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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1章 (捉虫) 旧龙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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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宇文婷想了很多, 她原本以为自己成为女帝就是女官之大胜利,可今日短短几句话,让她复盘了近些年女官的经历, 也想到了更多的未来。


    女官对这个时代来说,还有些太“新潮”了,在目前的生产力下, 引起了无数麻烦。现在完全是靠宇文霁这位君主的个人威望, 强迫压制,一旦大兄离世,别管谁上位,男官都必定会有一场大规模反扑的。


    若她登基,作为女帝她的首要职责, 是掌握权力,坐稳龙椅, 稳定大兄建立出来的景朝大好局势, 稳定朝堂, 发展国家。


    可对朝臣来说, 她是女帝, 反扑会加剧, 因为男官很畏惧她理政后对女官有明显的倾向。她站女官, 男官会认为他们当初果然想对了。她站男官……女官已经是弱势了, 好不容易推出来了一个女帝, 竟然还站男官,对女官的信心是毁灭性的打击。


    两边都不站,只跟着正确的事走?只有强力君主能做到这一点。


    那么与其做女帝,不如做一个宗室大臣,对女官的作用更大。如果她比大兄活得更久, 她就是一个举足轻重的女官,有着重要的政治地位。


    “大兄,您登基后,我想外任。”宇文婷看着宇文霁道。


    她要背靠着大兄,尽量充实自己,让自己,让女官变得更强壮。


    大兄盯着那个皇位了吗?从来都没有,可如今他登基,乃是万众所向。


    早早当皇帝的那群宗室们,又如何了呢?都死得遗臭万年了,就江南那一家被推上皇位的傀儡好些。


    皇帝?有能力举起国玺的,是皇帝。没能力硬举的,只会把自己砸死。


    宇文霁一听,若有所思对她笑了笑:“好,鲁州如何?”


    宇文婷细细寻思了一番,孙眉当初就是在鲁州的。鲁州民风彪悍,男子极少纳妾(不是不想,是不敢),女子也能跨马射箭,甚至拿刀跟人拼杀,相比之下男女差异反而小了。胡人入关之前,有很多不在军籍,但跟从丈夫或父亲,属于军户的“编外女丁”,会配合军队一块儿作战,还有些小有名气的女将。


    托博人入关后,她们大量战死,只有少数活了下来,还有疯了的。但也有顽强坚持到现在,依旧在军中任职的。所以,如今军中女将籍贯最多的,就是鲁州,但是那边文风差了点,不是人家不聪敏,是当地人习惯了,也更偏好在军中博功名,他们当地人高大健壮的体魄也确实更适合这一点。


    孙眉带着一群女官在当地任职,又拉扯起来了许多女官。现在的鲁州刺史也是熟人,木蟾(桶义的妹妹,跟在崔王妃身边很久,还被崔王妃教导了棍棒)。但木蟾两任的任期也快满了,她一回来,女官目前还没有能在鲁州这样的边塞要地任职的女官。


    所以,宇文婷应了。


    她本来想着去一处女官势力最差的州,但思索了片刻,就明白了宇文霁的想法——不要激化矛盾,盲目扩张,把你们占据的新地稳定下来,人手足够了,再说其他。这也是宇文霁向来的做法,一步一个脚印,稳扎稳打。


    宇文婷为宇文霁之妹,又是宇文霁亲自任命,即便所有人都知道她为什么去,即便有人真站出来来争,也争不过。而宇文婷一去,鲁州便是三位女性刺史连任(三年一任,六年两任,一般两任),十八年,鲁州局势彻底定下。即便后续有男性刺史上任,他也得萧规曹随,否则会激起民愤的。


    宇文羽全程没说话,两人告别离开时,宇文婷看了一眼宇文羽,方才笑着与他道别。就是这个笑有点怪,让宇文羽略有些背后发麻。


    宇文婷笑,因为她曾经将宇文羽视为敌人,认为自己和皇位的距离,只有一个宇文羽,那还不是唾手可得?如今她却明白了,自己和皇位的距离差得还远得多,宇文羽从来都不是她真正的敌人。


    甚至应该说,真当上了女帝,不是她走向权力的开始,那不过是一切的开始罢了。


    她不要自己踮着脚去做女帝,她想做一块稳定的砖石,托举后世的姐妹。


    总会有女子更稳妥,更正当,更毫无争议地走上去的。


    夜里,因为和宇文婷说话,让宇文霁想起了不少女子的事,便和吕墨襟闲聊了起来,包括他的脑中YY。


    “天上的人生孩子,原来都不需要自己生了?两个男人或两个女人不是也能生?”这种神话传说,宇文霁当然要和墨墨念叨念叨。


    “对,好像两个女子比两个男子还更容易一些。”宇文霁躺在床上回忆,他记得曾经看过一个一眼ai的假视频,但内容应该有些几分真——半外挂的植入式人造子宫,是在体外,但需要在孕体上开个口子,把它连接到人的某一根大血管上。另外,胚胎还是需要卵子的。


    他对这件事记忆这么深刻,不是因为这个视频,而是因为下面的评论。


    本来宇文霁以为会是女性终于不用生育之苦了,或者开玩笑跑步进入科幻世界之类的。


    没想到那下面点赞最高的一条评论是“哈哈,以后女人彻底没用了,你们还要这么多彩礼吗?”


    字词不是完全相同,但意思绝对是这个。


    就……作为性别男,真的常常无法理解某些同性,所以顺产真不能提高人的智商。或者说人果然只能从自身认知的范围里,考虑他们自己的事情。


    宇文霁当时不无恶意地想,其实没用的是男人啊。因为他很确定,即便真弄出来这种外挂式的,也是妹子们去当袋鼠妈妈的多,说出这种话的男人绝对不会干的,因为在他们的认知里“生孩子是娘们的事!”“我一个大丈夫怎么能生孩子呢?”


    就让他们傻乐吧。


    此时宇文霁搂着吕墨襟:“你想要个自己的孩子啊?”


    “有时候想过,和你有一个宝宝。我的容貌和脑子,你的体魄和为人,无论男女,都会是一个很好的人。”吕墨襟顿了顿,“公主最好。”


    两人一起沉默了,因为他们同样陷入了最好的想象。


    有吕墨襟相貌有宇文霁体魄的大公主,倾城绝色、多智近妖、身穿重甲、驰骋沙场,翻覆天下……这得是多棒的女儿。


    男孩这个样子,也挺好。但宇文霁熟悉自己,吕墨襟也熟悉自己,对于有个小号的自己,没太大的新鲜感,女孩就稀罕多了。


    想象了半天,吕墨襟问:“要是反过来呢?”


    吕墨襟思索了一会儿:“……也够用了。”


    “哈哈哈哈哈!”宇文霁笑了起来,还真是够用了。


    宇文霁也不丑,是个很符合东方审美的,浓眉大眼的美男子,就是他个子太大,又有杀星加成,除了家里人,其他人大概都没几个敢看清他长什么样。他的脑子也不差,应该是水平之上了。


    墨墨身体也不差,他是个全才,同样能当武将,只是在这个年代(在很多年代)里,宇文霁的体魄太强,相比之下,别人都成了弱小可怜又无助的。


    在宗室里,男孩生成这样了,也是很不错了,比宇文羽都强不少了。


    (宇文羽:喂!)


    女孩子也是很好了,就是心肠千万别像了宇文霁,女孩子心太软不好。


    两人各种排列组合着,要是他们有了孩子是什么样的,但毕竟只是想象罢了,两人对孩子只是有些好奇,完全算不上渴望。说到后来,两人都困了,你哼一下,我啊一下的,都觉得自己说话了,其实没听见对方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说什么。


    夜色渐深,卧房里终于只剩下两人同频的呼吸声了……


    次日,宇文霁加了一个字——“她”。


    加这个字,也是为了将来真有人开了历史倒车。现在男女都是“他”,以后要改史书是很容易的,甚至都不需要特意去改,只要一代又一代忽略,漠视就好了。


    就比如唐代听说是有女官的,可后世对女官的了解,至少宇文霁只知道一个“吃醋”的由来,多少带点黄色意味。可具体有哪位知名的女官,做了什么功业,到了什么官位?至少宇文霁有印象的,就一个上官婉儿。


    加一个指代,多少能有用的。


    这一年的八月,宇文霁在一场人数较多的内部会议上宣布:“明年九月二十五,登基大典。你们弄个大概的程序出来吧。别铺张浪费。一应器物不用重做了,就用旧的吧。我找到了几件旧冕服,加大了一些,也够用了。”


    结果大臣们跪了一片,大殿里哭声一片。


    连一贯宣扬节俭的桶义都抹着眼泪说:“大王,何至于登基还要穿旧衣啊?”


    “河山也是祖宗留下的旧河山。一套冕服所耗颇多,旧衣服也是百姓的民脂民膏做的,能省就省吧。更何况,我能得天下,也不是因为穿了新衣服啊。还有太子的事儿,我已经有打算了。登基之后会宣布的。”


    百官号啕哀泣,起身不能,后来是彼此搀扶着出宫的——


    作者有话说:大趾:[害羞]长得像墨墨的女儿


    墨墨:[星星眼]跟大趾一样强大的女儿


    第182章 (捉虫) 弹棉花


    182


    各地百姓听说小平王竟然要穿着旧冕服登基后, 齐齐拿着自家最好的布和线赶去官府,想要送给小平王,一时间各地官府门前全都堵了。官员们当然是不敢替宇文霁收下的, 都知道宇文霁不可能收百姓的布匹,他们私收了,那是要掉脑袋的, 只能先劝走百姓, 说是会跟大王禀明。


    有百姓什么都不说,便将布和线放在了门口,那官员更是碰都不敢碰的,直接把督亭卫叫来,连带着自己府里的衙役, 现场记数,直接送慈幼局去了。


    果然没几日督亭卫便有新告示了, 大意是让百姓不要送了, 旧冕服虽旧, 却也是前代皇帝没穿过两回的, 看着就是崭新的。若真要祝贺他将来登基, 那就把线和布做成新衣服, 在他登基那一日穿出来, 以示庆贺吧。


    百姓官员越发感动, 但知道小平王心意已决, 倒也确实听劝,家家回去做新衣,以待小平王登基,齐贺新帝。


    加大的冕服确实很好看的,因为要尽量遮挡衔接部分的缝线, 因为素合带着宫人细细加了贴花与龙纹,宇文霁看着挺华美的。就这些在缝线上加的绣纹,就绣了四个多月,当然中间还对原本的冕服图文做了添补,以保持整体图案和色彩的完整。


    吕墨襟看见他穿着皇帝的冕服,直接双眼发光:“你显得更高大了。”


    “是更高了,这玩意儿得有一寸多高。”宇文霁指着自己脑袋上的冕冠,原地走了两步。他还以为会被珠帘打脸,没想到珠帘只是略有摇晃,不碍事。


    这和宇文霁从小受到的礼仪教育有关系,他自己看不见,可实际他走路是经典的四方步,肩膀和脑袋几乎不摇不动,冕冠自然不会出现哗哗乱摇,啪啪打脸的情况。


    吕墨襟走过去摸了摸宇文霁的胸口,他特别想和穿着冕服的宇文霁玩耍一番,让宇文霁冕冠上的珠子打在他的脸上……但算了。他穷,就这一套龙袍,等什么时候富裕了再说。


    对于大臣们的激烈反对,宇文霁是能理解的。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祭祀和战争。


    祭祀不单单是一种敬告神明的礼仪,祭祀更大的作用,在于宣告一个体系的正当性的建立——你或你们,达到那个高度了,才可以这么干。祭祀的相关礼器、乐曲、衣着,都是有着严格的限制的。


