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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10

    第201章 (捉虫) 没有下辈子……


    201


    虽然从坐龙椅, 变成了骑龙,但吕墨襟免不了腰酸背疼。


    怎么被皇帝陛下抱进延英殿的,又是怎么被抱出延英殿的。


    这次玩闹得太激烈, 吕相大人昏昏睡了一日,第二日也懒洋洋的,待第三日他脑子清醒了, 下面刘菽的事情, 也基本上结束了。


    不过吕相大人被养懒了,第三天还是懒得起来。


    但他又无事可干,就躺在床上,想宇文霁的事情。


    这位皇帝陛下明明生在此世,却很是有些不像此间人。这一点, 吕墨襟觉得,太上皇该是也深有同感。不同的是, 太上皇十分肯定, 宇文霁是“上边”来的。但吕墨襟十分确定, 他是“后边”来的。


    后世会有这种人吗?很神奇, 到底是怎样一种世道能养出宇文霁这样的……平民子弟来?


    这也是吕墨襟又分外确定的一点, 宇文霁绝不是太高的家庭出来的, 他在很多事情上展现的态度都是“我也是平民百姓”。


    所以, 吕墨襟就对后世更好奇了。


    那个时代, 不仅是人人都能读书, 且寻常人也是有能力进入高等学府(宇文霁的词汇),且寻常人对于上位者,是没什么敬畏的。


    不,宇文霁开玩笑评价过一些人,是“自我以上众生平等, 应该公平合理,自我以下弱肉强食,你们弱者就该服从我”,他叫这些人“自我社达主义者”。不过吕墨襟能理解,这不就是谄上欺下吗?


    希望上官公正廉洁,希望下属们都奉上谄媚。在自己不得升迁,而下属升迁的情况下,又认为上官不够公正,而下属都抢了他的功劳,而他自己是有志不得伸的——这种人也是评价吕墨襟媚上的主力军,但却又不敢当面批他,甚至于他们见了吕墨襟后,能用出吕墨襟都得思索一下的华美辞藻来赞美他,显见是早有准备了。


    腐坏的东西总是存在的,那股子恶臭的味道,常常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改变。


    可关于美好的东西,总是因为时代的不同,而有些微的变化的。如鲜花,在不同环境下,可盛开出不同的花朵。宇文霁展现的,就是他那个时代的一部分美好,是吕墨襟在他这个时代所不可见的。


    吕墨襟不好奇宇文霁怎么来的,毕竟看样子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好奇那些英雄人物,好奇将来波云诡谲,甚至还面临神州陆沉的历史。


    可惜,他不能让宇文霁说。以他们俩的亲密,他一直不说,大概是有什么可能的妨碍。毕竟宇文霁身上的某些神异之处……说明这世上还是有一个老天爷在窥探着他的。


    吕墨襟平躺在床上,抬头看着拔步床的顶端,床帐是蓝色的,以金银丝线绣着一条条神态各异的小龙。它本该是黑色的,但宇文霁觉得这颜色睡觉看着太憋气,就换了。


    有时候真的觉得不太想死,这个世上还有很多新奇的事情等待着他去发现。比如宇文霁说的红薯、玉米、土豆、辣椒等等,这些东西该是什么味道的?


    宇文霁端着一盅川贝雪梨进来和一碗双皮奶进来。


    很多食物,即便同样的主材,古代和现代的滋味完全不一样,现代这个川贝雪梨很甜,古代是酸甜的,还有一股子药味,因为就算是“雪梨”古代也是酸味更重,其他材料味道也更重。


    双皮奶则是腥味更重,奶腥加蛋腥,所以必须得加重糖。


    川贝雪梨宇文霁喜欢古代的味道,双皮奶喜欢现代的。


    还有很多东西根本没办法复刻出来,比如杨枝甘露。宇文霁还是临穿越前,才知道西米不是一种像稻米、小米一样植物结出来的,是用材料人工做出来的,可他连西米到底是啥材料做的都忘记了。还有芒果,这玩意儿南方听说过是有,但显然是运不过来的。


    吕相躺在床上,皇帝陛下拿着勺子十分熟练地给他喂完了川贝雪梨,再喂双皮奶。他手稳得很,半点都没洒。然后再拿了茶水来给吕相漱口,最后把人捞起来亲了又亲。直到吕大丞相想小解,一把给他拍开。皇帝陛下才十分迅速地让到了一边,没让吕相拍到他,免了吕相手疼之伤。


    吕墨襟完事儿回来,看见宇文霁坐在床边拿着个玳瑁的梳子正等着他。


    “我给你梳梳头。”


    “嗯……”吕墨襟懒洋洋应了一声,走过去也坐在了床边,宇文霁就给他细细地梳头,吕墨襟被梳得舒服,渐渐闭上了眼睛,朝后倒了下去,宇文霁柔柔地捞着他,利落地把他头发盘上,把人塞被子里了。


    再醒过来,是宇文霁叫他起来是吃晚饭的。


    吕墨襟看着坐在床头的宇文霁,爬起来就扑在他身上了。


    宇文霁怕他着凉,赶紧把准备好了的外袍披在吕墨襟背上。外袍都是烘热了的,比被窝还暖和。可吕墨襟两条胳膊就死死勾着他的脖子(他最近好像是颇为喜欢如此),宇文霁又不能下力气拽他,只能把人搂着,拍着他的背,问:“怎么了?”


    怎么一觉醒来突然这样子了?倒像是受了委屈了。


    吕墨襟咬着嘴唇,忍了又忍。


    最终他还是没忍住,凑到宇文霁的耳朵边问他:“你……先前有人吗?”


    你先前是不是也对另外一个人这么好?是不是也把另外一个人宠上了天?即使你在那边是个平民百姓,但是,你这么好,怎么会没有人喜欢你?


    宇文霁安抚着吕墨襟后背的手一顿,叹道:“没有。我……原本是个短命人。”


    “轰隆!”


    宇文霁:“……”


    吕墨襟:“……”


    玛德,晴天霹雳,这地方的老天爷,有时候真的是装都不装了。


    宇文霁叹气,这老天爷这么多动作,就不能给他来个系统吗?就算是那些坑爹的系统,宇文霁也认了,他不挑剔。一定好好呵护系统的幼小心灵,帮它赚积分,半点不会寻思搞翻系统的事情。


    但这也算是老天认证了,宇文霁说的,确实是真话。


    宇文霁一看吕墨襟,立刻顾不得埋怨老天爷了,赶紧把吕墨襟搂进怀里哄。


    吕墨襟嘴唇紧紧抿着,下巴都皱起来了。从翘起的唇角看,他像是想笑的,可他的眼睛里却又分明是含着泪的,又像是随时都要大哭起来。


    宇文霁从来没见过吕墨襟这样的。


    吕墨襟也搞不清楚自己了,他一边是心疼宇文霁——他这么好的人,怎么能短命呢?一边又很高兴,他上辈子还没找着人,就过来了。可这种心思一起,他又觉得自己过于恶毒了。


    一个人有多想活,有多恐惧死亡,他很清楚,他曾经就是那个挖空心思想要活下去的人,现在他也想活,想长命百岁,千岁,万岁,想和宇文霁长长久久活下去。


    宇文霁切切实实地死了……虽然不知道怎么死的。但看他那一声叹,看他说这句话时的茫然和一丝隐约的怀念,就能猜出,他当时不知道自己还能再活一次的。


    “我很高兴你……”高兴你死了一回,和我在一起了。


    吕墨襟抓着宇文霁的衣裳,还是被难过占据了制高点,哭得难以自控。


    宇文霁抱着他,下巴抵着吕墨襟的头顶的发髻,这还是他先前给他梳的,用的茉莉发油,吕墨襟本身的味道混合着茉莉香,闻在宇文霁鼻子里,是一种暖融融的温柔香气。


    他也有点想哭,对前世家人的思念也骤然变得浓烈,但是……他离开家真的已经太久了,父母的面容在他记忆中都开始变得模糊了。他前世不想死的,若有的选,即便事先知道能当皇帝,能认识一个挚爱的伴侣,他也不确定自己会不会选择来到这个世界。


    可墨墨哭得太惨了:“我也很高兴,若知道有你在,我大概早就过来了。”


    他哄着墨墨,墨墨抽抽噎噎地把脑袋埋在宇文霁的胸口里:“下、下辈子呢?”


    “没有下辈子。”宇文霁摸着他的后脑勺,圆乎乎的后脑勺,恰好能让宇文霁的大手整个托着。


    “没有吗?”


    “没有,就只有和你的这辈子,就这辈子。”


    “有也不许找别人!不能找!”


    “不找……你的。没别人。”


    吃饭时,哭得两眼红肿的吕相,有点不想当人。


    刚才那情绪来的,实在是莫名其妙。可看着一边端着碗(盆)暴风吸入炸酱面的宇文霁,又觉得安心。


    他这样的性子,别管是上边的,还是后边的,就算以后还能去别的地方,也不会有别人了。虽然可能会让他孤独一生,但……


    吕墨襟咬着嘴唇,寻思着:没我他就单着,不许他因为旁人快乐,更不许他给旁人快乐!


    反正吕墨襟是不会祝福他将来永远幸福的:幸福个屁,没我他和别人幸福?我祝后来人永远活在我的阴影里,祝他永远思念我却再也找不到我,祝他一次次爱上又痛苦。我的、这么好的爱人,毁了也不给别人。


    吕墨襟将宇文霁抓得更紧了,宇文霁赶紧拍他:“轻点,你指甲再断了。”


    吕墨襟:“嗯……”——


    作者有话说:墨墨:[愤怒]超凶,我的!


    大趾:[撒花]乖巧,你的。


    第202章 (捉虫) 北征


    202


    哭过之后的吕墨襟觉得神清气爽的, 对墨墨吐露了心事的宇文霁也心情畅快了许多。


    过去宇文霁也是猜测墨墨应该是猜到了,现在是确定了。


    过去看的小说,有些地方还是吐槽错了的——穿越的事情, 有个人分担,还是快乐的。


    私事是稳固的,公事上各种事情也是稳步推进发展。


    宗室人员一下子扩大了三倍, 反正宗室现在就是挂个名, 又不需要国家给钱,就当是给日后帝位的选择扩充后备人员了。


    这件事一直准备了两年半,有部分文官看样子想一直拖延下去。如果可能,他们甚至想拖延到宇文霁嘎了,这样就能找个宗室认宇文霁为父, 然后上位了。


    他们行刺的心思大概都有了,无奈这是个正常的世界, 就只有宇文霁这么一个不正常的人, 不存在飞花摘叶的武林高手, 内宫又被把持得森严, 下毒这种事情, 如果对象是宇文霁这样一个已经长成了的成年人, 很难成功。


    狗鼻子的膳房总管陶有春, 除了做饭一流, 有什么杂味儿东西想从他鼻子底下过, 也是极难的。即便没有他,宇文霁作为一个宽仁的帝王,掌权的宫人,无论侍女太监也都没人希望他生病,没人怀念前边的杀人皇帝。


    有些人不只想宇文霁死, 更日日夜夜惦记着抹消宇文霁的功劳。


    不过,目前看来,这种想法是白日做梦。


    宇文霁的承嗣新规,终于是彻底地公布天下了。


    这时候反而要感谢那些拖延的人了,因为在这两年半的时间里,新规虽然没确定,但举国上下都是按照必定会有这件事来办事的,且每个人都有一种匆忙感,甚至还出了谣言,说是新规落实,有些事就不算数了。


