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里走,江清淮学会了很多美好的品质。
首先,包容。
对于刘太后设计复杂的路线以及那奇怪且浪费资源的石门机关,现在的江清淮持百分百的包容态度。
毕竟,任谁有钱到这种程度,都得好好保护起来吧!!
其次,理解。
此刻的他完全能理解为什么其他人不理解他遣散后宫的操作了。
有这么多钱,谁还有心思搞纯爱啊!!!
最后,大方。
当然这是迫不得已的,因为司马济在他耳边叨叨叨了整一路刘太后敛财的恶劣行径。
实在不堪其扰,江清淮只得给出承诺:“现下国库空虚,一半也是太后不作为导致的,既如此,你便拿走八成,该填补的地方都一并填补了去。”
此话一出,司马济笑逐颜开,RMB却怒了:“宿主,你怎么能对他这样大方,你就不怕他贪污你的钱吗?”
当然还是怕的。
所以江清淮改了个说辞:“只是这里东西不好挪动,取用的时候,你只告诉朕,朕再让苏大伴批给你。”
司马济对此毫无所谓,仍旧笑得满脸褶子,只是他还有一件事要发愁:“陛下,这边线的将士们又来信催军饷,如今有了您的填补,其它倒是都好说了,只是……”
司马济有些难以启齿:“只是这粮草,有价无市,实在不好凑啊。”
听他这样一说,江清淮也有些发愁。
一个国家,穷什么都不能穷军队,何况还是粮草这种最基本的物资,但让江清淮自己去搞粮草,他还没有司马济路子广呢,只能问:“以往这种情况,你都是怎么解决的?”
“往年无灾,粮草倒是充足,只是近几年各地大旱大涝,陛下又下令开粮仓,如今朝中粮草也短缺,只能去那些地主大户手中买。”
司马济就是担心这个:“可那些地主后面都有高官撑腰,卖不卖两说,卖什么价格更难说……”
“他们还敢坐地起价?”江清淮冷哼一声,“这可是给战士们的军饷,保家卫国还谈钱?”
司马济也恨极了这些人,只是无法:“陛下,这些人无往不利,何况法不责众,总不能一个个全抓起来罢……”
江清淮不屑道:“怎么不能?”
司马济便糊涂了:“陛下,这能有什么法子?”
江清淮笑得有些不怀好意:“我且问你,各部官员说要募捐的善款可都交上来了?”
说起这个,司马济脸色更差:“陛下,虽说是答应了会给,但他们也打定主意要拖着,如今也就各部尚书抬了几箱银子到户部,可虽说抬了,却也没给齐全。其他官员更是清一色,都拿手头紧张当幌子,求我容几日宽限。”
江清淮听得生气:“朕不去催,他们一个个就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苏有道忙哄他,嗔怪地瞪了一眼司马济:“陛下别气,为这种人不至于。您既然要善款,只派御林军大刀阔斧地收便是,那银甲铁骑往门口站,谁敢不交?”
这是最简单粗暴的法子,但第一次金銮殿威胁他们也就算了,现在直接到家门口逼钱,恐怕适得其反,不管钱拿没拿到手,大臣们肯定要有意见。
虽然江清淮对如今的朝廷很不满意,但这不代表有能力的官员不多,没必要赶尽杀绝到这种地步。
但不派兵上门逼一逼,任由他们这样有恃无恐也太窝囊了。
这可不是江清淮的做派。
但不等江清淮想出个所以然来,小福子先匆匆忙忙赶来了:“陛下,大理寺卿求见。”
“钟单仁?”想到自己安排钟单仁去调查任宏的死因,江清淮心下一阵紧张,当下也顾不得粮草的事儿,只说,“朕这就去见他。”
但和江清淮想得不一样,钟单仁并不是得了什么线索才来求见,而是大理寺整理出来了反贼们的罪状书。
上次钟单仁递的折子只是简单归并了反贼们的身份,山匪出身、奴隶出身等等,现在递来的罪状书则详细记录了每一个人的罪证,虽然不知道钟单仁是怎么审问的,但江清淮简单翻了一张,上面就连那人曾经侵占多少良田、杀过多少人、奸.淫过多少良家妇女都写得清清楚楚。
江清淮本没打算将这些人判死刑的,就连魏琛南,他都只是安排去了喂猪。
他原是不想杀人的。
但经历过任宏一事,如今思绪却也变了。
单是看那几眼数字,便足以让人痛心,若是真真遭遇了这种事的人……他们又当如何?
如果今日他不能替天下人杀了这些作恶的人,岂不是所有人都要像裴牧一样,从此背负血海深仇,不得不只身犯险……
甚至,刀架在仇人脖子上了,那人还未必认得出你是谁。
且杀人何其快,裴牧力气那样大,割掉任宏的脑袋,连几秒钟的时间都用不了,可之后呢?
追杀、调查暂不说。
只想那壶酒,裴牧不爱喝酒,还要劝着他节制,那晚却买了烈酒,到底是爽心大仇得报,还是旁的什么?
江清淮已经不愿想了,他沉默地翻看起那些罪状书,倒是不多,显然钟单仁只是递了主要将领的罪状书来。
江清淮翻过几张,都是些罪无可赦的混蛋。江清淮心下恶狠狠地想,明天就全砍了头去,实在是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只是他刚这样想过,目光却被一个罪状书吸引过去。
旁的都是满满当当的罪状,奸杀淫掠卷卷有名,这个一眼看过去,却实在是干净地有点离谱。
帮忙翻译的RMB也啧啧称奇:“宿主,是不是钟单仁不小心拿错了,这不是罪状书,是奖状才对吧。”
但实际并非如此,江清淮看RMB翻译出来的内容——
【齐时村,男,今年二十有五,祖籍东阳,寒门出身,和魏琛南原是同窗,后一同发迹。其性格温和有礼,足智多谋,武艺高强,治下颇严,禁烧杀淫掠、多善待百姓,曾被赞“东阳第一美男”。后被同僚妒忌,几经弹劾,渐被魏琛南疏远。】
罪状书写到这里,便没了后续,江清淮还纳闷地将那纸来来回回翻了两遍,确认没有遗漏什么,才看向等在一旁的钟单仁:“钟爱卿啊,这齐时村的罪状书,怎么不见罪状啊?”
钟单仁对此人想必也是印象深刻,一听江清淮问,都不用反应,直接便答:“此人在审讯期间,声称自己问心无愧,并无做过任何对不起百姓之事。”
“臣原本也是不信。后派衙役们寻访遭灾的百姓,又过问其部下,几经核对,才得出如此结论。”
江清淮点点头:“如此看来,这人倒是不错。”
钟单仁便起身行礼:“陛下,您宅心仁厚,但魏琛南之流作恶多端,不杀不足以平民愤,臣斗胆,请您尽早下令,问斩魏琛南等人。”
江清淮如今也有这个打算:“既然你都调查清楚了,凡杀过人的一命偿一命,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钟单仁却有些不解:“陛下,那像齐时村这样的,该如何处置?”
杀了未免有些残忍,但直接放了,那肯定也不行。
都跟着魏琛南干进皇宫来了,虽然放在以前,江清淮还能说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但鉴于现在他就是被.干的皇帝本人,还是要为自己的小命着想一番的。
不过江清淮倒是对这个齐时村很感兴趣,只道:“先带齐时村单独来见朕,其余的嘛……不是还在劳改,先让他们继续干。”
钟单仁刚领命下去,小福子又来禀告说,姜少瑜他们回来了,正在养心殿等江清淮用膳。
江清淮看了眼天色,才发觉已经到晚上了,有点恍惚地应了一声,又往养心殿回。
姜少云正等在门口,远远瞧见他过来,立刻欢呼着跑来:“小皇叔,明天是休沐日,带少云出去玩好不好?”
“你们也休沐了?”江清淮下了轿子,先蹲下来捏捏姜少云的小胖脸,才问,“想去哪里玩?”
姜少云也不知道,这孩子打小就被送进皇宫,去哪都受拘束,根本不知道外面有什么好玩的,只知道撒娇:“少云不知道,但是少云想去。”
江清淮有点无奈,牵着他往回走,又问:“那哥哥呢?哥哥想去吗?”
“不想。”姜少瑜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点小郁闷。
江清淮望过去,他又道:“但是姜少云一个人太淘气,只能我陪着去。”
“那你觉得去哪里好?”
姜少瑜看江清淮一眼,无所谓道:“京城里随便转转就是了。”
江清淮刚要点头,姜少云却不乐意了:“少云哪里淘气了,哥哥明明就是自己想去。”
他跟江清淮告状:“这几天,小皇叔不陪我们吃饭,哥哥脸色也可差,少云腹背受敌,惨兮兮。”
“腹背受敌?”江清淮有些忍俊不禁,“在国子监学的新词?哪个夫子教你这样用的?”
姜少云瞪大眼睛,看看江清淮,又看看姜少瑜,明白江清淮的意思,有些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少云以后就知道了,你们两个都不许说我。”
江清淮连连点头,只是还没开口,又听姜少云道:“小孩子闹别扭才不理人。哥哥不懂事也就算了,小皇叔明明都是大人了,还……唔……”
姜少云被捂住了嘴,姜少瑜的语气严肃:“你再乱说,今晚不能跟我睡。”
姜少云却不吃这一套了,一把推开他,往江清淮那边凑:“还不想跟你睡呢,我要跟小皇叔睡,小皇叔香香软软,我喜欢。”
第52章
江清淮也不吃这一套,给了姜少云一脑蹦:“说什么呢?小皇叔是男的。”
姜少云委屈地捂着额头,很不乐意:“男的怎么了?小皇叔就是香香软软的。”
“你这熊孩子。”
江清淮很无语。
姜少瑜却笑了:“少云这样,怕不是跟你学的。”
“怎么就跟我学的了?”江清淮顿了顿,明白了,也给姜少瑜一脑蹦,“你这孩子,早跟你解释过了,怎么就不信。”
姜少瑜脸黑了下去,姜少云却高兴起来,但他也不说,只拉着江清淮撒娇:“小皇叔,你好久没陪少云拼积木了。”
听他说起这个,江清淮有点愧疚,虽然最近确实有事情在忙,但疏忽了孩子的教育却也不应该,只是还没等他保证,小福子又来禀告,说是钟单仁带着齐时村来了。
江清淮索性道:“让他们来养心殿吧,再让御膳房多备几道菜,想必钟爱卿还没用膳。”
姜少瑜开口,语气凉飕飕:“不是说不好男风?”
江清淮:“?”
姜少瑜看他装傻,有些生气:“这个齐时村我知道,你别想瞒我了。”
“瞒你什么?”江清淮现在真的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老了,怎么就一点都跟不上姜少瑜的脑回路呢?
姜少瑜冷哼一声,只说:“此人生得俊俏。”
江清淮:“……”
“你也太冤枉我了。”江清淮都有点委屈了,“我是那么荤素不忌的人吗?”
姜少瑜瞥他一眼:“不好说。”
姜少云也兴致勃勃地参与话题:“小皇叔,我前段日子看到一个话本子,就说的是你……唔……”
姜少云又一次被捂嘴。
这次是江清淮,只听见话本子三个字,江清淮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他压低声音,十分严肃地教训小孩:“那个话本不是我,你再乱说话,我今晚可不陪你玩积木了。”
姜少云立刻害怕了,连忙点头,安抚地拍了拍江清淮的手,也跟着小声道:“知道了,小皇叔,我不乱说。”
江清淮这才满意,缓缓松开手来,目光随意一瞥,才发觉钟单仁已经带着齐时村候在门前。
到底是面圣,钟单仁还给齐时村收拾了一番,虽然只穿着一身囚服,但也洗得干干净净,发丝一丝不苟地梳起,露出硬朗好看的眉眼,倒是真的应了那句“东阳第一美男”。
江清淮突然明白姜少瑜的怀疑了。
如果真的喜欢男的,这款确实不错,只是瞧着胆子不大,从进来到现在,一直低着头,瞧都不敢瞧他一眼。
江清淮轻咳一声:“抬起头来。”
齐时村犹豫地抬头,只轻轻看一眼江清淮,又连忙低下头。胆子真的很小。
江清淮无意吓他,找他过来本是想问问是否有意效忠于他,但方才匆匆瞧他一眼,反而觉得眼熟:“朕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姜少瑜瞪了江清淮一眼,只是江清淮没看见。
齐时村仍旧低垂着头:“回陛下……”
他的声音很小,说得也磕磕绊绊:“罪奴就是那天……那天……”
“什么?”江清淮听不清,下意识追问起来。
但是不等齐时村回话,RMB先反应过来了:“宿主,他就是给你五花大绑的那领头。”
“啥领头?绑我的那个人长得很猥琐,不是他。”
“等等……”江清淮反应过来了,“就是那天钟山说话的那人……裴牧还叫他齐将,他是裴牧的领导!”
