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竟跟在谢云逍身后,看着这人去找侍从记录了名字,又去马厩中挑选赛马。
他瞅着谢云逍神色不对,凑过去小心地问道:“世子?怎么突然又想着要赛马了?”刚才还没精打采地坐在观赛台上,也没见这人有下场的打算。
不过下场也好。他挥手喊来侍卫,袖中的几两银子全掏了出来,让人压在谢云逍名下。
余竟知道谢云逍马术不错,以前哥几个出城溜达,就谢云逍骑马跑得最快。
谢云逍面色不见缓和:“那些奖品中有件我的东西。”
双鱼咬尾白玉环是他母亲的东西,说是传给未来儿媳的。当年他不懂事,跑他娘房间里看见这好看玩意,就天天拿在手中把玩。
当时贺寒舟和他关系还很好,两人不过是八九岁的年龄,他觉得这玉环好看,就拿过去让贺寒舟看看,最后见贺寒舟也喜欢,他就心大地送给了贺寒舟。
直到后来他娘发现,揍了他一顿,谢云逍肿着屁股想找贺寒舟讨回来,看着对方困惑的脸,怎么也说不出口,就再也没要回来了。
都陈年烂谷子的事了,要不是今日在这见到这块玉环,他都差点忘记这档子事了!
谢云逍磨了磨后槽牙,不知道这块玉环怎么就跑到了这里。马车在皇宫外一直候着,谢云逍从宫里出来之后,外面的雨就噼里啪啦下了起来。
他本想着去程连云家中探望一下病情,但天气实在是差的厉害,他只好先回侯府,等着明日再次入宫。
一到府,谢云逍便直奔风淮苑。
他心中担忧程连云的病情,以至于连站在门口的长风都没看见。
长风喊了他好几声,他才从愣怔中回过神,他看向红光逍面的长风:“叫我作甚?”
长风贼眉鼠眼地笑着:“世子爷怎么不问问小的今日都干了什么?”
“你都干了什么?”一一证实?程连云沉下脸:“且不说他与我都是男子,单说世子的性格,与程某就不是一路人!”
陆嘉在程连云动怒的时候就脚底抹油走了,一边走还一边回头看,似乎在困惑这人为何如此大的脾气。
两人争吵过后,文华殿的气氛沉闷了许多,直到午时,一封文书送了过来,整理好之后需要送到户部。
文华殿几个官员聚在一起讨论谁跑腿送一下公文,程连云路过这里,就揽下了跑腿的活。
那聚一起的官员望着程连云走远的身影,后知后觉地回过味:“这是不分到咱们手中的活吗?他揽什么?”
之前也没见这人如此好心,莫非有诈?
陆嘉一直拿着书挡脸,见状把书扔到一边:“今日散班了,我也让书童去赌坊里压一局!”
文华殿大佬众多,他们几个翰林院暂留的官员处处小心伺候,在文华殿都是各司其职,谁也不敢多做,也没见过谁帮忙揽下什么公务。
外廷除了刑部,其他五部都坐落在一起,这人去户部,谁知道会不会去兵部走一遭。
那世子可在兵部呢。想当初,他刚刚穿过来时也是饥肠辘辘,他翻遍袖子想掏出手机点外卖结果只摸出一个香囊,娱乐活动从和兄弟们激情五排变成看门口的王婆纳鞋底,多亏他的神经粗壮才顽强地挺了过来,但现在最关键的是!
谢云逍脸色还算好,内心却掀起惊涛骇浪。
他明白了,全明白了。
难怪贺夫人给他的钱零零总总加着有二三十两银子,原来是要他花在这上面了。
三两虽多,不过若是只修缮一次也还好,要是次次修缮
仿佛是为了印证谢云逍的忧虑,工头见他不语,继续解释:“这还只是第一次,后面隔半个月我们都要来次,你还是提前准备好吧。”
“贺家敢让你付钱,肯定给了不少银子,大男人给媳妇修灵堂就别吝啬,反正其他好处也够了。”
工头想当然以为谢云逍不愁吃穿,实际上若是每半个月这么来一次,后面价格还可能更高,贺夫人给的钱根本撑不了多久。万一再有贡品、祭祀队伍的支出需求,谢云逍恐怕彻底不用活了。
可要维系住他平静的生活,贺家的意思暂时还不能违逆。
谢云逍见他说要去卖肉,就知道腿伤肯定没大碍,还能继续再打猎,笑了笑:“不过祝大哥确实靠谱,这大清早,我还没扫好院子,你就来了。”
“别说了。”祝澈摆摆手,“昨天给我娘买点布,晚上我们就回来了,要不是太晚,昨天就给你拿过来。”
“拿着三百文我是睡都睡不好,就怕出什么幺蛾子。”
“对了,还有其他事。”他一拍脑门,“刚刚太急,差点给忘了。”
祝澈正色:“昨天我回来的时候用的牛车,大概到村里时,天黑了已经少说两个时辰,我看到你那地边上,好像有人偷摸着不知道干嘛。”
换算下时间,就是晚上十一二点,谢云逍立马来了兴趣:“谁啊。”
这么晚在田里晃悠,不是鬼就是贼。鬼他提醒过不会出来乱吓人,那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看不清。”祝澈摆手,“离得太远了,天又黑,而且看到我的车就跑,肯定做贼心虚。”
“不过应该是男人,身高也不矮。”
祝澈是做猎户的,他对远处目标判断能力强于一般人,这倒是个不错的信息。
谢云逍思忖了下,心里差不多有考量。
乐子上门了啊。
“没事的,我知道怎么办。”
告别祝澈,谢云逍把钱袋子藏在柜子,往田边走去。
青菜最近长势不错,按照农书里说的,最需要照顾的日子刚好过去,谢云逍稍微也少操心了点。
他今天来得晚,那俩祟气弱的鬼已经撑不住消失了,只剩下祟气比较重的年轻鬼,还在树下等着他。
谢云逍看到他这么敬业,就知道昨晚果然有事情。
“有人来田里?”