    更多的人来赶这场热闹,反而让不妥之处疯狂暴露,各种事件层出不穷,到后来倒是给百姓脱敏了,先期把要改的给改掉了。


    新规正式出台,反而十分平稳地落了地。


    宇文霁缓缓吐出一口气,接下来,他要准备北征了。原定计划本该是这一年就能出发北征,但现在显然不可能了。以新规的情况看,宇文霁八成前脚出岐阳,后脚岐阳就能出大事。


    如今崔王妃和素合一起住到宫里来了,把熊爹一个人扔王府里。她们俩联手,在原来的基础上,更加严实地把控着内宫。宇文霁还见识了这两位妈一个演红脸一个演白脸的好戏,把宫里宫外的人都忽悠的一愣一愣的。


    ——原来都现在了,竟然还有人惦记着朝宇文霁的后宫呢。这些人认为宇文霁“这把年纪”了,也该玩够了,应该想要子嗣了。而且吕墨襟权倾朝野,宇文霁也该忌惮他了。总之,人类真的很喜欢以己度人。两位妈的配合,把这群人都钓出来了。


    熊爹也不觉得孤单寂寞,他现在基本上就带着老兄弟、御林军,和十几条大狗,住在了宗正寺。


    宗正寺管的不只是先前的金册录名,宗室的婚丧嫁娶、道德败坏、违法乱纪等等,也都归宗正寺管。


    如今又牵涉到了将来继承的事情上,问题就更多了。


    熊爹刚入宗正寺的时候,很多人听说过太上皇是个浑人,便以为熊爹好糊弄,结果自然都得到了他们该有的下场。


    熊爹其实很守规矩,不过他的规矩只有一个——对我家有利的。


    若敢占我家的便宜,那我先把你的皮扒下来。


    就说金册录名这件事,有些地方直接团体造假,一报就报了一千多的宗室。熊爹也不去分辨这些人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直接把他们认的那几位宗室的祖宗揪出来,来了个连根拔起。


    某某某曾经犯下某罪,已被逐出宗室。


    你们认的那个爹的祖宗都被逐出去了,你们这群人自然也不可能算宗室。顺带把当地的地方官都大骂一通,不查清楚了就朝上报。然后等待着当地一大串地方官的,就是革职查办。


    混淆宗室血脉,这可是很严重的罪过,比过去更严重了。


    有几位吃相太难看,也太蠢,拿钱办事的动静太大了,大额贪腐,且有这种胆子的一般绝对不只干了这一件事,继续追查,一堆事都能牵扯出来。


    熊爹根本没去查证他们是不是宗室,直接揪的是贪污受贿。等贪污受贿的案子定了,那假冒宗室自然也案情大白了。


    兄弟也没诬陷他们,这群敢在这种事上明目张胆大规模作假的,确实都不干净。


    宇文羽让亲爹给累成了狗,有些案子涉及的人数太多,他必须亲自去一趟。


    冒认宗室的人是多,但等到宇文霁的安狩三年,宗室人数相比于安狩元年,一共只为之前的三倍。这增加的人数,其实只是比征程的略多,因为之前确实乱,别说是分散全国的宗室本人了,就是各地的官府都与岐阳朝廷的联系断绝,很多宗室已经几代没能在金册上记名了,但他们要么有自己分支族谱,要么在当地官府有记名。


    冒认者还是有的,但数量已在可接受的范围内。


    且熊爹也不止使用霸道酷烈的手段,他也有宽和的一面。有些百姓懵懵懂懂地就加入了换祖宗的行列,可登记了之后又后悔了,这种的熊爹会惩罚,但打板子外加扫大街、清洁茅厕(城市里有公共茅厕)就够了,这也是律法上惩罚的下限。


    官员也都称平王温厚,因为熊爹没有做出诛族的判罚,罪行最严重的(号召纠结了一群人入籍,明确怀有恶意甚至反意),也只是本人砍头,其子女流放罢了,连妻族与其兄弟姊妹若查证没有牵涉也不会波及。


    每个人都有很多事,好像只有宇文霁每天把他那点事处理完了,就没事干了,只觉得自己真的就是一条巨大的咸鱼,与过于强大的家里人格格不入。


    他有时候真的过于轻松了……他也想忙起来,可他要是插手某些事,反而会打乱其他人的节奏。


    宇文霁爬了起来,要不然,还是去弹棉花吧。最近棉花是越来越多了。


    “嘣~嘣~嘣~”单弦“琴”的声音,在宫中响起。


    在新法确立后,宇文霁闲了两年多,这岐阳朝臣皆以收到陛下钦赐的棉被为荣。安狩四年的下半年,宇文霁在一次仅有重臣的会议上,亲自宣布了他即将北征的消息。


    “陛下英明。”众臣无人反对。


    因为这件事也是早有暗示的,南边运来的粮食堆满了库房,去年就开始陆续向北边调兵,明年该回来述职的宇文婷被要求继续镇守鲁州。


    还有许多其他小事,就无需一一列举了。


    安狩七年,春,宇文霁北征。


    他临走的时候和家人都抱了抱。


    熊爹已经彻底是个小老头了,好像缩水了许多,皱皱巴巴的,本来比崔王妃高大许多,现在一眼看去好像都与崔王妃身高仿佛了。虽然熊爹精神依旧健旺,可时间毕竟难以追赶。宇文霁都怕这次出去,错过了老爷子的最后一面。


    熊爹抱着宇文霁,拍打着他儿子坚实厚实的背脊,衰老的脸上自豪感却熠熠生辉。


    两位母亲看着还一头黑发,其实都是假发了。


    但崔王妃依旧是一位高雅美丽的老太太,宇文霁看见她就忍不住也规矩起来,既敬又爱。


    “母亲……”


    “吾儿得胜归来。”崔王妃拍着宇文霁的胳膊,目光一如既往的温柔坚定。


    “母妃。”


    “保重身体。”每一次宇文霁出征,素合都是担忧的,慈和的目光中隐含着泪光。


    吕墨襟站在百官之首,没想到宇文霁直接转身一把将他搂在了怀里,在他耳边道了一声:“墨墨,我去啦。”


    吕墨襟:“……”


    以后若是承嗣新法继续下去,这种皇帝和大臣贴贴抱抱举高高的事情,或许,还真的会变成常态。男皇帝和女官,女皇帝和男官,两个男的,两个女的,都有可能。


    这么一想,吕墨襟倒是也坦然受了。


    宇文霁出发了。


    他的十五万大军,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就已经从各地分别出发,还有一路从遂州出发的直接已经打了两场了。只有一万士卒随宇文霁自岐阳出发,一路轻车简从直奔碌州。


    这一次出征,各路将军都争抢得打破了头。他们的陛下是一位“慎用兵”的皇帝,且从当年的青春洋溢,到现在,陛下也是有些年纪了,很难说这一次大规模用兵之后,他将来是否还会动兵。


    天下太平,是百姓之福,却是将军的悲哀。


    这一次用兵,必须抓住机会。


    经过多年的养兵,如今的士卒也确实正是兵强马壮的时候,且军队中的底层军官,都是经历过大战的,战斗经验丰富,军队战斗力最强的时候。


    宇文霁还没有到鲁州,加急军报已经送上来了。不是边关将领擅自动兵,是草原各部望风而降了。


    “大皇帝陛下!臣等心向汉土,皆为汉民啊!”怀着全族希望而来的使者跪在地上,一个比一个的汉话标准,一个比一个的诚恳厚道。


    宇文霁:“降吗?”


    “降!降!”


    “内迁?”


    “迁!”使者咬牙,点头认了——


    作者有话说:墨墨:[托腮]想他


    大趾:[愤怒]赶紧砍完回家!


    第203章 (捉虫) 能歌善舞


    203


    来投的杂胡心知, 这“降”,可不是“归”,就像内附和已附有区别——还是想内附入中原的, 虽然限制也大,但从此之后彻底就成了汉家人了。


    这内迁虽然也进中原了,但和内附、已附必定也是不同的, 可不降就等着被篦子篦头一样扫过草原吧(篦子的功用类似于梳子, 但比梳子的齿更密集,因为古代冬天洗头其实是很危险的一件事,所以用篦子来清洁头发,它有篦掉头上虱子、油垢和头皮屑的作用)。


    众人赶紧都低头任“迁”,这时候的要求, 是能活命就成了。


    这些人得到了准话,回去准备去了。


    宇文霁出关之后, 也没有立刻开拔, 他在关外停留了二十天, 进行军队整合以及短暂的适应。财大气粗就是不一样, 不着急开战, 一切以稳妥为上。


    汉军这些年大肆外扩, 如今已建大城五座, 小城十数座, 大小其余村落无数。不只是向草原发展, 也向西南以及东北发展。除了接触到更多的游牧民外,也和西域诸国有了交流,外加接触了一些渔猎民族。


    很多国家和民族对“汉”,还是印象很深的,一些国家还留有当年汉给他们颁发的印绶——羁縻统治敕封的当地土王, 其实按照后世的观念,在汉的时候,这些地区都该是华夏版图了,不能把羁縻统治的豆包不当干粮啊,人家都是服从中原帝国统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对外介绍都是“我是大汉治下某某某”。


    许多民族的传承故事中,都有汉人的身影,甚至很多民族起源都大同小异。一部分民族起源里是“一位高大的神祇来到人间和美丽的女神相爱”,另外一部分就更真实一些“我们就是某某将军的麾下,当年军队迷了路,就留在当地了”。


    对于长城之外的探索,真的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很有一种当年玩战略游戏,一点点在战争迷雾中探索,开地图外带满地图捡资源、捡小兵的感觉。


    而且,每次找到新东西,宇文霁都觉得情绪价值太丰富了——我祖宗真强!


    怪不得“达则自古以来”呢。


    宇文霁还抽空看了看当地百姓的生活情况,这里胡汉杂居,百姓都喜着红绿,衣饰上也融合两族的审美。宇文霁在当地买了很多好看的首饰,打包好几箱准备北伐结束带回去。没必要现在挤占军队的运输力。


    宇文霁最关注的,还是已附杂胡的生活方式,结果他还是很满意的。即便依旧号称游牧的部落,其实也已经是半定居了。只在春夏放牧牛羊,秋冬不再需要赶草场,而是将牛羊赶进牲口棚,在充足的牧草和厚实的墙壁的庇护下,度过寒冬。


    而且当地官员介绍,这种生活方式,其实已经向全草原扩散了。未附的,包括现在陆续内迁的杂胡,都开始这么过日子了。


    这已经打破了草原的平衡,因为过去很多大部落之所以强大,就是因为他们占据了“冬季牧场”。草原是广大的,但是能够让牛羊安全过冬的区域,却又是狭小珍稀的。只有本部落、盟友,或上交了足够保护费的附庸,才能进入。


    可现在,一座座城市开拓了更多更安全,也更便宜的过冬地。


    随着中小部落的流失,上层的动摇也是必定的。


    过去的三大部,鞑科人已经彻底西迁,彻底不见踪影了。托博和疾勒其部族内部都发生了大规模的分裂,一部分人也与鞑科人一样西迁,一部分跑去西域。留在草原的疾勒人一门心思想内附,无奈中原现在中原都只让他们“已附”,不再内附了。托博人虽然还有称霸草原之心,却也越来越力不从心。


    先前跑来降的,大多是疾勒人。他们现在也后悔了,还不如已附呢,过去就想着拖延等好机会,结果等来了个内迁。


    杂胡的定居,也缓解了草场的压力。


    历来草原杂胡发展起来后,就会东进。这其实也有一部分生活所迫的关系,牛羊马匹多了,草场不够吃了。一部分草地甚至直接吃成了戈壁,那这时候要么内部打架,要么东进,基本上都选东进。


    现在,草原上定居吃牧草,还有人种牧草。且宇文霁划分了一些区域,禁伐。


    华夏人一向很明白竭泽而渔的道理,且汉人也意识到了水土保持。都明白林木砍多了,水源就会流失。他们不清楚道理,但知道这是祖辈传下来的经验,并且用五行、风水的学说解释。


    杂胡也有一些很淳朴的宗教观念,同样知道要保持水源地的纯净,敬畏自然。


    别管什么学说,反正知道就行,自然科学这一块,后人请加油。


    所以,草原的自然环境还是挺好的,就是比较晒,暴晒。连宇文霁这皮糙肉厚的,都要用头巾把脸裹上,否则要不了多久就晒得脸疼。


    这段时间里,他也陆续见了一些已附的杂胡首领——朝廷不再封爵,但都封了一些将军之类的杂官,虽然正经管事的还是当地的朝廷官员,可他们在当地的威望短时间内无法消除,而且,这一次还需要他们协助,所以宇文霁还是要给于一定的重视的。


    连续办了几场宴席,宇文霁木着脸,不喝酒,只吃肉。


    虽然杂胡都有喝酒才是真豪爽的潜规则,但大皇帝陛下不喝酒的名声,也是天下皆知的。而且大皇帝是特例,显然没有任何人敢有异议。


    宴会也不见冷场,他们都很清楚,宇文霁能坐在这儿已经是示好,是给他们面子了。所以杂胡们还挺高兴,该唱歌的唱歌,该跳舞的跳舞。


    宇文霁看着那些跳着舞转圈圈的大汉,也是慢半拍才意识到……这个,不会就是胡旋舞的前身吧?


