿心脏。
贺秋停的身体猛地弹起,没有任何支撑的力气,脖颈被迫后折,带着颈侧的敷料都跟着翘边,埋着的留置针被牵扯移位。他喉结凸起,嘴里插的管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也只是那么短短一秒。
他的身体便重重地落回到床上,整张脸淡得像一捧雪,在光晕下干净纯粹,早已置身事外,无法对这个世界的一切作出回应。
“继续按压!别停!”
“肾上腺素1mg!静推!”
贺秋停的皮肤温度极低,经过几次除颤电击,胸口已经落下灼痕,两侧的胸乳血色尽失,因为循环功能衰竭,紧缩着,陷在毫无生气的灰白乳晕里,像是枯萎零落的残蕊。
护士们轮番上手按压,第三轮电击后,心电监护仪上终于出现了一个跳动的波形。
“有了有了!检查脉搏!”
那脉搏虚浮无力,仅在指尖下停留了几秒钟便再度消失,仪器再度爆发出尖锐的长鸣,屏幕上又变回了一道直线。
持续的按压下,几个护士的手臂都已经酸透,主治医生见状连忙道: “别用手了!直接上机!”
他判定了这场抢救必然会是个持久战,一声令下,机械的cpr设备便被推上来,迅速安置好。
冰冷的机械臂圆盘吸附上那片饱受摧残的胸膛,以一种恒定不变的深度和频次,无情地运作起来。
砰—砰—砰
门外的陆瞬隔着一扇厚重的铁门,听不见里面的说话声,却是将那象征心脏停搏的长鸣捕捉得清清楚楚。
此时,长鸣声中又多出了这阵规律的机械嗡响,穿过门板,一下一下捶打在陆瞬的心脏上。
陆瞬自然知道那是什么。
他甚至可以想象出那条机械的手臂,是如何碾压着贺秋停那具破败的身体,想象着每一次按压,都让贺秋停的身体被动地起伏,都有鲜血顺着他腹部的伤口汩汩流出…
陆瞬捂住耳朵,不敢听,但那声音却挥之不去,在他颅腔内震荡,每一次声响,都让他浑身绷紧,心脏痛得无法呼吸。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陆瞬感受到肩膀传来一丝力道,他满眼血丝地抬起头,看见张文骞担忧地望向他。
“陆瞬,你…”
张文骞被他这副颓然的模样吓到了,远远地就看到陆瞬抱着头,脊背剧烈起伏。
张文骞皱着眉,“我给你找个医生吧,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头疼么?”
陆瞬艰难地喘着气,他说不出什么,只是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有那么几秒钟,他甚至觉得自己是一个祸害,是瘟神。
为什么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人,都接连出事。陆昭刚脱离危险,还说不了话,睁不开眼,这边贺秋停又出了这么大的事。
“这是报应吗。”陆瞬抓着自己的膝盖抬起头,望着自己的老友,赤红色的一双眼睛里染满了绝望,“文骞,我是不是做了太多恶,遭了报应…”
张文骞平日里没什么正经模样,但是看见自己认识二十来年的兄弟这么狼狈,打从心底里不好受。
他往前走了两步,伸出手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背,想把他打醒,“放屁!哪他妈有什么报应!要是照你这么说,我这些年做的破事比你多一箩筐,我户口本早该死绝了!”
话一出口,他才意识到这话说得不吉利,但也无心纠正,只是安慰陆瞬道: “不管是你哥,还是秋停,都不会有事的。”
竟真应了这句吉言,张文骞说完没到一分钟的功夫,手术室的大门就打开了,贺秋停被推了出来。
陆瞬猛地站起来,忽视了那一阵晕眩感,踉跄着赶上前去。
无菌布盖到胸口。
贺秋停的脸变得比进去时更白,身上连着的管线更多、更密,从无菌布下延伸出来,像是一张网,将他牢牢地禁锢在床上。那根又粗又长的气管插管,仍然突兀地插在他的嘴里,撑得他的嘴不自然地张着。
病床移动得飞快,颠簸之中,盖在脚踝的保温毯被震得滑下去一截。
贺秋停的双脚裸露了出来,陆瞬现在床尾,垂下的眸光微微颤了颤,盯住贺秋停的脚。
那双脚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脚趾无力地地微微分开,脚踝和脚背的皮肤因为水肿有些发亮透明,能清晰地看见青紫色的血管脉络。
就那样了无生气地随着推床的移动微微晃动,任人摆布般,被护士抓住脚踝固定好,重新盖上毯子。
陆瞬的腿上卸了劲儿,魂不守舍地停下来,看着贺秋停被送进icu深处,里面分明亮着灯,却显得黑漆漆的,不同于外界的光,整整暗了几个度。
陆瞬忽然想起来,贺秋停怕黑。
如果贺秋停醒过来,他会不会害怕,会不会找不到他,觉得无助…
陆瞬的心不由得揪了起来,然而不等他想那么多,那扇门便彻底地关闭,隔绝了他最后一丝念想。
主刀医生疲惫地走到陆瞬面前,额头还沾着汗,眼神里却是见惯了生死的平静,“你们谁是家属?”
