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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70

    第61章 我小时候的衣服


    061


    宇文霁给吕墨襟上了药, 起身亲自去翻衣箱:“我小时候的衣裳,没穿过的。”


    吕墨襟:“……”


    你、小时候?你比我小三岁啊!换个人你信不信现在已经结了死仇了?!


    吕墨襟深吸一口气,把衣服接过来, 还对宇文霁笑了笑:“谢过大王。”


    毫无所觉的宇文霁也以微笑回应:“别客气。我去外头等你。”宇文霁出去了,对自己在吕墨襟的雷点上疯狂蹦迪,毫无所觉。


    可虽然气, 吕墨襟拿着宇文霁的这套衣裳, 穿起来的时候,还是很小心的。


    宇文霁长得太快了,如雨后的竹子一样,完全是窜着长。他自然不能像百姓的娃儿那样,长太快干脆不穿衣服。所以他“小时候”的衣裳很多都是刚做完就穿不得了, 但这么放着又太可惜了,多数都让宇文霁送给了伴读们。


    无论什么阶层, 布匹或成衣, 都是极好的赏赐。尤其宇文霁还有麒麟子的传闻, 穿他的衣服更多了一种庇护与赐福。


    被宇文霁留到现在还没赏赐出去的衣服, 就是崔王妃或素合亲手做的。


    纯黑的素色衣裳, 料子是极好的, 没什么花纹, 针脚也不太均匀。吕墨襟明白了, 这该是崔王妃的作品。


    待吕墨襟出来, 外头已经摆饭了。宇文霁见他的样子,顿时露出满意的笑容,还点了点头——自认为把这个弟弟照顾得很好。


    一提弟弟,宇文霁脸上又有点热,这完全是羞愧的热, 毕竟素合差点让吕墨襟当他的房里人。可吕墨襟就是个小孩儿,他对他最深刻的印象就是那个缩在墙角的小不点。宇文霁现在虽也是孩子,可他有兴趣的对象是成年人。


    他不颜控,身材中等,长相舒服就好,但要爱干净,最重要的是性格好与他投缘。


    宇文霁的择偶观受前世父母影响极大,他是见过真正的灵魂伴侣的,他就是他们的结晶。后来的成长中,他也知道这是极其稀少的,属于撞大运,可对爱情还是充满了浪漫的期待。


    但前世是不敢招惹旁人,他自己怕生病,也怕他嘎了,让伴侣伤心。


    若前世真有一个命定之人,那么不相遇、不相知、不相爱、不相守、不相离、不相忆,就是他能给对方最大的爱了。


    今生,一方面宇文霁才十二,刚刚开始发育。另外一方面,他也是太累了。


    生存压力,每时每刻都在敲打他的脑壳。他也想大手一挥,成就霸业,但现实却是他占了一点点地盘就得停下来。


    扩大地盘带来的收益不是立刻见效的,反而第一时间“稀释”了他的兵力、人口和官员。有病的方家还找事儿,闹得母亲不得不砍了几百口子,官员更捉襟见肘了。


    ——再不想用世家子也得用,没受过教育的农人最多数到十,问他十一是多少,他得脱鞋,很多人甚至连话都说不利索。


    精神压力大,其他方面的需求也少,宇文霁也没有借助外力发泄的习惯,今天还是他少有的多想的日子。


    这一多想,宇文霁发现房里有些安静:“鱼奴和恬奴呢?”


    “正午睡呢。”端了一锅鱼汤豆腐进来的素合道,“可要将他们叫起来?”


    这鱼汤豆腐是给吕墨襟的,鱼汤鲜美,鱼已经单独捞了出来,浇上了姜汁。鱼汤泡饼再就着鱼,吕墨襟方才心里的那点小怨气都没了。


    “别,让他们睡吧。”宇文霁说着,拿起羊排啃了起来。


    吕墨襟也在长身体,也吃得多,毕竟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一条大鱼加一锅饼下去,他已经是吃得肚子溜圆了,宇文霁却还对着一小筐羊肉炸酥饼奋斗着。巴掌大的饼,三两口就消失在了宇文霁的嘴巴里。


    宇文霁见吕墨襟看他,拿起个酥饼递过去:“油炸过的,尝尝?”


    宇文霁只偶尔对厨子们“提点”一下,但平王府厨子们的积极性已经被提高起来了。豆油开始大量供应后,简直是让厨子们欣喜若狂,这能让他们放开了膀子用了,过去平王府用羊油、牛油和……熊油。


    每年刚入冬,都会有猎户去狩猎冬眠的熊,然后给平王府上供熊油。这样就能免除他们村子的徭役与赋税,不过这也只是免了上交平王府的,至于当地世家或官府的,他们还得交另外的熊油。


    豆油是好,量大管饱还便宜的多,但对交熊油的村子却不是好事,因为他们得交税,服役了。


    吕墨襟都吃撑了,但宇文霁吃酥饼吃得是真香,他便也接过来了。酥饼也是真好吃,一口下去“咔嚓嚓”的脆响仿佛包围了整个脑袋,夹杂着葱香的羊肉馅直接爆汁,如今也是冷热刚好。


    吃了两口,吕墨襟见宇文霁面色不太对:“怎么?”


    “苛政猛于……熊。”宇文霁将方才所思之事说了说。


    “大王对自己太过苛刻了。”吕墨襟听罢,却不以为意,“赋税与徭役,是必须要有的。至于苛与不苛,不过取决于两件事。”


    “什么事?”


    “奖与平。奖,耕战授爵。都说暴秦苛政,苛政却如何一统天下?平,贵庶一体。世家不纳贡赋,一朝初期尚可,但至多四十年,遍地世家便成了国之绝症。”吕墨襟冷笑一声,“世家最爱说的便是藏富于民方为真富,然国弱民富,则民为鱼肉。”


    宇文霁思索了一会儿,吕墨襟这个角度确实是他忽略了的。


    他将自己放在百姓的位置上,交税但是什么都没有,他当然不乐意,别说重税,轻徭薄赋他都不乐意。如果交税,能得爵位,爵位又能有特权,他当然就乐意了。


    “墨墨原来是法家?”


    吕墨襟摇了摇头:“我不算是法家,哪个好,用哪个。”


    “哈哈,那就是杂家,这个更好。”宇文霁比了个大拇指,他胃口又来了,塞了个酥饼进嘴,道,“咱们就在丕州搞,这个小地方,经营起来也容易。”


    “好。”


    但政策的改变也得是以后,现在有现在的事情,吕墨襟吃完了他的酥饼,开始为宇文霁讲述军中的情况。


    对那些夸张传闻,宇文霁如今也算是练出来了,听到他一杀七千,他也一脸淡定。


    待听到吕墨襟说不可对士兵过于宽仁后,他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墨墨,我明白你的意思。不可让士兵过于肆无忌惮,军纪严明方为制胜关键。不过,我想废除几项军中的肉刑。”


    军中刑罚极其严苛,军棍和鞭子是轻的,其余多有刻字、挖鼻、割耳等刑。


    骑兵和弓兵好些——弓箭手的待遇仅次于骑兵,弓兵是能近战的,且近战能力不俗,属于精兵。


    情况糟糕的是步兵(枪兵)里的普通士兵,宇文霁早先不知道,只见有士兵以布蒙面,遮住口鼻,他还以为是和将军的面甲同样的道理。还是最近大军出征,有些士兵的面巾掉了,他才知道,那面巾挡住的是脸上刻字留下的伤疤,是没了鼻子的脸。


    “面上有瑕,一辈子注定只能当个最底层的士兵,没了鼻子耳朵更会影响战斗,此谓自弱。”


    这个“一辈子只能当个最底层的士兵”,是从两方面来说的。


    一是指在军中,刻字还能升官,鼻子耳朵没了,就彻底断了向上之路。另外一个却是指在民间,本身当兵的就是军户,可其他人还是能逃的,面上有瑕在外头却是罪犯,百姓可直接将其打死,而不追究其罪。他们的生路,也只剩下了留在军中。


    “若直接禁止,将军们会认为你过于软弱,于你不利。”


    宇文霁一听就叹气:“仁善,是吧?”


    “但可以换个法子。”


    “什么法子?”


    “巧了,方才我们已说过了,耕战授爵。”吕墨襟的手指在桌上轻快地一点,看向宇文霁露出了明媚的笑容。


    大军出发前,忽有大王的近卫前来,于各队伍前呼喊:“此次战中,斩两首者,除寻常赏赐外,可得蓝流苏,免肉刑!已有肉刑者,凭蓝流苏,日后亦可升官!”


    这个时候提出来,丕州上下是没有任何反对的。下面的士卒只顾着看看他们麒麟趾(天大趾)有多勇猛,上面的将军却很清楚,这定是一场苦战。


    二十万疾勒人……这应该还只是疾勒大单于本部的兵马。杂胡人还有个特性,一旦谁举大军,且攻势顺遂,不止疾勒人,其他杂胡也会来一块儿凑热闹。上一次有杂胡率领超过十万的兵马进攻中原,还是宇文霁出生前的事情。


    当时景朝动用了十万禁军,各州兵马粮草支援不断,那是一场举全国之力的战争。


    但是,现在可没有了。


    即便情况稍微好一点的州,现在谁又乐意支援兵马粮草给“外人”呢?即便想支援,送得过来吗?


    从丕州的立场来说,真有兵马来支援了,他也会怀疑对方心怀叵测的。他是不可能和不信任的人身处同一战场的,他如今带着的图穆……穆家人都得多个心眼防着。


    宇文霁做梦都梦见自己有了个能看忠诚度或友好度的系统,那玩意儿是神器啊——


    作者有话说:墨墨:[白眼][白眼][白眼]我会长大的!


    作者菌:[哈哈大笑]未来两个宝宝都很高大,大趾198,墨墨185。但是嘛……墨墨放外边也是高大修长,站大趾身边,就“小鸟依人”了[哈哈大笑]


    第62章 (捉虫) 大趾:让我去吧……


    062


    明明注定了这是一场注定艰难的战斗, 他们却还要尽快结束,因为大军在外,一旦拖得时间太长, 老家即便有熊爹坐镇,也是要引人觊觎的。


    所以,怎么用自己这三五万人, 干掉对方的二十万呢?


    ——宇文霁也知道, 为什么看古代故事里,军队人数都有一个“伪称”了。因为是非战斗人士(辅兵)和战斗人士,都一块儿统称了,然后再加一点夸大。丕州还好,连民间马匹都多, 招募来的民夫很多都牵着骡马,运输速度也快上许多, 但供给数万人的军粮, 还要照顾军马辎重, 至少要一万多的民夫。


    在这点上, 游牧民族就比耕种民族方便多了……全民皆兵, 赶着的牛马就是粮食。


    大军一路前行, 宇文霁白日行军夜里辗转反侧。他终于还私下里将吕墨襟叫来了:“墨墨, 如今刚开春, 遂州鲁林关外, 应该还是光秃秃一片吧?”


    吕墨襟想了想:“应该是。咱们丕州还没见多少绿色,遂州的气候,与丕州差不多。”


    “二十万兵马,尤其马要吃草,他们能放牧的地方有限, 也就是驻扎的地方有限。”


    “你想去袭营?”吕墨襟明白了。


    “我想去打他们王帐。”


    “不行!”吕墨襟眼睛一瞪,一巴掌拍桌子上了,“冲破两千骑兵,和冲进数万人的大营,完全是两件事!就算冲进去了,你怎么出来?!”


    “我可以晚上去。”宇文霁又道,“我也知道我是想当然了,所以我把你叫来,就是想让你拉住我。”


    次日,宇文霁又把吕墨襟叫来了,吕墨襟一见他就道:“你确实是想当然了,不许去!”


    第三天,宇文霁又又把人叫来了,吕墨襟面无表情:“你去了就是送命。”


    如此三日复三日,已经进入遂州地界了,吕墨襟眯着眼,担心、懊恼又无奈地,与众将偷偷摸摸给宇文霁送别:“你……看见情况不对,就退回来啊。”


    宇文霁:“嗯嗯嗯!”


    吕墨襟:“……”出发前老大王那顿打是打轻了,要不然让老大王用真鞭子抽吧。


    宇文霁出发了,这次他骑的是玄雷,黑鬃还留在王府里——经过几个月的安抚,黑鬃终于不再紧迫盯人了。他那蹄子却是没法恢复到最盛时了,宇文霁让他去平王府的马场,当一个快乐的马傲天,播种去了。


    玄雷会养这么长时间,不是因为黑鬃更好,而是因为玄雷是母马,先前生了马驹,要带马驹,还要养身体。玄雷的速度比黑鬃差些,但在耐力和负重上,玄雷比黑鬃更强。


    它更适合长途奔袭。


    宇文霁就这么带着三千人出发了,其中包括穆拓带着他的一千族人。


    穆拓是兴奋的,他出发前甚至与两个弟弟说:“你们都已安定,女人们许多都怀上了孩子,我多想就带着人冲进王帐啊。不过你们放心,我知道不能害了大王,否则咱们的安定日子也要没有了。”


    他们恨图穆阿吉,最无奈的时候,他们不得不抛弃,甚至亲手杀死自己家里的老人和孩子,不抛弃的,就得拖累一家子跟不上大部队。那等待着这一家子的,可不是被大单于接收为新部落的一员,而是会成为王帐所部的奴隶,要多悲惨有多悲惨。


    总之,宇文霁的部队扮成了前期驰援的士兵,直奔鲁林关。


    鲁林关已经封城,就是用铜水浇了城门的那种。宇文霁到城墙下的时候,看见了小股游荡的杂胡士兵,他们正在农田上纵马来回奔驰。


    这些杂胡看见了这队景朝骑兵,非但没有退走,反而吆喝着聚集起来。


    “嗖!”吆喝之人面上中箭,直接从马上掉了下去,战马受惊,奔跑了起来,恰好这尸首的一只脚仍旧挂在马镫上。


    听见他吆喝的疾勒人正要聚集,却只见了被马儿拖着的尸首。


    “嗖!”“嗖嗖!”还有更多的中箭者。


    疾勒骑兵不再聚集了,掉头就跑。


    鲁林关的守城士卒看见了,张开手臂向着下方的友军欢呼。守城的将军更是赞道:“好膂力,好目力!”


