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捉虫) 没有下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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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从坐龙椅, 变成了骑龙,但吕墨襟免不了腰酸背疼。
怎么被皇帝陛下抱进延英殿的,又是怎么被抱出延英殿的。
这次玩闹得太激烈, 吕相大人昏昏睡了一日,第二日也懒洋洋的,待第三日他脑子清醒了, 下面刘菽的事情, 也基本上结束了。
不过吕相大人被养懒了,第三天还是懒得起来。
但他又无事可干,就躺在床上,想宇文霁的事情。
这位皇帝陛下明明生在此世,却很是有些不像此间人。这一点, 吕墨襟觉得,太上皇该是也深有同感。不同的是, 太上皇十分肯定, 宇文霁是“上边”来的。但吕墨襟十分确定, 他是“后边”来的。
后世会有这种人吗?很神奇, 到底是怎样一种世道能养出宇文霁这样的……平民子弟来?
这也是吕墨襟又分外确定的一点, 宇文霁绝不是太高的家庭出来的, 他在很多事情上展现的态度都是“我也是平民百姓”。
所以, 吕墨襟就对后世更好奇了。
那个时代, 不仅是人人都能读书, 且寻常人也是有能力进入高等学府(宇文霁的词汇),且寻常人对于上位者,是没什么敬畏的。
不,宇文霁开玩笑评价过一些人,是“自我以上众生平等, 应该公平合理,自我以下弱肉强食,你们弱者就该服从我”,他叫这些人“自我社达主义者”。不过吕墨襟能理解,这不就是谄上欺下吗?
希望上官公正廉洁,希望下属们都奉上谄媚。在自己不得升迁,而下属升迁的情况下,又认为上官不够公正,而下属都抢了他的功劳,而他自己是有志不得伸的——这种人也是评价吕墨襟媚上的主力军,但却又不敢当面批他,甚至于他们见了吕墨襟后,能用出吕墨襟都得思索一下的华美辞藻来赞美他,显见是早有准备了。
腐坏的东西总是存在的,那股子恶臭的味道,常常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改变。
可关于美好的东西,总是因为时代的不同,而有些微的变化的。如鲜花,在不同环境下,可盛开出不同的花朵。宇文霁展现的,就是他那个时代的一部分美好,是吕墨襟在他这个时代所不可见的。
吕墨襟不好奇宇文霁怎么来的,毕竟看样子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好奇那些英雄人物,好奇将来波云诡谲,甚至还面临神州陆沉的历史。
可惜,他不能让宇文霁说。以他们俩的亲密,他一直不说,大概是有什么可能的妨碍。毕竟宇文霁身上的某些神异之处……说明这世上还是有一个老天爷在窥探着他的。
吕墨襟平躺在床上,抬头看着拔步床的顶端,床帐是蓝色的,以金银丝线绣着一条条神态各异的小龙。它本该是黑色的,但宇文霁觉得这颜色睡觉看着太憋气,就换了。
有时候真的觉得不太想死,这个世上还有很多新奇的事情等待着他去发现。比如宇文霁说的红薯、玉米、土豆、辣椒等等,这些东西该是什么味道的?
宇文霁端着一盅川贝雪梨进来和一碗双皮奶进来。
很多食物,即便同样的主材,古代和现代的滋味完全不一样,现代这个川贝雪梨很甜,古代是酸甜的,还有一股子药味,因为就算是“雪梨”古代也是酸味更重,其他材料味道也更重。
双皮奶则是腥味更重,奶腥加蛋腥,所以必须得加重糖。
川贝雪梨宇文霁喜欢古代的味道,双皮奶喜欢现代的。
还有很多东西根本没办法复刻出来,比如杨枝甘露。宇文霁还是临穿越前,才知道西米不是一种像稻米、小米一样植物结出来的,是用材料人工做出来的,可他连西米到底是啥材料做的都忘记了。还有芒果,这玩意儿南方听说过是有,但显然是运不过来的。
吕相躺在床上,皇帝陛下拿着勺子十分熟练地给他喂完了川贝雪梨,再喂双皮奶。他手稳得很,半点都没洒。然后再拿了茶水来给吕相漱口,最后把人捞起来亲了又亲。直到吕大丞相想小解,一把给他拍开。皇帝陛下才十分迅速地让到了一边,没让吕相拍到他,免了吕相手疼之伤。
吕墨襟完事儿回来,看见宇文霁坐在床边拿着个玳瑁的梳子正等着他。
“我给你梳梳头。”
“嗯……”吕墨襟懒洋洋应了一声,走过去也坐在了床边,宇文霁就给他细细地梳头,吕墨襟被梳得舒服,渐渐闭上了眼睛,朝后倒了下去,宇文霁柔柔地捞着他,利落地把他头发盘上,把人塞被子里了。
再醒过来,是宇文霁叫他起来是吃晚饭的。
吕墨襟看着坐在床头的宇文霁,爬起来就扑在他身上了。
宇文霁怕他着凉,赶紧把准备好了的外袍披在吕墨襟背上。外袍都是烘热了的,比被窝还暖和。可吕墨襟两条胳膊就死死勾着他的脖子(他最近好像是颇为喜欢如此),宇文霁又不能下力气拽他,只能把人搂着,拍着他的背,问:“怎么了?”
怎么一觉醒来突然这样子了?倒像是受了委屈了。
吕墨襟咬着嘴唇,忍了又忍。
最终他还是没忍住,凑到宇文霁的耳朵边问他:“你……先前有人吗?”
你先前是不是也对另外一个人这么好?是不是也把另外一个人宠上了天?即使你在那边是个平民百姓,但是,你这么好,怎么会没有人喜欢你?
宇文霁安抚着吕墨襟后背的手一顿,叹道:“没有。我……原本是个短命人。”
“轰隆!”
宇文霁:“……”
吕墨襟:“……”
玛德,晴天霹雳,这地方的老天爷,有时候真的是装都不装了。
宇文霁叹气,这老天爷这么多动作,就不能给他来个系统吗?就算是那些坑爹的系统,宇文霁也认了,他不挑剔。一定好好呵护系统的幼小心灵,帮它赚积分,半点不会寻思搞翻系统的事情。
但这也算是老天认证了,宇文霁说的,确实是真话。
宇文霁一看吕墨襟,立刻顾不得埋怨老天爷了,赶紧把吕墨襟搂进怀里哄。
吕墨襟嘴唇紧紧抿着,下巴都皱起来了。从翘起的唇角看,他像是想笑的,可他的眼睛里却又分明是含着泪的,又像是随时都要大哭起来。
宇文霁从来没见过吕墨襟这样的。
吕墨襟也搞不清楚自己了,他一边是心疼宇文霁——他这么好的人,怎么能短命呢?一边又很高兴,他上辈子还没找着人,就过来了。可这种心思一起,他又觉得自己过于恶毒了。
一个人有多想活,有多恐惧死亡,他很清楚,他曾经就是那个挖空心思想要活下去的人,现在他也想活,想长命百岁,千岁,万岁,想和宇文霁长长久久活下去。
宇文霁切切实实地死了……虽然不知道怎么死的。但看他那一声叹,看他说这句话时的茫然和一丝隐约的怀念,就能猜出,他当时不知道自己还能再活一次的。
“我很高兴你……”高兴你死了一回,和我在一起了。
吕墨襟抓着宇文霁的衣裳,还是被难过占据了制高点,哭得难以自控。
宇文霁抱着他,下巴抵着吕墨襟的头顶的发髻,这还是他先前给他梳的,用的茉莉发油,吕墨襟本身的味道混合着茉莉香,闻在宇文霁鼻子里,是一种暖融融的温柔香气。
他也有点想哭,对前世家人的思念也骤然变得浓烈,但是……他离开家真的已经太久了,父母的面容在他记忆中都开始变得模糊了。他前世不想死的,若有的选,即便事先知道能当皇帝,能认识一个挚爱的伴侣,他也不确定自己会不会选择来到这个世界。
可墨墨哭得太惨了:“我也很高兴,若知道有你在,我大概早就过来了。”
他哄着墨墨,墨墨抽抽噎噎地把脑袋埋在宇文霁的胸口里:“下、下辈子呢?”
“没有下辈子。”宇文霁摸着他的后脑勺,圆乎乎的后脑勺,恰好能让宇文霁的大手整个托着。
“没有吗?”
“没有,就只有和你的这辈子,就这辈子。”
“有也不许找别人!不能找!”
“不找……你的。没别人。”
吃饭时,哭得两眼红肿的吕相,有点不想当人。
刚才那情绪来的,实在是莫名其妙。可看着一边端着碗(盆)暴风吸入炸酱面的宇文霁,又觉得安心。
他这样的性子,别管是上边的,还是后边的,就算以后还能去别的地方,也不会有别人了。虽然可能会让他孤独一生,但……
吕墨襟咬着嘴唇,寻思着:没我他就单着,不许他因为旁人快乐,更不许他给旁人快乐!
反正吕墨襟是不会祝福他将来永远幸福的:幸福个屁,没我他和别人幸福?我祝后来人永远活在我的阴影里,祝他永远思念我却再也找不到我,祝他一次次爱上又痛苦。我的、这么好的爱人,毁了也不给别人。
吕墨襟将宇文霁抓得更紧了,宇文霁赶紧拍他:“轻点,你指甲再断了。”
吕墨襟:“嗯……”——
作者有话说:墨墨:[愤怒]超凶,我的!
