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几小时前。
下班铃声响起,柳锦诗收拾好桌上的文稿,和办公室的同事打了个招呼,脚步轻快地往外走。
一路往军工厂家属院走,路上碰见不少厂里的同事、家属,大部分人柳锦诗都认识,她笑着和对方打招呼寒暄,再礼貌道别。
错身而过后,听见还没走远的人说:“柳家这个女儿养得真好,善良大方脾气好。”
或是:“到底是咱们军工厂家属院里长大的,多礼貌多精神的姑娘,不像那个亲生的,没本事还脾气差,嘴巴跟被锯了似的,碰见人也不理不睬的。”
又或者:“不怪丁明霞不疼那个亲生的,一个珍珠一个鱼目,要我我也更喜欢珍珠啊,能给家里争光添彩的,和净给家里惹事的,哪个更招人疼,这不是一目了然?”
柳锦诗翘了翘嘴角。
知道自己不是柳家亲生的以后,曾经有一段时间她十分彷徨、不安,总觉得自己成了家里多余的那个人,也很怕父母让她回自己亲生父母家。
柳绵绵来南城以后她就不怕了。
在母亲丁明霞的影响下,柳锦诗从小耳濡目染,非常注重自己的名声,人前总是刻意营造乖巧懂事的形象,在家属院里人缘也非常好。
柳绵绵则恰恰相反。
她尖锐、敏感,脾气也坏,怕家属院的人看不起,她从来不主动和人打招呼寒暄,没来多久就在家属院里立了个不讨喜的形象。
而且她脑子还不太灵光,随便挑拨两句,她就跑去跟人骂架了,短短时间,在家属院里得罪了不少人。
也是因此,丁明霞才迫不及待想把人嫁出去。
原本一切都好好的,只要柳绵绵嫁出去,她们就能井水不犯河水,各过各的生活。
哪曾想柳锦诗意外发现自己喜欢的南大高材生竟然是沈维舟的堂弟,而柳绵绵还当着沈维鸿的面,叫破了她的心事。
柳锦诗简直恨死柳绵绵了。
她其实并不是什么人淡如菊、善良大度的人,那都是表现给别人看的。
就像母亲丁明霞,柳锦诗作为家里和丁明霞关系最密切的女儿,她从小就知道,人前人后的妈妈是不一样的。
人前可以表现得善良大度,人后也能使一些隐秘的手段,该争的争,该报复的报复。
在柳锦诗看来,撺掇朱永齐去闹事,不过是小小的惩戒报复而已。
如果不是柳绵绵自己和朱永齐勾勾搭搭,别人也没机会给她泼脏水不是?
真出什么事,柳绵绵要怪也该怪她自己。
就是朱永齐也是个孬的,这么长时间过去,也没听说他有什么行动。
柳锦诗正在心里吐槽朱永齐个孬货,朱永齐就突然冒了出来。
他穿着一条裤腿都要拖到地上的喇叭裤,过耳的头发烫得乱蓬蓬的,一只手插在裤兜里,一只手拦在柳锦诗身前,吊儿郎当地说:“柳干事,聊聊?”
柳锦诗嫌恶地瞪着他:“聊什么,我们没什么好聊的,我挺忙的。”
像朱永齐这样的人,是不值得她好声好气维持形象的,不过他们现在就在家属院门口,柳锦诗倒也没有表现得太明显。
“你上回让我去求知巷,哦,还有军区大院去讨说法,我思来想去,这难度有点大啊,这不就又来讨教你了。”
朱永齐盯着柳锦诗,嘲讽地笑了笑。这娘们儿是真会装啊,明明一肚子坏水,却老是一副善良大方爽朗明媚的样子。
柳锦诗皱眉,坚决否认:“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过让你去讨说法?”
朱永齐嗤笑了声:“行,就算你没说过,大家邻里邻居的,我有事想请教请教你还不行吗?其实我也可以去请教别人的,我看你隔壁的蒋红梅和柳绵绵关系就不错,早上柳绵绵还来找她呢,我去请教请教她,没准人家也能给我说个三四五六。”
“她来找蒋红梅?”
柳锦诗觉得奇怪,柳绵绵和蒋红梅以前可是互相看不上眼,都懒得搭理对方的。
自从上次柳绵绵回家要彩礼,柳锦诗就发现了,柳绵绵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柳锦诗非常好奇柳绵绵找蒋红梅做什么,以己度人,她怀疑柳绵绵要对付自己,于是旁敲侧击想从朱永齐嘴里探听消息。
偏偏朱永齐是个滑不溜手的,嘴里似是而非地说着一些让柳锦诗怀疑的话,还表示如果柳锦诗能帮他完善一下“计划”,他就去求知巷和军区大院好好向沈家人讨讨说法,最后终于说动柳锦诗和他一起到附近的小巷子里“详谈”。
派出所里。
看到柳绵绵,丁明霞怔了一下,随即就站了起来,拿手背擦了擦泪痕满布的脸,冲到柳绵绵面前,呜咽着说:“绵绵,锦诗不见了,锦诗被人抓走了!呜呜呜,我们做好午饭,左等右等没见人来,你爸和你哥去上班,我和你嫂子就去找人,结果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人,后面,呜呜呜,后面公安就找过来说人被掳走了。”
应晓芬补充说:“附近有个孩子亲眼看见了,公安排查到家属院,刚巧我们就在门口碰上了。”
附近巷子的小孩玩捉迷藏,有个小孩特别淘气,躲到了巷子底的大榕树上。榕树枝丫茂密,小孩子躲在上面,下面的人根本发现不了。
小孩猫在一根大树杈上,等小伙伴来抓他都快等睡着了,突然听见树下传来杂沓的脚步声,他以为是小伙伴来找人,更加躲得牢牢的,可心里又好奇,于是悄悄扒开枝叶看了一眼。
这一看可不得了,他看见一个长相特别凶的男人,拿毛巾捂住了一个大姐姐的嘴巴。大姐姐一开始还在挣扎,没多久,她就不动了。那个男人把她套进麻袋里,放到一旁的架子车上,又往上面堆了些稻草,然后若无其事地就把架子车拉走了。
小孩缩在树上,吓得整个人筛糠似的直发抖,捂着嘴不敢叫也不敢哭,没一会儿,裤子就滴滴答答地尿湿了。
他吓得腿软,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小心翼翼地从树上下来,跑回家以后就把事情跟大人说了。
他家大人也是吓得半死,幸亏这孩子机灵,但凡当时他发出点声音,或者是弄出点动静,他这小命多半也是悬了。
大人们商量了一下,也不敢大张旗鼓的,怕被人报复,给孩子换了身衣裳,假装出门买糖果,实际却是跑到派出所报案。
公安马上兵分两路,一路去排查追踪那个拉架子车的男人,一路则是根据那个孩子提供的外貌特征排查受害人。
丁明霞上前抓住柳绵绵的手:“绵绵,你帮帮妈,帮帮锦诗,你让女婿找他爷爷帮帮忙吧,让部队的人去找,部队那么多人呢,他们还有那么多战友呢,人多力量大,肯定比公安靠谱。”
这话说的,过来接收胖子的赵公安忍不住都想翻白眼,不过考虑到她是受害人家属,情急之下乱说话也能理解,还是忍了。
只是提醒道:“国家各机关各部门都是各司其职的,你们这个事情归公安管,找部队没用。”
丁明霞皱眉反驳:“没试过怎么就知道没用?你知道我女婿的爷爷是谁吗,我女婿爷爷住小红楼的,你说有用没用?”
她这话一出来,其他人还没什么反应,被化肥厂保卫科同志押着的胖子整个人抖了一下,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惨白的。
柳绵绵看了眼胖子,扭头正色对丁明霞说:“丁明霞同志,你这种特权思想非常危险。就像这位公安同志说的,各机关各部门各司其职,可不是由着谁的性子乱来的,别说住小红楼,就是住天上,也一样。”
她语重心长:“你要相信公安同志。”
丁明霞一下甩开她的手,恨恨瞪着她:“冠冕堂皇的话谁不会说,你不愿意帮锦诗就直说。你太狠心了,就算,就算你埋怨我偏心锦诗,可现在是人命关天的事情啊,你竟然也能见死不救,你太狠心,太狠心了!”
真是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柳绵绵冷笑:“所以你承认自己偏心柳锦诗?”
丁明霞恨恨道:“你这种自私自利的白眼狼,你有什么资格埋怨我偏心锦诗?”
柳绵绵点点头:“那你又有什么立场来对我要求这要求那呢?”
说完她没再理会丁明霞,转头向赵公安:“我们是不是需要做个笔录?”
吃了一口大瓜的赵公安忙点头:“对的,你们跟我过来。”
化肥厂保卫科的同志推了一把胖子,胖子如梦初醒,嘴里又嚷嚷了起来:“我冤枉啊,我什么都没干,就是吹了个牛而已,你们把我抓过来做什么?公安同志,他们乱抓人啊,你一定要为我做主啊,我真的什么也没干啊——”
保卫科同志踢了他一脚:“你冤枉你跑什么,你狐狸尾巴都掉出来了,你还喊冤,你给我老实点!”
押着人进了走廊里面的一个房间。
柳绵绵慢下脚步,喊了赵公安一声:“公安同志,有个情况,我想单独向您反映一下。”
赵公安顿住脚步,转身走向另外一个房间:“我姓赵,我们在这里谈吧。”
他看向跟着进门的沈维舟,问柳绵绵:“你单独向我反映,还是你们?”
柳绵绵:“……我们一起吧。”
赵公安点点头,把门关上:“那行,坐下谈。”
这是个询问室,刚好有三把椅子。柳绵绵拉出其中一把拖到旁边,以免坐下来以后真像被审问的犯人。她走得有点累了,一屁股坐下先歇了口气,才说:“我怀疑我们送来的这个胖子,是人贩子团伙的,甚至有可能,和掳走柳锦诗的是一伙儿的。”
刚刚坐下来的赵公安一下又站了起来:“什么?!”
第22章 你哪里会落单(二更修)……
柳绵绵之前觉得胖子怪怪的,她其实怀疑胖子是搞诈骗的,趁着大家买不到化肥的时候,用自己有人脉门路的说法忽悠人骗钱。
骗子嘛,从古至今,哪个年代都不缺的。
听了柳锦诗被掳走的消息后,柳绵绵忽然发现自己的思路还是太狭窄了。
她回忆了下,想起当时胖子说的是“你和这个妹子一起,咱们去个僻静人少的地方,好好商量一下”。
乍一听这句话好像没什么,挺正常的,但是如果代入骗子的身份,柳绵绵觉得,如果她是骗子,想忽悠一个人掏钱,那么她最不希望的就是,俩人做交易的时候,有第三者在场。
毕竟旁观者清,万一这个第三者脑子清楚,发现什么不对,极力阻止交易呢?
怎么看也是一个人比两个人更好忽悠。
胖子这句话明明可以是:咱们去个僻静人少的地方,好好商量一下。多出来的“你和这个妹子一起”,仔细想想,其实非常的生硬突兀。
那么,假如胖子是人贩子,从一开始他的目标就是自己呢?这么一想,胖子的言行就变得很好理解了。
他敢那么胡吹一通而不怕自己被拆穿,无非是他根本就没真想和余国梁做什么化肥交易,所以压根不怕穿帮。而他非得邀请自己一起去僻静的地方,也可能到了僻静地方后,她和余国梁就会像柳锦诗一样被放倒了。
顺着这个思路,柳绵绵又开始反省,如果胖子真是人贩子,那么他为什么会盯上自己,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盯上自己的呢?
然后她就想到了医院门口卖鸡蛋猪肉的老太太。
假如老太太是人贩子,是不是从那时候起,他们就盯上她了?所以,这些人贩子一直在跟踪她吗,猪肉没把她骗上钩,就换了化肥来骗她?
如果真是这样,柳绵绵感觉头皮发麻,不寒而栗。
柳绵绵把这两件事,还有自己的怀疑、猜测都对赵公安讲了,然后说:“我的猜测也许不一定对,但我确实感觉这两件事太过巧合,虽然没有证据,但都有明显的疑点。我想总不能一下子出现了好几个人贩子团伙,而且作案方式都是想把人往僻静处引,所以我才怀疑这些人是不是都是一伙儿的。”
如果这些人都是一伙儿的,那么从胖子这里入手,没准也能查到掳走柳锦诗都那伙人。
她虽然和柳锦诗不太对付,但这只是个人的恩怨喜恶,并不代表她会希望柳锦诗遇到人贩子,她也希望公安能尽快解救柳锦诗。
赵公安肃着脸点点头。
确实都没有明确证据,但确实听上去都很可疑。
其实三个事件并非全无联系,至少,柳绵绵和柳锦诗是有关系的,如果真如柳绵绵推测的,人贩子也盯上了她……嗯,同时盯上了她们,也许人贩子中有人是认识她们的?
赵公安正理着思路,就听见从进门后一直一声不吭的沈维舟突然开口了:“那个掳走柳锦诗的人,我可能见过。”
赵公安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过了好几秒,才猛地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不是,这俩人怎么回事,怎么总是如此平静地扔出如此劲爆的消息?
沈维舟无视赵公安控诉的眼神,声调一如既往的平稳:“上午我们去过军工厂家属院,离开的时候,我看到家属院一位叫朱永齐的男同志,和一个长相凶狠的人一起,我感觉他们似乎在窥视我们,只是回头去看,他们已经匆匆走了。”
赵公安一下子振奋了:“长相凶狠的人?”
没错,报案的小孩也说,那个人长得特别凶。
他们之前还觉得这不算什么特别明显的特征,毕竟对于小孩子来说,干坏事的人应该都是很凶的。
哪里想到这竟然真是对方的外貌特征。
沈维舟轻描淡写道:“我可以给你们画一张那个人的素描,你们拿去找目击者辨认一下就知道是不是这个人了,如果是这个人,你们找到朱永齐,或许也就能找到他了。”
说到朱永齐的时候,他看了柳绵绵一眼,柳绵绵马上回视过去:看什么看,朱永齐可跟她没关系。
赵公安真是喜出望外了,马上转身:“我去给你拿纸笔。”
除了拿纸笔,他还去打了个电话请求上级增援,毕竟如果真是同时实施数起犯罪的团伙,犯罪成员绝不会少,这也不是他们一个所能办下来的案子。
要知道就柳锦诗失踪案,他们所里的人已经倾巢而出,就只剩几个领导和后勤了。
赵公安走出房间以后,柳绵绵挪了挪椅子,从和沈维舟并排,变成了面对着沈维舟,她上下打量沈维舟几眼,说:“沈维舟同志,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居然都不告诉我?”
沈维舟挑了下眉,反问:“哪件事是重要到值得我特地告诉你的?”
柳绵绵一噎,想说朱永齐和凶狠男人一起的事啊,可话到嘴边又觉得好像不太对。
沈维舟淡淡道:“朱永齐和长相凶狠的男人一起窥视我们?呵,他是什么很重要的人吗?”
柳绵绵被他这一声“呵”给呵得心惊肉跳,莫名心虚,仔细想了想,不太理直气壮地说:“重点是朱永齐吗,重点难道不是有人窥视我们吗?窥视我们,不就是盯上我们了吗,没准医院门口的老太太,还有那个胖子,他们都是一伙儿,他们都想趁我落单,把我也给掳走呢?你不告诉我,我心里也没个防备,万一不小心落入圈套呢?”
一开始还心虚,后面倒是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了。
想想万一自己稍有疏忽,没准就落入人贩子的手里了,这么一想真是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沈维舟看她一眼,说:“你太谦虚了,就你这警觉性,一般人应该忽悠不了你。”
柳绵绵正想着他这是夸她,还是损他呢,就听见他又说:“再说,这不是陪着你吗,你哪里会落单?”