那天匆匆一瞥,只看见个盔甲,要不是RMB提醒,江清淮还真的认不出来。
这时齐时村也憋出话来了:“回陛下,罪奴那天就在钟山旁边……一开始,也是罪奴下令将您五花大绑、捆……捆在马上。”
“你这主意出得真不好。”
想到他当时在马背上那颠簸的感受,江清淮很无语。
齐时村却被这句话吓得抖了抖,忙跪在地上求饶,只是话少嘴笨,只会说“求您恕罪”。
江清淮没打算计较这个,他只是吐槽一声而已,但看齐时村这么怕他,只看向钟单仁:“爱卿,不如留下一起用膳。”
钟单仁身子一僵,他不好意思地拿出手帕,先擦了擦额头虚汗,才道:“陛下,臣……臣不饿。”
“你吃过了?”
钟单仁垂下头,压根不敢直视江清淮的眼睛,只是重复:“臣不饿。”
这下江清淮懂了,什么饿不饿,就是不想跟他一起吃饭而已,至于为啥……
江清淮看到姜少瑜窃喜的小表情,十分郁闷地摆了摆手:“算了,那你先走吧,只把齐时村留下便是,朕还有事问他。”
钟单仁大喜过望,忙谢恩退下。
留下齐时村一脸懵逼。
他这段时间被关在牢里,消息似乎并不灵通,江清淮难得有了几分好脸色,只告诉小福子:“先带他下去吃点东西吧。”
等小福子退下,姜少瑜试探道:“你打算做什么?”
“这人还算有几分能耐。”江清淮夹了一筷子菜,“我观望观望,若是能用,给他个机会。”
“什么样的机会?”姜少瑜眯起眼睛。
江清淮便拿筷子敲他,语含警告:“再开这种玩笑,我真的会生气。”
姜少瑜立刻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又开口:“明天,去长安街行吗?”
江清淮当然无不可,等吃过晚膳,他去御书房见齐时村。
见齐时村笔直地跪在书案前,江清淮屏退旁人,又让他起来。
齐时村却弯下腰:“罪奴不敢。”
江清淮蹙了蹙眉:“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齐时村便抿抿唇,狐疑地看一眼江清淮,见他似乎并不是戏弄,才缓缓站起身来,想必是跪得时间久了,腿发麻,身形略晃了晃,才完全站稳。
江清淮无意折辱他,但话还没说开,也不好直接让他坐下,索性速战速决:“朕知道你的事迹,若朕说,能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你可愿意?”
齐时村又是一愣,而后轻笑一声:“听闻陛下仁厚,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江清淮心知有戏,还想说些什么,却听齐时村接着道:“只是不知……裴牧,是死是活?”
“裴牧?”江清淮没想到他会问起裴牧,看他这样在乎裴牧,看来这两人的关系,似乎……还不错?
江清淮一时陷入沉思,倒是让齐时村误会了,只听他长叹一声:“裴牧同我,也算好友,何况他助您也算有功,哪怕知道了您的身份……”
“你们是好友?”江清淮打断齐时村,语气有些怪异。
齐时村不解地看向江清淮,但还是解释了一句:“虽然他唤我一声将军,但私下里……”
“私下里?”江清淮不自在地动了动,“那你知道他多少事?”
齐时村立刻警惕起来,裴牧乃前朝罪臣之子的事,他自然是知道的,但这种事告诉现任皇帝有多不妥,他也明白。
虽然在他的理解中,裴牧此刻应该也在皇帝手中,皇帝想知道什么直接问裴牧便是了,没必要在他面前旁敲侧击。
但齐时村还是谨慎地闭上了嘴。
江清淮有点不高兴。
说实话,这样的情绪莫名其妙且小孩子气,但他可能不是裴牧最好的兄弟这件事……就是很让人在意啊。
但江清淮到底不是小孩子,还是暂且将这份在意放下,转而回答了齐时村的前一个问题:“裴牧很好,你不必担心。”
齐时村一愣:“那陛下,打算如何处置他?”
“朕为什么要处置他?”江清淮更不解了,不过还是不情不愿地解释了来龙去脉,“他帮过朕,朕何至于恩将仇报,早在林将军入京那晚,便已经出宫了。”
“如今也在吏部入户,日后便是我大秦的良民。”
他笑了笑:“你若是想,也有机会。”
齐时村却蹙起眉来,暗暗替裴牧担心起来,乍一听这皇帝对裴牧还是有几分情谊在的,但他留在上京,若是日后被发现了身份,岂不是难逃?
齐时村可不相信有哪个皇帝会大方到容忍前朝余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蹦跶。
但他担心归担心,如今人微权轻,哪里能做些什么,倒是这小皇帝的提议不错,且不说能保下命来,说不定哄了小皇帝开心,还能护着自己部下……
日后若是裴牧出事,看在他救过自己的份上,也能帮着从中斡旋一番。
齐时村想得很快,几乎是江清淮说完之后,便跪下奉承起来:“愿为陛下赴汤蹈火。”
江清淮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且心中正好有个打算,能交给齐时村来办。
想到这个,他有些小激动:“你既然都做了将军,武功比起裴牧来如何?”
以裴牧的武功进出皇宫都不在话下,若是齐时村能不相上下,对江清淮来说当然是一大助力。
只是齐时村摇了摇头:“在下惭愧。”
江清淮也不气馁:“那轻功呢?你会不会?”
齐时村点点头:“飞檐走壁都是基本功夫。”
江清淮瞪大眼睛,在心里和RMB吐槽:“这都是基本功夫,我能不能也抽个时间去学习一下啊?”
RMB嘿嘿只笑:“宿主,你不用去学,只要升级夜行衣的附加属性,你想闯荡江湖都没问题。”
江清淮更高兴了,当即就想干一票,他站起身,走到齐时村面前:“今晚,不,还是明晚吧,跟朕去打劫吧。”
第53章
“打劫?”
齐时村一言难尽地看向江清淮,这穿的是龙袍没错啊,但这人真的是皇帝?
江清淮当然也看出他的不确定,又认真点头,加重了语气:“对,就是打劫。”
齐时村的声音便带着点飘,他听见自己问,语气颤颤巍巍:“那……陛下想打劫谁?”
“谁有钱打劫谁。不,不是钱,是粮。”江清淮有些苦恼地嘟囔起来,“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户部跟朕哭穷,边疆的将士要粮草,遭灾的百姓没饭吃,可是国库空虚,朕也没有办法……”
他坐在龙椅,泄气地叹了一声,无可奈何地摊手:“只能出此下策。”
齐时村嘴角微抽,倒也不是不能接受江清淮这番说辞,只是……这谁家的皇帝没粮草了,想到的法子是打劫啊???
尤其这小皇帝长得还莫名乖,咳,瞧着是个不谙世事的,怎么……竟是这样恶劣的性子?
齐时村无论如何都不能理解。
但这件事并不需要他的理解,他也心知肚明,只拱手行礼:“陛下,兹事体大,只有罪奴一人,恐怕也难办。”
江清淮却摇摇头:“人多了反而不方便。”
齐时村心下一阵可惜,却再没了胆子开口。
江清淮却看明白齐时村的想法,转而道:“你是担心你的其他部下吧。”
齐时村立时一惊,却也不敢欺瞒,只能道:“若蒙陛下不弃,罪奴曾经的部下亦是忠心耿耿。”
江清淮却笑了笑,故意道:“朕可记得清楚,有个人还夸朕性子烈来着。”
齐时村被那笑渗地心慌意乱,生出一身冷汗,他就知道这小皇帝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不过是个笑面虎罢了。
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答:“陛下恕罪,是罪奴当时治下不严,且那人……早死了。”
“哦。”江清淮点点头,倒是没打算计较,“朕有你们每个人的罪状书,等钟单仁那边审理过后,活下来的倒是可以考虑。”
这已是极大的恩典了,齐时村连连谢恩,只是嗓音仍是不稳,带着细碎的颤抖。
江清淮没想到他胆子这样小,索性聊起八卦,尝试活跃气氛:“我听说你和魏琛南是一同发迹,以前还是同窗,怎么后来就被人挑拨离间了呢?”
那魏琛南性格恶劣,野心勃勃,眉眼间戾气颇重,一看便是个不好相与的,却不算个傻子。
这齐时村长得俊,性格嘛,似是个重情义的,何况胆子还不大,魏琛南不至于因为别人几句话就怀疑自己的同窗吧?
江清淮纯粹是想听八卦,齐时村却耳朵一红,似是想起什么不堪的往事,有些恼:“那人……”
江清淮以为他要说什么魏琛南的坏话,竖起耳朵认真听。
但齐时村憋半天,只问了一句:“还活着吗?”
江清淮顿觉无趣,摆了摆手:“就快死了。你若是想见他,朕可以给你个机会。”
齐时村却摇摇头:“缘分已尽,此后,听天由命吧。”
看他一副不愿分享的模样,江清淮也不好逼迫人家,只能点点头,虽然有些可惜,但也随他去了。
只是放齐时村再回大理寺坐牢也不合适,好歹人家也表忠心要帮忙了,江清淮想了想,决定将他先安顿在宫里,又让小福子给找太医看看。
身体状态可得保持住了,不然怎么好去打劫呢?
等安排妥当,江清淮乐滋滋地去找姜少瑜他们拼积木。
不过江清淮是不上手的,这玩意他从小玩到大,现在早没兴趣了,只坐在一旁看着,顺便研究那夜行衣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和江清淮想得差不多,像游戏装备一样,这衣服自带数值加成,都是一些常见的,好比如速度、防御力这些,攻击力倒是也有加成,只是有一行标红加黑的大字,醒目地写着——
【注意,攻击力加成只是在宿主原有攻击力的基础上增益,不会强行改变宿主自身条件】。
这句话也很好懂了,好比如每个人都会扇别人大逼斗,如果你穿上夜行衣扇人大逼斗,一定会超级痛。
但不是每个人生下来都会跆拳道,所以你穿上夜行衣,并不会变成跆拳道高手。
由此看来,RMB当时说的闯荡江湖不在话下,大概率只是画饼,但江清淮并没不满,因为系统商店里有枪啊!
有热武器玩,不会近身搏斗也不是什么太遗憾的事情,何况……如果他能点满防御力,只要没在他开枪之前打死他,那他包赢的啊。
江清淮在脑海中构建日后闯荡江湖的侠者形象,RMB却冷不防给他泼水:“宿主,你现在的积分都没破万呢,还□□,你要不要看看枪多贵啊?”
江清淮当然知道很贵,就是一把最简单的老式左轮手枪,都要花费3w积分,而且这只是枪,并不包括子弹,子弹作为消耗品,反而卖得更贵,1000积分6枚。
江清淮根本买不起,正好瞧见姜少瑜的书案上正摆着纸笔,索性练起字来。
平心静气,平心静气。
虽然昨晚上缠着裴牧练了一晚上,但其实也没学几个字,多是在练习一些简单的笔画,再就是裴牧一开始带着他写的名字。
只是宫里不仅不好乱写裴牧名字,连他自己的名字也不能乱写,虽然他和原身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但名字却不一样。
原身随皇家姓姜,单名一个淮字。
江清淮一手撑着脸,慢吞吞地练着笔画,又盘算起来其他事——
会试暂定八月,还有近四月的时间,而他要出的题目只有区区二十八个字,哪怕一天只找裴牧学一个字,也能剩下三个月的时间给他练习。
江清淮信心满满,面上多了几分喜色,到时候他自己就能把殿试题目写出来,给那群老学究看看!