大趾:[撒花]乖巧,你的。
第202章 (捉虫) 北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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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过之后的吕墨襟觉得神清气爽的, 对墨墨吐露了心事的宇文霁也心情畅快了许多。
过去宇文霁也是猜测墨墨应该是猜到了,现在是确定了。
过去看的小说,有些地方还是吐槽错了的——穿越的事情, 有个人分担,还是快乐的。
私事是稳固的,公事上各种事情也是稳步推进发展。
宗室人员一下子扩大了三倍, 反正宗室现在就是挂个名, 又不需要国家给钱,就当是给日后帝位的选择扩充后备人员了。
这件事一直准备了两年半,有部分文官看样子想一直拖延下去。如果可能,他们甚至想拖延到宇文霁嘎了,这样就能找个宗室认宇文霁为父, 然后上位了。
他们行刺的心思大概都有了,无奈这是个正常的世界, 就只有宇文霁这么一个不正常的人, 不存在飞花摘叶的武林高手, 内宫又被把持得森严, 下毒这种事情, 如果对象是宇文霁这样一个已经长成了的成年人, 很难成功。
狗鼻子的膳房总管陶有春, 除了做饭一流, 有什么杂味儿东西想从他鼻子底下过, 也是极难的。即便没有他,宇文霁作为一个宽仁的帝王,掌权的宫人,无论侍女太监也都没人希望他生病,没人怀念前边的杀人皇帝。
有些人不只想宇文霁死, 更日日夜夜惦记着抹消宇文霁的功劳。
不过,目前看来,这种想法是白日做梦。
宇文霁的承嗣新规,终于是彻底地公布天下了。
这时候反而要感谢那些拖延的人了,因为在这两年半的时间里,新规虽然没确定,但举国上下都是按照必定会有这件事来办事的,且每个人都有一种匆忙感,甚至还出了谣言,说是新规落实,有些事就不算数了。
更多的人来赶这场热闹,反而让不妥之处疯狂暴露,各种事件层出不穷,到后来倒是给百姓脱敏了,先期把要改的给改掉了。
新规正式出台,反而十分平稳地落了地。
宇文霁缓缓吐出一口气,接下来,他要准备北征了。原定计划本该是这一年就能出发北征,但现在显然不可能了。以新规的情况看,宇文霁八成前脚出岐阳,后脚岐阳就能出大事。
如今崔王妃和素合一起住到宫里来了,把熊爹一个人扔王府里。她们俩联手,在原来的基础上,更加严实地把控着内宫。宇文霁还见识了这两位妈一个演红脸一个演白脸的好戏,把宫里宫外的人都忽悠的一愣一愣的。
——原来都现在了,竟然还有人惦记着朝宇文霁的后宫呢。这些人认为宇文霁“这把年纪”了,也该玩够了,应该想要子嗣了。而且吕墨襟权倾朝野,宇文霁也该忌惮他了。总之,人类真的很喜欢以己度人。两位妈的配合,把这群人都钓出来了。
熊爹也不觉得孤单寂寞,他现在基本上就带着老兄弟、御林军,和十几条大狗,住在了宗正寺。
宗正寺管的不只是先前的金册录名,宗室的婚丧嫁娶、道德败坏、违法乱纪等等,也都归宗正寺管。
如今又牵涉到了将来继承的事情上,问题就更多了。
熊爹刚入宗正寺的时候,很多人听说过太上皇是个浑人,便以为熊爹好糊弄,结果自然都得到了他们该有的下场。
熊爹其实很守规矩,不过他的规矩只有一个——对我家有利的。
若敢占我家的便宜,那我先把你的皮扒下来。
就说金册录名这件事,有些地方直接团体造假,一报就报了一千多的宗室。熊爹也不去分辨这些人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直接把他们认的那几位宗室的祖宗揪出来,来了个连根拔起。
某某某曾经犯下某罪,已被逐出宗室。
你们认的那个爹的祖宗都被逐出去了,你们这群人自然也不可能算宗室。顺带把当地的地方官都大骂一通,不查清楚了就朝上报。然后等待着当地一大串地方官的,就是革职查办。
混淆宗室血脉,这可是很严重的罪过,比过去更严重了。
有几位吃相太难看,也太蠢,拿钱办事的动静太大了,大额贪腐,且有这种胆子的一般绝对不只干了这一件事,继续追查,一堆事都能牵扯出来。
熊爹根本没去查证他们是不是宗室,直接揪的是贪污受贿。等贪污受贿的案子定了,那假冒宗室自然也案情大白了。
兄弟也没诬陷他们,这群敢在这种事上明目张胆大规模作假的,确实都不干净。
宇文羽让亲爹给累成了狗,有些案子涉及的人数太多,他必须亲自去一趟。
冒认宗室的人是多,但等到宇文霁的安狩三年,宗室人数相比于安狩元年,一共只为之前的三倍。这增加的人数,其实只是比征程的略多,因为之前确实乱,别说是分散全国的宗室本人了,就是各地的官府都与岐阳朝廷的联系断绝,很多宗室已经几代没能在金册上记名了,但他们要么有自己分支族谱,要么在当地官府有记名。
冒认者还是有的,但数量已在可接受的范围内。
且熊爹也不止使用霸道酷烈的手段,他也有宽和的一面。有些百姓懵懵懂懂地就加入了换祖宗的行列,可登记了之后又后悔了,这种的熊爹会惩罚,但打板子外加扫大街、清洁茅厕(城市里有公共茅厕)就够了,这也是律法上惩罚的下限。
官员也都称平王温厚,因为熊爹没有做出诛族的判罚,罪行最严重的(号召纠结了一群人入籍,明确怀有恶意甚至反意),也只是本人砍头,其子女流放罢了,连妻族与其兄弟姊妹若查证没有牵涉也不会波及。
每个人都有很多事,好像只有宇文霁每天把他那点事处理完了,就没事干了,只觉得自己真的就是一条巨大的咸鱼,与过于强大的家里人格格不入。
他有时候真的过于轻松了……他也想忙起来,可他要是插手某些事,反而会打乱其他人的节奏。
宇文霁爬了起来,要不然,还是去弹棉花吧。最近棉花是越来越多了。
“嘣~嘣~嘣~”单弦“琴”的声音,在宫中响起。
在新法确立后,宇文霁闲了两年多,这岐阳朝臣皆以收到陛下钦赐的棉被为荣。安狩四年的下半年,宇文霁在一次仅有重臣的会议上,亲自宣布了他即将北征的消息。
“陛下英明。”众臣无人反对。
因为这件事也是早有暗示的,南边运来的粮食堆满了库房,去年就开始陆续向北边调兵,明年该回来述职的宇文婷被要求继续镇守鲁州。
还有许多其他小事,就无需一一列举了。
安狩七年,春,宇文霁北征。
他临走的时候和家人都抱了抱。
熊爹已经彻底是个小老头了,好像缩水了许多,皱皱巴巴的,本来比崔王妃高大许多,现在一眼看去好像都与崔王妃身高仿佛了。虽然熊爹精神依旧健旺,可时间毕竟难以追赶。宇文霁都怕这次出去,错过了老爷子的最后一面。
熊爹抱着宇文霁,拍打着他儿子坚实厚实的背脊,衰老的脸上自豪感却熠熠生辉。
两位母亲看着还一头黑发,其实都是假发了。
但崔王妃依旧是一位高雅美丽的老太太,宇文霁看见她就忍不住也规矩起来,既敬又爱。
“母亲……”
“吾儿得胜归来。”崔王妃拍着宇文霁的胳膊,目光一如既往的温柔坚定。
“母妃。”
“保重身体。”每一次宇文霁出征,素合都是担忧的,慈和的目光中隐含着泪光。
吕墨襟站在百官之首,没想到宇文霁直接转身一把将他搂在了怀里,在他耳边道了一声:“墨墨,我去啦。”
吕墨襟:“……”
以后若是承嗣新法继续下去,这种皇帝和大臣贴贴抱抱举高高的事情,或许,还真的会变成常态。男皇帝和女官,女皇帝和男官,两个男的,两个女的,都有可能。
这么一想,吕墨襟倒是也坦然受了。
宇文霁出发了。
他的十五万大军,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就已经从各地分别出发,还有一路从遂州出发的直接已经打了两场了。只有一万士卒随宇文霁自岐阳出发,一路轻车简从直奔碌州。
这一次出征,各路将军都争抢得打破了头。他们的陛下是一位“慎用兵”的皇帝,且从当年的青春洋溢,到现在,陛下也是有些年纪了,很难说这一次大规模用兵之后,他将来是否还会动兵。
天下太平,是百姓之福,却是将军的悲哀。
这一次用兵,必须抓住机会。
经过多年的养兵,如今的士卒也确实正是兵强马壮的时候,且军队中的底层军官,都是经历过大战的,战斗经验丰富,军队战斗力最强的时候。
宇文霁还没有到鲁州,加急军报已经送上来了。不是边关将领擅自动兵,是草原各部望风而降了。
“大皇帝陛下!臣等心向汉土,皆为汉民啊!”怀着全族希望而来的使者跪在地上,一个比一个的汉话标准,一个比一个的诚恳厚道。
宇文霁:“降吗?”
“降!降!”
“内迁?”
“迁!”使者咬牙,点头认了——
作者有话说:墨墨:[托腮]想他
大趾:[愤怒]赶紧砍完回家!
第203章 (捉虫) 能歌善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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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投的杂胡心知, 这“降”,可不是“归”,就像内附和已附有区别——还是想内附入中原的, 虽然限制也大,但从此之后彻底就成了汉家人了。
这内迁虽然也进中原了,但和内附、已附必定也是不同的, 可不降就等着被篦子篦头一样扫过草原吧(篦子的功用类似于梳子, 但比梳子的齿更密集,因为古代冬天洗头其实是很危险的一件事,所以用篦子来清洁头发,它有篦掉头上虱子、油垢和头皮屑的作用)。
众人赶紧都低头任“迁”,这时候的要求, 是能活命就成了。
这些人得到了准话,回去准备去了。
宇文霁出关之后, 也没有立刻开拔, 他在关外停留了二十天, 进行军队整合以及短暂的适应。财大气粗就是不一样, 不着急开战, 一切以稳妥为上。
汉军这些年大肆外扩, 如今已建大城五座, 小城十数座, 大小其余村落无数。不只是向草原发展, 也向西南以及东北发展。除了接触到更多的游牧民外,也和西域诸国有了交流,外加接触了一些渔猎民族。
很多国家和民族对“汉”,还是印象很深的,一些国家还留有当年汉给他们颁发的印绶——羁縻统治敕封的当地土王, 其实按照后世的观念,在汉的时候,这些地区都该是华夏版图了,不能把羁縻统治的豆包不当干粮啊,人家都是服从中原帝国统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对外介绍都是“我是大汉治下某某某”。
许多民族的传承故事中,都有汉人的身影,甚至很多民族起源都大同小异。一部分民族起源里是“一位高大的神祇来到人间和美丽的女神相爱”,另外一部分就更真实一些“我们就是某某将军的麾下,当年军队迷了路,就留在当地了”。
对于长城之外的探索,真的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很有一种当年玩战略游戏,一点点在战争迷雾中探索,开地图外带满地图捡资源、捡小兵的感觉。
而且,每次找到新东西,宇文霁都觉得情绪价值太丰富了——我祖宗真强!
怪不得“达则自古以来”呢。
宇文霁还抽空看了看当地百姓的生活情况,这里胡汉杂居,百姓都喜着红绿,衣饰上也融合两族的审美。宇文霁在当地买了很多好看的首饰,打包好几箱准备北伐结束带回去。没必要现在挤占军队的运输力。
宇文霁最关注的,还是已附杂胡的生活方式,结果他还是很满意的。即便依旧号称游牧的部落,其实也已经是半定居了。只在春夏放牧牛羊,秋冬不再需要赶草场,而是将牛羊赶进牲口棚,在充足的牧草和厚实的墙壁的庇护下,度过寒冬。
而且当地官员介绍,这种生活方式,其实已经向全草原扩散了。未附的,包括现在陆续内迁的杂胡,都开始这么过日子了。
这已经打破了草原的平衡,因为过去很多大部落之所以强大,就是因为他们占据了“冬季牧场”。草原是广大的,但是能够让牛羊安全过冬的区域,却又是狭小珍稀的。只有本部落、盟友,或上交了足够保护费的附庸,才能进入。
可现在,一座座城市开拓了更多更安全,也更便宜的过冬地。
随着中小部落的流失,上层的动摇也是必定的。
过去的三大部,鞑科人已经彻底西迁,彻底不见踪影了。托博和疾勒其部族内部都发生了大规模的分裂,一部分人也与鞑科人一样西迁,一部分跑去西域。留在草原的疾勒人一门心思想内附,无奈中原现在中原都只让他们“已附”,不再内附了。托博人虽然还有称霸草原之心,却也越来越力不从心。
先前跑来降的,大多是疾勒人。他们现在也后悔了,还不如已附呢,过去就想着拖延等好机会,结果等来了个内迁。
杂胡的定居,也缓解了草场的压力。
历来草原杂胡发展起来后,就会东进。这其实也有一部分生活所迫的关系,牛羊马匹多了,草场不够吃了。一部分草地甚至直接吃成了戈壁,那这时候要么内部打架,要么东进,基本上都选东进。
现在,草原上定居吃牧草,还有人种牧草。且宇文霁划分了一些区域,禁伐。
华夏人一向很明白竭泽而渔的道理,且汉人也意识到了水土保持。都明白林木砍多了,水源就会流失。他们不清楚道理,但知道这是祖辈传下来的经验,并且用五行、风水的学说解释。
杂胡也有一些很淳朴的宗教观念,同样知道要保持水源地的纯净,敬畏自然。
别管什么学说,反正知道就行,自然科学这一块,后人请加油。
所以,草原的自然环境还是挺好的,就是比较晒,暴晒。连宇文霁这皮糙肉厚的,都要用头巾把脸裹上,否则要不了多久就晒得脸疼。
这段时间里,他也陆续见了一些已附的杂胡首领——朝廷不再封爵,但都封了一些将军之类的杂官,虽然正经管事的还是当地的朝廷官员,可他们在当地的威望短时间内无法消除,而且,这一次还需要他们协助,所以宇文霁还是要给于一定的重视的。
连续办了几场宴席,宇文霁木着脸,不喝酒,只吃肉。
虽然杂胡都有喝酒才是真豪爽的潜规则,但大皇帝陛下不喝酒的名声,也是天下皆知的。而且大皇帝是特例,显然没有任何人敢有异议。
宴会也不见冷场,他们都很清楚,宇文霁能坐在这儿已经是示好,是给他们面子了。所以杂胡们还挺高兴,该唱歌的唱歌,该跳舞的跳舞。
宇文霁看着那些跳着舞转圈圈的大汉,也是慢半拍才意识到……这个,不会就是胡旋舞的前身吧?