张文骞滴水不漏地插了句嘴,“我们都是,他亲人都没了,我俩是他二十来年的老同学。”
陆瞬面容僵硬,喉咙发紧,沙哑地挤出一句话,“医生,他怎么样?”
“抢救过来了,心跳恢复了,但是…”
医生蹙眉停顿了片刻,补充道:“他的凝血功能太差,失血过多,引发长时间休克,不仅对大脑有影响,全身的脏器也都有衰竭的可能,加上做了开腹手术,感染的风险很高。”
陆瞬专注地听着,喉结不自然地上下滚动,听那医生叹了口气,说道: “接下来的三天是关键,情况可能不好,做好心理准备吧。”
“那我现在还能做点儿什么?”
陆瞬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双眼睛死死地注视着那医生,“怎么才能让情况变好?”
医生看着他,语气柔和一些,“你们现在能做的,就是相信我们,我们是天穹港最顶尖的医疗团队,会竭尽全力的。”
“用最好的药!”陆瞬握住那医生的手,有些失态,“不计成本,任何进口药,特效药,只要有效果,都用上!”
他情绪激动,但一双黑眸坚定异常,“钱不是问题,任何需要调度的,哪怕是用直升机也可以,我只要他活。”
医生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放心,治疗不会因为费用打折扣的,你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稳住自己,如果后面有好转,恢复必定是个漫长的过程,还需要你们。”
医生四十出头,自带一种沉稳的气质,说完拍了拍陆瞬的肩膀,转身离开了。
陆瞬站在原地僵了半晌,才缓慢地往后退了退,扶着墙坐在走廊的长椅上,重重地喘了口气。
贺秋停还活着。
还活着就好,活着,就有希望。
旁边的张文骞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会儿,沉默地坐下来,见陆瞬的情绪缓和下来一些,才将手机递了过来。
页面上是新闻的最新头条,醒目的标题一一映入眼帘。
【云际贺秋停与CL陆瞬疑同性恋人,为爱挡刀?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枕边交易! 是商业合作还是利益输送?】
【贺秋停病危!千亿干热岩项目停滞!】
陆瞬随手拨了两下,眸光变得极冷,淡淡地扫过下面那些恐慌的评论后,把手机还给张文骞。
这样有组织、带节奏,直指能源项目的官方舆论,八成是陆自海的手笔。陆瞬太清楚这样的消息会给云际和CL,乃至于刚刚完成并购的中星带来多大影响。
特别是干热岩项目,采矿权并非云际的资产,而是贺秋停的个人资产,如今贺秋停能不能醒来还是一个未知数,必然会引发整个资本市场的深震。
“外面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张文骞说,“你们公司,张总,李总,还有公关部的那个谁,都在公司没走,电话都打到我这里了,问怎么联系你。”
“icu也不让你进,你想看贺秋停起码要等两三天,你现在在这瘫着,半点儿用都没有。”
“当然,我不是不允许你难过,只是,如果是秋停有意识,他也不会想看到你这么萎靡不振。”
张文骞在一旁小声嘀咕,看着陆瞬目光空洞地垂着头,也不知道他听进去了多少。
陆瞬看了眼时间,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
他缓慢地抬起头,望向icu病房的门,眼底情绪不明,翻涌过后,轻轻地眨了一眨。
耳朵里传来熟悉的声音,是前一阵子陆昭出事躺在icu时,贺秋停对他说过的那些话。
“陆瞬,你得稳住,只有你稳住了,病人才有一线生机。”
“别在这守着了,没什么用,真要有什么事,也是医生来处理,你帮不上什么忙。”
…
陆瞬恍然回过神来,现在这种时候,贺秋停的商业布局才刚刚开始,那是他全部的心血。如今贺秋停倒下了,他必须要替贺秋停扛起这一切。
他霍然起身,把身边的张文骞吓了一大跳,“你干嘛…”
陆瞬一言不发,朝着走廊尽头的洗手间走去。
“陆瞬?”张文骞不放心地跟上去,看他走到洗手台前拧开水龙头,用手捧起冷水,一遍遍地泼在脸上。
水珠顺着陆瞬的额发和下颌流淌进脖颈,他双手撑在水台边缘,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再睁开眼时,镜子里的人,眼神已然彻底变了。崩溃和绝望被强行压抑下去,沉入眼眸深处,取而代之的是冷酷到极致的坚定和清醒。
他想起贺秋停保险柜里的那一份委托协议,一瞬之间,所有的责任都变得无比清晰。
他不能垮,他要稳住局面,贺秋停的心血绝对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崩盘。