    宇文霁却皱眉,这群疾勒人即便是散兵游勇也都是老兵啊。至少比当年的卯日将军应对正规军更有经验,一发现射程有异,立刻转身就跑,毫不恋战。


    有士兵将马和宇文霁的箭带了回来,宇文霁检查箭头,将还能用的收起来,箭头损坏的更换箭头。此时刘去疾正在和城墙上的守军交流——通过吊篮。


    片刻后,吊篮送来了饼和肉,指了一块靠着城墙的背风地,让他们在此扎营。又过了半刻钟,吊篮放下了两个人来。


    宇文霁隐在人群后,并不露面,只刘去疾和穆拓去交涉。这两个人上去了,又送下来两个人。因为刘去疾说他们还有侦查的任务,要继续向前,所以城里特意送了两个向导来。


    这两人一看就都是杂胡,其中一个是绿眼睛的,但两人一开口都是本地方言,且对赶来的丕州军充满了感激——这两人都是自愿当向导的,在城里他们父母妻儿兄弟姐妹齐全。


    遂州和丕州,都是胡汉交融,有一眼杂胡的人以命守城,也有一眼汉人的在杂胡的部族中劫掠杀人。


    宇文霁看两人用小石子在地上画着简略的地图,对其他人道:“三千人还是太多了,我只带一千人……算了八百就够了,继续前行。”


    穆拓一惊,刚要劝说,却见宇文霁麾下的小将军们,都散开准备去了。


    这群人是和宇文霁打小长起来的伴读,都跟着宇文霁去过岐阳,生死与共过的。穆拓一咬牙,也是闭嘴了。只是默默抓起了脖颈上的骨头扳指,这是小孩子用的扳指,是他小时候阿爸做的。


    穆拓:弟弟们啊,我的儿女们啊,你们的大哥和父亲,可能真的要死了。


    可摸着摸着,他脸上的忧虑散去,只留下了笑容。


    宇文霁带的八百人里,过半数都是穆拓的麾下。包括宇文霁在内,所有人都拆了发髻,绑了小辫子,用布裹住头,卸下了做工精良的甲胄,穿上了羊皮袄子。


    当他们再出发时,就是一个胡汉混杂的疾勒人小部落了。唯一的问题,就是他们的马太好了,但距离远的时候,也看不出来。


    宇文霁隐被所有人包在中间——玄雷,他的铁骨朵,还有他本人,都太显眼了。宇文霁太白了,白里透红。


    临出发时,刘去疾将一个人带到了宇文霁身边,那个金头发的向导没回去。


    他匍匐在地上:“将军,请让小人为您带路。”


    “叫什么名字?”宇文霁有点担心这家伙是奸细,但他确实更熟悉当地,且宇文霁队伍里也有稍微熟悉当地的,外加会有八百双眼睛看着他。若他是真心领路的,确实是很不错的助力。


    “刘班。”刘班道,“班超的班!”


    “……”看一个金发碧眼的胡子大哥满脸崇拜的,用当地方言这么说话,宇文霁感到心情复杂。


    八百人的队伍出发,他们只带了十天的口粮,这代表着宇文霁也要“就食当地”,他得去劫掠小部落。但宇文霁对此没有任何心理负担,胡汉开打前夕,能在战场附近溜达的,都不是正经部落,都是疾勒人的后勤与哨探。


    也不怕疾勒人发现,因为他们自己也在这么干。一些耐不住性子的部落,会在开战前,先拿没有靠山的小部落打打牙祭。中原在内斗,疾勒人也一样。


    八百人的骑兵找了三个地方,二十天后,终于找到了疾勒人的王帐。


    这是个有着八万人马的巨大营地,早春的气息已经吹到了这里,军营外的土地一片嫩绿,有牛马在外围放牧。


    与中原营帐不同,这军营外头没有树立栅栏与拒马,因为没木头。高直的树木大多在鲁林关周围,这里的树木则大多低矮扭曲,根系复杂,砍树需要花费数倍的力气,砍下来却是“一坨木头”。


    他们放牧的牛马羊群,就是最外围的栅栏。


    而且,若向这个大营里走,是有内围栅栏的,用的是大单于从本部落带来的木头。其他也有木头辎重营里堆放着,都是运过来要做攻城器械的。


    宇文霁站在个山头上朝下看,正常人的视力只能看见一片小黑点,他能看见的,却已经足够多。他们伪装成了一支前来响应大单于号召的小部落勇士,周围类似的小部落挺多,在付出了五匹马和一袋盐的代价后,得到了在这儿扎营的机会。


    宇文霁叹气:完了,我不行。


    冲不到王帐跟前,马就没力气了,八百人就要消耗殆尽了。可要是把鲁林关下的三千人都拉过来,时间太长,且即便人到了,他们大营还没动,可等到了大营门口,那动静也太大。


    他又叹气,这一趟出来斩首也有五千左右了(小部落的男丁,路上遇见的小股疾勒人),也不算白出来了。


    宇文霁吩咐,休息一天,次日返回——


    作者有话说:墨墨:[白眼]熊爹养熊出的孩子


    作者菌172,见过195的,[笑哭]只能说对颈椎很好,全程仰头看


    第63章 (捉虫) 突袭


    063


    众人心情各不相同, 有的放心,有的遗憾,但多是心里念叨, 唯一一个过于外露的,只有刘班。


    刘班的部落让疾勒人灭了族,因年纪小且母亲算是年轻貌美, 母子俩得以留下性命。但得到了他母亲的疾勒头领不喜欢绿眼睛的, 便将两人卖了。母子俩辗转被卖到了遂州,母亲被一位校尉买去做妾,他连带着成了家奴,不过这家人待他们都很不错。


    他还未长大,继父便战死。主母未曾将他们发卖, 反而善待刘班与其余弟妹。刘班长大后,便成为了继兄的亲卫, 他确实是想找机会复仇的。


    ——刘班属实是运气好, 其中稍有偏差, 他现在就不站在这儿。多数被卖进中原的杂胡奴隶, 都是当粮食的, 毕竟杂胡奴隶很便宜, 比牛马、粮食, 都便宜多了。


    可刘班也不是对宇文霁失望, 只是失望于没能找到机会, 让疾勒人吃到苦头。


    所以宇文霁已经下令撤军,他却依旧盯着远方。


    吃晚饭的时候,刘班忽然来找宇文霁:“大王!疾勒人正在拔营!”


    宇文霁还啃着冷饼,一听刘班的话扔了饼便站起来了。如今已是黄昏,没有白天看得清楚, 但正因为如此,以刘班的眼力,才看出了远方大营的不同。


    火把比正常情况下多了太多,下面还出现了连片的篝火,他们是在做拔营的先期准备。


    夜里是不可能大军开拔的,就冷兵器时代的情况,超过万人的部队,夜里行军,到地方丢一半的就算是精兵。


    他们该是要明日出发,现在收起来的是各种零碎累赘,最大的那一团篝火,很可能是出发前用来祭祀的。宇文霁的眼神,还看见了早晨没有的大车一排排停在了大营外头,这是准备挂了牛马就能出发。


    宇文霁笑了,刘班也笑了。


    第二日天尚未明,果然从大营传来了号角声,那是两个人才能扛起来的巨大号角,声音略发闷,却能传出几十里远。


    大单于在祭祀。


    此时宇文霁与众人早已准备妥当,号角一响,宇文霁便翻身上马,他调转马头,面向众人道:“尔等可隐于坡上!”继而拨转马头,冲了出去。


    翻译:死生难料,不想去的,可以留下。


    宇文霁驾驭玄雷在前方奔驰,后头的马蹄声渐渐厚重起来,他没朝后看,却知道超过五百人了,够了。


    宇文霁是莽撞的,却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图穆阿吉是个极其骄傲自大的人,自大到,他说:“我当行始皇壮举。”


    始皇、祖龙,横扫六合,奠定华夏一统局面的祖宗。宇文霁在了解这位疾勒单于时,因过于惊讶,也曾反复确认,最后证明,图穆阿吉说的,确实是这位祖龙陛下没错。


    这才是胆子和嘴都大破天的。


    宇文霁又以为,他是根本不懂,毕竟疾勒人关于自己的起源传说,其实多种多样,有说是祖宗跟黄帝打架,败走草原的,也有说是秦亡后,不愿见亡国或担心被新朝算后账的秦人,其余还有很多。


    他可能就是按照这种起源说,给自己追溯了一个最强的祖宗。


    然而,宇文霁又错了,图穆阿吉年幼的时候,曾经到岐阳求学。这是疾勒人的传统,从汉代时就有了,不过当年是制度——草原诸部的王子,都要送到京城来,到了大单于新老交替的时候,皇帝愿意送谁回去就送谁回去,有时候就彻底不送了。但新单于,还是得把新王子们都送来。


    后来这种强制的制度,渐渐就被废弛了。可一些大部族还是很乐意送自己的儿子去岐阳,让他们接受汉人贵族的教育。


    图穆阿吉八岁就到岐阳了,待到二十八,这才回到草原继承大单于的位置。他的学识,可能比宇文霁都高(这时代的)。


    他是明知道始皇是谁的,却还如此说,是真狂妄,不是无知。


    图穆阿吉甚至常说,待入主中原后,他便改名叫嬴吉,建国号为秦,自立秦四世。他很喜欢穿着黑色的皇帝冕服,在大营里走动。


    宇文霁在路上抓捕到疾勒俘虏,都说大单于有这样的爱好。


    甚至,图穆阿吉的这种自称,已经得到了疾勒人的认同。很多疾勒人都开始自称秦军了。


    兵马俑听见了你们这么自称,都得喊着“大风”从地里爬出来砍死你们。


    宇文霁:“……”人很难理解自己没经历过的事情,但亲身经历的事情依旧很难让人理解。


    可在宇文霁看来过于抽象的图穆阿吉,在草原确实很有号召力,草原杂胡响应者众多,前来投奔的也不只是疾勒人,他的兵力从二十万增长到了三十五万,虽然三十五万是夸张自称,但三十万绝对是有的——他的大营一直不挪窝,也有进一步积蓄兵力的想法。


    他已封了两百多个侯了,宇文霁的丕州更是早早就被他封给了阏氏的父亲。他甚至说要娶宇文霁的妹妹做妃子,对……恬奴。被人提醒恬奴才三岁,他又道“那就将其母一并娶来,待她过了豆蔻之年再纳便是。”


    宇文霁头一回听说的时候,虽怒了,却又不是很怒,因为图穆阿吉的言行太夸张了,他有一种没办法跟傻子生气的无力感。


    他的自大也体现在了军事上,宇文霁以“想见见世面”为由,以半袋盐的贿赂,进入过大营外围。无法进入王庭范围,因为他长得太不像疾勒人了,若换了他士卒里的疾勒人,还能进得更靠里一些。


    甚至宇文霁曾经带着十几骑就在距离大营几百米的地方呼啸而过,也没人来询问。


    宇文霁一直没动手,因为他不知道图穆阿吉的动向,八百人很难一击即中。


    但是,今天他知道了,他一定在昨晚上看见的大篝火那里。


    确实如此,图穆阿吉正率领众多疾勒贵族于篝火周围祭祀,平整出来的空地上,几口大鼎里正熬煮着肉食——牛、羊,和人。


    主祭的巫师已经浑身是血,跳一会儿舞,就命士兵将一名祭品压上高台,砍掉祭品的脑袋。人头的头发被捆起来,吊在了旗杆上,也不是每个祭品的躯体都有入鼎的资格,有些只是砍掉了胳膊腿,剩余的部分便被拖到一边堆起来。


    这种祭祀,是不许女人参加的。可只是不许她们作为祭祀人,她们却也是祭品的一部分。贵族们的怀里,都抱着如羊羔一般未着衣物的少女,无论她们是否让这些贵族满意,都终会在祭祀后,成为尸堆里死肉的一部分。


    很多人都听见了马蹄声,但依旧在饮酒,在祭祀,如今在此聚集的疾勒勇士已近十万,没人认为马蹄声来自敌袭。


    没资格参加大祭的中小部落,也都在自己的部落里搞小祭,同样不去管马蹄声。


    甚至今日的守卫也有类似的想法,今日祭祀之后,就要出发了,还能有什么事儿呢?