他倒是也过上了让杂胡首领唱歌跳舞的腐败日子了。
二十天后,宇文霁出发时,内迁的杂胡基本也都入关了,他们之后被迁到哪儿去了?
江南。
江南世家又有复燃之势。
江南世家虽然被宇文霁进行了强迫迁居,又在平定江南过程中杀了一群,但他终究不可能鸡犬不留,根子还在。如今风和日丽,可不就蓬勃发展了。
百姓也是健忘的,即便还记得当年被世家欺辱的事情,可有些世家,就是当地的宗族本家,只每年的祭祖,对寻常的百姓来说,都是一场震慑。
几百号人拜过祖宗,族长高冠广袖在前头一站,站在后头的百姓下意识就缩了,权威便立住了。族长带着打打架,立个敌人,再从普通百姓里选出几个笼络一番,本族百姓便算是被笼络住了。
江南还有个语言问题,江北虽然也有方言,但多数区域,大家说话说慢点,还是能明白彼此的意思的。江南不是,江南不但有些区域是一镇一方言,且方言差别都极大,出村了就跟出国了一样。
异地任职的官员都听不懂本地话,为了便于管理,就必须雇佣一些本地的人员,至少翻译得有。这些被雇佣的人,就拥有了欺上瞒下的资本。
江南依旧是宇文霁的领土,他的统治没有被分割,百姓依旧对他十分拥护,可宇文霁不能看着这地方再次回到过去。
宇文霁就后悔,当初应该把祭祖也让朝廷接过来的,让朝廷在当地建立祖祠,祭祖由官员带领,把乡绅踢出去。但又一想这也没大用,反而可能加速官员和当地士绅勾结的速度。
这些内迁的杂胡,就是宇文霁放过去打破当地局势的。虽然这法子比较缺德,造成流血冲突是一定的,但宇文霁也只能缺德了。
杂胡也和当地语言不通,有一定的数量,相比起当地人,对朝廷更信任。
后方的吕墨襟和宇文霁没商量过,但军报回来一说内迁,还没看后半截,吕墨襟便立刻猜到宇文霁是怎么个想法了,果然,后边写着迁往江南。其实他早就惦记着该如何处置俘虏了——与其全当苦力,不如直接南下,当移民去。内迁之民比俘虏好,会恭顺许多。
地点他都想好了,安排的人虽是县令,可要么是着重培养的三甲出身,要么是显露才干的有能官吏,都有脑子也有手段。
这些俘虏从北方草原,给送到湿热的江南,生活环境的极端变化,必然会死一批。但剩下的人只要规规矩矩听县令的话,日子很可能反而很好过。
其实宇文霁和吕墨襟也不要他们拼命,只要他们起到一个真实的示范作用——正经该交多少税、开荒种地有什么好处,自身得了爵该有怎么样的福利待遇。
而且这些人不怕打架,自有一股子彪悍。当地人排挤外人,可还真不一定敢对这群抱团能打的杂胡怎么样。
宇文霁出发时,那些能歌善舞的杂胡将军们,也都率兵在列。
他们的主要作用是大军的翻译、向导和游哨,他们也很乐意直接参与战斗,有机会就在宇文霁眼前晃悠,希望参加大战——
作者有话说:将军们:[撒花]陛下,我们最擅长的就是唱歌跳舞!
第204章 蜜陀国和梁安家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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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霁要前所未有地深入草原, 虽然大景也有自己的向导,但多一些向导,总归是好的。
因为路况的原因宇文霁不得不舍弃了他的大战车, 草原给人的一般印象是“平坦”,其实不然。西北草原这个广大的范围内,有森林、沼泽、丘陵、戈壁, 最讨厌的是裂隙。
本地人都不一定能清楚到底那片地方有多少裂隙, 一眼看着是一片平坦的草原,实际走进才看见有个大口子。别想临时搭桥过去,这不是峭壁,裂隙两侧的地面很柔软,踩多了就塌。有时候裂隙上方还长着草皮, 有些草皮还特柔韧,前边千八百人过去都没事儿, 但再多点就直接崩了。
后来大军过之前, 先赶一群探路的马过去。
虽然中原向外扩张, 已经建立起了城镇, 且城镇中间也有道路相联系, 但这部分区域相对于整个草原来说, 还不到十分之一。且这些道路以狭窄的小路为多数, 不是宇文霁的大车能用的。
所以, 宇文霁也算是用上了他心仪已久的小战车——就一个挎斗的。
这也是为他特制的, 能用相对较小的“身躯”长时间承担宇文霁这神奇体重的。出征前的想象中,这辆小战车其实也只承担运输宇文霁的功能,把他送到战场,宇文霁就要下车了,他变成了指挥官、重甲弓兵和重甲步卒。
想象有多完美, 现实有多崩溃。
首先是小战车自己的问题。
它快把宇文霁颠成傻逼了……
宇文霁不怕大幅度上上下下的颠簸,但很讨厌高频率的颠簸,最颠的时候,宇文霁抖成了触电一样。
宇文霁后来弄了辆辎重车过来当座驾,彻底把小车打入冷宫。
另外,这次北征,宇文霁根本没有亲身上阵的可能。甚至不需要他具体指挥,他只要把握大方向,然后,就能跟在大军后头吃灰了。
宇文霁本来以为至少会打上两场大规模的苦战。
因为中原士卒虽然兵强马壮,军备充足,但那整体战斗力还是比不上宇文霁登基之前的军队的。那时候宇文霁军中都是百战精英,精悍老卒。现在基层军官是老卒,可士兵都是整天训练的新兵蛋子。
但大军一路所向披靡,如热刀割油,顺滑流畅。
这是士气。
草原杂胡已经被彻底吓破胆了,过去和边军以及已附边民,还能打一个有来有回,现在听闻宇文霁亲征,就只惦记着逃跑了。
宇文霁只觉得有点烦。每天就赶路、赶路,和赶路,虽然换了车,可还是颠,颠得他脑瓜子都木了。
但宇文霁也没去争军功,他过去陷阵斩将,也从不是为了军功,是为了那个“将”本身。
他的将军们,却一个个的就像是被老虎追着屁股的狼,快速、凶狠又迫切地在草原上撕开了血腥之路。
就……挺好吧?
本来就是要这么干的。
宇文霁在外一路征战了两年多,因为进度比预想的快,因此一路到了西域。
西域蜜陀女王求内附,宇文霁允了。
蜜陀,说是一国,其实就一个县城大小。在了解了蜜陀国的情况后,宇文霁觉得这些小国家也是真够倒霉的。
蜜陀很富有,她伫立在丝绸之路上,属于往来客商的必经之路,可同样她也是另外一些人的必经之路。
十几年前,鞑科西迁,路过蜜陀城索要财物,当时的蜜陀国主带领臣民拼死反抗,可依旧城破,其近乎被杀戮一空。现在的蜜陀女王,当时已经外嫁邻国,听闻家乡惨剧,重归蜜陀,重建国家。
然后……越来越多的草原杂胡西迁、路过、掠夺。
蜜陀国就纯粹是一个因为商业才建立的国家,十几年前的那场屠杀,几乎把蜜陀的本地人和精英屠杀殆尽,现在,在这里居住的精英多数都是商人,还是注定要回到自己国家的商人。因为蜜陀动乱,很难留下人了。
至于路过的杂胡,虽然都是被中原人打得屁滚尿流逃跑的,可也不是这样一个常备兵力三千不到的小国家能抗衡的。蜜陀军队有半数还是女王从丈夫的国家带来的客军。在女王求内附,宇文霁答应后,这群客军直接跑路了。这群逃跑的人还被先期到达的景军误会,全歼。
弥陀女王听闻此事,开心不已。
毕竟这群客军索要的财物,比过路的杂胡还凶狠。
杂胡拿了物资也就真的走了,有时候还能跟他们讨价还价,少给点对方也接受——急着逃命,物资够了当然走。
客军却是一只驻扎在蜜陀,“保护”蜜陀女王和百姓的。
“中原到底什么样?让那些可怕的怪物像是看见了猎鹰的沙鼠一般逃亡?”
宇文霁登基时,女王也曾经想要派使前往,可她的机会被她的丈夫(邻国国王)挤占了。但在使团归来后,她还是了解到了中原的一部分情况,但这只是让她越发后悔对丈夫的让步。
因为只要去了并表示服从的西域诸国,就都得到了一面旗和一方印。只要挂着这面旗,杂胡就不会攻打他们,相应的,没有旗的蜜陀国,被索要了更多的财物。
她只能向丈夫求援,而对方也同样索要各种财物……
才了解到中原皇帝的大军步步逼近的时候,蜜陀女王反而不恐惧了。
毕竟是第一次有西域国家内附,宇文霁接受了,允许蜜陀女王带着家眷移居中原,接见了一下她。
蜜陀女王是带着儿女前来觐见的,宇文霁没穿冕服——冕服必须挂着,不能折叠,把那玩意儿一路带过来,比把宇文霁本人一路带过来都麻烦。所以,这次接见,宇文霁穿着礼仪性质的铠甲,戴着流冕。
在例行一吓后,女王跪下,叽里咕噜说了几句。然后她的小儿子上前了两步,哆哆嗦嗦跪好。
宇文霁看向翻译,翻译一脸尴尬,但出于职责,还是第一时间翻译道:“陛下,女王说,让她的小儿子侍奉您……”
现在年纪的宇文霁,对于这种情况很淡定,心知这大概是路途遥远,传闻出岔子了。
“带回去吧。”宇文霁摆了摆手,道,“我喜汉人,对异域之人并无兴趣。且要侍奉朕的,是要通过考试的。”
对方是个长期交保护费才能生存的边疆小国,对如何生存,她已经有了固有的模式。跟她解释自己“一生一世双人”,她反而不理解,甚至会胡思乱想。就这么说,待到了岐阳,接触多了,自然而然就明白了。
果然女王一听没看上,顿时有些惊慌,待宇文霁再说考试的事情,女王便又放心了,以为这意思是“通过考核就能进宫侍奉我了”,就给了她儿子一个鼓励的眼神。
少年人像她的母亲,棕色的卷发,碧绿的眼睛,哆哆嗦嗦地点了头。
宇文霁驻扎蜜陀城期间,西域各国的君主纷纷亲自前来朝拜,不久后,朝廷派驻的官员和武将也到了,宇文霁便踏上了班师回朝的道路——跟随他出征而来的大军,有三万士兵被留在了蜜陀城,算是对此地开始进行实际上的控制。
回去的路上,宇文霁收到了一封吕墨襟的私人信件。
信上,吕墨襟除了讲述思念外,还与宇文霁说了一件趣事。
宇文霁虽然离开了京城,但科举继续进行,由吕墨襟、熊爹以及一干大员主持。
今年的刑科状元,在参考之前,向负责登记的吏部官员提出了一个要求——能不能找一找他的曾祖?