陆瞬从旁边的抽纸机里抽出两张纸巾,仔细而缓慢地将脸上的水一滴一滴擦干净,将湿透的额发向后捋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攻击性极强的一双眼。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解锁,拨号。
电话几乎是一秒接通。
“喂,是我。”
“通知各部门经理层以上的负责人,半小时后,第一会议室全员就位,召开紧急会议。”
说完他挂断电话,转身面对张文骞,声音沉缓,“兄弟。”
这两个字说得诚挚,重逾千斤,张文骞的眸光微晃,立刻道: “你去吧,这里有我呢,有什么事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陆瞬点点头,嘱咐道: “这里拜托你了,一会儿秋停的朋友会来,叫李风,是个医生,你帮我照顾好,有什么事随时联系。”
“没问题,放心吧。”张文骞爽快应下。
陆瞬最后又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门,然后毅然决然转过身,朝着电梯径直走去。
时钟终于指向十二点。
icu病房内,在滴滴答答的仪器声中,一道欣喜雀跃的系统音,在贺秋停沉寂的大脑深处跳了出来。
【当当当当!零点到!】
【小统一觉睡醒!就马不停蹄地跑来恭喜宿主啦!恭喜宿主把过去积压下来的心理熵值以病症的形式释放干净,恭喜宿主重拾爱人的能力!恭喜宿主焕!然!新!生?】
【啊???】
系统音猛地噎住,它终于检测出了它宿主当前的体征状态。
要嘎了!???
【贺秋停!贺秋停?醒一醒!你怎么要死了啊!?】
系统瞬间大哭起来。
【呜呜呜,你这个样子,小统交不了差啊,说好了焕然新生呢!说好的幸福生活呢!】
【贺秋停!!!】
脑子里的噪音巨大,病床上,插着管子的贺秋停处于深度昏迷,眉头极轻地蹙动一下,给不出任何别的反应。
系统为他伤心难过,电子音颤抖起来,听上去不是一般的诡异,还有点阴阳怪气。
【跟了你这么久,我也希望你幸福的,秋停宝宝很乖的,但是吃了太多苦了,呜呜…】
【别怕!别怕!我最新升级的新版本可能会帮帮你!】
咔哒一声,像是某种程序被强制切换。
icu的值班护士仍在忙碌,没有人察觉到任何异样。
贺秋停安静地昏睡着,一动不动,毫无意识。
在无人能够感知到的维度,传来一道微小的、崭新的电子音。
【提示宿主,开始绑定新系统】
【系统名称: 爱意修复系统】
【该系统会陪伴宿主,直至恢复健康】
【系统规则: 被爱人宠爱!照料!接触!亲吻!啪啪!都可以转化为修复能量,修复器质性的损伤!目前进度0%】
无人回应。
贺秋停依旧处于昏迷之中。
进度条无形加载,一分钟后,系统当是得到了宿主的默许,完成了自行绑定。
叮一声。
【系统已启动】
第60章 发烧(过渡章)
天还未亮,天穹港尚未苏醒。
从CL基金大楼的顶层俯瞰这座城市,朦胧的晨雾下,零星的车辆和灯火微微闪动。
陆瞬在公司熬了一整夜,这会儿才得以片刻喘息。桌子上的咖啡见了底,只留下一圈褐色的残渍,烟灰缸里横七竖八地堆满了烟头。他没开灯,身体陷在宽大的座椅里,偌大的办公室,只有手机屏幕幽幽亮着,映着张文骞发来的一连串消息。
前面几句说得还算正经,说贺秋停的情况好转不少,医生说还算稳定,除了有点发烧,各项体征都略有回升。
剩下的,就全都是废话。
发了一大长串语音,喋喋不休地抱怨李风,说人家像个闷葫芦,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来,性格无趣又古怪,还总是用一副防贼的眼神监视着他,让人看着不舒服。
陆瞬也懒得细看,指腹飞快地滑过屏幕,心中便明了,这两个人多半是相处不来。但他没那份闲工夫做和事佬,况且这两个人事后也不会有任何交集,于是只给李风简短地发去一条消息:
“我这个朋友脑子不太好使,但是人不坏,信得过。”
发完消息,他放下手机,抬眼望向窗外。
天快亮了。
到时候,无数人会从睡梦中苏醒,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摸出手机,然后,就会看到热搜头条上,悬挂着陆氏财团的丑闻。税务问题,劳动纠纷,以及行贿的相关负面消息…
铺天盖地。
而昨日炒得火热的同性恋传闻,一夜之间变了风向。
各大营销号和财经博主口径一致,都开始发稿,将贺秋停挡刀的行为定性为合作伙伴之间的英勇义举。
与此同时,远在医院的张文骞也毛毛愣愣地上了热搜。
采访的视频里,他在医院一楼的大厅,手里捏着一打单据,一副没心眼的莽撞模样,对着镜头理直气壮道: “我们认识二十多年了,秋停没家人,我们对他好点儿怎么了?”