柳绵绵一怔,忽然想起来午饭后他说什么都要陪着自己去化肥厂,所以他不是为了看热闹,他是觉得朱永齐和那个凶狠男人不对劲,怕她有危险?
说实话,还挺感动的。
虽然她很想说,真要碰见人高马大的犯罪分子,沈维舟这病秧子,战斗力也并不比自己高多少,多一个人没准也就是多一个受害人罢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他的出发点应该是想保护她吧?
武力值为零的病秧子,克服身体的种种不适,一整天陪着她,就为了保护她。
有点离谱,但也令人感动。
哎,其实沈维舟也是个好人啊,可惜就快死了,她也没什么好报答他的,等他死了以后,她每年多给他烧点纸钱吧。
柳绵绵幽幽看向沈维舟,眼神流露几许同情与坚定,好歹同床共枕这么些日子,她一定会让他在“那边”也过好日子的。
沈维舟:“???”
总觉得她的眼神怪怪的。
赵公安拿着纸笔进来的时候,觉得屋里气氛有点奇怪,不过人家小两口的事情,他自然不会多问,他将东西递给沈维舟:“我们另外一位同志已经去找那个孩子了。”
沈维舟点头:“我尽快。”
他将纸在桌上铺平,没有任何的停顿和思考,笔直接就落在纸上开始画。
柳绵绵常听刘婶说他躲在书房写写画画,但她知道他平时画的应该都是一些设计图纸、结构图纸什么的。
不过从沈维舟落笔勾勒出一个大致轮廓,柳绵绵就知道,他画人像的水平应该也很不错。
十几分钟后,一张轮廓清晰、极为传神的人物素描由赵公安亲自交到了目击小孩的手里,小孩才看了一眼,就嘴巴一瘪,哇地哭了出来:“是他,就是这个大坏蛋把那个姐姐拖走了啊!”
平时熊得不行的小男孩,一扭头扑进亲爹的怀里:“爸爸,我害怕!”
那就没错了,案情有了重大突破!
赵公安赶忙拿着素描出去安排人复制,又点了两个人去军工厂家属院,核查朱永齐的下落,争取尽快把人带回来。
他这边正忙着,沈维舟又交了一份人像素描给他:“这是我们在医院门口碰见的老太太。”
赵公安接过:“行,这个人我们也会核实身份的。”
笔录已经做过,没什么需要他们帮忙的了,两人问过赵公安后,就准备回去了。
这时候柳绵绵才想起来:“对了,我哥呢?”
事情太多,她把余国梁给忘记了。
所幸很快就在派出所的大厅角落里找到了余国梁,余国梁呆愣愣坐那儿,看到柳绵绵,问:“绵绵,出事的是她吧?”
柳绵绵一怔,反应过来:“嗯。”
严格来说,其实柳锦诗才是余国梁的亲妹妹。只是柳锦诗不愿意回乡下,也拒绝了和余家人见面,表示自己一辈子都只有丁明霞这一个妈妈,所以余家人和柳锦诗并没有见过面。
余国梁叹息了一声:“怎么会出这种事呢。”
柳绵绵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沉默几秒,才说:“已经有线索了,相信公安同志应该很快就能把人找到的。”
“嗯。”
余国梁点点头,抬头仔细看了柳绵绵一眼,说:“绵绵,刚才那个是你这边的妈吧,她怎么能那么对你说话啊,她,他们都对你不好吗?”
黝黑憨厚的汉子紧紧皱着眉头,声音里有着不解:“他们那么着急忙慌地把你认回去,怎么又对你不好呢?”
茫然,疑惑,还有些心疼。
满以为老幺是来城里过好日子了,可哪想她亲妈是这个态度。
柳绵绵鼻尖一酸。
第23章 怀疑自作自受
派出所里人进进出出,几乎个个都忙得脚打后脑勺。柳绵绵他们,包括余国梁都已经做完笔录,能提供的线索也都提供了,算是履行了公民应尽的职责,于是就准备走了。
他们走到门口时,丁明霞再度冲了过来:“柳绵绵,你做人不能这么自私,你怎么能见死不救,你明明有能力帮锦诗的,你不能这么狠心呐!”
她想去抓柳绵绵,被走在柳绵绵身旁的沈维舟轻轻一拨,就给拨开了。
丁明霞一愣,来不及细想,再度冲上去,这回却被余国梁拦住了。这种蓬头垢面的乡巴佬,丁明霞哪里会看在眼里,她柳眉一竖,骂道:“哪里来到要饭的,长眼睛不会看路的吗?”
柳绵绵看她这副作态,心说原来真实的丁明霞是这样的。还别说,丁明霞和柳锦诗这对母女,是真的感情挺深,柳锦诗被掳走,逼得丁明霞原型都暴露出来了。
余国梁怒目而视:“你就是绵绵的亲生母亲?你当初电话里怎么和我妈说的,你说两个孩子你都会好好养的,你还说你这个亲妈怎么都会好好待绵绵的,结果呢,你就是这样好好待她的?!你不想要这个女儿,我们余家要!”
丁明霞怔住了,半晌才说:“我哪里对她不好,我供她吃供她穿,还给她找了那么好的婆家,我还把那么多彩礼钱都还她了呢!”
她突然反应过来,抓住余国梁:“你是余家人?!你刚才听见了吗,锦诗被人掳走了,她是你亲妹妹啊,你让柳绵绵帮着找找她,找找她,不然她怕是要受苦啊呜呜呜……”
余国梁皱眉:“我一个乡下人也知道,公安是公安,部队是部队,你让部队去干公安的事情就是胡搅蛮缠。你让绵绵去做胡搅蛮缠的事情,她不做你就骂她自私白眼狼,我看你才是自私白眼狼。”
丁明霞还待再说:“你……”
柳绵绵打断她:“丁女士,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大哥余国梁,家里写信、寄东西、跑外地这种事情都是他在做,所以面对他,你是不是应该还有其他一些话要说呢?比如,他之前写给我的信,为什么我一封都没有收到,比如,他之前寄给我的东西,为什么我一次都没有收到。”
她淡漠看着丁明霞:“私拿信件、偷拿包裹,都算偷窃行为,正好咱们现在就在派出所,是不是需要公安来帮忙查一查?”
说着,她冷冷瞥了应晓芬一眼,看到对方脸色一僵,柳绵绵嘲讽地勾了勾唇,看来这事柳家其他人都是知道的,只是瞒着原主一个人而已。
余国梁震惊不已:“老幺,之前家里寄的东西你都没收到啊?”
他看向丁明霞的眼神,简直跟看什么老妖婆似的,怎么都没想到,城里人心眼这么多啊,还能干出这种事来。
想了想,余国梁急道:“老幺,那妈给你们打的红围巾,你也没收到?!咱们省吃俭用攒下的腊肉你也没吃到?!”
柳绵绵嘲讽地笑了下:“两条红围巾,柳锦诗一条,大嫂应晓芬一条,她们说是一起在供销社买的,供销社卖完了,我想买也没有了。”
余国梁骂道:“怎么这么不要脸呢!”
柳绵绵轻飘飘道:“是啊,怎么这么不要脸呢。”
原主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但是至少她从没做过什么坑害柳家人的事情,相反,她一直都在试图讨好、融入这个家庭。
丁明霞是急疯了,前面根本没有想起这件事,或者说,在她心里,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现在被柳绵绵揭穿,她嗫嚅了下,开口想为自己辩解,却再次被柳绵绵打断。
“千万别说什么怕我惦记原来的家这种鬼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柳绵绵冷嗤了声,“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看公安同志都挺忙,也不用麻烦他们了,丢失物品加上精神赔偿,你们赔两百块钱给我大哥。”
原主已经不在了,这个赔偿只能赔偿给余家人。
听到两百块钱,应晓芬忍不住了:“柳绵绵,你怎么不去抢呢,就那么一点菌子腊肉,两条破围巾,你要两百?”二十都顶天了。
应晓芬其实不想和这个嫁入高门的小姑子起冲突,但是两百块钱真不是什么小钱,这家里就柳永捷一个男丁,家里的钱将来可都是他们的。
柳绵绵轻挑了下眉:“你要不想赔,那就让公安来解决,偷东西的,该抓抓,该判判,该撸工作的撸工作,到时候你就知道两百值不值了。”
她无所谓地说:“我反正闲着没事,天天可以去军工厂、纺织厂和家属院反映情况,相信亲妈亲嫂子偷信偷东西这种八卦,应该不少人都感兴趣。”
别说厂里人感兴趣了,他们这边一争执起来,几个刚被逮进来的混子都伸长了脖子往他们这边看。
应晓芬跟被掐住脖子的鸭子似的,再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知道这个小姑子没脸没皮,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真要被她闹到单位去,她在单位还怎么做人?
应晓芬这样,就更不用说丁明霞了,丁明霞是最在意名声和形象的。
别看她今天在派出所“原形毕露”,那是因为这里没有熟人,而且她知道作为受害人家属,她过分一点也没有关系的,别人只会体谅她这个做母亲的心急如焚才会那么失态。
但如果闹到厂里,丁明霞一想到要被人戳着脊梁骨指指点点,她就感觉要活不下去了,更何况,真要闹起来,她家老柳想再往上一步就更不可能了。
丁明霞突然哭出了声:“绵绵,我是你亲妈啊,我就是怕……”
想说就是怕柳绵绵和养父母太亲热,想起柳绵绵让她不要说这些屁话,噎了半天,只好说:“我就是一时想左了。”
柳绵绵再再再次打断她:“你知道是自己想左了就行,你回去把钱交给蒋红梅,让她带给我就可以了,其他的不用说了。”
见丁明霞还想再说,她直截了当:“再说一句,我直接去厂里发传单。”
丁明霞也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再发不出一点声音。
直到三人走远,丁明霞才一屁股坐在长椅上,哭道:“冤孽啊,她怎么能这样对我,早知道当初……”
应晓芬忍不住埋怨:“妈,你今天就不该让她帮忙找锦诗。”要不是婆婆一而再再而三拦着柳绵绵,让她帮忙找柳锦诗,又哪会激怒柳绵绵,惹出这么多事情来?
丁明霞哭声一顿,抬头瞪住应晓芬:“你什么意思?”
应晓芬撇撇嘴,没吭声,心说婆婆也是奇了怪了,对亲生女儿没什么感情,对柳锦诗倒是真挺有感情,瞧着怕是亲儿子都比不上。
余国梁还要回化肥厂门口排队,柳绵绵本想喊他一起回求知巷吃个饭,他坚决不同意,说是他们一起来的三个人是轮班的,他不在另两个人怕是吃不消。
柳绵绵于是也没勉强,去附近的国营饭店买了些馒头和菜给他送了过去,装菜的饭盒还是她押了钱跟国营饭店的人借的。
“我们带了干粮咸菜,有的吃的。”余国梁看到纸袋里雪白喧软的馒头,还有饭盒里的红烧肉、芹菜炒豆腐干,忍不住咽了下口水,不过还是把东西往外推,“你们拿回家去吃。”
柳绵绵把东西推回他怀里:“大哥,我找着工作了,在西餐厅当钢琴师,一个月能挣不少呢,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南城,我请你吃几顿饭总是应该的吧?”
余国梁茫然问:“西餐厅?钢琴师?”
柳绵绵瞥一眼不远处的沈维舟,说:“是啊,咱们原来公社学校不是有一台旧风琴吗,有个下放的老师弹琴很厉害的,我跟着他学过一阵。钢琴和风琴不太一样,不过他那时候也在纸上画了琴键教过我,所以我勉勉强强也会的。就是人家吃饭的时候弹个琴,也不用多厉害,我这水平正好马马虎虎。”
原主手长得好,那位老师惜才,确实教过她一阵子风琴,但原主不是个有定性的,很快就放弃了。
余国梁隐约记得好像有这么一件事,他自然不知道原主究竟什么水平,更不知道风琴和钢琴的区别,只想着当初胡乱学的一样“本事”,竟然就能在南城找到个不错的工作,他很替老幺高兴。
自己有个工作,不用和婆家伸手要钱,腰杆子硬,日子才能过得舒坦。
知道柳绵绵自己能挣钱,不是用婆家的钱去国营饭店买的饭菜,余国梁感觉心理压力小了许多,不过还是从兜里掏了一张小心折好的大团结出来:“大哥哪能花你的钱,你的工资自己攒起来,这钱拿着。”
柳绵绵虎着脸:“哪来这么多话,你赶紧吃,不吃下回不要给我写信,也不要给我寄东西了。”
说着唰地转身:“我先走了,回头空了再来看你。”
余国梁举起的手停滞在半空中,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小姑奶奶脾气。”
旁边乡里一起来的同志笑道:“有热乎的馒头红烧肉吃还不好,你妹子这是心疼你呢。”
余国梁顿时憨憨地笑了起来,把馒头拿出来分了对方一个,又把饭盒放到中间:“咱们一起吃,吃饱了才有力气。”
他看了眼越来越长的队伍:“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买到化肥呢。”
柳绵绵和沈维舟走到最近的站点等公交,临近下班高峰期,站台上人群挨挨挤挤,柳绵绵观察着周围的人,默默往沈维舟身边又蹭过去一点,悄声说:“你说还有没有人跟踪我们?”
她眼睛骨碌碌转,小心翼翼观察四周,感觉周围每个人都不像好人。
沈维舟差点被她的样子逗笑,他忍不住说:“我以为你不怕?”
柳绵绵抬头看他一眼,满脸都是“你在说什么胡话”:“我怎么可能不怕?你仔细捋捋,如果老太太、凶狠男和胖子都是一伙儿的,那他们就算不是一直跟着我们,至少也是分段跟着我们了,不然胖子怎么可能会在化肥厂门口出现?我们平时又不去化肥厂。你想想,如果真是这样,是不是挺恐怖的?”
沈维舟想了想,觉得站在柳绵绵的角度,应该确实挺恐怖的,于是他点了点头。
柳绵绵又往他身前蹭了蹭,声音也更轻了:“如果我们的推测是真的,我怀疑柳锦诗会被掳走,可能是她没安好心,自作自受。”
沈维舟深深看了她一眼。
“蒋红梅和我说,柳锦诗找过朱永齐,挑拨他到求知巷和军区大院闹事,给我泼脏水,破坏我名声。但这段时间朱永齐根本没出现。”
柳绵绵边捋着思路边说,“朱永齐也没那么傻,他跑到求知巷和军区大院闹事,未必能有好果子吃。而且,我之前也听说他经常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没准他就是觉得与其闹事,还不如和人贩子合作。柳锦诗自己舞到他面前去,人家自然就把她列入目标了。”
其实是她想起来,原书中原主最后也是被朱永齐卖掉了的。
柳绵绵原本以为朱永齐是去了南边,才和人贩子团伙勾搭上的,但如果,其实他一开始就认识人贩子团伙的人呢?
别看朱永齐是个混混,他其实还是个有理想的混混,他一直都想去南边挣大钱,出人头地以后衣锦还乡,打脸那些曾经看不起他到人。
只是不管是去南边,还是挣大钱,都是需要资金的。
原本朱永齐把原主作为资金来源,她穿过来以后,原主这个“血包”啪地凭空消失了,朱永齐知道自己从她身上弄不到钱,或许就决定铤而走险和人贩子合作了?
