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捉虫) 有点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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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一日, 哨探回报,疾勒人连夜撤出了五十里,为此, 甚至又抛弃了一部分伤员和牛羊。宇文霁派出骑兵,果然他们都带回来了不少牛羊。
这是真的撤了。但无论鲁林关或丕州军,都没着急庆贺。两边都以待战的态度, 稳扎稳打等了三天, 同时丕州军彻底扫清了残余的小股疾勒人(不知道什么原因没跟着大部队走的,基数大了,总有点莫名其妙的),两边这才放松了下来。
鲁林关又放大篮子下来了,这回下来的不是士兵, 是一老一少两个长衫人。老的是真的老,胡子头发都像是枯黄的杂草, 头上的冠随时会掉下来, 他袖子外的手像是枯干的树枝, 皮肤也是黯淡的灰色, 正是遂州刺史乐箭。
宇文霁听说老人家来了, 匆忙前来迎接。
乐家虽然也是世家, 但这家子是让宇文霁万分敬佩的, 只乐箭老爷子, 已经守了四十年的鲁林关, 除了内附的,未曾让一个疾勒敌人从鲁林关进入中原,比沽名钓誉的孙家好太多了。
乐箭看见来人,还在思索这是哪位将军。宇文霁就已经行礼了:“霁,见过乐刺史。”
“使不得, 使不得。是老夫失礼了。”乐箭赶紧去搀扶宇文霁起来。
宇文霁也就随着他的动作,把腰直起来了。
乐箭看着眼前的宇文霁,下意识嘟囔了两声:“怪不得,真怪不得。”又猛然想起了自己的来意,赶紧道,“见过大王。”
老爷子是真的太疲惫了,嘴唇干裂,嘴角都烂了,说这么几句话下嘴唇就裂了,流出血来。
宇文霁赶紧把自己的水囊拿出来,双手递给乐箭。老爷子是真的意外的,“那样”一位猛将小平王,他以为会是一位暴躁傲慢的少年人,这几日有空就叮嘱孙儿要谨慎小心,谁想到是“这样”的?这自然是好事,乐箭喝了两口水,嘶哑着嗓子道:“我的儿子不成器,但这个孙儿乐安是好的,就送到大王身边,给大王牵马倒酒吧。”
他又看了一眼宇文霁身后的猛将兄们,目光中流露出一丝遗憾:“他武力不足,该是没法给大王提兵刃的。”
“乐刺史还请稍等,留下喝杯热羊汤再回去吧。”
“不了,城里事情还多着呢。”
“那您摸摸我的铁骨朵再走?图穆阿吉、图穆窃和图穆拜的血,还没干呢。”
乐箭嘴都张开了,但犹豫了半天还是没能拒绝。不一会儿马蜂牵来了一匹军马(玄雷累坏了正在休息),马的侧边挂着铁骨朵,乐箭立刻窜了过去。
铁骨朵其实已经被擦洗过了,还涂了油,黑亮黑亮的,也没什么异味。乐箭凑上前去,在那些难看的疙瘩上摸了又摸,嗅了嗅,又试着去抬他,没抬动,老人家反而更高兴了。
他转过身来看着宇文霁,其实已经心满意足,要告退了。宇文霁却误会了,走上前去将铁骨朵取了下来,甩了个花样,立在了身边。
乐箭笑得合不拢嘴,嘴唇上的血流得更厉害了,他随便拿手一抹:“主公,乐箭愿为主公效犬马之劳!”
先前乐箭还比较隐晦,把最喜欢的孙子交给宇文霁,乐安既是人质,也是两方的联系。以后正经称臣的,也是乐安。毕竟,乐箭觉得自己年纪太大了,而宇文霁年纪太小了,他脸面上还有一点点过不去。
终究还是热血上头了。
宇文霁亲自把老爷子送到城墙下面的,临进筐里的时候,乐箭还是没忍住,拉着宇文霁的手道:“大王勇猛,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其实一直跟在后边,但目前的身高淹没在一众猛将兄里的吕墨襟,忍不住在袖子里对老爷子比了个大拇指,又暗戳戳给了宇文霁一个白眼。
“乐公说的是,我日后定当谨慎。”
吕墨襟又垂着头翻了一个白眼。
“好、好。”乐箭坐在篮子里,摇摇晃晃被拉上去的时候,又抹了一把脸,这次擦去的,却是热泪——如果,大景的皇帝也是小平王这样的,该多好?大景就不会乱成现在这个一塌糊涂的样子了吧?
其实,正在返回家园的疾勒人们,同样很多人发出了与乐箭相同的感慨——如果,我们大单于是小平王那样的,该多好?任他是什么敌人,一个脚趾就能踩死!
乐箭走了,宇文霁就听背后一声冷哼,他抿了抿嘴唇,额头上见汗了。对,被疾勒人感慨,鏖战来去,杀穿数十万大军亦不见汗水的宇文霁(大趾:啊?啊?),他流汗了。
其余众将已经退开,就留着他们军师和小大王。
这些日子事忙,且不提过程,这个结果是宇文霁大胜而归,吕墨襟就没说什么,想等到回辰丰再说。今日乐刺史提起来,吕墨襟却忍不住了,或许,该趁热再加把火了。
“我错了,杀了图穆窃,我就该回来。”宇文霁转过身来,老老实实承认错误。
“下次还敢?”
“……”墨墨的这个脑子,常常让宇文霁认为,他才是穿越过来的,而宇文霁自己是个本地土著。
吕墨襟叹气:“您是有主见的人,主公,要保重自己啊。”从行军路上,宇文霁让他来“劝”,可最终没劝住带着三千人跑到鲁林关,后来又带着八百人就跑疾勒人王庭去了,再到他还是带着八百人一头扎进二十多万大军里。
宇文霁定了什么,就很难被别人拉住,他骨子里有一种执拗。只能说,吕墨襟希望他每一次冒险都能得到胜利。
“嗯……”
宇文霁此时的态度是很诚恳的,他前世是最不喜欢冒险的性格,过路口看倒计时还剩下一半,都会停下来等半个绿灯加整个红灯的怪人。
因为前世的他怕死,今生是有倚仗了,所以把两辈子积攒的冒险精神一块儿爆了吗?
他不知道,吕墨襟在袖子里的手,已经不只是捏手指了,而是双手紧紧交握在一块儿,同时吕墨襟在心里不断念叨:打他是我疼,他吃软不吃硬。
毕竟是和宇文霁一块儿长起来的,他很清楚,打或类似于打的行为,不会让宇文霁长记性的,但他倒是很怕家人伤心……
吕墨襟甚至想过要不要哭给他看?最后决定,一哭二闹三上吊这等大杀招,还是留待将来吧。
丕州军撤兵时,鲁林关用铜水封住的城门已经打开了,城中百姓自发送来了酒肉粮食,宇文霁第一次品尝到了百姓箪食壶浆以送王师的待遇。宇文霁给鲁林关留下了些牛羊马匹,且已经与乐箭说好,两个月之内,会派督亭司过来。
刘班也将他的一家子都接了出来,宇文霁以为他这个一家,指的是他自己的儿女和亲娘,可能还有亲娘生的弟妹。没想到,他将所有兄弟姐妹,以及他们的一家子也都接出来了——正室母亲,还有其他妾室的儿女们,刘班被取消了奴籍,他与他们可是只在名义上勉强算兄弟姐妹啊。
可宇文霁见周围人却都一脸正常,也就只敢私下里问吕墨襟。
吕墨襟回答了他两个字:“世家。”
宇文霁沉思,刘家当然达不到世家的标准,可世家……大概就是这样一点点建立起来的。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我过去只见过家族的崩溃,这倒是第一次直面一个家族的崛起。可他的兄弟们在遂州已经立业了,到了辰丰,甚至都无法进入军中,于他们来说,这不是后退吗?”
“他们到了辰丰,怎么能说是后退呢?就如有些家族,若能去到岐阳,自然不会留在本地。容貌上佳的男女能送进世家做妾奴,有些武艺的也可做家丁,甚至死士,若读过两本书,便去做个门客,随从,弄臣。
您还记得南宫夭夭吗?他也只是送给宇文厚的一位乐师罢了。至于其他世家,嘴上嫌弃着裙带,又有谁不是以裙带互相攀附的?只是说得好听些,叫作‘姻亲’罢了。”
这可能就是小户的进身之阶?
“要是某个小家族里出了一个惊才绝艳的呢?”
“长得好看,就是南宫夭夭。长得丑,就看有没有大族愿意让他当上门女婿了。若没有,就是死路一条。”
“南宫夭夭很有才能?”刚问出这句话,宇文霁自己就摆了摆手,“我问了个蠢问题,不用回答了。”
宇文厚也是个心狠手辣的枭雄人物了,南宫夭夭在他身边二十多年,到现在还常有夜宿皇宫的时候,这就绝对不会只是皮肉之欢。
“没有例外吗?”宇文霁还是好奇。
“有,但基本上活不过三十岁。其死后,其家族便也销声匿迹了。”吕墨襟露出了一个颇有深意的笑容,“慧极必伤。”
“……”过去看小说见这四个字,宇文霁以为是角色太聪明了,耗费心血。现在再听见,就觉得很微妙了——现代各个领域的聪明人,长寿的也不少啊,
吕墨襟却又道:“不过,这是指的太平盛世,如今乱世,却不一定了,棋盘被掀了,正是各路英雄崭露头角的时候。”
宇文霁却有点走神,他想的是吕墨襟。
墨墨从小身体就有点弱,大夏天手脚冰凉,宇文霁曾担忧他慧极必伤,看来完全是迷信了。如今他长大了,身体渐渐养回来了,还是保养重要,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墨墨有点矮(宇文霁下意识拿自己比了比,墨墨比他大三岁,可比他矮好多啊),他是不是发育不好啊?
吕墨襟:“?”这什么眼神?——
作者有话说:大趾:[可怜]墨墨瘦瘦小小的
墨墨:[捂脸笑哭]不站你旁边,我也是很高大威猛的,好吗?
众人:[吃瓜]就,大王眼里只有军师呗。
第72章 (捉虫) 终于有人来了……
072
离开时, 宇文霁数次回头,看向鲁林关。
遂州是大景北方漫长边境线上的重要一环,鲁林关是遂州最要紧的关隘, 若宇文霁是自己一个人,他会努力接济遂州,甚至可能就蹲在遂州当边军了, 有一天战死了也就死了。不掺和什么争霸的乱事, 打杂胡抢杂胡,对宇文霁来说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他自己前世也是地地道道的北方人,祖上追溯必定也有胡人的血统。但几千年后民族大融合,大家是一家人,却不能和现在的事相提并论, 如今就是外敌仇恨。)
无奈,现在的他, 高低也是个军阀头子。他得先为丕州考虑, 再想别的。遂州既然归顺, 也不能给什么优惠, 因为现在遂州面对的压力, 反而没有丕州大。
不过, 宇文霁离开这段时间, 丕州, 淘州与新占的部分栖州, 都很稳定。人口和耕地在增长,赋税可预计也会比往年多出许多。一场驱逐疾勒人的大胜,让人心越发安定。赶回来的大量牛羊,自然多数都要杀掉的,毕竟丕州没足够的牧场。
肉价暴跌, 比起坏掉,总还是卖掉好点,百姓虽然缺少铜钱,可用鸡蛋、麻线、坚果,甚至柴火能换肉,总算,能让百姓尝一尝正常的肉味了。
但是牛羊的皮革半张都不卖,是重要的军事物资。
百姓能吃肉是好事,却出了数件百姓吃肉吃撑死的事,且都是出自丕州本地的百姓,并非后来内附的,或其他州过来的流民,毕竟,只有本地的百姓是真正的什么肉都没吃过……
宇文霁不得不紧急下王令,让各地督亭司宣讲一下,肉吃多少合适。
其中最有代表性的一件案子,还被发往了各地——有个刘某吃肉后,腹胀如鼓,其妻王氏请来巫师,巫师道:“催吐就好了。”便去茅坑舀来一勺金汁。
刘某一见,大呼:“我不喝!”又指着王氏,骂她,“你必是要吃我肚里的肉,你要害我!”