    他倒是也过上了让杂胡首领唱歌跳舞的腐败日子了。


    二十天后,宇文霁出发时,内迁的杂胡基本也都入关了,他们之后被迁到哪儿去了?


    江南。


    江南世家又有复燃之势。


    江南世家虽然被宇文霁进行了强迫迁居,又在平定江南过程中杀了一群,但他终究不可能鸡犬不留,根子还在。如今风和日丽,可不就蓬勃发展了。


    百姓也是健忘的,即便还记得当年被世家欺辱的事情,可有些世家,就是当地的宗族本家,只每年的祭祖,对寻常的百姓来说,都是一场震慑。


    几百号人拜过祖宗,族长高冠广袖在前头一站,站在后头的百姓下意识就缩了,权威便立住了。族长带着打打架,立个敌人,再从普通百姓里选出几个笼络一番,本族百姓便算是被笼络住了。


    江南还有个语言问题,江北虽然也有方言,但多数区域,大家说话说慢点,还是能明白彼此的意思的。江南不是,江南不但有些区域是一镇一方言,且方言差别都极大,出村了就跟出国了一样。


    异地任职的官员都听不懂本地话,为了便于管理,就必须雇佣一些本地的人员,至少翻译得有。这些被雇佣的人,就拥有了欺上瞒下的资本。


    江南依旧是宇文霁的领土,他的统治没有被分割,百姓依旧对他十分拥护,可宇文霁不能看着这地方再次回到过去。


    宇文霁就后悔,当初应该把祭祖也让朝廷接过来的,让朝廷在当地建立祖祠,祭祖由官员带领,把乡绅踢出去。但又一想这也没大用,反而可能加速官员和当地士绅勾结的速度。


    这些内迁的杂胡,就是宇文霁放过去打破当地局势的。虽然这法子比较缺德,造成流血冲突是一定的,但宇文霁也只能缺德了。


    杂胡也和当地语言不通,有一定的数量,相比起当地人,对朝廷更信任。


    后方的吕墨襟和宇文霁没商量过,但军报回来一说内迁,还没看后半截,吕墨襟便立刻猜到宇文霁是怎么个想法了,果然,后边写着迁往江南。其实他早就惦记着该如何处置俘虏了——与其全当苦力,不如直接南下,当移民去。内迁之民比俘虏好,会恭顺许多。


    地点他都想好了,安排的人虽是县令,可要么是着重培养的三甲出身,要么是显露才干的有能官吏,都有脑子也有手段。


    这些俘虏从北方草原,给送到湿热的江南,生活环境的极端变化,必然会死一批。但剩下的人只要规规矩矩听县令的话,日子很可能反而很好过。


    其实宇文霁和吕墨襟也不要他们拼命,只要他们起到一个真实的示范作用——正经该交多少税、开荒种地有什么好处,自身得了爵该有怎么样的福利待遇。


    而且这些人不怕打架,自有一股子彪悍。当地人排挤外人,可还真不一定敢对这群抱团能打的杂胡怎么样。


    宇文霁出发时,那些能歌善舞的杂胡将军们,也都率兵在列。


    他们的主要作用是大军的翻译、向导和游哨,他们也很乐意直接参与战斗,有机会就在宇文霁眼前晃悠,希望参加大战——


    作者有话说:将军们:[撒花]陛下,我们最擅长的就是唱歌跳舞!


    第204章 蜜陀国和梁安家里人……


    204


    宇文霁要前所未有地深入草原, 虽然大景也有自己的向导,但多一些向导,总归是好的。


    因为路况的原因宇文霁不得不舍弃了他的大战车, 草原给人的一般印象是“平坦”,其实不然。西北草原这个广大的范围内,有森林、沼泽、丘陵、戈壁, 最讨厌的是裂隙。


    本地人都不一定能清楚到底那片地方有多少裂隙, 一眼看着是一片平坦的草原,实际走进才看见有个大口子。别想临时搭桥过去,这不是峭壁,裂隙两侧的地面很柔软,踩多了就塌。有时候裂隙上方还长着草皮, 有些草皮还特柔韧,前边千八百人过去都没事儿, 但再多点就直接崩了。


    后来大军过之前, 先赶一群探路的马过去。


    虽然中原向外扩张, 已经建立起了城镇, 且城镇中间也有道路相联系, 但这部分区域相对于整个草原来说, 还不到十分之一。且这些道路以狭窄的小路为多数, 不是宇文霁的大车能用的。


    所以, 宇文霁也算是用上了他心仪已久的小战车——就一个挎斗的。


    这也是为他特制的, 能用相对较小的“身躯”长时间承担宇文霁这神奇体重的。出征前的想象中,这辆小战车其实也只承担运输宇文霁的功能,把他送到战场,宇文霁就要下车了,他变成了指挥官、重甲弓兵和重甲步卒。


    想象有多完美, 现实有多崩溃。


    首先是小战车自己的问题。


    它快把宇文霁颠成傻逼了……


    宇文霁不怕大幅度上上下下的颠簸,但很讨厌高频率的颠簸,最颠的时候,宇文霁抖成了触电一样。


    宇文霁后来弄了辆辎重车过来当座驾,彻底把小车打入冷宫。


    另外,这次北征,宇文霁根本没有亲身上阵的可能。甚至不需要他具体指挥,他只要把握大方向,然后,就能跟在大军后头吃灰了。


    宇文霁本来以为至少会打上两场大规模的苦战。


    因为中原士卒虽然兵强马壮,军备充足,但那整体战斗力还是比不上宇文霁登基之前的军队的。那时候宇文霁军中都是百战精英,精悍老卒。现在基层军官是老卒,可士兵都是整天训练的新兵蛋子。


    但大军一路所向披靡,如热刀割油,顺滑流畅。


    这是士气。


    草原杂胡已经被彻底吓破胆了,过去和边军以及已附边民,还能打一个有来有回,现在听闻宇文霁亲征,就只惦记着逃跑了。


    宇文霁只觉得有点烦。每天就赶路、赶路,和赶路,虽然换了车,可还是颠,颠得他脑瓜子都木了。


    但宇文霁也没去争军功,他过去陷阵斩将,也从不是为了军功,是为了那个“将”本身。


    他的将军们,却一个个的就像是被老虎追着屁股的狼,快速、凶狠又迫切地在草原上撕开了血腥之路。


    就……挺好吧?


    本来就是要这么干的。


    宇文霁在外一路征战了两年多,因为进度比预想的快,因此一路到了西域。


    西域蜜陀女王求内附,宇文霁允了。


    蜜陀,说是一国,其实就一个县城大小。在了解了蜜陀国的情况后,宇文霁觉得这些小国家也是真够倒霉的。


    蜜陀很富有,她伫立在丝绸之路上,属于往来客商的必经之路,可同样她也是另外一些人的必经之路。


    十几年前,鞑科西迁,路过蜜陀城索要财物,当时的蜜陀国主带领臣民拼死反抗,可依旧城破,其近乎被杀戮一空。现在的蜜陀女王,当时已经外嫁邻国,听闻家乡惨剧,重归蜜陀,重建国家。


    然后……越来越多的草原杂胡西迁、路过、掠夺。


    蜜陀国就纯粹是一个因为商业才建立的国家,十几年前的那场屠杀,几乎把蜜陀的本地人和精英屠杀殆尽,现在,在这里居住的精英多数都是商人,还是注定要回到自己国家的商人。因为蜜陀动乱,很难留下人了。


    至于路过的杂胡,虽然都是被中原人打得屁滚尿流逃跑的,可也不是这样一个常备兵力三千不到的小国家能抗衡的。蜜陀军队有半数还是女王从丈夫的国家带来的客军。在女王求内附,宇文霁答应后,这群客军直接跑路了。这群逃跑的人还被先期到达的景军误会,全歼。


    弥陀女王听闻此事,开心不已。


    毕竟这群客军索要的财物,比过路的杂胡还凶狠。


    杂胡拿了物资也就真的走了,有时候还能跟他们讨价还价,少给点对方也接受——急着逃命,物资够了当然走。


    客军却是一只驻扎在蜜陀,“保护”蜜陀女王和百姓的。


    “中原到底什么样?让那些可怕的怪物像是看见了猎鹰的沙鼠一般逃亡?”


    宇文霁登基时,女王也曾经想要派使前往,可她的机会被她的丈夫(邻国国王)挤占了。但在使团归来后,她还是了解到了中原的一部分情况,但这只是让她越发后悔对丈夫的让步。


    因为只要去了并表示服从的西域诸国,就都得到了一面旗和一方印。只要挂着这面旗,杂胡就不会攻打他们,相应的,没有旗的蜜陀国,被索要了更多的财物。


    她只能向丈夫求援,而对方也同样索要各种财物……


    才了解到中原皇帝的大军步步逼近的时候,蜜陀女王反而不恐惧了。


    毕竟是第一次有西域国家内附,宇文霁接受了,允许蜜陀女王带着家眷移居中原,接见了一下她。


    蜜陀女王是带着儿女前来觐见的,宇文霁没穿冕服——冕服必须挂着,不能折叠,把那玩意儿一路带过来,比把宇文霁本人一路带过来都麻烦。所以,这次接见,宇文霁穿着礼仪性质的铠甲,戴着流冕。


    在例行一吓后,女王跪下,叽里咕噜说了几句。然后她的小儿子上前了两步,哆哆嗦嗦跪好。


    宇文霁看向翻译,翻译一脸尴尬,但出于职责,还是第一时间翻译道:“陛下,女王说,让她的小儿子侍奉您……”


    现在年纪的宇文霁,对于这种情况很淡定,心知这大概是路途遥远,传闻出岔子了。


    “带回去吧。”宇文霁摆了摆手,道,“我喜汉人,对异域之人并无兴趣。且要侍奉朕的,是要通过考试的。”


    对方是个长期交保护费才能生存的边疆小国,对如何生存,她已经有了固有的模式。跟她解释自己“一生一世双人”,她反而不理解,甚至会胡思乱想。就这么说,待到了岐阳,接触多了,自然而然就明白了。


    果然女王一听没看上,顿时有些惊慌,待宇文霁再说考试的事情,女王便又放心了,以为这意思是“通过考核就能进宫侍奉我了”,就给了她儿子一个鼓励的眼神。


    少年人像她的母亲,棕色的卷发,碧绿的眼睛,哆哆嗦嗦地点了头。


    宇文霁驻扎蜜陀城期间,西域各国的君主纷纷亲自前来朝拜,不久后,朝廷派驻的官员和武将也到了,宇文霁便踏上了班师回朝的道路——跟随他出征而来的大军,有三万士兵被留在了蜜陀城,算是对此地开始进行实际上的控制。


    回去的路上,宇文霁收到了一封吕墨襟的私人信件。


    信上,吕墨襟除了讲述思念外,还与宇文霁说了一件趣事。


    宇文霁虽然离开了京城,但科举继续进行,由吕墨襟、熊爹以及一干大员主持。


    今年的刑科状元,在参考之前,向负责登记的吏部官员提出了一个要求——能不能找一找他的曾祖?