这才是正常的行为,考试卷子写要求,根本别想要求上传,誊卷那一关就该筛下去了。殿试的时候跪地上提要求,属于把考试的人全都架在火上烤,即便最后目的达到,待对于他的关注平息,他也别想有好下场。
这位提出要求的状元,姓梁,他的曾祖,正是宇文霁的太监总管梁安。
吕墨襟见了那位状元,也是长了好相貌,斯文温雅,看着便让人心生好感。
状元道,家里人说他和曾祖有三分形似。
他是不知道梁安当年的确切遭遇的,长辈只告诉他,说是曾祖为了家里人活命,进宫当太监了。
但这位状元不是傻子,看他这么说时的表情就能明白,他猜到了至少五分。
什么情况下,才能让一个娶妻生子三十多岁的成年男人,为了家里人的生计进宫当太监?宫里一般也不收这么大的人,因为很可能熬不过那一刀。
要么是宫里的大人物指名,要么是陷害。从他们一家子没少人的情况看,应该不是陷害是指名。
当年那段时间,轮番上阵的皇帝们的野史故事,在乡间广为流传。再加上知道曾祖必定有着好相貌,这确实不难猜了。
但状元的神色间,只有悲痛与渴望,没有鄙夷和厌恶,他并非因为家人的强迫而想要找回这位长辈,而是出于真心想要找回对方,尽一尽孝。
吕墨襟让梁安自己选择。
梁安回到自己房里,哭了一夜。最后的选择,是让一个老太监去告诉对方,“梁安”已经死了——
作者有话说:大趾:[托腮]要颠成傻子了。[撒花]墨墨我这就回来啦!
第205章 回国
205
得知家里人竟然没有忘记他, 且竟还出了一位能考到三甲的出息人,梁安当场便泪流满面。
假如对方早五年来,梁安或许就心动了, 但他的年纪已经非常大了。虽然他现在还能担着总管的位子,日常脑子清楚,记性也没落下, 可他清楚自己的情况, 真是哪天夜里躺下去,第二天起不来都是常有的事情。
所以,他不想家里人再遭第二次罪。
——这么多年了,他们已经做好“梁安已死”的心理准备了。知道他死了,也只是“哦, 果然是已经去了啊”
知道他还活着,固然能让家里人高兴上几天, 可然后呢?还要悲痛一番的。
他后代如此出色, 何必让他将来再多丁忧一回呢?
还有些隐约的想法, 那便是远香近臭了。梁安不知道他们的心里, 他这个祖先是如何的, 但总归不是现在这个随时都要老朽死去的枯骨。
而他服侍的陛下其实挺心软的, 吕相是个厚道人, 太上皇一家子也都是心里有数的人, 他好好地在宫里办事, 将来,他们会把功劳都回报在孩子身上的。
最后的最后,梁安其实已经不习惯离开皇宫了。他能想象到一个老人享受天伦之乐,含饴弄孙的快乐,但他却难以想象, 自己成为那个老人。让他这把年纪,再经历一次天翻地覆的环境的改变,他做不到了。
他不想离开皇宫,等实在走不动了,就请陛下给他一间破房子,他死在宫里就成了。
梁安心满意足了。
接下来,吕墨襟坐镇的朝堂,安稳无虞,后方向前方输着充足的给养,支持着军队陆续还朝。就在宇文霁回朝之前两个月,吕墨襟收到了一封皇帝陛下的家书(同样是用的常规速度,没占用急报)。
书中皇帝陛下既哭笑不得,又委屈万分地讲述了一件事。
事情起因还是蜜陀那一家子的事情。
那位小王子想多了,偷偷跑了。
吕墨襟想想宇文霁上回在书信里所说的情况,不由得笑了起来。这位大皇帝陛下,应该确实挺吓人的。
他一个穿着铠甲的大个子,浑身都是死亡的恶臭——宇文霁虽然没有亲身上阵,但他已经很长时间只能用盐水给自己擦一擦了,而且虽然不骑马,但长时间驾车,浑身上下都是马的味道。
军训站一天那酸爽味道还很迷人呢,宇文霁那味道……只能说幸好他自己已经闻习惯了,闻不见。
就电视里那种征战中男女主抱一块儿,绝对是真爱了。反正就宇文霁每次回来的一身味儿,吕墨襟有时候都受不了他,也就两位母亲能抱着他亲。除了她们之外的其他人,若说自己喜欢那时候的宇文霁身上的味道,不过是震慑于宇文霁铁骨朵的大小罢了。
小王子显然还是个天真的孩子,还没认识到铁骨朵的可怕。
蜜陀国建立在水草丰美的绿洲上,目前不缺水,蜜陀贵族喜爱干净,他们还喜爱东方过来的香粉、西方过来的香水。
宇文霁显然是有点超出这个孩子对于大魔王的想象了,他跑到了他父王的国家去了。
本来跑就跑了,顶多在西域流传一些关于宇文霁的桃色传说。可小王子的国王父亲,脑子不太清楚。
这位国王早已经迎娶了年轻的新王后,且当年蜜陀女王回国时,借了军队,留下了自己几乎全部的嫁妆,也带走了她和国王生育的所有儿女。
所以……
也不知道他和国王怎么说的,反正他后来回来了,还带着国王道歉的礼物。女王知道小王子逃了,本就吓得要命。知道他回来了,匆忙想要求见宇文霁,当面致歉。
宇文霁是真觉得这家事多,但多少还要安抚一下的。
女王带着小王子,还有国王给置办的礼物,一块儿来了,然后,他们做了一件让宇文霁想不明白的事情——行刺。
那些抬着礼物上殿的侍从,行刺宇文霁。
别说宇文霁不理解,吕墨襟也不理解。
退一万步说,他们真的行刺成功了,能得到的,也只是大景军队复仇的刀剑与铁蹄,活腻歪了?
吕墨襟很想知道,他们到底为了什么,可是,宇文霁没写。
这个世界上,怎么能够有不完结的小说?
他就等啊等,等到宇文霁回国,等到各种公事完成,等到两个人终于:“所以,为什么那位蜜陀小王子会和他的父亲一块儿刺杀你?”
“……”你一脸期待就为了问我这个?
吕墨襟眨了眨眼睛,看懂了宇文霁的眼神,对着他点了点头。
他这段时间就拿这件事当娱乐了,脑海中幻想了各种国王这么干的原因,忠义恩怨、爱恨情仇,感觉都能写上十几本小说了。
宇文霁临出发被行刺,只能再扭头把那个蜜陀女王丈夫的国家给灭了——这国家的名字有点长,照当地的翻译是,有着厚实城墙的伟大之国,好像翻译了也挺长,就叫它厚国吧。
这也是唯一一次,宇文霁亲往前线。
壮怀激烈地出征,一路闲的抠脚的御林军,也总算是有一仗能打了。
宇文霁看着厚国那也就一丈来高的墙头,在攻城的间歇,给吕墨襟写的家书,他寻思写完了差不多也就把城打下来了。结果他高估了厚国的士卒,三轮箭雨后,城头上就没人了。
御林军也不要云梯了,盾也不要,铠也甩了,就顶个头盔,撒腿朝前冲,到了城墙下面,一个人踩着另外一个人的肩膀或者背脊,直接就跃上墙头了。
“陛下!已夺墙!”“已夺北门!”“已夺南门!”“已……”
通报战况的速度,完全不是取决于军队的战斗力,而是取决于哪支队伍的传令兵腿脚更利索。
宇文霁匆匆忙忙写完了书信,给吕墨襟发出去了。他都懒得入城,只让人将厚国国王薅出来,同时已经开始吩咐大军开拔,赶紧回家了。
因为这场仗出乎意料的无聊,所以宇文霁就忘记把故事的结局写给吕墨襟了。
在宇文霁看来,这个小破国发生的事情,还不如他带回来的那二十多车各种首饰(有买的,有上贡的,还有宇文霁抢的)重要呢。
不过吕墨襟问,宇文霁自然说。
厚国国王原来有疾勒人的血脉,此国可在西域立国,且成为西域的区域大国更是因为有疾勒人在背后的支持。先前疾勒人势大,厚国过了十几年的好日子。
随着大景势力的崛起,厚国的势力开始衰落,且疾勒人发生了大规模的分裂,原本亲近厚国的势力,西迁了。
“所以他很恨你。”
“对。早先他派来的使团,就担负着行刺的使命。但使团见识到了中原的情况,回去劝国王改变态度,恭顺地对待中原,结果被国王杀了。”
“倒是可惜了。”
宇文霁点了点头,继续讲述。
小王子回去找他的父王,本是想求庇护,不跟着去中原做男宠。可国王却知道小王子有机会见到宇文霁,于是便起了行刺的心思。并且对小王子说,你这样跑回来,那中原皇帝知道了,一定还会派人来抓你的,到时候我也没办法保护你了,不如杀了他。
小王子就被劝服了,带着国王挑选的精悍刺客回来了。
又骗女王说他已经后悔,愿意侍奉大皇帝,只是担心大皇帝记恨,想当面道歉。
也是宇文霁确实疏忽大意,综合一起,也就发生了。
但也算是感受到了穿越皇帝的完整经历了,虽然这刺客比较废物。
“……他没想过下场吗?”可宇文霁说半天,还是没解开吕墨襟的疑惑,见过找死的,没见过找死得这么坚定的。
“他不太理解中原的国家形势,以为我死了,大军会立刻崩溃,回到军队各自的属地去,等待新‘大王’的诞生。而在我军中的杂胡,也会立刻造反,并且保护他的安全。”
厚国国王所了解的“君王”,要么是大单于,要么是城邦的国王(镇长),要么就是联合王国的国王,他根本不知道中原这种君主集权国家的情况,不明白宇文霁就算被行刺了,那些军队也得先灭亡了他,再说其他。
“哦!”这个明白了。然后吕墨襟立刻就觉得没意思了。
宇文霁刚说完话,伸手想跟吕墨襟抱抱,吕墨襟已经拿着臭砚台,站起来走人了,到门口说了一句:“多打打胰子。”
宇文霁:“唉……”
他家墨墨还是嫌弃的,一直都很咸鱼的宇文大趾,现在是真咸鱼了……眼看着墨墨走了,宇文霁伤心地走出门去,找了个游廊坐下,晒太阳——还是回家好啊。
宇文霁一天洗三遍,洗了两天,吕墨襟才乐意搬回来跟他一块儿住。其实两人也是有意缓一缓,宇文霁征战回来,那方面的需求反而会暴涨,跟吕墨襟在一块儿,真会把人弄坏了。
吕墨襟回来,也是暗示宇文霁“可以了”。
“墨墨是香香的。”
吕墨襟:废话。
“我还是有点臭臭的。”本来闻习惯了,可回到皇宫这种到处都香香的环境,宇文霁开始觉得自己身上难闻了。
“……还好。”
“……”墨墨犹豫了,所以,果然还是臭臭的——
作者有话说:大趾:[捂脸笑哭]臭臭的
墨墨:[抱抱]喜欢的
第206章 (捉虫) 带回来的礼物……
206
宇文霁把吕墨襟搂在怀里, 紧紧抱着,吕墨襟觉得“要来了?”却半天没动静,再过一会儿就感觉到头顶的呼吸变得既深且长, 宇文霁睡着了。
吕墨襟:“……”明明都杵着我了,结果你睡着了?