朕才不需要你们呢!!!
他正想得高兴,RMB却提醒道:“宿主,虽然出题这件事把握在你手上,但你还要小心他们在别的地方动手脚,系统数据显示,大秦历史上有不少科举舞弊的先例。”
“而且……”RMB有些不明白,“龚成暗自授意,卡科举报名资历这件事,你打算什么时候处理?”
提起这个,江清淮心情又好了不少:“过几天。”
“几天?”RMB却很纳闷,“宿主,你有什么打算,难道还要瞒着你最忠诚可靠的系统吗?”
江清淮忍不住笑了笑,姜少瑜却突然看向他,小心翼翼地开口:“小皇叔……那个齐时村,你留在宫里了?”
江清淮知道他又误会了,有点无奈:“只是暂时没地方去,先让他安置一晚。”
见姜少瑜蹙了蹙眉,江清淮又安慰起来:“今晚我陪你们睡,我们不是说好了?”
“对!”姜少云点点头,他扔下手里的积木,跑到江清淮身边:“小皇叔抱!”
江清淮笑着把他抱起来,正巧小福子进来问可要沐浴。
江清淮索性拉上姜少瑜:“走吧,一起。”
……
半个时辰后,姜少瑜红着脸从浴池走出来,小福子候在外面,见他只一人,不由纳罕:“殿下,陛下和……”
姜少瑜朝他摇摇头,木着一张脸道:“我有事单独问你。”
小福子心下有些不解,面上却仍旧挂着笑,跟着姜少瑜去了一旁僻静处。
姜少瑜却没先问话,而是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小福子:“你最近常在御书房伺候,可有听小皇叔提起过一个人?”
怕小福子不理解,姜少瑜又补充道:“一个对他来说似乎很重要的人。不对,也不是很重要,可能就……朋友一样。”
姜少瑜自己都说得不确定了,小福子却已经下意识想到陛下那在宫外的情郎了。
但是……但是陛下却也从未提起过此人,就连情人是男非女这事儿,也是小福子猜出来的。
所以他很坦然地摇了摇头:“殿下还是说得太笼统,不曾有这样一个人。”
姜少瑜顿了顿,又道:“他可有出宫去见什么人?”
小福子的神色顿时有些僵硬,因为思维转地很快——
陛下确有常常出宫,也多是他帮忙打点……可他做得天衣无缝,世子没道理会知道。
何况世子明确问了陛下是否出宫见什么人,难道……难道世子早就知道陛下在宫外有一情郎?
小福子的眼睛亮了亮,为自己并非宫里唯一一个知道此事的人感到欢喜,但随即又泄了气。
陛下一早便交代过不能泄露此事。
小福子暗道可惜,但也只能平复心情,装作不知:“陛下操劳国事,日夜难眠,拢共也才出宫三次罢……两次去了国子监,还有一次,是去见了户部侍郎司马大人。”
姜少瑜又叹气:“我不是这个意思。”
小福子更不解:“那殿下的意思是?”
姜少瑜却沉默下来,半晌,他摆摆手:“罢了,你跟着江清淮混,哪怕知道也未必会告诉我。”
这话说得小福子心下一惊,他本是靠着世子才得了陛下几分青眼,若是被世子厌弃,日后哪有什么好?
小福子连忙跪地求饶,砰砰砰地给姜少瑜磕起头来:“世子殿下明鉴,奴才侍奉您尽心尽力,不敢有变,世子殿下明鉴啊。”
第54章
姜少瑜其实没有怪他的意思,不过是调侃一句罢了,何况效忠于江清淮也没什么不对的。
只是没想到小福子这么大反应,姜少瑜难得有些慌:“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快些起来吧。”
小福子却不信,抬着通红的额头,可怜巴巴:“世子殿下……”
姜少瑜叹了口气,亲自上手把他扶起来:“万事君为上,你效忠小皇叔是应该的。”
他还想说些什么,却听见脚步声,想着是江清淮和姜少云出来了,只忙道:“你先下去吧,给额头上些药,以后也别动不动就磕头。”
小福子闷闷嗯了一声,应声往外走,却撞见江清淮和姜少云打量的目光,不由脚步一顿。
江清淮眼力好,一出来就瞧见姜少瑜和小福子偷偷摸摸说小话,便拉着姜少云偷听,他纯粹是要八卦一下,只是还没听出个所以然,先被正主抓个正着。
江清淮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笑道:“少瑜,睡觉吗?”
姜少瑜闷闷看他一眼,点了点头,倒是没拒绝。
——
次日一早,用过膳,江清淮便带着两个小孩一起出了宫。
昨天刚发了财,今天江清淮史无前例地大方,直说了今晚去琉璃轩见世面。不仅要带上两小只,还要叫上苏大伴和小福子。
一到长安主街,姜少云就兴奋地直叫唤,但他也乖,并不疯跑,只绕着江清淮和姜少瑜转圈,一边转圈一边垫脚蹦跶:“小叔,小叔,我们去吃冰糖葫芦吧!”
江清淮也喜欢吃糖葫芦,上次他去找裴牧时买了三串,谁知裴牧不吃,最后他一人包揽两串,完全没有压力。
他在摊前买了五根糖葫芦,大伴一根、小福子一根、两小孩一人一根、最后一根……
“江公子。”
江清淮刚分了糖葫芦给小福子,便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他回神去看,果真又瞧见了叶从南。
江清淮有些纳闷,等他走来,只问:“你不是前天刚休沐,怎么今天又来长安街?”
叶从南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近来家中有事,加上夫子也劝我出来放放心,大方给了我三日。”
“劳逸结合也是很重要的。”江清淮点点头,表示理解,顺便将手里的糖葫芦递过去,问叶从南,“吃吗?”
叶从南受宠若惊地接下,有些不知所措,但不等他说些什么,江清淮已经转身回小摊又买了一份。
他接过后立刻便捧着咬了一口,甜得笑弯了眼,才继续看叶从南:“今日休沐,我带少瑜他们一起来长安街逛逛。你呢,一个人来逛?”
“只是去买些文房笔墨罢了,要不了多少时间。”
江清淮表示了解,正要和他告别,谁知叶从南又道:“公子不常出宫,不如……不如由我来带路?我虽不是京城中人,但也在此求学一年多,这附近的地段还算了解……”
来个免费的导游,江清淮倒是挺乐意的,但他目光瞥向姜少瑜时,下意识便想起这小家伙以前说的话,怕他又觉得自己搞不健康关系,顿时有些犹豫:“但是……”
“让叶学长去吧。”姜少瑜看破江清淮心思,反而道,“正好我也想买些笔墨回去。”
江清淮点点头,松了口气,却有些不明白:“宫里的笔墨不好嘛?”
虽然江清淮不是很懂行,但昨天在姜少瑜书案上趴了一会,别的暂且不说,只那墨便自带一股冷香,明显不是什么便宜货。
江清淮见的墨虽然不多,但他知道裴牧的墨是没有那种香味的。
姜少瑜似乎也没有打定主意要买,听见江清淮问,他摇头:“只是昨日听闻京中来了个腰缠万贯的胡人,吹嘘自己手中有烟墨、珪墨此等珍品,我才想去凑个热闹。”
叶从南也跟着道:“黄金易得,珪墨难求,若是那胡人瞎说也便罢了,若是真的……”
“能看上一眼也好。”叶从南语气带上几分向往。
江清淮看他那神往的样子,其实有点不理解,但姜少瑜想去,他当然支持,一边点头答应,一边问RMB:“这珪墨什么概念?”
RMB也不给江清淮介绍那些虚头巴脑的,只说:“一锭价值800多万RMB。”
江清淮肃然起敬:“去去去,即刻就去。”
几人便往那书坊去,听叶从南说,那胡人在京中最大的书坊鹿鸣堂开了个“赏墨弄舞”的雅宴,特请了国子监懂墨的夫子坐镇,打着“入门便是客”的噱头,广请天下人。
江清淮有点惊讶:“是说所有人都能去?还不用花钱?”
叶从南点点头,很肯定这胡人的做派,字里行间都透露着赞赏。
姜少云却没什么兴趣,上了几日学,他早不好学了,没趣地瞥了一眼侃侃而谈的叶从南。
又上前扯扯江清淮的衣角:“小叔,你日日用的不正是烟墨、珪墨这些,没什么好稀罕的,少云想看戏班子,我们去看戏班子好不好?”
江清淮傻了,这是童言无忌吧。
这孩子刚才说啥呢?他日日用的啥?
不会是在说他每天用来在奏章上画叉叉、打对勾的墨锭价值800多万RMB吧。
哈哈哈,不会吧……
叶从南显然也有些尴尬,像是才想起来这些也是特供皇家之物,耳朵尖儿都发红:“请恕从南冒昧,班门弄斧,实在惭愧。”
别惭愧!
千万别惭愧!!!
他才该是惭愧的那个人。
想到自己批奏折时的不走心,江清淮心麻麻的:“也不光是看墨,还有宴会不是?”
姜少瑜显然也很想去:“虽说日日用,其中也是有学问的,这些夫子课上都不爱说,还是同窗间聊了聊我才知晓的。”
姜少云还是不能理解:“不过身外之物,有什么好了解的?”
姜少瑜有点生气:“那也比你听戏班子好。”
看两人要拌嘴,江清淮忙道:“少云,好歹都来了,我们先陪哥哥去瞧瞧热闹,下午还有时间,再带你看戏班子好不好?”
听见有戏班子看,姜少云立刻高兴了,好哄的很,直点头:“一定去呀。”
江清淮认真点头保证,几人这才能继续往鹿鸣堂去。
这当儿门口已经聚了不少人,叽叽喳喳讨论着什么,江清淮凑上去,本以为他们是在聊墨的事儿,却没想到看见个熟悉的名字。
堂前立着个牌子,上面拿朱笔写着几行字,江清淮看不懂意思,但认得其中格外醒目的三个大字。
正是——
唸!蓝!颜!
江清淮顿觉一阵牙酸:“RMB,你快给我翻译翻译,什么意思这是。”
“说是有幸请到唸蓝颜的作者,宴会后也有最新册在卖。”
“这应该是书坊自己的行销手段吧。”RMB稀奇道,“这古代人也挺会玩的嘛。”
江清淮却闷闷不乐,话也不搭一句,只死盯着那三个字看。
他一路还算健谈,如今突然没了动静,直盯着告牌瞧,面色不虞,大家自然纳闷。
只是不等苏有道过问可有哪里不妥,读不懂周围气氛的姜少云先欢呼起来:“是唸蓝颜诶,小叔买给我吧,买给我好不好?”
第55章
“不可能!”
江清淮转身就走,正从姜少瑜旁边错身,搞得姜少瑜不明所以,但还是急忙拉住他袖子:“小叔,你怎么了?”
江清淮便瞪他一眼:“你和弟弟一起上学堂念书,弟弟不学好,你都不管管吗?”
“少云没有不学好啊。”姜少云有点委屈,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只知道巴巴地追上来抱江清淮的大腿,“小叔别生气。”
姜少瑜看看姜少云,立刻就明白了,却忍不住笑了两声:“话本子里的东西你都气?”
江清淮更郁闷了:“你也看?”
姜少瑜无所谓地摆摆手,学着江清淮的调调:“劳逸结合嘛。”
江清淮立刻瞪了一眼旁边的叶从南:“你们国子监就这样?连学生看话本都不管?”
“也不是什么禁书。”叶从南有些不解,不过还是安慰江清淮,“人非草木,男人自也有男人的好处。”
江清淮傻了。
他狐疑地将叶从南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瞧着是个仪表堂堂的读书人啊,思想这么放得开,这合理吗?这合理吗?
这!合!理!吗!!!