    这才是正常的行为,考试卷子写要求,根本别想要求上传,誊卷那一关就该筛下去了。殿试的时候跪地上提要求,属于把考试的人全都架在火上烤,即便最后目的达到,待对于他的关注平息,他也别想有好下场。


    这位提出要求的状元,姓梁,他的曾祖,正是宇文霁的太监总管梁安。


    吕墨襟见了那位状元,也是长了好相貌,斯文温雅,看着便让人心生好感。


    状元道,家里人说他和曾祖有三分形似。


    他是不知道梁安当年的确切遭遇的,长辈只告诉他,说是曾祖为了家里人活命,进宫当太监了。


    但这位状元不是傻子,看他这么说时的表情就能明白,他猜到了至少五分。


    什么情况下,才能让一个娶妻生子三十多岁的成年男人,为了家里人的生计进宫当太监?宫里一般也不收这么大的人,因为很可能熬不过那一刀。


    要么是宫里的大人物指名,要么是陷害。从他们一家子没少人的情况看,应该不是陷害是指名。


    当年那段时间,轮番上阵的皇帝们的野史故事,在乡间广为流传。再加上知道曾祖必定有着好相貌,这确实不难猜了。


    但状元的神色间,只有悲痛与渴望,没有鄙夷和厌恶,他并非因为家人的强迫而想要找回这位长辈,而是出于真心想要找回对方,尽一尽孝。


    吕墨襟让梁安自己选择。


    梁安回到自己房里,哭了一夜。最后的选择,是让一个老太监去告诉对方,“梁安”已经死了——


    作者有话说:大趾:[托腮]要颠成傻子了。[撒花]墨墨我这就回来啦!


    第205章 回国


    205


    得知家里人竟然没有忘记他, 且竟还出了一位能考到三甲的出息人,梁安当场便泪流满面。


    假如对方早五年来,梁安或许就心动了, 但他的年纪已经非常大了。虽然他现在还能担着总管的位子,日常脑子清楚,记性也没落下, 可他清楚自己的情况, 真是哪天夜里躺下去,第二天起不来都是常有的事情。


    所以,他不想家里人再遭第二次罪。


    ——这么多年了,他们已经做好“梁安已死”的心理准备了。知道他死了,也只是“哦, 果然是已经去了啊”


    知道他还活着,固然能让家里人高兴上几天, 可然后呢?还要悲痛一番的。


    他后代如此出色, 何必让他将来再多丁忧一回呢?


    还有些隐约的想法, 那便是远香近臭了。梁安不知道他们的心里, 他这个祖先是如何的, 但总归不是现在这个随时都要老朽死去的枯骨。


    而他服侍的陛下其实挺心软的, 吕相是个厚道人, 太上皇一家子也都是心里有数的人, 他好好地在宫里办事, 将来,他们会把功劳都回报在孩子身上的。


    最后的最后,梁安其实已经不习惯离开皇宫了。他能想象到一个老人享受天伦之乐,含饴弄孙的快乐,但他却难以想象, 自己成为那个老人。让他这把年纪,再经历一次天翻地覆的环境的改变,他做不到了。


    他不想离开皇宫,等实在走不动了,就请陛下给他一间破房子,他死在宫里就成了。


    梁安心满意足了。


    接下来,吕墨襟坐镇的朝堂,安稳无虞,后方向前方输着充足的给养,支持着军队陆续还朝。就在宇文霁回朝之前两个月,吕墨襟收到了一封皇帝陛下的家书(同样是用的常规速度,没占用急报)。


    书中皇帝陛下既哭笑不得,又委屈万分地讲述了一件事。


    事情起因还是蜜陀那一家子的事情。


    那位小王子想多了,偷偷跑了。


    吕墨襟想想宇文霁上回在书信里所说的情况,不由得笑了起来。这位大皇帝陛下,应该确实挺吓人的。


    他一个穿着铠甲的大个子,浑身都是死亡的恶臭——宇文霁虽然没有亲身上阵,但他已经很长时间只能用盐水给自己擦一擦了,而且虽然不骑马,但长时间驾车,浑身上下都是马的味道。


    军训站一天那酸爽味道还很迷人呢,宇文霁那味道……只能说幸好他自己已经闻习惯了,闻不见。


    就电视里那种征战中男女主抱一块儿,绝对是真爱了。反正就宇文霁每次回来的一身味儿,吕墨襟有时候都受不了他,也就两位母亲能抱着他亲。除了她们之外的其他人,若说自己喜欢那时候的宇文霁身上的味道,不过是震慑于宇文霁铁骨朵的大小罢了。


    小王子显然还是个天真的孩子,还没认识到铁骨朵的可怕。


    蜜陀国建立在水草丰美的绿洲上,目前不缺水,蜜陀贵族喜爱干净,他们还喜爱东方过来的香粉、西方过来的香水。


    宇文霁显然是有点超出这个孩子对于大魔王的想象了,他跑到了他父王的国家去了。


    本来跑就跑了,顶多在西域流传一些关于宇文霁的桃色传说。可小王子的国王父亲,脑子不太清楚。


    这位国王早已经迎娶了年轻的新王后,且当年蜜陀女王回国时,借了军队,留下了自己几乎全部的嫁妆,也带走了她和国王生育的所有儿女。


    所以……


    也不知道他和国王怎么说的,反正他后来回来了,还带着国王道歉的礼物。女王知道小王子逃了,本就吓得要命。知道他回来了,匆忙想要求见宇文霁,当面致歉。


    宇文霁是真觉得这家事多,但多少还要安抚一下的。


    女王带着小王子,还有国王给置办的礼物,一块儿来了,然后,他们做了一件让宇文霁想不明白的事情——行刺。


    那些抬着礼物上殿的侍从,行刺宇文霁。


    别说宇文霁不理解,吕墨襟也不理解。


    退一万步说,他们真的行刺成功了,能得到的,也只是大景军队复仇的刀剑与铁蹄,活腻歪了?


    吕墨襟很想知道,他们到底为了什么,可是,宇文霁没写。


    这个世界上,怎么能够有不完结的小说?


    他就等啊等,等到宇文霁回国,等到各种公事完成,等到两个人终于:“所以,为什么那位蜜陀小王子会和他的父亲一块儿刺杀你?”


    “……”你一脸期待就为了问我这个?


    吕墨襟眨了眨眼睛,看懂了宇文霁的眼神,对着他点了点头。


    他这段时间就拿这件事当娱乐了,脑海中幻想了各种国王这么干的原因,忠义恩怨、爱恨情仇,感觉都能写上十几本小说了。


    宇文霁临出发被行刺,只能再扭头把那个蜜陀女王丈夫的国家给灭了——这国家的名字有点长,照当地的翻译是,有着厚实城墙的伟大之国,好像翻译了也挺长,就叫它厚国吧。


    这也是唯一一次,宇文霁亲往前线。


    壮怀激烈地出征,一路闲的抠脚的御林军,也总算是有一仗能打了。


    宇文霁看着厚国那也就一丈来高的墙头,在攻城的间歇,给吕墨襟写的家书,他寻思写完了差不多也就把城打下来了。结果他高估了厚国的士卒,三轮箭雨后,城头上就没人了。


    御林军也不要云梯了,盾也不要,铠也甩了,就顶个头盔,撒腿朝前冲,到了城墙下面,一个人踩着另外一个人的肩膀或者背脊,直接就跃上墙头了。


    “陛下!已夺墙!”“已夺北门!”“已夺南门!”“已……”


    通报战况的速度,完全不是取决于军队的战斗力,而是取决于哪支队伍的传令兵腿脚更利索。


    宇文霁匆匆忙忙写完了书信,给吕墨襟发出去了。他都懒得入城,只让人将厚国国王薅出来,同时已经开始吩咐大军开拔,赶紧回家了。


    因为这场仗出乎意料的无聊,所以宇文霁就忘记把故事的结局写给吕墨襟了。


    在宇文霁看来,这个小破国发生的事情,还不如他带回来的那二十多车各种首饰(有买的,有上贡的,还有宇文霁抢的)重要呢。


    不过吕墨襟问,宇文霁自然说。


    厚国国王原来有疾勒人的血脉,此国可在西域立国,且成为西域的区域大国更是因为有疾勒人在背后的支持。先前疾勒人势大,厚国过了十几年的好日子。


    随着大景势力的崛起,厚国的势力开始衰落,且疾勒人发生了大规模的分裂,原本亲近厚国的势力,西迁了。


    “所以他很恨你。”


    “对。早先他派来的使团,就担负着行刺的使命。但使团见识到了中原的情况,回去劝国王改变态度,恭顺地对待中原,结果被国王杀了。”


    “倒是可惜了。”


    宇文霁点了点头,继续讲述。


    小王子回去找他的父王,本是想求庇护,不跟着去中原做男宠。可国王却知道小王子有机会见到宇文霁,于是便起了行刺的心思。并且对小王子说,你这样跑回来,那中原皇帝知道了,一定还会派人来抓你的,到时候我也没办法保护你了,不如杀了他。


    小王子就被劝服了,带着国王挑选的精悍刺客回来了。


    又骗女王说他已经后悔,愿意侍奉大皇帝,只是担心大皇帝记恨,想当面道歉。


    也是宇文霁确实疏忽大意,综合一起,也就发生了。


    但也算是感受到了穿越皇帝的完整经历了,虽然这刺客比较废物。


    “……他没想过下场吗?”可宇文霁说半天,还是没解开吕墨襟的疑惑,见过找死的,没见过找死得这么坚定的。


    “他不太理解中原的国家形势,以为我死了,大军会立刻崩溃,回到军队各自的属地去,等待新‘大王’的诞生。而在我军中的杂胡,也会立刻造反,并且保护他的安全。”


    厚国国王所了解的“君王”,要么是大单于,要么是城邦的国王(镇长),要么就是联合王国的国王,他根本不知道中原这种君主集权国家的情况,不明白宇文霁就算被行刺了,那些军队也得先灭亡了他,再说其他。


    “哦!”这个明白了。然后吕墨襟立刻就觉得没意思了。


    宇文霁刚说完话,伸手想跟吕墨襟抱抱,吕墨襟已经拿着臭砚台,站起来走人了,到门口说了一句:“多打打胰子。”


    宇文霁:“唉……”


    他家墨墨还是嫌弃的,一直都很咸鱼的宇文大趾,现在是真咸鱼了……眼看着墨墨走了,宇文霁伤心地走出门去,找了个游廊坐下,晒太阳——还是回家好啊。


    宇文霁一天洗三遍,洗了两天,吕墨襟才乐意搬回来跟他一块儿住。其实两人也是有意缓一缓,宇文霁征战回来,那方面的需求反而会暴涨,跟吕墨襟在一块儿,真会把人弄坏了。


    吕墨襟回来,也是暗示宇文霁“可以了”。


    “墨墨是香香的。”


    吕墨襟:废话。


    “我还是有点臭臭的。”本来闻习惯了,可回到皇宫这种到处都香香的环境,宇文霁开始觉得自己身上难闻了。


    “……还好。”


    “……”墨墨犹豫了,所以,果然还是臭臭的——


    作者有话说:大趾:[捂脸笑哭]臭臭的


    墨墨:[抱抱]喜欢的


    第206章 (捉虫) 带回来的礼物……


    206


    宇文霁把吕墨襟搂在怀里, 紧紧抱着,吕墨襟觉得“要来了?”却半天没动静,再过一会儿就感觉到头顶的呼吸变得既深且长, 宇文霁睡着了。


    吕墨襟:“……”明明都杵着我了,结果你睡着了?