    后世没有写在明面上的礼制了,可人们依旧在追求着更高规格。认为拥有某类物品,或做某件事,就达到某个阶层了。


    其实就是礼制和阶级的思想在潜移默化中的遗留。


    登基大典,宣告宇文霁对这片土地拥有了最正当的统治权,他是大景名正言顺的君主了,国家完全彻底地恢复了秩序,即将建立新的法统。


    并且,乱世时,无数皇帝前赴后继胡乱称帝,国家崩裂,国玺失踪。宇文霁这个从实权军阀一路走到现在,一直谨守一统天下之心,甚至一度向宇文德称臣的准皇帝,本身就是难能可贵,又万众期待的。


    宇文霁去将冕服小心翼翼换了下去,回来就看见吕墨襟撑着下巴,正咔咔咔地吃着猪油渣蘸白糖。


    这也是管控食品,一大家子包括宇文霁在内都喜欢吃,但宇文霁对每人的食用量有严格的控制。大家都很遵守,除了偷吃惯犯熊爹。


    老爷子现在也学精了,他不在宫里御膳房和宇文霁的王府小厨房偷吃了。他开始光顾大臣家……他自带白糖,进门就要吃猪油渣,众臣都很了解老平王——小平王这个人有多板正,他老子就有多混不吝,而且老平王也不白吃,他虽然不会参政,但会从宫里拿出些东西来,跟“吃友”一起赏玩。


    不送,就给你看看。


    但对很多真心喜欢的人来说,看一看就足够了。


    直到宇文霁去年放出登基的消息,熊爹终于开始养生了。大臣们还挺遗憾,然后有些养成了吃猪油渣习惯的老大臣,就吃躺下了几个。这些人的饮食都让熊爹带的差不多,重油重盐大鱼大肉。而且现在的盐,海盐场已经稳定产盐了,可即便是最好的精盐,也达不到后世的食用盐等级,多少掺杂着杂质,属于是真毒。


    但这也多少吓着了一点熊爹,他是底子好,但可禁不住继续这么造了。


    宇文霁这些年查了墨墨家里的事儿,发现他家应该也有长寿基因,墨墨的祖父活到了七十多,还是被杀害的,他父亲叔伯们也都是被杀害的,并非自然死亡。怪不得古代权贵人家总喜欢父母俱全的人结亲,这其实就是最原始的基因筛选了。


    宇文霁正走神,突然吕墨襟来了一句:“可能不会。”


    宇文霁:“啊?”


    “你当初想的,把你当成个绝世美男子,诱惑的我这个权臣不夺位,拱手江山……”吕墨襟突然抬起头来了,“我若真是那样的情况,我为何不自己登基啊?”


    他又想了想,蹦出来了一个和宇文霁学到的新词:“这也算是性别优势。我若是个女子,那自然只会辅佐你。如今女帝都为时尚早,何况开国女帝。但我是男子,若与你势均力敌,自然还是要争取一下的。”


    宇文霁这个即将登基的皇帝,面对权臣的大不敬之言,却露出了十分向往的神色。


    墨墨当皇帝,那他可是悠闲多了,墨墨让砍谁,他砍谁便好了。哪像现在,天天都是烦心事。


    宇文霁想了一会儿美事,便开始为墨墨解释:“因为未来占比最大的观众,就是现在的普通老百姓。我和你的政治抱负排在最先,但对一部分人来说,感情才最重要。于是——‘夺了我的天下,会让我怨恨你,得不到我的爱情。所以,你作为忠犬攻,就放弃了唾手可得的江山。’当然,对另外一部分人来说,我和你之间有爱情本身,就是不可能的,他们大概觉得我和你都不行,咱俩就是互相利用。”


    当宇文霁说到“政治抱负排在最先”时,吕墨襟点了点头,这话毫无问题。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们俩在一起,因为先确定了对方是同伴,后来才更进一步成为了伴侣。


    肆无忌惮、无所顾忌,只因为一个眼神就爱得要死要活的,那是别人,不是他们俩的爱情。


    但当宇文霁说到后边,吕墨襟就开始顿时露出仿佛牙疼的表情了,宇文霁差点想伸手摸他的牙,只听吕墨襟道:“我自己能上,当然要自己上。霸业稳定,美人才能彻底落在我手里。否则美人登基后,心大了,我不是鸡飞蛋打?”他说着将身子朝前探,用两根手指头轻易地挑起了宇文霁的下巴。


    墨墨此时的表情,极其霸道,宇文霁颇有些目眩神迷:“陛下……”


    “!!!”论胡言乱语,谁也比不过未来君主本人啊,吕墨襟再如何知道宇文霁不在意,也没想到宇文霁会对他说出这句话。


    “陛下,要臣跪地侍奉您吗?”


    “……要。”


    俩人就快快乐乐地胡天胡地了。


    ——登基为什么是明年的九月?


    因为宇文霁的登基,要把藩属国也都招来。过去的皇帝,对此是无可无不可的,因为岐阳就有万国馆,专门安置使团,也有富裕的使团在岐阳置宅,随时沐浴天朝恩典。


    但后来早就没了,南边属国的,南北联系断绝,堵了。后来宇文霁收复江南,一部分江南世家就朝那些小属国跑过去了,现在部分属国,大概正在改朝换代当中。北边属国的,草原乱成那个鬼样子,但凡跑过来的,都是求内附的。


    可当真正稳固的大一统建立,就很需要宣誓一下主权了,要告诉他们“你们爹睡醒了,快来上贡”。


    岐阳的使臣赶过去,再把各国的使团带过来,到明年九月,已经很赶了。


    但更长也没必要等了,九月前能赶过来的使者,已经足够恢复宇文霁对属国的影响力了。


    在整合江南、发展江北、稳定草原、准备登基之余,宇文霁还迎来了另外一件事——棉被。


    但这玩意儿和他印象当中的棉被完全不一样啊,而且绝对不保暖,死硬死硬的。


    应该还有其他工序,是什么呢?宇文霁摸着下巴琢磨。


    “啊!”


    他想起来了一首歌“弹棉花~弹棉花~半斤棉弹成了八两八~”


    宇文霁前世的父母讲过,他们小时候街边还有弹棉花的,就一个破破烂烂的棚子,基本上是夫妻搭档,丈夫背着弓子弹棉花,妻子背着孩子压,外加做些针线。宇文霁小时候,就没见过了。幸好啊,幸好他看过好几遍那个电影(老电影是真好看),尤其那段弹棉花的经典剧情,那里边还有弹棉花弓子,木压板和木槌。


    宇文霁很快把东西画了出来,把晾干的棉花铺开,拿条帕子裹住口鼻,开始了……弹棉花。


    吕墨襟一进门差点没给吓出去,屋里棉絮满天飞,还有个黑巾蒙面的大汉拿着一张奇怪的弓“嘣嘣嘣~”——


    作者有话说:大趾:嘣~~嘣~~嘣~[墨镜][墨镜]


    第183章 棉花仙子的故事


    183


    吕墨襟就是为了“乐器”来的, 宇文霁做这一套玩意儿,他当然都看过了,可完全不知道能用来干什么, 破破烂烂的,像是农具。刚才在外头,听见了很有韵律的弦声, 吕墨襟还以为自己想错了, 至少那一根弦的玩意儿是乐器。


    用袖子遮着口鼻,吕墨襟重新进了门:“景光,前些日子你做的那些东西,原来是干这个的,这是——”


    “弹棉花。”宇文霁嗡声说, “我觉得我现在应该是弹完了。但好像还差点,还得弄线套子……但那个怎么弄的, 我就完全不知道了。”


    宇文霁最先是在书案上探的, 没多久就发现太小了, 根本施展不开, 后来就让人找了张床板, 下面垫着两张桌子(椅子太矮小了)又加垫了几块砖头, 到了一个比宇文霁的腰稍微高一点的高度。


    现在这一床被子, 彻底弹得蓬松起来, 看着就如一片白云被摘下来横在了床板上。


    “嗯?”吕墨襟也凑过来看了看, 还好奇地伸手压了一下,又把手塞进棉花里,“变软,变蓬松了,确实暖和了……去找侧妃吧。”


    “嗯。”


    如今能求助的, 也只有素合了。两人拿被皮把棉花一裹,带着宇文霁的弹棉花三件套,找素合去了。


    果然就得专人专事,素合让他们把东西放这儿吧。


    然后……然后宇文霁就再没见这床他亲自弹出来的被子了,熊爹这个嗅觉,也是属熊的。闻着味儿就找来了,把刚做好的一床大被拿走了。


    临走还留下话来:“爹知道你孝顺,爹也心疼你,你国事繁忙,就别跑了。”


    这可真是亲爹啊——每隔一段时间,宇文霁都会以四十五度角望天,发出如此的感慨。


    然后大小平王父子争被的小故事,就开始在民间流传。这个故事,吕墨襟都没在背后动手,最初是从熊爹那边流传出去的。熊爹非常热衷于亲自传播一些关于他自己,关于宇文霁的小故事,当然都是正面的。


    吕墨襟都没把这个小故事当什么事儿,没想到它火了,爆火。


    距离《桶公闻妖花急劝谏平王言奇花忙言明》的小故事发生,已经有些时日了,但这个故事也还红火着。老百姓最喜欢的,就是这种明君贤臣的故事。毕竟这些故事看似遥远,可其实紧紧关系着他们的生活。


    好皇帝和好大臣,对百姓来说,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


    其实很多百姓都惦记着这个奇花呢?这么好的皇帝、这么好的丞相,和这么好的尚书大人,都说是好东西呢?


    很多老人都希望,这辈子能见一见这个棉花。他们也不奢望用了,就见一眼就好。


    没想到,这棉花还真的有后续了。


    且这中间还夹杂着宇文霁用旧龙袍登基的事儿,这就让百姓们心情复杂了——大王登基都没衣服穿,却一直惦记着让我们吃饱穿暖。


    就是在后续传播的过程中,棉花变得“稍微”有些失真。


    吕墨襟眯眼看着民间流传的小故事,一个正经的寻常故事,竟弄出仙侠版本了。


    说小平王听闻西方有比麻好的植物,便在夜里驾云西去,把西边的神仙打了一顿,将棉花仙子抢了过来(这中间还有棉花仙子在西方备受压迫和欺辱的小故事)。小平王回来后,便叫来了吕相,两人在王府,与棉花仙子细说引棉入中原之事。


    但户部尚书桶义听说了这事儿后,以为小平王被西方妖孽迷惑,提着剑就来杀妖了。


    小平王一听大笑,棉花仙子也现场施法织了一匹棉布出来,桶尚书一见大喜。


    可后来棉花到了中原有些水土不服,死活不开花,棉花仙子也没办法。小平王见后大怒,随手拿了一张弓去抽棉花,没想到却将棉花抽开,于是能用了。


    别说,这故事挺好看的。就是那个棉花开花那里,应该是百姓不知道棉花怎么回事,不理解弹棉花,拿柳絮套上去的,开了花其中的絮就出来了,可能以为是大号柳絮。


    看着这个故事,吕墨襟发现,他开始“难以理解”百姓了。这次是好故事,下次会不会就是恶意的坏事,开始在百姓间流传呢?