刘某母亲赵氏也闻讯赶来,抚刘某道:“吾儿肚中都是好货,过上几日,便好了。你这毒妇勿要惦记了。”
巫师甩袖走了。赵氏又给刘某喂了半碗肉粥,给他增增体力。
刘某自然是没好的,反而越发严重,大小便都不成了。两日后再请巫师,巫师却不来了。婆媳俩只能央求村人抬进县里治病,可在夜风里吹了半宿,抬进县城医馆的刘某,已经咽气了。
婆婆赵氏就把媳妇和巫师都给告了,说他们谋害刘某。
赵氏自然是败了的,还反来了个诬告反坐,按律是该处死的,但念在她年纪大了(三十八),且一个寡妇独自拉扯大了儿子,其情可悯,巫师和媳妇王氏也表示可以谅解,故改判戴枷扫街三年。
案子会发到宇文霁这里,因为这是死刑相关的改判。赵氏这次诬告也确实够狠,真赢了,巫师和王氏都活不了。
宇文霁觉得赵氏这个判罚有点轻了,可想了两天都没想好怎么改。
这年代没监禁多少年的惩罚,死刑和肉刑中间,就是打板子、示众,或贬民为奴。尤其她还是女囚,监牢这个东西,即便是丕州,依旧管理混乱。
除了干苦役,囚犯和狱卒之间充斥着各种恶劣之事,有的地方监牢甚至就是J院,极便宜低廉的那种。
都男的?对,都男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华夏古代都没有男女监的区分。
不是这年代弯的多,是男的某些时候,不介意对方到底是男是女,是丑是俊。
这年代的女犯,都会尽量不判在押。被关押的,也多是全族遭难,一家子关一块儿的,虽然该遭罪依旧遭罪,但至少能彼此照顾一些。
至于巫师治病,宇文霁不是刚来的时候了,对此很淡定。如今还是巫医不分家的时候,且因为纸张未被发明,医书还是大世家的禁脔,难以传播。真正的好医生,都是大世家的自己人,或是师徒传承的巫与道。
宇文霁见的那几位跳大神的,就相当于平王府的家医。
且这个村子里的巫师是很好的,他用最简单直接的药给刘某治病——金汁是腌臜,但这玩意儿正是最平价的催吐之物。
刘某这条命,很可能还是他亲娘赵氏亲手害的。这所有肉都给儿子,腹胀如鼓还一个劲喂肉汤,不死才怪。
宇文霁在苦恼的时候,竟开始理解肉刑了。某些罪犯进监牢,罚苦役,或贬为奴,都不至于,可轻轻放过又太轻了,要不就割两刀?
宇文霁想判在赵氏胳膊上割两刀的时候,又传来了消息——赵氏投河了,当着很多洗衣妇人的面投河的,可她还真不会水。两个救她的妇人,差点让她给拉下去,便没人敢救她了。督亭司的亭卫赶来时,人已不见踪影了,待救上来时,肚子老大,人已经没气了。
村人想起她儿子死的时候,肚子也老大,顿时吓得要命。将刘某的尸首也从祖坟里挖了出来,将母子俩埋到了村外的大道下面镇着。
当地开始有谣言流传,说巫师与王氏私通,并偷偷作法,害了刘某与其母。儿媳王氏此时已经有孕了,还住在原先的房子里守寡,想生下孩子将其养大。那位巫师也搬走了。
“又在想那个案子?”
“我若命王氏改嫁,如何?”
“让她嫁给谁,巫师?她若也自杀了呢?”
“嘶……”宇文霁吸一口凉气,只能把这件事放下了。
将来如何,只能看王氏自己了,她若想走出来,开始新生活,以如今的丕州是很容易的,大着肚子改嫁的寡妇多得是。
生过二胎三胎的妇人要改嫁,也多家争抢,比小姑娘反而好嫁。因为现在人也知道生孩子的危险,生过多胎的妇人不止证明自己能生,且身体强壮能撑过生育关。
反而是丕州的本地人,脑子更僵些,因为他们没经历过外头的乱世。
就说那些撑死的人,有的人明知会被撑死,但他们捂着嘴,拒绝救治:“让我这么死了吧!做个吃羊肉饱死的鬼!”于是他们就死了。
死后的面容既因痛苦而扭曲,又因满足而微笑。
“以后,我的百姓一定还能吃到肉的。”宇文霁皱着道,“我承诺不了每个人都幸福的盛世,但至少,将来他们的性命不会被随意践踏……应该吧?”
他本是满心抱负的,可话还没说完,自己也不确定了,毕竟他现在还挣扎在保护老巢的危险钢丝上。
“景光,尽你所能就好,不要苛责自己。”吕墨襟劝道,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也得保重自己,非是我拍马,但你该是如今大景所有势力中,唯一有这个想法的主公了。”
“……”
丕州开始抱窝,发展生产,存粮、存盐、存人,养兵。
又过了半年,终于也有人前来投奔宇文霁了,这个得感谢木茄和王快,随着他们与宇文霁的故事流传,一些寒门子弟都认识了小平王——其实故事早流传开了,但以这个年月的交通,和长途旅行的安全性,能拖家带口一路到丕州来,实在是不容易。路程本身,也成了第一层筛选的考试,能安全到达的,必定是有可取之处的。
至于宇文霁大破疾勒军,收集了三颗图穆家的脑袋,目前还只在各个势力的上层流传。
当然还是……不信的居多。
八百人?奔袭千里,杀进几十万人的疾勒大单于营地,把大单于的脑袋砍了。再奔袭回来,杀穿几十万人的疾勒人大军,把两个疾勒大王的脑袋也砍了?然后他自己就死伤一百来人?
这不是怀疑的问题,这是根本没法让人相信,看两眼就扔到角落吃灰。
不能怪人家,若非亲历,没几个人能信。
归根到底,还是宇文霁没有与中原的大势力发生正面碰撞。虽然杀过禁军,但其他势力直接把单杀两千当成了他率八百人设伏,后来的五千人又确实是吕墨襟设伏,和传言不符。以至于很多势力对宇文霁的认知,就是他很孝顺胆子也大,还很会吹牛。
目前来的这些“散户”,还是因为宇文霁的“义气”,以及意识到他乐意任用寒门。
于是,宇文霁或熊爹出行的时候,常常能遇见这样的情景。
某人站在路边高喊:“吾乃某州某氏出身!我祖上是某某!我爷爷是某某!我叔叔是某某!我——”
然后宇文霁或熊爹的车马已经过去了,留下的只有马蹄子扬起来的沙尘。熊爹是如非必要,不参与政务。
宇文霁一开始还以为是神经病……后来熊爹提醒,才知道人家是自荐的。
如今风气就是见面先自我介绍祖宗三代,即便市井小民都喜欢攀扯个有名的祖宗,祖宗太差都没人搭理。
这些人,宇文霁就都交给吕墨襟了,进门先问他们的个人能力,然后按照个人能力进行一场小考,再被塞进不同部门里去。
有人就很生气,认为自己的能力(祖宗?)没有得到重视,转身便走了,自然也有人高兴地留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熊爹看儿子无视人家过去了一次,以为好大儿是想摆摆架子,可是好大儿第二次和第三次都过去了……熊爹才意识到好大儿没这么大架子:儿啊,人家是来自荐的。[捂脸笑哭]儿啊,你不会不知道吧?
大趾:[问号][问号][问号]
第73章 (捉虫) 大趾王叔
073
丕州的这种做事风格传出去后, 一些人对丕州敬而远之,认为丕州没有规矩礼仪,不敬世家。也有人包袱款款, 奔向了丕州,依旧是寒门。
不是过去丕州崔家那种当地的大寒门,是崔家还在时的孙家, 甚至比孙家还惨的, 也有类似于刘班家这种也就勉强蹭了寒门一个边的小家族。他们是极难出头的,可现在,总算有了一个出头的机会。
不问出身只问才干。此时也是一句负面的话。
因为这句话连带的,是“有才无德”。世家所占据的舆论场上,寒门都是见利忘义, 蝇营狗苟之辈,不惜一切代价向上爬。
只有被精养起来的世家子, 才知道礼仪大义, 才会于大是大非前, 稳守德操, 毫无动摇。
对丕州来说, 这些话就放屁。
这天, 宇文霁正跟吕墨襟一边儿在院子里吃着刨冰, 一边商量建个招贤馆的事情。今年夏天太热, 宇文霁终于又想起来了一项种田科技——硝石制冰。
这科技其实算是宇文霁琢磨火药技术的副产品, 火药一硝二磺三木炭,小学毕业的基本上都清楚,也是多数穿越小说必然使用的东西。
这个玩意儿,宇文霁前世确实好奇之下搜过。然后发现,穿越小说真就是小说。就一个最简单的例子, 二战时期,因为缺少更先进的火药,所以红色军队的自制军工武器只能使用自造黑.火.药,结果多数自造武器的威力奇差,比如手.榴.弹,扔出去一炸就两半,毫无杀伤力。炸药包的威力也不够,只能堆数量。
宇文霁就寻思,这年代的匠人,比得了那个年代的老军工吗?虽然那年代的老军工也有很多是大字不识的工匠,可人家很多是操持了一辈子火药的,是正经手搓一切的强人。
何况,历史上彻底打破城墙的不是黑.火.药,是近现代水平的炮,甚至二战时,部分国家的古城墙还起到重要的城防作用。彻底让骑兵与步兵冲锋退出历史舞台的,则是机关.枪。普通火铳……一战时期的排队自杀军团,没有其他兵种配合的情况下,面对骑兵兵团是纯找死的(火铳射程短、没准头、装填困难)。
宇文霁相信这个时代工匠的智慧,但他不相信自己的——他现在要是回到现代,中考都得不及格,数理化基本都还给老师了。他在武器研究上,起不到任何辅助作用。
武器要考虑金属硬度、韧性,还有整体重心,宇文霁的铁骨朵用起来这么顺滑,其中是有大智慧的,只是半点智慧都与宇文霁无关,全是工匠的。
无论是炮,还是火铳,都要大量烧工匠,烧钢铁。
丕州没这么大的财力,火药对宇文霁来说,就变成了一个非常鸡肋的东西。
火药还是要研究的,但宇文霁准备找到几个有名的炼丹道士再说(仅限于炼丹的,草药道士都是很好的大夫),他不想让自己手下的工匠去冒这个风险,炼丹道士就不一样了,反正也是吃铅丹吃死,不如让他们贡献点余热。
至于未来的人能不能继续保持这方面的先进,那就相信后代的智慧吧。
宇文霁是非常明白当年秦人为什么没研究铁器,而是依旧钻研青铜器了。
除此之外,先前打疾勒,也提醒了宇文霁一件事——马带不了他了,但是能用战车啊。不过战车的事情,还是放一放,等到他十八岁之后,身高差不多定型再说吧。毕竟战车制造的花费太高了,现在宇文霁就暂时用图穆窃那辆。
回到现在,宇文霁在家里穿着七分裤和大背心,都是让素合帮忙做的,凉快又节省布料。他这穿搭让武将和普通民众十分喜欢,现在丕州街上的百姓,莫说男子,就是女子也有这么穿的,只上衣多了一件抹胸。
吕墨襟也是同样的穿搭,坐在他对面,他在外头依旧板板正正的,只到了宇文霁院子里,才会如此。
吕墨襟想让桶义和乐安负责招贤馆。
“他们俩是不是年纪太小了?会不会让人觉得不够重视?”