去你妈的男人自有男人的好处。
我不信。
江清淮别过脸,赌气道:“我不逛了。”
“小叔。”这下轮到姜少云不高兴了,他紧紧抱着江清淮的大腿,“小叔不要啊,小叔我们去看看吧,求你啦,小叔。”
江清淮不为所动。
姜少瑜也有些慌,上前来拉扯江清淮:“大不了我们只逛一会呢,看过那墨就走?”
江清淮哼了一声。
叶从南在一旁试探:“陛下就不想看看那笔者是谁,抓来好好盘问?”
这话说动了江清淮,他看向叶从南:“能抓到吗?”
叶从南倒没说大话,而是认真思索了一番:“不如先去找书坊掌柜确认一番,想必以公子的本事,没人敢不给面子。让掌柜来安排那笔者先来见您,想来也不是问题。”
这主意好,直接联系主办方,还怕那人跑了不成?
江清淮满意,当即看向苏有道:“大伴,我们这就去。”
苏有道还云游在状态之外,闻言点了点头,却还是忍不住问:“那话本写了什么,惹阿淮这样生气?”
江清淮立刻又不高兴了,还是叶从南忙开口:“左不过是些杜撰的,犯不着生气。”
“我倒觉得这唸蓝颜并非杜撰,既成了帝王,风流些又何妨?想必当今圣上瞧见了,也要夸口一句好呢。”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不合时宜得很。
又气炸了的江清淮立刻瞪过去,却瞧见个一头卷发的青年男子,不由一愣。
此人身着一袭赤领缺骻袍,腰间斜插一柄弯刀,踩着鹿皮翘头靴,披散的卷发上还挂着一串红绳铃铛。他生得浓眉大眼,异域风味十足,此刻正抱臂而立,饶有趣味地打量他们。
“你就是那个赏墨弄舞的胡人?”江清淮盯着那双如苍狼般的棕褐色眼眸,不解,“年纪这样小?”
那人便笑,拱手行了一礼:“在下钱子尧,不才,腰缠万贯的是家父。”
“你姓钱?”江清淮多了几分兴趣,“这是中原姓氏,你长得一副胡人相,怎么姓钱?”
“随母姓钱。”钱子尧笑得灿烂,露出一颗小虎牙尖儿,“听说,这在中原,也是极好的姓氏。”
江清淮点点头,非常认可。
钱子尧得到鼓励,忍不住继续道:“看这位小公子言辞间颇不喜欢唸蓝颜,某实在好奇,可能告知原因否?”
他说话文绉绉的,一看就是故意学的官话,江清淮听得笑起来,只问:“你又不是皇帝,如何知道皇帝见了此书会高兴?”
“听闻当今陛下好男风,何况中原男子多风流骚客,不像草原男子深情专一,此书虽是风花雪月,却写得雅而不俗,所以某以为……”
钱子尧话没说完,远方便传来小厮的声音,未见其人,只闻其声:“钱公子,可算找到您了,马上开宴,老爷夫人正四处寻您呢,快跟小的来吧。”
钱子尧顿觉无趣,哀哀叹了口气,又看向江清淮:“诸位也是来赴宴的,不如同我……同某一起进去?”
“不必了。”叶从南道,“我们是要去……”
“走吧。”江清淮却改了主意,笑道,“想必掌柜的正陪在钱老爷身侧呢。”
这话也有理,叶从南点点头,只能应下。
钱子尧也高兴,他亲自带路,还热情介绍起宴会的筹划:“我给你们安排几个雅座,视野极佳,还有美人舞剑、奏乐……都是小爷我,咳,都是鄙人亲自挑选出来的,各各真材实料。”
“哎呀。”江清淮忙打断他,“还有小孩子在呢。”
钱子尧愣了愣,看向姜少瑜和姜少云,才反应过来江清淮的意思,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却不解:“出门玩还带孩子的,却是少见。”
他看看叶从南,又看看江清淮,再看身后的苏有道和小福子,忍不住嘀咕:“所以,你们是……一家六口?”
说完他自己先糊涂了,问姜少瑜和姜少云:“怎么没见你们阿妈?”
“你别瞎猜了。”江清淮有点无语,“这两是我小侄儿,今日国子监休沐,带他们出来玩。”
钱子尧哦了两声,却也不觉得尴尬,又继续热情地给江清淮他们安排雅座,还托人去帮着叫来掌柜:“这书坊是我们钱家的,你们不必拘礼,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钱兄可真是家大业大啊。”江清淮环顾四周,不由惊叹,“这书坊外面瞧着不大,里面却别有洞天,依我看,就是国子监,都未必可及。”
“公子……”叶从南有些无奈。
姜少云没在听,姜少瑜则跟着点了点头。
钱子尧明显很吃这套,面上已经笑开了花,却还是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这算什么?那琉璃轩你可知道?也是小爷家的。”
此话一出,就是苏有道都有些惊讶了,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钱子尧。
但是钱子尧却不以为意,反而说起另一件事:“前段时间那安华坊不是给封了,里面姑娘可怜见儿,我便劝我爹买下来。所以今日这宴会请来的……都是一顶一的绝色。”
听他提到安华坊,江清淮脸色有些不好:“你买那么多姑娘干什么?”
钱子尧倒是大大方方:“小爷不买下来,由着她们香消玉殒不成?”
“你当自己是皇帝啊,一个人包一整个花楼的姑娘?”姜少云气鼓鼓,“就是我小叔都……”
眼见他又要童言无忌,江清淮吓得忙捂他嘴,还要同钱子尧解释:“别介意,孩子还小不懂事。”
钱子尧仍不在意,认真解释道:“我们草原男儿深情专一,此生挚爱只会有一个。我买下那些姑娘,只是听说……”
他正要开口,远处却有高昂琴声鸣起,好似凤鸣龙啸,一瞬冲破碧天。
钱子尧立刻凝神看去,不再言语。
江清淮也下意识看去,才发觉宴上高台此刻正端坐着个白衣飘飘的女子,垂眸抚琴,面纱翕动,琴声激扬间,又有一红衣女子端剑上台,步伐轻如纱,剑穗残迷眼。
四下寂静,唯有琴声剑舞相合,见江清淮看得入神,钱子尧缓缓开口:“听说洺蓝姑娘一舞动乾坤,世间难有几人闻,我也是心痒难耐,想请洺蓝姑娘舞上一剑,是才答应了姑娘请求,买下整个安华坊来。”
“所以,钱兄是受洺蓝姑娘所托?”叶从南哑然,立刻道歉,“方才误会钱兄是好色之徒,实在过意不去……还望钱兄见谅。”
钱子尧不计较这些,只摆摆手:“我也是有私心的,能请来洺蓝姑娘为我爹这场子找面子,花点钱而已,不妨事。”
他看江清淮目光始终没离开苏洺蓝,忍不住对叶从南调侃:“你看这位小兄台,到现在,眼睛还舍不得……”
“那剑……”听见这两人嘀咕自己,江清淮回过头来,双眸放光,“那剑,你从哪里搞来的?”
“剑?”这话倒是把钱子尧问懵了,他朝台上看了两眼,却只摇头,“我不操心这些事,大抵是下人从库房里随便挑了一把吧。”
“阿淮?”苏有道却微微蹙眉,“你认识那剑?”
江清淮闷闷嗯了一声,反应过来又立刻摇头:“不认得,只是……觉得好看罢了。”
“剑哪里好看?”钱子尧不服气,“这剑平平无奇,明明是洺蓝姑娘剑技盖人,才沾得几分颜色。”
江清淮并不接话,只兀自盯着那剑,在心里同RMB确认:“我怎么看,都像裴牧当掉的那把,你看呢?”
RMB不确定:“晃得太快,还有剑穗儿,看不出来。”
江清淮其实也看不大清楚,但他就是莫名觉得那把剑是裴牧的,如果……如果能让他近距离观摩一下……
江清淮看向钱子尧:“这剑能借我看看吗?”
钱子尧有点恨铁不成钢:“一把破剑有什么好看的,你是真的不懂洺蓝姑娘,莫不是……个断袖?”
江清淮没心思跟他计较,只坚持:“你给我看看。”
钱子尧哼了一声,倒也答应,看江清淮立刻又眼巴巴去盯着那剑,忍不住问叶从南:“这小公子不喜欢《唸蓝颜》,是不是心虚?”
叶从南叹了口气,额头汗都要冒出来了:“钱兄,言多必失的道理,你可晓得?”
钱子尧不明所以,他不过是调侃着说句玩笑话嘛,这人这般严肃干什么?
第56章
钱子尧自认无趣,叹了口气,却是眼前一亮:“司马兄,快来,这边!”
“给司马兄安排个位子。”钱子尧招呼一旁的小厮,又笑着跟江清淮他们介绍,“这位是户部侍郎司马鹤。”
江清淮收回紧盯着长剑的目光,瞥了一眼司马鹤,朝他点点头。
司马鹤立刻身子一僵,赔笑起来:“江公子,从南……真是好巧。”
“你们认识?”看出司马鹤对江清淮和叶从南的熟络,钱子尧只当他们是国子监的学生,“说来我还不知道这位兄弟怎么称呼?”
“三水江。名清淮。”江清淮应了一声,又看向司马鹤和叶从南,“你们两个倒是心有灵犀,齐齐往这书坊来。”
叶从南不好意思笑了笑,司马鹤却连连摆手:“并非心有灵犀,是……钱公子盛情难却。”
他凑到江清淮身边,说起悄悄话:“钱家家大业大,买粮草的事儿少不了用到他们,父亲这才让我提前来一趟,好打探口风。”
是挺家大业大的,但江清淮可没打算花钱买粮草,他压低声音回司马鹤:“此事我有法子,你不必担心,派人告诉你爹,午时我会带两位小世子去用饭,届时自会告诉他打算。”
司马鹤听得一喜,面上却不显,只点点头,招手叫来下人回去传话。
等交代过后,才落座看向台上,此时剑舞已接近尾声,司马鹤却认出苏洺蓝,不由感慨:“林小将军本也想来见识一番名墨,奈何尚书遇刺一事悬而未决,还得日夜操劳。”
江清淮幸灾乐祸地问司马鹤:“日夜操劳,可查出什么了?”
司马鹤遗憾地摇摇头,猜测那贼人怕是早逃出京城了。
叶从南也感慨:“能潜入侍郎府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人,只怕武功不在林将军之下,想抓此人,怕是难。”
钱子尧更是毫无所谓:“那任老头可不是什么好人,杀便杀了,也是为民除害。”
他说话没遮没掩,惹得叶从南和司马鹤一起瞪他,倒是把江清淮给逗笑了。
他又问钱子尧:“你和那老头难道有仇?”
钱子尧不明所以地看了眼司马鹤和叶从南,却不多想,只回道:“那老头手下有个盐场,原是我们钱家的产业,只是商户在京中说不起话,我爹便直送了那老头。谁知他吃得膀大腰圆,却吝啬行事,反而事事针对我钱家,不见一点世家风骨。”
“那盐场原是你家的产业?”江清淮这下真对钱家肃然起敬了,盐场这种日进斗金的生意被任宏那老头吞了,还在长安主街有这么多产业,一个安华坊说买就买,这家底……只怕比刘太后还富吧……
江清淮说话都热情起来了:“盐场生意那般好,你爹竟也舍得?”
钱子尧叹气:“我们虽是皇商,受先帝之名督办盐场,但先帝去后,太后当权,朝中……又是那般景象,爹自知护不住,只能拱手让人,谁知所托非人……着了那老头的当。”
原来是皇商。
江清淮又问:“既然那老头死了,盐场你们不想着法子拿回来?”
“想要的人太多,哪里轮得到我们?” 钱子尧饮了杯酒,“何况那任宏死了,他妻子家眷都在,又没到抄家的地步,哪能落到别人手里?”
“就算是真抄家了,那盐场也是落到陛下手里。”
江清淮乐了:“抄个家就行了?”