    期待加一点点害怕了一个白天,毕竟两年多没相好了, 知道事后大概有点惨, 结果就来了这么个结果?


    翌日,宇文霁一睁眼,就看见了吕墨襟也睁眼看着他,不过吕墨襟是一脸的怨念。宇文霁把人连着被子一块儿抱了起来,亲昵地用下巴蹭了蹭他的脸颊:“我从西域带了些东西回来, 我们一块儿玩。”


    吕墨襟立刻不气了,然后打了个哈欠, 睡着了——他怨念了一晚上, 越怨越睡不着, 如今被宇文霁一句话解开了怨念, 自然困倦了。


    宇文霁抱着吕墨襟, 仿佛抱着一个大襁褓, 摇摇晃晃着, 还轻轻地拍他, 吕墨襟哼哼了两声, 宇文霁不拍了,吕墨襟便睡得越发沉了。


    两人没起,也没人打搅。


    宇文霁后来看着吕墨襟的睡颜,也觉得困了,便将吕墨襟的大襁褓放回床上, 他抱着人,也补了个回笼觉。


    两人到了晌午,才黏黏糊糊地起了床。


    洗漱、吃饭,宇文霁便将好东西都拿出来了。


    首先便是布料、首饰。


    其中有一套首饰,连吕墨襟看了都惊讶不已。


    这是紫珍珠与紫色蓝宝石做成的全身首饰,包括孔雀额饰、耳环、鼻环、一条缀满宝石的面纱、三十枚辫尾装饰、宝石衫、臂环、四枚戒指、十对细手镯、脐饰、腰带、腰环、腿饰、脚链、趾环、一双宝石鞋,又有许多零散配件。


    只是它们,宇文霁就用了两个大箱子装。


    目前的宝石切割工艺比现代还差一些,所以紫色蓝宝石略有些灰暗,可它已经极美丽了。


    华夏的珠宝匠人也能做出这样的首饰来,但是,审美的区别。中原的首饰是放衣服外边的,还要搭配季节与服饰、首饰的花纹。这套首饰……吕墨襟怎么看怎么觉得,他直接“穿”首饰就行了。


    呃~可能也要搭配一点小布料,


    吕墨襟拿着那条皮带,皮带下面挂着几条珍珠链子,链子有搭扣,他摆弄了一会儿发现,这个链子是要扣在后边的。链子和腰带上还能扣东西,比如,扣一条柔软透明的薄纱。


    怪不得要使用珍珠,而非全部是紫色蓝宝石,因为要考虑到使用双方的舒适和安全。总不能穿着它活动没两下,两人的娇嫩部位就都是血口子了。


    宇文霁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把头转向另外一个方向。


    这套华丽的饰物,就不是出席重要场合让人看的,它……其实是一套极其昂贵的情趣.内.衣。


    现代全钻的内衣,放在它面前,根本不够看。


    “咳!没花钱,抢的。”


    从一个西域大商队手上抢的,这个商队竟然敢抢宇文霁。


    “嗯?”吕墨襟来兴致了,前边那个刺杀的国王就够傻大胆的了,这竟然还有更傻的,“能率领大商队的,傻到这个地步?”


    宇文霁点了点头:“也不算傻吧,我那天带的人是少。”


    草原在打仗,小商队几乎绝迹,大商队却没有少,反而还多了。也确实无论杂胡或中原军队,可能劫掠小商队,却不会动大商队,只是商队也必须听从军队的安排,在某一段时间内不可随意移动,否则就按奸细论处。待这段时间之后,商队可以继续自由前进。


    就有一支千人规模,带着三百多头骆驼的大商队——这世代,属于超级商队了。


    宇文霁也很好奇他们的货品,允准了这支商队在自己的大营十里内扎营,开设集市。


    在他们开集的第三天,宇文霁本人也去参观了。


    他只带着十个人,穿着便装,可依旧被商队的主事一眼看出不凡——没看出来也不可能。


    主事怎么也没有想到,来的是皇帝本人,即使这个人高大得惊人,衣着不凡,身上佩戴的武器看似低调实则非常人能够拥有的。


    但主事认为,那位传说中的强大、尊贵的皇帝,假如要见他们,要购买他们的货品,也应该是遣散其他所有人,只召见他这位主事前往那处看起来便宏大尊贵的军营,现在这位一脸好奇的男人,应该只是一位小贵族。


    所以管事就以介绍给宇文霁更好的商品为由,把他带进了一顶设有埋伏的帐篷。


    “哦……本质上和那位厚国的国王一个毛病。”吕墨襟点了点头,“不过,他们的国家到底是什么情况的?就这样随随便便对一个权贵动手?他们想对你做什么?谋财害命?”


    “他们不是想谋财害命,‘只是’想活捉我。活捉之后,通过我了解更多中原的情况,假如我的家里很富有,就让我付赎金赎买自己。假如我的家里穷,就把我继续关起来,运回他们的国家,当一个少见的中原奴隶。”


    宇文霁发散思维一下,假如罗马还存在,他也真被抓了,说不准他未来还能上角斗场:我和墨墨……好像还没玩过角斗士和主人的游戏啊?


    年轻的时候,宇文霁不觉得让墨墨拿个小马鞭打自己是好玩儿的事情。但现在想想,莫名有点带感。


    “绑架了你,还让你的家里给赎金?一个外地商人,对一个本地权贵?”


    “好像这在他们那边是常有的事情,被抓的人一般也都是老老实实付赎金。”


    “因为商人背后也都有家族?”


    “呃……是有家族,但不是咱们这种世家,有时候就是纯粹的商人家族。”


    吕墨襟拿着宝石腰带,摆出了经典的地铁老爷爷看手机的表情。


    傻大胆的商队主事,在交代了一切宇文霁感兴趣的情报,并交出了商队的全部财产之后,依旧被宇文霁杀了——他可是在战时搞事,属于奸细行为,不能留。对商队的其他人,全按照战俘处理了,运气好将来成为百姓,运气不好,就不知道死在哪儿了。


    吕墨襟对西域渐渐多了些好奇,因为从他逐年收集到的情报看来,西域简直就是一团乱。这么乱糟糟的一堆国家,到底是如何运转的?


    宇文霁带回来的另外一些东西,就是各种书籍,不过,因为造纸术目前阶段还是中原的独门技术,所以这些“书”,其实都是一些皮革卷,或者布帛刺绣。还有很少一部分,是中原的客商上供的。


    这些都是要闲下来慢慢看的,吕墨襟就坐那儿等,果然,宇文霁单独拿出了一个盒子,交给吕墨襟。


    吕墨襟打开一看,里边是厚厚的一沓刺绣图,明显不同于东方风格的刺绣,充满了异域风情,且还是——“异域春宫图?”


    “呃……是。”


    按照后世的说法,是天竺瑜伽图。瑜伽的起源就是天竺教的性力派,为了更好地,用更复杂的姿势,进行神圣的行为。


    现在说是春.宫图也没毛病。


    西域那地方受到各方文化的影响,其中当然少不了天竺。现在那些小国一部分信佛教,一部分信拜火教,还有些信草原上的原始崇拜的,不过没有信道教的,这就让宇文霁比较郁闷了。


    但是将来应该就有信的了。


    正经的道教门槛其实一直比较高,土生土长的中原人,都难以理解。不说《易经》了,就《道德经》,中原人能理解的也是少数。


    其他教义在传播上都更容易,基本上都是说你信奉了某位神,供奉祂,按照祂的教义办事,不触犯祂的禁忌,你就能得到祂的庇护,当然,还得给祂的传道者,即神职人员一些好处。


    目前道教也分成两种模式,一种是对上层的,比较高端,钻研道典和道教哲学的。另外一种就是“城隍庙道教”,有官方背景在后,老百姓拜神向善就好。后一种的传播方式力度很强大,带着封神榜的传说故事,地府轮回学说,背靠着一个强大的真·地上神国,还是很有诱惑力的。


    宇文霁忍不住瞎想,将来会不会有一本《东天取经》的故事啊?这么想的时候,宇文霁猛地灵光一现。东天取经的人不少,事实上是海量的,历朝历代难以计数的,多少国家都从东方取走了“真经”啊。


    都道西天有真经,不知真佛坐东天。


    吕墨襟看到了一个姿势,真想和宇文霁探讨探讨——他觉得以他现在的老胳膊老腿,一般情况下这个姿势是很难做出来了,但宇文霁托着他应该就能办到了。


    结果一抬头就看了宇文霁笑得十分微妙:“怎么?”


    宇文霁摇了摇头,他刚刚想到的那个乐子,就只有后世的人能够理解。毕竟现在佛教在华夏还只是个边缘小众教派,墨墨大概都难想明白,为什么西边的佛会让玉皇大帝去求?


    吕墨襟虽然有点遗憾又是不能深究的事情,但也很快就放下了,拿着绣图跟宇文霁研究该如何复刻。


    看着兴致勃勃,畅所欲言的墨墨,宇文霁脸上发热——


    作者有话说:大趾:[星星眼]墨墨看礼物[可怜]虽然都是大人的礼物……


    墨墨:[坏笑]我挺喜欢


    第207章 (捉虫) 江南有变……


    207


    虽然已经是老夫老夫了, 两人在快乐的事情上也十分协调,但墨墨的玩心也是真的让宇文霁佩服。


    宇文霁当然是要努力陪玩啊!


    宇文霁咳嗽一声,清清嗓子, 跟墨墨商量起了如何和谐友爱玩耍的问题。


    宇文霁:“不行,这个把人吊起来的绝对不行!”


