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诧异地看着柳安木, 片刻后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有邀请你加入的想法。不过你的能力还没有接受过组织里的考核,只要你能顺利通过考核, 我会代表组织考虑吸纳你进入特案……”
“不用考虑了,我拒绝。”柳安木没有半点犹豫。
“这种话我听得太多了。”老人没有半点被当面拒绝的尴尬,他从上衣的口袋里拿出对折好的手帕, 擦了擦手,眼中多少有些怜悯:“我会给你时间接受现实, 但你没有选择的余地,无论你答应还是不答应,最后的结果都只有一个。”
老者这话是什么意思柳安木很清楚, 而且他也很清楚这群人到底有什么手段。手指一点点捏紧袖子里的令旗, 连指骨都因为愤怒而颤抖。
旗身表面渗透着丝丝缕缕的寒气, 让他的大脑慢慢冷静下来。半晌, 他松开握着令旗的手, 抬头再一次看向老者:“老头,敢不敢跟我打个赌?”
“哦?”老人收起手帕,大概是很久没有人敢这么跟他这样说话了,他似乎有了几分兴致:“你想跟我赌什么?”
柳安木视线在屋内扫了一圈,随即嘴角牵起一丝没有温度的笑:
“就赌今日我要走,你带来的这些人有没有本事拦住我。”
一语既出,四座皆惊。
一时之间, 那些背手站在老人身后的人都抬起头来,目光轻蔑地打量着面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黄口小儿。他们中间的大部分人都已经步入中年,手里都有几件硬本事,想在他们手里讨到好,那绝非是一件易事。
“狂妄!”老人面色也沉了下来, 手里的手杖重重敲了一下地板,四散的气流如同游龙般从他脚底涌出,随即重重撞击在审讯室的墙壁上,整个房间都黄动了几下:“今日就算是你师父站在这里,也不敢如此托大!”
“试试不就知道了,正好我也想看看传说中的749局到底有多大的能耐。”柳安木扯动了一下嘴角,抬起右手。
他的指缝中翻起又消失的铜板泛着一股浓稠的黑气,映照着他的面色也透出一股邪气。他慢慢抬起头,声音不大,却颇为乖张:“楼观道甲子一钱鬼师,请教诸位!”
屋内突然安静了下来,周围几个中年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脸上都浮现出明显的不屑与轻蔑。行鬼师在玄门中是一类极其特殊的术士,其门人以铜钱驱使厉鬼。行鬼师腰间挂的钱串越多,也就代表行鬼师道行越深,有的行鬼师喜欢将铜钱分串,行走间则会叮当作响,以此作为身份的象征。
“一钱鬼师?”,“呵呵,黄口孺子,不知天高地厚!”,“诸位同僚无需出手,且叫我给这臭小子一点教训!”,“倒是牙尖嘴利,就是不知道一会能在我手下撑多久。”
柳安木丝毫不在意这些人轻视的态度,他一直盯着那位老者,就好像是在故意挑衅一样:“怎么样老头,敢赌吗?”
老者定定看了他一眼,片刻才开口说道:“假使你输了呢?”
“若我输了,任凭你们处置。”柳安木看着老者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但如果我赢了,不仅749局我不会去,而且我还要一件东西。”
这次老者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摩挲着手杖顶部的铜制龙头:“说说看,你还想要什么?”
“很简单,我只需要一份档案。”柳安木沉声说道:“一份死人的档案,对你们来说无足轻重。”
老者沉吟了片刻,指尖轻点着龙头,似乎是在衡量这笔买卖划算与否。单从气势上讲,青年绝对不输给在场的任何一个人,在他看来,青年极有可能还留有后手。
但眼前的青年最多不会超过三十岁,即使是行鬼师,在这个年纪也鲜少会有什么大作为,至于后手……
老头的目光落在青年指缝间的铜板上,眼底闪过一抹思考的神色。能在只身一人杀死蝰女,青年手里这只鬼物至少在鬼将之上,如果只是鬼将级别的鬼物,凭借他这几个手下的本事,收拾起来并不算麻烦。
但当他对视上那双漆黑而没有温度的眼睛时,他的心底突然萌生一个很荒谬的念头:“但如果这只恶鬼是一只鬼王级别的鬼物呢?”