    我在高位久了。


    吕墨襟寻思着:不,我从来就没下去过。先前能和他们共情,因为乱世当中,所有人都为了活命忧愁。现在太平盛世,我为肉食者,开始难解百姓了……我要多去民间了。


    不是找个酒楼高高站着,是真正到民间去走一走,坐在茶馆听一听百姓的闲聊。


    不过出去闲聊前,先要把这个故事改了,这故事还有其他的用处。


    吕墨襟修了四次,每次改完了,都让找督亭卫,再让他们找家里的亲戚听,最后订了一版。


    吕墨襟修改了用词,添加了通俗易懂却又朗朗上口的词句,变动了两处剧情。


    一处是棉花仙子在西域受欺辱的,这段原版过于下流,完全就是黄色段子。这里改成了棉花仙子被当地神仙追赶,化为云朵,躲在天空中的无数白云中。当地神仙化为乌云,只剩下棉花仙子一朵白云,她便又藏入河流,化为岸边的芦花片片。


    西域神仙又来追,棉花仙子无奈,便道:“你若再来逼迫,我便让棉花只能结出针来,让你的子民没有衣穿。”


    西域神仙这才作罢。


    第二处是后头宇文霁拿弓去打棉花,这很容易让人传播成他大怒下去打棉花仙子。其实可能最早的民间版本就是宇文霁去打棉花仙子,比如小平王以为自己让棉花仙子骗了之类的,传播过程中,百姓按照各自的喜好,进行了修改,就变了。但继续传播,可能又变回去,这就不好了。


    吕墨襟就提笔加了一个恶人进去,说这人和西边神仙有些渊源,是他的信徒,他很不高兴小平王从西边抢……不对,是救回棉花仙子。所以就在桶义耳边进了谗言,桶义与小平王解除了误会后,也发现了这是个小人,回去就将这门客驱赶走了。


    这人越发恼恨棉花仙子,便趁着棉花仙子疲劳时,偷偷给棉花下了妖法。以至于棉花长成后,难以纺织。


    小平王见后,立刻举起弓来,打散了妖法,让棉花重新变得蓬松柔软起来。


    第二处修改,其实吕墨襟也有些夹带私货。他这私货也夹对了,不多久,那些传法的西域比丘一讲话,百姓就知道了:“就那个囚禁了棉花仙子,还给棉花施法,让我们小平王给打了的神仙,是吧?”


    傻的直接说:“这是错的,我们没有这样的神仙。”


    “他敢说陛下说谎?!”


    他该庆幸,现在都是在讲道亭里讲法,边上有督亭卫,这要是像过去那样,在乡下随便找个地方就开讲,那他此刻大概就被打死了。


    ——讲道亭是宇文霁对宗教的限制手段之一,当年见到了托钵乞讨的比丘后,宇文霁想起来了“必须在特定建筑内才能进行传教活动”不止比丘,所有宗教从业者,都必须在讲道亭、道观、寺庙中方才能传教。


    聪明的则会说:“不是,我们西域神佛众多,恶鬼也多,那个囚禁棉花仙子的,是恶鬼。”


    百姓:“那是你们的神佛厉害,还是我们的陛下厉害?”


    “……”比丘们很想说,能提出这个问题的人,才是恶鬼化身。


    神佛厉害?因为他们是神佛,小平王还是人。那你们西域的神佛还不如我们的凡人小平王呢。小平王厉害?这种说法本身也违反他们的教义。说一样厉害?那更不可能。


    “在世俗,小平王勇猛。但凡人终归腐朽,只有佛祖方才得不朽,得长生,得解脱,得大自在。”


    “你长生了吗?你们西域的人都长生了吗?”


    “……”


    “你们西域笃信佛祖的人都没长生,跑来跟我们说长生?”“所以你也没见过什么长生不老的佛,对吧?”


    他们可是听了十几年说书,以及督亭卫宣讲,了解了《封神榜》,建立了稳定的神话大框架体系的。


    还是有能被忽悠的,毕竟现代的保健品市场还是很活跃的,但现在的讲道亭附近,其实都有督亭卫的密探,他们很精通这些讲道者的话术,能够适当做出引导,这种局面下,被忽悠的人数极少。


    也有些讲道的人看出了其中的弯弯绕,想私下里传道。


    但督亭卫已经着重宣传过,讲道该在讲道亭,不在讲道亭的,都是心里有鬼,想骗你们的。更重要的是……这种私下里讲道的人,抓住了会有军功。


    所以这种“聪明人”,无论佛道,或其他宗教,很快就成了各地苦力大军的一员。别管他们信的是谁,他们信仰的那位反正是不会一指头伸过来,把他们解救离开的。不过按照他们的想法,这也是他们的信仰对他们的磨砺罢了。


    总之,吕墨襟最后写出的,是一个短小精悍,但起承转合都很完善的正能量小故事——


    作者有话说:墨墨:[白眼]我要自省


    大趾:[哈哈大笑]


    第184章 (捉虫) 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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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前宇文霁还记得的故事都不适合, 西游、三国、水浒只记得一些段落,穆桂英挂帅、杨门女将、包公案等等他更不记得了。最后就剩下哪吒闹海、白蛇传、西厢记和梁祝记得个大概。


    哪吒按理说最合适,因为他本来就是封神里, 百姓耳熟能详的一位神仙,可他的经历,打戏居多, 上山、下海, 有神仙还有龙。目前的技术勉强能做到,但这样一场戏,需要的花费也大,普通百姓即便是以一村之力,都是请不起这样的戏班子的。


    另外原先说书无妨, 因为那个龙,老百姓都知道, 是小龙, 跟现在的朝廷不搭调。其实很多百姓, 到现在都不知道龙长什么样。可若搬到现实中, 让百姓清清楚楚看见龙的形象, 再弄一个舞龙、斩龙, 百姓总归会有些冲击感。


    这个不好。百姓是勇敢的, 也是善良忠诚的, 但很多时候他们又是愚昧, 甚至容易被煽动的,朝廷本身,最好还是不要去挑动百姓的神经。


    白蛇传,故事背景就不成。江南、苏堤、断桥、雷峰塔,都没有呢。勉强能在岐阳找些地方张冠李戴一下。可比丘都还是托钵要饭, 没有道场的状态呢。


    难道让道爷顶上?


    宇文霁和吕墨襟一块儿想了想,都摇了摇头。


    现在道爷一部分让宇文霁弄去研究炸药和水泥了,一部分考了科举,如今在各地为官,还有一部分现在是正经大夫,规规矩矩走医道这条路,研究和规整中医。


    宇文霁着重让他们研究牙科,至少拔牙别弄得留点根。且中医是有外科手术的,应该说战争频繁的华夏,没有外科手术才是不可思议的。


    宇文霁他们还的家医,就老早之前,宇文霁发烧,在他屋外跳大绳的那位,就是个缝合圣手。他还不是家传的,以前他是崔王妃带过来的陪嫁。因为让熊爹薅着当军医当久了,跟军中的军医学会了用盐水消毒和缝合,且青出于蓝。他缝合的针就是弯的,是他自己拿绣花针弯的,因为发现这样缝肉皮更简单,后来其他军医也有样学样。


    这是真·神人。


    一些过去烧符水的杂道、野修,以神之名盘剥百姓的,都嘎了。剩下的都进了督亭卫,甚至早期时,督亭卫的半壁江山都靠他们。这些人十分了解民间的底层,多精于察言观色,又能说会道,只要把心思用在正道上,就是人才。


    他们还是信道的,但都归在吕墨襟的封圣榜·城隍·地府·天庭·体系之下了。都惦记着在阳间修功德,日后封个地仙,或者在天庭、地府当官。


    所以目前宇文霁的朝廷里,道家、儒家和法家的人,都有。他科举考试也不是单考儒家的,包括各家典籍、朝廷律令、当今时事,以及大量的案例。


    宇文霁要是现在出生,他一定躺平,或者选择试试督亭卫这条路。


    总之,道家挺规矩的。而且宇文霁对宗教已经有了严格的限定。


    正规宗教人员需要礼部颁发度牒,一旦还俗度牒作废,不能重启只能重新走流程。且度牒只代表,这个人可以正式的,在特定的宗教场所讲法,没有其他任何的优待。


    还有就是讲道亭,不只是亭子,富裕点的地方能弄个小房子,穷的地方就在地上画个圈。你讲道要提前申请,得排队,有些地方比如岐阳,还要缴纳租金或清洁费。


    你说你都托钵要饭了,所以没钱?那也行,三更半夜来讲法吧。你的神佛真有大法力,就让黑夜变成白天,让百姓全都无法入睡,跑出来听讲道。


    此外,禁止出家人拥有土地,且所有寺庙出家人无论教派都需服役。


    自然有虔信的朝臣反对。


    “出家了就不吃五谷杂粮了?!吃着百姓种出来的粮食,别管拜的是什么神仙,就给我干人事!”


    所谓人事,宇文霁的理解,就是交税、服役,因为从他所了解的历史上就能看出。人只要有一个方法能逃避缴税,那就是必定会所有人都去竞相效仿的。而假如服役能够得到好处,服役也会成为一件好事。


    现在他的帝国里,不就是这个样子吗?


    若出家人不纳粮,不服役,百姓可不就都会出家?


    这时候就能拿神仙对抗神仙了,按封神榜的体系,真龙天子身具紫气,诛邪不侵,可斩城隍、山神、土地,这些地上的小神虽然是神,但其也算是天子的臣子,要服从天子的领导。


    被邪物近身的君主,因为得位不正,或行了残暴事,消磨了紫气。


    天子是大于小神仙的,至于大神仙,人家也是要在地上皇帝需要的时候,出来帮忙。封神榜里,姜子牙一开始干的也是除掉妲己,后来发现商纣痴迷妲己已深,不可救药,这才去了西岐。姜子牙没办法在气运犹在的纣王保护下杀掉妲己,也证明了龙气的重要。


    换言之,到了地面上,天子是凡人,却在诸神之上。说天子对神仙不敬?没错,地上的神仙需要敬畏天子,否则会被天子砍了,甚至天子不同意,他们的神仙之位都可能被抹掉。


    宇文霁让神仙的信徒服役缴税,这是应该的。


    神仙生气处罚?


    “你们给泥塑供奉,有个屁的功德。真想得功德,让神仙垂怜,那就惠及百姓!尔等缴税服役,是让你们替你们的神仙积攒香火功德。”


    老百姓琢磨他们这位小平王的话,觉得……还真挺对的。


    《封神榜》的神话里,那些上榜的神仙,不管是哪边的,都不是害民的,都为他们治下的百姓做过好事。后来各地拔地而起的城隍庙也是,那里头供奉的城隍,都是本地或者本籍贯的名臣,简言之,是给百姓做过好事的。


    华夏老百姓的质朴观念里,本来神仙就该给百姓做事,不给百姓做事的,即便一时称神,百姓心里也都清楚,那是妖怪。


    你们拜的神仙都是给百姓做好事的,你们自己却连粮食都不缴,徭役都不服吗?那叫什么给百姓做事?


    本来就没多少的道士,又有一大群赶紧回家了,反正在家里修行也是修行嘛。现在剩下的,依旧坚守道观的,就是正经出家修持的大师了,且一般年岁都不小了,这样年纪的本来也没必要难为他们。


    到这个地步,真没必要再用白蛇传打道家一棍子。宇文霁还想适当扶持一下本土宗教的。


    西厢和梁祝更不行,这俩故事如果放到现在的情况,都属于开历史倒车了。


    这个突然从民间冒出来的小故事,完完全全符合两人的所有需要。


    戏本子有了,找人反而简单,甚至该说早就有了。


    其实现在的“诗词歌赋”,放在后世都是“歌”,全都是能唱的,还有对唱的。


    世家子的宴会一片鬼哭狼嚎,就是唱什么的都有。


    他们当年打下鲁州后,收拢了不少乐师伎人。凡是没做过什么缺德事的,基本上宇文霁都招进王府了。


    平王府过去没养乐师家伎,说惨点,他们没有那个资本,养不起。但攻陷鲁州的时候,宇文霁已经必须要养了。家业越来越大,不说开宴会了,祭祀规格也是越来越高,他需要礼乐。


    另外,宇文霁也需要保留古曲。非常非常多的古曲,到了后世都被遗失掉了,这些人,很多都是活乐谱。


    他们已排弄出来了一些戏,其中还穿插着舞蹈,但只局限于一些君臣对奏,或者后宫闲聊的小故事,只有一个片段。唱腔类似黄梅戏,宇文霁听着觉得还是不同的,可作为非专业人士,他也说不出来具体不同,反正挺好听的。


    熊爹和崔王妃就很喜欢跑去听他们唱戏,偶尔还带着点其他人同乐。


    唯一的问题是,他们不想上街演。


    可以理解,他们这样的人,若到了现在的年岁,还沦落到上街卖艺,那就是到了人生的最后了。他们再信任宇文霁,潜意识也害怕宇文霁依旧这么把他们扔街上去,就此不管了。或者宇文霁管了,但宇文霁嘎了怎么办呢?