    吕墨襟:“哦……”


    吕墨襟在心里窃笑,这种玩法也不是他的菜, 但他就是喜欢看皇帝陛下气急败坏的模样, 嘿嘿嘿~


    吕墨襟对那件宝石珍珠衣也很有点想法,可他拿来之后发现,这衣服小了。鞋、戒指和手镯之类的穿戴不上两人都有心理准备,可腰带都扣不上。


    宇文霁也傻眼了。


    衣服应该是给一米六左右的女性的,吕墨襟一八五, 虽然墨墨现在将身材保持得极好,但他不是干柴的极端瘦削体型, 他也是肌理分明健康矫健的, 确实是套不进去。


    没办法, 只能找他们自己的匠人, 让他们将这套宝石珍珠衣放大。


    吕墨襟觉得没必要, 但看宇文霁紧皱着眉头, 他便笑着点头了。


    这是宇文霁送给墨墨的礼物, 虽然是出于羞羞目的的, 但, 也是他知道墨墨爱美,爱奢靡。墨墨其实也是标准的世家子,只是他修养高,才没有过于扭曲的夸富审美。且现在为了宇文霁考虑,选择尽量俭朴的生活方式。


    宇文霁对古代的奢侈品, 也确实没有那个脑子。也只是刚占下岐阳的时候,从宫里的犄角旮旯里,搜出来了一些宇文鲜当时没来得及带走或损毁的好东西,赠送给墨墨。


    他能感觉出来,墨墨那段时间确实是很高兴的,他的日子显然是比过去舒心的,可随着宇文霁叫停了越来越多奢侈品的上供,墨墨的情绪就开始变得平了。


    从蜡烛、香料、墨水、砚台、布料、珍玩、宝石,再到奇石、花草、木料和砖头,还有各种活物。


    皇帝确确实实是吃天下供奉的。


    也是当了皇帝,宇文霁才知道为啥古代皇帝的御花园一片奇花异草,还有各种珍禽异兽。珍兽监的内侍们固然手艺精通,因为每年下面都要上供的,天鹅、白鹭、鸳鸯,鹭鸶等等,每年都有规定上供几对活禽,死了能替。他猎场里的动物,也有养的和供的。


    虽然宇文霁否了多数上供,现在的御花园,基本上已经变成现代故宫御花园的状况了……他的内帑也差不多是这状况,宇文霁其实是个穷皇帝。


    但作为一个实权皇帝,他拿国库的钱,也就桶义过来叨叨两句,其他大臣是不敢说话的,所以宇文霁又不愁吃穿。


    也仅此而已。


    墨墨那里的现在很多好东西,都是崔王妃和素合送给他的。


    ——崔王妃和素合是如今岐阳的“受贿”大户。


    总有人想走捷径办事,也总有人确实是走投无路,且有时候留一条掌握在自己手里的缝,也能让脏东西自己冒出来,两位母亲各自掌握了这么一条缝。


    若有情况不对的事情,她们会转手把事情捅到纪检司,把“赃物”一交,让宇文羽出手。而纪检司收缴的东西,一般会把账册交户部,但是,东西交内帑,或者交回两位母亲。


    多数情况下,户部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宇文霁最初也不理解的,为什么有人会傻到,认为他的两位亲妈会干挖他墙角的事情。吕墨襟简单一句话说明白了“因为后宫干政是传统啊。”


    向两位母亲行贿的人,有很大一部分不是真为了求办事的,而是交一个投名状,然后去结党的。这个党,叫外戚。


    即使皇帝的母亲与后妃本人,半个字的朝政都不多谈,但无论哪个朝代,无论皇帝英明与否,他们都很喜欢使用外戚。甚至对娘舅家与后妃亲戚的信任,远超过对自己多数兄弟的信任。


    区别只是这事儿放在明君头上,叫举贤不避亲。放在昏君头上,就成了任用外戚了。


    宇文霁的家庭构成比较特别,他唯一的“后妃”吕墨襟是当朝丞相,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妃嫔,吕墨襟不结党。朝臣们的眼睛就看向了宇文霁的母族,崔王妃的娘家崔家虽然还有人,可已经彻底老实了,素合侧妃没有家人。


    这些大臣在某些事情上,也确实很好用。他们办事的能力不差,比桶义这样的大臣更圆滑,比那些私心过重的大臣又少了些私心(没心思推翻宇文霁或坏了宇文霁的制度,只纯粹地惦记着自己的官位)。他们还很会办事,在不会盘剥百姓的基础上,弄来不少好东西。


    宇文霁这就很清楚为什么古代常常有皇帝会晚节不保了,或者为什么英明的皇帝手底下也会留一两个缺德权臣了,实在是劳心劳力了一辈子,想松快一下了,而这些缺德权臣也太会办事了。


    宇文霁知道自己不能松快,但是他真的很想让墨墨松快一下。


    这个晚上,宇文霁和吕墨襟自然也松快了,松快的结果是……墨墨的脚踝崴了,还附带一个大腿肌肉拉伤。


    因为其中一个玩耍的动作是墨墨的脚抵着大趾的肩膀,大趾足够稳定坚实,但墨墨他脚滑了。幸好大趾反应快,否则墨墨就不只是这点小损伤了。


    大半夜的,皇帝陛下匆忙要了冰,给泪眼汪汪的吕相大人敷脚踝。


    墨墨扯过被子盖着脸,就很丢脸,怎么就脚滑了呢?


    “还好,明天休息。”宇文霁托着吕墨襟的小腿细细打量。


    长期行伍,宇文霁本人虽然没受过伤,但他见得多了,知道墨墨这个脚崴得还挺严重,别看现在没什么大碍,今天晚上就得肿起来,明天他脚脖子看起来就会吓人得厉害了,青青紫紫的。


    “我给你冰敷一晚上,明天会好受很多。”宇文霁坐在床尾,把吕墨襟的小腿放在他的膝头,他旁边有张小桌,冰盆就放在桌上,盆上横着两条棉质巾子,这条不凉了,宇文霁就换一条冰的过来,“你睡吧。”


    宇文霁这么说着,想把被子扯下来,怕吕墨襟憋着,吕墨襟立马将被子又扯回去了。


    “怎么了?疼得厉害?”


    吕墨襟保持着被子遮住脸的姿势,抱着被子转过身来:“以后还玩吗?”


    假如他没有脚滑,刚刚那场游戏确实很快乐。


    “爱卿,你知道朕想做什么吗?”


    “做什么?”吕丞相稍稍放下了一点点被子,微微露出眼睛疑惑地看着宇文霁。


    “朕想挠你脚心。”皇帝陛下十分嚣张地握住了吕相的脚踝,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


    “陛下饶命~”


    “睡觉!”


    “遵旨。”


    宇文霁本来以为,他挟北征之威返回岐阳,至少三五年内,国家是和平安稳的,想找事的人都会在这段时间里缩着脖子,毕竟刚刚见血了的刀子可没这么容易缩回去,外人看来,宇文霁就是舔着带血爪子的猛虎,敢冒头的,少不了被一爪子掀掉天灵盖。


    可是偏偏就有冒头的。


    当刚刚说完了遵旨的吕墨襟,用脚轻轻地踩着宇文霁的大腿,说“景光,好多了,睡吧,别守着了。”时,一匹八百里加急的快马到了岐阳城墙下头,在士卒出示了令旗后,城墙上放下来了一个大筐。


    把人接上去了。


    士卒刚被拉上墙头,从筐里下来,就腿上一软,幸好左右有守城的兵士搀扶,这才没有趴到地上。有力气大的兵士就这么搀扶着这位士兵直到下了城头,再将他扶上马(方才接他的同时准备的),这浑身颤抖的士卒咬着牙关,抖了一下缰绳“驾!”马儿方才冲出。


    宇文霁虽然觉得熬一夜没事儿,但他不睡墨墨显然也不会睡,便叫人送了个瓷枕,给墨墨垫着脚踝。他搂着人躺下,意识正逐渐模糊,便听见外头梁安焦急的声音:“陛下!江南急报!”


    军报送进宫的同时,城门那边值夜的守将也已经通知了各部主官,前脚军报进宫,后脚各部主官也骑着马坐着车赶进宫中了。


    深夜的马蹄声,格外的刺耳。即便没得到通知的官员,也都有值夜的仆人。岐阳城里这么大的动静,不知多少人都在深夜起了身,穿戴整齐,随时等候着宫中召唤。


    军报扔在墨墨怀里,宇文霁抱着吕墨襟直奔勤政殿,吕墨襟路上跟他念了军报的事情。


    现在坐镇江南大将军是马蜂,宇文霁当年的陪读中年纪最小,也是性格最跳脱的,但这把年纪,磨也磨把稳重磨出来了。


    军报十分笼统,就是江南多地几乎同时爆发了大规模的教徒械斗。


    “教徒械斗?”宇文霁脚底下一顿,疑惑道,“不是内迁杂胡和当地汉人起冲突了?”这件事是他早有准备的。


    “是城隍教徒与本地宗族的大规模械.斗。”吕墨襟道,与宇文霁对视一眼。


    两人同样意外,他们倒是都知道城隍庙道教和本地宗族有冲突,可都没想到,这情况竟然严重到会出现大规模械斗——


    作者有话说:墨墨:[星星眼]要玩!


    大趾:[抱抱]好~好~


    第208章 当地情况


    208


    虽然都摸不着头脑, 但都有该干的事情,户部尚书和兵部尚书到宇文霁这边点个卯就匆匆去了各自的衙门,这两部的官员也都被叫起来, 核算钱粮兵马,宇文霁一声令下,随时出征。


    其他大臣都跟宇文霁和吕墨襟在勤政殿坐着, 因为第一份军报一般也确实是最笼统的, 是马蜂接到消息之后第一时间发出的,他发出军报时应该自己也不清楚确切情况,就是让朝廷能够用最快的速度进行准备和反应。


    接下来十二个时辰,至少应该有十几份的军报送到,有的依旧是马蜂的, 是他了解到更多情报的同时,禀报给朝廷的详情, 也有江南官府、浑江水军, 以及浑江一线江北一侧的官府在发现了江南情况后, 给朝廷发来的急报。


    该发却没发来急报的, 就是出事了。


    一天之后, 各路急报陆续到达了岐阳, 该发的都发来了, 众人顿时都松了一口气, 这说明情况还在控制中。综合先前众人已知的情况, 终于闹清楚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首先,这个城隍庙道教,还得追溯到宇文霁在江北一点点收拾旧河山,吕墨襟培养说书人,宣扬封神榜, 顺带宣传封神(天庭、人间、地府)体系的时候。


    这是十分适合中原人的神话体系,江南江北的百姓都开始自发地思索“咱们当地的城隍该是谁?”


    当时还没让宇文霁砍一刀的江南世家,就已经建立城隍庙了。不过这些城隍庙与同时期江北的城隍庙根本不是一个东西,江北那边供奉的,是在当地做过利国利民好事的先人,多数是有官职的。


    可这些私庙,是个祖宗就供进去了,各家百姓当然都想让自家的祖宗当神仙,也好日后等他们下去了,让他们当个仙兵仙将,也就不再来人间受苦了。结果闹得城隍庙到处都是,即便姓氏相同,一个大点的村子,都能有两三座庙(不同分支)。


    当时就常因祭祀之事,闹出纷争。


    且寺庙中,除了日常征集祭祀之物外,又常有征集年轻美貌男女,或幼童为祭之事。反正人送进去就消失了,再不得见,当地人便以为是去了神仙身边了——这个事情细想一下,就能发现和鹿仙人所传之教的极大相似之处,固然是因为这些淫.祀的手段和动机大致相同,也是因为鹿仙人确实就是从江南过去的。


    后来,宇文霁稳步平推江南,这些私庙也在推平之列。


    朝廷出面告诉当地百姓,城隍,是仙官。仙官是需要天庭、地府和人间的三位帝王都盖印任命的,缺一不可。因为别看城隍是个小官,却是管理这一片地区的妖、仙、鬼之事,是要沟通三界的。天庭印和地府印,凡人看不见,但人间印,凡人自然是能看见。


    当时百姓刚经历战乱,多有破家之人,他们也觉得过去的城隍老爷不大管用,又对官军对皇帝是最敬畏的时候,自然是听朝廷的,信新来的城隍庙。


    即使庙祝都是北人,甚至很长一段时间语言不通。


    但随着朝廷占据江南,但在江南,城隍庙道教依旧如春日野草一般,快速铺开,并发展起来。


    庙祝都是吃朝廷饭的,里边很多人都是督亭卫的暗探。如今每年督亭卫和纪检司还会专门派遣暗探下去,巡查各地的城隍庙,以防出现庙祝借神之名行贪婪污糟之事的情况。


    现在毕竟是国家初建的时候,各个阶层岗位的人,都有很强的向上之心。这些调派往江南的庙祝,也都很明白,这是苦差事,但做好了,却必定能脱颖而出,所以到了江南后都十分努力。