钱子尧看傻子一样看他:“抄家啊,不仅家财充公,就是那些仆从家眷都要变卖,卖出去的钱,陛下瞧得上,当然给陛下。若是瞧不上,那也落不到我们口袋。”
他看向司马鹤:“想来这事,司马兄更懂。”
江清淮也跟着看去,只见司马鹤拿着帕子擦汗,语焉不详:“不敢不敢。”
看他是个胆子小的,江清淮索性不说了,抄家他没经验,打算回去先问问RMB,后面再做打算。
江清淮想清楚后面的计划,心放宽不少,好心情地品了品桌上的酒。
奈何烈酒难入喉,只是半口,便呛红了脸。江清淮忍不住咳嗽,才咳了一声,一旁苏有道忙帮他拍背,司马鹤倒茶递去,叶从南送了帕子,姜少瑜则催着小福子去找人。
剩下一个姜少云,忧心忡忡地当挂件,一个劲儿问:“小叔,你怎么了?”
钱子尧都看傻了,如此架势,就是陛下亲临,也不过如此啊。
不过他倒没觉得江清淮是皇帝,但看江清淮那好脾气的样子,决计不能是那派众臣去城门搬砖的九五之尊。
不过作为主人家,钱子尧还是送上了应有的关心:“给这位贵客上一壶醉花阴,或许他会喜欢。”
江清淮咳过两声,摆摆手示意自己无妨,听见钱子尧说什么醉花阴,索性也拒绝起来:“不了,白日醉酒倒也不好。”
钱子尧有些可惜,不过正巧剑舞结束,接下来便是赏墨环节,他便不再说什么,又邀请江清淮去看墨。
江清淮哪里能看明白这些,只能继续拒绝:“不了。”
他推推姜少瑜:“想去的都去看吧,我自己一人坐会儿。”
大家都是奔着这个来的,就连苏有道和小福子都忍不住去凑热闹。
倒是钱子尧没兴趣,看满桌只剩江清淮一人,索性道:“我托人把那剑给你拿来瞧瞧?”
江清淮眼前一亮,既然四下无人,他也不瞒着,诚心道:“实不相瞒,那剑乃故人之物,我一直寻觅不得,正苦恼呢。”
“若真是你故人之物,直拿走便是。”钱子尧想了想,“大概是家里的当铺收了这剑,索性拿来给洺蓝姑娘一用。”
他正说着,洺蓝便带着那剑来了,虽然仍带着面纱,但走近了瞧,还是能看见她脸上若隐若现的伤,嗓音也是沙哑:“公子,剑。”
江清淮没细看苏洺蓝,直接过那剑确认,等看到剑柄的纹路,才完全确认下来这就是裴牧的剑。
那天他借裴牧的剑来裁布,裴牧小气巴拉不给,后来被江清淮嘴了一句,自己才拔剑来帮忙。江清淮记得很清楚,那剑鞘和剑柄间的设计很特别,合到一起便是一个“裴”字。
考虑到自己是个文盲,江清淮还专门拿了裴牧送的玉佩比对,确定上面的字一模一样,立刻看向钱子尧:“钱兄,这剑……”
“拿走吧拿走吧。”钱子尧不以为意,“你这人我喜欢,就当交个朋友了。”
江清淮欢喜地抱紧了剑,道谢的话还没开口,旁边的苏洺蓝却开口了:“公子为何对这剑情有独钟?”
“是故人的剑。”钱子尧帮江清淮应了,以为苏洺蓝是不乐意,又道,“你若是喜欢,我再派人寻一把更好的。”
苏洺蓝却摇摇头,认真看向江清淮:“既是故人之剑,还望公子好好待他。”
这话说得有些没头脑,江清淮莫名觉得苏洺蓝认得裴牧,只是不等他细问,姜少瑜他们便已经回来了,姜少云也跟着上去瞧了一圈,回来便蔫头蔫脑往江清淮身边靠:“小叔,我们去逛戏园子好不好?”
不等江清淮回话,司马鹤便笑道:“家中前段日子请了戏班,此刻还在府上,不如去府上一聚,吃顿便饭?”
这倒是意外之喜,江清淮故作矜持地点点头,起身告别钱子尧和叶从南,去司马济家里蹭饭。
当然吃饭和听戏都非本意,最要紧的是找到司马济,交代一件至关重要的大事:“你把那些涉事贪污的官员名单都列出来,一个个做成绿头牌,得几日功夫?”
“绿头牌?”司马济傻了,“那不是您昭幸妃子时……陛下……您……这是……嘶,这是何意啊?”
“朕要翻牌子呗。”江清淮寻了个地方坐下,“后宫无人,总得想个法子体验一下。”
“体验什么?”司马济嗓音发紧。
“体验翻牌子的乐趣啊。”江清淮有点无语,“你只说要几日功夫便是。”
“约莫……三日光景罢。”司马济绞尽脑汁,早听他儿说陛下好男风,荤素不忌,没想到……没想到竟是到了如此地步,如此……如此:“牺牲未免太大。”
江清淮:“?”
“什么牺牲?”
“陛下龙章凤姿,玉山倾倒,那群大臣们哪能配得上您?”司马济的语气多了几分哀怨,“陛下如此自伤,臣就是死,也是万不能从。”
江清淮被他气笑了,这群人脑子里都在想什么:“朕只是打算体验一下翻牌子的乐趣,又没说要宠幸他们……”
司马济恍然大悟,然后,更加不解:“只是翻着玩玩,何至于专门要那群大臣的名单?”
“当然不是翻着玩玩。”江清淮却卖起关子,“明日一早你就知道了。
……
下午陪着姜少云看了出戏,晚上江清淮做东,请所有人去琉璃轩豪横一把。
夜里的琉璃轩更显奢靡,姜少瑜他们更是兴奋不已,只是还没进门,江清淮先留意到了旁边的肥皂厂。
是的,肥皂厂。
虽然烧毁的楼不可能在短时间内修复,但裴牧已将四周围起,亲笔写了公告言明情况。
江清淮认他的字,却不认字。
只“肥皂厂”三个大字约莫认得一些,还是因为裴牧专用朱笔加强了一番。
只是黑夜昏暗,若非有心之人,实在难以注意。
就像是……单写给他一人看的。
第57章
江清淮看得出神,还是姜少瑜不解地叫了他一声,才忙别开目光往琉璃轩去。
仍是挑个最好的雅间,顶尖的服务,上好的饭菜,江清淮却吃得心不在焉……
他都说了肥皂厂的事儿不用那般匆忙,这才不过一日光景,就拾掇地干干净净,也不知道某人有没有好好休息……
大概率是没有,依裴牧的性子,想必他刚回宫,某人就要忙碌起来了。
虽然走时也塞了不少钱给裴牧,但裴牧大概率还是自己上手干了不少。
想起自己在宫里睡回笼觉,吃大餐,现在又逛了一天街,裴牧却要任劳任怨地替他干这些苦力活……
他深深叹了口气,再看这琉璃轩的饭菜,只觉罪恶值拉满,胃口都差了。
不过下午确实也是玩得累了,就连小福子被叫着一起吃饭,都少了几句恭维推辞。
挨过晚膳,看姜少云已经困得睁不开眼,小福子去叫车马,苏有道拿了荷包付钱,江清淮则和姜少瑜他们等在门口。
他吃饭的时候兴致不高,众人也都看出来了,就连RMB都安静了不少。
不过刚一出来,RMB便原形毕露,嗷嗷叫道:“宿主,宿主。”
江清淮嗯了一声,有气无力。
“裴牧,是裴牧!”
江清淮不由一愣,下意识要说些什么,却立刻便瞧见裴牧朝这边走来。
他穿着一身做工的粗打麻衣,长发规规矩矩挽起,一看就是来干活儿的,和旁边那些个穿金戴银,左佩右剑的贵族格格不入。
江清淮却只看得见他,眼前一亮,下意识想招手,又想到身边的姜少瑜,只能讪讪地朝裴牧使眼色。
裴牧倒也眼尖,远远就能感觉到有人在打量自己,等对上那双满含笑意的眼睛,也跟着勾了勾唇。
清淮……
他下意识加快步子,却先看到了姜少云和姜少瑜,忍不住蹙了蹙眉。
陪着两位小世子出宫?
裴牧停下脚步,环顾了一眼四周,不见旁人,立刻替江清淮紧张起来——
若是被皇帝发现他偷偷带世子出宫,轻则挨一顿打,重则……只怕连命都要丢了。
裴牧看向扒拉着江清淮胳膊的姜少云,想到或许就是他黏腻撒娇,看中清淮心软,逼得清淮不得不答应带他们出宫……实在顽劣。
裴牧的目光带了几分不满,但看江清淮还在努力同他使眼色,那双眸子格外剔透,连琉璃轩窗都不及他澄澈,一瞬黯然失色。
又只能按下心思,微微朝他点头。
收到裴牧的回应,江清淮好似做了坏事一般,瞬间不好意思再看裴牧。
虽然他有很多话要说与裴牧听,关于那柄剑,关于肥皂厂,还有他今日去观墨,还有那话本子……
江清淮想得乱七八糟,忍不住再抬眼时,却先看见了苏有道。
他顿时如被抓住把柄一般,朝后缩了缩,笑容有些不自然:“大伴,已经好了吗?”
苏有道纳罕地回头看了一眼:“在看什么?”
“小福子来了。”江清淮指着远方正缓缓驶来的马车,“我们快回去吧。”
*
等回了宫,安排好两小只睡觉,江清淮也平复好方才没和裴牧聊天的遗憾心情。
他换上系统准备的夜行衣,找来齐时村 ,整装待发:“我准备好了。”
齐时村却眼皮直跳:“陛下,您真打算亲……亲自去?”
“不然我换衣服干什么?”江清淮扔给齐时村一把长剑,是他刚才从御前侍卫哪儿薅来的,“拿好,一会机灵点,知道不?”
齐时村欲哭无泪地拿起那剑,却只能跟着江清淮的安排走。
小福子一早安排了马车,直把他们送到宫门外,后面的路则按照RMB给的走。都是给江清淮量身打造,不用轻功也能安全抵达的小路,江清淮走得毫无压力。
倒是齐时村,时刻跟在江清淮身后,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把他吓晕过去一样。
胆子实在太小,江清淮都忍不住逗他:“这个时辰已经宵禁,街上也就那些吏部的衙役还在走动,他们是文臣,能拿你怎么样?”
齐时村不好意思笑了笑:“陛下胆大心细,是我没想到。”
江清淮无所谓摆摆手,指着眼前的高墙:“你先上去,再拉我一把。”
能飞檐走壁,翻个墙对齐时村来说当然不算什么,只见他轻轻一跃,便抓稳了墙头,再一撑臂,身子便好像飞起来一般。
等江清淮再眨眼,他已经稳稳立在墙头上,朝江清淮伸出手来。
江清淮可没他那么灵活,墙头爬得实在艰难,哪怕有齐时村帮忙,也好不容易才扒拉到墙边,可半边身子还在外面挂着呢。
江清淮却得先喘口气,期间听见RMB幸灾乐祸:“宿主第二件不擅长的事出现了——翻!墙!”
江清淮很不服:“我怎么没感觉到这夜行衣的增益?不会是个假货吧。”
“你现在用的是小皇帝的身体,哪怕你以前是个跆拳道高手,现如今也得重新练起啊。”
“何况你至今为止最大的活动量也就是在侍郎府上拉着裴牧跑的那一段路,身体不行不是很正常?”
“说谁不行呢?”江清淮立刻急了,忍不住要证明给RMB看,只是腿正晃晃荡荡往上爬呢,却觉一股力道拉住自己脚踝。
“什么人!”江清淮惊地身子一僵,下意识朝后回头,不巧手边一滑,自己竟是先水灵灵朝后摔了去。
那一瞬间其实很快,但江清淮还是看见齐时村惊异的目光,并立刻想到身后或许是任宏府上的侍卫。
怕耽误大事,江清淮吓得都不敢出声,咬紧牙关来迎接即将到来的……狗啃泥。
但是……预料中的疼痛迟迟没有传来,反而是一股熟悉的冷香将他围绕。
江清淮掉进一个人怀里,结结实实的。
“草!”
看清来人,当然不用看清,江清淮也能猜到是谁,他忍不住爆粗,又立刻压低声音:“你怎么来了?”