    他们这些人,都是世世代代的乐师,婚娶的也都是大户人家的妾婢乐伎。他们的妻子和他们自己都是玩物,但这些人已经彻底被养得没有任何在外生活的手段了,他们的子女后代也是,能找一个可以依靠的大户人家,那是他们最好的归宿。比如现在他们在平王府里了,将来就是宫廷乐师,世代侍奉皇室。


    宇文霁一旦让他们走了,他们就怕将来宇文霁再改变了态度,或者他的继承人直接把他们这群人忘了,想回可就不容易了。


    到现在,最恰当的戏本子出来了,必须要让戏曲推入民间了。


    宇文霁琢磨了两天,准备在礼部加一个戏乐局。


    过去已经有乐籍了,但这个算贱籍,等同于卖艺又卖身。戏乐局的不是,在这儿的乐人,算是官身。


    在小会上一提起来,当即引起了不少官员的反对,认为乐师乃是下贱之人,宇文霁对这些反对的人两手一摊,问他们:“祭祀大典时,奏乐的是谁?”


    “……”——


    作者有话说:墨墨:[吃瓜]写完了就不关我的事了。


    大趾:[墨镜]看我的!


    第185章 戏乐局


    185


    都是聪明人, 宇文霁一说高贵与否,便都知道宇文霁接下来要问什么。


    这时候站出来的自然还是桶义:“大王,先前历朝, 也有出身乐师者为官的,但其并非以乐为官。若任用乐者为官,远的不说, 鲁州之祸就在眼前。”


    众臣都点头, 他们也是这个意思。


    艺术修养高的人,不等于有政治才干,也不等于道德品质高尚。


    若他们有除了音乐歌舞之外的治事之才,并因此得到升职,那没问题。


    一旦把乐师纳入朝廷的官僚体系当中, 虽然他们只是管戏曲音乐的乐官,可这里头千丝万缕涉及的东西太多了。


    “过去没戏乐局, 尚且有鲁州之事。不守规矩的是手握权力的人, 只要他们的权力没有限制, 总会做出越界的事情。乐官转入文武也是可以的, 但他们必须经过考试。”其实宇文霁比谁都知道文化传播落在别人手里的坏处, 朝廷设立戏乐局, 也不一定就一切尽在掌握了。


    确实有可能反而被人利用, 钻空子。但有了戏乐局, 总比没有强。


    桶义又再劝。


    宇文霁道:“让人做事总要给点好处吧?别说你们还不知道说书的好处。戏曲推出, 好处只会更大。但却不能乱演,还是要握在朝廷手里的。”


    到现在了,都知道说书是他们大王和吕相弄的,也都知道说书有好处。


    只是发展到现在,民间也自行发展出了说书人和写书人。他们的故事可就乱七八糟, 良莠不齐了。缺少官方渠道的他们,只要有人听,有人捧,就说就写。


    好的,如棉花仙子的故事,也是有他们手笔的。但也有坏的,有些故事十分下三路。


    前些日子朝廷还出了管理办法,说下三路可以,通过这些说书还能传播一些正确的生理卫生知识,比如男女该如何在这件事上一起得到快乐,还有不要让女性有快乐羞耻,身体不行甚至不愿意通过外部刺激让女性得到快乐,将女性获得快乐称之为Y乱的男人,才是废物。


    另外也让女性和男性都明白,当他们在遭受一些被迫行为时,得到快乐,这也不是下贱。这和打一巴掌会疼一样,当对方经验更丰富,想让一个人有感觉,是很正常的。


    但故事中的男女年龄都不能小于十八岁(吕墨襟觉得这好像大了点,宇文霁回答这是潜移默化宣传晚婚晚育,十八岁才差不多成人了),并且不能有过于血腥和暴力的详细描写,要适当增加伤害和痛苦的描写,并且限制听书人的年龄。


    比如探案故事里,女性或男性受到了伤害,可以说有这么个事情,说有多痛苦和可怕。但不能把事情的经过当作一个很猎奇的点,详细地描写出来。


    最近已经抓了不少了……这可是督亭卫都宣讲完了,他们还非要讲下九流的东西。


    虽然时代不同了,但确实有些事是相通的,现代换了个背景,依旧是这些麻烦。


    另外,现在读书人也越来越多了。虽然科举已经有了十分丰富的分科,但有些人就是不善于科举,他们也是需要出路的。虽说秀才造反十年不成,可秀才多了,也是麻烦。写书、写歌、写曲,这将来也是一条路。


    众臣都低头琢磨,除了好处之外,现在说书的“大家”都在督亭卫里头了。他们若继续拒绝,即便大王真的将戏乐局就此打住,那会不会就把这群人转到督亭卫里头去了?换汤不换药,且督亭卫走的是武职,还是在暗处,其实更不利。


    戏乐局归在礼部,且只走内部升迁,想出戏乐局需要先参加科举,无论文科武科算科刑科,总之拿一个进士下来。


    权衡之下,众臣闭嘴了。


    建立戏乐局确实利大于弊。


    戏乐局第一任的局长是宇文夭。他是当年南宫夭夭救出来的孩子之一,本来人选不是他的,是吕墨襟推荐的一个官员。


    但宇文夭主动提出来,而且言辞恳切认真。宇文夭自己也觉得,他本来就不太适合当官,只是兄弟姐妹都在努力,他不能拉后腿。


    “……臣硬不下心肠。”


    当年能被南宫夭夭一路带到丕州的七个孩子,都是身体健壮,意志坚定的,唯独宇文夭是个例外。他也哭,但他不大喊大叫,都是闷着声默默哭,而且他老实,越害怕越乖,属于“蒙混过关”。


    他给自己取名为“夭”,因为当时商量着起名时,大哥说要不要取个名字,纪念乐乡侯?


    这是为了讨好宇文霁,因为他们看出来了宇文霁对南宫夭夭的赞叹。当时他们虽然知道南宫夭夭确实是好人,可一路的经历过于可怕,没谁感念他。反而是后来渐渐长大,路途上的恐怖淡去,直面的是王皇后的惨死,以及岐阳其他兄弟姐妹的尸骨无存,感激才重新生起。


    宇文夭当时就提议了,因为他知道自己是最弱的一个,妹妹们都比他强硬。


    “臣喜音律。”


    “好。”


    他的身份确实更合适,才能也是不差的。毕竟,虽然他说自己是硬着头皮当的地方官,可他在为官期间,并无任何错处,考评也是忧。


    戏乐局成立后,一堆事,招募百戏艺人(为戏曲当中的武戏做准备),寻找合适的户外演出地区,建立戏院……这些事只有在岐阳办好了,才能走出去,看他能走到哪步吧。


    戏乐局的事情放出去了,其他公务也办完了,宇文霁回了王府,闲的无聊就又把棉花仙子的故事翻出来看了看。


    这回看,他脑子里突然就冒出来了政治课上的话——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因地制宜,符合本地特色。


    当年的老爷爷老奶奶们才是真正的伟人,宇文霁这个穿越者,一直没想登基称帝,因为他觉得“领袖”就应该是这种伟人,他给伟人当跑腿就行。


    “全靠同行衬托。”


    “嗯?”吕墨襟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正坐在一边的矮榻上,端着茶碗喝茶,听他一说不由得抬头,“同行?其他皇帝?宇文德?”


    “嗯。”宇文霁应了一声,又摇了摇头,“我最近心态不稳,一会儿就好。”


    随着登基的临近(还有半年多呢,其实也没多近),宇文霁经常会因为患得患失,以至情绪突然低落。


    就那一片姓宇文称帝家伙们,但凡有个强点的呢?他早就俯首称臣了。


    谁想当皇帝呀?头大。


    吕墨襟怎么可能不管宇文霁?看他那一脸颓丧的样子,吕墨襟放下茶碗,道:“你应该这么想。”他挪了挪,拍拍身边示意宇文·大狗·霁过来,坐在他身边。


    宇文霁就过去了,脸上依旧低落,却动作无比熟练地抱起墨墨,他自己坐下,再把墨墨放在腿上,他双臂揽着墨墨,脑袋就一头扎在吕墨襟脖颈间了,甚至还蹭了两下:“怎么想?”


    他头发毛茸茸的触感,温暖的吐息,和略微发闷的声音传过来,让吕墨襟闭了闭眼睛。


    吕墨襟等承认,对宇文霁偶尔的脆弱,他除去心疼,有时候还有享受——这个强大的怪物,或者天神,只有在面对他的时候,才会暴露出自己软弱的一面,甚至他的父母都见不到他此时的面貌。


    “是有强者的,还有很多,但是,他们都已经在你麾下。”


    “嗯?”


    “纵观历史,其实不难发现,一旦发生乱世,最终的改朝换代者多数都是后发者,包括你也算后发者。不过不同的是,先前的后发者,多在其时代先发者的麾下任职,最终成长为天下霸主。但是,假如先发者撑住了,稳定地发展壮大,这些隐藏在各大势力中间的未成形的先发者,自然也就是恭顺有才的能臣。”


    乱世奸雄,盛世能臣。


    历代的开国之君,看起来也就朱元璋和刘邦惨点。但朱元璋是在蒙元出生的,那时代汉人就没几个有好日子过。刘邦,后世很多人的印象在他是个混混,可实际他是个能一吆喝就集结三千子弟的亭长,确定他混得不好?