一个也是拐,两个也是掳,反正要动手,就干脆多弄几个。
作为熟知原书剧情的穿越者,柳绵绵觉得自己可能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她想得入神,没注意到自己蹭着蹭着,已经离沈维舟很近很近了。
而就在这时,公交车来了,周围的人轰地一下挤了过去,撞得柳绵绵脚步不稳,整个人被带得一下子撞进了沈维舟的怀里。
柳绵绵感觉到沈维舟整个人都僵了一下,手好像下意识把她往外推了一下,随后又马上兜着她的脑袋往他怀里重重按了过去,带着她往后退了两步。
鼻息间满满的都是有点熟悉的清冽的味道。
“唔唔唔……”
柳绵绵下意识挣扎了一下,很快,沈维舟放开了她。
“有个人手里的东西差点磕到你脑袋。”同时,沈维舟为自己的行为作出了解释。
柳绵绵摸了摸自己躲过一劫的后脑勺,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发出个毫无意义的“啊”。
“走吧,上车。”
沈维舟示意柳绵绵先上车,他跟在柳绵绵身后。
哪怕心里觉得沈维舟病怏怏的没什么武力值,但是这时候有他在身后,柳绵绵还是觉得安心不少。
不是真的怕有人会突然冲出来把她掳走,而是那种被人盯上、被人在阴暗处窥视的恐惧,会让人觉得没有安全感。
别看人多,车上居然还留了几个空位。
柳绵绵在靠窗的位置坐下,沈维舟就坐在她外侧,他问她:“你刚才想说什么?”
刚才?
柳绵绵回忆了下,脸上莫名有点热,他说的应该是自己被他抱住的时候吧,但是她竟然也已经忘记了当时想要说什么。
她摇摇头:“没什么,大概是不能呼吸了什么的吧。”
想到她不能呼吸的原因,沈维舟表情微滞,他清了清嗓子,点点头,转而说:“南城公安系统力量配备很强,人贩子肯定会被抓住的,其中的来龙去脉,等公安抓到人以后都会审问清楚的。我们已经尽到义务,后面的事情都交给公安吧。”
这是回应她之前对柳锦诗的猜测了。
柳绵绵侧头看了他一眼,叹息:“如果真是我猜的那样,只能说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了。”
沈维舟忽然从衣兜里掏出个黝黑小巧的东西,递到她面前:“这是报警器,摁一下中间的按钮,它会发出比锣响好几倍的声音。”
柳绵绵盯着眼前小巧精致的警报器,不敢相信这玩意儿能发出比锣还响好几倍的声音。
她被转移了注意力,接过报警器,捏在手上看了看,跃跃欲试:“真比锣还响?”
,
沈维舟抓住她想要试试的手:“别动!响起来这一车的人都受不了。”
“这么厉害吗?”
柳绵绵略有些遗憾地说,“好吧,我不摁。”
她被抓着有些不舒服,手指不禁在沈维舟掌心动了动,提醒:“你可以放开我了。”
一股酥麻的痒意从掌心一直蹿到四肢百骸,沈维舟慌忙放开手,甚至整个人都往外挪了挪。
柳绵绵:“……”
同一时间,城区某个不起眼的大杂院里。
潮湿逼仄的地窖里,柳锦诗幽幽醒转,睁开了眼睛。
第24章 抓到了
空气中满满都是让人窒息的、潮湿而难闻的味道,柳锦诗喉咙发痒,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吱呀一声,地窖顶部的小木门被打开,有人探头看了看,骂了声:“妈的又醒了,这回的麻药效果怎么这么差!”
不过,他显然也没有下来给柳锦诗补上麻药的打算,只是威胁说:“老实点,不然老子下来宰了你。”
啪地,门又关上了。
柳锦诗在黑暗中挪动了一下,她手脚都被绑住了,想坐起来非常困难,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最后只能放弃。她想哭喊,想骂人,喉咙火辣辣地疼,最后只发出了几个嘶哑的音节。
睁着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恐惧从骨髓里渗透出来,让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
她现在非常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听朱永齐这个混子胡说八道,为什么这么没有警惕心,竟然会跟着他进入那条没人的小巷,后悔之后,就是恨,恨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柳绵绵。
如果柳绵绵没有被认回来,如果柳绵绵没有和朱永齐来往,如果柳绵绵没有在沈维鸿面前戳破她……她又怎么可能会搭理朱永齐,怎么可能会出事?
但是现在悔恨也没有用了,她身陷囹圄,插翅难飞。想到自己可能面临的未来,柳锦诗害怕地哭出了声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很久,也可能很短,柳锦诗已经无法判断。地窖的小木门再次被打开,一个梯子放下来,魁梧的男人一手抱着麻袋一手抓着梯子,爬进了地窖。
男人在墙上摸索了下,啪地,一个昏黄的灯泡亮了起来。
他看向柳锦诗,见她躺在那儿一动不动,伸脚重重踢了两下,踢得柳锦诗闷哼了一声,他才啧地一声,嘀咕:“可别装死,死了就不值钱了,麻袋一套给你喂狗去。”
柳锦诗吓得抖了一下。
男人把他带来的麻袋解开,从里面像拖猪崽一样拖出个人。
柳锦诗眯着眼睛,恍恍惚惚中,看到那人一头过肩卷发,身上那件猪肝红的上衣看着非常熟悉,她一直看着那人,终于从凌乱的头发间看清这个人的五官。
柳锦诗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地窖上方突然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随后一个声音愤怒低吼:“钱老二,你特么的王八蛋,你真是想钱想疯了,你特么神经病,你掳谁不好,你干嘛把我妹妹掳来?!那是我妹,我唯一的亲妹!”
听到这个声音,柳锦诗“呜呜呜”地低叫起来。
是朱永齐,是朱永齐这个王八蛋!
地窖上方响起了另一个人的声音:“你答应好的至少两个货,现在我们只搞到了一个货,另一个还把我们的人给弄进去了,你说怎么搞?”
“亲妹妹怎么了,呵呵,做我们这行的,谁没搞过身边的亲戚朋友?最好搞的就是亲戚朋友。哦,不对,最好搞的是自己的娃。你问问钟婶,她闺女去哪儿了,她孙女儿去哪儿了?哈哈哈哈哈。”
上面很久都没有动静,直到钱老二再次开口:“行了,咱们一起喝一杯去。这两天公安查得紧,咱们就先避避风头,等过两天找个合适的时间,一车子把这些货都拉走,到了广市,哥哥带你吃香的喝辣的去。”
随后,钱老二扒着地窖口喊了声:“吴老三,你在底下做什么呢,我跟你说,你可别乱来,回头卖不了好价钱,老子削死你!”
吴老三嘴上应了一声,不太情愿地把放在女人胸脯上的手收了回来,骂骂咧咧的,路过柳锦诗身边时,弯腰在她屁股上摸了一把,在柳锦诗发出噫噫呜呜的声音时,又狠狠踢了她一脚:“老实点。”
他爬上梯子出了地窖,小木门再次被关上,但地窖里依然有着昏黄的亮光。
吴老三忘记关灯了。
柳锦诗泪流满面。
屈辱,恐惧,悔恨,像潮水一样淹没了她。
“哭哭哭,哭有个屁用。”朱美琪小声说,“你有我惨吗,我是被亲哥哥骗出来的,妈的,朱永齐这个王八蛋,天打五雷轰的断子绝孙的玩意儿,他居然跟人贩子搞在一起,他居然要把亲妹妹给卖了!”
说着说着,朱美琪也忍不住哭了起来:“我听说人贩子拐的姑娘,会被卖到最穷最穷的山沟沟里,一户人家五个兄弟,就买一个姑娘当老婆。这都还算好,有的还会被卖到窑子里去,每天和几十上百个男人做。朱永齐你个王八蛋,你不是人哇——”
地窖的小木门突然再次被打开,朱美琪的哭声戛然而止,从柳锦诗的角度,能看到她一边流泪一边死死咬着嘴唇。
吴老三在小木门边骂骂咧咧,拿了根木叉子勾了半天,终于勾灯绳,啪地,灯灭了,小木门再度阖上,地窖里回归一片漆黑。
只余下压抑的、嘶哑的哭声。
三天过去,公安还没有找到人。
“朱永齐、朱美琪都不见了。这俩人平时就到处混,根本没人注意他们的去向。”蒋红梅边吃着小馄饨边说,“你妈天天在家哭,白天还好一点,夜里她也哭,鬼叫似的,瘆人得不行。”
蒋红梅天天一大早就往求知巷跑,一开始还老老实实坐在院子里嗑着瓜子等柳绵绵起床,后来变成跑去敲东厢房的门,再后来就变成直接跑进屋把柳绵绵从床上挖起来了。
这不,甚至都混上了刘婶亲自烧的小馄饨了。
“这伙人是老手,犯罪经验丰富,怕是没那么好找。”柳绵绵嫌烫,捏着汤勺轻轻吹气,“这年头找人太难了。”路上连个摄像头也没有,线索全靠排查和举报。
蒋红梅自动理解成另一个意思:“可不是,换了十几二十年前,出门都要介绍信,一个院子里住了几个人,邻里之间清清楚楚。现在不一样,知青回城的,农民进城的,很多院子都有外地的租户。”
不过这么说也对。
总归相比十几年前或者是几十年后,这年头都是抓坏人比较难的时候。
柳绵绵记得上辈子自己小时候经常看新闻说,找到了多少年多少年的逃犯,应该就是各种技术手段进步后的成果了。
柳锦诗被掳走的事情,在军工厂家属院已经传遍了,最近家属院里的女人孩子出门都少了。因为听说里面可能还有朱永齐的事,家属院那几个平时不学好的混子,现在成了过街老鼠,不管是自己家里还是左邻右舍,都一律拿怀疑的有色眼光盯着他们。
蒋红梅也受了不小的刺激,毕竟她家和柳家是隔壁邻居,和柳锦诗可以说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那些传闻中的谁谁谁被拐走了,变成了身边每天会见到的人被拐走了,这种感觉还是很不一样。
想想都要后背发凉。
不过蒋红梅到底比别人知道得要多一些,联系之前自己听见看见的,蒋红梅其实也把来龙去脉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柳锦诗想撺掇朱永齐去给柳绵绵泼脏水,哪料到是与虎谋皮,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一个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和这样的人一个院子住着,想想真是不寒而栗。
“算了,不说他们了,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蒋红梅换了个话题,“瑕疵品的事我已经跟人谈好了,统共一千块钱的货,我手头能凑到三百,你再给我七百,到时候利润也是三七分。”
“不用,两百算我借你的,咱们五五分。”柳绵绵摆摆手,阻止蒋红梅说话,“货源是你找的,到时候主要也是你负责销售,三七分等于你免费帮我打工了。”
她小口小口喝着鲜甜的馄饨汤,无所谓道:“我不差这一点钱。”
蒋红梅一噎,看看眼前装修考究的餐厅,根本无从辩驳。
人家自己能挣钱,婆家也有钱,确实不差这仨瓜俩枣的。
“行,那你要一起去赶集卖货,我再给你算工钱。”蒋红梅也是爽利的性格。
柳绵绵想了想,说:“还是等人贩子都抓到了再去卖货吧。”她可不想在集市上被人抓着说是他媳妇儿,然后一团混乱地被带走。
蒋红梅抽了抽嘴角:“行。”
据说人贩子三番两次找上她都没把她忽悠上钩,要是人人都有这警惕性,公安也不用天天加班全城找人了。
不过被柳绵绵这么一说,蒋红梅其实也有点怵,她是有点泼辣强势的性格,但是这是从正常人的角度来说,吵个架干个架什么的她都不怕,可要是对方是人贩子团伙,她还是很害怕的。
别看她天天往求知巷跑,稍微没人点的地方她都不敢去,路上也不敢和任何陌生人搭话。
蒋红梅琢磨了一下,觉得还是听柳绵绵的,别回头钱没挣到,反倒是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啧,这人贩子还影响到她们挣钱发财了。
其实不止她们,南城但凡听说过这件事的人最近都小心谨慎了不少,尤其一些小年轻,平时出门都少了,颇有点人心惶惶。
公安自然压力也很大,像林哲他们所的,都抽调了不少人去支援。特别是经过排查之后发现,失踪人口远不止柳锦诗,还有另外的两个女同志和三个孩子,公安这边更是加班加点地调查。
幸好他们也不是完全没有线索,他们手里有沈维舟提供的人像素描,还有一个疑似人贩子团伙成员的胖子。
几天后。
天蒙蒙亮,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宁静,刘婶边穿着外套边走去门边开门:“哦哟,到底是谁呀,这么一大早的,待会儿把维舟和绵绵都吵醒了。”
院门打开,蒋红梅扶着自行车站在外面,看见刘婶,马上激动地喊:“刘婶,人贩子抓到了!”
刘婶懵了一下,随即也激动起来:“人抓到了?!”
蒋红梅微微喘着气,点头说:“凌晨抓到的,刚才公安过来通知柳家人,我听见就赶紧过来报信儿了。”
刘婶神情复杂道:“柳家那姑娘找回来了?”
她是知道的,柳家那姑娘不怀好意,想给柳绵绵泼脏水,很可能还是商量坏事的时候被人掳走的。
被人贩子掳走是惨,可这姑娘也着实不是什么好人。
明明占了绵绵的身份,在城里过了二十来年的好日子,不觉得亏欠,反倒还要陷害绵绵,真是黑心肝哦。
“公安没把人送回来,说是人送去医院了,遭了不少罪,得在医院治疗一段时间。还说这段时间也要配合调查。”蒋红梅表情微妙,“我悄悄听了一耳朵,公安还仔细询问了柳家的人员构成,问了柳锦诗和绵绵的关系,还有平时相处是否有矛盾什么。”
第25章 离谱的流言
柳绵绵听见声音起来,揉着眼睛看天,东边的天空一片橘红的朝霞。才几点啊,仔细想想,这还是她穿过来以后头一回看到朝霞呢。她打着哈欠,无语道:“你可真有兴致。”
蒋红梅也无语:“这么大的事情,你就一点不好奇,一点不激动?”
柳绵绵:“好奇什么,好奇人贩子,还是好奇柳锦诗,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是太闲了吗,我好奇他们?”
别说,还挺有道理。
蒋红梅一噎:“你就说你想不想听吧。”
柳绵绵笑眯眯:“听呀,你快说,快说。”
蒋红梅:“……”
她把对刘婶说的那些话重复了一遍,还加上了自己的猜测:“按理这事跟你没关系,公安问你做什么,还调查你们有没有什么矛盾,肯定是朱永齐交代了什么。哦,对了,我刚出来的时候顺便去朱永齐家看了,公安也去了他家,听他家邻居说,他妹妹朱美琪也找到了,也是被人贩子抓去的。”
“朱永齐可真不是人啊,自己亲妹妹都坑。”蒋红梅打量柳绵绵两眼,忍不住说,“我瞧你也不傻啊,怎么会和朱永齐这种人来往?”