    疾勒人都在祈祷他们的天神守护战争的胜利,以至于当这队人数稀少的骑兵冲进来的时候,最先面对他们疾勒人还以为他们是来送前线的紧急战报的。


    “大单于在祭祀!几个人跟我过去就好!”有人在用疾勒语大喊,这甚至误导了其他疾勒人,没人向宇文霁进攻,没人向自己的上级禀报——惊扰了祭祀,他们可能也要成为祭品了。


    宇文霁便顺着平坦的大道长驱直入,这原本是为了方便祭祀结束后,他们的王和贵族们当先出发用的。


    当终于有人意识到不对时,宇文霁已经能看见王帐前边插着的赤红大旗了,旁人是既追不上,也来不及召集人手拦截了。


    八百骑兵,打破了疾勒人神圣的祭祀。


    图穆阿吉反应也快,但皇帝冕服……不是让皇帝逃命的时候穿的,层叠的下摆和繁复的环佩,是好看又好听,但也成为了图穆阿吉逃命的阻碍,绊住了他的双脚,让他从祭坛上掉了下来,他想爬起来,可满地的鲜血泥浆让他直接滑倒,珠帘冠冕掉在了地上。


    没等图穆阿吉爬起来,他的头发被宇文霁一把薅住。他就像是祭品一样,被拽着头发“吊”了起来。


    “是他!就是他!”穆拓大叫着。


    宇文霁喊了一嗓子:“祖龙可是大高个!”一个矮冬瓜学祖龙?秦王绕柱走都绕不起来。


    图穆阿吉如今呼吸困难,连思考都做不到,下一刻,他就不需要思考了。身着冕服的无头身体掉落在地,翻着白眼嘴巴大张的头颅,被用头发系在了宇文霁的马鞍前。


    插刀回鞘,宇文霁重新拿起铁骨朵,一下子砸断了代表疾勒大单于与疾勒人最高统帅的赤红大旗,他本想将旗子彻底拿走,可另外一半被其他士卒的马踩住了,宇文霁干脆扯走了一半。


    “撤!”他从腰间摘下小号角,吹了一下。


    正在砍贵族们脑袋的士卒们闻声集合,待他们向外冲时,依旧只有少部分疾勒人阻拦,甚至这些阻拦的疾勒人也是呆愣的。虽然贵族们还有不少,但宇文霁毫不恋战。


    他们看见了大旗倒下,看见了……这些未知骑兵马上挂着的狰狞人头——


    作者有话说:祖龙:勿CUE


    作者菌[让我康康]让我再攒攒,[求你了]


    第64章 (捉虫) 墨墨请罪


    064


    宇文霁率众人冲出大营后, 过了近半个时辰,疾勒人大营才有了一万多像样子的骑兵追击在后,这一万多人正是大单于本部, 图穆阿吉的近卫。


    可疾勒人却乱了起来,因为宇文霁这波,把大单于本部的贵族首领带走了近三分之二。没被带走的, 要么是在另外两个大营, 要么原本就和图穆阿吉不睦,在自己营里祭祀,没跟着图穆阿吉一块儿的。


    不睦者中,又有很大一部分是不想进攻中原,认为图穆阿吉这个秦四世的想法, 完全是疯了。


    “这不就让汉人的将军杀了吗?活该!”


    草原杂胡里,是有很大一批人倾慕中原的, 属于脑残粉级别。即使现在中原动乱, 他们也没有任何胡乱的心思, 毕竟, 从春秋战国直到现在, 中原大乱不只一次, 他们的祖宗倒是有一时煊赫的, 可不出十年, 一代人还没过去呢, 就得连本带利让汉人讨回去。


    很多人不内附,只是认为中原规矩太多,另外中原世家看不起他们。相比之下,中原的世家还是仁慈的,吃人的毕竟是极少数, 而且明面上已经禁止人祭。但这边人祭大行其道,吃贡品被认为是获得赐福的一种途径。


    图穆阿吉一死,亲汉的一派立刻带人撤了,一些只想来凑热闹的小部族也赶紧撤了。


    大单于本部近十万部众,除去追击宇文霁的大单于近卫,最后只剩下不足三万人,这三万人却又再次分裂,分别投奔了南北大营。


    南大营领兵的,是图穆阿吉的叔叔图穆窃,北大营是他的族弟图穆拜,可是,这叔侄俩不和,因为叔叔曾抢了侄子的妻子。


    可不是谈恋爱那种小清新的抢,图穆窃在图穆拜的婚礼上见了侄媳就喜欢。数日后也难以忘怀,便率人来请图穆拜一同去狩猎,说是庆祝他新婚。图穆拜就毫无防备地带着新婚妻子和少数卫队来了。


    图穆窃便灌醉了图穆拜与其卫队,闯进图穆拜夫妻的帐篷,把侄媳侮辱之后,将她与她的侍女们,全给抢走了。


    到现在,这位侄媳还是图穆窃的爱妃之一……


    图穆阿吉用他们俩,也正因为这两人绝对不可能联合。


    宇文霁冲进大营时是八百零一人,待他冲出来,能有时间整理队伍时,发现自己的队伍是八百一十三人。伤了四十多人,但没死的,骑兵只要没失去意识,就能把自己拴马上,让马带着。


    多了的十二人,是跟在他们后边跑出来的祭品。其中多数都没穿衣服,跟着疾驰一路,已是冻得瑟瑟发抖。


    这些祭品,不止有汉人,还有疾勒人,或其他民族的,有些人别说汉话,连疾勒话都不会说,但他们能说一个字——汉。


    他们跪在地上,不断重复着这个字,眼睛里充满了希望。


    其中一人在得到了衣服和半张饼后,磕了个头转身就上了马,宇文霁只犹豫了一瞬,就直接一箭将他从背后射.死。


    刘班都是经历过这次死战,宇文霁才对他有了些信任,这跟着跑出来的,万一他到附近叫了部落过来,那宇文霁即使能跑掉,也很可能要面对追兵的麻烦,甚至损失士兵。杀大单于他们都撑过来了,然后被小兵杀了?


    就算注定战死,也得让他们回营,享受到了这一次胜利的欢呼才对。


    宇文霁抓紧了弓,木然坐回他的位置,开始啃干饼。刘班过来悄悄对宇文霁道:“那几个人在说,逃跑的家伙忘恩负义,坏极了。”他顿了顿,又道,“大王,我想跟着您走。这次的军功,能让我进您的军中效力吗?”


    刘班年过而立,可他是个有着少年一样热情的男人。


    他从宇文霁的身上,看见了那些书里说的汉人英雄,他想追随他,即使只当一个士兵也好。


    “可以。”即使离开遂州,没有了熟悉地形的效果加成,刘班也是一个强力战士,宇文霁当然乐得收下他。


    刘班大喜,站起来手舞足蹈了一番(果然能歌善舞)。待重新坐下来,刘班却脸红了,这次凑得更近。


    宇文霁:“……”


    “大王,您、您能赏赐我一根图穆阿吉的头发吗?”他想回去送给自己的阿姆,阿姆一定会很高兴。


    宇文霁松了一口气,这大叔一脸娇羞,姿态颇为扭捏,差点让他想歪了。


    也是为了表示自己想歪的歉意,宇文霁给他揪了一大缕下来,还带着一块头皮。图穆阿吉汉化严重,是全发,他要是髡发的秃瓢,还没法这么大方。


    刘班双手接过,把头皮在石头上蹭了蹭,蹭掉血肉,便扯了衣裳将其包裹起来,小心护在了怀里,过一阵儿就去摸一摸,有和他混熟了的骑兵笑话他:“不知道的以为那是你媳妇儿的头发!”


    刘班也不恼,只是傻笑。


    宇文霁顺利逃回了鲁林关,实在是他这八百人太好藏了,灵活机动,且全军上下,包括宇文霁在内都能说一口流利的疾勒语(活命果然是最大的动力,他当年学英语要是能有这速度就好了),再加上救下来的那十几个人,他们就特别像是好几个小部族拼凑起来的小股疾勒骑兵,在如今疾勒人遍地的区域,这样的小部队太多了。


    追击他们的王庭卫队,因是盛怒之下的复仇,稍有怀疑动辄杀人,马蹄下碾过的都是疾勒人的血肉,反而让许多确实来凑热闹的中小部落受惊之下离开了是非之地。


    臭烘烘的宇文霁回到了他的军营,又一次将砚台还给了吕墨襟。


    吕墨襟在军营里待了数月,且大军已经数次接敌,味道也够“熏人欲醉”的。但吕墨襟还是让宇文霁的砚台熏得眼前一黑,也没觉得宇文霁太难闻。平安归来,就是最好的。


    图穆窃已在鲁林关西北扎营,大单于被杀的消息传回来时,他的大营乱了一阵子,吕墨襟抓准机会打了一波大的,烧了他们多数器械,还抢走了他们两万多牛羊。


    可吕墨襟发现了一个丕州军的问题——目前这一代的丕州军,不善于大军团对撞。将领打着打着就乱了,或上了头,或避战(不是退或逃,只是朝敌人少的地方移动),还有的懵逼了。


    还好图穆窃部当时更乱,有的族长就直接趁机带人跑了,留下来的也多心烦意乱,可吕墨襟也赶紧鸣金收兵了。


    “我本来是想取了图穆窃的性命……”吕墨襟叹了一声,“但他被其本部精锐紧紧包围,打到他跟前的士卒损失惨重。”


    吕墨襟的脸皱了皱:“看似是我们赢了,其实算是平手,甚至我们这边还败了些。”


    吕墨襟突袭的目标,一是杀伤疾勒人,二是烧毁其军械,三是掠夺牛羊粮食,四是杀了图穆窃。


    结果就二是完全达成了,三也就达成了四成,一和四完全没成。


    疾勒人的征兵,是“点骑”制。大单于或某部大首领要与人看打时,就会让自己的使者手持信物去各个部落“单于/首领,要和XX开打,你们部落带XX骑兵和XX牛羊,在X日之前,于X地集合。”


    这个接到点骑命令的部落首领,也会继续向他的附庸部落,下达点骑的命令。命令不断向外发散,所有接到点骑命令的部族会带着战士集结在命令发布者的麾下——这是最优情况,若发令者威望不足,那时候到了,就只有他光杆一个,也是可能的。


    这也是如今所有草原杂胡的军事构架。


    这种点骑聚集起来的军队,管理既严密又松散。


    因为他们还是按照自己过去部族的规划生活的,管事儿的就是族长头人,本部落内,外人很难掺和进去,可部落和部落之间严重缺乏沟通,还有些部落就是有仇的。


    响应命令而来的部落首领们,率领的也不会是正好的部队。至于是多是少,就看下令者的威望,或他们认为这场战争是否有油水了。


    若油水多了,还会有很多没接到点骑令的小部落,也跟过来。这些小部落没有自己固定的草场,在夹缝里求生存,游牧部落的最底层是奴隶,他们也就比奴隶地位高一点点。但有些小部落也是十分凶悍的,因为他们的另外一个身份,很可能是强盗。


    大部落的首领所知道的也只是归附他的,有一定规模的部族,其他来凑热闹的小部落,他根本不可能都清楚。要确认身份,有时候完全靠语言,疾勒人也有各地方言的。会说本地的方言,知道你这片地区的大首领的名字,你就算自己人了。


    甚至未来的蒙古帝国也使用类似的方式,不过当然是改进多了——他们的口令,就是负责当夜值夜的蒙古军官的名字。而且蒙古人那时候也有户籍制度了(诸色户计),征兵不是满草原点骑了。


    宇文霁之前假扮的,就是这种难查来历的小部落。他一路上灭了数支类似的队伍,冒的就是其中一个口音近似的部落之名——


    作者有话说:大趾:[哈哈大笑]墨墨你是大胜啊!


    墨墨:[爆哭]输了


    [捂脸笑哭]历史上的草台班子其实挺多的,[摊手]被拉出来当祖宗的最大受害者,不是始皇帝,是汉高祖刘邦,


    第65章 (捉虫) 旁观攻城


    065


    胡人散乱的军事制度, 也是有好处的,否则也不可能流传了这么长时间,其中一个好处, 就是散得快。


    图穆窃的大营在遇到吕墨襟突袭时,诸多首领是跑得要多快有多快,他们还是跟着自己的头人分散而逃, 别说丕州军协同不好, 就算是如臂指使的强军,想追击都够困难的。


    去草原跑了一趟的宇文霁,很清楚吕墨襟面对的情况。其实他能有之前的收获,已经非常强悍了。


    宇文霁抬手,轻轻拍了拍吕墨襟的肩膀:“墨墨, 我的大军师,你已经十分强大了。你发现了不善大战的将领, 但一定也发现了善战的将领吧?你喜欢法家, 那就按照规矩, 赏功罚过, 提拔善战者, 慢慢让我们的军队越来越强, 就好了。”


    “嗯。”吕墨襟应了一声, “其实……也是攻打栖州和淘州, 埋伏五千禁军太顺遂。我曾对主公说不要自大, 我自己却自大了,一时贪功冒进。未曾铸成大错,不过是运气罢了。我有错,请主公责罚。”


    他的脸微微发红,站起来对宇文霁一揖到底。


    吕墨襟确实是越想越怕, 图穆窃当时是没有引军来攻,他的人也是太散了,他也有保存实力的想法,大单于死了,他得争位。否则,宇文霁拼命杀了大单于图穆阿吉建下的优势,就彻底丧失了。若图穆窃借此军功继承了大单于之位,那更是优劣彻底逆转。


    墨墨是个完美主义者,他不是做样子。


    “你贪功冒进,但及时回撤,确实未曾铸成大错,按照丕州的军法,该是二十军棍。”宇文霁眼珠动了动,“你受罚,是不是也为了让其他人受罚?”