吕墨襟道:“乐安是遂州刺史之孙,身份上就说明了重视。桶义乃是义人之子,且也是寒门出身,易得信任。”
“原来要从这个角度看啊……”宇文霁摸下巴。
没等宇文霁感慨完,突然刘去疾一脸惊恐地从外头冲了进来:“大王!皇帝驾崩了!”
皇帝宇文厚,他死了。
就是一天上朝,他突然捂着心口倒了下去,抽搐两下后,便没了声息。
天下已经很乱了,可当听说宇文厚驾崩,连宇文霁也是心中一惊。皇帝的存在确实多少能少一点事,他没了,天下只会更乱。因为即将开始又一轮的帝位争夺。
宇文霁的想法没错,接下来的半年,宇文家的各路人马上演了一场权谋大戏。
宇文厚是在朝堂上驾崩的,这事儿没法隐瞒。大臣们当朝就商量起了该谁继位——宇文厚的儿子、先帝的儿子,还是……把赵家的小皇帝请回来?
王皇后提议让她的儿子继位,这件事遭到了宇文厚儿子们的反对,他们对宇文厚杀死的嫡子兄弟虽然没什么感情,可也不想见到王皇后的儿子登基。丞相王艾也没有在这件事上支持自己的女儿和外孙。
因为王艾认为:“国家危难之际,大景需要一位果敢英武之君。”
可王艾也没从宇文厚的儿子里选择他的英武之君,他同意了“迎陛下回朝。”
知道这个消息后,熊爹一声冷笑:“呵,这些世家。”
世家无非是想通过这一次的“统一”,加强权力罢了。可是,作为不听话的割裂势力之一,平王父子可没因此对岐阳朝廷重新生出什么敬畏,反而越发看不起他们。
几个月前还斥责对方是逆贼,现在就请人家回来做皇帝,什么东西?
或许岐阳的大世家内部是达成统一了,但宇文霁站在一个军阀的角度看,却对这个中央越发厌恶,本来就没多少的权威,已经变成负值了。
赵家跟岐阳朝廷进行了无聊的三辞三让的拉扯,各方势力看得都想打哈欠。反正最后他们高高兴兴地起驾,上路了。
真·上路了……
蒲王宇文鲜,就是宇文厚的好弟弟,半路上埋伏了赵家的队伍,砍下了小皇帝的脑袋,掳走了年幼的皇后(赵家女),几乎杀绝了赵家的随行之人。
带着玉玺和逆贼(小皇帝)的人头,宇文鲜来到了岐阳城下。
宇文厚的儿子们,为他打开了城门。
宇文鲜登基称帝。他登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立王皇后为后。
此时王皇后已经带着她的三个儿子回了王家(女儿已经出嫁,儿子们年纪还小没有封号),在一处别苑中居住。王家听闻此事十分高兴,当即就把王皇后从别苑中移了出来,送入了宫中。
谁想到这位宇文鲜在立王皇后为后的同时,还立了被他抢回来的赵皇后为后,一个称左皇后,一个称右皇后。
更神的是,这位还在找一个人——安乐侯南宫夭夭。他甚至发布了悬赏,凡找到安乐侯,并送回者(活的,一定得是活的),可封侯。
更更神的是,他开始选秀了。甚至传召天下,十三到十八的女子,必须入选。男子若有美艳者,也可上交。
丕州都有使者来传旨了,然后直接就在半路上被“盗匪”杀了,没收到圣旨,就不知道这件事。
宇文霁接过带血的圣旨,露出一脸恶心,直接扔一边火盆里烧了。
但还真有郡县响应了,驱赶女子前往岐阳参选,然后出的那些事……宇文霁TM的都不想多说,反正结局就是他拍散了两张桌子。没办法,离得太远了,否则他就去抢人了。
这却还不是宇文鲜的下限,他开始抢夺侄子的妻子,侄子们呢?已经被他杀了,最早被干掉的,就是给他开城门的那几位。甚至侄子的儿女,也被他美其名曰“收入宫中抚养”,这些可是他的侄孙女和侄孙啊。
宇文霁坐在亭子里捂着脸,宇文厚是对丕州缺德,可总算还是干了点人事的。宇文鲜……这名字可真是人如其名,寡廉鲜耻,世间鲜有。
“宇文鲜其实也是个明白人。”吕墨襟坐在了宇文霁对面,虽然把脸遮得挺严实的,可他通红的耳朵还是暴露了他的心情,他也在发怒,但,对此时的他们来说,却也只是无能狂怒罢了。
“明白人?”宇文霁不明所以地抬起头。
“心知无能,救国无望,不如享乐。”
“……”
数日后,一个让宇文霁意想不到的人,秘密来到了辰丰——南宫夭夭。
上次见面,南宫夭夭还是个羽衣高冠的中年美大叔,今日再见,若非他自报家门,宇文霁都没认出他来,就是一个苍老的寻常老人家,他五体投地地匍匐在地,用干涩的声音道:“大王,今日小人来此,只求大王能给这些孩子一条活命。”
他带来了七个孩子,这些孩子都姓宇文,最大的十一,最小的才四岁。
七人齐齐匍匐在地,口称:“见过王叔。”
宇文霁喜提一群大侄子——
作者有话说:大趾:[白眼]开幼儿园吧
第74章 (捉虫) 王皇后薨
074
真实辈分是不是王叔无所谓, 就跟某位刘姓皇叔一样,见人大一辈,“能者为先”。他们有求于宇文霁, 若非宇文霁确实年纪太小,开口就叫爷爷也是无妨的。
南宫夭夭道:“其中有一位是王皇后之子。”但他没说是谁,孩子们虽然年少, 可也都紧抿着嘴唇。别看他们年岁都不大, 也不似宇文霁这样的穿越人士,却都经历过不知多少次生死存亡,早熟得很。
“为什么选我?”宇文霁不明所以。
“您是宇文家最仁善的了。”南宫夭夭将头埋得更低,“只求您给这些孩子一条活路,让他们在您属地中, 当个平民也好。”
放到别人家里,或许有能活的, 但活几个说不好。
“好吧……”
宇文霁刚一点头, 南宫夭夭立时将发簪拔了下来, 捅进了自己的脖颈又拔了出来。
他动作太快, 宇文霁都没想到他会这么干……
血顿时喷满了一面墙, 南宫夭夭倒在地上抽搐两下, 没了声息。
七个孩子都咬着牙, 虽有人流泪, 却没吭声。
“唉……”宇文霁得知南宫夭夭是什么人后, 一直以为他是董贤那样的纯佞臣,没想到,竟还是个死士,“好好葬了吧。”
这乱世,不是隐居就真能隐起来的, 孙大圣降落到如今的大景,都得惊一声“好多的妖精!”
就南宫夭夭这点人手,带着这么多孩子,未来难料。他也不一定就坚信宇文霁一定能保护这七个孩子,但目前来讲,这里确实是他们最安全的居处了。
刘去疾恰好从外头进来,接了令后,却对宇文霁道:“大王,与他们同来的仆人,皆自杀了。”
南宫夭夭最大限度地隐瞒了这些孩子的踪迹,宇文霁叹了一声,这是一个他过去有些轻视的人,但此时他得承认,自己狭隘了。宇文霁摆摆手:“都妥当安葬了吧。”又与孩子们道,“都起来,跟我来吧。”
刘去疾叫人进来,抬走了南宫夭夭的遗体。七个孩子有的匆忙起身跟上,有的对南宫夭夭行礼,还有两个站在门口看着他被抬走,才追上了宇文霁。
“你们叫什么名字?”换了个小厅,宇文霁放了茶水点心。
七个孩子也就抿了一口茶,没谁有心思吃东西。
最大的那个道:“没名儿……”
“你们自己想叫什么?”宇文霁对起名字这事儿,也累了。若穆家兄弟是此时来找他写名字,他绝对脸色不变就给他们写了。
七个孩子彼此对视,还是最大的那个道:“宇文戮。”
他用茶水在桌子上将“戮”字写了下来,宇文霁见他写得咬牙切齿,满目皆是仇恨,杀意颇重。宇文霁发觉自己是真的冷血了许多,未有太大的触动——这年月,谁没点家仇?
熊爹要是有个好歹,他跟他们家也是家仇呢。
有大孩子带头,七个孩子陆续报了名字,总算有了点儿让宇文霁意外的事情。他本来以为七个都是男孩,原来有两个女扮男装的女孩子。
七个孩子,叫戮、香、捡、跬、平、坚,和夭。
平和坚是女孩,香是男孩。最小的那个看来和南宫夭夭感情很好,一直眼泪就没停。他们无论大的小的,都会字了,开蒙可是够早的。
宇文霁又道:“你们以后都姓……刘,有人问就说是草原诸部的孩子。”
七个孩子都应了。
宇文霁一直在琢磨,这个幼儿园怎么办。给熊爹和崔王妃是不成的,他们俩连恬奴和鱼奴都不想养,这些“皇室血脉”,熊爹知道后,大概是“全杀掉!全杀掉!”
杀了他们,也确实是最简单方便。想利益最大化,就女孩留下,收为姊妹,男孩秘密联系不同的势力,拿出去卖了。现在皇室苗裔还是很值钱的。
谁让宇文霁是真傻呢?
“素合,将原先给那俩准备的院子,再多收拾收拾。”
那俩就是恬奴和鱼奴,他们越发能闹人了。说他们傻吧,他们其实能清楚理解宇文霁是老大,宇文霁脸一黑,这俩就变乖。说他们聪明吧,当着宇文霁的面都能用茶水去浇公文。
昨天这俩去摇晃兵器架,想“拿”铁骨朵来玩,若不是宇文霁窜得快,他们俩脑浆子现在都风干了。偏这俩不觉得危险,看着冲过去的宇文霁哈哈大笑。
而且,他们快三岁了,也该开蒙了,该挪出去了,干脆塞一块儿。
说谁谁到了,两个小的已经在门口探头探脑了。看见了一群小孩子,他们都不见怕,反而眼睛亮亮的。
又过几日,王皇后暴病而亡。
在她死后没多久,她的女儿昌和公主与长子、次子,也相继死于急病。
但很快就有传言说,宇文鲜欲迎昌和公主入宫,做他的前皇后,他还要将另外一位美人封为后皇后,王皇后与其子不允,被其所杀,昌和公主自尽而亡。
消息传到丕州后,家养巫师们又出动了,但这次他们干的是纯粹的本职了——慰灵。
这一次,站在旁边看的宇文霁觉得,他们跳得还是挺好的。
以他自己为例,这世上大概是真有转世的吧?希望王皇后能够投胎在太平盛世,活出自己的精彩。她能够四朝为后,虽然身份占了很大原因,且也曾经面临被废的危险,但在王家一直没给她什么像样支持的情况下,坚持到现今,不可谓不强。
忽略性别,宇文霁若是穿成王皇后……应该第一集就领盒饭了。
宇文霁把王皇后身死的消息告诉了七个孩子,他也有试探之意,却不为利用,纯粹是好奇。但七个孩子听到消息后,竟一齐嚎啕起来。
后来宇文霁才知道,王皇后在后宫中,对皇室子女皆十分照顾。失了母亲的孩子,都会被她接去长春宫照顾,视若亲子。
吕墨襟进门就看见宇文霁在叹气,他也跟着叹了一声,在宇文霁旁边坐下:“出大事了,且不止一件。”
不止一件,且一件比一件大。
“啊?还有大事?”