柳绵绵看她一眼:“家属院里人人说我是土包子,还说我东施效颦,一个个的都不爱搭理我,只有他嘴巴甜,天天说我漂亮能干。”
蒋红梅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她虽然没有说过柳绵绵土包子,但其实内心曾经也是这么想的。
不但是土包子,还是个傻子。
一抬眼,正好看见沈维舟从东厢往餐厅走。
蒋红梅挤眉弄眼,悄声:“被他听见了。”
柳绵绵扭头看一眼沈维舟,回想了下,觉得没什么问题:“朱永齐确实嘴巴挺甜的,这是事实啊,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不过这也不能改变他是个人渣的事实。”
沈维舟脚步顿了下,随即若无其事进了餐厅。
满足完好奇心,柳绵绵不想再提那两个人,转而和蒋红梅商量起赶集卖货的事。蒋红梅一大清早地跑过来,传消息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自然是人贩子抓到了,她们可以去卖货赚钱了。
几十年后网购盛行,平时各种超市、商店里也货物充盈,农村大集其实已经没什么意思了。柳绵绵上辈子在同学的家乡赶过一次集,商业氛围很浓,却少了点乡土韵味,感觉一般般。
她曾经听爸妈说过,早年的赶集很有意思,在物质不那么丰富的年代,集市上的每一样都东西,哪怕是一根红头绳,一串糖葫芦,都让人向往不已。
柳绵绵挺有兴致的,和蒋红梅两个人商量了半天,决定这个周末就去赶集。
南城郊区几个乡镇集日不同,这个周末刚好是怀平乡的集市日,且蒋红梅的小姨就嫁在怀平乡,有个本地人照应总归是好的。
不过,在这之前柳绵绵准备先去一趟军工厂家属院。
那天在派出所说好的两百块钱,丁明霞一直也没交给蒋红梅,柳绵绵琢磨着见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吃完早饭柳绵绵和蒋红梅一起回军工厂家属院。
今天家属院里可热闹了,除了上班上学的,平时在家遛娃不上班大爷大婶,都从家里出来了,三三两两地凑在五号楼楼下说悄悄话,时不时地还要看一眼柳家所在的二楼。
看见柳绵绵过来,邻居文大妈好奇问:“小柳啊,是听说锦诗找着了回来看看吧?哎哟,赶紧上楼吧,你妈这阵子天天哭天天哭,现在可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柳绵绵不置可否:“嗯,回来看看。”
“哦哟,锦诗这次可是遭罪了,被人贩子关了这么多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嗷。”有个大妈话里有话地说。
柳绵绵看向她,严肃道:“就是被人贩子关着,还能怎么回事?再说了,这件事里面,受害人怎么遭受伤害不是重点,他们遭受了伤害,人贩子应该受到惩罚才是重点。毕竟谁家都有女人孩子,谁又能保证自己家里不会被人贩子盯上呢?”
被人贩子绑走的,并不止柳锦诗一个,而且,柳锦诗也不是最后一个。
柳绵绵并不想看到,受害者被解救回家后,还要遭受周围人的揣测和猜疑,从而受到二次伤害。
这话她不是为柳锦诗说的,是为了其他受害人说的。
那个大妈被柳绵绵严肃的眼神盯得有些心虚,嘀咕了声“我哪有这个意思”,默默扭头,不再吭声。
等柳绵绵和蒋红梅走进楼道,大妈们马上又窸窸窣窣地蛐蛐上了,只不过话题从柳锦诗转到了柳绵绵。
“柳家这亲闺女自从结了婚好像就不一样了,她那说话的气势,比她爹那个车间主任还强,哦哟,被她那个眼神一扫,我这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是不一样了哦,你看她现在身上穿的,那都是百货大楼的高档货,这老话说佛靠金装人靠衣装,还真是不错。”
“她怎么和老蒋家的闺女一起呀?哦哟,她们两个脾气都蛮泼辣的,这算不算臭味相投啦?”
……
臭味相投的两个人已经上了二楼。
二楼一排的门都开着,李副科长的老娘赵大妈直接搬了小板凳坐在门口摘菜,眼睛时不时好奇看向隔壁,看见柳绵绵上来,她讶异道:“绵绵,你这消息挺快啊,快回家看看吧。”
蒋红梅冲柳绵绵使了个眼色,进了自己家,几乎在她进家门的同一时间钱爱真的大嗓门就响了起来:“大清早的,你死哪儿去了你,让你做早饭,你是做西天去了是吧?”
蒋红梅立马就呛了回去:“我去西天做饭,拿回来你敢吃吗?”
柳绵绵差点没绷住笑出来。
蒋红梅可真是个妙人儿。
柳家的气氛可谓凝重,柳志刚和柳永捷坐在小客厅的沙发椅上,一个脸色铁青,一个面无表情,丁明霞和应晓芬正在饭桌旁装饭盒。
看到柳绵绵进门,一家人的表情都微微一僵,尤其丁明霞很快就表情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柳绵绵微挑了一下眉:“哟,都在家呢?”
不愧是恶毒的炮灰女配呢,柳绵绵都觉得自己这开场白听着不像好人。
柳志刚清了清嗓子,皱着眉头说:“怪腔怪调的做什么?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也不知道回来看看。正好,你妈和你嫂子准备去医院看看锦诗去,你也一起去瞧瞧。锦诗从小顺风顺水的,一直都很优秀,这次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正是需要家里支持的时候。”
柳绵绵看到柳永捷撇了撇嘴。
瞧瞧,柳志刚打的这些官腔,连他自己亲儿子都听不下去。
柳绵绵倒是很有耐心,等柳志刚说完了,才说:“我前阵子不过来,就是体谅家里事情多,这不,一听说事情已经解决了,我赶紧就过来了。”
她转头看向丁明霞:“妈,你现在有心情把两百块钱赔偿款给我了吗?”
丁明霞不敢置信地看向柳绵绵:“今天这样的日子,你进门不说打听一下锦诗的情况,你张口就要钱?”
她说着眼泪就下来了:“我丁明霞是造了什么孽啊,我怎么就生了你这样的白眼狼,你不愿意帮忙找锦诗,你这种时候还来要钱!”
柳绵绵淡淡道:“我那天说的话不是开玩笑。”
顿了一下,她又说:“何况,柳锦诗究竟怎么被牵扯进拐卖案里的,今天早上公安应该已经告诉你们了吧?她想撺掇朱永齐泼我脏水,结果偷鸡不着蚀把米,难不成我还应该感谢她?”
哭泣声戛然而止。
丁明霞、应晓芬都瞬间抬头看向柳绵绵,眼神中除了震惊外,还有心虚。
果然。
之前只是猜测,现在看丁明霞他们的反应,柳绵绵知道自己并没有猜错。
朱永齐为了自保,咬了柳锦诗。
与其说是为了拿钱,不如说柳绵绵其实就是为了来确认这件事。
倒是柳永捷惊讶地重复了一遍:“她想撺掇朱永齐泼你脏水?”
他嗤笑了声,看向柳志刚,语气尖锐而嘲讽:“这就是你嘴里聪明伶俐前途无量的乖女儿?”
柳永捷这态度让柳绵绵大为讶异,毕竟以柳锦诗的八面玲珑,平时可是把柳永捷哄得开开心心的,就是原书里俩人也是一派兄妹情深的样子。
柳绵绵记得,在原书里柳锦诗一路晋升,做到军工厂副厂长,九十年代时辞职下海经商,后面军工厂破产时,她和原书女主还为了收购军工厂而针锋相对上。
而柳永捷,一直是她事业上的左膀右臂。
想到这里,柳绵绵忍不住看了眼瘫在椅子里的柳永捷,总觉得这个臂膀好像有点残疾。
看来,这段时间柳家内部也发生了不少事呀。
残疾的左膀右臂,都开始造反了。
柳志刚本就铁青的脸色益发难看了起来,瞪着柳永捷:“你还是做哥哥的吗,妹妹碰到这种事,你还在这里说风凉话?”
柳永捷唰一下站了起来:“做哥哥的就该永远待在车间里当工人?!我从前都以为你是死要面子,不肯跟人去说项,哪知道根本不是!到底谁是你亲生的,你宁可跑去给柳锦诗‘活动’,也不肯给你亲儿子‘活动’?!她当副科长比我调岗位的他妈重要是吗?她才工作多久,你就给她跑官,我干了多少年了,你想过我吗?!”
哟嚯!
柳绵绵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
回想一下原剧情,柳绵绵终于明白,原书里柳锦诗能一路快速晋升,跟她在外头八面玲珑的性格有关系,跟柳志刚早早给她铺路“活动”恐怕更有关系。
其实从原书的剧情发展来看,柳志刚的选择是没错的。亲生儿子各方面条件都一般般,在自己负责的车间里当工人,自己能照看着,等到资历足够,哪怕能力不足,给他弄到副主任的位置上,也不会太难。
养女形象好气质佳,能力足够,口碑也不错,把她扶上更高的位置,以后有她帮衬着亲儿子,亲儿子甚至亲孙子的前程都不会差。
可惜啊,如今看来,柳永捷并不能体会亲爹的用心良苦,反倒因为亲爹的“偏心”,对柳锦诗产生了极大的敌意。
毕竟柳永捷只是什么都不在乎、一心一意只想脱离工人身份成为干事而已。
柳志刚看一眼敞开的房门,压着声音:“你是疯了吗,跑官你都敢说,什么叫我给锦诗跑官,我他妈没有!你妹妹自己优秀,入了领导的眼,你应该高兴,等她再往上走走,你的事情没准也迎刃而解了呢?”
被画过太多饼的柳永捷半点不信,冷冷地呵呵两声。
柳志刚气个倒仰。
柳绵绵看他们好像吵不起来了,淡淡挺醒了一句:“赔偿费,你们总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给自家本就不好听的名声,雪上加霜吧?”
柳志刚差点气吐血,捂着胸口吼:“给她,快拿给她!”
丁明霞哭着去拿了钱出来,柳绵绵把钱往兜里一塞,扭头就走了。
蒋家母女还在鸡飞狗跳,柳绵绵索性也不跟蒋红梅打招呼了,径自下了楼梯。
楼前的空地上,遛娃的老头老太还在那儿闲聊。这年头娱乐活动少,城西的鸡丢了城东的人都能唠上半天,何况是拐了十来个人的人贩子团伙,何况是自家院子里还出了内应和受害人,这个事情大家至少能唠上几个星期。
“小柳这么快就下来了,家里怎么样啊?”有人好奇问。
柳绵绵停下脚步,幽幽叹了口气,说:“大家心里都乱糟糟的,都需要冷静冷静。”说完她就走了。
大家琢磨着她这句话,心说出了这种事,可不是心里乱糟糟的嘛,换了谁家出这种事,肯定都是一团乱啊!
当然,没多久后,当他们知道柳锦诗之所以会被人贩子团伙盯上,起因竟然是她自己跑去撺掇朱永齐给柳绵绵泼脏水,于是对今天柳绵绵说的这句话就又有了新的理解。
有这么一个人,从小占了本该属于自己东西,长大了还要陷害自己,这心里可不就乱糟糟的吗,换了谁碰见这种事情,都需要时间冷静冷静吧,不然真是拿把菜刀把人剁了都是有可能的。
坐公交车回了求知巷,柳绵绵看时间差不多,干脆也不回9号院了,直接去了芷江西餐厅。
都说七八十年代通讯不便,在听见西餐厅的同事讨论人贩子被抓捕的消息时,柳绵绵忍不住对这种说法产生了怀疑。
这消息不是传得挺快的。
公安怎么通过排查掌握到线索,怎么把人救出来,怎么找到城郊的另一个窝点救出了更多的人……短短时间,大家居然都已经说得头头是道了。
西餐厅的人只知道柳绵绵住求知巷,猜测她家庭条件不错,并不知道她娘家在军工厂家属院。
柳绵绵吃着员工餐,听收银阿琳说:“军工厂家属院的两个女同志才惨呢,他们家属院里不是有个人贩子的内应嘛,那内应也是个软怂的,别的本事没,也忽悠不来其他人,就把自己对象和妹妹给卖了!”
柳绵绵正喝汤,差点没被呛到。
她一边咳嗽一边问:“对象,和妹妹?”
阿琳马上说:“对啊,对象和妹妹,听着就很离谱对吧?这男人可真是个人渣,所以说咱们找对象真是要擦亮眼睛,这骗钱骗感情的居然都还不是最差的了,像这种,一不小心可真是连性命都要搭上了。”
柳绵绵连连点头:“你说的对,太对了。”
不过流言也太离谱了,柳锦诗都成朱永齐对象了。
只能说,希望流言成真,祝他们锁死。
柳绵绵原本还打算上完班就去化肥厂那里看看,结果她下班回求知巷的路上就碰见了余国梁,余国梁一脸兴奋,压着声音:“我们买到化肥了!”
第26章 这人,还挺能演
余国梁看上去比上次见面更憔悴邋遢,但他双眼发亮,神采奕奕,虽然压着声音,声音里却也有着掩饰不住的兴奋:“买到化肥了,而且是足额!”
柳绵绵领着人往9号院走,边走边问:“怎么买到的?”
看他这个神秘兮兮的样子,不像正常渠道买到的?
余国梁笑得嘴巴都快咧到耳根了:“也是运气,跟我们一起排队的兄弟有门路,比化肥厂每吨要贵个四分之一左右,贵就贵点吧,能买到就不错了。麦子收了,水稻就插上秧了,买回去正好当用,不耽误农时。”
柳绵绵问了下化肥的价格。
化肥厂正规途径购买的话,硝酸铵是二百七每吨,尿素是四百每吨,而余国梁所说的门路,硝酸铵要卖到三百三每吨,尿素则直接要五百每吨。
前进乡准备买三十吨硝酸铵、二十吨尿素,原本只要一万六千一,现在却要一万九千九了。
余国梁他们打电话和乡领导请示了,乡领导也知道目前的情况能买到就不错了,多花钱也是没办法的事,而且到时候化肥转卖到农户手中,也就是硝酸铵每斤多三分钱,尿素每斤多五分钱,还算是大家能接受的价格。
分摊到每个人手上确实不多,不过柳绵绵看到的却是这个“门路”从中赚取的差价,单单前进乡就是三千八百元,化肥厂外面有多少个前进乡?
少一点,就算他扒拉到十个前进乡这样的,就有三四万的差价了。
柳绵绵上辈子曾在网上看到,有网友说八十年代价格双轨制时,只要手里有关系有门路,倒卖物资能一夜暴富。不管网友说的对不对,反正柳绵绵是知道了,在这个架空的小说世界里,这种投机倒把、损公肥私的蛀虫是挺多的。
柳绵绵忽然想到那天去找余国梁,在化肥厂门口看到了沈维鸿。
当时沈维鸿和化肥厂那个当红炸子鸡胡科长有说有笑地走在一起。
柳绵绵又稍稍回忆了一下原书的剧情,现在这个时间点,应该正是原书女主南下寻找商机却处处碰壁,失落回到南城,却发现心中的白月光已经结婚并已经被私奔妻子气死的时候。
这次南下是原书女主经历的人生第二大挫折,事业失利,喜欢的人又死了。
第一大挫折是父亲病逝母亲改嫁。
回到南城后,她着实低落了一阵,但骨子里事业批的属性却得到了更大的激发,她化悲愤为动力,总结自己南下创业失败的原因,开始脚踏实地,稳扎稳打,从南城本地寻找商机。
所谓否极泰来,好运似乎开始眷顾她了。
就在这段时间,她意外得到了许海棠被偷走的金银首饰。
在原书里,和柳绵绵同一天结婚的许海棠,被好朋友偷走了金银首饰,等到半个月后才发现,虽然报了案,首饰却也没找回来。她那个好朋友,偷了东西以后不敢放在家里,找地方藏了起来,然后意外被原书女主捡走了。
原书女主通过舔狗二号即男配的手把东西出掉,得到了一笔资金,交给舔狗一号即沈维鸿拿去“投资”,没多久就获得了数倍的利润。
柳绵绵猜测原书作者大概是一个感情流的写手,他虽然写的是大女主事业文,但女主搞事业的具体桥段着墨其实并不多,反倒是在女主男主、女配男配之间极度复杂的多角恋情上花费了大量的篇幅。
随时随地洒狗血,无处不在的拉扯。
反正柳绵绵要是能选择的话,她肯定是一眼都不想看的。
也因此,沈维鸿究竟拿这笔钱去做了什么投资,原书里一笔带过,根本没怎么交代。
倒是路人甲乙丙丁夸赞沈维鸿能力卓绝、年少有为的废话至少用了一页纸。
难不成,沈维鸿就是能力卓绝地拿钱去搞化肥了?