    “所以……”吕墨襟摸了摸宇文霁的毛毛头,“你要知道,你麾下集结了大量有帝王之才的人才,你能简单干净地震慑他们,你不弱。”


    宇文霁振奋了两秒,就又萎靡了,因为他想起来,日后朝堂上,这群“帝王之才”的大臣们,必定得斗得你死我活的。


    “守业更比创业难啊。墨墨,幸好有你。”他已经在努力学习政治了,但还是差些。


    “幸好有你,打下了天下。”吕墨襟又摸了摸宇文霁,开始夸夸,“史上猛将为君的,往往都是因为不听劝才败亡的。我俩一个乱世打架无敌,一个盛世治国无敌,彼此信任,无有怀疑,这就是绝配啊。”


    “嗯嗯!嗯嗯嗯!”夸夸给我力量!宇文大狗……不,宇文大趾高高举起墨墨。只觉得墨墨光明万丈。


    好久没被举的墨墨,无力地摇晃了两下腿,觉得这种双脚离地的感觉,竟然还有点怀念。


    时间继续前进,岐阳迎来了另外一个大问题——人太多了!——


    作者有话说:大趾:[抱抱]


    墨墨:[哦哦哦]


    第186章 (捉虫) 使团


    186


    在听闻小平王这回是真的即将登基后, 许多人就启程朝岐阳跑了。


    最先到的是江北人,多数是学子,虽然宇文霁明确说了, 登基这一年不会有恩科,但很多人还是抱着侥幸的心态来了。而且,明年就是正经的科举年了, 但既能见识到至少算是个中兴之主的宇文霁登基, 又能早早安顿下来,准备考试,何乐而不为呢?所以宁愿自费,也要来。


    后来一开春,江南赶考的, 也怀着相同的心情来了。他们不是开春才开始来的,很多人就没过年, 得到消息就过来了, 一整个冬天都花费在了路上。最冷的那段时间甚至难以成行, 天气稍有回暖, 就立马出发了。


    因为是自己组织的, 有些南方学子比较头铁, 硬生生大冷天上路, 结果出了好几起嘎路上的事儿。


    紧接着就是纯粹的游客, 对, 这个年代已经有旅游团了。有的是一家子,有男子结团,还有全女旅游团的。


    在游学都是稀罕事的年代,这个全女旅游团宇文霁还以为是如今女性地位提升带来的稀罕事,吕墨襟告诉他:“只有一半算是。太平时, 常有女子出游。当家主母在家里腻歪了,就会拜访手帕交,手帕交们互相拜访腻歪了,就会组织起来出游,自家所在地的近郊没什么可玩的了,就会朝远处去。不过,她们不会明着说自己是去玩的,只说自己是去祭祀拜神的。但过去护卫侍从是男的,现在这些也都是女子了。”


    宇文霁恍然大悟。


    怪不得古代小说常有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出门求神拜佛的,他以为人家真就是求神拜佛的,原来是出去玩的。


    爬山、踏青、郊游,一般赶的还是庙会的时候,那就还会百戏杂耍,庙里还会有知名的素斋,或者回去的路上吃馆子,吃喝玩乐一条龙。现代人说古人太迷信,古人说现代人脑子僵化。


    这也确实得是太平年景,至少得是中产之家的富裕女性,这车马或一路的花费,就不是小数目。且过去不可能跑太远,也就是古代车马来回一个月的路程。


    还有一类,是商人。各地的商人,只要是有点财力的,都开始朝岐阳赶来。都知道,在这儿能赚大的。


    但别管是考试的、旅游的,或做买卖的,这至少都是自己人。让宇文霁烦躁的,是“外人”,是使团——就没有人数少于三百的使团。


    他们还在路上的时候,就已经事多了。使团是当地驻军一路一路接力式护送的,半路上又有赶去的礼部官员带队,可就这样使团依旧总出事,代表性的就是总有人偷跑,意图隐入民间,然后就让百姓当杂胡打死了。


    呃……确实是杂胡,别管南北,都是胡。所以,军功还是给吧。


    当第一支使团的消息放到宇文霁书案上的时候,他还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危险性,当越来越多越来越大的使团出现,宇文霁就开始愁了。


    “想轰走。”他们的居住和在万国馆范围内的吃饭问题,都要宇文霁解决,喂猪还能得猪肉,喂他们……是能得到朝廷的影响力。但宇文霁觉得,他朝那儿一站,大概获得的影响力更大。


    吕墨襟同情地看着宇文霁。


    宇文霁叹气:“还不是一个国家一个使团,这一个国家两三个使团,过来吃大户啊!”


    “景光,当中原乱时,往往我们周边的国家,局势也不会太平。而当中原大定,周围的乱,却不一定要停止。”


    “……”宇文霁又叹,他也知道,这是让他来断家世的,可实在是觉得自己吃亏。


    中原这个庞然大物,就是整个东方的妈。当她长期维持稳定,周边往往也会进入一个相对稳定的发展期。


    关外一波又一波的游牧民族,也是靠着对稳定期的中原的定期贸易与掠夺,发展起自己的,然后转身背刺。


    南方小国则更接近于中原巨龙一次次争斗中,洒出去的血珠子,每个国家的起源,其王室的起源,都是汉人。


    中原稳定,小国出了小乱子就叫爹去骂,出了大乱子就叫爹来打。中原大乱,爹顾不上他们,他们的乱子也就难以短时间内解决,很容易发展成长时间的菜鸡互啄。


    然后,中原稳定了,就如现在这样,最后那一批不甘心的世家杂鱼(都不是斗争失败者,就是杂鱼),就出关了,南北都有出去的。


    而且,宇文霁还有些不可说的。


    比如南边有个新罗,就是现代“南抄县”的祖宗,派了四支使团,一千两百多人。可实际上,他们派出了六支使团。


    他们国家的事,比宇文霁刚来时,听熊爹讲的景朝国史都要复杂。


    他们大王一号嘎了,正好宇文霁这边叫他们朝贡了。大王一号的王太子登基,就想找宇文霁要个册封,使团甲出发了。可皇太子刚登基没两天,也嘎了。王太子没有熊爹,也没有儿子。


    大王一号的两个弟弟开始争夺王位,二弟把三弟打跑了,登基。二弟派出了使团乙,要叫回使团甲,然后继续朝贡。


    乙刚派出去,三弟打回来了。三弟登基,使团丙出现。


    接下来就发现了已经进入大景城市的甲使团首领,被当地官员叫去认尸的情况。


    乙和丙挨着大景的城市打起来了,当地驻守的士兵、督亭卫还有部分百姓看见了——“军功啊!”天下太平了,以为捞不着大的了。


    就把使团都给揍了。


    从活口的嘴里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甲使团也头疼。只能派人再回一趟新罗,看看家里到底是什么情况,谁当了大王?


    回去之后发现,二弟和三弟都嘎了。现在是第一个嘎了的大王的叔叔们在争夺王位,新罗目前是三国争霸状态。结果三国各派遣了一支使团,想让大景撑腰。


    四支使团于是都来到了岐阳,第一支使团现在要的也不是册封的,而是希望给他们故去的两代大王各一个谥号(一号大王和王太子)。


    历史有的时候,真的比搞笑小说还搞笑。


    而新罗的乱,是和中原有关的。因为目前的三国,都有跑出去的江南世家在其背后的身影。


    可宇文霁还不能纯看戏,他得做出选择。选错了,他们南边的边塞,也是会出乱子的。


    新罗使团只是最乱的,其他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使团。现在岐阳各国使团加起来已经超过五千人了,这路上还浩浩荡荡一大片。到了岐阳,还有死活不乐意走的。就那点贡品,带来无数麻烦。


    说到贡品,北边的还好,南边的贡品都看得让宇文霁龇牙。


    玉石、翡翠、琥珀、珍珠、人参、虎皮、象牙、鹿茸,就这些。


    宇文霁不是在装模作样,他真觉得都是没用的。而且,这些都是国内有的,放府库里吃灰。也就那些蓝孔雀不错,都是公的,刚送来,就让熊爹“嘎嘎嘎”笑着,按着把毛都拔秃了,一根都没留。然后崔王妃就多了把大扇子——熊爹拔毛太粗暴,弄伤了很多孔雀毛。


    就真像后世带着熊儿子逛动物园的真·熊爹。


    熊爹还问那几个带孔雀来的国家的使臣:“孔雀好吃吗?”


    宇文霁帮着答了:“柴,不能说难吃,但总归不如鸡肉。”


    “哦……”熊爹立刻就没兴致了。


    使臣们:“……”


    有使臣回到了史馆里,不由得露出几分轻蔑:“这大景的皇帝和太上皇,胸襟眼界还不如我们的王,面对珍宝,竟只惦记着吃喝。我们不如通知大王,让大王入兵中原?”


    于是当夜就有数个使团发生了使团重要成员“急病暴毙”的事情,但团长们面对礼部官员,都表现出了十分谦恭的态度。


    “不用大人!这人在国内的时候身体就不好,本来就是怀着死也要见一见天朝的想法,才过来的。如今得偿所愿,这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是喜丧。”


    礼部官员温和一笑,道:“登基大典在即,贵使团中,可有依旧身体不好的?”


    翻译:要死赶紧死,你们要是敢在我们陛下登基的时候死,给我们找晦气,别怪我们让你们上下一块儿晦气了!


    使团:“没有没有,身体都好,我们身体都很好。”


    礼部官员甩袖子走了,这年代虽然官员是很讲天朝上国的“礼”的,但……也有亲疏远近之分,对外夷杂胡没什么亲近的。


    死了人的团长们恭送走了官员,立刻吐了一口气,和其他同病相怜的倒霉蛋拱了拱手,众人各回地盘,整合人手去了。


    从南边一路过来,见识到了大景民间的强盛,兵将的矫健,还有那个怪物一样的未来皇帝,竟然还惦记着出兵?这不是脑子有病,这就彻底没脑子,对这种人最好的治疗方法,就是摘除病变严重的器官。


    又过了一阵子,当南方的使者们,见到了北方朝贡的来客,他们更老实了。


    其实这个北方还包括西域的,甚至包括中亚地区的一些国家,一共来了五十多个国家,近七十支使团,那多出来的都是草原几大势力的不同派系。


    这些使团少的人数只有二十多人,但多的有五百多人,两千多口子,塞进了万国馆的街道。


    他们服装各异,一脸彪悍,语言不通,都很老实——


    作者有话说:大趾:[化了]我的饭……不想喂着他们。


    第187章 (捉虫) 朝圣跪拜


    187


    北地使团来到的第二天, 就有两百多口子(都是使团里举足轻重的人物,其他普通成员没资格)结伴去了皇宫,绕着皇宫朝圣般跪拜。得到消息赶到的礼部官员一看他们这样子, 匆忙道:“大王不住宫里,住王府。原来宫里有老大王和崔王妃,但去年也都搬出来了, 现在宫里只有侍人。”


    北境众人:“……”


    “你们若提前问上一句, 何至于闹这么大?”官员又道。


    可北境使团众人只是中途暂停了一会儿,便又叩拜起来。


    远处围观的百姓虽然听不见他们说的是什么,可大概能猜到个七八分,当即都大笑了起来,直说这群杂胡就是一群憨货。


    礼部官员见劝不过, 也只能揣着手追在后头。


    这件事也很快传到了宇文霁和吕墨襟的耳朵里。


    吕墨襟:“旁人都说,他们是拉不下面子, 索性破罐子破摔, 景光以为呢?”


    宇文霁没有回答, 且他面色颇有几分阴沉。


    这群人, 你可以说他们野蛮愚昧, 但他们却没有一个傻的。此时面对大景, 这个重新壮大起来的强大帝国时, 他们十分熟练地收起刀兵, 露出满脸笑容, 高喊“我也是汉人!”,他们历来都很聪明,还是有着足够柔软的腰肢和足够悦耳的嗓音的。


    真当他们是狗?扭过头来,就是狼了。


    景强了,他们又来当憨厚的狗了, 但就在十年前,这可都是一群红着眼睛想入关来分食中原百姓的狼。


    岐阳就让托博人围困过啊,城内让宇文鲜这不似人的带着他的禁军祸害,城外让托博大单于带着他的狼群祸害。


    当时的幸存者,超过八成都还活着呢。


    如今的他们就是要用一个憨厚老实,带点傻的印象,让岐阳人放下仇恨。或者就算还恨,也别那么深——浪子回头金不换,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当犯错的人诚恳道歉,善良的人总是会诚恳谅解的……吗?


    百姓愿意谅解,宇文霁不愿意。


    宇文霁站起来,困兽一样在原地转了两圈,最后看着吕墨襟,问他:“会惹麻烦吗?”


    吕墨襟摆手:“想做什么就去做。”


    宇文霁就像得了令般,一溜烟奔去马棚了,虽然事先没有乘车出行的计划,但王府马棚总有一辆车是挂好的。但宇文霁看着那笨重的王车就龇牙。而且这还得配备相应的仪仗与侍卫,太费事了。


    “别了,就这辆车吧。”宇文霁一指另外一辆套好的车,自己蹦上去一甩缰绳,就这么跑了。


    王府看门的侍卫见车出去本来脸色不变,可看一看那个赶车的,就脸色变了。


    “……我好像看见大王自己赶着拉猪的车出去了?”