    这些人也是很有手段的,尤其江南当地神汉神婆的手段,他们都知道,但这些神汉神婆没有的手段,他们也都有。


    毕竟是国家培训的,内部交流都见多识广。庙祝还都是正经督亭卫学校毕业的,上学的时候,他们都会学两门真本事。包括但不限于普通草药学、跌打损伤治疗、桑蚕养殖、简单的粮食病虫害等,一些督亭卫的都要学的侦缉、查案,甚至仵作的本事,他们也会两手。


    这种放到当时的乡下,就是真大神了。


    他们还会讲故事,能说会道能言善辩。后来还能介绍戏班子去当地,虽然戏班子的戏都是北地的声音,很多老百姓听不懂,但好听啊。庙祝也会给解释,那就懂了,还会学着唱两首。


    除了稳定地方外,在官话推广上,这些庙祝也是立大功了。


    然后……江南世家重新冒头了。


    江南世家被宇文霁迁走了一部分,杀了一部分。当有的世家子被百姓所保护,还有的当时躲藏进入了山中,另外就是被迁走后剩下的那一部分了。


    现在这些世家从质量上来说,远不如先前了,先前江南世家就挺拉的。可在狠毒上,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们能重新出头,还真是让百姓给“请”回去的。


    宇文霁和吕墨襟先前几年看着江南各地发来的情报,也是很无奈的。


    只能说百姓是真的太善良了,当他们的生活重新恢复了平稳,甚至算得上蒸蒸日上时,他们就忘记了曾经遭受的苦难了,于是当有些人又开始纠集什么宗族传统时,他们便又传统起来,跪倒在曾经的宗族长辈(也就是那些世家)的脚底下了。


    这时候官府便有些远了,即便是督亭卫也都远了,反而是城隍庙的庙祝,跟百姓更亲近。


    城隍庙道教开始和宗族势力争夺信徒,因为这两边的很多观念,是对立的。


    宗族要让百姓重新回归家族。


    为家族付出这也是应该的,众人拾柴火焰高,但如今世家的想法,却是让大多数家族的底层人甘为柴薪,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熬干自己的骨血,喂饱最上层的那些精英。假如你家里倒霉,男人死光了,那还要吃你家的绝户。


    那些尚且有些图谋的世家,做的还不会太绝。


    最缺德的,是那些上头人北迁了,剩下的人都是除了辈分什么都没有的世家,这些人将北迁之事引以为戒,觉得只要家族里有人发达了,就会抛弃宗族北迁,因而用尽了手段束缚本族发展,无论经商、读书,或种田,但凡宗族中谁家稍有出息,便让这家“拉拔族人”,将人家的家底挖干,这些人家若敢稍有反抗,便以忤逆论,以宗族之法行私刑。


    这有些事督亭卫也很难管,一方面是百姓不告发,另外一方面是即使知道了谁触犯了律法,可进村抓捕时,全村包庇,甚至与督亭卫武力对抗。底气弱一点的官员,就只能咬牙认了,于是发现官府难以管理,有些事便愈演愈烈。


    反而是城隍庙的庙祝,他说话百姓更乐意遵从。因为百姓现在已经相信了,庙祝是给他们当了仙官的祖宗代言的。


    这就是迷信,可就是管用。


    就是仙人祖宗和纯粹祖宗的对打。


    且城隍庙是不要百姓的银钱的,他们接受的布施,都是粮食,或者劳力(修整城隍庙,或者去给其他贫困的教徒帮忙),粮食收多了也会送去给当地的慈幼局。因为庙祝的前程还是在朝廷,他们是开了眼界的人,多数无意在一个小庙里称王称霸,他们的未来是做三任庙祝(九年)后,回归督亭卫的本行,在朝廷里升迁,他们是有十分明确的上升通道的。


    从这一点上说,庙祝们其实很乐意本地有人找事的,这样他们才有立功的机会。


    世家势力确实重新崛起了,但城隍庙让他们很难受。他们没能像先前那样,把所有百姓都吸收进来了,甚至还总能出现跟他们对着干的刺头。


    世家一直在尝试扶植自己的宗教势力,就是把过去那些小的城隍庙重新立起来,但基本上都是打不过的……


    最简单的对比,一边找百姓要各种供奉,银钱、粮食、布帛、子女,凡是百姓有的尽要。另外一边,不但不要,反而还会尽量提供帮助。


    而且,朝廷虽然不能管村子里的事情,可人一旦出了村子,那朝廷就能管了。


    朝廷之前对传教有着严格的规定,他们是必须在自己的宗教场所(需要朝廷审批),信徒家中,或者朝廷规定的讲道亭里才能传教的。只要非法传教,就能把人抓起来送去服徭役,不需要任何其他旁证。


    神汉神婆在被陆续抓了六十多个后,基本上就没谁敢明着来了。不明着来,其影响力远远低于城隍庙。


    ——佛教呢?


    目前还是艰难萌芽的状态,只有极少数身份够高的人,对佛教有着一定了解,未来深深扎根底层的佛教,目前是被广大百姓所不喜的。因为比丘剃发乞讨,成天发呆,不事生产,之前宇文霁又立法规定,任何教派的出家人(在家修行的不算在内,只计算聚集于宗教场所的)不但没有任何优惠,还要交重税,与更高一级的商税等同。


    第209章 不可控的民心


    209


    宇文霁面对群臣中, 部分宗教信徒的反对,表示:“你们说是教徒供奉给神的,不是商业。那这事是不是等于教徒花钱买福报, 花钱买好运,花钱买庇护?求神拜佛不就是一种交换吗?拿虔诚换神的恩赐。”


    虽然私下里很多人骂皇帝市侩,不理解宗教的高尚。虔诚是教徒应该有的, 神固然会给虔诚的信徒恩赐, 但有时候也因为很多原因不会管事的,因为命运啊,或者上辈子做错事啊,再或者无意中惹怒了神灵啊之类的。


    宇文霁:“既然这些事都被认为是注定的,信神改不了, 那信祂干什么?”


    这些谏言的大臣们,就用很复杂的眼神看着宇文霁:陛下啊, 你身上神神叨叨的事儿最多, 你还故意放故事, 说自己是封神榜成精, 下凡历劫的, 结果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宇文霁也看懂了, 他挑了挑眉毛:“世间人有兆亿, 即便一个小镇子, 人口都有数万。且神仙尚且需要修行, 又有祂们自己的爱恨情仇,哪儿有那么多的时间,挨个看凡人怎么想的?求人尚且不如求己,何况求那看不见摸不着的神仙?”


    “……”


    吕墨襟眨巴着眼睛,不知道为什么, 宇文霁说这种话,莫名有种真实感,就像是他真经历过一样。他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群臣,果然有不少大臣略带惊恐地缩着脖子。


    这可真有意思。确实那些被世人奉为圣人的人,还在世时常说“别信我”。反而是在他们去后,那些狂热的信徒们高举着圣人的学说,大喊着“信我”!


    他想起了宇文霁说的一个笑话,“要断章取义”,节选自“不要断章取义”。


    当时吕墨襟险些笑出了声来。


    后来这些话传了出去,传话人的本意是想打击宇文霁,破坏掉他身上的神圣感,且嘲笑他不通文墨,不解玄妙。


    却适得其反。


    因为最广大的百姓感觉,他们的皇帝陛下这么说很“通人性”。甚至那段时间连去城隍庙的人都少了许多,可也就几个月,人们又恢复了朝拜,实在是这个年代,人们需要一种额外的寄托。


    总之,宇文霁没干杀教徒的事情,可国内的宗教,却让他打击得够呛。毕竟上行下效,皇帝不信,有上进心的官员至少表现的也是不信。


    江南各地的县令,即便是主动和当地乡绅沆瀣一气,又或被动地做了傀儡的,在宗教这么明显的事情上,都极难给当地乡绅放水。


    江南原先的教派,几乎偃旗息鼓。


    萌芽的佛教在这种情况下,也就更惨了,他们还需要慢慢寻找自己的那条路。


    所以城隍庙道教,在宗教的问题上,是压着当地的。当地世家甚至也无奈了,针对城隍庙的行动已经放缓,应该是也想把这个当长期的事情干了。时间长了,总归是会有江南的自己人成为城隍庙的庙祝了,到时候一切就都方便了。


    可是这个时候,杂胡内迁了。


    皇帝陛下迁过来的,不乐意也得受着。


    庙祝们在杂胡过来后,收到上级的指使,帮助他们熟悉当地,并且引导一部分信徒和杂胡接触。


    这群从北到南,经历了长途跋涉的杂胡,也算是经历了一轮筛选了,都老老实实的。他们半路上就知道大皇帝出兵了,杀得关外血流成河,越发老实了。


    杂胡是有仇恨观念的,但面对绝对的强者,又能很快表示顺服。他们会复仇,前提是他们认为自己足够强大,假如一直都强不起来,那就加入了。


    所以,杂胡过来了,虽然什么都不懂,但让干什么干什么,也能忍,不招事。开荒种地、挖渠建屋、侍弄牲口,宇文霁征战两年,他们就已经安家落户了。多数人都能磕磕巴巴说汉话了,少数有语言天赋的都能用方言和本地人交流了。


    一部分能力强,相貌也好(脸看着和汉人没区别,长得还高大)的杂胡男女,和当地人已经开始了通婚,这引起了一些人的不满。


    这一段在公文上写的是十分官面文章的,但宇文霁看着,面上却似笑非笑。


    无外乎是某些人认为,外来人抢夺了他们的土地、房屋,以及女人。这些东西虽然原来就不是他们的,可如果没有外人来,谁能确定此时此刻,就不会是他们的?


    认为没有别人,自己就能拥有一切,且对别人的财产与身体占有欲太强了。


    人,好像真的从没变过。


    可固然有人不满,却也是有正常人的,同时有城隍庙在外引导——杂胡根本没碰本地人的土地,江南现在未开辟出来的地方很多,在过去两年的开荒过程中,死于水土不服与毒虫蜇咬,或者是误吃有毒植物而死亡的内迁民,就有数百人。他们是靠自己的劳力和人命建设的家园,也尽量学习当地风俗,改变衣着和生活方式。


    而且人家祖上也是汉人,只不过他们是朝更北去了。这么说起来,和江南人其实情况近似。他们是北上进了草原,江南人是南下过了浑江。


    这一点江南人其实不难认可,因为先前江北人已经来过了。


    这个时代的人,多数一辈子就在自己家的一亩三分地生活,都很排外。知道和江北人是同胞,但先前有些人看江北人,一眼看上去,就觉得不是一起的。


    江南人白皙,身材也更纤细些,江北人高大粗犷,毕竟过来的都是当兵的,后来又是当官的。


    张口一说话,更是听都听不懂。


    后来杂胡来了,这群胡在江南人眼里,跟江北人其实很接近。


    此外,也别总想人家的坏处啊,移民还带来了很多好处啊。一方面徭役轻了,虽然徭役能赚军功,但徭役也是所有赚取军功途径里最辛苦的一种,随着生活越来越好,百姓也开始挑剔了。这些杂胡都无爵,他们对军功更如饥似渴,徭役就都由这些人负责了。


    另外一方面新移民比庙祝更会侍弄牲口,他们本身也带来了大批的牲畜(多数入关时卖掉了,但也带过来了一些),这让当地的大牲口售价再次下降,也为牲畜的养殖提供了更好的环境。


    人口增长本身也是有好处的,商业变得更繁荣,物价都便宜了一些。杂胡本身对朝廷畏惧之心甚深,偶尔宁愿吃一些亏,倒是显得厚道了。


    有城隍庙在,多数人还是想得明白的。


    于是城隍庙就被一些不满的本地人,视为“为外人说话”“跟杂胡沆瀣一气”了。


    但是要打城隍庙,先要打得过城隍庙的信徒。有些信徒就算不满庙祝的一些做法,也会站在城隍庙一方,这就是信仰。


    明的不能,就来暗的了。


    有城隍庙被人夜里点了火,还有扔了狗血、粪便的。更可怕的是有人袭击、绑架,甚至意图杀害庙祝。


    但庙祝不是一个人,一座城隍庙就是督亭卫的一个小旗,有五到十个人,有时候庙里还会收留让一些家境贫寒的孩子来帮忙,让他们换得一些食物。而且还有人提前给庙祝们通风报信,让他们早做准备的。


    有意思的是,报讯的人,多为当地士绅(世家)。当然,他们告密这件事,还是希望朝廷保密的。


    说明世家眼光再短浅,也很明白是不能跟现在的朝廷对着干的。庙祝们后头明摆站着朝廷,把他们打杀了,再让宇文大趾跑到江南来割一批脑袋吗?