柳绵绵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非常大,毕竟就目前的南城来看,再没有比化肥更值得“投资”的了。
难怪《资本论》要说,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虽然没到殖民掠夺、黑奴贸易这样的天怒人怨的程度,但这种损公肥私,逮着普通老百姓薅羊毛的行径也实在令人唾弃。
“这种货色也能当男主,我感觉我可以当皇帝了。”柳绵绵忍不住嘀咕。
余国梁疑惑扭头:“啊?”
柳绵绵摆摆手:“没什么没什么。”她一指9号院的大门:“这里就是我婆婆家了,家里人都上班上学去了,白天只有刘婶在家。”
刘婶以极大的热情接待了余国梁,又是拿瓜子花生又是拿水果的,还麻利地做了两碗桂圆红枣鸡蛋糖水。
余国梁好奇地打量四周。
这年头城里住房条件不如乡下,城里一家人住二三十平方的比比皆是,乡下别的没有,总归地是有的,随便盖个茅草棚子,都比城里住得宽敞。
不过,哪怕是在乡下,余国梁也没见过这么宽敞的院子。
而且这还只是一进院子,后头还有呢,家里没那么多人,所以是空着的。
“这家里条件是不错。”余国梁捧着碗,珍惜地喝着糖水,问柳绵绵,“家里人都好相处吗?”
略略放低了点声音:“咱们虽然是乡下的,可也不是别人随意就能欺负的,要他们欺负你,你跟大哥说,咱们回村里喊人过来。”
柳绵绵心头微暖,把自己碗里的鸡蛋也舀给余国梁,阻止余国梁舀回来:“我最近吃胖了好几斤,再吃衣服都穿不下了。”
随后才回答他的问题:“家里人都挺好的,我自己上班拿工资,吃住在家里,婆婆还给我发零花钱呢。”
余国梁顿时舒了一口气:“那就好。”
虽然嘴上说沈家要是欺负人,他就回村里喊人过来撑腰,可实际上余国梁也知道,能住得起这么大院子的人家,真未必是他们能抗衡的。当然,如果真出什么事,他们光脚的也不怕穿鞋的,但总归沈家能对柳绵绵好,那是再好不过了。
庄稼人想法都实际,好不好的,看钱花在哪里就知道了,柳绵绵自己能挣钱的情况下,婆家不让她交生活费,反倒还给她零花钱,这就是真的好了。
喝完糖水,余国梁拿过随身带来的布袋子,从里面拿出两个袋子,一个装的是晒干的野山菌,一个装的是一身棉布的睡衣。
“妈说你在城里生活,咱们乡下做的衣服不好穿出去,就给你做了一身贴身穿的,这布料软和,穿着舒服。”
柳绵绵摸了摸睡衣的面料,确实非常柔软,而且针脚也很细密,看得出缝制的人花费了不少心思。
“帮我谢谢妈。”柳绵绵想了想,问,“你们是明天回去吗?”
余国梁点头:“明天交完货,不管多晚,我们都准备连夜回去。在这儿受罪,不如早点回家。”这么多天下来,他们一起来的几个人都是身心俱疲。吃不好,睡不好的,真的不如早点回去。他还算好一点,老幺给他送过几次饭,都是有肉有菜的。
柳绵绵说:“那回头我准备点东西,你帮着带回去。”
余国梁没有推辞。
老幺回南城这一年多时间里,几乎可以说是音信全无,家里不管寄信还是寄东西,都没有一点回音。问题是寄的信和东西也没见退回去的,他妈心里惦记着,于是还是时不时地寄东西过来。
原来是被这边的亲妈给瞒下了。
这事回去肯定要第一时间告诉家里的,估计他妈知道了心里能好过不少。他如果还能带回点老幺给准备的东西,不拘是什么,估计他妈会更高兴。
“你抽时间回家看看,爸妈会更高兴。”
柳绵绵点点头,想起个事情:“对了,人贩子抓到了,柳锦诗也找回来了,听说受了点罪,现在还在医院。”
她停顿了下,问:“你要去瞧瞧吗?”
毕竟柳锦诗才是余国梁的亲妹妹,自己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身体里住着的还是另一个灵魂。
余国梁沉默几秒,摇了摇头:“她应该也不见到我。”
说不好奇是假的,自己的亲妹妹,听说还是军工厂这种国营大厂的干事,但明摆着人家看不起他们,不想认他们,又何必腆着脸凑上去?说白了,其实也就是一个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而已。
知道她被救回来了,余国梁也就不挂心了。
化肥的事情已经解决,只等明天到约定地点去交接了,余国梁没别的事情,柳绵绵干脆让他留下。沈家这么大的院子,客房自然是有的,在这边好好睡一觉,也好过跑回去化肥厂旁边的招待所,去挤十个人一间的床铺。
余国梁觉得不妥当,这也不是柳绵绵自己家,而是她公婆家,自己就这么留下肯定不合适的。
不过他很快就被刘婶说服了,刘婶说自己要没把他这个娘家大舅子给留下来,回头沈教授和余主任回来了,肯定是要说她的,好说歹说把余国梁给留了下来。
柳绵绵去屋里拿了新的毛巾肥皂,让他干脆趁着下午没事,去隔壁巷子的国营浴室洗个澡松快松快。
沈维舟不在,也不好未经允许就拿他的衣服,柳绵绵原本想让余国梁把身上的衣服穿回去的。
旁边听了一耳朵的刘婶立马回自己屋里拿了一套王叔半新不旧的衣服出来:“这是前几年的衣服,他这两年年纪大了发福了,这衣服就穿不下了,余同志要是不嫌弃,就拿去穿吧。”
一个补丁都没有的衣服,谁会嫌弃啊?
刘婶既然都这么说了,余国梁高高兴兴地收了,跟着柳绵绵就去了隔壁巷子的国营浴室。
这大城市就是不一样,洗澡还专门开个店呢,哪像他们乡下,都是院子里拿个水盆子随便冲一下的。
余国梁觉得新鲜的同时,又觉得自己这回过来,苦是确实吃了不少,但是见识也真是长了不少。
回去能在村头的晒谷场上跟人吹上个把月。
晚上吃饭的时候,俞婉和沈伯康都对余国梁表示了热情的欢迎,俞婉还盛情邀请余国梁在家里多住几天,让沈维舟和柳绵绵带他到处逛逛,余国梁再三表示这次是公干,得跟着乡里的人回去,俞婉才作罢。
“化肥缺口大到如此地步了吗?”听说余国梁为了买化肥已经连续排队十多天,沈伯康大为惊讶。
他是一心都扑在研究上的,不太关心别的事情,隐约知道化肥供应不足,却不知道已经到了这种程度。
柳绵绵看向沈伯康:“化肥厂销售科的胡科长,现在可成了红人了,天天有人请他到我们餐厅吃饭,不但吃牛排,还要喝价格高昂的红酒。听说请他吃一顿饭,他就能通融着给个三五吨的化肥。”
她用下巴点点余国梁:“想请胡科长吃饭也得有门路,我们前进乡没这个门路,想请都没机会。”
余国梁叹口气:“化肥厂的人说了,请胡科长吃饭的都是他自己的朋友,人活世上,哪能没个亲朋好友,胡科长帮着解决三五吨的化肥,那也是出于情谊。他们还说,人家在化肥厂有人脉,自然早就听到风声,早早来排队了,其实先把指标给他们,也是合情合理合规的。”
所以哪怕有人闹起来,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沈伯康紧紧皱眉,重重放下饭碗:“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胡说八道,胡作非为!”
余国梁被他吓了一跳,俞婉忙嗔道:“你说话就说话,摔什么碗。”
沈伯康脸色稍缓,摆摆手说:“余同志别见怪,我这人脾气就这样。”
他想了想,问:“既然如此,你们又怎么买到化肥的呢?”毕竟据余国梁所说,有些人都排了个把月的队了。
柳绵绵默默在心里给便宜公公点了个赞,到底是聪明人,一下子就抓到了重点。
余国梁犹豫了下,就沈伯康这嫉恶如仇,一激动就四个字四个字蹦的态度,他可不敢说自己是找了“门路”买到的化肥。
他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柳绵绵接过话茬:“他们通过一起排队的人找了个门路,硝酸铵每吨贵六十,尿素每吨贵一百,他们一共买了三十吨硝酸铵,二十吨尿素。”
这下不止沈伯康脸色更黑了,就连俞婉的脸色也很不好看。
俞婉自己是国防工业办的,平时工作上和商业局也偶有往来,对南城各大国营工厂的情况相对比较了解。
她想了想,说:“我记得化肥厂的周厂长是部队转业的,和沈文山好像还是战友。印象中是个老成持重的人,怎么去了企业这么胡来。”
柳绵绵迟疑道:“这么说,那天我们去找我大哥,好像在化肥厂门口看见沈维鸿了,他和那个销售科的胡科长走在一起有说有笑的。”
她扭头看向沈维舟:“沈维舟是不是,你应该也看到了?”
一直没吭声的沈维舟深深看了柳绵绵一眼,随后点头:“嗯。”
说了这么多,不过就是为了引出这一句话,还要装作一副突然想起来还不是很确定的模样。
这人,还挺能演。
沈伯康刚刚捧起的碗又“笃”地一声放了回去,他紧紧拧着眉头,思忖片刻,忽然站了起来,说:“余同志,就当在自己家,你慢慢吃,我还有点工作要处理,先不陪你了。”
余国梁一脸茫然:“啊,哦,没事没事,叔你随意。”
说着眼神瞟向才吃了一半的饭碗,这城里人是不一样哈,吃饭吃一半跑去处理工作了,他们乡下人可没有吃饭吃一半跑去种地的。
柳绵绵看着沈伯康匆匆往正房方向过去,心说便宜公公还是个急性子,这饭吃一半,就去找他亲爹兴师问罪去了。
以沈伯康和“那边”的关系,柳绵绵可不认为他会给沈文山打电话,他的性格,绝对是直接骂到沈老爷子头上的。
毕竟养不教父之过嘛,孙子不教,父和父的父,都有过。
第27章 还是好好活着吧
沈伯康沉着脸走进书房,站在电话机前犹豫了一下,本想冷静冷静,哪知却越想越生气,干脆一把抓起话筒给军区那边打了电话。
正是吃饭的点,沈老爷子也在吃饭,听家里保姆说是沈伯康的电话,顿时欣喜不已,放下筷子就匆匆进了书房。
大儿子和他向来生分,这几年主动打电话来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都是沈老爷子打听着研究所工作不忙了,主动给他打电话。哪怕如此,也是没几句就挂了。
“伯康,吃饭了没有?”沈老爷子问,“怎么这个时间打电话,是有什么事情吗?”
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沈伯康压着火气,沉声说:“气饱了,吃不下。”
沈老爷子:“……”
但凡换一个人,敢这么和他说话,他都得把人骂个狗血淋头。
当然,除了沈伯康,也没人敢这么和他说话。
沈老爷子耐心问:“出什么事了?”儿子虽然不在身边,但什么性格沈老爷子还是清楚的。他和他母亲一样,为人厚道、正直、宽容大度,能让他这么生气的事不多。
沈伯康沉着声音把化肥厂的事情说了,又说了沈维鸿在化肥厂出入的事,纯粹客观陈述,没多一句话,说完之后直接就把电话给挂了。
那头沈老爷子听着电话里的嘟嘟声,脸色阴沉得滴水,半晌,他缓缓把话筒挂回去,喊了警卫员向卫军进来。
向卫军听完沈老爷子的吩咐,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不过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他没说什么,敬了个礼就出去了。
走到门口,向卫军被沈维鸿拦住,沈维鸿看了眼书房的方向,问:“向哥,我大伯给爷爷打电话说什么了啊,爷爷怎么打完了也不出来吃饭,生气呢?”
向卫军笑笑:“老领导怎么会和沈教授生气。”
沈维鸿一噎,却也不得不承认向卫东说的没错,老爷子倒是经常对他们父子横挑鼻子竖挑眼,对沈伯康和沈维舟向来脾气好得很。
他心里不太舒服,一则是向卫军说了个彼此心知肚明但他根本不想听的事实,二则他看出来向卫军是故意转移话题了。
老爷子明显是吩咐了他什么事,但他显然不愿意透露。
这是警卫员的基本素养,但同时也表示了,老爷子吩咐向卫军的事情是不能被他知道的。
沈维鸿抓心挠肝地好奇,却也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向卫军出了门。
他原地站了会儿,出门去了团级干部的家属楼。
天已经黑了,沈维鸿站在家属楼前的路灯下,眼神温柔地看着二楼的方向。等了一会儿,有人从楼上下来,拎着簸箕去倒垃圾,看见沈维鸿:“哦哟,维鸿啊,你来找映雪吧,怎么不上去?”
不等沈维鸿回答,中年女人就提着嗓子喊了声:“映雪,维鸿找你。”
二楼窗户上探出两个身影,随后楼道里响起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两个年轻姑娘一前一后下了楼。
走在前面的是个圆脸,剪了个学生头,看着年纪小一点,大概十七八岁的样子。看见沈维鸿,她笑得双眼微弯,问:“维鸿哥,你怎么来了?”
沈维鸿从兜里掏出几颗大白兔奶糖递给她,说:“我找映雪说点事。”
正好,中年女人倒完垃圾回来,一手拎着簸箕一手就去拽圆脸姑娘:“侯彤彤,赶紧给我回来。”扯着人就走了。
跟在侯彤彤身后下来的姑娘,大概二十来岁的样子,长得挺漂亮,只是眉眼之间微带几分愁绪。
她走到沈维鸿面前:“维鸿。”
沈维鸿眼神一下子软了,含情脉脉看着对方,说:“映雪,我和你说一件事,你听了一定高兴。”
江映雪无奈地笑了下:“还能有什么高兴的事。”
父亲牺牲的抚恤金、这些年自己省吃俭用攒下的钱,跑了一趟南方,折了大半,满心挫败回到南城,又听见沈维舟结婚的消息……这阵子她真是感觉整个世界都一片灰暗。
沈维鸿心疼地看着她,柔声说:“你交给我的钱,明天就能还你了,还能挣好几倍,这不值得高兴吗?”
江映雪微微一怔,如果真能挣好几倍,那么自己在南方亏掉的那些也就都回来了。
只是,什么生意能在短短时间挣到几倍的利润呢?
江映雪抿了抿唇,并没有问这个问题,而是说:“那确实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她仰头看着沈维鸿,一脸动容:“维鸿,只有你会这么帮我了。你知道的,我想挣钱并不是单纯为了自己,我想积累一些资金,好好干一番事业,在如火如荼的经济大潮中乘风破浪,也为这个举步维艰的国家尽一分力量。”
像沈维舟一样,成为这个时代中的佼佼者,他在科研领域发光发热,成为军工史上的璀璨明星,她在经济领域奋勇前进,取得同样令人瞩目的成就。
——这就是她曾经的梦想。
江映雪自然不会把这些话说给沈维鸿听,尤其是在沈维舟已经结婚的情况下,这些话她再不会说给任何人听。
沈维鸿不知她心中所想,看着江映雪闪亮的眼眸,他感到一阵满足,就连心底那一丝隐隐的不安,也变得微不足道了。
“映雪,你的梦想一定会成真的。”
江映雪沉默几秒,脸上露出犹疑的表情:“维鸿,你做的事情不会有什么危险吧?我不希望你为了我冒险。”
沈维鸿:“你想哪里去了,放心吧,我做的都是合法合规的事情,肯定不会有任何危险。”
江映雪点点头:“那我就放心了,你要知道,不管再多的钱,都没有你的安危重要。”
沈维鸿感动不已:“映雪。”
求知巷这边,柳绵绵对发生在军区大院的事情一无所知,为了招待余国梁,今天晚上她请了一小时的假,吃完饭后就撺掇着余国梁一起去西餐厅“见见世面”,余国梁还在犹豫不决呢,刘婶倒是很有兴趣地表示自己想去。
于是后面说着说着,就变成了全家一起去西餐厅见世面了。
到西餐厅以后,陈经理得知柳绵绵的家人过来,特地给他们安排了一个能看到钢琴的位置,还送了一份小吃给他们。
一家子刚吃过晚饭,自然不会点牛排、猪排饭这样的主食,俞婉做主点了几杯咖啡和果汁饮料。
刘婶看看插在玻璃杯口柠檬片,又看看杯子里的桔子汽水,叹息:“这玩意儿从瓶子里瓶子里倒出来,再插这么一片水果,这就要那么贵了?这不是忽悠人嘛。”
王叔尝了一口咖啡,皱皱眉:“这玩意儿苦的啊,跟喝中药似的。”他身体素质好,平时很少生病,也没怎么吃过药,这回倒是尝到了吃药的滋味儿。不过这东西可贵,再难喝也得喝了,不然也太浪费了。
余国梁的也是咖啡,喝了一口觉得有点苦,仔细一咂摸,又有点回甘,他倒是不排斥这个味道。
何况,都进了洋餐厅了,肯定得喝点洋人的玩意儿呀,喝汽水回去跟村里人怎么吹牛,谁还没喝过汽水了?