这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五年前就有过先例。
那少年当年也不过十几岁,却能驱使十余头恶鬼为其所用,其中就有两头鬼王级别的鬼物。当年的场景老者虽未曾亲眼见过,但也从同僚的口中听见过不少描述,所有谈起这段经历都是为之色变。
据说那时少年孤身一人站在几十层高的分局大楼下,手腕上缠着一圈铜钱串。身后厉鬼过境,红月当空,奔涌的黑色浪潮之中夹杂着凄厉而渗人的鬼哭。十几头恶鬼来势汹汹,顷刻之间大厦的墙皮便被腐蚀脱落,墙体上遍布着一道道可怕的裂缝。
即使并没有出现人员伤亡,但四个分局一夜之间被全部损毁,就连高层都被这件事所惊动。
按理来说,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少年早该被局里抓走严加看管,可偏偏这件事却是雷声大雨点小,最后以鬼手柳十七亲自出面,以个人名义向局里捐赠四栋大楼草草作结。
想到这里,老者不禁暗叹一声可惜。那少年的确是个不可多见的天才,年纪轻轻便把行鬼师一脉修习到了最高的境界,只可惜实在是造化弄人,这样一个天才却因为一场小病丢了性命。
——不过像这样的天才,恐怕一千年都出不了一个。
“你可想好了。”老者停顿片刻后,开口说道:“若你输了,便要即刻跟我们回分局。”
“输?”
柳安木静静看着他,良久,忽然嘲弄地笑了一下:“没有人能让我输,除非我没想过要赢。”
老者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口气:“你迟早会死在这份狂妄自大上。”
说完这句话,他提起手杖,转过头看了一眼了自己的手下,抬了抬手指:“动手吧……下手要有点分寸,小施惩戒即可,不要伤了和气。”
跟着老者的那几个人中年人早就憋着一口气,听见老者的命令,脸上都心照不宣的露出一丝笑容。教训小辈这种事情最大的乐趣,就在于绝对的力量差距。
他们这些人既是分局里的中层,又是宗门里的长辈,平日里那些小辈见了他们,无不是点头哈腰、恭恭敬敬。面对这些自视甚高的小辈时,适当地给他们一点教训,既能敲打小辈,又能在无形中享受一把力量碾压所带来的乐趣,不失为一种难得一遇的消遣。
第42章
一个中年男人从人群里走了出来, 他身材魁梧,留着宽络腮胡,神态彪悍, 啤酒肚将一身深蓝色的制服撑起一个圆滚滚的弧度:“小子你且记住一个道理,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今天我就替你家长辈教训教训你!”