“对对对,大人怎么知道?”兵卒鬼也快撑不住,赶紧和他长话短说,“有几个人看着就不是好东西,其中一两个很眼熟。”
“他们就在田外面徘徊,没敢进田里,我们按照你说的也没吓。”
“呦,还会踩点呢,都是客人,自然要好好招待。”
谢云逍笑眯眯:“你们做得很好,今晚继续盯住,我等会带点其他给你们反击自卫的武器。”
兵卒:“好的大人。”
总感觉对方,好危险。
处理掉麻烦事,谢云逍坐在田头,顺手揪路边的狗尾巴草,依照之前零散印象,不熟练地编着兔子。
他曾经的“家”也是半个豪门,如果放到这个时代,和贺寒舟算得上门当户对,只是他父母追逐利益,还没贺夫人关切贺寒舟十之一二。
谢云逍没来这前也就不到十九,每天关注的是如何和家族里人勾心斗角,还有埋头学习如何保住自己。这种手工活和厨艺一样,都是他的盲区,需要慢慢探索。
草丛里。
“这姓贺的干嘛呢?”懒汉甲小声嘀咕。
“大男人在这编手工?别太好笑了。”
“你管他呢,咱们盯了这么久,他不是也没什么动作吗?”
懒汉乙不耐烦拍开手臂上嗡嗡叫的蚊子:“就是你想得太多了,非要说有人昨天晚上看到过你,不放心来盯,这下好,蹲在这全是虫子。”
“有人看到过又怎样?”他嗤笑。
“禾宁村是我们的地盘,这小子就算被我们掀翻天,也得夹着尾巴求饶。”
想到昨天的窘迫,他恨恨舔了舔嘴唇:“走吧,没什么好看的了,就一破赘婿,长得和娘们似的,人也像娘们。”
“等到时间,我们按计划行事,不把这家伙整到叫爷爷,我和他姓。”
隔的有些距离,谢云逍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他专注于手上的大工程。
毛茸茸的狗尾巴草已经是最好上手的原料,这已经是最简单的手工活了,可他兔子还是编得歪歪扭扭。
努力了很久后,谢云逍盘腿坐着托腮,将狗尾巴草插在草帽边沿。
脆弱的小草被风吹得晃晃悠悠,旁边的小黑狗试图扑棱,被谢云逍无情拎开。
他今天就要试试烧东西给贺寒舟,贺寒舟能不能收到。
本来想着投其所好,等去镇里买了书后烧书过去,可万一书没烧到位,贺寒舟恐怕得被他气死。
饱读君子书的贺少爷,有个喜欢烧书玩的混账相公。
谢云逍把自己想乐了,还是先弄点稳妥的试试水。
谢云逍睁开酸胀的眼,正怼上凑近的一张大脸,对方双目通红,但是情绪十分高亢:“世子爷,我这有三计!一环套着一环!”
谢云逍推开他坐起身,脑海中一股脑挤进去很多画面,他愣了愣,声音因昨晚鬼叫而变得沙哑:“……你还真想出来了?”
他知道自己喝了酒之后就容易不讲理,没想到长风当真了。
长风高涨的情绪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嘴角垂了下来:“世子爷昨晚说的话不作数吗?”
“作数作数,你说来我听听。”谢云逍心中琢磨着胡近世找自己的原因,估摸是常冶鼎的事情。
只是这个时候见面实在不方便,宫里马上就要落钥了,他思忖道:“何处?”
小太监答:“胡大人在六科直房,刚好世子爷离开的时候路过此处。”
谢云逍急着出宫,走到六科直房的时候,他站在外面瞅了一眼,此时天色已晚,一排小屋子黑漆漆的,哪像有什么人在里面。
他心中一顿,旋身就往承天门走,蓦地撞到一个醉酒的官员。
那官员醉得厉害,也没有太监照看,踉跄地撞到自己,直接跪下抱着他的腿吐了出来。
酒臭味熏得谢云逍眼睛都疼了起来,他脸色黑了黑,甩开这官员之后,他抬手拎起自己被玷污的袍子,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起来!”
两人一问一答,虽然每一句都得到了答案,但似乎贺寒舟迟迟没有说出他心中最想问的答案。
他拧了下眉,冷不防地问道:“证实他的什么罪?”