    就是吕墨襟说的那些冲进大营就乱跑,更有甚者打了退堂鼓的人。但若所有人都认为那场偷袭是“胜”,那就得赏赐,不就是滥竽充数了?


    “喏!”吕墨襟站起来,又对着宇文霁点了点头。


    “嗯,你先回去睡觉吧。明日一早军议上宣布。”


    吕墨襟却站在那没动,担忧地看向宇文霁:“景光,你想做什么?”


    宇文霁这么轻松就让他去挨二十军棍?那就不是宇文霁了。


    “按照军法,上级能代替下级挨打,不就是二十军棍吗?”宇文霁拍拍自己的胸口,“我上。一军统帅因为军法挨打,更能明正军法。”


    “我……”吕墨襟的眼圈红了。


    “没事儿。你也知道我有多皮糙肉厚,你怎么一样?你真挨了二十军棍,我就得求鲁林关用大筐把你接进去疗养了。别哭……”


    吕墨襟抿着嘴唇,脸也努力绷着,可眼泪就那么下来了。宇文霁还没见吕墨襟哭过,刚来到丕州时那么小一个,孤身一人浑身是伤,他也没流过眼泪。


    “墨墨……”宇文霁就用了最直接的安慰方式,他站起来把人抱在了怀里,“你是我哥哥,我该保护你。”


    吕墨襟被抱着吓了一跳,他上次和人如此亲近……还是和宇文霁,但那是他睡着了,自己钻宇文霁怀里了。


    宇文霁的话,却又让他笑了起来,鼻涕泡都出来了——还好没人看见。


    吕墨襟用袖子遮掩住口鼻,推了推宇文霁:“景光见笑了。我日后必定为主公效死。”


    宇文霁一时没忍住,摸摸他的头:“我们都好好活着,多大的基业都比不上你们活着。按照咱们老大王常说的,大不了去山里当野人。我打猎养你们啊。”


    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伟人的话突然在脑袋里蹦了出来,但宇文霁没说,他可不敢在这种大理念上当文抄公,他的思想就没到伟人的战略高度,正用这种话忽悠了别人,以后言谈举止也必定露馅,没必要。


    吕墨襟又笑了,不过他袖子还将口鼻遮得严实,宇文霁只看见了他弯弯的眉眼。


    所以第二日召开军议时,众将本以为都能得奖,可一上来,他们的小军师就直接请罪,泼了所有人一盆冷水。众将里甚至有人稍稍后退,躲进其他人身后,显然是知道怯战不前的人,说的就是他。


    然后宇文霁站出来说:“军师年幼,二十军棍恐伤其根本,本王代受了。”


    “……”


    虽然军师确实年幼,但是大王,您多大???


    第一句就够炸裂的,以至于连吕墨襟都愣了一愣,等多数人反应过来,宇文霁已经脱去战袍,拎着铁骨朵,只穿里衣朝外走了。


    众人大惊,纷纷拦了上去,有说他们代受的,有说大王您也年幼的,有说暂时记下等到战事结束再打的,还有说军师有过但也有功应该功过相抵。吕墨襟自然也扯着宇文霁的袖子,一块儿劝,也觉得功过相抵挺好。


    他们两个人,昨天一门心思想受罚了,竟忽略了还有这条路。


    但宇文霁没有同意,已经高高抬起了,就不能轻轻放下。毕竟接下来还要对将领们进行奖惩,他自己的惩罚都不到位,又如何去罚别人。


    终于,宇文霁站在刑架前边了。


    这刑架跟熊爹给宇文霁特训时的刑架一样,所以宇文霁才会拎着铁骨朵过来——刑架禁不住他,一会儿挨打八成也让他给拆了。


    宇文霁把铁骨朵朝地上一立,扭头对着两个行刑的校尉道:“当忠于职守,勿要徇私。”


    他把上衣也脱下来了,光着膀子转过身去,两只手按在铁骨朵的疙瘩上面,双脚略分开,准备受力。


    众将观刑,士卒听了风声也渐渐聚来围观,人群低语的沙沙声里,夹杂着一两声惊讶的呼声。


    他们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说小军师错了?他们不是大胜吗?


    行刑的校尉深吸一口气,举起军棍朝着宇文霁的背脊打了上去(杖脊,宇文霁这一军统帅还是平王,当然不能当众脱裤子打屁股)。


    “一!”“嘭!”


    “二!”“嘭!”


    宇文霁不知道他们用了几分力,他自我感觉,就是没啥感觉。跟宇文霁预料的不错,在战场上碰撞和挤压是难免的,战场下训练用棍棒也挨过不少打,他这个身体的钝器抗性,属实是被点满了。


    两个校尉额上冒汗了,他们用了六分力,可对十几岁的少年人,六分力已经算是不留力气了,两杖下去,也得直接趴地上。


    宇文霁却动都不动的,两人都在心里叫苦:祖宗哎,您别憋着,您叫唤一嗓子啊。您叫了我们才知道轻重啊。


    宇文霁非但不叫唤,还对他们停的时间太长,非常不解,他扭头看了一眼:“?”


    校尉们不叫苦了,开始在心里臭骂自己的上官。刚才说给一个身份高的人行刑,要手底下有分寸的,就让他们俩来了,这种上官,祖宗八代都得是大好人。


    其中一个校尉胆子大些,咬牙扔了军杖跪地上了:“大王年少,杖伤轻易不伤皮肉,却会害筋骨。您是老天降下来的麒麟子,若让您有个好歹,小人万不能赎罪。”


    另外一个一听,赶紧也跪下来了:“正是!正是!”


    士兵们也连连点头,他们憎恶这些行刑的,却也觉得校尉说得没错。大王若给伤了根基,确是大罪过,还是事关在场所有人生死的大罪过。


    宇文霁扭过头来,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将军们。刘害和郭淖本来站在众将的前方,可与他对视的瞬间,这两人顿生不好之感,当着宇文霁的面,缩到其他人后边去了。就直脾气的马愤还在前边站着,一脸忧虑看着宇文霁。


    宇文霁本来想说别难为士卒,让将军们过来打的,可看这个样子,他们到时候也必定有不动手的托辞。


    “你们不打,我就找两个战俘来打。跟他们说,打足了十八杖,就让他们走。”


    宇文霁说一句,地上的两人脸色就白一分,他说完了,两人都站起来。军杖是刑具,也是凶器,宇文霁终究是活人,是战俘要是照着后脑,或腰椎来几下,宇文霁不想有事也得有事了。


    “我们打!我们打!”


    两人匆忙跳了起来,把军杖拿起来了。


    “三!”“四!”


    两人果然是又有经验又有分寸,就六成的力道,打得十分有韵律。打完了宇文霁转过身来,蹦了两下,吕墨襟赶紧拿来外袍给他披上。


    这俩校尉已经如水里捞出来的一般了,表情痛苦的脸已糊满了汗水,不知道的还以为受刑的是他们。


    “入我卫队吧。”


    两人一听,刚还想哭,顿时笑了出来。


    宇文霁回到了帐中,不一会儿,更多的高级将领出来,排着队挨打。得赏的将领,就不出来围观了,都老老实实待大帐里坐着。


    本来也有人对宇文霁道:“大王,我也有指挥失当之处,求大王惩罚。”


    宇文霁知道他们是什么心思——同僚挨打,他们没事儿,怕以后被小心眼的记恨。


    所以,宇文霁道:“那是不是我也得继续跟着去挨打?”


    说话的连道不敢,老老实实坐回去了。


    本来就是为了明正赏罚才这么干的,若此时允了他无故受罚,其他坐着的将领岂不是也得自请挨打,不挨打就不算同袍了?原先心思多的是极少数,真这么闹就变成大多数了。


    丕州军里,小心眼的确实也有,但是熊爹创造下的大环境在那压着,就得豁达。宇文霁要给大环境加上属于自己的特点,可不是要把优点毁掉。


    这次发飙效果是好的,不止将军们变得更端正了。宇文霁和吕墨襟还得到了一个意外之喜——出发时那种“我们大王一个能打七千!”的轻浮心情,终于沉淀下来了。


    大王确实是很能打的,可能不止能打一千,还能打十万。


    宇文霁:“……”


    但两军对垒,大王能一下子砸死十个,可也没法子一眨眼就把敌人都杀了,他们自己的命还得靠自己来保。


    图穆阿吉与众多疾勒贵族的人头,还有他们的半面王旗,被挂在了鲁林关的城头上。


    图穆拜重整士卒,重建大营。一直等待大单于的图穆窃,也终于带兵来到了鲁林关下。追击在宇文霁后头的图穆阿吉的大单于本部亲卫来到了鲁林关,想射箭夺回图穆阿吉的人头和半片王旗,在吃了鲁林关一顿箭矢后,加入图穆窃的大营。


    毕竟,图穆窃好战,图穆拜则内敛得多,亲卫们认为,跟着图穆窃更有可能为大单于报仇。


    说好的杀了对方首领,就能让敌人撤退呢?


    宇文霁站在山头上看着疾勒人的两座大营,心里给自己打趣。


    接下来,他以旁观者的身份,第一次看到了这个时代的正经攻城战——他攻打栖州和淘州时,要么大城都已经荒废,要么城中勉强支撑的官员望风而降,看见他就跪在他脚底下嚎啕大哭。


    从宇文霁的角度看,攻城战比野战更惨烈。


    疾勒人还是不善攻城的势力,先期攻城的也不是精锐,因为很多士卒根本没有铠甲,就一件羊皮袄子,有的人用皮革裹住脑袋,有的甚至直接光膀子上,但已经可以称之为彪悍了。他们的攻城器械,目前只见着了云梯,疾勒人在箭雨下扛着云梯前冲,前几轮基本刚冲到三分之一的距离,后方就叫撤了。但刚撤退一会儿,另外一轮攻城就开始了。有的时候,疾勒人吹着号角敲着战鼓,其实根本没动,或者只少数士兵挥舞军旗佯装攻击。可若鲁林关守军没反应,疾勒人又会突然冲出来攻城。


    这是在消耗城内的箭矢,以及守军的体力。


    宇文霁把自己想象成了守城方,不由得咧了咧嘴,他宁愿带着人冲出城打运动战,也不想守城,这心理压力太大了。


    他若是攻城方呢?


    宇文霁身子一歪,吕墨襟就在他身边,两人一起在观战。宇文霁本来只想歪个头,但……身高差在那儿呢。


    “你说,我若攻城,半夜爬上城墙,怎么样?”


    大力出奇迹……单手引体向上跟玩儿一样的宇文霁,也是个天生的攀岩高手。他只要揣着几根铁钎(开凿矿石打孔用的),徒手把铁钎戳进城墙里,就能一路爬上墙头。或者有的城墙剥蚀严重,都不用辅助,他靠近就能爬上去。


    只要宇文霁上了城墙,就城墙那狭窄的区域,宇文霁就只怕一样东西了——床弩。


    但床弩一般固定在城墙上,虽然能在一定程度上调整角度,却也都是指着外头的,临时调整床弩的位置,让打到城墙上的宇文霁?除非这床弩配备了现代的电子瞄准设备。


    吕墨襟心中一动,他想反驳宇文霁,自打中原人开始建城,古往今来的攻城战,就没听说这么干的。可他想来想去,竟没想到如何反驳宇文霁,因为……这事儿可行性还挺大的。


    “若非迫不得已,这事儿不要干。”


    “为什么?减少我方伤亡,不是好事吗?”


    “若今后多线进攻,你怎么办?让将军们把士兵带到城墙下面就不动,等你打完了一边,再跑过去打另外一边吗?主公聪颖,该知道这绝非好事。说句难听的,古往今来,这样的人都走不远。”


    “……墨墨说的是。”


    吕墨襟说得对,所以,前期对疾勒人的骚扰,宇文霁没去,而是命令将军们按照轮流前往。


    宇文霁跟吕墨襟学发号施令,他的调度有条不紊,井井有条。而吕墨襟则发现,宇文霁有着极强的临战指挥能力。


    吕墨襟下达命令是十分笼统的,比如“骚扰”,就只是骚扰,没有具体的方向、地点和方法,领命的将领可以自由发挥,只要达到目的就好。


    但宇文霁这时候就会告诉对方打哪个角度,或者第一支队伍派出去了,看看战场情况,第二支立刻派出去,或配合,或加强,有时候甚至是救援。


    吕墨襟问他:“你怎么看出来的?”


    宇文霁眨眼:“我看一眼就看出来了。”他也知道这回答十分讨打,可是,事实如此。让他用人话解释,他完全解释不出来。


    吕墨襟也是个天才人物,他对宇文霁的这种解释倒是很理解。


    他对着宇文霁笑了起来:“大王,你可真是天降之子,咳咳!”史书上的生而不凡,天有异象,吕墨襟自然知道都是瞎编的,但或许他不该这么武断,毕竟他见着真的了。


    正好一阵风吹过,吕墨襟被呛了一下,他的赞美听在宇文霁耳朵里就成了“甜酱趾”。


    宇文霁脸上一囧,倒也明白得快,可他还是捏了吕墨襟的鼻子一下:“甜酱的?有没有咸酱或肉酱的?”


    吕墨襟翻了个白眼。


    其实,吕墨襟和宇文霁还在期待一件事——图穆拜和图穆窃的分道扬镳。


    可十几天后,他们从抓到的俘虏那儿,得到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图穆窃与图穆拜叔侄俩,割血为盟(割破手腕,将彼此的伤口贴在一块儿),约定,谁为大单于复仇,杀了平王宇文霁,谁便继承大单于之位,另外一人必定要献上永世的忠诚。


    两人一块儿叹息之余,吕墨襟问宇文霁:“你在想谁?”