    可世家也算是自做自受了,他们已经把针对城隍庙的敌对之火扑腾起来的,他们自己不过拿这件事做筏子,没什么真情实感,要收敛情绪便收了。可那些被他们扑腾起嫉恨之火的百姓是真情实感啊,且这把火还随着时间的流逝越烧越旺。


    这种火,总有按不住的时候。


    事情的起因,是有人要袭击一位夜晚回家的庙祝。这位庙祝刚刚去了一处村落给村人免费看诊,回去的路上为了不让村人相送,偷偷跑了。村人自然是发现了,追在后头要送。正因如此,才救了这位武艺上不太行的庙祝一命,还把贼人给抓住了。


    贼人认识,就是隔壁村落的。可在他们把人扭送官府的路上,隔壁村来人抢人了,两边于是就打起来了。然后就风吹野火一样,以谁都没有想象到的速度,从两个村子斗殴,变成了多个村子斗殴,又发生了大量百姓自发地攻击杂胡,结果打成了一锅粥。


    真都是百姓自发地,甚至世家一直在想法子弹压,官府和驻军也第一时间行动起来,可根本按不住。


    实际上,这场江南暴动,假如真的有人组织,反而很容易镇压。毕竟朝廷正是最强悍高效的时候,毫无疑问能将带头的骨干快速摁死。


    但没组织,这就是一场群体歇斯底里,甚至士绅都成了攻击的对象,因为后来就不是什么仇怨问题了,纯粹就是一群人在这次集体狂热中发泄自己的欲.望,暴露自己的恶毒——通过烧杀掳掠——


    作者有话说:大趾:[裂开]


    墨墨:[奶茶]


    第210章 江南平定


    210


    现在宇文霁的案头, 放着江南官员不同态度的奏折。


    认为是城隍庙的庙祝们以神仙为名,搅动民意,破坏地方。


    当地乡绅借机生事, 欲杀害庙祝与百姓,实在是罪大恶极,请天兵镇压。


    和稀泥, 说两边都有事, 但陛下别担心,好好说教就成了。


    只有少数人表示,得根据江南各地不同的情况进行反应,然后说明一下他自己所在地的情况,拿出自己这地方的最佳选择来。


    宇文霁把第一派和第三派的, 都堆在一块儿了,这两种人要么蠢, 要么坏, 要么又蠢又坏, 又或已经被当地世家所控制, 是个完全难以自控的傀儡了。


    第二派的人脑子有点僵, 但还算看得清楚大方向, 可以用。


    最后一种极少数, 他把名字记下来了。这次乱子平息后, 看情况提拔。


    整理完了奏折后, 下面群臣也议论得差不多了,宇文霁便站了起来,挥一挥袖子,道:“都回去补觉吧。”


    “遵旨。”资历老的大臣们都很淡然地应了。


    年轻的却多少有些茫然,可看着其他人都走了, 只能也跟着走,到了外头再问。


    “姐姐,这么大的事情,不议了?”


    孙眉看着后进的女官,微微一笑:“小事罢了。这要是在陛下北征的时候闹起来,可能要头疼上两日,这时候闹?”


    女官不理解,但既然孙眉这么说,那应该就是这种情况吧?


    宇文霁向江南支援了一批粮草,又给马蜂去了一道圣旨,让他全权负责,后续就只是关注,但彻底不插手了。


    急报最初把宇文霁和吕墨襟都吓了一跳,当时看起来也确实骇人,但综合各方了解过后,两个人都淡定了。


    马蜂有能力镇压江南的乱局。


    在江南的马蜂最初是有些心乱的,老兄弟们从大哥刘去疾开始,连后来的穆家老二,基本上都到江南坐镇过了,结果人家来了都没事,偏巧他在任,江南乱了。


    且他在老兄弟里,本来就靠后。这点他倒是不觉得委屈,他从小就知道自己为人粗疏,旁人也都知道,所以基本上都会提点他,可就这样他还是“大事没有,小毛病不断”。


    他爹马愤都说:“幸亏咱们陛下是个稳妥人,你其他的兄弟也都是厚道人,否则你这个性子,早死了八百回了。”


    马蜂自己很多次事后想起来,都觉得冷汗直冒,暗暗下定决心下次一定改,然后就下次下次复下次了。


    一直到了这把年纪,他的脾气才算磨得稳妥点,才终于轮到他坐镇江南。


    马蜂以为,自己是要被调回去了,他觉得在陛下的心里,他是难当大任的。可在岐阳的旨意下来之前,马蜂依旧小心谨慎地处理着江南的局势,他把这辈子的耐心都拿出来了,每下达一个命令之前,都要跟自己说一句“我要稳住,要稳住。”


    他没有大量派兵镇压,也没有贸然命令各地驻军剿匪,而是让各地主要城镇固守,尽量救助百姓,从原本主要驻扎军队的三处大营分别出兵,从三个方向平推。


    看似暴乱已波及小半个江南,声势浩大,其实这事儿十分松散,目前就没有任何一座大城被他们打下来的,那些小镇子也只有初期猝不及防被攻破,那还是从内打破的。后来求援的地方越来越多,其实都很稳当。


    目前很讽刺的是,安全平静的,反而是有杂胡移民,或城隍庙势力更强的地方。


    最初暴乱发生的繆州,当地知府接报后第一时间调兵,兵还没从大营里调出来呢。当地的乱子就已经让本地督亭卫配合移民,给剿灭了。其他各地有杂胡移民的地方,自然也没人敢碰。


    而城隍庙势力强的地方,庙祝们早就得到了督亭卫的警告,集结村民在本地督亭卫的率领下自保。且他们是大范围的保护,外人来求援,只要你承诺了会守规矩,来了之后也确实守规矩,就能好好护着你。至于不守规矩的,那就交给督亭卫负责了。


    其他村寨,也有结寨自保的,可因为朝廷之前下旨,禁止民间建立坞堡,过去世家那些能和小县城相比的坞堡都被推平,只能建造一些矮小的围墙。且目前朝廷强力,这些被打折了一次,又刚刚爬起来的世家,可不敢像过去那样私造兵器,弓箭更是只有在朝廷挂了号的猎户能少量拥有,且其使用的猎弓还是有限制的。


    围墙低矮,缺少兵器,还是只有一家一姓自保,人数有限,他们对于求助者要么拒不接受,要么就是提出金钱要求,甚至有的村寨不但不保护其他人,反而打劫起了过路的逃难者。


    这也算是烈火炼真金,遇事见真心了。归根到底,是当地煽动起来对抗城隍庙,对抗移民的这场暴乱,结果反而加速了移民融合,和民众改信。


    暴乱的来势汹汹,也有江南各地州郡官员自身的关系。他们也都知道目前暴乱的只是寻常百姓,有些人本身不忍心,他们是没经历过乱世的一代。还有些人已经被当地势力所裹挟不敢动手,当地有些士绅想着压事,或有些人看着事情大了,想借机把对头铲除,然后再压。


    这是一场标准的人祸,闹起来的只是一群心态不平的暴民,再加一群认为法不责众趁机敛财的人。


    他们无心造反,没有准备,也毫无决死之心。


    乱世中战斗力最差的流民军,都能吊打这群强盗。


    所以,只要安安稳稳地平推就行了。


    马蜂想着,他总不能在调令来之后,把一片烂摊子交给老兄弟吧?且他都一路挣命到现在了,在他任期发生暴乱,这事本身已经要受罚了,他可不想因为自己的处置失当,让情况越发恶劣,再把命丢了。


    得知天使来了,马蜂还是有些遗憾的,总觉得他能再做点什么,另外他有点疑惑,怎么交接的武将没来?就来了个兵部侍郎?


    于是,当听到圣旨的内容,是让他全权负责剿乱事宜时,马蜂瞬间一愣,下一刻,泪水便落下来了,他没想到,陛下比他自己还要信任他。


    马蜂抹一把脸站了起来,整理衣装,雷厉风行地继续剿匪——动兵者,皆斩。降者,暂免死。


    是“暂”,稍后查清,是杀、是放,还是其他惩罚,到时候再说。


    立刻便有人来求情,因为初时,只有敌对城隍庙的一方势力参与,可后来乱子大了,两边就都有或被动或主动掺和的人了。


    所以后来局势平稳了,两边都有人来说情,马蜂两边都不搭理:“我武将,不参政。”


    这反而使叛乱快速平复,毕竟先前本来就是脑子一热打起来的,没几个脑子清楚的真想造反。


    若马蜂给他们掰扯谁对谁错,捣鬼者反而要昂起了头,跟马蜂闹上一闹。马蜂各打五十大板,那可是吓死他们了。毕竟都明白,不找事的老实人一定是先停手的,找事的继续闹……那就变找死了。


    随着各地逐渐平叛,朝廷除了向一些地区重新派驻官员外,又陆续派遣了几支由刑部、吏部、大理寺、督亭卫,以及官军,等多方官员组成的钦差队伍(宇文羽与桶义都被派出去了)。这些队伍在当地明察暗访,尽量还原当初的事实真相,并依法判决。


    判决的结果,自是不会让所有人都满意。


    甚至有些人,直到被押上断头台,其本人和亲友,依旧不认为当初做错了。


    年中的时候乱的,年底的时候,江南当地便为之一清。祭祖当然是还要祭的,祖宗是好的,有问题的,是以祖宗为名,盘剥百姓的不肖子孙们。


    临近平息的时候,马蜂还是做了一件没忍住的事情的。他召来了几位立功的杂胡首领,现在都是里正了,他问问他们,为什么没有趁着这个机会作乱?


    这问题,问得可真是十分的莽撞无礼。


    被叫来的这几位也是憨直,一个敢问,对方敢答。


    带头的那个笑得一脸谄媚:“我等见过大皇帝……咱们陛下,见过威武雄师。”


    这个见识很远的,更准确点,该说是路过。


    主要见识到的,还是当时奔赴草原的中原精锐,对宇文霁,顶多就远远看见了一个小点。


    否则这一路从北到南,路上就死了不少,到了江南后,气候不合,劳作艰辛,可也没有任何人出乱子,因为他们就是很明确地知道,打不赢,想活命就得老实。后来出了民乱,他们是很高兴的,因为能赚军功,能尽快得到爵位,能更多的融入这个巨大的帝国。


    马蜂一听,也笑了,举起大巴掌拍在带头人的肩膀:“咱们陛下是威武!给你们几个督亭卫学校的名额,回去让孩子好好念书,将来考武举,考督亭卫都好。”


    “哎!哎!大将军说得是!”


    众人都笑了,背脊稍微直了一点。他们也是真的感谢那些搞民乱的人啊,现在乱子过后,他们的日子宽松多了——


    作者有话说:大趾:[托腮]都去睡吧,快走,我墨墨脚扭了,我得抱他走。


    墨墨:[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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