期待加一点点害怕了一个白天,毕竟两年多没相好了, 知道事后大概有点惨, 结果就来了这么个结果?
翌日,宇文霁一睁眼,就看见了吕墨襟也睁眼看着他,不过吕墨襟是一脸的怨念。宇文霁把人连着被子一块儿抱了起来,亲昵地用下巴蹭了蹭他的脸颊:“我从西域带了些东西回来, 我们一块儿玩。”
吕墨襟立刻不气了,然后打了个哈欠, 睡着了——他怨念了一晚上, 越怨越睡不着, 如今被宇文霁一句话解开了怨念, 自然困倦了。
宇文霁抱着吕墨襟, 仿佛抱着一个大襁褓, 摇摇晃晃着, 还轻轻地拍他, 吕墨襟哼哼了两声, 宇文霁不拍了,吕墨襟便睡得越发沉了。
两人没起,也没人打搅。
宇文霁后来看着吕墨襟的睡颜,也觉得困了,便将吕墨襟的大襁褓放回床上, 他抱着人,也补了个回笼觉。
两人到了晌午,才黏黏糊糊地起了床。
洗漱、吃饭,宇文霁便将好东西都拿出来了。
首先便是布料、首饰。
其中有一套首饰,连吕墨襟看了都惊讶不已。
这是紫珍珠与紫色蓝宝石做成的全身首饰,包括孔雀额饰、耳环、鼻环、一条缀满宝石的面纱、三十枚辫尾装饰、宝石衫、臂环、四枚戒指、十对细手镯、脐饰、腰带、腰环、腿饰、脚链、趾环、一双宝石鞋,又有许多零散配件。
只是它们,宇文霁就用了两个大箱子装。
目前的宝石切割工艺比现代还差一些,所以紫色蓝宝石略有些灰暗,可它已经极美丽了。
华夏的珠宝匠人也能做出这样的首饰来,但是,审美的区别。中原的首饰是放衣服外边的,还要搭配季节与服饰、首饰的花纹。这套首饰……吕墨襟怎么看怎么觉得,他直接“穿”首饰就行了。
呃~可能也要搭配一点小布料,
吕墨襟拿着那条皮带,皮带下面挂着几条珍珠链子,链子有搭扣,他摆弄了一会儿发现,这个链子是要扣在后边的。链子和腰带上还能扣东西,比如,扣一条柔软透明的薄纱。
怪不得要使用珍珠,而非全部是紫色蓝宝石,因为要考虑到使用双方的舒适和安全。总不能穿着它活动没两下,两人的娇嫩部位就都是血口子了。
宇文霁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把头转向另外一个方向。
这套华丽的饰物,就不是出席重要场合让人看的,它……其实是一套极其昂贵的情趣.内.衣。
现代全钻的内衣,放在它面前,根本不够看。
“咳!没花钱,抢的。”
从一个西域大商队手上抢的,这个商队竟然敢抢宇文霁。
“嗯?”吕墨襟来兴致了,前边那个刺杀的国王就够傻大胆的了,这竟然还有更傻的,“能率领大商队的,傻到这个地步?”
宇文霁点了点头:“也不算傻吧,我那天带的人是少。”
草原在打仗,小商队几乎绝迹,大商队却没有少,反而还多了。也确实无论杂胡或中原军队,可能劫掠小商队,却不会动大商队,只是商队也必须听从军队的安排,在某一段时间内不可随意移动,否则就按奸细论处。待这段时间之后,商队可以继续自由前进。
就有一支千人规模,带着三百多头骆驼的大商队——这世代,属于超级商队了。
宇文霁也很好奇他们的货品,允准了这支商队在自己的大营十里内扎营,开设集市。
在他们开集的第三天,宇文霁本人也去参观了。
他只带着十个人,穿着便装,可依旧被商队的主事一眼看出不凡——没看出来也不可能。
主事怎么也没有想到,来的是皇帝本人,即使这个人高大得惊人,衣着不凡,身上佩戴的武器看似低调实则非常人能够拥有的。
但主事认为,那位传说中的强大、尊贵的皇帝,假如要见他们,要购买他们的货品,也应该是遣散其他所有人,只召见他这位主事前往那处看起来便宏大尊贵的军营,现在这位一脸好奇的男人,应该只是一位小贵族。
所以管事就以介绍给宇文霁更好的商品为由,把他带进了一顶设有埋伏的帐篷。
“哦……本质上和那位厚国的国王一个毛病。”吕墨襟点了点头,“不过,他们的国家到底是什么情况的?就这样随随便便对一个权贵动手?他们想对你做什么?谋财害命?”
“他们不是想谋财害命,‘只是’想活捉我。活捉之后,通过我了解更多中原的情况,假如我的家里很富有,就让我付赎金赎买自己。假如我的家里穷,就把我继续关起来,运回他们的国家,当一个少见的中原奴隶。”
宇文霁发散思维一下,假如罗马还存在,他也真被抓了,说不准他未来还能上角斗场:我和墨墨……好像还没玩过角斗士和主人的游戏啊?
年轻的时候,宇文霁不觉得让墨墨拿个小马鞭打自己是好玩儿的事情。但现在想想,莫名有点带感。
“绑架了你,还让你的家里给赎金?一个外地商人,对一个本地权贵?”
“好像这在他们那边是常有的事情,被抓的人一般也都是老老实实付赎金。”
“因为商人背后也都有家族?”
“呃……是有家族,但不是咱们这种世家,有时候就是纯粹的商人家族。”
吕墨襟拿着宝石腰带,摆出了经典的地铁老爷爷看手机的表情。
傻大胆的商队主事,在交代了一切宇文霁感兴趣的情报,并交出了商队的全部财产之后,依旧被宇文霁杀了——他可是在战时搞事,属于奸细行为,不能留。对商队的其他人,全按照战俘处理了,运气好将来成为百姓,运气不好,就不知道死在哪儿了。
吕墨襟对西域渐渐多了些好奇,因为从他逐年收集到的情报看来,西域简直就是一团乱。这么乱糟糟的一堆国家,到底是如何运转的?
宇文霁带回来的另外一些东西,就是各种书籍,不过,因为造纸术目前阶段还是中原的独门技术,所以这些“书”,其实都是一些皮革卷,或者布帛刺绣。还有很少一部分,是中原的客商上供的。
这些都是要闲下来慢慢看的,吕墨襟就坐那儿等,果然,宇文霁单独拿出了一个盒子,交给吕墨襟。
吕墨襟打开一看,里边是厚厚的一沓刺绣图,明显不同于东方风格的刺绣,充满了异域风情,且还是——“异域春宫图?”
“呃……是。”
按照后世的说法,是天竺瑜伽图。瑜伽的起源就是天竺教的性力派,为了更好地,用更复杂的姿势,进行神圣的行为。
现在说是春.宫图也没毛病。
西域那地方受到各方文化的影响,其中当然少不了天竺。现在那些小国一部分信佛教,一部分信拜火教,还有些信草原上的原始崇拜的,不过没有信道教的,这就让宇文霁比较郁闷了。
但是将来应该就有信的了。
正经的道教门槛其实一直比较高,土生土长的中原人,都难以理解。不说《易经》了,就《道德经》,中原人能理解的也是少数。
其他教义在传播上都更容易,基本上都是说你信奉了某位神,供奉祂,按照祂的教义办事,不触犯祂的禁忌,你就能得到祂的庇护,当然,还得给祂的传道者,即神职人员一些好处。
目前道教也分成两种模式,一种是对上层的,比较高端,钻研道典和道教哲学的。另外一种就是“城隍庙道教”,有官方背景在后,老百姓拜神向善就好。后一种的传播方式力度很强大,带着封神榜的传说故事,地府轮回学说,背靠着一个强大的真·地上神国,还是很有诱惑力的。
宇文霁忍不住瞎想,将来会不会有一本《东天取经》的故事啊?这么想的时候,宇文霁猛地灵光一现。东天取经的人不少,事实上是海量的,历朝历代难以计数的,多少国家都从东方取走了“真经”啊。
都道西天有真经,不知真佛坐东天。
吕墨襟看到了一个姿势,真想和宇文霁探讨探讨——他觉得以他现在的老胳膊老腿,一般情况下这个姿势是很难做出来了,但宇文霁托着他应该就能办到了。
结果一抬头就看了宇文霁笑得十分微妙:“怎么?”
宇文霁摇了摇头,他刚刚想到的那个乐子,就只有后世的人能够理解。毕竟现在佛教在华夏还只是个边缘小众教派,墨墨大概都难想明白,为什么西边的佛会让玉皇大帝去求?
吕墨襟虽然有点遗憾又是不能深究的事情,但也很快就放下了,拿着绣图跟宇文霁研究该如何复刻。
看着兴致勃勃,畅所欲言的墨墨,宇文霁脸上发热——
作者有话说:大趾:[星星眼]墨墨看礼物[可怜]虽然都是大人的礼物……
墨墨:[坏笑]我挺喜欢
第207章 (捉虫) 江南有变……
207
虽然已经是老夫老夫了, 两人在快乐的事情上也十分协调,但墨墨的玩心也是真的让宇文霁佩服。
宇文霁当然是要努力陪玩啊!
宇文霁咳嗽一声,清清嗓子, 跟墨墨商量起了如何和谐友爱玩耍的问题。
宇文霁:“不行,这个把人吊起来的绝对不行!”