    “……图穆拜。”宇文霁摇了摇头,“我满脑子都在想,图穆拜在和对方立盟时,有没有另外说起他的妻子?这种老谋深算的人,太可怕了。”


    图穆拜的妻子被掳走后,她的两个哥哥去向图穆窃索要自己的妹妹,也让图穆窃给杀了,图穆拜依旧选择了不予追究,甚至责备被害的妻舅。他的岳父心灰意冷,带着族人北迁了。


    宇文霁觉得图穆拜是为了政治利益做出的让步,认为他是个小人。


    “我却与景光想法不同。”吕墨襟却摇了摇头,“图穆拜乃是个顾全大局的迂腐之人。”


    “啊?”


    “他这献妻之行,无论汉胡皆是唾弃至极,他哪儿能得利?若非图穆阿吉在世时又多有照顾,图穆窃过于残暴却又对他多有回护,他早就死了。”


    “图穆窃回护图穆拜?”宇文霁怀疑自己听错了。


    “自己的敌人是个废物,当然是好事。你说他抢了侄媳后,为何不将侄子杀了呢?他又不是没杀过侄子。”


    “……”宇文霁脑子里“服从性测试”五个大字一闪而过,“若图穆拜是明知故犯呢?”


    “与他怎么想无关,图穆拜做的这些事,已经让他废了。图穆窃好色残暴,疾勒人都受不了了,可为什么他的势力还要强于图穆拜的?因为归于图穆拜,被抢了妻女财产就得低头憋着。归图穆窃,自己的妻女财产被抢了,还能去抢别人的——比如图穆拜下属的。”


    图穆窃好色残暴,疾勒人都受不了了,他们的习俗里,可是有让妻女招待贵客这一条的。图穆窃喜欢带着人去劫掠女性,一部分留下作为嫔妃,一部分却杀掉,烹煮后与贵族们分食。有时候下面的食客,就是可怜女孩的父兄。


    图穆窃还喜欢问食客肉是什么味道的,食客必须绘声绘色满面笑容地形容出来,形容满意了有赏赐,露出哀意,或说得不满意,他就会把人杀掉。


    疾勒人的吃人传统,吃的是祭品。活人和牛羊,活人只是更珍贵的,能获得更多天神赐福的祭品罢了。


    酷爱以活人祭祀的大单于图穆阿吉,对疾勒人来说就是仁慈的君主了,大单于是为了祭祀神,不是为了自己享乐。


    原来图穆阿吉还在的时候,有些大部族图穆窃还不敢动,图穆阿吉被杀的消息刚传过来,他就杀了几个大首领,把他们的妻妾女儿夺了过来()。


    吕墨襟让宇文霁思索了一会儿,又摇着头继续道:“图穆拜已是疾勒人心里懦弱的废物,若想重新崛起,他必须做上无数大事。但这必须用上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时间,且无人与他相争。”


    图穆拜是个“妻子被抢,妻舅被杀,屁都不敢放的废物。”宇文霁有心同情,毕竟图穆拜是受害者,但图穆拜却又是当权者……


    乱世中,当权者自己都保不住自己,普通人哪敢归附他?本就是鱼肉了,还要做鱼肉之下的鱼肉?又或者,与其当鱼肉,自然是去当刀兵更好。


    宇文霁倒是理解了,为什么乱世中暴君麾下还有百姓不跑,甚至有些暴君势力庞大了——


    作者有话说:[让我康康]我挺胸抬头啦!


    [化了]不过明天就要被打回原形


    第66章 (捉虫) 加一把火


    066


    眼看着图穆叔侄通力合作, 这场战争很可能要拖延下去了。虽然此时辰丰没大事,可宇文霁还是有些焦虑。但宇文霁又清楚,如果一时冒进, 那损失的都会是人命。若损失大了,还会连累丕州。


    他损失不起。一想到这里,宇文霁的焦虑顿时就被浇得透心凉了。


    “景光, 我有一计。”


    “墨墨快说。”


    “稍后进攻时, 只杀图穆窃的人手,放过图穆拜的。这计策其实很粗糙,但,我观图穆窃会愿意相信的。”吕墨襟捏捏手指头,现在的吕墨襟对自己的权谋, 还缺乏自信,“图穆窃虽残暴, 却一直比图穆拜清醒。如今疾勒人虽叫嚷谁给大单于复仇, 谁就是下一任大单于, 可也不过是叫嚷罢了。”


    吕墨襟眯着眼睛冷笑一声:“他们让汉人宰了的大单于多了。”


    吕墨襟在长高的同时, 容貌上的线条也开始变得深刻, 出现男性硬朗的线条。年少的他是像个小女孩的美, 渐渐年长的他, 是超越性别的美。


    “!”宇文霁被闪了一下——虽是将墨墨当弟弟看, 但霸气又邪恶的大美人, 就像是一根针戳着宇文霁的审美,即使邪恶明艳并非宇文霁的偏好……


    “墨墨说得对,我们就这么干。”可宇文霁也只是心里感叹了一声,对他笑了笑:墨墨真好看。


    吕墨襟看着宇文霁,眯着的眼睛舒展开, 双唇冰冷讽刺的线条也逐渐融化:“其实,我的计策只是大概,该如何执行,还要看大王的。”


    他顿时又变成软和温柔的墨墨了。


    刚刚那根“针”扎破了什么,宇文霁心脏跳动的节奏又乱了一拍。


    还好宇文霁这辈子的脸皮比较厚,没变脸色。


    他在心里唾弃自己:这不见色起意吗?还是对着自己的弟弟,太牲口了。


    后边宇文霁便端正态度,跟吕墨襟商议起其他事务来。


    吕墨襟也察觉到了宇文霁与往常的不同,他比往日都要紧绷。但吕墨襟想了想,没问,更没试探原因。宇文霁是个心胸开阔的人,“无不可对人言”就是他的写照,当他有事儿不想说,就必定是他很私密的私事了,没必要问。


    这一日稍晚,关于用计之事,宇文霁联系了鲁林关里的遂州刺史乐箭。


    除了之前宇文霁带着八百人就跑了,丕州军一贯与乐箭互通情报,但他们彼此互无统辖,鲁林关守,丕州军在外袭扰、拉扯。


    指挥不统一,本该是兵家大忌,但对宇文霁和乐箭来说,却是合作愉快。


    有丕州军在,疾勒人无法全力攻城。若他们想先打丕州军,那就得面对被丕州军大营与鲁林关城头两头夹击的窘境。


    因此,乐箭听闻后,立刻配合。


    双方对战时,若是图穆窃所部,就全力开打。若是图穆拜,就稍稍放近一些再说。


    如此数日,又轮到图穆拜当先攻城,疾勒士卒扛着云梯靠近后,忽然一声大喊,全军加速。他们往常也会突然加速,但这次这伙士卒的速度尤其迅猛。


    图穆拜猜到这是汉人的离间计,他认为要破离间计也很简单,破城,或者他的部下登上城头,也勉强可以。汉人大意,正是他的好机会。这一次,他换上了军中精锐。


    这些日子两军来来往往的,鲁林关确实大意了,匆忙.射.箭多数落空,再射箭,又有超过半数计算错了前量,还是落空,眼看着疾勒人的多数人马就要冲到城墙下头了。


    突然,疾勒人那边鸣金收兵了。冲向城墙的疾勒人顿时一愣,多数人下意识回头去看。图穆拜的王旗还立着没动,可图穆窃竟然收兵回营了。这回犯下严重错误的,可就是疾勒人了,城头守军一通乱箭。


    后方的图穆拜也是大惊,他在继续派兵,和同样收兵之间只犹豫了一瞬间,就选择了撤兵,那边山上平王的大旗可是飘荡得很欢乐。


    丕州军虽然是汉人骑兵,却是胡人的作战风格。目前为止没有大规模接战,都是游击,是“一条一条地撕肉”。但只看他们人马的厚重甲胄,就知道这群骑兵也善于大规模对冲。


    平王大旗下面,众人知道,他们小军师的计策见效了。


    宇文霁活动了活动肩膀,对左右道:“我多日不曾活动,今夜正好去给他们加一把火。”


    宇文霁要去夜袭了,率领着他的卫队,也就是先前的三千骑兵。精锐骑兵不缺肉食,也吃羊、牛的内脏,夜盲者极少,宇文霁这精锐中精锐的三千人,更是个个耳聪目明。周围的地形,宇文霁也摸清楚了,知道什么地方适合马匹奔跑,尽量减少伤到马蹄的情况。


    “祝大王凯旋。”众人齐齐行礼,宇文霁能憋到现在才亲自上阵,已是他能忍了。


    宇文霁这边回营吃饭睡觉,养足体力和精神等天黑,那边图穆窃的大营也没歇着——图穆拜找上门来了。


    这件事图穆拜占理,他打一半图穆窃撤了,他拿刀子去砍杀图穆窃也是应该。


    可图穆拜却十分有礼地前来询问:“叔叔,您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俩是平级,图穆阿吉在的时候,分列左右。但图穆窃见图穆拜来了,肥胖臃肿的身体却动都不动,只是搂着坐在他大腿上的女子,示意其给他喂肉。


    “图穆拜,你还有脸来问我?你与汉人演戏,当我是傻子,看不出来吗?”


    “叔叔,我今日精锐尽出,明明就能攻上城墙了,如何是与汉人演戏呢?”


    “还不是演习?往日我的勇士攻城,汉人的箭矢密集又凶猛,今日你攻城,却只见那么稀稀疏疏的三两支。你这是要将我的人诓骗进城,与汉人合伙绞杀我呢。”


    “叔父,这是汉人的计策。是汉人意图挑起我们的内斗,叔父千万不要中计。”


    “什么计不计的?我只看见汉人打我,不打你。”图穆窃一指他下手的年轻人,“阿洛科的阿爸就让神.射.手给.射.死了,这半个月加起来,我让那神.射.手杀害的将军,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你呢?你的将军呢?”


    “这就是汉人的离间计啊!”


    图穆窃暴躁愤怒,图穆拜痛心疾首。


    这其实是疾勒人大营最近的常态了。


    图穆窃:你给我解释!


    图穆拜:这是离间计!


    图穆窃:你必须给我解释!


    图穆拜:这真的是离间计!


    不止两个大首领,分属两方的疾勒贵族们,也都是这样的对话方式。图穆拜一方的,自然是坚定认为这就是离间计。图穆窃一方的……甚至包括图穆窃本身,是真的不知道图穆拜“冤枉”吗?


    如吕墨襟说的——谁杀了平王宇文大趾,谁就能当大单于?


    图穆窃嚼着肉冷哼,当大单于,还是得看谁的刀子更利!别说平王了,鲁林关都是一块硬骨头,若砍钝了刀,即便当了大单于,也只是暂时罢了。


    图穆窃得知大单于身死,又被丕州军袭营后,其实已经心生退意了。他却知道不能退,如此懦弱的行为,会引发自己人,以及图穆阿吉的拥护者不满。于是就等了懦弱的图穆拜来,本来以为他会提议退军,届时图穆窃可以杀了他,补足损失,再驱赶他的部族去攻城。


    待我疾勒(原属于图穆拜)的勇士损失惨重之时,再表示无奈加痛心,再发个必报此仇的誓言,就能回去准备继承大单于之位了——他可是惦记着大单于的妻妾和女儿们呢。


    谁能想到,懦弱的图穆拜这一回硬气的不是地方呢?


    图穆拜颓唐地回到了自己的营地,他不明白,为什么就听不懂呢?


    图穆窃越吃越愤怒,牙齿咀嚼发出的声音,看得他怀里的女子心惊肉跳。突然,图穆窃站了起来,扛着女子去他的大帐了。至于其他将军,见此情景立刻散了。


    宇文霁的三千人马蹄上裹着布,缓慢地接近预定的位置。上辈子他看电视,总能见过趴地上用耳朵听动静的能人异士,穿越过来后,发现这种人还真有,但有个最要紧的前提条件——他本身所处的环境足够安静,杂音不会覆盖远处传来的声音。


    若身处军营内,想听见什么完全是想太多。


    悄无声息地杀了一支疾勒人的巡哨,位置也差不多了,宇文霁拿出了一支鸣镝,对着图穆窃的大营射.了过去。其余士卒即使看不太清楚,听声音就能知道大概距离。


    疾勒人也是骁勇,听见鸣镝立刻.操.着刀子从各自的帐篷里冲出来集结。然后,迎接他们一部分人的,就是如流星雨般的漫天火箭。


    宇文霁说到做到,给了图穆窃“一把火”。但疾勒人没乱,来不及打水,他们直接用尿浇,用土埋,快速地灭火。当然,是在宇文霁那边不继续.射箭的前提下。


    火箭的释放,已经暴露了他们的位置,图穆窃派了一支万人队出来,驱赶宇文霁,然后万人队就有去无回了。


    天亮后,疾勒人先是陆陆续续发现了万人队几十具尸体,接着就见丕州军大营用大车把尸首运到了鲁林关城墙前头,一车又一车,高高堆起了一座尸山——


    作者有话说:大趾:[哈哈大笑][哈哈大笑][哈哈大笑]


    第67章 (捉虫) 大趾:保守了!……


    067


    图穆窃的营地里, 疾勒人都在请战。图穆窃和贵族们虽然都有想法,可普通疾勒人的想法还是很单纯的,而且, 这些人所能知道的最久远的历史,就是自己爷爷的名字。他们对“汉”的认知,也是很模糊的。


    在普通疾勒人的认知里, 自己的头人被杀了……那他们的部落就该归附到对方的部落去了。可这是正常的部落之间的抗争, 假如是窃贼或强盗的偷袭,他们当然就要选择复仇。就该让汉人付出血的代价。


    目前最积极的,就是原先的王庭卫队。他们目睹了全部的真相,敌人污染了神圣的祭祀,惊扰了天神, 偷袭了大单于和诸多部族的贵族。


    而且让他们王庭卫队的所有人,都成了笑柄, 他们的荣誉也被践踏了, 他们若回到家乡, 被族人问“敌人袭击大单于的时候, 你在哪儿?你不是应该保护大单于的吗?”