看着好巧不巧往自己怀里掉的某人,裴牧挑挑眉,反问:“你又怎么来了?”
江清淮立刻躲闪起他目光,一边骂RMB不可靠,另一边说话都没底气:“你认错人了。”
裴牧嗤笑一声,心说如此清澈愚蠢的刺客,上京难道会有两个不成?
他伸手要去扯江清淮面罩,却被终于回过味儿来的齐时村拦住:“放手。”
他手中长剑直指裴牧喉结,只稍前半步,便能血溅四方。
裴牧还没反应,江清淮却先开口了:“误会了,把剑放下,放下。”
齐时村不解,但江清淮的话他也不敢不听,只能不情不愿放下,却还死死盯着裴牧,像是能看出什么花儿来。
可惜他没江清淮那样的好眼力,何况黑灯瞎火,到底认不出裴牧来。
这反而让江清淮更郁闷,就齐时村这眼力见儿,也能算好友?识人不清啊,识人不清!
他推一把裴牧,莫名就有点生气:“放我下来。”
裴牧将他放下,语气却无奈:“明明是你往我怀里撞。”
“连个墙都不会翻,那晚是怎么藏柜子里的?”裴牧好笑地打量江清淮,看见他略显松弛的头巾,露出两缕不听话的细发,越发确认他就是那晚的刺客,“这次来尚书府,又想听什么墙角?”
“要不是你刚才拽我,我至于摔下来吗?”这话江清淮不爱听,何况他也想问问裴牧,“你来尚书府又是干什么?”
裴牧不说话了,只是道:“我帮你翻过去?”
“啊?”不等江清淮回神,裴牧已经揽上他腰,一把将他带离地面,下一秒便来到了墙另一面。
莫名其妙被带着在天上飞了一次,江清淮腿都发软,一把推开裴牧,踉跄地往墙边靠,又被匆忙赶来的齐时村扶住,才算稳住身形。
他惊魂未定地叹了口气,忍不住和RMB抱怨:“男人到了夜里,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RMB讪讪不知回什么,只能说:“宿主,都这样了,还是先干正事吧?”
江清淮又瞪向裴牧:“任宏那老头都死了,你回来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他几乎咬牙切齿:“你真当刑部那群人吃白饭吗?”
“还是真觉得自己武艺高强到全上京的人抓不住你一个。”
“就算你在朝廷有人,如此嚣张,也早晚马失前蹄,落不得好!”
他自顾自地说,语气恶劣,可其中关心意味却不难懂,反而弄得裴牧别扭且不解:“你到底是谁的人?”
为什么会帮他?
既然帮他,又为什么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裴牧想不明白,旁边的齐时村更想不明白,小皇帝为什么和这个不知从哪里冒来的黑衣人混这样熟?
还说什么侍郎府……莫不是任宏遇刺那晚上,小皇帝就在现场?
在不在的,他倒是无所谓,皇家嘛,有点秘密很正常,但是……但是这种事能让他知道吗?
他投诚也不过才两日光景啊,就是信赖他,也没必要到这个地步吧!!!
齐时村都恨不得把耳朵堵起来,生怕再从这两人口中听出什么不对劲的惊天秘密来,好在江清淮自己给自己整生气了,决定随裴牧的便,只对齐时村道:“我们走。”
江清淮按照RMB的地图摸路,走了两步,看裴牧还留在原地,又不放心他:“我们去长恒院,顺路不?”
裴牧其实是来找玉佩的,按理应往库房去,虽然他并不觉得母亲的玉佩会落在任宏手里,但总得查过才好确定。
只是此刻听这人问,裴牧却好奇起他的打算,他顿了顿,道:“顺路。”
于是他们三个便一起往长恒院那边去,那是任宏小儿子的院落,据司马济透露,现如今家中最受宠的就是这位刚满十六的小儿子,便叫任长恒。
只是这些他方才没告诉齐时村,一来是觉得没什么必要,二来则是还不能完全信任于他。
但到底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细节,江清淮说便说了,立刻又把注意力放在裴牧身上:“你到底来尚书府干什么?”
“你呢?”
“我……我是来打劫的。”这事儿也不算丢人,江清淮索性摊了。
“那我也是。”
“你瞎说!”
“怎么便成我瞎说?你上次去侍郎府上作甚?”
“不能告诉你。”
“那我也不便告诉你。”
江清淮不可置信地足足盯了裴牧一分钟,终于把自己气饱了,决定不再跟裴牧说话,加快步子往主院那边去。
裴牧耸了耸肩,仍旧跟着。
等到了地方,只见里院只留着一盏灯,唯有一个守夜的小丫鬟在打盹。
江清淮不由笑了笑,看向齐时村:“你把那姑娘敲晕,我去看看屋里什么情况。”
齐时村领命过去,三下五除二绕到小丫鬟身后,一掌便把人拍晕,拖到一旁去了。
江清淮则上去戳窗户纸,只是里面黑灯瞎火什么都看不见。
不过RMB倒很可靠:“呼吸频率约12次/分钟,粗略判断正处在深度睡眠阶段,不易被唤醒。”
“上吧,宿主!”
第58章
江清淮轻轻推开门,借着月光和RMB的指引往里面走,果然看见床上正躺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
正巧齐时村和裴牧也跟了进来,江清淮都懒得自己动手,只指挥道:“把他绑起来。”
“不是打劫吗?”齐时村有些不明所以,“我们绑架这孩子做什么?”
“这叫人质。”江清淮有些无奈,就这人还叛军呢,一点当坏蛋的脑子都没有怎么回事,“抓了他,才好要钱。”
齐时村点头应下,认命地上去绑人,裴牧则在一旁看着,提点道:“打晕了再绑。”
江清淮瞥他一眼:“你跟这儿来做什么?”
“找东西。”
江清淮哦了一声,没问他找什么,因为心里已经有了想法,只怕还是那个刻着“江”字的玉佩。
上京这么大,若是没点运气,真真是大海捞针一般。
江清淮正想着,齐时村已经绑好了人,又问江清淮:“接下来怎么办?”
“点把火把人引来。”江清淮交代完,便去院里找了个位置坐下,若是忽略他那一身黑衣打扮,竟是悠闲地全然不像抢劫。
裴牧看得有趣,忍不住坐到他对面来,一副要把这戏看到底的架势。
只有齐时村打工人一个,苦哈哈扛着昏迷的任长恒出来,又苦哈哈去找火折子和柴垛。
裴牧提醒他:“烧房子。”
江清淮便忍不住问:“你和任家这么大的仇?”
裴牧只抬头看了眼月亮,并不回话。
齐时村则苦着脸问江清淮:“烧房子吗?”
“烧。”江清淮心下莫名不爽,踢了一脚旁边的任长恒,直接把人踹醒了,对上他惊恐的目光,笑道,“等我摘了堵你嘴的布巾,记得叫大声点,越凄惨越好,听见没?”
任长恒惊恐地朝后挪动,又被江清淮踹了一脚,瞬间只敢缩着身子狂点头。
江清淮满意些,看后面房子烧起了烟,便一把扯下任长恒的布巾,骂道:“叫。”
“娘!大哥,嫂嫂!救命啊!救命啊快来救救我!”
他喊得撕心裂肺,情真意切,江清淮却给他一脚:“叫的不好,再来。”
任长恒被踹懵了,哪里见过这样的贼,一时连哭都忘了,只盯着江清淮,表情像是在不服气——我哪里叫得不好了?
江清淮看得不耐烦,拔出一直在腰上当装饰的长剑,故意将寒光闪到任长恒眼前,恶狠狠地:“再给你一次机会。”
任长恒立刻又扯着嗓子叫唤起来。
没嚎上两声,任宏的正房夫人,如今的一品诰命,梅夫人便已然到了门口:“是何人在此放肆?”
江清淮寻声望去,却有些惊讶。
和江清淮想象的一点都不一样,梅夫人生了一双蹙眉,气质虽冷峻,却似是旧病缠身,走上前时,周身的药草苦香。
只是任长恒看见她,却并不欢喜,而是照着她身后的一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喊道:“姨娘快救我,他们要杀我!”
那被叫的女人立刻看向梅夫人,却也不敢大声说话,只能道:“夫人……”
“几位想做什么?”梅夫人捏捏眉心,目光落在江清淮身上,“要财,还是寻仇。”
江清淮不觉一笑:“您也知道自家得罪过人?”
梅夫人叹了口气:“当年之事虽是任家不厚道,但冤有头债有主,如今任宏已去,你还想如何?”
听她这语气倒像是知道谁杀了任宏,江清淮不由一愣,下意识看了眼裴牧。
裴牧不知何时已站了起来,此刻正兀自失神,愣愣打量着梅夫人。
江清淮看见他落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不易察觉地朝后退了半步,身形却不大稳,摇摇晃晃,好似撑不住一般。
江清淮忍不住蹙起眉,不明白裴牧这反应是何意,但他还是说起正事:“我倒也不是来寻仇的。”
“只是听说任家家大业大,来向夫人借样东西。”
“借?”梅夫人轻嗤一声,“长恒院的火还没灭,贵客倒是好意思开口。”
齐时村很有眼力见儿地把剑架在任长恒脖子上,惹得任长恒又是一串杀猪般的惨叫。
江清淮踹他一脚让他闭嘴,这才继续道:“我手下的兄弟正饿着肚子,听说任家家大业大,视金如土,我也不是个贪财的,只借夫人五十万石粮食罢。”
1石粮食大约是120斤,50万石差不多6000万斤。
乍一听起来这数字很多,但据RMB推演计算,按照成年男子的平均消耗量来看,50万石粮食大约能供二十万人吃半年。
但光北疆就有十三万大军,其他边疆更是驻扎了不少将士,林林总总算起来,怎么也有五十万。
江清淮只要任家出二十万人的军饷,甚至还允许一定范围内的讨价还价,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厚道了。
梅夫人却直接被气笑了:“你倒是看得起长恒,真觉得他的命值这么多?”
江清淮也不恼:“不如夫人开个价。”
梅夫人脸又冷了下来,却并不顺着江清淮的话说,而是问:“你要这么多粮食做什么?”
“养活手下人啊。”江清淮有点无奈,“夫人好奇心倒是重,只是我的耐心……”
江清淮看向齐时村,齐时村立刻领会,抬剑要捅任长恒。
原先那姨娘却立刻出声道:“别动手,别伤我儿,别伤我儿,五十万就五十万,夫人不出,我砸锅卖铁也凑齐了,求你别伤我儿。”
“放肆。”梅夫人却瞪向那姨娘,“你个蠢货,哪里轮得到你做主了?”
那姨娘已然哭成个泪人,跪地同梅夫人磕起头来:“夫人,老爷去了,我们只剩下长恒,我们没得选啊……我求您救救他,求您……”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江清淮也跟着附和,“夫人怎能如此狠心呢?”
梅夫人看向他:“你可知私自囤粮在大秦当判何罪?你如今狮子大开口,最好真的有什么本事,能逃过朝廷的眼线,把这些收为己用。”
“我还真有这本事。”江清淮冷笑一声,决定装个逼,“明日户部四下购粮充军饷,你只管一车车往户部运,自有人会接应。”
他话音刚落,身后已然烧了个七七八八的主梁终于不堪重负地摔落在地,发出一阵沉闷的巨响,撩起火光木屑,几乎点燃整一片天。
离得远的梅夫人都吓得朝后退了两步,江清淮却不避不让,仍旧淡定坐在那里,若是手边有茶,仿佛还能品上一口。
梅夫人看着被笼在火光中的人,明明只是穿着件夜行衣,蒙脸作着小人姿态,却不卑不惧,颇有一股上位者的气质在身。
她笑了一声,却听不出自己是喜是忧,只能故作镇定道:“你可是好大的本事,攀得上户部,拿得到消息。就不怕我明日去陛下面前告你,严查暗度陈仓?”
来他面前告他自己?
