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栗迎背着手,在房间里踱步。
窗子开了一扇,有风吹进来,带着雨后独有的潮湿,刚好能舒缓她两颊的燥热。
46层的设计、装修,都是温栗迎亲自把关,是她很满意的“作品”。
整体采用了巴洛克复古风,奢华而典雅,不失高级的神秘感。桌、椅、沙发、壁画,一切都是原样,俞之虽住进来,但好像没动什么东西。
温栗迎还偷偷朝卧室扫了眼,床品都是工工整整。
可她就是觉得哪里变得不同了,心里很不舒服。
身后响起布料摩擦的声音,俞之穿了衣服出来。
温栗迎回身,视线落到他身上的时候,又是一怔。
他换了件白衬衫,却没仔细擦过身子,水珠洇开,将衬衫变得透明,流畅俊美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
好像…比没有遮挡物时,更性感些。
成熟雄性的荷尔蒙气息扑面而来,温栗迎有些无措地咽了下嗓子。
空气里有他来过的痕迹,她最喜欢的淡调玫瑰香下,混进了他的气息,苦涩的烟草、冷冽的雪松,无不昭示着她的私人领域被人闯入。
温栗迎的目光多在他身上停留几秒,她都觉得无端发烫。
她急忙错开,坐进沙发里:“你怎么穿这种衣服啊?”
印象里面的警察根本不会穿这种性感到犯规的斯文衬衫。
都怪他不按常理出牌,害得她的耳廓到现在还又红又烫。
俞之也不想,训练服穿习惯了,再穿衬衫这类,只觉得束手束脚,总感觉稍不留神就能将布料撑开。
本想在此设局,用许斐作饵,引光头冒头,将他们这伙人一网打尽。
他才穿了这身衬衫,为的是乔装成和光头交易的大佬。
谁知现在,鱼没咬钩,倒是温栗迎这个麻烦鬼找上了门。
俞之眉头微蹙,几分钟前的窒息感再度袭来。
像洪水瞬间涌至,裹挟得人难以呼吸。
再对上温栗迎一双妩媚的眼睛,那种脱力感竟退去了些,取而代之的是心头的窝火。
他扯了下嘴角:“你来干什么?”
“我还没问你来什么!”温栗迎挑起下颌,睨着他看,“这里是我房间,谁允许你进来了!”
俞之勾出一丝笑来,就说她像猫咪。
还是特别会护食的那种。
行动任务当然不能和她说,他暼她:“怎么?温三小姐的房,只让心上人进?”
不知道他怎么又胡扯到这来,温栗迎脸上发烫。
明明除了家里人和麦嘉欣之外,第一个不讲道理就闯进来的,是他。
而且,听他的意思,明知这是她的房间,还要住进来,简直堪称是流氓的行为。
“要你管。”
温栗迎双手抱在身前:“总之,你不许在这过夜,听到没?”
为了心上人,来他这个未婚夫面前宣誓主权。
他俞之在她心里就这么无关轻重,她就一点不考虑他听了这些话,心里会怎么想?
本就不畅的心,又平添一道堵。
想着想着,他嘴角勾起了弧度,狭长的眼睛紧盯着她。
“房间是我订的,凭什么给他让位子?温三小姐的道理,就是不讲理?”
今晚的行动决定得突然,所有流程都走得紧急通道。
这间套房是温家二少爷温砚从主动找到警队,愿意提供给他们做行动场地;现在任务失败,俞之本来就不会在这过夜,可被温栗迎一激,他偏不要顺她的意。
“对啊。”
温栗迎也不是个甘处下风的,一挑眉:“堂堂俞家二少爷,和别人抢东西,太没劲了。”
她指的是自己,可落进俞之耳里,理解成了她那位心上人。
俞之眉头折得更深,心底的烦躁感呼之欲出,冷厉地抬眼,正要说狠话回击。
视线中蓦地出现一段雪白小臂,纤细的指尖勾着手机,明晃晃地递到他面前。
“喏。”温栗迎傲娇得宛若只猫咪,“加个联系方式。”
港岛普遍用whatsapp,她最开始是为了找陈昼言方便,才下载了微信。
可惜就算是两个社交软件连环轰炸,也叫不醒一个不想回消息的人。
俞之眸色黯得更深,他的视线看去,被刺眼的花白填满。
她探身向前,离他更近,锁骨美得宛若雕塑师巧手而夺,细吊带将连绵雪山束出好看的弧度,随着动作,轻颤。
口干舌燥来得莫名其妙,想好的反击被堵在喉咙,迟迟发不出声。
末了,俞之起身,大步流星地去拿手机。
温栗迎心满意足地挑了下眉,生平第一次主动加别人的联系方式,还算这个男人识趣,没像之前似地说些刺她的话。
要不是有事求他,她才不会自降身价主动加他。
温栗迎在心里又默念了几遍,将自己的行为彻底合理化。
男人回到她面前,手里拎着湿漉漉的手机,温栗迎一时呆住。
手机黑屏,屏幕碎了,进了水,一滴滴地沥下水珠。
她掀开眼皮,不解地看着俞之,他都在房间里面干了什么?!