    作为王庭卫队, 他们还是比普通人有些政治素养的, 很多已经看出来了图穆窃的态度, 但这时候想转投图穆拜也不行了。以图穆拜的性格, 即使收下他们, 也会在图穆窃索要的时候,把他们交出去。而图穆窃,是不会忍受背叛的。


    图穆窃会用最残忍的方式,杀掉他们。


    他们也就自能私下里做点手段了——煽动图穆窃的士卒和小贵族。


    图穆窃这边闹了大半宿,图穆拜那边自然也得到了消息, 他还曾经主动派人过来救援,让图穆窃给轰回去了。


    今日一早,知道了汉人的作为,图穆拜越发无奈,他正坐在那叹气,他的舅舅奥特有花求见。


    奥特有花进来就挥退了帐子里的其他人,显然他俩是亲近之人,图穆拜没有任何反对,仆人和侍卫退得也毫不犹豫。没了外人,奥特有花凑到跟前,道:“大王,干脆与汉人结盟,杀了图穆窃吧。您也无须忧心图穆阿吉之事,其竟以‘四世’自称,狂妄近乎疯癫,且叛于大景,该杀。”


    疾勒人是向大景称臣,世代受大景册封的,大单于身份的象征之一,就是一枚大景朝廷钦赐的单于金印。他们曾以对大景的忠诚为荣,更以草原诸部,大景最偏爱他们为荣。


    奥特有花说的,没毛病。图穆拜自己,在图穆阿吉活着的时候,也曾多次反对进攻大景的。


    此时,图穆拜听奥特有花这么说,垂头思索了片刻。奥特有花以为有门,踏进一步还要再劝。谁知图穆拜忽然抽刀,奥特有花只来得及叫出半声,便已经人头落地。


    图穆窃正在安抚众将,忽有亲卫跑来通报:“大王!图穆拜提着奥特有花的人头来了!”


    “啊?奥特有花?他舅舅那个奥特有花?”图穆窃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是重名的人,奥特有花可是图穆拜的舅舅,奥特部的族长,是诸部里对他最忠诚的人。


    图穆窃本来正为汉人的滋扰心烦,他放出去的“图穆拜和汉人勾结”,现在反而动摇了一部分中小部落的意志,让他们开始和图穆拜的人接触了。目前没投过去,只因为畏惧他的手段。


    现在图穆拜把奥特有花杀了?奥特有花可是有名的亲汉派,甚至劝过图穆拜内附。他把奥特有花杀了,图穆窃隐约觉得,这对自己是一桩好事。


    之后又有亲卫来报,原来图穆拜进了图穆窃的大营后,就提着奥特有花的人头,大声宣讲奥特有花的罪过,说什么奥特有花劝他和汉人合作,已经被他杀了。


    “哈哈哈哈哈哈!”图穆窃大笑了起来,“本王,无忧矣!”又对下属们说,“咱们让汉人抢走的牛羊都能收回来了,你们去劫掠图穆拜的部众吧。”


    再放图穆拜活两天,让他带着人去攻打鲁林关,再加上图穆窃自己人的结论,图穆拜完了。等他一溃,就砍了他的人头,说大单于被杀,就是因为这个叛徒勾结汉人,如今算是为大单于报仇一半了。他拿着图穆拜的人头,就能去王庭圣地祭天,成为新的大单于了。


    “拿酒来!”图穆窃已经不在意图穆拜了,他大笑着欢呼,他帐篷里的疾勒贵族听说能去劫掠图穆拜的部众,已经欢欣鼓舞,再一听喝酒,立刻齐声欢呼了起来。


    可是喝了半天,图穆拜还没进来,反而大帐外的动静越来越大,图穆窃一抹胡子,皱眉细听。


    “势为大单于复仇!”“复仇!”“复仇!”


    “外头是怎么回事?如何在我王帐外喧哗?”


    图穆窃的大营,已经乱成一锅粥了。昨日被火箭偷袭,今早堆起的尸堆,还有王庭卫队不断哔哔的大单于被杀之恨,新仇旧恨叠一块儿,早就让疾勒人热血上头了。半身是血的图穆拜高举奥特有花的人头,高喊着即便杀了舅舅也要为大单于复仇,和汉人血战到底,恰好点燃了他们的热血。


    高呼复仇的人越来越多,很多人骑上了马,挥舞着兵器,发出野兽一般的嘶吼。


    算是另外一种情况下的炸营,本来初期的时候,图穆窃出来嚷嚷两声,就能镇压下去,可他根本没关注普通疾勒人的状况,就盯着图穆拜,终于知道情况时,已经为时已晚。


    图穆拜真的是来解释,顺便借奥特有花的人头,来表示自己的忠诚的——我万分看重我们的誓约,无论是谁,向我说叔叔您的坏话,都只有人头落地。这样您就能相信我了吧?


    没吃粉的人,为了自证,剖了肚子。


    图穆拜也是惊恐的,即使他不再呼喊复仇,依旧被士兵们挤出了大营,奔向战场。


    “复仇!复仇!”


    当图穆窃终于走出大帐时,事态已经超出他的控制了:“我的战车何在?!”


    图穆窃咆哮着,因为他的身体庞大,寻常马匹根本驮不动,所以从中原定制了一辆战车。


    他战车还没套马呢。负责照顾战车的士卒倒是没去掺和外头的混乱,听到命令赶紧套马,车夫哆哆嗦嗦驾车出来。图穆窃两鞭子抽到了车夫肩膀上,抽得车夫皮开肉绽,但车夫依旧将战车稳稳地驾出了大营。


    图穆窃脸色涨红,暴怒在脸,他却没上去阻拦士兵,也叫住了麾下着急的贵族。疾勒人的狼性被彻底激发出来了,若上去阻止,士兵可能抽刀向他们。


    图穆拜一方的贵族送图穆拜出营地时,本来是万念俱灰的。来到鲁林关之前,他们才是人马保持得更多,更占据优势的一方——图穆拜甚至没必要赶到鲁林关来,他就该带着大军去疾勒人的王庭圣地,宣布迎娶图穆阿吉的妻子和女儿们,直接继位。


    过去就不支持攻打汉人的大贵族,可都回草原了,他们一定会响应图穆拜的号召的。图穆拜有他们的支持,继承了大单于本部,再加上现在的军队,图穆窃也只能下跪称臣。


    可图穆拜非要过来,要为大单于报仇,要和图穆窃堂堂正正争夺单于之位,当时就有人走了。


    留下的人,是因为过去几十年的交情,以及“万一”的想法,方才留下的,谁知道,他们当中最坚定的支持者奥特有花,就这样让图穆拜给杀了。


    他们心灰意冷,谁想到竟然柳暗花明。


    图穆拜麾下的贵族们彼此看了看,图穆窃那边竟然炸营了???


    在短暂的碰头后,他们吹响号角,带着自己的族人上了马,方才所有人都达成了共识——在乱军中,杀了图穆窃。


    不是为了图穆拜,是为了他们自己。他们也看清楚了,自己这么干了之后,图穆拜不会感激,反而会杀了凶手,再给图穆窃报仇。


    所以,他们想着杀了图穆窃就回草原,图穆阿吉也是有儿子的,但他不喜欢儿子,都给远远赶走了,那就随便找回来一个,拥护其做大单于。


    宇文霁又在山头上看疾勒人的大营了,此时,他对古代那些算无遗策的将领和军师,充满了深切的崇拜。


    那些人到底是怎么算无遗策的?人行动的不可预知性,太强了。现在宇文霁就完全闹不清楚,疾勒人到底怎么回事。


    图穆窃部挤成一大团就出来了,完全看不出有组织,营门都让他们自己撞倒了。宇文霁刚想去占便宜,图穆拜部也动了。而且图穆拜部挤进了图穆窃部中间,把图穆窃部这一团乱给接手了?


    “图穆拜把图穆窃杀了?不对呀……图穆窃王旗还在啊。图穆窃也出营了。”


    图穆窃那个马车,太显眼了。


    其余将领眼力没宇文霁这么好,只刘害不太确定道:“图穆窃部……好像炸营了?”可说完了他自己又摇了摇头。


    宇文霁也见过炸营,就追杀他被他反杀的倒霉禁军。可当时的炸营是乱跑,乱杀,下面这个有点像,可不太像,因为看起来图穆窃部还是有一致目标的。


    宇文霁不清楚他们到底什么个情况,忍住了出击的冲动。


    ——战后知道发生了什么,宇文霁扼腕:“我还是太保守了!”


    吕墨襟:“……”


    众文武:“……”——


    作者有话说:大趾:[可怜]人家本来就是个保守人


    墨墨:[白眼]


    第68章 大王快逃!


    068


    此时, 缺乏情报,只看见眼前的宇文霁,他能确定的, 就是疾勒人要全线压上了,丕州军自然也得拉出来了。


    吕墨襟这回没跟出来,目前他的小身板还不足以应付高强度的战争, 毕竟他只是个正常青少年。此时吕墨襟裹着个大披风, 站在大营里的望楼上(较高的木结构哨塔)朝远处看。


    其实,吕墨襟觉得,他们该守住大营,没必要出击。这些日子,丕州军的大营已被建得格外坚固, 壕沟都挖了六道,拒马都快把大营堆成一个刺猬了。


    从战旗看, 图穆窃部首领们甚至乱糟糟地被挤在了后方, 士兵们能按照命令行动, 靠的是长久形成的全民皆兵的习惯。


    寻常族民在找不到自己首领时, 会下意识跟随武器装备更好的, 或者头发上戴着饰物的小贵族, 小贵族则会跟随衣服和甲胄更好的。但这改变不了他们组织混乱的根本, 不止兵将之间陌生, 连兵和兵都是陌生的。


    任他们攻城, 只要鲁林关扛过了他们最初士气惊人的特殊时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即使不至于让疾勒人就此完蛋,也能大量杀伤对方。


    可当宇文霁要率兵出击的时候,吕墨襟没有阻止。


    前段时间的携手治军, 倒是让他们俩对彼此多了许多了解。宇文霁虽然经常很莽撞……可他确实不是个莽撞人。确实彻底没机会,他会撤回来的。有机会(虽然普通人看着,往往觉得是送死),他就能获得巨大的收获。


    有这样一个主公,担惊受怕,又充满期待。他要是把感觉告诉给宇文霁,宇文霁大概会回答他:“哦,我懂,像开盲盒。”


    除了纯军事方面,这件事还有政治上的考虑——乐箭的态度。他们这一次是来援助鲁林关的,也是来“接手”遂州的。乐箭不是庸才,他能看出今后的局势,将来丕州与遂州,将不再是“同殿为臣”的状态,遂州得做出选择了。


    此时鲁林关墙头上的遂州刺史乐箭也是这么想的,若如今主政丕州的还是宇文良,他已经归附了。遂州所处之地直面草原,无法独立支撑,必须外部支援,一直以来,遂州仰仗丕州颇多。


    一旦遂州有失,大量不驯杂胡入侵中原,乐箭想都不敢去想那会是怎样恐怖的场景。乐箭虽有忠君之心,却明白何为民贵君轻。中原已经很乱了,社稷倾覆就在眼前,不能再添乱了。


    而且,平王是宗室啊,向宗室低头,乐箭更不认为自己是背叛。


    “唉……”乐箭摸着墙头,他已经一把年纪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重见中原承平的景象?


    先前派出去的将军就说宇文霁是个骁勇仁厚的猛将,大单于的脑袋已经彻底证明了。又有其岐阳救父一事,虽然其中经过颇多神异,不可尽信。比如什么一人打一万二的(对,又涨了。)……街头老汉都不信。可这件事本身就说明了他的孝,说明了他确实道德高尚(以这个年代的道德评价标准看)。


    唯一让乐箭不放心的,就是宇文霁这个人,喜欢亲身行险,他若是个纯粹的将领,这倒是无妨,可他是一军统帅啊。


    乐箭这么想着,就看见丕州军里又分出来了三支八百人的小队伍。


    “……”


    这位刺史立刻就知道了,这其中必然有一支队伍是小平王率领的。也就是疾勒人没想到平王竟然亲自带队,否则他这八百人哪活得了啊?!以后若是其他势力知道了他的癖好,即便你布置了疑兵,可依旧是一埋伏一个准啊。


    乐箭扒着城墙,抻着脖子朝下看,宇文霁要是在他面前,他得薅着他的脖颈子,大骂他一通,唾沫给宇文霁洗脸的那种。


    乐箭猜对了,那八百人就是宇文霁率领的。虽然依旧没闹清楚疾勒人到底怎么回事,可图穆窃与他的人依旧没能进入大军,这不就等于把图穆窃的脑袋挂在他眼前吗?这还忍得住?