江清淮可太无所谓了,但还是很配合梅夫人,做足了范儿地奸笑两声:“那就看看陛下是打算先查我暗度陈仓,还是先查你们任家老爷贪污枉法。”
江清淮这话说得很直白,明确告诉梅夫人两点——
第一,老子在朝廷也有人,官包比你大的。
第二,你家糟老头子贪污这事,我知道。至于我手里有没有证据,不如好好回想回想以前发达的时候有没有露出过马脚?
梅夫人是个聪明人,当即便白了脸。
即便是冲天的火光也没能给她染上几分暖色。
江清淮点到为止,甚至大发慈悲地放了任长恒,惹得齐时村一阵莫名其妙:“我们还没拿到货,放人干什么?”
江清淮便似笑非笑地看一眼梅夫人:“夫人会明白的。”
梅夫人的脸色更苍白了,几近站不稳身形,若不是旁边的丫鬟扶住她,只怕下一秒都能晕过去。
江清淮则大摇大摆地走正门出去了。
本想着梅夫人会讨价还价,才故意报了这么高的数字,没想到任家颇有家资,完全都不砍价啊。
江清淮可太喜欢这些有钱的冤大头了,虽然忙活一晚上,但心情却很亢奋,甚至决定明天催催司马济,先把做好的绿头牌送来一部分。
他明天晚上还要继续!!!
他正想得高兴,下意识去找裴牧,刚抬头,却见裴牧已经飞上屋檐,浑然融入黑夜了。
走也不说一声。
江清淮郁闷地踢了一脚石头,又忍不住在意起方才裴牧的表现。
看裴牧和任宏势不两立的模样,怎么见了梅夫人是那种反应?
方才他和梅夫人对峙时,裴牧也一动一动扮木头人,说要去找玉佩也没见动作,到底是怎么了?
这疑问一出来,江清淮就有点坐不住了,等回宫的马车摇摇晃晃到养心殿,他却决定去找裴牧。
RMB对此非常无语:“宿主,这次又是为了什么啊?”
江清淮其实也说不清,他不是好奇心那么重的人,何况那是裴牧的秘密,过分窥探实在不礼貌。
可他就是……想起当时裴牧一人站在暗处,微微攥拳,却又沉默不言的模样。
他就是莫名觉得……
总得有个人,站在他身边。
第59章
江清淮被传送到裴牧家门口,连敲了三次门,却没人应。
这也不应该啊。如果裴牧不在家,系统没道理把他传送到家门口啊。
而且家中也不该只有裴牧一人,裴关没听见他敲门吗?
江清淮很纳闷,RMB却让他回头看。
江清淮虽然不明所以,却还是乖乖照做,回头便见裴牧正朝着这边走来。
他仍穿着方才那身夜行衣,几乎完全融在黑夜中,江清淮看不清他神色,只觉他步子走得极慢极慢,忍不住道:“裴牧。”
裴牧脚步一顿,僵了片刻,才不可置信地抬头看来,瞧见江清淮站在门口,他却下意识朝后退了半步,竟是打算转身离开。
“裴牧!”江清淮又喊了一声,忙追上去拉他,有些郁闷,“你怎么了?”
裴牧却不肯回头看他,瓮声瓮气:“你认错人了。”
江清淮都给气笑了,一把扯下他面罩,掐起他下巴,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看他神色怔愣彷徨,责备的话又变了味道:“我瞧这张脸,倒是像极了裴牧,不然怎么能如此合小爷心思?”
裴牧侧目,下意识躲开江清淮的目光,却落在似含笑又非笑的唇上。
此刻空巷无人,夜风极静,可他却行踪诡异,鬼鬼祟祟,无论谁见了心下都该纳闷不已,避之不及才对。
可某人却强硬地把他抵在墙上,还有心思调笑,彷如逆流而上的鱼,定是想不开了才会如此。
只是这想不开的鱼儿又实在可爱地紧。
裴牧忍不住弯了弯唇,似乎周围月光都亮了起来,以至于他顺着江清淮的语气回道:“若真喜欢,怎么不肯跟着他走?”
江清淮不由一愣,没想到裴牧还惦记让他假死出宫的事儿,一时有些无奈,他松开裴牧下巴,正色道:“别说这个了。”
江清淮态度这样坚定,完全不留一点说服的余地给他,明显是铁了心要留下照顾那两个姓姜的。
对此裴牧早有领会,但此刻还是不由想到琉璃轩前,站在清淮旁边的姜少瑜、和清淮那般亲昵的姜少云。
他忽而生出一丝不知所谓的不耐。
但不等他想明白这情绪从何而来,江清淮倒先松开他,指着门抱怨起来:“我敲了好久,你不在家,裴关怎么也不在?”
“我送他去林珏那边了。”为了不被发现家中无人,裴牧并没有在门外落锁,所以要回家还得他先翻了墙,“他这个年纪,跟在我身边,实在耽误前程。”
裴牧利落翻过墙,开了门,请江清淮进来:“军营都是统一管理,他日后不常能回来。”
江清淮跟着他往屋里走,闻言只点点头,没质疑这个决定,而是忍不住问他:“你穿着一身黑衣,去做什么了?”
这也不是象征性问一问,江清淮确实好奇。
按裴牧当时那飞檐走壁的速度,怎么也得比他从尚书府回宫里快。何况他还在宫里收拾了一圈,换过衣裳才点了传送,按理裴牧早该上床睡觉了。
若是睡眠质量好些,说不定都睡熟了。
可裴牧却连家门都没进去。
江清淮警告他:“不许骗我,实话实说。”
裴牧便叹气,懊恼方才怎么就失了神,被清淮一眼认了出来。如今怎么都逃不过这一番盘问,若是不老实交代,只怕还惹清淮不快。
裴牧只能避重就轻:“你可记得我曾说要寻一枚玉佩?”
“今晚本是要去找玉佩,谁知旧物未见,先看到了故人。”
江清淮蹙起眉来,倒不是对裴牧这番话不满意,而是不明白:“既是故人,你怎么不高兴?”
裴牧正点灯,闻言动作一顿,他盯着飘忽的火苗,眸光也随之散开,又听见自己假兮兮笑了一声,说了句:“没有不高兴。”
怎么没有?
江清淮不满意地走上前,先见那火折子几乎要烧到他手,裴牧却还发愣,只能抓住他的手,又吹了火折子。
却不想连着方才点起的灯一起灭了。
火光慢慢地暗下,房间重新归于沉寂,江清淮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猜裴牧不高兴,大概是因着见了故人想起往事,可裴牧又没明说,他也不想直晃晃地戳破,惹得裴牧再多想。
此刻隔着一层夜色,不仅看不清他神色,竟也不知自己心顿顿地作何滋味。
这次倒是裴牧先开了口打破沉寂,他的嗓音有些嘶哑,带着几分不确定:“清淮,为什么要吹灯?”
他其实是想问——清淮,你在哭吗?
可他也记得上次江清淮的抱怨,记得清淮不喜欢被点破,无奈只能换个委婉的说辞。
虽然他能看见江清淮的眼睛一直看着他,哪怕四周那样黑,那双眼却始终明亮。
但他也记得江清淮做噩梦那晚,漂亮的眼睛懵懵懂懂地睁开时,滑落的泪水,是那样的悄无声息。
他不敢确定自己有没有错过,加之如此四目相对实在有些奇怪,便只能开口询问。
只是江清淮从不肯好好回他,反而松开了拉着他的手,别过头嘟囔道:“睡觉……我是想叫你早点睡觉。”
骗人。
裴牧看着江清淮躲闪的眼睛,心想,骗人……
清淮看着乖巧,却是个爱骗人的。
他觉得清淮大概是在心疼他,但想起那次在长安街成衣铺里,江清淮死不承认心疼他的样子……
若是问了,江清淮大概不会承认,还会再编些别的话来搪塞他。
裴牧舔了舔后槽牙,只能作罢,又顺着他的话:“我去洗漱。”
他说罢转身要走,江清淮却急忙拉住了他,不依不舍地:“别……”
裴牧回眸看他:“一起?”
“不是……”江清淮又松开手,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尖,却只说,“你快些回来。”
裴牧点头离开,心下却有些郁闷,不知道江清淮这张嘴平日惯能说会道的,怎么今晚却成了这样……
他没心思磨蹭,没一会功夫便收拾妥当,出来见江清淮坐在床榻上等他,却闭着眼睛不知是睡是醒,只能轻咳一声。
江清淮于是睁眼看来,可嘴上却说:“早些睡。”
他开始动手解衣裳,只是动作慢吞吞。
裴牧便立在那里看他,莫名遗憾江清淮没刨根问底。
但等见清淮葱白的指尖下渐渐浮现玉白的皮肤,他喉结不由一滚,突然也顾不得那些,只忍不住问:“今晚,能上床睡吗?”
这话在江清淮听来,实在没头脑得很,以至于他都慢了几拍动作:“什么?”
裴牧只当他不乐意,垂下眸子,失落应了声“无事”。
江清淮立刻僵直身子:“怎么能没事!”
他起身拉裴牧,拿出哄姜少云的心思来:“你心里不痛快,不妨和我说说,我方才是没听明白,不是故意凶你。”
裴牧顺着他力道坐在床上,却仍不肯开口。
江清淮只好放软语气:“你方问我什么?能不能上床睡?为何要这样问?我们不都一直同塌睡?”
“不是。”
“什么不是?”江清淮更纳闷,仔细回忆一下还真没想起来,“不管是不是,你好歹是主人家,当然要上床睡了。”
“那你……怎么想的?”
“什么我怎么想?我当然想你和我一起睡。”他扯了个笑,试着活跃气氛,“你长这么帅,我可太沾光了。”
裴牧却不说话,只是定定望着江清淮。
他那双桃花眼像带着深情滤镜一般,隔着层夜色都撩人得很,只是今夜显得格外忧伤。
江清淮看不透他想什么,只能轻声道:“看你不高兴,我也……”
“怪不是滋味的。”
“你经历过什么我不知道,也不是想点评些什么,就是看你那样失魂落魄,我……唔……”
江清淮被一把揽入怀中。
裴牧动作实在太快,他甚至有些反应不及,但回过神,他立刻松了口气,哄孩子一般拍了拍裴牧的肩膀。
可裴牧仍是什么话都不说,半晌,他微微松开力道,空出一点缝隙来打量江清淮,慢吞吞道:“上次你来,不许我上床睡。”
江清淮瞪大眼睛。
“你原是生了气来的,说的或是气话,又或不是,我拿不准你心思,才忍不住多此一问……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能怎么想,上床睡呗。”
江清淮有点不明所以了,抱都抱了好久,难不成还得他帮着裴牧脱了衣裳,这人才能明白他是不介意一起睡的嘛???
简直倒反天罡!!!
好在裴牧没有那个意思,听见江清淮这样说,便松开了人,兀自脱起衣裳。
江清淮不好意思看,别过头往里侧挪,慢吞吞钻进被窝,听着身后悉悉索索的声音,还是有些不放心:“裴牧。”
裴牧却突然开始摸他头发,动作虽然很轻,但还是惹得江清淮身子一颤,他下意识坐起身来,有些不可置信:“做什么?”
裴牧却很无辜:“头发落在枕头……”
“我知道了。”江清淮自己撩起长发,却忍不住抱怨,“真的很麻烦。”
裴牧能理解,毕竟江清淮连头发都不会自己扎,觉得麻烦理所应当,只是他以前没细想过这事,现如今倒是觉得,那日在金銮殿上,江清淮哭诉自己大冬天洗衣裳这事儿,应该是假的。
裴牧不由笑了一声,惹得江清淮更纳闷,这人不是刚还心情不好,怎么才一会就傻兮兮笑起来了?莫不是悲伤过度,脑子瓦特了?
只是不等江清淮细问,裴牧先躺了下来,江清淮顿了顿,也跟着一起躺平。
两人挨得不算近,但床拢共那么大,旁边人的气息还是很难忽略的,何况江清淮的好奇心根本没有得到满足,他假装翻身,实则偷看。
先是眯着眼偷看,累了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面见裴牧一动不动,索性不再避讳,直直看他。
第60章
直到一只手覆在他眼前,遮住了肆无忌惮的目光。
他听见裴牧的一声叹气,下意识眨眨眼,裴牧立刻便收回了手,很是无奈:“想问什么?”