宇文鲜在岐阳闹得太大了,他还不是暴君皇帝戾宗当年那般祸害百姓奴仆,他是盯着世家的青年男女祸害。不遵者,动辄灭族。有世家撑不住了,欲挂冠回乡,就是孙家当年的那个做法。
宇文鲜闻听之后,当即暴怒,亲率禁军追击,劫掠家财与美貌男女,其余无论男女老幼一概杀戮一空。
他这种行为,没吓住世家,反而让世家们暴起了。
“戾宗尚不至于此!”
世家们纷纷要迁走,而宇文鲜……他也是真敢啊。他封了八门,亲自带队杀向了世家们撤离的车队。
世家们也有善战者,比如赵驹。他们动身之前,也猜到了,宇文鲜可能会动手,甚至说有些世家就是怀着杀掉皇帝的目的集结的。
岐阳的主人们,在城内展开了一场持续了六天的厮杀,岐阳再次燃起了大火。
城门打开了,各个世家鱼贯而出,各自逃亡。
“还是有官员留下的。大司马孙峥道‘大景艰难,社稷宗庙皆在此,越发不可荒废。’”
翻译:国家已经处处生乱了,朝廷的主要职能都在岐阳,必须有人守着,坚持国家的运转。
宇文霁:“……”
以岐阳的局势,宇文霁认为这位孙大人说的很可能是真心话,而且他说的也没错,即便丕州这种和岐阳彻底离心的地方,宇文霁也没正经叛乱,默认是承认岐阳政权的,其他那些称帝的也心知肚明自己名不正言不顺。
目前除了那个鹿仙人,各大势力之间,还未曾爆发过于激烈的冲突,大家就是小规模地,默默地发展自己的势力。就丕州吞淘州和半个栖州的动静,都算大的。
朝廷虽然很没用,但确实还是有点用的。
世家也确实还是有一些值得尊敬的人的。
“这些逃窜的世家,会让世道越发混乱吧?”宇文霁垂头,他讨厌岐阳的世家子,但也得承认,这些人里必定有不少能人,这不就成了汉末了吗?各家能臣谋士四处押宝,都想推着自己的主公上位。
“景光可有收拢世家之意?”
“没有!”宇文霁答得十分快速,但眉头也皱起来了,“有人会朝丕州来?我的名声,在世家里不好吧?”
不是宇文霁的名声,其实该说是“平王”的名声。世家心虚,也不甘心。当年的平王是怎么离开岐阳的?世家是没参与,但半点都没参与就是最大的参与。都到熊爹那一代了,平王还穷到去抢麦子,熊爹年轻时,是真的吃不饱的。
丕州崔家有那个胆子把藩王挤兑到这种地步,也正说明了岐阳世家全部袖手。
且从三代皇帝后,大景就开始走下坡路了。若真让武烈太子一脉重归大宝,真让他们这一脉将国家治理好了,那不就是说世家的老祖宗大错特错吗?
“会,但不是来投奔的,是来做个补给,或者占点便宜的,占便宜多点。”
从岐阳逃出来的世家,车马、金银,甚至粮食都不得不遗弃了许多,有些世家的老家相距甚远,这时候当然得找个地方补充。丕州近啊,还十分安稳,甚至对比之下,都能称得上富足了。
吕墨襟就见宇文霁的脸,此时此刻比黄连汤都苦。
宇文霁觉得,他脑门上已经写了三个大字——冤大头——
作者有话说:大趾:[求求你了][求你了][求求你了][求你了]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我穷!
第75章 (捉虫) 被无视了
075
“能扮成盗匪, 把他们全杀了吗?”宇文霁十分想当一回恶鬼。
“太多了。”吕墨襟叹了一声,要是能这么干,他早干了, “且咱们附近,过于太平,景光, 最好还是对他们以礼相待的。即便无意招揽, 也不能坏了自己的名声。毕竟,他们要前往各地。”吕墨襟顿了顿,“虽说这样他们也不会说好话,可至少嘴巴会稍稍留情。”
他也不喜欢给人白占便宜,但这实在是无奈之举。
宇文霁一肚子憋气, 但吕墨襟拿来的其他情报,很快就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大景, 又有两人称帝了——盘锦侯宇文德, 涂王宇文毅。
宇文霁都没听过宇文毅, 他比平王还要小透明, 再看这人的介绍。
“生时有麒麟献瑞、双手大指、天生神力、力能拔树……”宇文·地铁老爷爷看手机·霁, “这不是我吗?”
这就是把宇文大趾换成宇文大指啊, 虽然宇文霁对自己这个小名的感情十分复杂, 但碰上个盗版, 反感还是瞬间拉满。
“蒙混啊。反正他离咱们丕州挺远的。”
宇文霁吐一口气, 这人除了盗版他,没干啥太大的坏事(就算坏也是在普遍水平之下的,否则多少会传出来一点的),宇文霁重点关注第二位。
盘锦侯宇文德,宇文霁幼时第一次听说就印象深刻, 就那个劫掠侍女宫人,凌辱之后,充作军粮的杀人魔王,他也还活着,甚至活到称帝了啊。这世道的老天爷,不长眼啊。
更可笑的是,宇文德颇有贤名。
有一位名士去投奔,他听说之后,亲自驾车出迎数十里,把对方接进城。还有一位名士在战乱中跑丢了鞋子,赤着一只脚去见他,他见状匍匐在地,托着对方的脚,痛哭不已。
附近的世家百姓皆投之,有时一日投奔的人口可有数千。
这就是占据舆论的好处,普通百姓的声音确确实实就是传不出去的。而且普通百姓的事情,没有故事性,甚至百姓之间也不乐意传播——其他百姓的好事,百姓们认为这种事不会发生在我身上,我不高兴听到,不传。其他百姓的坏事,百姓们认为这种事也会发生在我身上,听着难受,不传。
什么关于百姓自己的故事流传得多呢?带颜色的。
宇文霁叹气,老百姓确实是有智慧的,但很难相信。
百姓就是根据宇文德对待世家的态度,认为宇文德是一个贤德的人,至于宇文德吃人的事情,可能现在很多人都将之遗忘,甚至按在其他人脑袋上了。
吕墨襟看宇文霁眉头越皱越紧,又道:“鹿仙人死了。”
他死了,宇文霁的眉头却没有放开:“老天无眼。”
因为这人八成死于纵情享乐,这是对他而言最欢畅的死法。他在祸害了无数人之后,得了善终。
“其子陆清月谎称鹿仙人大功已成,羽化登仙。由他继位,从他继位的情况看,怕是又要起兵。”
宇文霁眉毛耷拉下来,扭成了八字,这陆清月的名字就像是个仙侠小说里的高人,但能够安稳地继承鹿仙人的位置,宇文霁不得不刻板印象一下了,这位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宇文霁要求不高,只希望他比他爹“似人”一点吧。
“起兵?他打谁?”
“不知,但他粮食确实差不多吃完了。”
两人同时沉默了一小会儿,因为对鹿仙人这样的势力来说,这个“粮食”还包括活人。谁要是魂穿到鹿仙人的势力范围内,那就铁定是“重生之我成了别人锅里的大餐”(别人的势力范围只是有概率进锅)。
事后证明,果然陆清月就是出来劫掠的,他跟允州宇文德、汀州刺史都打了一仗,却都是退了。不是败,是退。最后这人竟然转战到了灵州,就是赵家的老家。
可是灵州前刺史,以及赵家的多数经营,都在护送小皇帝进京的队伍里,让宇文鲜给一锅杀了。这大半年的时间,灵州赵家的内部一直在内斗夺权,陆清月一来……
灵州的粮食、珍宝与人口,皆便宜了陆清月。不过在陆清月回师的路上,让宇文德打了一波,劫走了一部分人口与粮食。
可就算如此,陆清月回到自己大本营的时候,还有“大车超两百”“车马连绵,不见首尾”。
此时,吕墨襟接着道:“所以,咱们还得准备那些世家有留着不走的。”
“被鹿仙人拦住路的?”宇文霁反应过来了。
“不止。”
世家,也是要把游学或外出时路遇盗匪,逃出性命这种事拿出来大书特书的——不是击败,逃命了也要编个有勇有谋的故事,多数都是嘴炮感化了某个盗匪。
所以为什么这年代……不,不止如今这年代,是古代漫长的时间里,游学都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因为没点本事和家底,是支撑不住游学的,大多数游学的人,是无声无息就嘎在外边的。
刀子也是要砍世家的。
某某人怎么在某位主公到了家门口的时候才去投效?这太没诚意了吧?或者是人到家门口了,才被迫无奈的?
其实不是,有很大一部分人,是想投效也怕嘎在半路。
如今逃难出来的世家,想回到各自的族地上去,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有些人家的族地,已经乱得不成样子了,还有的,他们这支本家回去可不一定受当地族人的欢迎,腌臜事一箩筐。
丕州,是他们平稳的第一站,可不得刮一通再走?
宇文霁是真不想这群世家过来,即使他面对的栖州世家,除了赵匕外,赵驹和孙频都还算不错,赵驹虽然毛病一堆,可算是帮了他的忙,但宇文霁依旧嫌他们。
结果他和吕墨襟都没想到,他们高看自己了……叫得上名头的世家确实朝他们这儿来补给了,但根本没进丕州,人家到了栖州,直接奔着孙家去了。
只有那些名声不够的小世家,方才进了丕州,可发现崔家等家族对他们很冷淡,也转身就走了。
“……”提心吊胆半天,人家没来,宇文霁多少有点憋屈,“心情挺复杂的。”
刮地皮都因为过于看不起,而不开刮,跑去刮孙家了。
“景光别复杂,这是等着你去请他们呢。”
宇文霁摆摆手:“算啦,我知道,人家是彻底看不起我。也是好事,真的是好事。”
是好事,然而还是堵心。
所以,人多少是有点M属性的。宇文霁自嘲地笑着,他也一样。只能说,还好“不想让世家来刮地皮”这种事,也就他和吕墨襟私下里谈了谈,若是大张旗鼓跟臣子们说了,那可真是丢脸。
不过,那段日子丕州上下的气氛都不大对,熊爹大夏天跑去打熊了。他前脚出门,崔王妃就跑过来喊救命了。
他们这儿有大型熊的,宇文霁也不知道是棕熊还是啥现代已经灭绝的品种,其中有些站起来比人都高。
“他这些日子心里憋气,你说跟他同去,别直接拦他。”
“哎。”反正宇文霁也没什么事儿,就跟着熊爹一块儿去了。
出去了一个多月,回来时,爷俩都变身臭人,顺便带回来了两大车皮子。崔王妃留了些,给各家各户分了些。
父子俩在外头的时候,只说打猎,说带兵,说趣事,直到回家,站在王府的小道上,熊爹抬手拍着宇文霁的肩膀,长长吸了一口气:“我不甘心啊。我没想到,我这么不甘心啊……”
说完拿开手,大踏步朝着他自己的院子走去。
他们丕州已经崭露头角了,尤其他有了大趾这个好大儿,就是不提,去年他杀了疾勒大单于,退了二十万疾勒大军,二十万啊!