“手机坏了。”
俞之平静开口。
“俞之!”温栗迎觉得这个男人出现就是为了克她的,她都放下面子来主动问他要联系方式了,他就这样怠慢她。
二十一世纪了,怎么还能想出手机坏了这么蹩脚的借口…
她严重怀疑他为了拒绝她,恨不得直接毁了一台手机,亏他还是一身正气的警察!
温栗迎管不了更多,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俞之衬衫袖子挽到肘,手背处有几道隆起的青筋,向上一直延伸到小臂,暗勃力量感。
这会儿她也顾不上害怕,一心想着他不想怎样,她就偏要怎样。
从背包里取出一支口红,嘴唇衔住,打开,在他结实小臂上留下娇艳的字迹。
得逞后,温栗迎稍向后仰了些身子,满脸骄傲地看着他:“我的手机号码,要是明天一早我看不到你的好友申请,你就死定了!”
她娇纵地耍起性子来,没谁能招架得住。
俞之耷着眼,视线扫过自己的手臂,口红和肌肉缠织,说不出的靡丽荒唐。
他一时间被她牵着鼻子走。
在这个节骨眼手机坏了,俞之知道很像故意而为,她肯定是误会了。不过他本就不是清风霁月的绅士公子,不在乎什么行为得体,被误会就被误会,他懒得解释。
手腕上很轻的力道还没收回,像是贴了支羽毛,轻蹭出痒意。
“俞警官。”
温栗迎缱绻着嗓音地叫他:“你把那天的话再重复一遍。”
她的思维太跳脱,俞之怔了半秒。
“哪句?”
“你说不是你想娶我。”温栗迎将他拉得更近,换了个语序重复,“你不想娶我。”
攻略帖子里说,对视是击溃心理防线的最佳武器。
她跟着学,认真地看着俞之,他瞳色很深,像是金曜石,和那一身夸张的肌肉相比,简直温柔了太多。
“为了这个来的?”
俞之没正面应,挑眉反问。
“是。”温栗迎承认得干脆,“我都没说不想嫁,你凭什么先说不想娶我。”
她那天不是最佳状态。
温栗迎才不信,俞之对着她今天这张精致的脸蛋,还能说出这句冰冷的拒绝。
俞之以为他们都是不想要这段婚事的。
原来,他不想娶和她不想嫁,还是两回事。
脑子一时变乱,没注意温栗迎又拉他得更近。
重心前倾,为保平衡,他下意识抬起自由的那只手,撑在她身后的沙发背上。
“看我!”温栗迎出声,又问,“俞之,你想不想娶我?”
俞之去看她的眼睛,可又被其他的什么勾去了注意力。
她的裙摆堪堪覆住腿根,两条雪白的、笔直的、纤细的长腿倚在他小腿侧,某处的沟壑深得更明晃晃。
他的余光,算不上绅士。
“我不想…”
嗓音变得发涩,喉结上下滑动几下。
明知现在逃避意味着什么,俞之还是收住了声,视线暼向他处:“你很闲?”
“有时间去找你男朋友调情去。”
俞之挣开她的手。
她力量明明很轻,他随时都能挣得开,为什么刚刚被握住的第一时间,他忘了可以甩开她。
温栗迎眼里的笑都快溢出来。
俞之那句“男朋友”她根本都没听见,整个人都浸在胜利的喜色里。
就说没有男人能拒绝她,只要她小施伎俩,还不是乖乖拜倒在她的裙下。
“这才对嘛。”
他挣开时不小心打到了她手掌心一下,有些微微地发疼,温栗迎揉了揉。
她得寸进尺:“那我上次的条件,俞之警官,也考虑下?”