江清淮一下来了精神,几乎凑到裴牧耳边:“你说的故人,到底是谁?”
裴牧朝外挪了挪,才道:“她姓梅,名红英,我唤一声梅姨。”
“十五年前,中秋夜,梅姨随父进京,来府上探望母亲。她们原是闺中好友,因母亲远嫁,才山高路远,久不相见。”
“我正满六岁,父亲新做了把木剑做生辰礼,说是开了春便教我习剑,那时兴致正浓,夜深也舍不得放下,在院中无甚章法地乱挥,正被梅姨看见。”
“她便放下手中的酒,抢走我的木剑,耍起酒疯来,一套剑招下来,院中的梅树被她劈了,剑自然也断了。”
他说罢叹了口气,像是在叹剑。
江清淮便忍不住凑近,好奇小时候的裴牧是什么样子:“那你有没有哭?”
裴牧却往外挪动半分,并不回话:“后来我才得知,梅姨五岁习剑,六岁学马,七岁随父上战场打泥滚儿,十八岁便是我……便是前朝第一女将。”
江清淮瞪大眼睛:“这么厉害?”
裴牧闷闷嗯了一声,语气急转直下:“可现如今,嫁作仇人妻,气血亏虚,命不久矣。”
江清淮跟着沉默下来。
裴牧口中的梅姨自然就是任府那位梅夫人,如他今晚所见,虽然气势十足,面色却实在不算好,满身药香,一双颦眉,好似天生的苦相。
谁能想到这曾是位意气风发的女将军?
想起任宏那糟老头子,还有侍郎府上所见所闻,江清淮都恨得牙痒痒,裴牧又该有多难受……
江清淮睡觉一向不老实,裴牧却不会如此,他古板规矩,即便此刻,仍如一把冷旧的剑,直直地躺在床上,就连双手都规矩叠放在身前。
见他侧脸眉峰如山,岿然不动,江清淮却觉心脏微钝,他下意识去拉裴牧的手,发觉凉得厉害,忍不住紧了紧,才强打精神道:“什么命不久矣,人哪有这么容易死?”
裴牧没收回手,却并不看他,月光下只微颤的睫毛透露半缕心事。
“一定是深宅大院呆久了,忘了外面世界多精彩,才会消沉悲观,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
他坐起身来,也强拉着裴牧起来:“你自个儿闷着难受算什么?不如即刻便去救梅姨出来!”
裴牧顺着他的力道坐起,闻言抬眸看他,眸中闪过一丝诧异。
而后他了然地勾唇,却露出个很苦的笑来:“救?”
“怎么了?你的功夫出入皇宫都没问题,带个人出来而已,不会很难吧……”江清淮认真地看着他,语气却轻巧至极,仿佛他只是说起明日吃什么。
裴牧却在心中反驳起来,梅姨乃任宏正妻,在朝廷也有诰命,若是平白丢了,大理寺定要满城彻查。
就算他们躲过了这些,帮着梅姨改名换姓离开上京,世道对女子如此苛待,她又该如何自处?
哪怕裴牧有心帮她,但人言可畏,随便被什么有心之人瞧了,流言蜚语如何能断?
只一瞬他便能想到千般万般的阻挠,可望着那双认真、剔透、澄澈,似空山新雨、雪胎梅骨的眸子,却一句都说不出口。
这样的清淮,怎么在宫中那堪比龙潭虎穴活下去啊……
裴牧不忍沉沉叹气。
江清淮却急了,裴牧好像总这样,他入京旨在复仇,看似身怀血恨,可实际上,钟山要罚他他不避,江清淮救他他却躲……
他好像根本不在乎生死,听天由命地静待着什么结果,无论命运加之于他是苦楚还是欢愉,他都坦然接受,从不反抗。
所以在梅夫人这件事上,他虽然痛苦,却并不打算做些什么。就像那晚他累累血痕,高烧不断,却迟迟不肯松口让江清淮帮一帮忙一样。
简而言之,裴牧就是在等死。
江清淮也不由叹了口气,但他即刻便打起精神来,拍了拍裴牧:“能不能行,我们去和梅姨商量商量,总会有法子的。”
见裴牧要开口,江清淮抬指抵住他的唇,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不忿:“难道你忍心看着梅姨白白等死?”
裴牧被微凉的指尖抵住嘴唇,那力道并不能抵住他要说的话,但一股轻微的痒自唇瓣处传来,直直抵到心口,让人措手不及。
那指尖槐香缠绕,缕缕铺面,陪着江清淮的话句句入耳。
他说得那样恳切,望来的眸中甚至带上哀求,他真心实意地为梅姨担心,就像那晚清静轩,倾心倾力地救他一样。
裴牧忍不住轻点他的眉心,用气音问他:“你当自己是天庭下来、救苦救难的小菩萨?”
江清淮被这话说得一懵,不觉有些生气,他这般担心是为了谁,还不是为裴牧打算,替兄弟难过?
裴牧不领情也就算了,干嘛还要调侃他是什么……什么小菩萨?
谁家大老爷们喜欢被这样称呼!
反正他不喜欢!!!
江清淮气闷不已,看裴牧离床边也不远,索性推他一把,成全他方才的问话:“不许你上床睡了!”
江清淮这一把倒是没把裴牧推下床,不是他不想,而是裴牧身形太稳,身子太硬,江清淮推他,都跟推块石头差不多了。
不过裴牧如今也算长了些机灵,听出江清淮生气,立刻便来认错:“清淮,是我说错话了,你心思至善至纯,如此很好,我只是一时感慨才……不自觉……”
不自觉什么,裴牧其实还没想明白。
他方才做的事也不少,碰了清淮的眉心,被清淮抵着唇却硬要说话,开口也只说些无关的话……
到底哪件事惹了江清淮不高兴,还是都惹了,裴牧不太能立刻确定,只能含糊其辞,模棱两可地道歉。
江清淮却看都不看他,兀自躺回床上,把自己裹在被中,包成个严实的春卷模样。
裴牧眸中带了几分笑,顺着江清淮的意思试探道:“你若是担心,我们即刻去找梅姨谈谈?”
虽然结果也不一定会好。
不过裴牧没有细说其间的困难,若是梅姨也能接受此后那居无定所的生活,他用上些手段,倒也或许能成。
无非拼些力气,冒些风险——
权当,哄清淮开心罢了。
*
片刻后,两人又回到任宏府上,还是最初那面墙。
江清淮虽然嘴上还生气,但到底是想见梅夫人一面,一看到那墙,他便吭哧吭哧地努力起来,跳地不够高没关系,附近还有棵树,可以借……
“干什么!”
江清淮心下正想着,裴牧却忽而伸手环住了江清淮的腰,不由身子一僵,下意识瞪向裴牧。
裴牧的手掌紧握成拳,动作间其实毫无冒犯意味,何况上次也是他带清淮去屋顶看月,裴牧以为这事稀松平常。
所以被江清淮瞪了一眼,心下不觉落寞,手却没收回去,仍贴着江清淮的腰:“清淮,我带你翻过去。”
说罢也不愿江清淮拒绝,腿上发力,直接便带着人翻墙去。
但他事先不曾知会,哪怕心知不会把江清淮掉下去,却还是吓到了江清淮。
悬在半空江清淮也不敢过分挣扎,只能下意识胡乱一抓,他一只手攀住裴牧肩膀,另一只手紧紧抓着他胸口衣领,身子也不自觉往裴牧怀里钻。
落地时仍反应不来,毕竟裴牧身量高大,揽着江清淮时,他的脚尖甚至沾不到地面,只能整个人挂在裴牧身上。
如树獭一般。
裴牧却也没说放他下来,仍抱着他向前走,只是耳尖慢慢红透,被江清淮逮了个正着。
“你放我下来啊!”江清淮郁闷不已,盯着裴牧发红的耳尖瞧,却也没瞧出个所以然,只当他做坏事怕被抓包。
被发现了,裴牧只好将人放下,看着原本乖顺窝在他怀中的江清淮一下抽远距离,不由暗暗叹气,莫名可惜。
不过正事要紧,裴牧收敛心神,拉着江清淮往梅姨所在的主院去。
主院灯火通明,想是主人家心绪不平,睡不安稳,索性也点起灯来消磨漫漫长夜。
裴牧上前敲门,道明身份,江清淮便听到有东西摔落,在地上滚了两圈,而后杂乱的脚步声愈发接近,门吱呀一声开出个缝。
梅夫人满脸诧异,眸中的担心几乎满溢,开口声音沙哑:“是出什么事了?”
裴牧摇头,压低声音:“我们进去说。”
梅姨连忙让出位置,又后知后觉发现江清淮,神色更懵,不过却也来不及问,只匆匆忙忙关门。
等几人坐定,裴牧才开口:“梅姨,你想走吗?离开上京,去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自由自在地活下去。”
梅姨听罢一愣,却想也不想道:“如今任宏刚死,府内上下还在接受调查,若我此刻走了,不说剩下的人会如何,大理寺也一定会派人搜捕……我知道你是心疼梅姨,好孩子……”
梅姨笑得有些苦涩:“可是梅姨也不能让你涉险啊。何况离开上京,说是自由自在,又那是那么容易的事?梅姨这辈子……”
“不会有事的!”
江清淮起身打断她似哀似叹:“虽说任宏刚死,府内上下人心惶惶,但大家在慌什么,夫人难道不知?”
梅夫人看向裴牧:“阿裴,这孩子是……”
裴牧这才意识到没介绍江清淮,忙道:“是我京中好友,江清淮。”
“我在宫中当差。”江清淮朝梅姨笑笑,“也算知道些消息。”
其实他早就猜到事情不会进展地这么顺利,但他执意要来,也是有自己打算在的。
就像裴牧要带他走,他也有一堆难言之隐一样,梅夫人不曾主动求救,想必裴牧说了要带她离开,梅夫人也自有千百种借口回绝。
但江清淮的拒绝不是单纯逞强,何况还有系统这个外挂能天天见到裴牧。
梅夫人的拒绝却是真的拿命在耗。
江清淮不觉严肃起来:“难道要等任宏的好事传遍千里,等来抄家的圣旨,夫人才肯放心?”
“抄家?”
裴牧有些听不明白,梅夫人却立刻懂了,脸色立刻难看起来:“可大厦将倾,圣旨在上,我等蝼蚁小民,又能做些什么?不过蜉蝣撼树,白做工罢了。”
“可就连我都听说,夫人和任宏不睦已久,若是夫人主动投诚,还怕搏不出一条生路?”
“聪慧如夫人,难道看不透当今圣上最想要的是什么吗?”江清淮沉声发问。
梅夫人自然知道,但她苦笑道:“天子是那么容易求见的?”
“这也不难。”
江清淮点点头,他不就在眼前嘛。
但江清淮还是先看向裴牧:“裴牧,你信得过我吗?”
裴牧下意识点头,看向江清淮,望着那双眼睛,又重重点了点头——
他当然信他。
得到想要的答案,江清淮立刻看向梅姨:“我在宫中当差,负责照料小世子,也算近水楼台,夫人有什么话要告诉陛下,不如就让我代为传达。”
梅夫人目光在江清淮身上停了三秒,却没应声,而是道:“你们两个,不是普通朋友吧……”
“嗯?”江清淮挑眉,“这话何意?”
梅夫人便看向裴牧,他仍兀自盯着江清淮,眸子似含星光,唇角不自觉微扬,好似见到什么旷世奇缺的无价之宝,总也忍不住一遍遍观摩欣赏,恨不得将此物刻在心上。
江清淮也顺着梅夫人的目光看去,对上裴牧的眸子,见他微微一愣,却恍然大悟。
“确实不是普通朋友。”
他又看向梅夫人,语气认真:“是至交好友,过命的兄弟,最要好、最要好的那种。”
裴牧听着他一字一顿,手脚微微发麻,一股难言的、不可理喻的,却又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的痒意死死将他缠上。
如跗骨之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