结果,他们在世家眼里,什么都不是。
当鹿仙人和宇文德打起来的时候,栖州传出了孙家要出仕的消息,但他们出仕的对象不是宇文霁,而是要和王家一块儿去找宇文德。
“滚!全滚!”宇文霁一巴掌把桌子断了,又赶紧把断了的桌子捞住。
他对世家早没有期待了,可这群人去大张旗鼓投奔一个杀人魔王,属实把他恶心到了。
坐在他对面的吕墨襟默默站起来,和素合一块儿,将桌上的零碎收走。
“哐当!”桌子砸地上了。
吕墨襟道:“其实,孙家这是在邀请你。”
宇文霁摇了摇头。
“不是安慰你,他们真是邀请,否则咱们得到的消息,会是‘孙家人已在允州出仕’,但现在人还没过去,消息却已经是尽人皆知了。且,这可能不只是孙家,其他世家大概也有留人在此的心思,但他们不想去招贤馆。”
用现代的说法,就是傲娇,“你不来找我,我就要去找别人了哟~”
宇文霁二次被恶心到了,就是这一回的角度不同,傲娇是要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对陌生的世家子他可不会惯着他们,他只会惯着家里的亲人。
恶心感渐渐淡去,宇文霁看了一眼吕墨襟,神色顿时温和了下来。
吕墨襟:“?”——
作者有话说:大趾[托腮]:憋屈
第76章 五年之约
076
宇文霁把断裂的桌子拎起来, 提到了屋外,见了风,他冷静了些, 对吕墨襟道:“不搭理他们。”
吕墨襟犹豫了一会儿,脸上的表情少有的流露出了孩子气的稚嫩:“其实……我觉得你还是该去孙家请一位先生来的。”他手指捏在了一起,只是让大袖子遮着, “我毕竟年幼, 又太早离开岐阳,我们这些寒门出身的,见识终究有些差。也难为你争取到什么。”
他说完就咬着自己的下唇,他也是不甘心的。但他即便浑身上下都是优点,却有一个最致命的缺点——声名不显。
这是全丕州的缺点, 目前丕州名声最大的臣子,是崔棘。其次是木茄夫妇, 第三名却是“拦路索马”的王快。
“景光, 名士是一个榜样。让人们知道, 你喜欢什么类型的臣子, 也让他们知道, 你会如何对待一个臣子。丕州, 还是太缺人了。”
名士, 就是名声大的人, 名声是人传出来的。他们的事就能更快, 更远地传播出去。岐阳那群炫富的,其实也是为了赚名声,但正常的故事都有主了,他们争不过,就另辟蹊径。
太阳底下就没新鲜事, 古代如此,放现代某些人也在做着一样的事情。
宇文霁沉思:“其实说到底,是百姓更乐意传播名士的故事。”
这答案有些跳,吕墨襟怔了一下,但也确实是这个意思。
“即便是个孙家的普通子弟也好。”吕墨襟低垂着头,不敢看宇文霁。
这话太过低微了,他自己都唾弃自己。这分明是骂人,把宇文霁,把他自己都骂进去了。可他辗转近月,最终还是决定过来说,因为这就是对丕州最好的。
他们要人口,要人才。
可任是宇文霁八百骑破二十万,却就是不如人家编几个小故事。
吃人魔王宇文德一日添丁数千,丕州这一年多,外来的人加起来还不如人家三两天的。最近更是彻底没人来了,因为能过来的已经都过来了。
任你勇武智谋,没有人口,一切都是废物。
“何况……孙家若无人入仕,名声太难听了。”
丕州可是孙家的家门口,丕州若无孙家人,宇文霁的名声得直接跌到负。老百姓也会想:孙家可都是好人,为什么不选小平王?小平王是坏人吧?没听说他做什么坏事?不贪吃、不好色,就战场上杀人?好怪啊,这种人才最坏呢。
现代还一群“我以为”“我认为”“我感觉”“我猜”的网络大神呢,何况古代连名字都不会写得苦哈哈?在他们从祖辈那里继承的经验里,宇文霁这样的,就真的才是不正常的。
说宇文德吃人?这年头谁不吃人啊。宇文德还是情有可原,他不是没军粮了吗?回到封地允州他就不吃了,说明还是个仁善的。
“你现在是丕州第一谋士了,怎么?想把这位置让出去了?”宇文霁抬手把吕墨襟下巴抬起来了,对着他笑。
吕墨襟的脸鼓了一下,又憋回去了:“不想让,可为了你好,为了丕州好,我应该让。毕竟我这种又没名声,年纪还小,能力又不足的谋士,本来就不该占着茅坑不拉屎。”
自暴自弃的俚语都出来了。
“墨墨,父亲曾问过我将来要怎么办,我说——高筑墙广积粮,缓称……那个啥。我才十二,呃,勉强算十三了。我们不着急,甚至十年都不动也无妨。我们可以慢慢地经营丕、栖、淘、遂四州之地,给百姓安稳的生活,让孩子健康地长大。发展农业和工业,建立忠诚于我的军队和官员。没有世家子也无妨,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建小学堂吗?我们养自己的谋士。”
吕墨襟看向宇文霁,宇文霁跟他点了点头:“对吧?咱们稳扎稳打。不要外人。”
吕墨襟有些茫然:对啊,大趾主公他还不到十五啊……我干嘛这么着急啊?
宇文霁放了抬他下巴的手,对着吕墨襟笑。他方才其实也被吕墨襟说得有点着急,然后看着瘦瘦小小的吕墨襟,恍然意识到,他们俩都还不大。
“我……我以为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吕墨襟眨了眨眼睛。
让他不安,焦躁的劣势,瞬间都消失了。
目前大景的各处山头,宇文霁之外,年纪最小的是陆清月,可他也三十六了。普通人这年纪是高寿,当权者而立之年才是当打的时候。
宇文霁的年纪,他还是个“幼主”啊。
吕墨襟在心里计较了一番,正经与宇文霁展开竞争的,还真的更可能是他们的孙子辈。如今这局面,没一个有人主之相的。少说要十年左右,才能养出几个大势力来。
恰恰是十年后,宇文霁才“刚刚”开始他的当打之年。
吕墨襟看了一眼宇文霁——宇文霁至少还能长六年,即便成年后,他也只是不长个子了,但块头依旧能增加。
他忍不住抿起了嘴唇,突然就没有忧愁,只想笑了。
虽然他日后骑马困难,丧失了一部分机动性,但野战的情况下正面对敌,他想败,除非是站着不动,任由对方杀。
对其他势力来说,幼主是弱点。可这恰恰是宇文霁最大的优势,他是个除了真实年纪,看不出半点幼的幼主。且他没有多数幼主都有的弱点——急躁,急于建功立业,证明自己,他很有耐心。
呃……打仗时除外。
“大王战时喜爱先发制人,以奇兵制胜,日常时,却沉稳可靠得很。”吕墨襟歪头看着宇文霁,“那咱们……就以五年为期,后发制人!”
以目前的情况,不需要十年,五年就能给丕州培养出一批只适应丕州情况的底层官员。再有五年,如今的孩子都成长起来了,丕州可用之人将会爆发式成长,他们可以稳步蚕食,确实无须外人。
前世死亡的威胁,已经把宇文霁打磨得充满了耐心。在这点上,真少年的吕墨襟反而要差了一些。
“好!”宇文霁伸出了手。
吕墨襟知道他这是击掌为誓,笑得露出小白牙,也抬起手来,只听“啪!”的一声,吕墨襟眼睛红了。
“墨墨怎么了?”
吕墨襟抿着嘴唇,憋着眼泪,道:“没事儿。”手疼,这一巴掌仿佛拍到了铁板上……
宇文霁却意识到了,赶紧把吕墨襟的手拉过来,给他捏手。吕墨襟耳朵都红了:“我没这么娇惯。”
“嗯,是我太糙了。”
“……”
这边两个少年人决定稳扎稳打,苟住发展,另外一边的老狐狸们,反而坐不住了。
局势靡乱的速度太快了,他们还是不看好平王。宇文霁确实善战,可丕州施政一塌糊涂,他设督亭司,又有重建军功爵暴政之意,败亡早定。
但是,世家们现在还真的需要亿点来自平王的帮助,否则困在当地,拖家带口的很难离开。具体到孙家,他们若是不在本地出仕,却先一步在外头的主公身边打出了名声,就怕这残暴的小平王,拿孙家的本家发泄怒气。所以,他们还是需要在小平王身边安插.下人手的。
对,吕墨襟说对了。他们不来,就是等宇文霁自己送呢。
孙家于仕林声望算是魁首,小平王登门是应该的。可谁想到,这个孩子如此傲慢,他身边看来也都是些目光短浅之辈,一个有用的谋士都没有。也不劝他登门。
听蝉先生孙惊蛰少有的皱着眉。
如今大景南北,能叫出名头的诸侯,两只手都数不过来,至于叫不出名头的,简直难以计数了。
大景如一头倒下的巨兽,引来无数猛兽虫豸前来分食。
他和孙不良其实都已选好了子弟,只要小平王第二次来,就让他把人带走,可他就是不冒头。
甚至诸世家来了,他也连一斗粮食一壶酒的礼都没送。
孙家的家主孙不良,不一会儿也到了,孙不良一脸膈应地坐下喝茶,孙惊蛰也没问,不想恶心到自己。
乱七八糟数十世家,几千口子人,可不是好安置的。虽然多数人还是有眼色的,毕竟是一路遭难跑来的,可每家都少不了被彻底养坏了性情的傻子。一旦他们的长辈没看住,这些傻子就能闹出大事来。
两人对坐着默默喝了一会儿茶,孙不良道:“就这些日子,好些个佃农拖家带口跑了。”
这些年,被宇文霁占下的那一半栖州,渐渐恢复了生机。平王一侧目前是八税一,且有徭役,但若开了荒地,头两年是不交税的,督亭司还会低价卖给他们牛马耕种。
早先也有酷吏借此敛财,但是,老小平王都爱溜达,老平王打猎就溜达到栖州来了,听说了乡间议论,那几个酷吏就都给开膛破肚,挂在县城外头晾腊肉了。
两个月前,甚至还有地方开了民学,就随便找了块空地,用一块刷了漆的白板教人识字算数,无论士农工商愿意听,都可来听。乡间顽童,亦开始传唱吕家千字文,听说乃是神童军师吕墨襟所做。
又在大城里建了招贤馆,有一技之长者,皆可前往。即便你是个家仆,只要确定你的能耐平王用得上,平王也会乐意帮你跟主家交涉,为你赎身——
作者有话说:大趾:[可怜]人家还小呢
墨墨:[白眼]
第77章 (捉虫) 说书和世家的幺……
077
孙家待人宽厚, 先前尚粮郡的百姓虽有议论,但跑的不多。毕竟是世世代代在孙家的治下生活的,谁知道平王是不是把他们骗过去杀了吃人?
但这些世家过来了就不一样了, 别说那些被养坏了性子的,就说“正常”的世家,也没几个好相与的。车马撞死百姓, 欺男霸女, 强买幼童每天都在上演。世家们不认为这么做是不给孙家脸面,因为别人到了他们的地界或者他们到了其他人的地界,也都这么干。
反而有世家劝孙家,别把下民养大了心。
下民竟然当街而行,都见了前引的家丁, 也不跪在路边,撞死活该。有好颜色的男女幼童当街而行, 就是等人询价, 否则何不管束在家?
孙家人:“……”
真想一想, 这事儿却是从辰丰那边传过来的。尤其小平王那边开始耕战授爵后, 越来越多的百姓多了那个蓝丝绦, 可当街而行, 见官不跪。
那边的县城恢复集市后, 两边往来渐渐频繁, 这些“毛病”也都学了过来。
孙家便将平王授爵之事说了, 众人听后,皆嗤之以鼻。
“这是什么爵?过家家吗?呵。”
总之,世家们按照他们的标准在尚粮郡过着日子,自认为恪守了客人的礼仪,是很给孙家面子的。
孙家也确实只能把憋气朝肚子里咽。
可对百姓来说, 即便没蓝丝绦的时候,孙家也没这么待他们过。有全家颜色都好的人家,被抢得就剩几个老的,没几日,一家子都团聚了——尸首。
孙家佃户大量私逃,孙家不得不让家丁巡逻,孙不良也出面约谈了几位家主。
孙惊蛰叹了一声:“水往低处流,世事如此。兄长无须烦扰,待时局颠倒,这些‘水’还会流回来的。”
显然,孙惊蛰还不知道“水能载舟”这句话。
孙不良应了一声,又道:“王元殷与一些人去招贤馆了。”
王蔫,字元殷,是王家年轻这一代里,名声还算大的。
孙惊蛰一听:“去招贤馆?他自己去的?”