    “我也……”


    别说他们了,这条街上各府都在宇文霁的猪车过去后,开始鸡飞狗跳。熊爹很快就骑着马追出去了,宇文婷(她要在宇文霁登基后赴任)和宇文羽也追出去了,各路大臣也都追出去了。


    都以为出什么大事了。


    宇文霁一路到了皇宫——他那条街到皇宫,有一条直达的特殊通道,只有住在那条道上的人、各地急报,以及紧急军情的快马才能使用,所以没出现马车撞人的狗血情况。其实城市规划的时候,闹市就避开了某些线路,真有要第一时间送进宫的急报,一般情况下也不可能撞到百姓。


    不过,此时皇宫周围正热闹,过去百姓靠近了皇宫是要砍头的。在宇文霁重建军功爵制后,到了一定爵位后,百姓就能稍微靠近了。


    岐阳官员的家眷也多,他们也爱凑热闹。


    还有其他使团的,正在考虑要不要自己也加入跟着一块儿朝拜。


    如今围观者中,不乏见过且认识宇文霁的。因为是自己赶车坐在车辕上的,身高看不清,但脸是明摆着的,百姓们顿时响起了一片欢呼声。


    “大王!”“大王!!!”


    叩拜的人更兴奋了,只觉得自己做对了,便装作沉浸在虔诚的朝圣中,直到……


    “装傻是吧?!”宇文霁咆哮一声,从车上跳下来,就把靠他最近的两位踹成了滚地葫芦。一把薅起来了一个胖子(疾勒大单于),甩手扔了出去。


    熊爹慢了一步,毕竟他年纪大了,马速不及年轻的时候了。一来就看见好大趾把草原各部的使臣到处乱扔。


    使臣都是壮汉,少说也得一百五十来斤,甚至两百多斤的大汉,宇文霁到处乱扔,还扔得挺高。


    熊爹靠得近了,能听见他们掉在地上时嘭嘭的声音,显然都是实心的。


    这些人胳膊腿折了、满头是血也不敢多话,只要还有意识,就都立刻爬起来,五体投地跪在地上。


    宇文霁扔完了,踩着一个头戴金冠的(疾勒大单于),问他:“降而又叛,叛而复降,尔等今日做派,欺我心善?!”


    他是真气,下意识一脚跺了下去,总算最后的时候想起来了这位是谁,收了至少七分力气。但就这样,这个倒霉蛋也闷哼一声。宇文霁深吸一口气,把脚收回来了。


    “买个门板,抬着他回万国馆去。”宇文霁对那一群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人道。


    北部使团的人不敢多言,爬远了方才滚起来(真的滚了两圈)跑去寻门板去了。


    宇文霁又对使团其余人道:“我是如何的,你们清楚。你们是如何的,我也清楚。春天的时候,还听闻你们的部族有人去劫我银杏城——”


    有人大着胆子抬头,被宇文霁眼神一瞥,打个激灵赶紧缩回去了。


    “我也知道,你们有部族乃是忠直之人,对我边城多有帮扶。你们更无必要行此荒谬之举,我以臣子待你们,而非畜生。”


    “陛、陛下……求内附!”还是刚才激灵的那个,这位也是真机灵。


    “我们中原有个词,叫作‘维民为止’。被我百姓所占据的土地,便是我大景的土地。你们不用进来,我们已过去了。你们照我大景的规矩办事,接受大景官员的管理,就是已附了。”


    这位一开始还觉得宇文霁只是忽悠他,但听到派官员,他便立刻眼睛亮了:“求官!我们求官来管!我们已附!”


    “嗯……”宇文霁应了一声,高喊的人立刻闭嘴噤声。


    打完了,看一地鼻青脸肿的,宇文霁瞪了一眼旁边的礼部官员,一甩袖子转身走了。


    这事确实是草原各部拍他马屁,拍到了马脚上。但礼部官员也有不妥之处,他认真制止,表示我国律法不允,或者说这事必须得到大王的允准才能办,总是有法子制止的。可他看似制止,实际不过是惺惺作态罢了。甚至宇文霁知道这件事,都不是礼部派人通知的。


    宇文霁的威仪,需要一群人绕着皇宫磕头来炫耀吗?


    礼部官员也被吓得要命,宇文霁想的是一点没错的,他们私心里也有乐见杂胡叩拜的想法,且是以己度人了,觉得大王一定也乐意,谁想到同样是拍马屁拍在了马蹄子上。宇文霁一走,礼部官员不敢再站着看戏了,赶紧行动起来,把该送走的人,全送走。


    围观人群里的,南国使者们捂着胸口,心想:还好,我们没参加,否则现在就跟着一块儿挨打了。


    也有那些依旧不服气,只是聪明些,嘴上没说,却惦记着回国后,召集有识之士一起进攻中原的。他们倒没想着称王称霸,只是怀着强盗的想法,能抢多少是多少。


    即便激怒了中原,大不了学这些北方部族,派几个倒霉鬼过来磕几个头,哄一哄中原皇帝就罢了。


    ——华夏南北断绝之前,他们就已经停止朝贡几十年了,最长的已经有六十多年没有派遣使者了。他们面对的中原人,都是江南大族。而江南大族,现在要么被杀,要么迁居,要么就转身投了西南小国。


    目前投身的这批人,势力还没有大到能动摇各国的统治,反而给各国带去了活力。同时可想而知的,他们是不会说宇文霁好话的,反而有不少人怀念宇文德,说宇文德好话,说宇文霁就是个窃国小儿。


    宇文霁开始征战时,确实年纪小。遥想当年,猛将“芳龄”刚八岁。


    所以不清楚情况的西南诸国看来,就是过去架子很大的中原世家,突然就跑到他们的国家里,与他们同殿为臣,甚至还要弯一弯腰和他们称兄道弟,乃至于把其貌美的女儿送去让他们做妾婢赏玩。


    这种落差,很容易让部分人产生一种轻视感,觉得中原也不过如此。即便使团一路行来,见识到了中原的强大,但还是让这部分人依旧选择蒙住眼睛。


    现在宇文霁的一顿打,打在北地部族之身,也打在了南部诸国之心。


    尤其当宇文霁驾驶着他的战车(拉生猪的)离去,风吹过,一股子死亡的腥臭气涌入鼻腔,更让人心中战栗。


    “这个皇帝真的‘只是’因为这群草原部族做戏,他不喜欢,所以才打人吗?怎么会有不喜欢被跪拜的君主?不会是这群草原蛮族带来的贡品太少了吧?看他们穿的也是破破烂烂的。”——


    作者有话说:大趾:[愤怒]


    墨墨:[奶茶]


    第188章 (捉虫) 幸运的赵镶……


    188


    回去后, 南部诸国的使者们,私下里开始了交流。


    接着他们自然开始打听,北方的贡物到底是什么?打听完了之后, 彻底不吱声了。


    人家带来的牛羊马匹,数以万计,只是都九成九没赶到岐阳来, 全在鲁州和遂州, 就移交给当地官府了。有人质疑这是空口白牙胡说,那就能去岐阳郊外的马场看一看,准备作为代表在新帝登基后,接见外藩的仪式上送交给皇帝的贡物,都在那儿养着呢。


    这些马自然都是万众挑一的宝马良驹。


    马, 越到南方越贵。


    外加因为地理气候等诸多原因,南方的马就是体型更瘦小一些。像他们这些南部诸国, 很多拉车都用驴, 或因为觉得驴过于瘦小, 就用牛, 要不然干脆用人拉车。


    一路上他们常见马车, 耕地也用马。偶尔骑兵路过, 小卒的马都让他们口水直流。


    现在这些作为贡物的马, 在他们眼里就不只是贵重, 而是怪物。比他们很多人都高出两个头, 无论颜色都如缎子一样的皮毛,那巨大的马蹄子和人巴掌一样大。


    跟这个帝国的皇帝一样的怪物。


    这是真的贵重,在他们南方,人家的两匹马,其价值就远超他们的十几箱贡物。


    假如中原皇帝真的是嫌弃贡物价值低, 那现在早该把南方诸国全暴揍一顿了。


    这件事同样被教训的,还有西域诸国。他们距离中原很远。但也有的国家是中原的长久附属国,不过……金发碧眼裹着头巾的家伙说自己祖先也是先秦移居过去的,这实在是有些过分了。


    宇文霁事后吐槽,吕墨襟道:“还真说不定,先秦那时候,有不少人移居过去。不过与当地混居,移风易俗,即便血脉多少有点,但其实已经不能算是中原人了。如果单论血统,其实草原之民,确实和中原人的血统更接近。咱们历代,确实有很多汉人出去,后来还有劫掠过去的。”


    说着说着,吕墨襟从袖子里掏出来了一本奏折,递给了宇文霁。


    宇文霁:“?”


    宇文霁打开之后,发现这是他家亲戚上的奏折。不是宇文家,是刘家。


    他大母的父亲,长乐侯左安将军刘菽的后人。


    当年刘菽让五代皇帝那个暴君给灭了门,刘家的出嫁女也皆“病死”,刘家族地的族人大部分前往丕州投奔了平王。可没想到,刘菽一家还有活口。


    说是有两男一女三个孩子,让大人给藏在了灶台下面。五代皇帝一走,三个孩子爬了出来,前来收拾死人的一个赵姓差役看他们可怜,没杀他们,本来想将三人送去投亲,可一打听,这家的女眷接连惨死,虽然还有一家藩王的亲戚,但平王的处境,即便他一个小吏也是清楚的。


    且当时中原乱象初现,差役也做不到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长途跋涉前往丕州,于是只能一直养着。


    宇文霁出生那一年,熊爹应了勤王令,带人入岐阳的时候,赵差役听说了,本想认亲。可当时太乱,找人的半路上遇见了不知道哪家的乱军。赵差役和两个男孩都让人给砍了,赵差役没了一条胳膊,侥幸活了下来,老大没了性命,老二也受了伤。


    那时候女孩子早已嫁给了一个货郎,跟着货郎走了。


    赵差役和老二在好心人的帮助下,侥幸活下了一条命来,可两人伤势痊愈时,熊爹已经撤军了。


    义父子俩一商量,还是应该来找熊爹,就卖了老宅,带着老大的寡妻和子女,再带着老二一家(两人都娶妻生子了),想去丕州。可路上又碰见了流民队伍,被迫被队伍裹挟……


    总之是流离辗转了十几年,数年前,这一家子终于在丕州住下了。可那时候平王一家子已经住岐阳去了,也算是世事难料了。


    老二早已跟着赵姓差役改姓了赵,且这件事根本没告诉子孙,他家里人都以为那位还在世的老差役,真就是自家的太.祖。


    他也不是求什么,只是送上了一卷破烂的圣旨,加一方磨损严重的金印。只能大概看得出来它们是圣旨和金印,但具体的,圣旨上的字迹,金印的花纹,全都看不出来了。


    因为父子俩一路逃难,圣旨是贴身缝在了衣裳里藏着的。金印几度被他们拿出来偷偷磨掉金屑,以换取口粮——过去乱世中,粮食的价值飞涨,真有地方粮食的价格是一两金一斗粮的。


    宇文霁作为一军统帅,每次出去征战,尚且变成了个臭人回来。吕墨襟给他贴身带着的砚台,那还是石头的,都臭烘烘的。逃难的也不比征战容易,这圣旨本身就有年代了。它不是景朝的,它是汉时的东西,说刘菽他们这一支的祖上,是一位藩王,这是这位藩王当年受封的圣旨和接受的金印。


    金印也没办法,总得活,能留着个大概,已经是父子俩足够珍惜了。


    总之,这两样东西,就是证明他们刘家确实不是杂胡,他们祖上真的是汉人。那宇文霁他的出身也是纯粹的汉人。


    这也是宇文霁仅剩的一个被攻击的点——大母是内附杂胡出身。


    宇文霁把两样东西放下了:“算了,真拿出来反而跟造假似的。是不是的无所谓,我做的事才有所谓。不自证,不内耗!”