    图穆窃和图穆拜双方的矛盾,宇文霁也很清楚了。


    他们俩都活着,是有可能发生一方带领自己的力量,全部归入另外一方的。可但凡有一方嘎了,其属下必定有大量逃散的,他们都会畏惧彼此的报复。


    脑子僵硬,坚持要报仇的图穆拜,可是比残暴凶悍的图穆窃,好处理得多。让图穆窃活下来,他一定立刻转身就回草原,但待他实力充足起来,必定又是一个觊觎中原的图穆阿吉。


    现在,图穆窃与其一干贵族被挤压在了后头,机不可失!


    宇文霁想干掉图穆窃,图穆拜这次总攻的目标,则是宇文霁,他的主要目的是给大单于报仇,根本无意于鲁林关。


    他一直提议,佯攻鲁林关,把丕州骑兵勾出来,设伏灭掉。


    可谁佯攻,谁设伏,他和图穆窃一直没达成共识。因为图穆拜想的是分工,图穆窃想的是佯攻和设伏都让图穆拜干,图穆窃自己就在图穆拜的人彻底和丕州军搅在一起后,再施以雷霆一击。


    这事儿连“顾全大局”的图穆拜也没法答应,他还是有基本的求生意志的。


    当得知几队骑兵从丕州大军里分兵出来,目前短时间掌控了大军的图穆拜暗道一声:宇文霁还真谨慎。


    疾勒人对宇文霁的情报,也所知甚少。他们只知道,是小平王率兵突袭了大单于本部,可后来夜袭的,就不知道是谁了。他们可不像遂州刺史乐箭那样,熟知丕州军的情报,并不知道后来的夜袭也是宇文霁。


    至于图穆窃,他也担心丕州军汉人。另外,他还担心图穆拜麾下的贵族,所以他不敢绕到大军前边去,就在大军屁股后头“蛄蛹”,让他目前所能管理的万把人,把他的战车团团围住。


    他甚至期待汉人把图穆拜打败了,这样这些热血上头的族人就会转头了,到那时,他也正好收拢起他们。


    图穆窃觉得,自己已经足够谨慎。


    ——且在两军对垒期间,丕州也多处派出千人上下的队伍,进行袭扰或侦查,这就让疾勒人认为,如今出现的八百人,也是前期侦查来的。宇文霁的帅旗和王旗也都还在大军里头,动都没动。


    图穆拜分了三支三千人的骑兵去驱赶,特意找的都是冷静的人,叮嘱别追远了,驱赶他们就行。


    疾勒人还记得那尸山是怎么来的,就只在大军外围,驱赶这三支队伍。


    想的很好,却根本做不到。


    因为三支丕州骑兵的弓箭射程,都比他们远,他们不追,对方就回头.射.他们,他们追,对方就跑一轮.射.一轮。毛都没碰着人家一根,就见自己派出去的骑兵一个接一个朝下掉。这哪是驱赶人家?分明是上赶着给人家送人头。


    图穆拜见状,只觉得脸上发热,竟然在看家本领上输给了汉人,但他也看出来,不止弓,马也是人家的好,这派出来的是精锐里的精锐,可他的本部人家散出去了大半,用以控制军队,其余没散的是要当做精锐预备队的。


    正当他苦恼的时候,疾勒大军自动哗啦啦分出去了几大团人,嗷嗷叫着追着三支丕州骑兵就去了,粗略估计每支骑兵都能分到万人左右。


    两边的将领们都无语了,这就是“士兵有他自己的意志”。


    对疾勒人来说,这应该是个好消息,至少那三支丕州军都撤了……吧?


    有时候,宇文霁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傻大胆,比如现在,后头追着万把人,他的主方向还是疾勒大军的屁股,并且眼看着越来越近了。


    追着他的疾勒人更乱了,一部分人总算看见了图穆窃的王旗,以及其他贵族的军旗,竟然直接放弃了对宇文霁的追击,投奔自己的族长去了。还有人拨转马头,要回大军。又有继续追击宇文霁,或茫然无措停下来在原地打转的。


    宇文霁摇摇小旗子,军队数量少的好处,就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命令传递给所有人(不是宇文霁)。


    此时,图穆窃带着他的贵族和少部分亲兵,还在想法子挤进大军。贵族们其实颇有些心惊肉跳,因为图穆拜部的几个贵族带人横在了他们的前方,虽还没动手,但看起来就是不怀好意。


    图穆拜在努力指挥士兵攻城,他尽量让他们分成梯队,丕州军依旧没动,他麾下贵族的协助,让他十分感动。图穆拜部,一部分人在奇怪怎么还不动手?被分配到动手任务的几个贵族临动手却害怕了,脑子里一个劲在想,若没能杀了图穆窃怎么办?到时候不但图穆窃要他们的命,图穆拜也会将他们像奥特有花一样砍了。


    于是,宇文霁从天而降了。


    得到他命令的八百骑兵,快速收束成了一支箭,当宇文霁把举起的旗子放下去,他们如一个团起来的拳头一样,向前击了出去!


    阻挡在他们前方的骑兵被碾成了肉泥,他们一头扎进了图穆窃的队伍里,这支小队伍,又在瞬间从拳头化为了绞肉机。


    穆幺儿和刘班满脸兴奋一直朝宇文霁身边挤,马蜂和刘去疾牢牢占据着宇文霁身边的位置,不让这俩过来。他们可是顶着亲爹的压力,放弃了独自指挥,才拿到现在的位置的,谁都不能让。


    方才围堵宇文霁的疾勒人一脸呆滞,不是很理解他们为什么要去送死。


    图穆窃一系的疾勒贵族及嫡系,战斗力是不弱的,他们也很快发现了这支来送死的小部队。


    “赶紧杀光!”图穆窃只咆哮了一声,根本懒得过多关注。


    现今宇文霁的铁骨朵又大了一圈,没有更大的原因不是宇文霁拿不动,是马的负担已经到顶了。但现在这个,已经足够恐怖了,把它一横,都不用动的,宇文霁就完全不用担心箭矢的问题了。同样是把它一横,一旦宇文霁动起来,以骑兵的强大动能,他前边的“东西”,也就只剩下一个下场了。


    “嘭!”随着一声碰撞声,血肉之躯瞬间扭曲变形,鲜血零碎四处飞溅,为宇文霁铺开了前路。


    “大王!大王快逃!”


    图穆窃:“啊???”——


    作者有话说:大趾:[摊手]请叫我图穆家人头收集者


    穆家三兄弟擦汗:[捂脸笑哭]改名是正确的,图穆这姓风水不好


    作者菌:看历史就能发现,很多人都会有自己的坚持。不过这个坚持有好有坏,有的人的坚持不是正常人能理解的[捂脸笑哭]


    第69章 (捉虫) 双杀


    069


    呼喊的声音是从斜后方传来的, 可图穆窃被自己的士兵提示后,第一反应依旧是看向前方。


    他高喊着:“图穆拜的人动手了?!”把自己的长戟提起来了。


    图穆窃已经忘了那个八百人的小队伍了,对方在外能依靠马速与好弓和我们疾勒勇士拉开距离, 他冲进来,彻底舍弃了灵活的优势,挤都让大军挤死你!


    图穆窃的呼喊, 甚至扰乱了一些人的判断, 跟着他喊:“图穆拜的人动手啦!”“杀叛徒!”


    以图穆窃所在的位置为中点,前半截的人开始朝前冲,要和图穆拜的人拼命。后半截的人已经让冲进来的宇文霁杀翻了。中间一部分,很多人还在混乱中。


    接二连三的呼喊传来,图穆窃才终于回头。


    可他刚张望了两下, 就听后边喊“丕州军杀过来了!”“就是那八百人!”


    图穆窃暴躁了:“八百小虫,碾压灭杀便罢了。再有呼喊者, 乱我军心, 杀之!”他眼珠一转, 再次举刀大喊, “图穆拜背誓毁诺与汉人勾结袭杀于我!!天罚之!杀了图穆拜!”


    他已经听见前部士卒的闹腾了, 应该是开打了, 既如此, 就将这件事砸死了, 就是图穆拜先动手。至于前边混杂的疾勒人会不会因此发生内斗, 因此被汉人打败损失惨重,图穆窃才不管呢,甚至才高兴如此。


    ——要不然让图穆拜带领疾勒人打败汉人?图穆窃宁愿两人都失败,也不愿意得到图穆拜率领下的胜利。反正失败了直接说因为图穆拜和汉人勾结就行,图穆拜就是个没嘴的蠢货。


    图穆窃已经开始想美事儿了, 背后传来的惨叫他只当是八百汉人临死前的叫声。


    图穆窃的麾下,显然是真的很畏惧他,不让喊的命令传出去,他们就真的不敢再喊,就闷不吭声地,用自己的血肉之躯阻挡宇文霁。


    真·血肉之躯,因为尸体堆太高,宇文霁不得不两次绕路,他也心焦,就怕图穆窃跑了,还好,图穆窃很稳,他王旗动都不动。


    围在图穆窃身边的贵族们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因为他们听到了手下人的禀报,可和普通疾勒人一样,在图穆窃下令后,没人敢去向他禀报。毕竟冲杀进来的丕州军只有八百,万一他们刚禀报完,那八百人就被杀光了呢?且以图穆窃的性格,更可能直接就一戟把他们戳死了,问都不问其他。


    贵族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依旧是一个站出来的都没有,甚至有人朝侧面靠了靠……


    另外一边,拦路犹豫的图穆拜部贵族,就属于又惊又喜了。


    “大王动手了?”“还有其他兄弟去杀图穆窃这个狗贼了?”“挡!挡住他们!”“杀啊!配合里边的兄弟!”


    他们先前虽然犹豫,可一听说有人动手,反而兴奋果断了起来,带着人和图穆窃部厮杀在了一起。


    从他们这里开始,混乱渐渐传进了大军……


    炸营到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一阵子了,理智陆续回到了众人的脑袋里。但两方人马绞在一块儿,如今又是大战在即,要走的很可能被认为是逃兵。打败了大家一块儿逃,和还没开打就逃跑,可不是一个意思,他们又不是贵族,敢跑就要被砍死。


    此时听说图穆拜的人刺杀图穆窃?


    “你们背誓!”“杀了图穆窃!”“杀图穆拜!”“快跑吧!”


    宇文霁已经杀到了王旗下,他看见了一个绝不会认错的胖子,还看见了他的马车。


    图穆窃庞大的身躯,一个人能占三个人的地方“体壮如山,健马难负,得异兽白泽”,然后宇文霁一看,就是戴着牛角的两匹白马。


    图穆窃看见宇文霁的瞬间愣了一下,他此时才真相信,杀进来的确实是那八百个汉人。可他也不慌张,他也是一员猛将,目前为止,他还没见过力气大过他的呢。比力气,先大单于都比不过我,何况你一个中原小白脸?


    “呼!”随着一阵风声,宇文霁的铁骨朵砸了下来。


    “铛!”“啊!”图穆窃双手持戟抵挡,兵器碰撞的瞬间,他的两个膀子麻了。


    宇文霁的铁骨朵被架住了,他也没与图穆窃较劲,铁骨朵抬起,抡了一圈,这恐怖的凶器在他手里,就如小儿玩耍的木剑,周围意图围剿他的疾勒人,沾着就残,碰上就死。图穆窃的胳膊刚刚恢复了一点知觉,第二下已经对着他砸下来了。


    图穆窃一咬牙,再次迎了上去。


    “咔!”“噗!”


    第一声,长戟的杆断了,第二声,图穆窃被开了颅。


    ——图穆窃的长戟是木杆,疾勒人缺好工匠,做不了整体的长戟。


    宇文霁却皱眉,这脑袋太脏了。


    “去斩首!”所以,他很无耻地把这活儿交给下属了。下属们根本没心思多想脏不脏的,反而感动不已,虽说已经是尸首了,但斩下首级也是大功劳了。


    只刘去疾依旧守在宇文霁身边没动,马蜂、刘班和穆幺儿全冲过去了,最后以刘班手快取胜。马蜂和穆幺儿倒是也没空手,这俩把拉车的两匹白马拉过来了。


    宇文霁已经砍断了旗杆子,这回得到了一面完整的大旗,随手交给了刘去疾。


    目标达成,宇文霁准备带着人撤,可杀了图穆窃之后,他周围的动静,实在是奇怪。


    “图穆拜背誓!”“图穆拜杀了大王!”


    远处传来疾勒人的呼喊,可是近处的疾勒人,无论贵族士兵,都在闷不吭声地逃跑。


    “呃……”


    小天使宇文霁:该撤了,撤!


    小恶魔宇文霁:撤个头,杀他吖的!


    战场上风云变幻,哪有时间让宇文霁多考虑?所以……


    “我杀了叔父?”图穆拜完全一头雾水。他也看见图穆窃的大旗倒了,但他怀疑图穆窃的人反叛,都没怀疑到那八百个汉人身上去。


    “不好了!大王!图穆窃的人造反了!”


    “大王!快做决断吧!”


    图穆拜犹豫良久,最终一咬牙:“反叛者!杀!”