“带了他自己的妻儿去的。”
“倒也是帮咱们破局了,看平王如何应对吧。”
孙惊蛰想,无论这些人是以个人还是以家族的名义在平王麾下出仕,平王也不能继续把这么多的世家当不存在吧?
可宇文霁还真的就把王蔫当寻常士人对待,没有任何特别待遇。王蔫通过了招贤馆最初的考核,就被接进了聚贤斋,开始在里边学习丕州的律法,通过了官员考核,他才能走马上任。
宇文霁没给他任何特殊待遇,不,还是有特殊待遇的。
“王艾的孙子?我能把他轰走吗?”
王皇后……毫无意外的,市井传言里,她是一位妖后,都说她如何美艳迷人,男人见到她就为之倾倒,她的女儿昌和公主,也没逃过被造黄谣。
宇文霁就让“宇文幼儿园”的孩子们,把他们所知道的王皇后,记录下来。
他们做的,比宇文霁要求的更好,他们还为王皇后画了相。
却并非一贯的正面端坐相,而是侧身读书相。这是一位明艳有威仪,文雅端庄的女性。
“只有母后六分。”刘戮咬着嘴唇,其他孩子们也都点头。
而他们所知道的王皇后的言行,则让宇文霁的钦佩加了个“更”。王皇后关照的不只是皇帝的儿女们,还有妃嫔,以及侍女宫人。
“宫中设宴,有大臣一饭数呕。母后便让宫人轮流侍宴,不至饿死。”
大臣吃太多,吃到吐。后宫却要饿死,皇后只能让宫人蹭饭。宴会上可能遭遇咸猪手,但也比饿死好点。
“皇帝看上了个八岁的女童,母后将之藏了起来,谎称其惊惧而亡。”
“帝崩时,母后命开宫门。”
七个孩子,没一个口称“父皇”的(但也确实,他们的父皇,可能不是同一个),可说到王皇后,都是母后。这七个孩子怎么让南宫夭夭带走的呢?因为王皇后出宫的时候,把年岁小的皇子皇女,都给带出来了,她知道这些孩子留在那儿活不下去,后来南宫夭夭去别苑翻墙见的她。
当时别苑守卫的也是太监,王家没派家丁,朝廷也没有派禁军守卫。
王皇后不一定信得过南宫夭夭,可留下来,他们也命不长已。带出来的,是听话的,胆子也大的九个孩子,路上夭折了两个。
皇帝只管生不管养,上皇家玉碟的,都得是长成,还得是皇帝点头的。所以宇文霁问他们名字,这七个孩子都摇头,可能……他们真就还没大名。
还在岐阳的时候,就按照排行,或者按亲娘的姓氏叫。
所以刚进幼儿园的时候,宇文霁还担心过他们挑剔,结果挑剔的反而是自家俩娃——就前两天觉得人多新鲜,后头就不高兴了。
过去整个王府任他们跑,什么好东西都他们俩分。
现在每天只一个时辰能“放风”,好东西变成了九个人分。这七个娃初时还捧着鱼奴和恬奴,让宇文霁给训了一通,后来发现奴仆对他们也没特殊对待,这才渐渐放开。
这也是很有意思的情况,宇文霁和鱼奴、恬奴明明是兄弟、兄妹,可这俩跟七个孩子就是平辈,宇文霁比他们当中最大的孩子还要小,从各个方面,却都是他们的长辈。
吕墨襟见宇文霁将王皇后的事情整理了下来:“你要做什么?”
“日后……总得留下一份真相。等我死了,我要带好多书陪葬。如果我死的时候,有陪葬的话。对了,咱们在爵位上写下,三等爵位以上,朝廷可赐书陪葬。”
“书……不是要流传的吗?”
“流传的可以篡改。反正这些书,不是给一两百年后的人看的。”宇文霁想,盗墓贼应该对书没兴趣吧?这个世界现代的历史学家们,请努力加油,我尽量多给你们留一些真相——虽然关于我自己的真相,你们会觉得我是吹牛的……
“你希望给王皇后正名?”
“嗯。但不着急。再将聚贤斋里,那些能说会道的家伙,积攒积攒。”
“……”
宇文霁其实一直很惦记着舆论战,他也早就有打算了——说书。
但有个问题,没书,没有小说。
识不识字不重要,近代很多说书的老艺术家,就是不识字,是硬生生背下来的。
可目前流传的文学载体,是赋,连短诗歌都很少。这玩意儿是高文学素养的世家才能懂的,老百姓口口相传的,就是各种乱七八糟的小故事。
“其实……我已经用过了。”
“啊?”用过什么?
“你说让他们去茶馆说书,咱们丕州,这两年终于有茶馆了,我就让他们去了。说的是你的身世,遂州和疾勒人的大战,岐阳救父,还有一些咱们丕州各地的小案子,挺好用。他们有些人甚至搬出了聚贤斋,让我安排开茶馆去了。”
茶馆,在这个年代本来也算是高档消费,后来还是让宇文霁在丕州给打下来了。但因为茶馆的茶叶太贵,所以很无奈,现在的茶馆都是不卖茶的。夏天卖不加糖的山楂水,冬天卖同不加糖的姜水,而且其实卖的是座位钱,坐下了能无限蓄水,但只要站起来离位,就算是去上茅房,回来也得再买座。
“……”
“如果用错了,我把他们招回来。”
“不。”宇文霁朝吕墨襟比出大拇指,“我还想着攒一波一块儿用,墨墨是对的。还要辛苦墨墨,将其中出众者挑拣出来。”
“你想日后送去其他地方说故事?”
“是!”
世家搞上层舆论,他们就搞下沉市场,直接面对百姓。现在这些人没造成舆论影响,还是最根本的原因——不像真的。
宇文霁的战绩,丕州的改制,都不像真的。但像是王快和木茄的事情,就都传播出去,而且得到正向反馈了。
可日后就不一定了,宇文霁终究会让中原的大佬们见识到他的铁骨朵的。
让所有人都意识到,他就是那么不像人的。到时候,关于宇文霁的舆论会得到一次爆发式的正向增长。
至于王艾的孙子,当然是没轰走的,一视同仁,已经是宇文霁的最大让步了。吕墨襟也没想过给王蔫争取什么特权,别赶走就行了。
王蔫没有转身离开,踏踏实实留在了丕州。但尚粮郡的世家子们,可是都闹腾得不小。世家子也有不少怕死的,或者很明白自己身份的,知道踏上漫漫归家路后,若出事,自己八成属于被抛弃的,不如在丕州出仕,等以后太平些了,再离开丕州另寻出路。
俗话说,骑驴找马。
可王蔫这个情况,让他们都打退堂鼓了。众人一边骂小平王傲慢无礼,一边骂王蔫没有骨气,然后,就出事了。
这一日,孙不良和孙惊蛰兄弟又在念叨,下仆忽然来报,出大事了。之后,湍河刘家的家主泪流满面地让人给搀了进来:“不良兄,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在两天前,早已有快马将消息送向了辰丰——
作者有话说:大趾:[白眼][白眼][白眼]
第78章 刘县令杀刘纨绔(过剧情……
078
原来, 刘家与其他几个世家子,说是去打猎,其实骑马按剑带着家奴离开尚粮郡, 奔向了平王所辖区。
他们在尚粮郡被管束得越发严格,又知道王蔫跟一群鸡鸣狗盗之徒为伍。王蔫可曾是别人家的孩子(之一),这些世家子弟想展示一下, 自己强于王蔫。
可栖州现在属于宇文霁势力的“边塞”, 本来全境都有的督亭司,在这儿更是加强级别的,调派的都是官员中的佼佼者,其他地方的一小旗是五到八人,这地方的一个小旗至少是满编十人, 多的有二十到二十五人。
且能活到现在的百姓,又有几个甘为鱼肉的?
这群世家子和他们的仆人能从岐阳跑出来, 也是有些能耐的是, 所以他们劫掠村庄未曾得手, 折了两个仆人, 自己却都囫囵跑出来了。
你跑出来, 就直接回尚粮郡吧?可他们不但没跑回去, 反而闹到了当地的县城。
“我等到他村中, 见风景优美, 欲在此地宴饮。不想村人恶毒, 劫掠我等,害死忠仆,大人可要让刁民为我忠仆偿命!”
说的挺像人话,可县令自然明白这群世家跑到农人村子里宴饮是什么意思。
和现代人的农家乐,反正没有一毛钱类似。
就是世家的纵情享乐, 以及不拿人当人。祸害了人后,世家拍拍屁股走人。
“留种于此,岂不贵乎?”“不杀尔等,命可贵乎?”
其实,还是孙家,给了这群世家子错觉,认为丕州还是守世家的潜规则的,因为在丕州边上的孙家守啊。
“正常”的县令,庶民杀了世家子的家奴,那是要将庶民的全村拉过来,任由世家处置的。这几位自以为那村子民风彪悍,根本没想过带头砍他们的就是传说中的督亭卫。
县令是按照丕州的规矩办事的,命人带来了村子的督亭卫,与乡民,两相对峙之下,世家子们挺胸抬头,全都认了。然后,他们就被一块儿抓起来,按在外头,扒了裤子打板子(下半截什么遮掩都没有,遛鸟挨打,还有百姓围观),另取了他们的衣服饰物,算作赔偿。
这是百姓没有死亡,只有受伤的情况下,否则他们的命就要留下来了。
众多世家子哪受过这种欺辱?他们自己大庭广众下脱裤子可以,用自己的棍子欺辱别人不成,但被别人按着脱,被别人的棍子打,不行。
挨过打后,有一个直接就拿剑抹了脖子。他的仆从见此情景当即攻击了官府,毕竟这情况他们回去一家老小都得死,还不如现在来一个护主而亡。其他世家子算是被牵连的,当时的情境下,甭管动没动手,都让官府一起杀了。
被他们闹到的县城,叫辔县。
说来也巧,辔县县令也姓刘,名蜻字柏安,他是刘去疾的族兄,不过年纪跟刘去疾他爹刘害差不多大。
刘蜻不善搏杀,原在刘害身边当个军师。后随着平王治下一次次清理世家,重整吏治,刘蜻也就离开了军中。
县令听起来是个小官,可搁在从前,也是刘蜻想都不敢想的官职——刘家连寒门都算不上,就是家奴。刘去疾虽然是平王身边的武将,出入被人以将军称之,却是个杂号的将军,出了丕州没人认的。
刘蜻当县令的时候,全家敬告了祖宗,因为这才是真正的“官”。可众人也都知道,若上头换了人,县令依旧也要换人的。
他们与平王,越发荣辱一体。
这群人,自然对宇文霁格外拥护,对上头下达的各种政令,也是坚决执行,他们对世家,更是毫无敬畏。
但无敬畏归无敬畏,刘蜻杀了世家子后很清楚,世家知道了绝不会善罢甘休。
所以,虽然按道理他得去罪人的家里通知一声,但这回他装作不知这些人姓甚名谁来自何方,把尸体朝城外一埋,就不搭理了。不过与此同时,他又快马将此事上报辰丰,这件事他能瞒别人,绝对不能瞒上头。
可是辔县当地,有个小商人贪财,犹豫了两天跑去了尚粮郡告密。
结果他这个报讯的,却被刘家的家主一刀结果了性命。
“见我儿受害却不理,又以我儿性命攀附我刘家,此等小人,该杀!”杀人的剑上血还未干,骂完了报讯人,刘家家主扔了剑,忽然就起身不能,这才有了被架到孙家二人面前的情况。
孙家两人面上在安慰,心里却大骂不止。还没等他们劝住这位刘家的家主,其余世家的人听到消息也来了。一些年轻人的脸上颇有几分后怕,刘家那位本来也邀请了他们的,可因为各种原因,他们没应,反而捡了一条命。
可此时自然都是声援刘家,年轻人们也只将愤怒挂在脸上,说自己也该同去,说不定就能护住那几位朋友了。
长者们自然是公推孙家向平王要个公道的,但孙惊蛰看了一眼,王家、赵家的人都没来(不只是主事人没来,小辈和家仆都不见)。这两家到了栖州后,也是最老实的,就安安静静的,表示外边稍微平静下来,他们就走。
任由鸣蝉先生如何自认权谋高深,此时此刻,他脑袋瓜子里也是一片空白。
与孙不良对视一眼,两人先将各家的主事人(不一定是家主)召集了起来,大家聚在了厅里,喝一口茶,冷静冷静,再来具体说这事儿怎么办。
孙家兄弟很确定,即便是嚎哭得近乎昏厥的刘家主,也没有拼命的心思,他嘴巴里高喊的口号完全可以忽略掉。
人已经死了,坏事变不了好事,至少不能让人白死。
大家都十分有序地坐下喝茶,失了儿孙的那几个也渐渐收了泪水,冷静下来,大家果然都是体面人。
孙不良问:“如此惨事,定要让平王给个交代,诸公以为如何?”