那记者还不死心地追问,“可之前有照片拍到陆总深夜出入贺先生家,您怎么看待这件事呢?”
“那你们也该多拍拍我。”张文骞嗤笑一声,“陆瞬经常大半夜来我家吃夜宵撸串呢,照你这意思,我俩也有一腿?你们别太离谱。”
“秋停身体一直不大好,我们多照顾照顾不是应该的么,你们这些无良媒体别太没下限,人都躺到icu了还要被你们造谣?”
陆瞬坐起身子,在电脑前噼里啪啦地敲打着键盘,最后果断地按了一下回车。
紧接着,几家权威的财经媒体便相继放出中星能源和云际地产强强联手的消息,项目前景一片大好,瞬间对冲掉了不少市场恐慌。
天亮之后,舆论彻底反转。
监管部门收到了匿名的举报,连同大批量的证据,迫于舆论的压力,正式展开对陆自海的调查。
这不是一夜之间的决策,而是一次长久又精妙的布局。
贺秋停书房桌子上,白纸下面的那一叠证据材料,经过了陆瞬的完美整合,终于成了能直指陆氏财团的一把利刃。
陆自海一夜未眠,强行闯入CL基金大楼,却被保安拦住,只能在一楼的休息区疯狂拨打陆瞬电话。
顶楼。
陆瞬不急不缓地掸了半截烟灰,直到手机铃声不知道第几次响起,他才慢条斯理地将电话接通。
那边先是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陆自海低沉的声音,压抑着暴怒和惊慌,几乎是咬着牙根骂道: “陆瞬…你个不孝子…我怎么会养出你这么一个白眼狼。”
陆瞬轻轻一笑,长指夹着烟轻轻吸一口,眯起眼眸,“爸,商场无父子啊。”
“陆瞬,你怎么敢?”
“我为什么不敢。”陆瞬的语气平静,内心却已然处于疯狂的边缘,燥热不已,“是你教我的,要么不做,要做就做绝。”
“你以为你这样就能扳倒我了?太天真了你。”
陆自海在电话冷哼两声,“贺秋停最好直接就死在医院里,他要是敢醒过来,我有的是办法,把他变成第二个贺继云,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信不信!?”
他太知道该怎么刺痛陆瞬了。
而且在他看来,他这个儿子正是因为从美国回来后接触了贺秋停,才彻底坏掉了,变成了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同性恋,变得六亲不认,像条反噬主人的疯狗。
听到这句恶毒的诅咒,陆瞬夹着烟的手指猛地一颤。
电话那边,陆自海还在咆哮。
“你自作聪明,根本就是个蠢货,白长了这么好的脑子,被贺家那小子牵着鼻子走。他来找你爹复仇,你不帮你亲爹,你帮着他一个外人对付我!?”
“你真以为贺秋停爱你,三年前他找到你,接近你,根本就是为了利用你!”