    华夏历代汉人皇帝,有名的都被拉出来说是胡人后代,宇文霁都能想象得到未来他是怎么被拿出来“胡”说的了,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反正他也看不见了。


    宇文霁握拳,又看向吕墨襟,吕墨襟早知道他在意的是什么,笑着道:“已在找那位老太太了。”


    比起宇文霁自己的出身,他更在意的,是受苦的人有没有得到好一些的结果。他想找一找跟着货郎走了的老太太。


    能让丕州把事情报上来,还能让吕墨襟把折子递到他眼底下,就说明这个事情九成九是真实的。这对父子的经历,尤其这个赵差役,他自己无儿无女,却好好养着三个孩子,听着就不像恶毒的人。那么娶了老太太的货郎,应该也不会是太坏的,或许老太太还在世。


    平王一家子,对大母一家子,是亏欠的。


    他们平王家起家靠的就是大母家,这大概也是为什么平王家的家教是对媳妇恭敬,宇文霁早期的家将,根子上都是大母家的家奴。


    不能吃着人家的好处,还看不起甚至辱骂人家吧?软饭硬吃的阳刚之气?


    然后宇文霁拿这个去找了熊爹和崔王妃,熊爹看完后当即流泪了。


    “没有灭门这件事,你们大母还能多活十几年。”熊爹看完了折子,又看破圣旨和破金印,道,“这应该是真的。当年外太公归汉时,是带着东西回来的,朝廷也认了。但就是……唉!”


    就是形式上承认了,官方也记录了,但还是把人当胡人,甚至把人灭门了。


    既是难评,更是让人意难平。


    熊爹看宇文霁:“此事你要如何处理?”


    “不声张。”


    熊爹点头道:“甚好。”


    不是宇文霁两面三刀,也不是熊爹阴阳小人,而是现在这种决定,确实是对这家亲戚最好的处理方式。


    且他们自己也在奏折中也说了“无意改姓”。


    毕竟他们错过了宇文霁的发展期,现在宇文霁被广泛认为是个法家的皇帝。除了最初的那一批,他政权中的后续人员,全是走科举上来的,且他到现在都不分封,只有一小部分人觉得他们这位小平王是等着当了皇帝之后再广封功臣,可是对他熟悉的人都知道,不可能。


    小平王乐意给百姓军功爵,但很不乐意给其他人封侯。吕相都没爵呢。


    这一家子目前倒是也有官,就有个老二的女儿叫赵镶的,前几年考中了进士,现在正在脈州当县令了——但能选去脈州当县令的,都是同期较出色的。也是由此能看出来,这家对男女没有太大的偏差,那位老太太嫁的货郎真的大概率人不错。


    但也就只有这个赵镶,他们这一家人虽然在乱世中历经坎坷,但乱世中有几户人家不坎坷的?整个江北,除了丕州人,一大家子老老小小能活下一半人来,都是老天爷庇佑了。


    他们家是真没其他太大的出色之处了,这要是认回去,多少得有点封赏吧?不能像过去那样封爵,也就给点金银。反而显得宇文霁小气,苛待亲戚。而且这家人也很容易给他们自己惹祸上身,谁知道会有什么人找过去?


    还不如就这么彼此知道存在,宇文霁稍微给一点照顾,反而能让这家子富贵平安。


    未来也确实是,不止宇文霁,吕墨襟也对这家子颇为关照,尤其是对赵镶——外放专门找不好干的地方,只有这样才好干出成绩,主官也都给她找严苛的,好好培养她,必定要养出一个栋梁之材!


    “幸运”的赵镶,一辈子都不知道有这么一件事。只觉得自己仕途的前半程很有些坎坷,但每到撑不下去的时候,便有贵人相助,到后来也算是做下了一番事业,官至吏部尚书,入军机处。按照当时的说法,其实已经能称呼她一声“赵相”了——


    作者有话说:赵镶:[化了]谢谢祖宗们的栽培


    第189章 红糖白糖


    189


    赵家的知情人也都是明白人, 没有因为这些年来的“坎坷”而心生怨恨,更没有犹觉不足的贪婪。


    他们都没有再将这件事告知给后人,让这个秘密, 终结在了自己这一代。


    没有必要继续流传下去了,后人的福泽,让后人自己去争取吧。且他们这几代人尚算心思正, 将来的后人可不知道了, 万一真出了一个自认为自家是宗室恩人的傻子,那就又是一场破家灭门之祸了。


    赵家的二子很清楚,他们家当年的那点私兵,确实是给了最初的平王底气,甚至保了他们的命。但后来的发展壮大, 就跟他们家彻底没关系了,是三代平王自己的发展和积累, 还有天降了个宇文景光。当年乱世中称帝的宗室, 有几个手底下没兵的?


    否则就丕州平王的那点兵力, 也只是自保有余罢了。


    从乱世里过来的人, 他们已经得到了最重要的东西。


    ——宇文霁登基两年后, 还真让他找到了嫁给货郎的老太太。老太太也很有意思, 她和货郎丈夫住在遂州, 一直没吱声呢。且很早就过来了, 她家的发展反而比哥哥还好些, 两个儿子参军,一个女儿进了督亭卫,另外一个女儿带着入赘的夫君在家操持家务供养父母。


    日子过得很舒服。宇文霁就没打扰他们,但也给他家的儿女“平等”的关照。这家的孩子们资质差了一些,但后来也都是福寿绵长的好人生。


    回到现在, 宇文霁打了草原使团,其实还有一位被震慑到了。


    穆幺儿跑到他大兄家里做客,一把从烤羊腿上撕扯下了大块的羊肉,美美大嚼两口后,对他大兄道:“大兄,差一点啊。”


    穆拓:“……”


    听说他来,穆拓就让下人把烤羊腿放在这儿,撒上了厚厚的孜然和细盐,还一狠心磨了两颗胡椒,穆拓一口没吃,就为了堵上弟弟的嘴,谁承想还是没堵住。


    “大兄,你差点就给大王——大王……哈哈哈哈哈!”话没说完,穆幺儿就笑喷了,没嚼碎的羊肉,喷了穆拓一脸。


    穆拓拿手巾抹了一把脸,穆幺儿嗖一下就站起来跑门口去了。他一脚在门槛外,一脚在门槛内,只因他还有点不甘心,想继续看大兄笑话,因此才没一溜烟跑了。


    说来他也是个小老头了,却依旧这么不正经。恍惚间,依旧还是当年内附时,那个二百五弟弟。穆迩如今在南方为将,没回来,他要是在岐阳,一定得摇着把扇子,跟在老三屁股后头过来。穆迩就一个阴戳戳的混球,比老三坏。


    穆拓心里想着,却没训斥穆幺儿,他轻轻一笑,站起来对穆幺儿作揖:“多谢二位弟弟当年的拉扯之恩。”谢了穆幺儿,连带谢了没在场的穆迩。


    穆幺儿咂巴了两下嘴,大黑脸竟然脸红了。


    穆拓已经不是当年的杂胡大汉,彻底就是个中原老人了。而现在的大单于,可不只是要磕头朝拜,还要被暴打。


    ——北部使团朝圣跪拜的时候,穆拓和穆幺儿都在围观群众当中。他们周围还真有不少熟人,有的也是内附的,也有汉人官员。果然无论种族性别,大家都很喜欢看热闹。


    都能看出来,大王对疾勒大单于留了一点颜面,就只摔了一下子。穆拓眼神好,这把年纪了不但不花眼,依旧能看得远。他就看见大王脚踏托博大单于的时候,疾勒大单于的脸上,露出了小人得志般的骄傲和得意。


    堂堂一个疾勒大单于,他竟然因为大王“只是”摔了他一下,而没有把他踩脚底下,而得意?


    脸呢?


    穆拓当时都脸上发烧,又想自己已经是汉人的高官了,这才又挺胸抬头。


    疾勒人自从十几年前挨了大王一顿毒打,大体上确实都算是恭顺。即便有劫掠的,也没听说过是疾勒王庭劫掠,反而疾勒王庭还保护过大景的商队,配合过北部驻军剿灭马贼。这次送过来的西域使团,就有许多是疾勒王庭主动联系的。


    从这个角度看,这些西域国家的使团就不是过来叫爹的,是来叫大父的。


    当时穆拓内心还是有点复杂的,他其实一直都对疾勒人的认同感更强烈一些。留下来也只是趋利避害,是弟弟们都想留,族人也都想留,孩子们也都想留,但他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多少有些难受。


    但他知道,既然留下了,就不能把这些想法挂在外头,更不能这么教导他的儿女。因此他完全是用汉人的规矩教导的儿女——因为后来女子也能科举,且女官是大王一直倡导的,因此穆拓虽然找到了世家教导淑女的老嬷,却弃而不用,干脆把女儿也当儿子教导,君子六艺国家法度一样不缺。


    他儿女多,如今军政督亭卫中都有人手,虽然没几个高位的,但都很稳妥。还有几个儿女实在于学习上不开窍,家里也养得起,无论儿女,愿意嫁娶的就嫁娶。不愿的,女儿可留在家里给姊妹们操持内宅,愿意生孩子就找可心的男子生。他家的男子身强体健,面貌也好,女官的姊妹们也很喜欢,还有个儿子直接入赘到女方家里去了。


    穆拓都是无所谓的,他们草原上没中原这么多规矩。女方显赫,男子跟着去女方部落也是常有的事情。


    儿女们虽然偶有些小忧愁,但终究也只是小事罢了。


    这回大王对杂胡的这顿打,算是彻底打破了穆拓仅存的那点念想。


    他当年要是走了,即便当了大单于,今日也是要被大王一把扔出去,然后看着被打得更惨的其他部族幸灾乐祸罢了。


    何其可悲?


    这不是强弱的问题,这是心气都崩了。


    穆幺儿看他大哥谢完后就坐下了,然后就开始愣神叹气。多少有点为他大哥难受,不过,他和穆迩反而对疾勒人没多少归属感,大哥年岁比他们大很多,老早就出去跟着大人到处跑了。当初还在草原的时候,部落里的其他孩子总说他们是汉人的狗崽子,是奴隶,把他们按在地上,当狗骑,还拿牛马的粪便涂抹在他们身上,甚至朝他们嘴巴里塞。


    他们从小就恨那些疾勒人。


    他们对大景这个国家,小时候就是爱恨掺杂的。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把一个公主嫁过来,让他们在这种地方出生。若公主没嫁过来,他们要么是生在大景当纯粹的汉人,要么是被另外一个娘生出来,当疾勒人。


    但后来内附的点子,就是他和穆迩提议的。既然疾勒人不认他们,那他们为什么不去追寻另外一支血脉的来源呢?汉人对他们的态度再差,也不可能坏过疾勒人吧?结果证明是对的。


    穆幺儿就从门口走了回去,坐在穆拓身边,陪着他大兄发呆。一只油乎乎的大手突然糊在了他的脸上,从上抹到下,还在他胡子上拽了两下。


    穆幺儿这回是真把眼睛瞪直了:“大、大大、大兄?!”