他小口小口抿着咖啡,东张西望地打量着西餐厅里面的陈设,恨不得把角角落落都给记下来,回去好仔仔细细地给村人描述描述。
“这钢琴和风琴是不一样哈,看着气派多了,锃亮的。”余国梁感叹,“我们老幺真会弹这玩意儿呢?”
话音未落,琴声叮叮咚咚响起,一串串流畅动听的旋律,像山间清泉汩汩流淌,让听众的心也不知不觉跟着静了下来。
“绵绵弹得太好了!”俞婉轻声惊叹。
沈伯康点点头:“比我们研究所的老康好多了,老康还成天说自己是专业水准。”
沈维舟靠在椅子上,餐厅略显昏暗的灯光落下来,勾勒得他的眉眼益发深邃,他看着坐在钢琴前的人。她姿态放松,手指娴熟地在黑白琴键上跳跃,神态是平时没有的专注和愉悦。
她是谁?
沈维舟的脑海中再次冒出这个问题。
在经历过死亡、穿越、重生这一系列的事情,见过异世种种后,沈维舟并不觉得“柳绵绵不是柳绵绵”是什么奇怪的事。
而且,他也没有自大到,认为只有自己才能获得扭转命运的机会。
虽然汽水有点贵,咖啡喝不惯,钢琴曲也不怎么听得懂,但是大家还是很高兴,回家路上都还在讨论西餐厅。
“服务员都是年轻漂亮的姑娘小伙呢,那个小伙子还喊我女士,哦呦,那态度比国营饭店的服务员不知道要好多少倍哦。”刘婶乐得见牙不见眼。
“可不是,我来南城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客气的。”余国梁也说。不管是国营饭店还是他们住的招待所,服务员都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更别说化肥厂那些人了,眼睛都长在脑袋上了,嫌弃的态度一点不掩饰的。
“那屋子装潢也好,除了咖啡味道怪一点,别的真是没一点毛病。”王叔也感叹道,“难怪人家生意好,那么挣钱呢。”
俞婉和沈伯康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叹了口气。
面对汹涌而来的经济大潮,国内各企业单位要学的地方还多着呢。
回到家刘婶领着余国梁去客房,其他人各回各屋。
柳绵绵洗漱完后,直接鞋子一甩,上了床。
她捏捏有点酸胀的脚,心里琢磨着之前回忆原书剧情时就想到了的一个问题,既然现在这个时间点,是原主失落回到南城发现白月光已经结婚并且被新婚妻子气死的时候,那么问题来了,沈维舟这个白月光为什么依然好好的?
之前没怎么注意,今天仔细一算才发现,照原书的剧情,沈维舟应该已经死了的啊!
其实这期间还有一件事,就是俞婉遭遇车祸,不过她遭遇车祸的前提是原主私奔后她气不过去柳家理论,回来路上才出了意外。
没有私奔这件事,她不可能跑去柳家,自然也不会遭遇车祸。
所以俞婉能避开死劫是意料之中的,毕竟意外这种东西,有时候早一秒迟一秒可能都是天差地别的结果。
但是沈维舟这个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毕竟沈维舟身体差这个事实,是不会因为柳绵绵是否私奔而转变的,柳绵绵认为,不管私奔不私奔,沈维舟既然身体差成那样,应该早晚都会死吧?
想到这里,柳绵绵感觉心头闷闷的,不太舒服。
“你往里面挪一挪吧?”
沈维舟不知什么时候洗漱好了,站在床边看着她。
柳绵绵被吓了一跳,看他一眼,只觉心头乱糟糟的,闻言下意识就往里面挪到靠墙边去了,等回过神,就见沈维舟从床脚拿了他那个叠得整整齐齐的“豆腐块”铺在了床的外侧。
“……”
一不小心“高地”又被他夺回去了。
柳绵绵顿时扼腕不已,不过想想,他“死期已至”,也就不和他计较了。万一他真一命呜呼,这张床的里里外外还不都是她的?算了算了,让让他吧。
完全不知道自己再度被“临终关怀”的沈维舟看了她一眼,问:“明天交接化肥需要我一起去吗?”
柳绵绵摇头:“本来我是想去看看的,不过我不是打小报告了嘛,明天要是去了,沈维鸿看见我,就知道怎么回事了,所以我还是不去的好。”
沈维舟看她一眼,她还挺坦荡,自己就给自己的行为定性为打小报告了。
“再说了,沈维鸿也不是傻子,明天有事也不会是沈维鸿有事,这种热闹不看也罢。”说着,把被子往上一拉,声音也变得沉闷而模糊,“睡觉了,晚安。”
沈维舟下意识回了句“晚安”,就听见她闷在被子里笑了起来。
盯着她露在被子外面的头发看了一会儿,沈维舟拉了一下灯绳,整个房间沉入一片黑暗。
沈维舟躺在那里,睁眼看着黑暗中的虚空,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见隔壁低低的一声“沈维舟,你还是好好活着吧”,他“嗯?”了一声,扭头看向里侧,却再没听见她说什么。只有平缓的呼吸声,她已经睡着了。
许久,他又“嗯”了一声。
第二天余国梁去西城郊交接化肥,等到了四点多,他匆匆忙忙回到求知巷。
余国梁简单说了他们交接的过程:“……前面都还挺顺利,后面突然来了一群人,说是什么调查组的,让我们配合调查。化肥被扣住了,要等调查结果出来,才让我们运走。”
他叹了口气:“幸好那些人说最多三天就会出调查结果。”
第28章 怎么回事?(修)
余国梁只能又在沈家住了下来。庄稼人闲不住,看到后头那进院子角落里有块空地,原本搭着葡萄架,可惜那株老葡萄已经死了,干枯的枝条上只剩了几片枯黄的叶子。
征求沈伯康夫妇同意后,余国梁花一天时间把地拾掇了一下,种上了当季的番茄、丝瓜、黄瓜和豆角。
王叔和刘婶都是南城大杂院里长大的,不会种地,家里其他人就更不会了。见余国梁把那一小片地收拾得整整齐齐,刘婶眉开眼笑,拿了个小本子,认真记下之后的养护要点,乐观地表示,这个夏天肯定能吃上自己地里长出来的菜了。
她怕自己记得不对,还让余国梁把养护要点给柳绵绵也说了一遍,柳绵绵无奈之下,又拖上了沈维舟。
好歹是原书盖戳认定的天才,记忆力、理解能力绝对没问题吧?
还有一件事就是,沈维舟上回去医院做了检查,这段时间一直没去医院曲报告单,也没有再去复查,医院终于把电话打来了家里,提醒病人及时上医院复查。
让沈家人大松一口气的是,护士在电话里也说了,检查指标和身体健康的人没法比,但是和沈维舟之前的就诊记录对比,已经明显改善。
“明天就去医院,我们陪你去。”俞婉说。
虽然只是检查指标有了微弱的好转,但对俞婉来说,却是二十多年来夜夜祈祷也不敢太过奢望的好消息,她眼眶微红,声音也有了几分哽咽。
沈维舟捧着饭碗,略略思考了一下,说:“明天周日,白大夫不上班。”
俞婉一噎,见不得他这副对自己身体毫无所谓的样子,抬手轻轻拍了他一下:“那就后天去!”
柳绵绵捏着筷子主动请缨:“后天我陪他去吧。明天我和蒋红梅约好了去怀平乡赶大集。”
她扭头问余国梁:“一起去凑凑热闹不?”
余国梁心里发愁,担心那车被扣的化肥,不过也知道自己担心也没用,调查组让他们等着,他们就只能老老实实地等着。
他已经知道柳绵绵和蒋红梅要去怀平乡做什么了,想着两个姑娘出门去摆摊,说不好会碰见什么,自己跟着好歹能壮个胆,有什么事情也能搭把手,于是点头:“我和你们一起去瞧瞧。”
难得在家的沈维云顿时眼睛一亮:“我,我也想去凑凑热闹。”
俞婉瞪她一眼:“离高考只有两个月时间了,你不临时抱佛脚,还想着玩?”
沈维云委屈道:“我这不是一直在临时抱佛脚吗,我抱得有点累,还不兴劳逸结合,先把这臭脚丫子放开两天啊?”
“……”
一桌人都是哭笑不得。
柳绵绵看一眼沈维云,想着她在原书中的遭遇,就是发生在俞婉出车祸、沈维舟一命呜呼,沈家正乱的时候,按时间推测,应该就是最近了。
于是说:“那就劳逸结合呗,去瞧瞧农村的民风民俗,没准回头考试的时候,还能写进作文里去呢。”
沈维云马上说:“就是就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去看看农民老大哥丰富多彩的生产生活,回来肯定能写进作文里。”
沈维舟夹了一筷子空心菜,淡淡说:“那你回来就写一篇不少于一千字的文章。”
沈维云脸上的笑容立马被愁眉苦脸取代,这话要是她爹说的,她还能插科打诨地耍赖,可偏偏是大哥说的,她从小就怵这个哥哥,压根不敢说“不”,只敢讨价还价:“一千字有点多,八百可以吗?”
沈维舟淡淡嗯了一声。
沈维云高兴了:“行,那我回来就写八百字的文章。”
柳绵绵:“……”
这傻姑娘,沈维舟一开始说一千字分明就是给她留了“砍价”空间的,毕竟高考作文八百字也够了,明明是被布置了一篇作文的“作业”,她还觉得自己占便宜了偷着乐呢。
刘婶其实也想去,不过他们和大儿子约好了,明天早上十点通电话,仔细商量一下退伍转业的事情,于是只能作罢。
第二天,蒋红梅再次在天蒙蒙亮时就敲开了9号院的大门。
柳绵绵哈欠连天地坐在餐厅,等着刘婶摊饼、烧小馄饨给他们当早饭。
蒋红梅瞧她这样子就无语,问余国梁:“你们家原先到底是怎么宠着她长大的,瞧把她娇惯的,不就是早晨起得稍微早点吗,你看看她,这副样子,简直就像要她命一样。”
余国梁憨厚笑笑:“她是老幺嘛,我们做哥哥的自然都要让着她。”
柳绵绵不服气,理直气壮说:“蒋红梅同志,这是稍微早点的问题吗,这是很早、非常早、太早了好嘛。这个点把人挖起来,你还奢望我精神抖擞,眼睛瞪得像铜铃啊?”
“瞧瞧这小嘴叭叭的,人家说一句,她能说一百句。”蒋红梅一点不给面子,反问道,“你睁大眼睛瞧瞧,这一屋子里坐着的,有谁跟你似的?”
柳绵绵打着哈欠看向餐桌旁的其他几人,余国梁,沈维云,沈维舟……每一个人都精神奕奕,一副睡足了二十四小时的样子。
呃。
“我们庄稼人平时起得就早,习惯了。”余国梁帮妹妹找补,“绵绵晚上也要上班,睡得晚,不习惯早起也正常。”
沈维云看一眼柳绵绵,自从上回一起去了军区大院,亲眼看见柳绵绵怼“那边”的几个,她就觉得这个嫂子其实也还不错了。
后面人贩子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沈维云听说人贩子曾两次对柳绵绵出手,都被她识破,并且她还报警把其中一个外号叫胖子的人贩子给送进了派出所,沈维云就更觉得这个嫂子厉害了。
不但不讨厌,甚至还挺喜欢这个嫂子的。
嫂子挺厉害,挺特别的。
见嫂子被调侃,沈维云眨眨眼睛,说:“我是高三生嘛,每天起早摸黑地临时抱佛脚,也习惯早起了。等高考完了,我肯定天天呼呼大睡,睡到日上三竿,估计也就不习惯早起了。”
说完就扭头去看自己亲哥,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盯着亲哥,冲亲哥使眼色:赶紧的说话给嫂子解围呀!
见沈维舟不为所动,半天不吭声,沈维云“胆大包天”地偷偷在餐桌底下踢了亲哥一下。
就她哥哥这样的,能娶到嫂子这样的,那都是瞎猫碰见死耗子,纯粹靠运气了,要还不知道嘴甜一点体贴一点,回头嫂子不搭理他看他怎么办。
被亲妹妹踢了一脚的沈维舟,无语看了沈维云一眼,随口道:“我睡眠浅,醒了就睡不着了。”
蒋红梅:“……”
行吧,忘了自己是在柳绵绵的地盘上了。
真是,一个个的,都护犊子得紧。
柳绵绵今后要是懒成一条虫,在座的可每一个人是无辜的。
吃完早饭几人走出求知巷,巷子口早有一辆满载货物的拖拉机停在那里等着了。
蒋红梅把从沈家打包的一个南瓜丝摊饼递给开拖拉机的男青年,介绍说:“这是我朋友,刘安民。”
刘安民皮肤有点黑,笑起来一口牙齿显得特别白,不愧是蒋红梅的朋友,性格也很爽朗,笑呵呵和几人打了招呼,就一边大口啃着饼一变说:“车斗里都是布料和衣服,随便找地方坐。”
又口齿含糊地说:“这饼可真好吃。”
柳绵绵拽着沈维云先上了车斗,等她们坐下后,蒋红梅发愁地看了一眼沈维舟,问:“沈维舟同志,你看我们就这条件,你确定也要去?”
沈维舟看一眼塞满麻袋的车斗:“嗯,挺好的。”
蒋红梅叹了口气,扭头给柳绵绵使眼色,柳绵绵摊摊手表示无能为力。
昨晚沈维舟说要一起去的时候她就劝过了,偏偏人家说自己最近做研究做得有点累,也需要劳逸结合,还从天气、气温和他身体检查指标等各方面,论证了他去赶个集根本不会有什么问题的论点。
沈维舟没跟蒋红梅客气,率先上车,自己找了个前后都有麻袋挡风的位置坐下了,蒋红梅看他动作轻松,暗暗松了口气,这才爬上了车斗。
她是真怕这位在路上出什么事。
最后一个上车斗的是余国梁,他倒是适应良好,毕竟拖拉机在农村那就是最好不过的交通工具了。
嫌弃?不存在的。
这个季节早晨的风是很凉爽的,拖拉机轰隆隆地走起来以后,柳绵绵被清晨的凉风一吹,残留的睡意一下子烟消云散,整个人清醒无比。
朝霞漫天,道路两旁的树木在清晨温柔的光线中一点点后退,近处的行人,远处的炊烟,构成了一幅静谧柔美的风景画。
如果拖拉机卷起的烟尘再少一点就更好了。
沈维舟腰背挺直地坐在几个麻袋中间,视线落在侧方的人身上,神情不自觉柔和。
哪怕他们出门早,可到底离得远,等他们到达怀柔乡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乡政府后面的空地上,早已摆满了摊位。
所幸蒋红梅事先和她小姨联系过,她小姨拿张旧草席占了个好位置,他们找到地方的时候,小姨正和旁边的摊主争执。
“你卖什么,你卖个屁,你屁都没有,你占这么大一块地方?”