贺寒舟有些迟疑,想到谢云逍出侯府也会知道,便开口道:“贪污行贿。”
谢云逍神色茫然,一直站在贺寒舟面前等着对方继续说下去,手指不自知地勾在贺寒舟的衣袖上。
贺寒舟凝视着他,少年睫毛轻颤,他忍不住伸手轻轻地抚了一下谢云逍的发丝,低声道:“差点物证人证,那些只是推测。”
他只在胡近世死亡的时间和地点上排除了谢云逍,但是要想证明常冶鼎是凶手,一没有在常冶鼎那里发现凶器和沾了血的衣服,二是缺少人证。
还有一点,常冶鼎由康王护着,什么罪名都扣上去了,唯独常冶鼎杀了胡近世这个罪名戴不上去。
谢云逍收回手,脚步不走自主地后退一步,上头的兴奋渐渐消失,他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最终道了一声:“多谢。”
他还没有送客,就自己闷头回了房间,贺寒舟看着那扇房门缓缓关闭,胸口也跟着闷了起来。
今日天气不好,贺寒舟来的时候天上就翻滚着乌云,此时凉风一起,天上飘起了凉飕飕的秋雨,天色阴森森地发怪。
长风从院子里拿了一把伞,交给贺寒舟。
他转身开的时候,贺寒舟喊住他:“有康王护着常冶鼎,这个罪名扣不上去。”
长风愣了一下,连忙说道:“我这就去转告世子!”
衣摆滑出半个弧度,贺寒舟转身离开,秋雨渐大,他撑着伞一路走到贺府。
路上泥泞湿滑,水迹从脚边的衣摆一路向上攀到膝盖处的时候,他才到了贺府。
迈入大门,他轻轻抖了一下伞面上的雨水,地上淋淋漓漓湿了几点深印子。
府里面显然也有人等着他。贺文平现在管不了贺寒舟,也命令不了让贺寒舟主动见他,只好自己去了对方的院子。
无名居十几年了还是老样子,小、破,正屋屋顶上的瓦片一块新一块旧,还是贺寒舟让人去修补的。
堂堂尚书家的宅子,若是让朝中的人知道还有此处,定会笑掉大牙。
贺文平铁青着脸进了贺寒舟的院落,他压着怒气,冷声道:“这么多天都不着家,你把你哥哥带到哪里去了?赶紧把人放出来!”
贺寒舟沏了壶茶,氤氲地水雾笼着他的眉眼,他一寸寸转过眼:“贺大人放心,明日等贺川峰的手好些了,他就回来了。”
说起这件事,谢云逍眉头紧蹙,数落道:“你到底行不行?我今日还在宫里看见贺寒舟了。”
长风胸有成竹道:“麻烦事情总要一件件来,哪能那么快就起效?世子爷您安心等着,明日他就分身乏术了!”
长风追在谢云逍身后:“今日小的带了几个兄弟们去饭馆吃饭,吃完之后没交钱,假冒贺府的人,报上了贺寒舟的名字,让人去贺府找人要钱。”
谢云逍猛地刹住脚步,声音难以置信地上扬起来:“这就是你口中的‘找麻烦’?”
自己在宫中写了一下午文书,对方却在大吃大喝?!
“就吃吃喝喝能花多少钱?!你是在给贺寒舟挠痒痒?”
长风连忙说道:“怎么可能!小的不仅带了兄弟们一起吃,还请了许多人去吃,转门挑贵的菜点。光是今天一天,就浪费了贺寒舟五十两银子!”
谢云逍哽了一下,怒气卡住了。
他看了一眼长风的肚子:“明天再接再厉。”
一天五十两,两天就一百两了,把贺寒舟吃穷也是种本事。
长风嘿嘿地笑着:“今日世子爷和程大人进度如何?”
谢云逍瞪了他一眼:“没进度!”他连人都没见到!还被扣在兵部干活!
他甩袖进屋,忽地察觉袖中空荡荡的,伸手一摸,屋里的少年急得跺脚:“我的玉牌呢!!”
当年送给贺寒舟的东西,这人就没好好保管,没想到这块玉环更是让人直接拿出来当奖品了——
余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那堆琳琅逍目的珠宝中扫了扫:“侯府失窃了?”
谢云逍没有理会,把头发挽好后,直接牵着马去赛场等待。
上场的公子哥不多,有多数人是找了别人代替参赛,自己则做在上方观看。谢云逍要想拿回那块玉环,也可以像这些人一样做法,但是时间仓促,一时找不到帮手,只能自己上场。
这些马是刚从北地马商手中买来的,比本地马还要高出许多,马匹身上肌肉虬结。
他牵着一匹高头骏马,光是马背就已经到了他肩膀位置。台上观看的众人无不为谢云逍拧了把汗,私底下开始交谈起来。
“留宣侯府的世子怎么下场了?”
“这马比他人都高,若是从马上摔下去了,命都得丢去半条!”
就连坐在看台上的余竟都开始渐渐不安,手心中渗出了汗,头一次见谢云逍骑这么高的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