-
六年前,俞之与搭档陈野卧底潜入西南边境的贩毒团伙。
收网前晚,电闪雷鸣,他眼睁睁地看着陈野深中数枪,倒在自己面前。而他为了隐藏身份,连为好兄弟体面地收尸都没做到。
那次之后,他患上了很严重的创后应激;在雷雨天总会想起那天的场景,血流成河,缠得他喘不过来气。
俞之仰靠在沙发椅背,视线盯在天花板上。
没了外人,他彻底松下伪装,整个人如同一滩烂泥缩在沙发里。
经过多年的干预治疗,他的状况已经转好,没想到这次发作得这样突然。
半小时前,他把自己淹没在浴缸的水里,屏气到大脑几乎缺氧,可依旧无法阻挡脑海里面不断闪回的白光、浑身控制不住的颤抖。
手机是那时候摔坏的,最后的消息,是骆浩宇发来。
【线人那边说,光头出境了,他不会来了】
【小五情况不太乐观,你别等了,快回来吧】
六年过去,他还是保护不了身边的人。
回忆与现实,不断交织,俞之在无尽的自责中已快溺毙,耳边突然响起敲门声。
很促很急,在一片虚无里面,竟荒谬地成了他和这个世界的连接。
他用尽全力,起身,每一步都走得艰难。
拉开门时,是浓得发烈的玫瑰香,很奇怪,不过才闻过两次,他竟然就不觉得排斥了。
温栗迎的到访很像那场暴雨,来得快、去得快。
过境后,空气中残存着她的馨香,浓馥得过分。
俞之闭上眼睛,抬手,指骨捏在鼻梁。
不知道是不是好事。那些痛苦的回忆像是被关了阀,脑袋里面被更强势的身影占据满。
她勾着红润的唇,问他,想不想娶她。
是他一时迟疑,将主动权交了出去。
“我可以嫁给你,前提是,你要答应我个条件。”
“什么条件?”
所有的节外生枝都被裁去,一切按照温栗迎的预想、圈套推展。
“带我去京平。”
俞之觉得自己真是疯了,任她拿两家的联姻无理取闹。
他抬眼看墙上的表,时间算来骆浩宇快到楼下了,他没时间再想这些,扫了眼自己手臂,将那红艳得发腻的口红痕擦去。
骆浩宇几乎同时将车停在酒店大门前,俞之上了车,便重新启动,赶去医院。
余光里,他一直瞟着俞之。
“你没事吧?”
“没事。”俞之手肘搭在车窗,“又不是第一次罪犯从眼皮子下面溜了,我还不至于这么脆。”
骆浩宇啧了声。在他身上看不出任何一点没事的样子。
他扭身把俞之的冲锋衣外套丢到他怀里:“披上点,别冻感冒了,队里都折一个了。”
刚脱口,骆浩宇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忙噤声。
俞之按下车窗,燃了支烟,任风灌进来,将烟圈搅散。
“小五怎么样了?”良久后,他掐了烟,问道。
他问得很小心,细听尾音里带着颤,生怕听到那个最糟的答案。
“又进了次抢救室,万幸,救过来了。”
算得上这个多事的夜里,为数不多的好消息。
“嗯。”俞之面上表现得不咸不淡,“那就回队里,找黄sir对下后面计划。”
没能抓到光头,他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小五。
骆浩宇和他差不多的想法,点头:“行,回去还有段路,你睡会儿,都多长时间没合眼了。”
俞之闷应了一声,调后了些座位,闭上眼。
五分钟不到,又睁开眼,睡不着。
“把你手机借我用下。”
“槽里呢。”
手指点了几下,轻松解锁,俞之点进浏览器。
在搜索栏里输进:【chenzhouyan】
凭借多年从警的敏锐直觉,他在一堆信息里锁定了“嫌疑人”。
他眼睛微眯,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在脸上,高挺鼻骨投下阴影,将眉眼深邃显得更重。
陈昼言,港岛房产大鳄陈飞鹏长子。
弃商从娱,勇闯内地娱乐圈,组建了一支自己的乐队,现在正参加一档乐队竞演综艺。有水土不服的因素在,乐队实力不菲,但粉丝量一直撑不上去,一直游离在淘汰边缘。
最近一次晋级赛,是靠温栗迎这个“头号粉丝”怒砸近五十万投票,从吊车尾直冲断层领先。
俞之想起温栗迎那副张牙舞爪的样子,轻笑了声。
这位温大小姐,谈起恋爱的架势,还真如她其人,蛮不讲理。
视线落在新闻报道的最后一行——
总决赛将于本周日,在京平体育馆举办。
眉头蹙深,俞之一脱手,将骆浩宇的手机丢回原处。
怪不得那么急着要去京平,那么急着要他答应她的条件。
俞之嘴角冷笑加深,敢情他就是个工具人,是小情侣play中的一环。
双手插进衣服口袋,指尖一怔,碰到了光滑的小珠。
俞之不知道是什么,拿了出来,在月光下才看清模样。
是第一次见温栗迎时,他弄坏她手链,留下的一粒。现在静静地躺在他的指间,竟无端地有些发烫。
看着就烦心。
和那个娇气鬼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