旁边的摊主是长相刻薄的夫妻俩,俩人来晚了,没占到好地方,见蒋红梅小姨的破草席旁边还有五十公分宽的一点地方,硬生生挤了进来。发现小姨除了草席,连袋货也没有,自觉揪到了错处,更加理直气壮地想把小姨占的地方也给抢了。
蒋红梅小姨也不是什么任人搓扁捏圆的软柿子,叉腰就骂:“我就卖个屁了,关你屁事?!妈的,你们硬挤老娘已经睁只眼闭只眼了,你们还想得寸进尺,真当老娘好欺负是不是?就这么点地方,你爱待着待着,不爱待着赶紧带上你们的破东西给老娘滚。”
“你这臭娘们儿找打是不是?”男摊主仗着自己长得魁梧,一下子站起来,指着小姨威胁说。
不等小姨回答,蒋红梅把扛着的麻袋往男摊主面前一摔,吼:“打,你打!你敢打,老娘今天就弄死你!”
男摊主瞪着眼睛:“你以为老子不敢?!”
然后就看到一群人站在了他的摊位前。
站在最前面的两个男的,身材高大,肤色偏黑,随便一个站出来,感觉都不太好对付。
俩人身后还站了一男两女,这三个人看着倒是斯斯文文的,气质像城里的文化人。尤其其中的年轻男人,虽然长得俊,但脸色却异常的苍白,看着就不像健康的人。
男摊主轻蔑地扫向他,心说这痨病鬼不会也是来摆摊的吧。
哪想到眼神刚一和对方接触,他浑身汗毛立即就竖了起来,莫名有一种被凶禽猛兽盯上的错觉,背上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刘安民踢踢隔壁摊主放在地上的麻袋,说:“没看见我们这儿人多吗,挤不下你们俩了,赶紧哪儿凉快滚哪儿去。”
男摊主色厉内荏道:“这地方是你们的吗,这是公家的地方,谁占了就算谁的。”
蒋红梅:“我们占了,所以你赶紧滚。”
男摊主还想再说什么,女摊主扯扯他的袖子:“算了算了,咱们换个地方。”逞凶斗狠他们倒是不怕,只是那三个看着斯文的,瞧着不像普通人。
俩人卷起摊在地上的破布悻悻离开。
小姨松了口气:“哎哟,幸好你们来了,不然我真要跟他们打起来了。”
她好奇看了眼柳绵绵他们:“你们这瞧着可真不像来摆摊卖东西的。”
柳绵绵笑眯眯喊了声小姨,理直气壮道:“我是投资人,只管投钱,不管卖货,我当然不是来摆摊卖东西的,我是来逛大集买东西的。”
蒋红梅:“……你可真行。”
沈维云分外高兴:“我也不会卖东西,我会买东西。”
余国梁看看这几个不靠谱的,无奈道:“我没东西要买,我来一起卖。”他挠挠头:“不过我也不太会。”
柳绵绵拿出个硬纸板,竖着摆到地上麻袋前。
之前柳绵绵拿了个硬纸板摊在车斗里,蒋红梅还以为她是矫情,嫌弃车斗不干净,现在蒋红梅才看清楚,这硬纸板上用红黑两色歪歪扭扭地写了两行字:南城服装厂高档衬衫跳楼价每件十元,三件以上直接跳海每件再减一元!
“……”
明明她们之前商量好的,销售价就是每件九元,怎么变成买三件以上才九块钱一件了?
“一看到这个,是不是就觉得不买三件以上就亏了?”柳绵绵笑眯眯问。
蒋红梅琢磨了一下,心说还真是,这可比直接说九块钱一件吸引力更大呀。
她朝柳绵绵竖了个大拇指,赶人说:“得得得,别挡着我们做生意了,想买什么买什么去。”
柳绵绵于是高高兴兴地去逛大集了。
年初时,上面下发文件推出进一步活跃农村经济的十项政策,规定当年起,除个别品种外,国家不再向农民下达农产品收购派购任务,定购以外的农产品允许农民上市自销。
受此影响,农村大集上的农产品不管是种类还是数量都非常丰富,柳绵绵挑着质量好的细粮、棉花和鸡蛋买了一些,很快装满了一个麻袋,于是只好把东西先送回到蒋红梅他们那边。
沈维舟主动揽下了送东西回去的活儿,虽然柳绵绵和沈维云都担心他拎不动,但事实证明,他拎着一个大麻袋,还走得很轻松。
“我哥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他以前好像没这么大的力气。”看着沈维舟的背影,沈维云皱着眉头奇怪地说,“还有,他以前不吃韭菜的,也不爱吃南瓜,可最近我看他夹过好几次韭菜,南瓜丝摊饼也吃得津津有味的。你说,是不是因为他身体好了啊?”
柳绵绵一怔,问:“你说他以前不吃韭菜,也不爱吃南瓜?”
沈维云点头:“是啊,不过医生不是说他检查指标也好了吗,可能是身体好了,就不挑食了吧?”
“可能是吧。”
柳绵绵随口应着,心里却不以为然。
她上辈子有个室友,不吃葱姜蒜,每次吃东西都要小心翼翼问清楚配料,尤其是吃饺子的时候,非得把馅料都打听清楚了才敢吃,有一次不小心吃到韭菜馅的饺子,她当场就吐了。
这种习惯还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改掉的。
所以,沈维舟是怎么回事?
俩人在原地等了沈维舟一会儿,来来往往的人实在太多,她们站在路中间,时不时要跟人撞上,干脆往旁边偏僻的角落躲了躲。
之前想抢地方的那个男摊主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盯着她们一脸阴沉:“都怪你们,害老子只能在犄角旮旯里摆摊,一早上连个萝卜都没卖出去。”
农村大集上什么最多?自然是随处可见、家家户户都有的萝卜白菜。加上这夫妻俩价格要得高,也都是一脸刻薄相,态度也一般般,东西卖不出去完全是意料之中。
但他自己可不这么觉得,他觉得就是因为自己“丢”了那个好位置,才卖得这么艰难。
想到东西卖不出去,再挑了回家,肯定会被村里人嘲笑,男摊主就心头火气。见柳绵绵和沈维云只有两个人,他狞笑起来:“老子打死你们两个臭娘们儿,让你们狂——”
他骂骂咧咧地冲向柳绵绵,还差半米的距离时,看到柳绵绵突然从随身挎包里拿出个瓶子,不等他反应,柳绵绵飞快拧开盖子,一甩手就泼了男摊主满头满脸。
“啊——”
第29章 进账颇丰(修)
柳绵绵每天揣着瓶辣椒水进进出出,哪怕朱永齐“二进宫”,再次被逮进派出所,她也没有把东西收起来。
八九十年代治安不太好,这东西随身带着,有备无患。
只是没想到,第一次派上用场是在这种场合。
更没想到的是,这个男摊主还挺坚强,虽然被辣椒水泼得满面狰狞,但是他拿袖子往脸上一抹,眯缝着眼睛,竟然就又向她们冲了过来:“妈的,我打死你个臭娘们,你还敢拿东西泼老子!”
柳绵绵拽着沈维云就跑,边跑边喊:“抢劫啦,杀人啦,救命啊——”
眼角余光瞥见一个身影从侧边跑了过来,柳绵绵心说这人看着有点眼熟,随即马上反应过来不对,这是沈维舟!
她赶忙使劲推了一把沈维云:“跑!”
抄起路边的一把扫帚又折了回去。
那边沈维舟“慌乱”中“踉踉跄跄”地撞上了男摊主,一个肘击“不小心”肘在男摊主的腹部,男摊主发出一声沉闷的痛呼,被“收势不及”的沈维舟一下子撞翻在地,沈维舟“失去平衡”,于是也一下子栽倒,好巧不巧,拳头就砸在了男摊主的脸上。
柳绵绵拎着扫帚一时竟不知从何处下手。
好像,没有下手的必要?
十分钟后,怀平乡派出所。
鼻青脸肿、眼眶通红的男摊主指着柳绵绵:“她给我泼了毒水,肯定是毒水,我的眼睛,还有脸,现在都是火辣辣的疼。”
又一指沈维舟:“还有他,他打了我的肚子,还有脸,我现在站都站不直,很疼,非常疼!”
公安扭头看向柳绵绵和沈维舟。
柳绵绵叹了口气,说:“公安同志,我们都是南城人,今天跟着朋友过来赶大集凑热闹的,我们和这个人完全不认识,根本就没有理由打他呀,你说是不是?”
“倒是他,因为之前和我们几个朋友有争执,看到我们两个女同志落单,就想报复。他自己没卖出萝卜,倒是怪上了我们,说要打死我们俩,我们这也是迫于无奈,正当防卫。总不能真站那儿等着他来打死我们吧?”
公安点点头,看了眼男摊主,说:“但是你泼他的东西似乎伤害性有点大。”
柳绵绵无辜道:“就是用辣椒、酒精、大蒜、生姜做的汁水,都是能吃的东西,能有多大伤害性?而且,我前阵子被人贩子盯上过,这都是为了防范人贩子特意准备的,哪知道人贩子没遇上,倒是先遇上人渣了。”
“妈的,你说谁人渣?臭娘们儿,老子打死你!”
男摊主简直一点就爆,柳绵绵往公安的身后躲了躲,弱小、可怜又无助:“公安同志,你看看,当着你的面,他就要打死我。”
公安严厉制止了对方,男摊主气得差点吐血,怒吼:“她先骂我人渣的!”
柳绵绵:“我骂你一句,你就要打死我,我不泼你泼谁,等着你打啊,我又不是傻的。”
发现自己在口舌上讨不到半点便宜的男摊主,气愤之下只能把矛头继续对准沈维舟:“他呢,那他呢,他突然窜出来打我总是事实吧?”
他瞪着沈维舟,发红的眼眶像要喷火,沈维舟却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淡淡看他的眼神,跟看一只膈应人的蟑螂差不多。
“你追打我的妻子和妹妹,我情急之下想要阻止你而已,并没有打你。”
非常温和的语调,配上满是寒意的眼神,充满了违和感。
男摊主想说什么,在他的眼神逼视下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柳绵绵插话说:“公安同志,他说我丈夫打他就更是无稽之谈了。我丈夫身体不太好,平时重点的东西都拎不动的,怎么会有力气打人呢?不过是情急之下撞到了他,运气好正好撞对了地方而已。不是我宣扬迷信哈,他这是恶有恶报,怎么还怪到我们头上呢?”
她皱起眉头:“他还好意思说我丈夫打他,我还怕他皮糙肉厚的,把我丈夫的手磕坏了呢。维云,赶紧瞧瞧,你哥哥手有没有破皮。”
沈维云立马凑到亲哥身边,抓起亲哥的手看了看:“破皮倒是没有破皮,不过关节这里都红了。”
柳绵绵一副“看吧,我就知道”的表情。
公安看向沈维舟,这男同志身材瘦削、面色苍白,确实是肉眼可见的身体不好,再看那个男摊主,长得五大三粗,这武力值几乎就是明摆着的。
“你们给我打成这样,还想怪我自己,他那手不就是打我打红的吗?”男摊主怒道,“赔钱,必须赔钱,没有五百块钱,你们别想走。”
哟,还敢狮子大开口呢。
柳绵绵双手一叉,说:“公安同志,这个人意图趁角落无人殴打伤害我们,他这是犯罪未遂,请一定要追究他的刑事责任,不然,他以为犯罪没有成本,以后只会变本加厉。还有,他趁机向我们索要五百块钱赔偿费,这分明就是敲诈勒索,请一并追究他的刑事责任。”
听到追究刑事责任,男摊主终于怕了,色厉内荏道:“我又没有打到你,你们还打我了呢,你们还想让我坐牢,还有没有天理国法了。你你你,你们医药费总要给我吧……”
还想要医药费,真是长得丑想得美。
柳绵绵半点不为所动,就坚持一条,正当防卫,没有打人,请公安追究对方刑事责任。
到最后,男摊主反过来开始痛哭流涕地请求他们放他一马,赌咒发誓以后再不敢跟人动手。柳绵绵心知己方未受到任何伤害,对方故意伤害证据不足,本来就不太可能追究对方刑事责任,于是表示己方也不愿太过浪费警力资源,不跟他计较了。
写和解协议的时候,公安忍不住问柳绵绵:“女同志有没有意向来我们派出所做调解工作?”
明明他们进来的时候,是男摊主要求追究他们几人打人的责任,可这说着说着,话题就转变成了男摊主故意伤害、敲诈勒索,然后就变成了他们是否追究对方的责任了。
这一手嘴皮子功夫,要是用来做派出所的调解工作,那绝对是事半功倍。
柳绵绵:“……我这个人就喜欢钱多事少离家近的工作,其他的都不考虑哈,感谢感谢。”
公安:“……”
不是,世上还有这种工作吗?
低头看看她填的个人信息,家庭住址求知巷9号,那一片可是南城人家喻户晓的“富人区”。
行吧。
不管怎么说,他们怀平乡离求知巷确实挺远的。
派出所就在乡政府里面,不然公安也不能那么快就将人拎到派出所了。
男摊主不知是心虚还是怕他们打,一出门就飞奔而去。
柳绵绵站在怀平乡政府门口,回头看了眼挂着派出所牌子的几间平房,忍不住嘀咕:“最近进出派出所的频率会不会也太高了一点?”
要知道,她一个遵纪守法、循规蹈矩的好市民,上辈子直到猝死,也不知道派出所的门朝哪边开的。
哪想穿到这个世界以后,短短一个多月时间,她前前后后都进了这么多次派出所了。
沈维云轻声说:“嫂子你好厉害的。”她双眼亮晶晶地看了一眼柳绵绵,又不好意思地马上转过头去。
“你哥才厉害呢。”柳绵绵若有所指道,“他那么随随便便一撞,就把那人渣撞得鼻青脸肿,这也算得上绝技了。”
别看她在派出所里信誓旦旦,说得天花乱坠,实际上她自己都不信世上能有这么巧的事情,随随便便这么一撞,就能给人撞成猪头。
沈维云不觉有异,认真点头:“是啊,我哥也很厉害。”虽然是瞎猫碰见死耗子,但是结果就是,结结实实帮她们出了一口气。
沈维舟看一眼柳绵绵,面不改色:“运气好而已。”
“是啊是啊,运气可真好。”柳绵绵阴阳怪气地接了一句,没再说什么。
刚走到集市门口,就碰见匆匆走出来的蒋红梅。看到他们仨安然无恙,蒋红梅松了口气,拽住柳绵绵问:“怎么回事,怎么闹到派出所去了?我们忙得焦头烂额,一时没注意,还是隔壁摊子的人告诉我们的。”
柳绵绵简单说了下事情经过,蒋红梅穿插着向那对夫妻的祖先表达了问候之情,最后总结道:“下次要让我再碰见他们,我抽死他们。”
柳绵绵拍拍她的肩膀:“挣钱要紧,和气生财。”
蒋红梅翻个白眼:“和气生财,你还泼他那什么辣椒水?”
柳绵绵:“我要不泼他辣椒水,今天就真得打起来了,怕是没那么容易出派出所。再说了,我不泼他辣椒水,我难道站在那里等他打,我又不是傻子?”
蒋红梅好奇:“这什么辣椒水还挺好用啊?”