    “下回不准浪费食物。”穆拓指了指穆幺儿脚底下,他刚刚那一跑,掉了好几块羊肉在地上,现在都给踩烂了。羊肉上的调料可金贵得很,这一顿烤羊腿可让他肉疼得很呢。


    “……哦。”


    穆幺儿跟几十年前一样,乖乖应了一声,两个老汉对坐着开始吃羊肉。


    而动手的宇文霁,事后一直在等朝堂上的动静,可是,没动静。


    连桶义都没找他叨叨,次日开会反而还对他笑了笑。那笑容该不是让他再去打一顿吧?


    “你再打一顿,确实没问题。”吕墨襟听他念叨,答了一句。


    吕墨襟跟前放着个红泥小炉,炉子上放了个小锅,锅里的年糕正在滋啦滋啦地响着。吕墨襟回答的时候都没抬头,他的眼睛和他的筷子,都将目标牢牢定在了年糕上,炸得差不多了,他便将年糕取出来,在红糖的糖浆里一滚,再放在白糖碗里蘸一蘸,放进嘴里咬一口……


    幸福感瞬间从吕墨襟的脸上满溢了出来。


    宇文霁:“……”


    若不是担心招蚂蚁,且会弄脏衣物,外带确实糟践东西,有时候宇文霁都想在成好事的时候,给自己身上涂糖浆。他让吕墨襟舒服的时候,吕墨襟的表情有时都不如现在幸福,有种输给了甜食的感觉。


    嫉妒让宇文霁变质……不,他只是担心墨墨的身体,所以他就把白糖拿走了。


    吕墨襟咬着筷子,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宇文霁。


    “红糖就够了,吃太多糖不好。”


    叹了一声,吕墨襟没跟他纠结这个问题:“行吧。”


    又一块年糕剪好了,他夹起来只蘸了红糖,略有些遗憾地塞进了嘴里。


    “咳!墨墨,我再去打一顿,难道不是不仁?不会有大臣说我残暴?”


    “这有什么不仁的?又不是你的百姓。这就是一群畏威而不怀德的杂胡,你要把仁义给了他们,照顾他们的吃饱穿暖,那大臣才要举着剑找你死谏了。”吕墨襟看了看宇文霁,“教化和仁义有个前提,就是这已是我朝之地,我朝之民。就像那些疾勒人说的,他们‘已附’了。”——


    作者有话说:墨墨:[吃瓜]好吃


    大趾:[可怜]嫉妒


    第190章 (捉虫) 就这?


    190


    这还不是个大事小情都叫嚣着仁义教化, 把这两样东西当成万灵丹的时代。宇文霁知道草原诸部的两面性,官员们也清楚。甚至,宇文霁打得狠一些, 他们还会拍手称快。


    吕墨襟低头,继续吃红糖年糕去了,且明显加快了进食的速度, 显然是怕一会儿宇文霁把他红糖也给拿走了。待吃完了, 他碗里剩下的那一点点红糖他也没浪费,加了热水都融化开了,倒进了嘴里。


    看墨墨喝红糖水,宇文霁便泡了茶给他递过去。


    吕墨襟还沉迷着甜味在口中的余韵,看见递到眼前的茶碗, 没好气地瞥了一眼宇文霁,却还是将茶灌进了嘴里, 仔细漱了口。还好, 茶里加了干桂花, 有一丝淡淡的回甘, 他倒是也喜欢。


    宇文霁递完了茶, 就绕了一圈, 到了吕墨襟旁边, 十分顺手地把人抱起来, 自己坐上去, 再把人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吕墨襟朝他怀里一靠,道:“而且,你会如此,大臣们反而会很高兴。你若突然对杂胡亲近起来,大臣们才要变了脸色呢。内外有别, 亲疏有差。”


    他猜到,这又是宇文霁从“某个地方”得到的经验了。将来的文臣会不分亲疏远近,到处去散播仁义?怎么朽烂到这个地步了?那些被宇文德烧烂掉了的世家们都会从地下爬出来,用他们挂着烧焦烂肉的露骨指头指着这群腐儒大骂荒唐了。


    打服了,打成自己人了,才该给仁义。没打服,那不叫给仁义,那叫把脸伸出去让人踩。


    虽说好战必亡,但还有忘战必危,有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这不是脑子坏掉了,这该是国力弱了,腐儒给自己找的遮羞布,打不过人家,可不是只能仁义了?


    可惜,后世的事情,且该是数千年之后的事情,他实在干涉不了,他如今能做的已经是最好了。子孙该有子孙福,按景光说的“要相信后人的智慧。后人里总会出现超过前人的伟人的。”


    他正发呆,下巴让宇文霁轻轻挑了起来。宇文霁的唇覆盖了上来,柔软的舌头撬开从来都对他不设防的唇齿,细细检阅着熟悉的领土……


    吕墨襟被吻得腰有些发酥,让宇文霁托着搂着,才没滑下去。


    待双唇分开,宇文霁的唇擦着吕墨襟的脸颊,一路到了他的耳边,边轻咬着他的耳廓,边道:“嗯,漱口漱得很干净。”


    “!”吕墨襟狠狠扯了一把宇文霁的耳朵。


    吻得这么投入,嗓音这么喑哑,气氛这么黏腻,结果你跟我说这个?!这个宇文大趾总是这个样子!


    扯了之后还不解恨,吕墨襟还扑上去,狠狠拿宇文霁的耳朵磨了牙,磨完了从宇文霁腿上跳下来就跑。


    宇文霁捂着脸,动弹不得——神兵出鞘,自作孽……动弹不得。


    “哈哈哈哈!”虽说正难受着,但宇文霁反而笑了起来。


    他这把年纪了,若还不知道调情时该说什么,那跟墨墨这些年也实在是白活了。可是,好玩啊。墨墨多好玩,可可爱爱的。


    吕墨襟到门口听见了他的笑声,一边整理着衣服,一边翻了个大白眼。年纪越大,越没正经。


    这些日子得素着他!呃……也不能素太久了。其实已经素了有一阵子了,毕竟最近我俩都挺忙的,得有半个月没尽兴过了。要不然今日也不会如此容易给他勾起来,其实是有点想了。


    然后吕墨襟就回去了,看见宇文霁就给他一个白眼:“刚是饿了加餐,我公事还没处理完呢。”


    宇文霁也换回了他自己的“工位”,正在处理他的奏折,一看墨墨回来,忙不迭地点头:“对对对。”


    等墨墨坐下后,宇文霁也确实说了一件很郑重的公事:“墨墨,待登基后,我想去一趟草原,亲眼看一看那边的情况。如果可能,西域也去一趟。”


    坐下的吕墨襟看着宇文霁,他从他的眼睛里看见的,是血与火。


    他哪里只是“去”一趟?若有必要,分明是要“杀”一路。


    他要趁着自己身体还健壮的时候,给边塞来一场大清洗,至少能带去五十年的和平。


    宇文霁也希望大家都和平发展,但这是不可能的。现代他穿的时候,世界都打成一锅粥。何况扩张性更强烈的古代?


    古时候帮别人发展,得到的结果八成就是几十年后,对方的后人来打你的后人。因为他们发展起来了,人口多了,武器装备升级,可不是要来打周围这个最庞大和富饶的国家吗?


    宇文霁要趁着身体还算健壮的时候去,虽然目前他没感觉到体力下降,可他的脸看起来还是在成长的,那就说明他只是不显老,不是个长生不老的怪物。


    他要好好利用自己这段健康时期,把能做到的事情做到最大——反正他就是个暴君,那就让战争来得更可怕一些吧。


    “应该如此。”吕墨襟也是个标准的铁血派,“打过之后的降人,可是比内附的老实多了。”


    自己来内附的总有些傲慢和脑子不清楚的,以为来了中原就有好日子过了,惦记着过来当大爷,甚至草原上的一些奴隶主的性子也没变的。但被打怕了的,就规矩多了。这一点,宇文霁麾下的老臣都该深有体会。


    “不过,要在你登基两年后再说。也可能是三年。”可这是有前提条件的,别看当皇帝只是让宇文霁换了个帽子,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可实际问题很多。


    其中多数都是礼法方面的事情,还有宇文霁想的那个承嗣的新方法,想要稳定下来,两三年的时间是最低标准了。


    且吕墨襟需要给宇文霁的征伐准备充足的粮草与人马,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让他可以肆意飞翔,没有任何后顾之忧。虽说国家本来就有些积攒,但粮食总是多多益善的,而且万一有个天灾之类的,两头甚至多头用粮,那可就麻烦了,必须要尽量多攒。


    “嗯。”宇文霁也点头,他也觉得该如此,“江南的水军……远的地方去不了,但安南和新罗能去吧?还有天竺。”


    “知道你惦记着粮食,天竺应该明年就能运粮食回来了。”


    目前从外藩向中原运粮食,其实是纯亏钱。比如天竺,那边也是有不少中原喜欢的商品的,香料、白叠布、糖等等,哪个不比大米赚钱?


    作为君主,就是经常要做亏钱的买卖,宇文霁和吕墨襟要的就是粮食,这些粮食不只是将来宇文霁征战和国家应对灾厄的必要储备,还要平抑物价。


    因为人口在暴涨。


    女性地位提升了,朝廷还有人在蛐蛐什么女人不生孩子了。都放屁。即使生孩子是一件危险的事情,依旧有很多女性很乐意生孩子。即便是女官很多选择不生,但她们选择生的姐妹都不会只生一两个啊。


    这些得到一群母亲教养的孩子,男孩也没有缺乏阳刚之气,女孩则越发坚毅果敢。第一代的女官后代,已经开始考科举了。有趣的是,无论男孩女孩,他们比多数男女家庭出来的孩子,多一些自信和同理心,因为他们的家里,没有“大家长”。


    母亲和所有的姨妈都是真的姐妹,彼此交流之间很平等(这是指多数情况下,也有女性家族里出现了类似男性家族的大家长)。他们对宗族的概念很淡薄,因为男孩女孩都是要离开家的。


    且他们都是以兄弟与姊妹的方式,分别结伙生活。可兄弟姐妹之间又有一定的联系,也会互相帮助。就是很新奇的生活方式,目前他们自己都在摸索当中,外人更无法去多言。


    他们对于性的观念更加开放,但宇文霁也加了“春病”的医学科普。虽然目前这种病中原还没有,毕竟大航海还没开始,还没让某些海盗把乱七八糟的病弄出来带到中原,可也得防患于未然。


    总之,底层女性在家族中地位提升,尤其新法已经彻底普及的北方,开始有家族也有女子参与宗祠祭祀的,也有部分女子自开女宗祠。


    更多女婴存活,可生育的女性也更多,医学观念上升,产妇存活率上升。


    这要是个游戏,那就是一片上升的箭头。人口根本没有降低,而是在全线暴涨。


    有嘴要吃饭的,虽然现在豆油、猪肉普及,肚子里有油水的人,吃饭的总量会相应下降,但粮食相对于这个庞大的国度来说,还是太少了。


    绝对会涨价的,甚至必定会有人趁着这个机会囤积居奇——已经不是“可能”了,甚至现在一定有人悄无声息地干了。


    时隔多年,宇文霁又默默在心里念叨起了系统:要是给我一个倒买倒卖的仓库多好啊。我把国库里的“破烂”全扔进去,只求用玉米、土豆砸死我。


    两人的交谈内容从大米又到了大豆和高粱,如今豆油作坊也大面积铺开,大豆也开始涨价了。高粱倒是喜讯,它开始“出关”了,关外部分地区小麦、高粱平分天下。


    又说各州的交通、南方部分地区督亭卫跟当地宗族打起来了(大世家都迁走了尚且如此)、还是迁居的世家不老实到了地方旧习难改、造船进度,蒙学……


    两人议论着,手上也没停,将公事完成——


    作者有话说:墨墨:[愤怒]


    大趾:[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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