吕墨襟:“哦……”
吕墨襟在心里窃笑,这种玩法也不是他的菜, 但他就是喜欢看皇帝陛下气急败坏的模样, 嘿嘿嘿~
吕墨襟对那件宝石珍珠衣也很有点想法,可他拿来之后发现,这衣服小了。鞋、戒指和手镯之类的穿戴不上两人都有心理准备,可腰带都扣不上。
宇文霁也傻眼了。
衣服应该是给一米六左右的女性的,吕墨襟一八五, 虽然墨墨现在将身材保持得极好,但他不是干柴的极端瘦削体型, 他也是肌理分明健康矫健的, 确实是套不进去。
没办法, 只能找他们自己的匠人, 让他们将这套宝石珍珠衣放大。
吕墨襟觉得没必要, 但看宇文霁紧皱着眉头, 他便笑着点头了。
这是宇文霁送给墨墨的礼物, 虽然是出于羞羞目的的, 但, 也是他知道墨墨爱美,爱奢靡。墨墨其实也是标准的世家子,只是他修养高,才没有过于扭曲的夸富审美。且现在为了宇文霁考虑,选择尽量俭朴的生活方式。
宇文霁对古代的奢侈品, 也确实没有那个脑子。也只是刚占下岐阳的时候,从宫里的犄角旮旯里,搜出来了一些宇文鲜当时没来得及带走或损毁的好东西,赠送给墨墨。
他能感觉出来,墨墨那段时间确实是很高兴的,他的日子显然是比过去舒心的,可随着宇文霁叫停了越来越多奢侈品的上供,墨墨的情绪就开始变得平了。
从蜡烛、香料、墨水、砚台、布料、珍玩、宝石,再到奇石、花草、木料和砖头,还有各种活物。
皇帝确确实实是吃天下供奉的。
也是当了皇帝,宇文霁才知道为啥古代皇帝的御花园一片奇花异草,还有各种珍禽异兽。珍兽监的内侍们固然手艺精通,因为每年下面都要上供的,天鹅、白鹭、鸳鸯,鹭鸶等等,每年都有规定上供几对活禽,死了能替。他猎场里的动物,也有养的和供的。
虽然宇文霁否了多数上供,现在的御花园,基本上已经变成现代故宫御花园的状况了……他的内帑也差不多是这状况,宇文霁其实是个穷皇帝。
但作为一个实权皇帝,他拿国库的钱,也就桶义过来叨叨两句,其他大臣是不敢说话的,所以宇文霁又不愁吃穿。
也仅此而已。
墨墨那里的现在很多好东西,都是崔王妃和素合送给他的。
——崔王妃和素合是如今岐阳的“受贿”大户。
总有人想走捷径办事,也总有人确实是走投无路,且有时候留一条掌握在自己手里的缝,也能让脏东西自己冒出来,两位母亲各自掌握了这么一条缝。
若有情况不对的事情,她们会转手把事情捅到纪检司,把“赃物”一交,让宇文羽出手。而纪检司收缴的东西,一般会把账册交户部,但是,东西交内帑,或者交回两位母亲。
多数情况下,户部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宇文霁最初也不理解的,为什么有人会傻到,认为他的两位亲妈会干挖他墙角的事情。吕墨襟简单一句话说明白了“因为后宫干政是传统啊。”
向两位母亲行贿的人,有很大一部分不是真为了求办事的,而是交一个投名状,然后去结党的。这个党,叫外戚。
即使皇帝的母亲与后妃本人,半个字的朝政都不多谈,但无论哪个朝代,无论皇帝英明与否,他们都很喜欢使用外戚。甚至对娘舅家与后妃亲戚的信任,远超过对自己多数兄弟的信任。
区别只是这事儿放在明君头上,叫举贤不避亲。放在昏君头上,就成了任用外戚了。
宇文霁的家庭构成比较特别,他唯一的“后妃”吕墨襟是当朝丞相,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妃嫔,吕墨襟不结党。朝臣们的眼睛就看向了宇文霁的母族,崔王妃的娘家崔家虽然还有人,可已经彻底老实了,素合侧妃没有家人。
这些大臣在某些事情上,也确实很好用。他们办事的能力不差,比桶义这样的大臣更圆滑,比那些私心过重的大臣又少了些私心(没心思推翻宇文霁或坏了宇文霁的制度,只纯粹地惦记着自己的官位)。他们还很会办事,在不会盘剥百姓的基础上,弄来不少好东西。
宇文霁这就很清楚为什么古代常常有皇帝会晚节不保了,或者为什么英明的皇帝手底下也会留一两个缺德权臣了,实在是劳心劳力了一辈子,想松快一下了,而这些缺德权臣也太会办事了。
宇文霁知道自己不能松快,但是他真的很想让墨墨松快一下。
这个晚上,宇文霁和吕墨襟自然也松快了,松快的结果是……墨墨的脚踝崴了,还附带一个大腿肌肉拉伤。
因为其中一个玩耍的动作是墨墨的脚抵着大趾的肩膀,大趾足够稳定坚实,但墨墨他脚滑了。幸好大趾反应快,否则墨墨就不只是这点小损伤了。
大半夜的,皇帝陛下匆忙要了冰,给泪眼汪汪的吕相大人敷脚踝。
墨墨扯过被子盖着脸,就很丢脸,怎么就脚滑了呢?
“还好,明天休息。”宇文霁托着吕墨襟的小腿细细打量。
长期行伍,宇文霁本人虽然没受过伤,但他见得多了,知道墨墨这个脚崴得还挺严重,别看现在没什么大碍,今天晚上就得肿起来,明天他脚脖子看起来就会吓人得厉害了,青青紫紫的。
“我给你冰敷一晚上,明天会好受很多。”宇文霁坐在床尾,把吕墨襟的小腿放在他的膝头,他旁边有张小桌,冰盆就放在桌上,盆上横着两条棉质巾子,这条不凉了,宇文霁就换一条冰的过来,“你睡吧。”
宇文霁这么说着,想把被子扯下来,怕吕墨襟憋着,吕墨襟立马将被子又扯回去了。
“怎么了?疼得厉害?”
吕墨襟保持着被子遮住脸的姿势,抱着被子转过身来:“以后还玩吗?”
假如他没有脚滑,刚刚那场游戏确实很快乐。
“爱卿,你知道朕想做什么吗?”
“做什么?”吕丞相稍稍放下了一点点被子,微微露出眼睛疑惑地看着宇文霁。
“朕想挠你脚心。”皇帝陛下十分嚣张地握住了吕相的脚踝,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
“陛下饶命~”
“睡觉!”
“遵旨。”
宇文霁本来以为,他挟北征之威返回岐阳,至少三五年内,国家是和平安稳的,想找事的人都会在这段时间里缩着脖子,毕竟刚刚见血了的刀子可没这么容易缩回去,外人看来,宇文霁就是舔着带血爪子的猛虎,敢冒头的,少不了被一爪子掀掉天灵盖。
可是偏偏就有冒头的。
当刚刚说完了遵旨的吕墨襟,用脚轻轻地踩着宇文霁的大腿,说“景光,好多了,睡吧,别守着了。”时,一匹八百里加急的快马到了岐阳城墙下头,在士卒出示了令旗后,城墙上放下来了一个大筐。
把人接上去了。
士卒刚被拉上墙头,从筐里下来,就腿上一软,幸好左右有守城的兵士搀扶,这才没有趴到地上。有力气大的兵士就这么搀扶着这位士兵直到下了城头,再将他扶上马(方才接他的同时准备的),这浑身颤抖的士卒咬着牙关,抖了一下缰绳“驾!”马儿方才冲出。
宇文霁虽然觉得熬一夜没事儿,但他不睡墨墨显然也不会睡,便叫人送了个瓷枕,给墨墨垫着脚踝。他搂着人躺下,意识正逐渐模糊,便听见外头梁安焦急的声音:“陛下!江南急报!”
军报送进宫的同时,城门那边值夜的守将也已经通知了各部主官,前脚军报进宫,后脚各部主官也骑着马坐着车赶进宫中了。
深夜的马蹄声,格外的刺耳。即便没得到通知的官员,也都有值夜的仆人。岐阳城里这么大的动静,不知多少人都在深夜起了身,穿戴整齐,随时等候着宫中召唤。
军报扔在墨墨怀里,宇文霁抱着吕墨襟直奔勤政殿,吕墨襟路上跟他念了军报的事情。
现在坐镇江南大将军是马蜂,宇文霁当年的陪读中年纪最小,也是性格最跳脱的,但这把年纪,磨也磨把稳重磨出来了。
军报十分笼统,就是江南多地几乎同时爆发了大规模的教徒械斗。
“教徒械斗?”宇文霁脚底下一顿,疑惑道,“不是内迁杂胡和当地汉人起冲突了?”这件事是他早有准备的。
“是城隍教徒与本地宗族的大规模械.斗。”吕墨襟道,与宇文霁对视一眼。
两人同样意外,他们倒是都知道城隍庙道教和本地宗族有冲突,可都没想到,这情况竟然严重到会出现大规模械斗——
作者有话说:墨墨:[星星眼]要玩!
大趾:[抱抱]好~好~
第208章 当地情况
208
虽然都摸不着头脑, 但都有该干的事情,户部尚书和兵部尚书到宇文霁这边点个卯就匆匆去了各自的衙门,这两部的官员也都被叫起来, 核算钱粮兵马,宇文霁一声令下,随时出征。
其他大臣都跟宇文霁和吕墨襟在勤政殿坐着, 因为第一份军报一般也确实是最笼统的, 是马蜂接到消息之后第一时间发出的,他发出军报时应该自己也不清楚确切情况,就是让朝廷能够用最快的速度进行准备和反应。
接下来十二个时辰,至少应该有十几份的军报送到,有的依旧是马蜂的, 是他了解到更多情报的同时,禀报给朝廷的详情, 也有江南官府、浑江水军, 以及浑江一线江北一侧的官府在发现了江南情况后, 给朝廷发来的急报。
该发却没发来急报的, 就是出事了。
一天之后, 各路急报陆续到达了岐阳, 该发的都发来了, 众人顿时都松了一口气, 这说明情况还在控制中。综合先前众人已知的情况, 终于闹清楚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首先,这个城隍庙道教,还得追溯到宇文霁在江北一点点收拾旧河山,吕墨襟培养说书人,宣扬封神榜, 顺带宣传封神(天庭、人间、地府)体系的时候。
这是十分适合中原人的神话体系,江南江北的百姓都开始自发地思索“咱们当地的城隍该是谁?”