柳绵绵闻弦歌而知雅意:“我回头重新做一点,给你一瓶。”
沈维云默默举手:“我也想要。”
柳绵绵:“……行,都有。”
她催促蒋红梅:“我们没事,你还是先去摆摊吧?”
蒋红梅突然笑了起来,扭头往后看了眼,看到抱着破草席、破麻袋的余国梁他们,下巴微微一抬,说:“看见没有,我们已经全!部!都!卖!完!了!”
“收摊了,我们已经收摊了!”
饶是柳绵绵对八十年代的市场很有信心,自信这么一点货,一天时间绝对能卖完,可柳绵绵也完全没有料到,那些货能这么快就卖完了。
刘安民抱着破草席跑了过来:“是的,我们卖完了,还有人没买着,一直问我们下次什么时候再来呢!”
余国梁也走了过来,表情有些恍惚,难以置信和莫名兴奋掺杂在一起的那种茫然,他喃喃道:“是的,已经卖完了,几乎每个人都买了三件,买不到三件的,也找人拼着一起买三件,三件三件三件,一下子就卖完了。”
他叹息:“摆摊这么能挣钱的啊!”
蒋红梅的嘴角就没放下来过:“是啊,我也没想到,摆摊这么能挣钱。”
她从兜里掏出两张大团结,一张给小姨,一张给余国梁:“今天工资。”
小姨和余国梁都说没帮上多少忙,不好意思收,最后还是“投资人”柳绵绵又劝了一句,他们才收了。
几人谢绝了小姨留他们吃饭的邀请,毕竟时间还早,小姨也不勉强,一迭声的让大家回头到怀平乡一定来找她,这才抱着破草席喜滋滋地转身回了家。
十块钱呐,抵得上一个工人四分之一月工资了,而她只是借出张破草席,帮着吆喝了几声,就挣到了。
等回到拖拉机上面,伴随着拖拉机轰隆隆的发动机声,蒋红梅愉快地开始算账。利润总共是八百零三元,扣除给余国梁和小姨的二十,那就是七百八十三元,一人一半,每人能得三百九十一元五毛。
柳绵绵估计她和刘安宁是凑钱合伙的关系,所以没给刘安宁算工钱,但这么算明显他们是吃亏了的,于是说:“你和刘安宁卖货了,一人也算十块钱工钱。剩下利润七百六十三元,咱们平分,每人三百八十一块五毛,加上我出的本金七百,你一共给我一千零八十一块五毛。”
蒋红梅见她这么说,也没推辞,点头:“行,谢了。”
那她和刘安宁就是三百本金,加二十元劳务费,再加三百八十一元五角。
三百本金,她和刘安宁一人一半凑的,等于原本的一百五,现在变成了三百五十多了。
蒋红梅兴奋得不行。
她那一百五十块钱,也不知道攒了多少年,费了多大的劲儿,现在半天时间就翻了一倍都不止,她都想大喊一声“摆摊可真挣钱”。
钱蒋红梅早就一百一百地数好了,当场就掏出来数了一千多给柳绵绵,柳绵绵想了想,又抽出十块钱还给蒋红梅:“拖拉机的费用忘了算,算二十吧,咱们一人出十块钱。”
她们俩其实都不在意这十块钱,就算是蒋红梅,哪怕她现在手里只有三百多,可她也相信自己不用多久就能挣到一千。但既然是合伙做生意,该算的,该出的,确实是算清楚比较好。
蒋红梅收下钱:“其实用不了二十块钱,这钱我替刘安宁收了,也替他谢谢你。”
柳绵绵摆摆手:“不用这么客气。”
她随手又抽出一张大团结,塞进沈维云手里:“你的劳务费。”
沈维云早看呆了,大嫂这一上午挣了她爸两个月工资哎,她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冲击,更是没想到柳绵绵还会给她劳务费,她她她,她什么都没做啊!
柳绵绵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又补了一句:“见者有份。”
沈维云红着脸接过:“谢谢大嫂。”
啊啊啊,嫂子真是好人啊!
柳绵绵笑眯眯地说了声“不用谢”,随后就把剩下的钱往兜里一塞,拍拍衣兜,心说,今天这也算是开门红了,收获不错。
坐在她侧边的沈维舟忍不住看了眼那个鼓鼓囊囊的衣兜,表情淡淡。
见者有份?
他不是见者吗?
第30章 化肥厂后续
几人在国营饭店吃了顿好的,这才各回各家。
余国梁感觉自己这一趟南城真是没白来。虽说化肥厂门口排队吃了不少苦,不过只是排个队,吃得差点睡得差点而已,在庄稼人来说,还真算不上什么苦,主要的苦是心理上的,提心吊胆怕买不着化肥。
但也真是长了不少的见识,尤其是今天摆摊卖货的经历,对他的冲击可太大了。
他们平常农闲也在乡里集市摆摊,买的都是自家种的小菜,要么就是家里攒的鸡蛋,就这,也比从前挣工分的时候挣得多多了。
可和今天一比,他们的摆摊,就和小孩子玩家家似的,挣的仨瓜俩枣,连人家零头都没有。
余国梁自然也知道,人家能挣这么多,是因为能从服装厂拿到便宜的瑕疵品。但他这些天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直觉自己也可以想法子做一些改变。
就说他们在化肥厂门口排队时,有个瘦猴儿一样的少年,偷偷兜售家里摊的咸菜饼。咸菜饼价格定得不高,利润应该挺薄的,但是化肥厂门口人多呀,薄利多销,仔细算算,一天的收入其实非常不错。
哪怕买的高价粮,也挣不少了。
以前余国梁没注意过这些,也就是最近,成天听柳绵绵说什么成本啊利润啊的,才有了这个概念,然后就突然发现,那些自己原本熟视无睹的、不起眼的小生意,挣的钱竟然超乎自己的想象。
他开始琢磨着自己回家以后能做点什么小生意。
不过想到被扣的化肥,余国梁还是一阵发愁。
哪想一进9号院,刘婶就告诉他,中午招待所那边打来电话,说是化肥还回来了,就连多出的三千八百块钱也还给他们了,等下午上班办好手续,他们就可以回去了。
余国梁松口气之余,分外的高兴。
三千八可不是什么小数目,哪怕摊到农户也就多个几分钱一斤,可对于收入稀薄的农民来说,一分钱也是很好用的,给孩子买本小人书、买几颗糖,或是给家里买几盒火柴不好吗?
原本他们还担心那些化肥会被扣住,如今不但化肥回来了,多出的钱也回来了,这结果简直让人喜出望外。
余国梁归心似箭,收拾了客房里的东西,又带上了柳绵绵给他准备的东西,迫不及待地就走了。
送走余国梁,第二天柳绵绵趁着上班前陪沈维舟去了趟医院。
白老爷子念叨了沈维舟一通,对他这种不将自己的身体当回事的态度大为恼火,但面对各项指标明显好转的检查报告,却又马上神色舒缓:“挺好的,原本我担心你虚不受补,现在看倒是可以试试了。我给你开点扶正培元的药,你先吃一阵子试试。这回一定记得及时过来复查。”
沈维舟应了,白老爷子还是信不过的样子,点点柳绵绵,说:“你好好盯着他。”
又说起注意事项:“服药期间忌辛辣刺激,还有,房事不宜频率过高。”
“……”
“……”
两人脸上都闪过一丝僵硬的尴尬,沈维舟将处方单接过来,起身告辞:“那我半个月后再来。”
柳绵绵也忙说:“白大夫您放心,我一定监督他好好吃药,准时回来复查。”
两人难得非常默契地迅速撤离。
眼看这俩人话都不敢多说一句,跟后头有狗撵似的,一下子就跑没影儿了,白老爷子微微一愣,随即失笑摇头,这新婚小夫妻啊,就是脸皮薄,他还什么都没说呢,这俩人就臊跑了。
柳绵绵上辈子是个母单,穿越过来以后直接达成结婚成就,连个缓冲都没有。
不过之前她一直把沈维舟当“活死人”看,没多久就要一命呜呼了嘛,和死人也差不多了,加上沈维舟对待她的态度也差不多,没有一丝一毫要跟她产生亲密关系的意思,于是她就更泰然自若了。
也不知道是听了白老爷子的“虎狼之词”,还是什么缘故,之前一直被柳绵绵刻意忽略的事情,一下子在脑海里冒了出来。
她原来是以为沈维舟活不了多久,反正她暂时也没有在这个陌生的年代结婚生子的打算,就想着要么就留在沈家当个挂名的寡妇,以后把俞婉和沈伯康当爹妈孝敬,给他们养老也就是了。
大概是她穿越过来,改变了剧情,沈维舟安然度过命中的“死劫”,不但病情没有恶化,反倒身体状况变好了。听白大夫意思,似乎是只要一直保持这种状态,他有信心慢慢给沈维舟调理回来,不说活个七老八十,暂时肯定没问题了。
那么她就不可能一直待在沈家了。
人家花那么多钱娶个媳妇儿,总不是娶来纯粹当个“床友”的吧,万一沈维舟突然想清楚了,要和她过夫妻生活、生儿育女,她总不能直接把他踹下床吧。
得挣钱买个房子,实在不行就摊牌离婚,到时候搬出来自己住。还有沈家给的那些钱,要是离婚的话,她肯定得想办法还回去。
这么一琢磨,柳绵绵顿感经济压力巨大。
今天公交车上人挺多,他们上车的时候已经没有位置了,只能站在过道上。柳绵绵想事情想得有点入神,忽然被人扯了一把,她一个不稳,直接撞在沈维舟手臂上,然后就被沈维舟扯到了另一边。
她疑惑抬头,看见沈维舟冷冷注视着一个穿喇叭裤的、瘦竹竿一样的小青年,那小青年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回瞪着他,但很快就在眼神对视中败下阵来,嘴里嘀咕了一句不敢大声说的脏话,往另一头挪了个位置。
“他一直往你身上靠,你没感觉吗?”
俩人站得很近,沈维舟压着声音,用只有柳绵绵才能听清的音量问。
柳绵绵顿时一阵不舒服,扭头狠狠瞪了那猥琐小青年一眼。
沈维舟的语气不算好,冷冰冰的,还带了几分怒气,柳绵绵觉得这人的火气来得莫名其妙,不过还是好声好气地说了声谢谢,表示自己会注意的。
沈维舟面色稍霁,侧了侧身体,给柳绵绵留了个不用和其他人挤作一堆的小角落。
柳绵绵看着他的侧脸,觉得这人真是挺神奇的。
明明是个风一吹就倒的病秧子,偏偏整个人非常有气势,那个瘦竹竿被他一瞪,竟然连上前理论几句、动个手的勇气都没有。
也不知道是不是白天想得有点多,晚上睡觉前再次看到沈维舟穿着一身长袖长裤,掀开被子上床的时候,柳绵绵感觉自己莫名其妙地有些紧张,心跳得有点快。
默念了一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她赶紧一撩被子转过了身。
沈维舟侧头看她一眼,抓着被角的手指顿了顿,拉了灯绳,躺下了。
静谧的黑暗中,有淡淡的雪花膏香味,沈维舟盯着黑暗的虚空,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哪想很快就陷入了沉睡。
又过了两天,柳绵绵从俞婉那里听说了化肥厂事件的后续。
据说由于调查组突然空降,事先毫无风声,化肥厂内部措手不及,相关的资料、报表被查了个底朝天,查到了不少问题。生产管理方面还算好,只是些小问题,严格来说化肥供不应求其实也是客观情况,产能跟不上需求。但是销售环节的问题就大了。
化肥厂的周厂长据说一直在集中精力搞生产研发和设备引进,销售环节的事情都交由分管副厂长牛大毅全权处理。
而销售科的那位胡进科长,正是牛大毅的小舅子。
这俩人把持着销售环节,趁着供不应求的契机,大搞吃拿卡要,从中捞了不少好处,请客吃饭、报销餐费、收受高档礼品等等,而且他们还觉得没什么,华国人情社会,吃个饭送个礼算什么问题,根本不算问题。
毕竟谁请托人办事不拎点烟酒?
也正因此,胡进才那么高调,时常进出芷江西餐厅。
毕竟在他的概念里,这根本都不算什么问题。
倒是周厂长批了条子的人胆大包天,从厂里拿了化肥指标后,竟然直接转手就卖给了外头排队的人,一吨化肥提价四分之一,还给了胡进“好处费”,每吨化肥分给胡进一成利润。
自己干胡进是不敢的,别人干给他分润,胡进犹豫了一下就收了。
对方要是没什么背景,又怎么敢做这种买卖?人家既然能拿到周厂长亲自批的批条,又敢做得这么明目张胆,那肯定是有所以倚仗的。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他怕什么?
话虽如此,其实也是他守着化肥销售这么一块大肥肉,内心其实也早已不甘于吃个饭拿点好处了。
只是胡进没想到的是,天还真塌了,而且还塌得这么快。
调查组进驻几天,事情就被调查清楚了。胡进只是被关了一晚上,就七七八八的都给交代了个清楚。很快,牛大毅、胡进被撤职移交公安,收受过“好处”的几个副厂长、不清楚情况但监管失职还亲自批了条子的周厂长全都就地免职。
化肥厂一下子领导班子都快空了,据说只能紧急抽调了化工厂的副厂长过来主持工作。
至于倒卖化肥的人,如柳绵绵之前猜测的,最后被牵扯出来的,只有两个沈维鸿的高中同学,他们被抓后一口咬定,沈维鸿是被他们欺骗好心帮忙,其他一概不知。
弃车保帅嘛,也是人之常情。
毕竟把沈维鸿咬出来对他们没有半点好处,不把沈维鸿牵扯进来,凭沈维鸿的背景,没准还能在外头帮他们跑跑关系想想办法,把沈维鸿扯进来,那就是大家一起等死。
不过,沈维鸿虽然没被逮进去,但日子也并不好过,听说沈老爷子气得直接亲自拎着鞭子抽了他一顿,抽得他下不来床,最近学校里都直接请假了。
柳绵绵顿时觉得,好像挺久没见沈老爷子了,也是时候去看望一下他老人家了。
周日,柳绵绵、沈维舟和趁着休息日跑回家的沈维云一起去了军区大院,也没提前打招呼,坐着公交车拎着一网兜黄桃罐头就上门了,以至于开门的沈菲菲完全绷不住,直接就是一句:“你们是故意上门看热闹的吗?”
柳绵绵有时候觉得,自己还是挺适合当女配的,而且还是那种气人的恶毒女配。
就比如此刻,她冷脸瞥了沈菲菲一眼,擦着她的肩膀趾高气扬进了院子,还要说一句“你在说什么胡话”的样子,在沈菲菲眼里,可不就是妥妥的恶毒反派?
她似笑非笑反问沈菲菲:“怎么,你家最近是有很多热闹可看吗?大家也挺熟的,倒是也不用这么敝帚自珍,有什么热闹,说出来也让我乐呵乐呵呀?”
沈维云忍不住笑出了声。
沈菲菲气得涨红了脸:“你还说你们不是来看热闹的?”
柳绵绵一本正经胡说八道:“你这话说的,我们做小辈的,周末来看望看望老爷子,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我们主要是来探望老爷子,当然,你要非得拉着我们看热闹,我们可能也是盛情难却了。”
沈菲菲无语,她什么时候非得拉着他们看热闹了?
“站在外面说话做什么,赶紧进来呀!”邬淑华走到门口,笑容温和看着柳绵绵他们,“菲菲嘴巴笨,不会说话,她其实是太高兴了,之前天天打电话也请不来,今天倒是突然来了,可不是让人喜出望外?”
沈菲菲嘴巴确实笨,这位便宜婶婶的嘴巴却是真的厉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