这番话,如若是放在从前,或许真的能够钻进陆瞬的心里,埋下怀疑的种子。
但是如今的陆瞬,已然有了自己的判断,不再是那个会被轻易动摇的人。
他沉默地挂断了电话,从桌上拿起车钥匙,直通地下车库,把陆自海一个人晾在一楼,开车驶向贺秋停的家,去取那份保险柜里的授权文件。
一进家门,空气里属于贺秋停的熟悉气息扑面而来,陆瞬鼻腔蓦然一酸,被某种愈加汹涌的情绪所笼罩。
月牙瘸着腿从里面跑出来,可能以为回来的人是贺秋停,一见是陆瞬,立马弓起脊背装凶,虚张声势地喵喵直叫。
陆瞬没去理它,径直走进贺秋停的书房,在保险柜前蹲下身,输入密码。
密码正确,柜门应声弹开。
最上面是一份授权委托书,正如贺秋停先前交代的那样,将云际的35%股份以及职责,全部委托给他。
委托书下,是一份更厚的文件,封面只有简单的四个字,应急预案。
陆瞬翻了翻,身体慢慢地僵住。
这不仅仅是一本应急预案,还是一份精准的预言和计划手册。
里面思路清晰地写着,“如果我意外身亡,或者失去行为能力,首先想要更改云际项目策略的应该是周航。周航和我共同创立云际,有不小的功绩和威望,有野心,但能力不足以支撑野心。弟弟在美国赌场欠下巨额赌债,如能获取凭证,他必然会屈服。”
“董事会的李易东,会以稳定军心为由推举新的ceo,重利益,可拉拢。”
“技术总监关辰,只关心项目能否顺利推进,只要确保技术团队稳定,人员稳定,他就会站在你这边。”
“财务总监…”
陆瞬一页一页翻,每一页都是对某个高层的深入分析,针对他们的软肋弱点,给出一套完整的应付策略。
在中间还发现了好几处批注,意识到,贺秋停是会定期修改这份预案的。
他仿佛早已经看透了自己死后会发生的闹剧,并提前写好了剧本。
一种近乎恐怖的掌控力…
陆瞬想起自己过去竟还质疑他的工作能力,总觉得他看不出底下人的这些弯弯绕绕,可实际上,贺秋停什么都清楚,他只是有自己的一套为人处世的原则和方式。
保险柜最深处,摆着一个小小的纸盒。
陆瞬将它取出,打开盒子的瞬间,整个人愣在原地。
那是一双洗的干干净净,但明显已经旧了的小码儿童球鞋,用塑料袋精心地包好。盒子旁边摊开放着几张巧克力包装纸,糖纸微微褪色,边角却平整。
陆瞬的手开始发抖,感觉灵魂深处剧烈却无声地震了一震。
他认出来了。
这是很多年前,他送给贺秋停的礼物。
一双球鞋,和一板巧克力。
“贺秋停,这个鞋限量两双,我只送了你,你收了我的球鞋,以后踢球多传球给我,好不好。”
“这是我哥给我的巧克力,我只想送给你。”
陆瞬的眼泪压抑了太久太久。
亲眼目睹贺秋停被刀捅穿的那一刻,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心只想着去堵住那个流血的洞,没有哭。
在救护车上看着贺秋停一点点失去温度的时候,也没哭。
在医院手术室外,听着仪器长鸣的时候,他也强撑着,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能哭,不能乱,只有自己稳住了,贺秋停才能有生机。
可到了这一刻,他再也抑制不住,捧着那双小小的、旧旧的球鞋,哽咽出声。
爱…
对于贺秋停而言,原来是如此重要的一件事。
多少年前的贺秋停,曾经有着比常人更充沛的感情,会珍藏自己得到的每一点偏爱。
他不知道这些年来贺秋停究竟经历了什么,才把自己压抑成一个不需要爱,也不会爱人的机器。而如今,他好不容易才从那片冰冷的阴影里走出来,却又陷入了一片新的深渊。
陆瞬忽然难过得无法呼吸。
如果贺秋停真的醒不过来怎么办…
医生说,他就算醒了,也很可能恢复不了大脑的功能,失去感知能力。
那该怎么办?
他的贺秋停,会不会再也感受不到这世界上的爱意和温暖,除了躺在床上呼吸,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感受不到…
陆瞬抬手捂住眼睛,喉结剧烈颤抖,所有压抑的恐惧和心痛终于决堤崩溃。
喵。
喵。
月牙不知何时来到他脚边,像是感受到了他的难过,一下一下用头蹭着他的裤脚。
陆瞬俯下身将它抱起。
月牙这次出乎意料的乖,没有亮爪子,而是把头往陆瞬的手掌心里拱了拱,用软软的肉垫轻轻碰了碰陆瞬泪湿的下颌。
“月牙,你也想你贺爸爸了,是不是?”陆瞬温柔地抚摸他的背,声音又低又哑,满脑子都是贺秋停抱着小猫露出微笑的样子。
他红着眼睛,眉宇舒展了一下,“我也…很想他。”
想到不能呼吸、心脏发痛,一分一秒都不敢让自己闲下来。
陆瞬短暂地发泄完情绪,冷静下来,给月牙填满了水和粮,拿上了贺秋停留给他的两份文件,重新投入了到了忙碌的工作里。
他努力分散着注意力,熬过漫长的时间,就这么坚持了整整一天。
icu终于允许探视。
医生说,贺秋停一直在发烧,昏迷不醒,如果持续不退会很危险,还嘱咐他探视的时间不宜过长。
陆瞬就这么心情复杂地换上了无菌服,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