    图穆拜所知道的真相,也在快速传递向了全军。图穆拜的人高兴“早该杀了!”,他们这种反应在图穆窃的人看来,不正是早有预谋的罪证吗?更多的疾勒人开始互砍。


    这时候宇文霁要是举着人头杀出去,表示“图穆窃是我平王杀的!”,疾勒人八成就一致对外。但他显然也没撤。


    宇文霁在哪儿呢?他和他的士兵在一团混乱里,快速完成了变装——扯下疾勒人的羊皮裘,裹在自己身上,把血朝脸上一抹,满嘴疾勒语的八百骑兵(七百多了),瞬间隐身。


    宇文霁本想把铁骨朵都扔了,以便更好地隐藏身份,但连稍微趁手的兵刃都没找到,他干脆把铁骨朵反过来用,跟个钢棍似的,这也是全实心兵刃的好处了,前后都能砸死人。


    若能把图穆拜也杀了,至少十年之内,无须再考虑疾勒人的危险。


    在移动的过程中,宇文霁令众人高喊“为图穆窃大王报仇!”,果然收拢了许多图穆窃的人,数量还越聚越多。


    眼看着宇文霁这支队伍来势凶猛,图穆拜的人都劝他躲一躲。可是图穆拜再次大局为重了,人确实不是他杀的,凶手正是那支汉人的小股部队,就八百人那个。


    众人:“……”


    “大王,那八百人已全军覆没,我们死无对证,如何让其他人相信呢?您还是赶紧跑吧。”


    图穆拜道:“我若逃了,便再没有了说明真相的机会。”


    图穆拜这点说得倒是没错,他若逃了,图穆窃不是他杀的,也成了他杀的。


    “大王!那您何不干脆认了,就此一统诸部呢?”杀了竞争对手是什么羞愧的事情吗?不是啊,这不是英明睿智勇猛霸气的行为吗?


    “不行,我怎么能认下这背誓之事呢?”


    众人还要再劝,却已经来不及了。他们也没想到,图穆窃的人竟然这么快就撕裂了防御——明明图穆窃的人已经被打乱了啊。


    “疾勒兄弟们!”图穆拜意图讲道理,但他只说了五个字,那杀在最前方的年轻勇士,突然把手里的钢棍一转,显露出古怪奇门兵器的真容,眨眼间,他就用那丑怪的玩意儿砸碎了两个上前阻挡的贵族脑袋,他砸碎第三个脑袋时,崩飞的骨头碎片,甚至划破了图穆拜的脸颊。


    “宇文霁——!”图穆拜大叫一声,他想起来了,他还看过这古怪兵器的画像,当时觉得该有夸张,没想到,竟是真的?!


    但知道真相也无济于事了,他的左右上来,或挡在他面前,或护卫着他逃离,这回他跑了。


    图穆拜转身不过片刻,就听见背后传来了恐怖的声响“嘭!”“噗!”第一声闷响仿佛一大块肉被扔在了砧板上,第二声则像是什么东西爆开了。


    图穆拜感觉到了深切的恐惧,他不敢回头,匆忙催马逃离,他的近卫转身意图抵挡着什么。图穆拜听见了更清楚,更接近的“嘭”和“噗”。


    接下来,图穆拜只听见了半声“嘭”……


    这次彻底没有首级了,只、只有半个脑袋了,还是下半截。那已经不能称之为脑袋了,只是一块下颚骨。


    马蜂和穆幺儿都嫌弃了,就刘班依旧高兴,在宇文霁清理周围士兵时,把下颚骨割下来了。看着他拽着下牙砍脖子,宇文霁都咂了咂嘴,觉得牙疼,他的马和兵刃自然也被收拢了。


    横骨朵立马!宇文霁看了看周围密密麻麻的疾勒人——好了,只剩下一个问题了,我要怎么出去?——


    作者有话说:大趾:[可怜]冲动是魔鬼……我错了,下次还敢[捂脸笑哭]


    第70章 真仁义


    070


    身处所有疾勒人正中心的宇文霁, 有亿点苦恼,但是,他却没有着急向外冲杀, 因为情况有些不对劲


    图穆拜死亡的瞬间,图穆窃一方的疾勒人开始发出欢呼的啸叫,细听, 有点像是“窃大王”的疾勒语极端简化版本。图穆拜一方的人, 瞬间溃散,就如放进了海中的沙。


    跑的依旧在跑,可叫的……渐渐只剩下外围了。


    这些疾勒贵族们终于想起来了两件事:他们窃大王死了。还有,这位是谁?


    先前宇文霁杀图穆窃的时候,真正忠诚的, 都被宇文霁一波干掉了。目前活着的贵族,都是见势不妙缩了的, 或者就是地位不够在外围的。见过宇文霁的, 都死了, 属于死硬派真都死硬了。


    况且当时宇文霁穿着汉人的衣架, 现在他裹着羊皮袄子, 头发全披散着, 满头满脸的血污, 跟刚出深山的野人似的。


    他们的视线集中在了宇文霁那件奇形的兵刃上, 没有一个疾勒部落, 有能力弄出来这玩意儿的,也舍不得。草原上虽然有铁矿,可他们的提炼技术不好(曾经草原上的炼铁技术还是有的,可是自打被汉和景前期接连暴揍后,就没有了), 炼不出多少好铁,更遑论钢。


    终于,有个疾勒贵族凑了上来,问:“你是谁?”


    宇文霁看着他,又看了看其他疾勒贵族,他举起铁骨朵抖了一下,黏在铁骨朵犄角旮旯里的各种小玩意儿掉了下去。


    疾勒贵族们:“……”


    “丕州平王宇文景光。”


    “……”所以,麻烦回到了疾勒贵族们的那一边,他们可以大喊着“敌人!”,但以对方那个宰人的速度,以及双方的距离,就算宇文霁最终被疾勒勇士们埋死,他们也无法活着看见了。


    贵族们的埋怨地看向了那个提问的同伴:你问他干什么,就当不知道,大家散了,多好?现在不就尴尬了吗?


    吕墨襟已经从大营到了前线,他把大营交给刘害了。


    主公是个猛将就是这点最不好——一旦开打,就成了“主公在哪儿?”因为他往往会第一时间切入到战斗的最佳位置。


    他没宇文霁那样的好眼神,这种距离只能看见黑乎乎的一片。先前还能从哨探那里得到一些更详细的军情,可是后来哨探也探不到什么了,疾勒人自己打成一团了。


    有人建议这时候进攻,被一群将军用眼神“杀”回去了,就知道疾勒人乱,可为什么乱他们却不清楚。一旦大军压上,最好的结果是趁乱杀溃,可最坏的结果是让疾勒人重新携手。且大王还在里头呢,从外头一打,那会把他害死。


    吕墨襟会过来,也是担心有人会起这个心思。目前看来,提议的这位,他“死”定了。


    吕墨襟知道宇文霁是无意的,但他的这个卫队,可是起到了非常好的作用。主要将领们的继承人多数都跟他在一块儿,他们即使真起了歪心思,也得顾虑下自己的继承人。


    (这年代想养出一个各方面都出色的儿子,可不容易。如今世家里,对长子的付出都会是最大的,若嫡子和长子的年纪相差超过了五岁,嫡都要给长让位。年纪相差若不大,双方的资源会持平,待他们长一长,将来会分出去一个,让他自己顶门立户。)


    得把这个事情当成传统,现在景光的近卫年纪都大了,能分出去一批自立了,再选一批进来。马蜂留下,他还得磨砺磨砺。刘去疾已经有大将之风了。郭淖的儿子也大了……不止武将,其实文官的也成,女儿也成,送去王妃那儿,只穆家的姑娘能送进王府,其实各家早就有不满了。


    吕墨襟算计着文武重臣的儿女时,图穆窃的大旗倒了,吕墨襟松了一口气,景光该回来了吧?可他心里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再然后,图穆拜的大旗也倒了,图穆拜一方开始溃退了。


    吕墨襟:“……”老大王那顿打还是打轻了啊。


    吕墨襟早已彻底恢复的胸膛又传来了一阵阵灼痛,当初他傻了才挨这一下子,就该在旁边看着他挨打。


    可吕墨襟也是一心二用的,他一边骂,一边又在努力想着对策。


    吕墨襟的手下意识去摸腰间,他原本是将那砚台制成了挂佩,可伸手他只摸到了一块双鱼玉佩,砚台在宇文霁那儿。


    砚台很灵的,他一定没事儿。


    史书上不乏以少胜多的战例,亦有几百几千追着几十万人屠戮的例子,景光这个不夸张。这就是顶级将领的作用,完全不能以常理计算的。兵法讲天时地利人和,在这种将领面前,不能说这些东西完全无用,可它们的效果已经被压到了最低。


    但是,现在景光你是出不来了吗?


    吕墨襟在心里默数,若数到三十,还没有新的动静,他就开打。


    吕墨襟数到二十七,他已经在准备命令马愤出击了,巡哨就带回了消息——大王回来了!


    话说,当宇文霁报出大名,引来了小范围但高规格的尴尬的沉默后,有一位疾勒贵族做出了勇敢的表率。


    他从马上蹦了下来,单膝跪地,双手高举口中用标准的官话高呼:“见过大景伟大的平王殿下!”


    他匍匐在地了一会儿,就快速地爬上了马,转身就冲进了人群。这是很危险的行为,宇文霁若认为他是去纠集人手的,他转身就是送死。


    有这位做表率,其他人也陆续跪地后离开。


    也有人在离开后对同伴表示:“咱们转头去杀了小平王吧。”


    “然后让丕州军踏平了吗?”被拽住的同伴甩开了他的胳膊。


    这人不死心,又拉住了另外一人,对方直接嘲笑他:“你是什么东西?杀八百人尚需盟友。”


    归根到底,也是这人起了贪心,想杀了小平王给自己造声势,可他确实不敢。他怕的不是丕州军,是小平王本人,他们方才都是挤在对方身边作战的,见识了他的凶狠,他杀人如人杀蚂蚁,鏖战至今,都未曾见他流汗的。


    这位贵族不认为自己手底下的人那到现在还没聚拢,散得乱七八糟的八千精兵,能快速绞杀对方,尤其,难以绞杀小平王。


    最终,他还是放弃了,加入了撤退的道路。


    和图穆拜部的溃不同,图穆窃部是退。有骑士挥舞着本部落的旗帜,或吹起号角,用疾勒语呼喊:“回家啦!回家啦!”


    正欢呼的疾勒人就去找自家的首领了,然后,一多半发现自家的首领没了,对啊,他们俩大王都没了。俩大王都没了。


    刚还欢呼的疾勒人就愣住了,陷入了茫然之中——刚还觉得自己赢了呢?这赢啥了?而且,怎么回家啊?


    有聪明的,左看看右看看,就直接朝着某个他认识的部族过去了。部族离得近的,能自己结伴回家,离得远的,在没有头领率领的情况下归程,很可能被指成马贼强盗,要被绞杀的。


    这些本来有点沉闷的贵族们,此时突然笑了。只要他们能在归途中把这些勇士吃下一半,待他们回到草原,就能把邻居的草场吃下一多半。于他们和他们的部族来说,这是喜事啊。盯着宇文霁那几百人背影,寻思着还能不能追上的首领,也不多想了。还是收拢勇士重要。


    宇文霁就带着他的人回大军了。


    城头上的乐箭,看着那支渺小的队伍咂吧了两下嘴。


    也许……可能……过去对于小平王的描述,还是保守了?


    宇文霁回去没多久,丕州大军动了。步卒在前,骑兵在后,缓缓而行。


    疾勒人惊了惊,但没人选择进攻——方才还有几分“大胜”的心气,现在这点心气也散了,很多疾勒人在回到了部族后,就一脸茫然,不明白怎么好好的,两个大王就都死了,他们就都散了。


    “让小平王杀的。”


    “那个杀了大单于的汉人大王?”


    “对,就是他!就刚才带着几百人回去的那个?”


    “他怎么在几十万人里杀的咱们两个大王啊?”


    “他不是人,他是魔鬼。”“我听说他是汉人天神的大脚趾。”


    不琢磨还好,这些人一琢磨,顿时更害怕了。就这一会儿,他们已经开始说“汉人大王会法术,飞去取了大单于的头。咱们来攻打鲁林关,他就又飞过来,用大脚趾,就一脚一个踩爆了两个大王的脑袋。”


    不止寻常族人,一些头领也信了。真信,这可是全民迷信的时代。


    面对宇文霁,有些人把族人收拢得差不多,草草去大营带走了辎重与牛羊,就走了,甚至有些部族直接舍弃了伤兵。


    有人走了,其他人心气败得更快。


    图穆窃大营的一部分,以及图穆拜大营的大部分,全留下了,宇文霁自然不客气地接手了。


    他还找回了八十多近卫,有受伤从马上跌下来的,还有掉队后在疾勒人的大军中迷路的。这一战,宇文霁的近卫死了五十多,超过半数不同程度挂彩,这已经是奇迹了,毕竟是扎进敌人的军队里绞肉战。


    疾勒人扔下的伤兵,能自己走的,丕州给他们收拢起来,死活就看他自己的身体素质了,不过活下来也是当苦役用的。至于伤得动不了,或者残了的,直接按尸体算,一刀砍了脑袋,身体等一会儿埋掉,脑袋堆起来,算斩获。


    乐箭在城头上看见此景,叹息了一句:“真乃仁义之师,平王未变。”


    没有全割了当军粮,真的是十分仁义了——


    作者有话说:大趾:[捂脸笑哭]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仁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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