当时还没让宇文霁砍一刀的江南世家,就已经建立城隍庙了。不过这些城隍庙与同时期江北的城隍庙根本不是一个东西,江北那边供奉的,是在当地做过利国利民好事的先人,多数是有官职的。
可这些私庙,是个祖宗就供进去了,各家百姓当然都想让自家的祖宗当神仙,也好日后等他们下去了,让他们当个仙兵仙将,也就不再来人间受苦了。结果闹得城隍庙到处都是,即便姓氏相同,一个大点的村子,都能有两三座庙(不同分支)。
当时就常因祭祀之事,闹出纷争。
且寺庙中,除了日常征集祭祀之物外,又常有征集年轻美貌男女,或幼童为祭之事。反正人送进去就消失了,再不得见,当地人便以为是去了神仙身边了——这个事情细想一下,就能发现和鹿仙人所传之教的极大相似之处,固然是因为这些淫.祀的手段和动机大致相同,也是因为鹿仙人确实就是从江南过去的。
后来,宇文霁稳步平推江南,这些私庙也在推平之列。
朝廷出面告诉当地百姓,城隍,是仙官。仙官是需要天庭、地府和人间的三位帝王都盖印任命的,缺一不可。因为别看城隍是个小官,却是管理这一片地区的妖、仙、鬼之事,是要沟通三界的。天庭印和地府印,凡人看不见,但人间印,凡人自然是能看见。
当时百姓刚经历战乱,多有破家之人,他们也觉得过去的城隍老爷不大管用,又对官军对皇帝是最敬畏的时候,自然是听朝廷的,信新来的城隍庙。
即使庙祝都是北人,甚至很长一段时间语言不通。
但随着朝廷占据江南,但在江南,城隍庙道教依旧如春日野草一般,快速铺开,并发展起来。
庙祝都是吃朝廷饭的,里边很多人都是督亭卫的暗探。如今每年督亭卫和纪检司还会专门派遣暗探下去,巡查各地的城隍庙,以防出现庙祝借神之名行贪婪污糟之事的情况。
现在毕竟是国家初建的时候,各个阶层岗位的人,都有很强的向上之心。这些调派往江南的庙祝,也都很明白,这是苦差事,但做好了,却必定能脱颖而出,所以到了江南后都十分努力。
这些人也是很有手段的,尤其江南当地神汉神婆的手段,他们都知道,但这些神汉神婆没有的手段,他们也都有。
毕竟是国家培训的,内部交流都见多识广。庙祝还都是正经督亭卫学校毕业的,上学的时候,他们都会学两门真本事。包括但不限于普通草药学、跌打损伤治疗、桑蚕养殖、简单的粮食病虫害等,一些督亭卫的都要学的侦缉、查案,甚至仵作的本事,他们也会两手。
这种放到当时的乡下,就是真大神了。
他们还会讲故事,能说会道能言善辩。后来还能介绍戏班子去当地,虽然戏班子的戏都是北地的声音,很多老百姓听不懂,但好听啊。庙祝也会给解释,那就懂了,还会学着唱两首。
除了稳定地方外,在官话推广上,这些庙祝也是立大功了。
然后……江南世家重新冒头了。
江南世家被宇文霁迁走了一部分,杀了一部分。当有的世家子被百姓所保护,还有的当时躲藏进入了山中,另外就是被迁走后剩下的那一部分了。
现在这些世家从质量上来说,远不如先前了,先前江南世家就挺拉的。可在狠毒上,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们能重新出头,还真是让百姓给“请”回去的。
宇文霁和吕墨襟先前几年看着江南各地发来的情报,也是很无奈的。
只能说百姓是真的太善良了,当他们的生活重新恢复了平稳,甚至算得上蒸蒸日上时,他们就忘记了曾经遭受的苦难了,于是当有些人又开始纠集什么宗族传统时,他们便又传统起来,跪倒在曾经的宗族长辈(也就是那些世家)的脚底下了。
这时候官府便有些远了,即便是督亭卫也都远了,反而是城隍庙的庙祝,跟百姓更亲近。
城隍庙道教开始和宗族势力争夺信徒,因为这两边的很多观念,是对立的。
宗族要让百姓重新回归家族。
为家族付出这也是应该的,众人拾柴火焰高,但如今世家的想法,却是让大多数家族的底层人甘为柴薪,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熬干自己的骨血,喂饱最上层的那些精英。假如你家里倒霉,男人死光了,那还要吃你家的绝户。
那些尚且有些图谋的世家,做的还不会太绝。
最缺德的,是那些上头人北迁了,剩下的人都是除了辈分什么都没有的世家,这些人将北迁之事引以为戒,觉得只要家族里有人发达了,就会抛弃宗族北迁,因而用尽了手段束缚本族发展,无论经商、读书,或种田,但凡宗族中谁家稍有出息,便让这家“拉拔族人”,将人家的家底挖干,这些人家若敢稍有反抗,便以忤逆论,以宗族之法行私刑。
这有些事督亭卫也很难管,一方面是百姓不告发,另外一方面是即使知道了谁触犯了律法,可进村抓捕时,全村包庇,甚至与督亭卫武力对抗。底气弱一点的官员,就只能咬牙认了,于是发现官府难以管理,有些事便愈演愈烈。
反而是城隍庙的庙祝,他说话百姓更乐意遵从。因为百姓现在已经相信了,庙祝是给他们当了仙官的祖宗代言的。
这就是迷信,可就是管用。
就是仙人祖宗和纯粹祖宗的对打。
且城隍庙是不要百姓的银钱的,他们接受的布施,都是粮食,或者劳力(修整城隍庙,或者去给其他贫困的教徒帮忙),粮食收多了也会送去给当地的慈幼局。因为庙祝的前程还是在朝廷,他们是开了眼界的人,多数无意在一个小庙里称王称霸,他们的未来是做三任庙祝(九年)后,回归督亭卫的本行,在朝廷里升迁,他们是有十分明确的上升通道的。
从这一点上说,庙祝们其实很乐意本地有人找事的,这样他们才有立功的机会。
世家势力确实重新崛起了,但城隍庙让他们很难受。他们没能像先前那样,把所有百姓都吸收进来了,甚至还总能出现跟他们对着干的刺头。
世家一直在尝试扶植自己的宗教势力,就是把过去那些小的城隍庙重新立起来,但基本上都是打不过的……
最简单的对比,一边找百姓要各种供奉,银钱、粮食、布帛、子女,凡是百姓有的尽要。另外一边,不但不要,反而还会尽量提供帮助。
而且,朝廷虽然不能管村子里的事情,可人一旦出了村子,那朝廷就能管了。
朝廷之前对传教有着严格的规定,他们是必须在自己的宗教场所(需要朝廷审批),信徒家中,或者朝廷规定的讲道亭里才能传教的。只要非法传教,就能把人抓起来送去服徭役,不需要任何其他旁证。
神汉神婆在被陆续抓了六十多个后,基本上就没谁敢明着来了。不明着来,其影响力远远低于城隍庙。
——佛教呢?
目前还是艰难萌芽的状态,只有极少数身份够高的人,对佛教有着一定了解,未来深深扎根底层的佛教,目前是被广大百姓所不喜的。因为比丘剃发乞讨,成天发呆,不事生产,之前宇文霁又立法规定,任何教派的出家人(在家修行的不算在内,只计算聚集于宗教场所的)不但没有任何优惠,还要交重税,与更高一级的商税等同。
第209章 不可控的民心
209
宇文霁面对群臣中, 部分宗教信徒的反对,表示:“你们说是教徒供奉给神的,不是商业。那这事是不是等于教徒花钱买福报, 花钱买好运,花钱买庇护?求神拜佛不就是一种交换吗?拿虔诚换神的恩赐。”
虽然私下里很多人骂皇帝市侩,不理解宗教的高尚。虔诚是教徒应该有的, 神固然会给虔诚的信徒恩赐, 但有时候也因为很多原因不会管事的,因为命运啊,或者上辈子做错事啊,再或者无意中惹怒了神灵啊之类的。
宇文霁:“既然这些事都被认为是注定的,信神改不了, 那信祂干什么?”
这些谏言的大臣们,就用很复杂的眼神看着宇文霁:陛下啊, 你身上神神叨叨的事儿最多, 你还故意放故事, 说自己是封神榜成精, 下凡历劫的, 结果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宇文霁也看懂了, 他挑了挑眉毛:“世间人有兆亿, 即便一个小镇子, 人口都有数万。且神仙尚且需要修行, 又有祂们自己的爱恨情仇,哪儿有那么多的时间,挨个看凡人怎么想的?求人尚且不如求己,何况求那看不见摸不着的神仙?”
“……”
吕墨襟眨巴着眼睛,不知道为什么, 宇文霁说这种话,莫名有种真实感,就像是他真经历过一样。他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群臣,果然有不少大臣略带惊恐地缩着脖子。
这可真有意思。确实那些被世人奉为圣人的人,还在世时常说“别信我”。反而是在他们去后,那些狂热的信徒们高举着圣人的学说,大喊着“信我”!
他想起了宇文霁说的一个笑话,“要断章取义”,节选自“不要断章取义”。
当时吕墨襟险些笑出了声来。
后来这些话传了出去,传话人的本意是想打击宇文霁,破坏掉他身上的神圣感,且嘲笑他不通文墨,不解玄妙。
却适得其反。
因为最广大的百姓感觉,他们的皇帝陛下这么说很“通人性”。甚至那段时间连去城隍庙的人都少了许多,可也就几个月,人们又恢复了朝拜,实在是这个年代,人们需要一种额外的寄托。
总之,宇文霁没干杀教徒的事情,可国内的宗教,却让他打击得够呛。毕竟上行下效,皇帝不信,有上进心的官员至少表现的也是不信。
江南各地的县令,即便是主动和当地乡绅沆瀣一气,又或被动地做了傀儡的,在宗教这么明显的事情上,都极难给当地乡绅放水。
江南原先的教派,几乎偃旗息鼓。
萌芽的佛教在这种情况下,也就更惨了,他们还需要慢慢寻找自己的那条路。
所以城隍庙道教,在宗教的问题上,是压着当地的。当地世家甚至也无奈了,针对城隍庙的行动已经放缓,应该是也想把这个当长期的事情干了。时间长了,总归是会有江南的自己人成为城隍庙的庙祝了,到时候一切就都方便了。
可是这个时候,杂胡内迁了。
皇帝陛下迁过来的,不乐意也得受着。
庙祝们在杂胡过来后,收到上级的指使,帮助他们熟悉当地,并且引导一部分信徒和杂胡接触。
这群从北到南,经历了长途跋涉的杂胡,也算是经历了一轮筛选了,都老老实实的。他们半路上就知道大皇帝出兵了,杀得关外血流成河,越发老实了。
杂胡是有仇恨观念的,但面对绝对的强者,又能很快表示顺服。他们会复仇,前提是他们认为自己足够强大,假如一直都强不起来,那就加入了。
所以,杂胡过来了,虽然什么都不懂,但让干什么干什么,也能忍,不招事。开荒种地、挖渠建屋、侍弄牲口,宇文霁征战两年,他们就已经安家落户了。多数人都能磕磕巴巴说汉话了,少数有语言天赋的都能用方言和本地人交流了。
一部分能力强,相貌也好(脸看着和汉人没区别,长得还高大)的杂胡男女,和当地人已经开始了通婚,这引起了一些人的不满。
这一段在公文上写的是十分官面文章的,但宇文霁看着,面上却似笑非笑。
无外乎是某些人认为,外来人抢夺了他们的土地、房屋,以及女人。这些东西虽然原来就不是他们的,可如果没有外人来,谁能确定此时此刻,就不会是他们的?
认为没有别人,自己就能拥有一切,且对别人的财产与身体占有欲太强了。
人,好像真的从没变过。
可固然有人不满,却也是有正常人的,同时有城隍庙在外引导——杂胡根本没碰本地人的土地,江南现在未开辟出来的地方很多,在过去两年的开荒过程中,死于水土不服与毒虫蜇咬,或者是误吃有毒植物而死亡的内迁民,就有数百人。他们是靠自己的劳力和人命建设的家园,也尽量学习当地风俗,改变衣着和生活方式。
而且人家祖上也是汉人,只不过他们是朝更北去了。这么说起来,和江南人其实情况近似。他们是北上进了草原,江南人是南下过了浑江。
这一点江南人其实不难认可,因为先前江北人已经来过了。
这个时代的人,多数一辈子就在自己家的一亩三分地生活,都很排外。知道和江北人是同胞,但先前有些人看江北人,一眼看上去,就觉得不是一起的。
江南人白皙,身材也更纤细些,江北人高大粗犷,毕竟过来的都是当兵的,后来又是当官的。
张口一说话,更是听都听不懂。
后来杂胡来了,这群胡在江南人眼里,跟江北人其实很接近。
此外,也别总想人家的坏处啊,移民还带来了很多好处啊。一方面徭役轻了,虽然徭役能赚军功,但徭役也是所有赚取军功途径里最辛苦的一种,随着生活越来越好,百姓也开始挑剔了。这些杂胡都无爵,他们对军功更如饥似渴,徭役就都由这些人负责了。
另外一方面新移民比庙祝更会侍弄牲口,他们本身也带来了大批的牲畜(多数入关时卖掉了,但也带过来了一些),这让当地的大牲口售价再次下降,也为牲畜的养殖提供了更好的环境。
人口增长本身也是有好处的,商业变得更繁荣,物价都便宜了一些。杂胡本身对朝廷畏惧之心甚深,偶尔宁愿吃一些亏,倒是显得厚道了。
有城隍庙在,多数人还是想得明白的。
于是城隍庙就被一些不满的本地人,视为“为外人说话”“跟杂胡沆瀣一气”了。
但是要打城隍庙,先要打得过城隍庙的信徒。有些信徒就算不满庙祝的一些做法,也会站在城隍庙一方,这就是信仰。
明的不能,就来暗的了。
有城隍庙被人夜里点了火,还有扔了狗血、粪便的。更可怕的是有人袭击、绑架,甚至意图杀害庙祝。
但庙祝不是一个人,一座城隍庙就是督亭卫的一个小旗,有五到十个人,有时候庙里还会收留让一些家境贫寒的孩子来帮忙,让他们换得一些食物。而且还有人提前给庙祝们通风报信,让他们早做准备的。
有意思的是,报讯的人,多为当地士绅(世家)。当然,他们告密这件事,还是希望朝廷保密的。
说明世家眼光再短浅,也很明白是不能跟现在的朝廷对着干的。庙祝们后头明摆站着朝廷,把他们打杀了,再让宇文大趾跑到江南来割一批脑袋吗?