翻译:行了,大家都说说,要提什么赔偿条件吧。
众人便开始了按序发言:那官府上下的人都要杀了赔罪、要把孩子们的尸首挖出来好好放进棺木里、要粮食、要派兵送他们各自归家。
在众世家看来,他们的这点要求,已经是打落牙齿和血吞了。要是过去,就得让平王父子亲自去将孩子们的尸首请出来,再亲自为他们清理,着衣。还是亲自,给孩子们抬棺,挖坟。
一个乡下诸侯王,还有杂胡血统,是什么东西?
孙不良听罢,面无表情道:“诸位可写一封陈情书,我可代为送交辰丰。”
孙家不沾手。
便有一人道:“大家还可商量。”
翻译:您别着急,咱们慢慢讨价还价呗。
孙不良叹气,刚想点头,刘家主站起来道:“孙公此言,未免太过让人心寒。”
孙不良皱眉,他旁边一个侍奉茶水的年轻孙家子弟忽然道:“你们怕了宇文鲜的刀,却不怕宇文霁的铁骨朵吗?小平王可是个三岁就能杀伴读取乐的霸王!”
孙不良呵斥一声:“季谦!”
孙季谦对着孙不良拱了拱手:“孙儿妄言了。诸位长辈,小子失礼了。”他跪下给众人赔罪,便退了下去。
他一走,厅内就静了下来。
孙家兄弟对这位小辈其实是很满意的,刘家主不是东西,就是硬抬他们。这些话他们不好说,可小辈一时激愤,怎么说都成。
世家们的心情也是很复杂的。
世家一直都有一种傲慢,从戾宗时开始,大景的政权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掌握在他们的手里,正是他们的忠诚与勤于职守,才让这个国家维持了稳定和繁荣。直到宇文厚引诸王入岐阳,打破了这种平衡。又到宇文鲜,比之戾宗有过之而无不及。
都是宇文家的错,他们若不夺权,何至于数年间大景局势便就此崩乱?
对宇文家,对大景依旧忠诚的世家也还是有的。但多数世家的认知,早已从我世家与宇文家共治天下,变成了宇文家靠我世家治天下。
所以,他们面对宗室时,会不自觉地傲慢起来。平王这种长期处于权力之外的藩王,更是让他们看不上。
宇文鲜其实不是真疯子,但他这回为什么这么干?因为他入岐阳后,朝臣先是上书请他更多地给各地刺史放权,这一点宇文鲜答应了。但第二天,朝臣又上书“恢复祖宗旧制”——周的祖宗,让他分封,封的还不是诸王,是世家。
翻译:先周能有八百年国运,都靠了分封制,后头的朝代都不分封,国运一个比一个短,我大景要救国,就要分封。
宇文鲜大怒,当朝就杀了提议的大臣。
最先跑出岐阳的,就是带头那位大臣的家族。其余参与的世家见此情景,担心自己是下一个,这才开始大量外逃,宇文鲜也就大开杀戒。
这件事是全员恶人,但倒霉的,却是岐阳百姓,以及世家里懵懂无知的外围人员。
可在世家看来,就是他们为大景考虑的正经提议,不但被无视,还惨遭杀戮,认为宇文家果然都是疯子。
这位小平王宇文霁是能讲理的正常人吗?他上次去岐阳,可是莫名其妙把老平王毁尸之仇按在了王巾脑袋上,王巾死状有多惨,世家也都听说过——
作者有话说:大趾呢?
大趾:[星星眼]在路上!
第79章 (捉虫) 小平王到了……
079
想起王巾的死状, 很多人就冷静下来了。
开始向着那些死了儿孙的家主做眼色,尤其对刘家主做眼色。
刘家主眼珠转了转,他此举不过是裹挟众人罢了——他自然知道宇文霁不好惹, 但宇文霁不是宇文鲜,不是名正言顺的皇帝。宇文鲜闹成那样,岐阳还依旧有世家官员在, 有朝廷在。宇文霁不行, 他哪儿敢把世家都杀了?他真这么闹,连寒门都不会搭理他。
至于其他人,则是认为有利可图,不认为是被他裹挟,而是借题发挥罢了。
可从岐阳一朝又一朝活到现在, 都是老狐狸,这点小伎俩谁看不清。现在宇文霁的可怕被提出来了, 他可能存在的危险, 已经高出了可能带来的利益, 就得让刘家主别这么贪了。
“确实是刘公太过了。咱们初到栖州, 孙公便叮嘱过, 不要去丕州招惹。你家的孩子不晓事, 不但跑去杀人, 还冲击官府, 怪得了谁?”有人开口了。
——这个孙公是孙峥, 留在岐阳担任丞相,支撑朝廷,出自另外一家姓孙的世家。
世家忽然就公道起来了,众人都劝,让死了人的那几家, 好好地去把孩子们的遗体接回来就算了,别折腾其他有的没的了。
但刘家那边也有人,稍稍让步可以,没道理直接一退到底吧?至少要让宇文霁来赔罪,还得杀了那个县令,更要赔偿粮食和马匹。
最后这事儿就闹得不欢而散。
可是刘家那一边的众人,又没胆子自己去辰丰找宇文霁,甚至没胆子去辔县,只是天天来寻孙家兄弟闹腾。
就这么闹到了第五天,突然有个孙家的家仆一身风尘,骑着马直冲到了孙家大宅的门口,他从马上跌了下来,被门口的家仆扶住后,嘶哑着嗓子道:“小、小平王带兵、带兵来了!”
一句话,炸了马蜂窝。
世家们是没有统一指挥的,一听小平王到了,有的径直来到孙家大宅,要与孙家兄弟商议;有的赶紧穿上铠甲带上男丁与家仆,准备死战到底;有的立刻让家仆套马,整理细软和粮食,赶紧逃跑;还有的……开始杀妻妾儿女。
还是王艾(正是前丞相,王皇后的父亲)站了出来,稳定了众人的人心。
“若宇文霁有杀人之心,如今我等已皆为鱼肉了。那家仆根本无法完好着来送信。”
这件事他倒是看得很清楚。
把众人稳住,尤其是主要将闹出血案的几家控制起来,脑子还清楚,能主事的人,都聚到了孙家的大堂里。那位孙家的家仆跪在地上,给众人讲了一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还真是宇文霁把他放回来的。
孙家的尚粮郡并非如传说中那般,真的不设防。尚粮郡外,扎了几个小营,还有专门瞭望的暗哨。丕州军突然出现,彻底围了小营,但放了他回来送信。
“平王道,他已知了辔县之事,于是想来给诸位贤士一个说法。还说,请诸位不要惊慌,不止来了他一路。”
“……”知道了,他们是被围困了。
“刘公,恭喜啦。”有个穿着铠甲的家主冷哼着。
但此时刘家主也没心思跟他斗嘴,他看向了孙惊蛰,其他很多人也看向了孙惊蛰。
都渴望这位以多谋著称的鸣蝉先生,能够摇一摇扇子,说出来一句“勿慌,我已有退敌之计。”
孙惊蛰确实摇了摇扇子,可他说的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都恭候小平王驾临吧。
宇文霁率八百人,星夜赶路,从辰丰到尚粮郡,只用了三天——最近他下辖各地新修的道路提供了很大帮助。但他在孙家的小营前,停了一天。
话说,这事儿报到了宇文霁和吕墨襟手里时,他们也头疼。
不用想就知道,世家的底线,就是要县令的脑袋,但自家县令绝对没错,宇文霁做不出来拿尽忠职守者的脑袋去讨好别人。
图穆拜正是前车之鉴,虽说族裔不同,各自所处的局势不同,可最基本的东西没变。
吕墨襟从权谋的角度,也不可能让宇文霁这么干——宇文霁的基础可不是世家。事情发生,他的名声已经坏定了。再杀县令,那就坏了他们丕州的“法”,法家最忌讳的就是这个。外人捣乱无妨,按律处置就好。自己人搞破坏,才是真破坏。
两人的视线轻轻一碰,便明白了彼此的想法一致。
宇文霁:“装不知道?他们应该会知难而退吧?”
吕墨襟摇头,嘴角扯开,绷出了个讽刺又无奈的笑容:“若咱们没有动静,必定会有部分世家认为你懦弱了。其余世家,虽不确定,却八成也会选择在一旁观望你是否懦弱。”
“我……”宇文霁抬手按了一下额头,脑子不够用,“我不是去过岐阳吗?他们为什么会认为我懦弱?先前不是还说我残暴吗?”
“你当初去岐阳,从根子里对抗的是皇帝。你杀了执金吾,也可以认为是对当时皇帝宇文厚的挑衅——杀不了他,杀保卫岐阳的执金吾。而且南宫夭夭的宴会上,你可没碰其他世家子弟。这至多可以说你对王家不满,却还无意得罪其他家族。你还带回来了一个王快,又能理解成对王家的示好,想尽量弥补两方的关系。”
“哦。”这么一解释,宇文霁稍微理解了。
世家的思维模式,让宇文霁梦回学生时代的语文考试,阅读理解不就这么来的吗?
“景光,你去一趟尚粮郡,说一声,吓唬他们一下吧。”吕墨襟的眉头紧紧皱着,“我想来想去,也只想到了这一个笨办法。从此之后,我们是彻底不能依靠世家了。你的名声大概也只比鹿仙人父子强,但强的有限。”
——继承鹿仙人势力的鹿仙人之子陆清月,依旧是个畜生。曾经宇文霁还对他有所期待,然而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被世家传播坏名声,这对于要搞“内循环”,自己养人的宇文霁来说,其实也无所谓。吕墨襟毕竟是这个时代的人,虽然定下了五年计划,但多少还惦记着从外头收人才进来。见他皱眉,宇文霁劝他。
“其实这也有个好处。”
“什么好处?”吕墨襟歪头。
“日后我的土地上,世家要么逃跑,要么就会老实本分,土地和人口都是我们的了!”
老百姓虽然也会有被世家诓骗,跟着逃跑的,但是,多数故土难离,养一养,见识到丕州的情况,也就安稳下来了。
吕墨襟一脸惊异地点了点头:“这还真是好处,就算不跑,也老实许多。”
“对!”宇文霁得意挺了挺胸。
于是,就是目前的情况了。当宇文霁到达尚粮郡时,世家的人手还是十分充足的,孙不良、王艾在前,还有赵家如今管事的赵安(赵驹也主动留在京城了),众人出尚粮郡十里,迎接平王。
本来有人觉得这样出迎太有失身份,他们在孙家的大宅里等就行了。但王艾出去了,孙不良自然只能“无奈”跟着出去,其他人对视一眼,总不能别人在外头跟小平王商量完了,他们才知道吧?