可世家也算是自做自受了,他们已经把针对城隍庙的敌对之火扑腾起来的,他们自己不过拿这件事做筏子,没什么真情实感,要收敛情绪便收了。可那些被他们扑腾起嫉恨之火的百姓是真情实感啊,且这把火还随着时间的流逝越烧越旺。
这种火,总有按不住的时候。
事情的起因,是有人要袭击一位夜晚回家的庙祝。这位庙祝刚刚去了一处村落给村人免费看诊,回去的路上为了不让村人相送,偷偷跑了。村人自然是发现了,追在后头要送。正因如此,才救了这位武艺上不太行的庙祝一命,还把贼人给抓住了。
贼人认识,就是隔壁村落的。可在他们把人扭送官府的路上,隔壁村来人抢人了,两边于是就打起来了。然后就风吹野火一样,以谁都没有想象到的速度,从两个村子斗殴,变成了多个村子斗殴,又发生了大量百姓自发地攻击杂胡,结果打成了一锅粥。
真都是百姓自发地,甚至世家一直在想法子弹压,官府和驻军也第一时间行动起来,可根本按不住。
实际上,这场江南暴动,假如真的有人组织,反而很容易镇压。毕竟朝廷正是最强悍高效的时候,毫无疑问能将带头的骨干快速摁死。
但没组织,这就是一场群体歇斯底里,甚至士绅都成了攻击的对象,因为后来就不是什么仇怨问题了,纯粹就是一群人在这次集体狂热中发泄自己的欲.望,暴露自己的恶毒——通过烧杀掳掠——
作者有话说:大趾:[裂开]
墨墨:[奶茶]
第210章 江南平定
210
现在宇文霁的案头, 放着江南官员不同态度的奏折。
认为是城隍庙的庙祝们以神仙为名,搅动民意,破坏地方。
当地乡绅借机生事, 欲杀害庙祝与百姓,实在是罪大恶极,请天兵镇压。
和稀泥, 说两边都有事, 但陛下别担心,好好说教就成了。
只有少数人表示,得根据江南各地不同的情况进行反应,然后说明一下他自己所在地的情况,拿出自己这地方的最佳选择来。
宇文霁把第一派和第三派的, 都堆在一块儿了,这两种人要么蠢, 要么坏, 要么又蠢又坏, 又或已经被当地世家所控制, 是个完全难以自控的傀儡了。
第二派的人脑子有点僵, 但还算看得清楚大方向, 可以用。
最后一种极少数, 他把名字记下来了。这次乱子平息后, 看情况提拔。
整理完了奏折后, 下面群臣也议论得差不多了,宇文霁便站了起来,挥一挥袖子,道:“都回去补觉吧。”
“遵旨。”资历老的大臣们都很淡然地应了。
年轻的却多少有些茫然,可看着其他人都走了, 只能也跟着走,到了外头再问。
“姐姐,这么大的事情,不议了?”
孙眉看着后进的女官,微微一笑:“小事罢了。这要是在陛下北征的时候闹起来,可能要头疼上两日,这时候闹?”
女官不理解,但既然孙眉这么说,那应该就是这种情况吧?
宇文霁向江南支援了一批粮草,又给马蜂去了一道圣旨,让他全权负责,后续就只是关注,但彻底不插手了。
急报最初把宇文霁和吕墨襟都吓了一跳,当时看起来也确实骇人,但综合各方了解过后,两个人都淡定了。
马蜂有能力镇压江南的乱局。
在江南的马蜂最初是有些心乱的,老兄弟们从大哥刘去疾开始,连后来的穆家老二,基本上都到江南坐镇过了,结果人家来了都没事,偏巧他在任,江南乱了。
且他在老兄弟里,本来就靠后。这点他倒是不觉得委屈,他从小就知道自己为人粗疏,旁人也都知道,所以基本上都会提点他,可就这样他还是“大事没有,小毛病不断”。
他爹马愤都说:“幸亏咱们陛下是个稳妥人,你其他的兄弟也都是厚道人,否则你这个性子,早死了八百回了。”
马蜂自己很多次事后想起来,都觉得冷汗直冒,暗暗下定决心下次一定改,然后就下次下次复下次了。
一直到了这把年纪,他的脾气才算磨得稳妥点,才终于轮到他坐镇江南。
马蜂以为,自己是要被调回去了,他觉得在陛下的心里,他是难当大任的。可在岐阳的旨意下来之前,马蜂依旧小心谨慎地处理着江南的局势,他把这辈子的耐心都拿出来了,每下达一个命令之前,都要跟自己说一句“我要稳住,要稳住。”
他没有大量派兵镇压,也没有贸然命令各地驻军剿匪,而是让各地主要城镇固守,尽量救助百姓,从原本主要驻扎军队的三处大营分别出兵,从三个方向平推。
看似暴乱已波及小半个江南,声势浩大,其实这事儿十分松散,目前就没有任何一座大城被他们打下来的,那些小镇子也只有初期猝不及防被攻破,那还是从内打破的。后来求援的地方越来越多,其实都很稳当。
目前很讽刺的是,安全平静的,反而是有杂胡移民,或城隍庙势力更强的地方。
最初暴乱发生的繆州,当地知府接报后第一时间调兵,兵还没从大营里调出来呢。当地的乱子就已经让本地督亭卫配合移民,给剿灭了。其他各地有杂胡移民的地方,自然也没人敢碰。
而城隍庙势力强的地方,庙祝们早就得到了督亭卫的警告,集结村民在本地督亭卫的率领下自保。且他们是大范围的保护,外人来求援,只要你承诺了会守规矩,来了之后也确实守规矩,就能好好护着你。至于不守规矩的,那就交给督亭卫负责了。
其他村寨,也有结寨自保的,可因为朝廷之前下旨,禁止民间建立坞堡,过去世家那些能和小县城相比的坞堡都被推平,只能建造一些矮小的围墙。且目前朝廷强力,这些被打折了一次,又刚刚爬起来的世家,可不敢像过去那样私造兵器,弓箭更是只有在朝廷挂了号的猎户能少量拥有,且其使用的猎弓还是有限制的。
围墙低矮,缺少兵器,还是只有一家一姓自保,人数有限,他们对于求助者要么拒不接受,要么就是提出金钱要求,甚至有的村寨不但不保护其他人,反而打劫起了过路的逃难者。
这也算是烈火炼真金,遇事见真心了。归根到底,是当地煽动起来对抗城隍庙,对抗移民的这场暴乱,结果反而加速了移民融合,和民众改信。
暴乱的来势汹汹,也有江南各地州郡官员自身的关系。他们也都知道目前暴乱的只是寻常百姓,有些人本身不忍心,他们是没经历过乱世的一代。还有些人已经被当地势力所裹挟不敢动手,当地有些士绅想着压事,或有些人看着事情大了,想借机把对头铲除,然后再压。
这是一场标准的人祸,闹起来的只是一群心态不平的暴民,再加一群认为法不责众趁机敛财的人。
他们无心造反,没有准备,也毫无决死之心。
乱世中战斗力最差的流民军,都能吊打这群强盗。
所以,只要安安稳稳地平推就行了。
马蜂想着,他总不能在调令来之后,把一片烂摊子交给老兄弟吧?且他都一路挣命到现在了,在他任期发生暴乱,这事本身已经要受罚了,他可不想因为自己的处置失当,让情况越发恶劣,再把命丢了。
得知天使来了,马蜂还是有些遗憾的,总觉得他能再做点什么,另外他有点疑惑,怎么交接的武将没来?就来了个兵部侍郎?
于是,当听到圣旨的内容,是让他全权负责剿乱事宜时,马蜂瞬间一愣,下一刻,泪水便落下来了,他没想到,陛下比他自己还要信任他。
马蜂抹一把脸站了起来,整理衣装,雷厉风行地继续剿匪——动兵者,皆斩。降者,暂免死。
是“暂”,稍后查清,是杀、是放,还是其他惩罚,到时候再说。
立刻便有人来求情,因为初时,只有敌对城隍庙的一方势力参与,可后来乱子大了,两边就都有或被动或主动掺和的人了。
所以后来局势平稳了,两边都有人来说情,马蜂两边都不搭理:“我武将,不参政。”
这反而使叛乱快速平复,毕竟先前本来就是脑子一热打起来的,没几个脑子清楚的真想造反。
若马蜂给他们掰扯谁对谁错,捣鬼者反而要昂起了头,跟马蜂闹上一闹。马蜂各打五十大板,那可是吓死他们了。毕竟都明白,不找事的老实人一定是先停手的,找事的继续闹……那就变找死了。
随着各地逐渐平叛,朝廷除了向一些地区重新派驻官员外,又陆续派遣了几支由刑部、吏部、大理寺、督亭卫,以及官军,等多方官员组成的钦差队伍(宇文羽与桶义都被派出去了)。这些队伍在当地明察暗访,尽量还原当初的事实真相,并依法判决。
判决的结果,自是不会让所有人都满意。
甚至有些人,直到被押上断头台,其本人和亲友,依旧不认为当初做错了。
年中的时候乱的,年底的时候,江南当地便为之一清。祭祖当然是还要祭的,祖宗是好的,有问题的,是以祖宗为名,盘剥百姓的不肖子孙们。
临近平息的时候,马蜂还是做了一件没忍住的事情的。他召来了几位立功的杂胡首领,现在都是里正了,他问问他们,为什么没有趁着这个机会作乱?
这问题,问得可真是十分的莽撞无礼。
被叫来的这几位也是憨直,一个敢问,对方敢答。
带头的那个笑得一脸谄媚:“我等见过大皇帝……咱们陛下,见过威武雄师。”
这个见识很远的,更准确点,该说是路过。
主要见识到的,还是当时奔赴草原的中原精锐,对宇文霁,顶多就远远看见了一个小点。
否则这一路从北到南,路上就死了不少,到了江南后,气候不合,劳作艰辛,可也没有任何人出乱子,因为他们就是很明确地知道,打不赢,想活命就得老实。后来出了民乱,他们是很高兴的,因为能赚军功,能尽快得到爵位,能更多的融入这个巨大的帝国。
马蜂一听,也笑了,举起大巴掌拍在带头人的肩膀:“咱们陛下是威武!给你们几个督亭卫学校的名额,回去让孩子好好念书,将来考武举,考督亭卫都好。”
“哎!哎!大将军说得是!”
众人都笑了,背脊稍微直了一点。他们也是真的感谢那些搞民乱的人啊,现在乱子过后,他们的日子宽松多了——
作者有话说:大趾:[托腮]都去睡吧,快走,我墨墨脚扭了,我得抱他走。
墨墨:[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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