远远看着扬起的沙尘,众世家心里对宇文霁的第一印象——寒酸、无礼(指的不是没钱或没礼貌,是没有礼仪),没有配仪仗,说带八百骑兵,就真的只带着八百骑兵过来了。
有些世家就想走人,可见孙不良与王艾没动,他们也只能站着。
八百精锐骑兵,全都甲胄齐全,辅兵和副马都留在后头扎营了。这八百人的马和铠甲,其价值放到外头,能装备五千人上下了。
看见出迎的众世家,宇文霁一抬手,骑兵们停下了,宇文霁自己单骑前往。距离他们十几步的时候,宇文霁单手拎着铁骨朵下马了。
宇文霁下马时利落迅捷,却也够重。
“咚!咚”两声,说明他和铁骨朵,都是实心的。
当他走到众人近前,没见过宇文霁的众世家,发出了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小平王多大?”“十四……还是十五?”
“好像十三多点?”“嘶!”
“真是他本人?”“我见过他,确实是本人,只是他又长高了。”
世家男子的平均身高也有一米七上下了,他们在这个时代都属于“高大修伟”。营养不良的平民男子,也就一米五左右,宇文霁见过一个村子都一米二上下的,他还以为村子里大人都不在,走近一看都长胡子了。
宇文霁已经碰到了一八零的边,穿着全甲的他,又更庞大了一圈,恰好又是背光而来,气势压人。
宇文霁扫了众人一眼,王艾带头上来自我见礼,外带自我介绍。宇文霁一听是王艾,很努力地,才能控制住别把厌恶显露出来。
他是前丞相,虽然宇文霁看不上这个老头,但王艾姿态做足,宇文霁也只能礼貌回应。
面由心生,在这个年代根本不作数,世家都长了一副好相貌。王艾细眉长眼,留了一把好胡子,看着就像是个温厚长者。宇文霁一手握紧了铁骨朵,一手攥拳,否则他怕忍不住,把这老家伙的胡子硬薅下来——
作者有话说:大趾:[白眼]我来了!说!你们要吃铁骨朵,要是要吃大拳头?!
第80章 (捉虫) 计划报废……
080
有名有姓的都介绍了, 王艾再要开口,却被宇文霁抢了先:“我这次来为的什么,诸位都清楚。既如此, 我明白说了。辔县县令刘蜻按律责罚了未遂的盗匪,又杀了攻击官府的歹人,有功无过。此事无需再议。”
刘家主撇了撇嘴角, 他此时却极其冷静, 丝毫也没有先前痛哭流涕要与人拼命的样子。只与旁人一起,看着王艾,等着这些世家的领袖做出表态。
王艾微微一笑,心说,这位小平王果然年幼:“大王一路风尘, 何不进屋浅饮几杯?我等皆知大王少年英雄,当年岐阳救父, 仁孝之名, 当青史留名。”
王艾乃是名士中的名士, 众世家皆以国士称之(大趾:啊?)。他主动出外迎接, 也是他礼下于人的一环。此时赞了宇文霁人生中的得意之事。又说他仁孝, 说能青史留名。
正常的世家少年, 被如此多的世家名士迎接、包围, 吹捧, 可是要飘到天上去了。
但宇文霁……他正常吗?
王艾这是抛媚眼给瞎子看, 他全免疫啊。对着王艾行了一礼,宇文霁道:“丕州政务繁忙,既然事情说开,也就不扰诸位了。”
他当即转身,玄雷打了个响鼻, 乖乖走过来,宇文霁把铁骨朵朝地上一撑,直接来了个单手撑杆上马。
“哎?平王稍等!”王艾大惊,可宇文霁就是这么走了,留给他的只有马屁股扬起的沙尘。
孙不良低头看自己脚尖,对王艾丢脸暗道活该。
先前商议时,他已说了没用,王艾依旧一脸莫测高深,连道“无须担心。”
孙不良知道他怎么想的,不就是自恃身份,认为宇文霁多少会给他些脸面吗?在这件事上,孙不良曾经也犯过相同的错误,认为小平王总归是会来拜访的。所以王艾在这件事上没脸,孙不良私心里是高兴的。
尤其王艾这些日子还让几个小世家将自家的女子好好打扮,孙不良膈应。
有时候他都想问一句“王皇后可入葬了?”
什么东西!王皇后薨后,身后事到底怎么样了,岐阳传出来的消息就是“葬了”,但怎么葬的?根本没听说入皇陵了。王皇后可是四朝为后,且跟满了三朝的皇帝,王皇后该入哪位陛下的皇陵,这都是大事,可半点风声都没有。
这都不敢多想,只能装聋作哑。且王皇后的三子一女可能都已经没了……唉。
四朝为后,一生凄苦。
你做丞相期间,是给国家带来什么发展了吗?现在是把罪过都扔到宇文家身上去了,对外说若没有你,国家早就乱了。孙惊蛰听了都作呕,我们孙家避世,至少也守了一郡太平。
但同为世家,得给彼此留脸面,有些事问了就是死仇了。
这群在岐阳待久了的世家,都给赶出来了,还拿着岐阳的规矩办事,自大可笑。
宇文霁走了,八百骑也走了,马屁股扬起来的风沙都落干净了。孙家兄弟当先转身,回家去了。其他人彼此看看,也都散了。
刘家主阴沉着脸,但也不敢闹了。有本事你刚才跟宇文大趾拼命,现在人都走了,你难道还要拉着众人跟你打上辰丰吗?
都怕挨一下宇文大趾的铁骨朵,那玩意儿抡下来,径直就给人“换”个铁脑袋了。
宇文霁回到辰丰,吕墨襟看见他的瞬间,松了一口气。
“我还怕你带一串脑袋当礼物回来。”他也是打趣,毕竟已是先一步接报了,怎么个情况,都清楚得很。
“我有这么残暴嗜杀吗?”
“对外人,有。”
“……”
宇文霁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但惊的不是吕墨襟的评价,而是他发现自己无法反驳。他没干过吃人、乱杀、酷刑之类的事情,但所有冒犯他,冒犯丕州的,除了皇帝,其他的脑袋都在辰丰的旗杆子上挂过。
回头看看刚穿过来的自己,那时候还为可能上战场提心吊胆,现在他却感觉,上战场反而是最简单和容易的事情。
“你名声可能要在陆清月之下了,最新的消息,陆清月还是挺礼贤下士的。”吕墨襟对着宇文霁笑笑。
“……”宇文霁无奈摇头,“唉,我还以为自己已经适应了呢。”
他早该适应了的,吃人的宇文德,不是名声也很好吗?还越来越好。
吕墨襟让宇文霁吹了一会儿冷风,见他虽懊恼却无悔恨之意,心中松了口气,才接着道:“还有,草原疾勒人上表内附,加起来至少二十万人口。”
“这么多啊。”宇文霁皱眉,“向宇文鲜上表?现在中原不适合放疾勒人进来啊。”
“……”
宇文霁嘟囔的时候,却发现吕墨襟盯着他看,且这个眼神,似乎别有深意。宇文霁指着自己:“……我?内附我的?”
“嗯。这还是你打出来的威名。”吕墨点头。每次大景大胜之后,便会有一波内附潮。这一回,这群疾勒人也知道中原乱,所以这表直接就上给了平王,提都没提皇帝。
宇文霁却没笑,不但没笑,脸顿时皱成了个酸橘子。
“不想收?”
“咱们丕州,杂胡已经够多了。”宇文霁摊手,他没有种族歧视,但有一个不能忽视的问题——人会抱团,会排外。
自从宇文霁达成“图穆人头X3”成就后,其实丕州已经陆陆续续收了不少内附的小部落,但都是人数不超千人的。另外,从其他各州,也有少量汉民迁徙过来。目前汉人和新、老杂胡人混居,彼此融合还算平稳。
但一下子进来二十万?
宇文霁想要人口,不想要炸.弹。
吕墨襟微笑着点头:“所以,咱们上报‘朝廷’吧。”
宇文霁皱眉:“哪个朝廷?”中原的皇帝,一个手掌都快数不过来了。
“全部朝廷。”吕墨襟上前了半步,“景光不喜,因为你顾忌百姓,这二十万疾勒人在你看来,是乱子。可在旁人看来,这却是兵员。说不定,能让他们争人,争到打起来。”
宇文霁脸色越来越沉:“墨墨,要不然……咱们还是把二十万收下来吧。”
吕墨襟昂着头反问他:“收下来?”
“收下来吧。”宇文霁叹气,却又咬牙切齿,“咱们咬咬牙,应该能管束住!”
“那咱们定的五年计划,可就要彻底废了呀。”
“废了……就废了吧。”
宇文霁认为他们是麻烦,因为他们难管束,大景的其他势力不认为是麻烦,因为他们不会管束,他们只会给这些疾勒人画几个圈,任由他们生活,只要疾勒人提供士兵与马匹就够了。
圈里的百姓?随便他们,活就活,死就死。若这二十万疾勒人心齐,甚至可能变成北方的另外一支乱军。
吕墨襟叹气,再叹气。他也知道这二十万放进来,就是祸乱中原的。
“景光,我丕州最充足的,是时间。最缺少的,也是时间。二十万疾勒人,恰好能给我们争取时间。”吕墨襟看着他。
宇文霁的年龄和行事风格,决定了他们的势力只剩下后发制人一条路。但这有个前提,就是没出现一个占据绝对优势的大势力。一旦出现了,丕州就难翻身了。
从权谋的角度来说,将这二十万疾勒人放入中原跑马,才是对丕州最有利的。因为前期这些人会畏惧宇文霁的名声,不敢来招惹丕州,只会去其他地方作乱。
“景光,别人乱,我们稳,方才为丕州生机与胜机,你确定吗?”
吕墨襟的两只手揣了起来,静静看着宇文霁。
“我确定,谁让我……仁义呢?”宇文霁垂下头,“你骂吧,我该骂。”
吕墨襟却笑着对宇文霁深揖一礼:“主公既定,臣当效死。”又如朋友一般,拍了拍宇文霁的肩膀,“景光,咱们能把这二十万吃下来的,五年计划被打乱了,咱们就看十年的。有了人口和军力,就有了一切。届时,咱们丕州能拉出十万大军,还有一争之力!”
“嗯!”
丕州的十万大军,可跟其他势力一说就几十万的不一样,是彻底的精壮可战之士,放外头都是可做校尉的精锐。别说十万,两三万就能顶着对方的几十万打。只要撑过这一阵!
平王府的书房挂起了一幅极其精细的地图,上面是宇文霁如今管理下的各州各郡县,每个县城都被标记好了地形和地貌,官员们都在计算能把人塞到哪儿去,以及还有什么地方能平整土地,再建个村出来。
这次归附的二十万疾勒人,粗看分属十六个部族,有原图穆窃麾下,也有原图穆拜麾下。疾勒人大败之后,虽然拥立了先大单于的儿子图穆培弥为新任的大单于。但图穆培弥被流放了二十多年,刚被找回来,并不能服众。
图穆拜部和图穆窃部的仇怨,没因为两边首领的死亡而烟消云散,反而愈演愈烈了。
“没有图穆拜多嘴,也没有图穆窃庇护,你看我不宰了你!”
“图穆拜在的时候你见我就跟个耗子一样,图穆窃死了,你以为我就怕你了?”
然后,就打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大趾:[无奈]来吧!不就是人吗!我个大!我吃得下!
70-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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