柳安木的目光在这个中年人的身上移动,这人的右手边的袖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隔着布料游走, 这东西呈现条状,看上去有点类似于虫蛇一类的东西。
“蛊?”很快他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布料下游走的东西速度并不快, 而是每次转动方向的时候都会有明显的停滞。
“不是蛊虫, 那就只有一个答案了。”心底有了一个答案, 柳安木嘴角微微上扬, 扯出一个冰冷的笑容。他翻动铜板的右手骤然一停, 浓稠的黑气迅速从铜板中溢出,很快顺着他的手臂,将他的身形隐藏进入一片黑雾里。
空荡荡的审讯室之中,阴风大起,整个审讯室昏暗了不少。
无处不在的黑雾中传来一个声音,若有若无,听起来有些瘆人:“那就请赐教吧。”
中年男人将手压在胳膊上, 有纸人作为耳目,他的五感远超其他人,即便是这样,他却依旧无法找到青年的确切位置,只看堪堪摸索到一个虚影。
——这小子还真点东西, 难怪敢这么狂。
袖口里的纸虫顺着衣领探出,纸人背后的红色纹路闪过一抹金光,中年人男人眯起双眼,视线里那个虚影清晰了不少,他冷笑一声:“装神弄鬼。”
周围其他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看好戏的神色,这个率先出头的中年男人名叫伍军,是湘南伍家二房一脉的嫡系子弟,精通剪纸成兵之术,以纸人可作耳目,可以堪破虚幻,可以说正是行鬼师的克星。
锁定了虚影的位置,伍军没有着急将虚影从黑雾中拖出来,而是从腰间的布口袋里又翻出了两三个纸人。这些纸人摇摇晃晃在他手心里站立起来,随着他一声:“去!”,几张纸人轻飘飘从半空中飘下来,仿佛自己长出了腿脚,一头钻进了黑屋里。
伍军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色,这几只纸人就是他的阵头,也是整个阵法防御力量的支撑点。只要这几只纸人还在,就相当于在他的周身撑起了一方阵术,阵术不破,任凭那臭小子有一万种本事,也没法能近他的身,这也是他敢第一个出头的底气!
不过这一次似乎有些不太一样,几只纸人钻入黑雾纸后,纸做的身体就变得沉重起来,走了几步后,伍军就发现不对劲,被他操控的纸人就好像走进了一个泥潭,腿上好似被泥水缠住,每走一步都十分吃力。
“雕虫小技罢了,也敢在我面前卖弄。”伍军双眼盯着黑雾中的虚影,冷笑了几声,抬起右手在左手的手心里快速写下一道符文。手心里被写下符文的地方隐隐发着烫,当最后一笔落下的时候,他的脸色有些发白。
本来对付一个小辈根本用不着这种程度的术法,但话已经放了出去,几个同僚都还看着呢,他必须在几招之内给这个臭小子一个下马威,否则他这张老脸往哪摆?
随着符文成型,黑雾顿时被数道血红色的光芒刺破,如同日光穿透黑云。
周围几个看客的脸上都浮现出了然的表情,伍家对纸人的掌控之术是行内独一份的存在,只要把那小子从黑雾中逼出来,就算他再有天大的本事,也翻不了天去。
被“泥潭”绊住的纸人很快就挣脱了束缚,被扯断的泥丝很快又化作黑气藏进了黑雾中,纸人后背上用朱砂书写符文射出道道红光,用特殊墨水涂画出的眼睛在纸面上转了个圈,紧接着从纸人抖动的身体发出咯咯的窃笑。
“找到了,我看你还往哪里跑!”伍军眼底闪过一抹得意,他抬起右腿,重心下移,重重踩在地上。趴在他肩膀上的纸虫缓缓抬起上半身,随着伍军的一声暴喝,双拳骤然用力,肩上的纸虫后背上倏地弹出一对波如蝉翼的纸翅,沙沙地朝着黑雾中那道虚影飞了过去。
纸虫向箭一般朝着黑雾中的一个方向射了过去,纸虫的腹部高高鼓起,有经验的术士都知道,这只纸虫肚子里有个一个很精巧的毒囊,一旦被这只纸虫咬住,毒囊内的液体就会进入人体血液,瞬间就会麻痹神经,若不慎被咬伤,立刻就会动弹不得,只能束手就擒。
眼看着纸虫就要钻入黑雾,伍军收回迈出的右腿,将手背在身后,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他对自己的纸虫很自信,过去的很多年里,他靠着家族里这一手操控纸术的手法,可以说在行内也算是横着走,一旦被他的纸虫锁定,想要再逃脱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嘭!
忽然,即将穿过黑雾的纸虫突然像是撞上了一面墙。在高速的撞击下,整个纸虫甚至连声响都没有发出来就被轻而易举地压瘪,虫腹中的毒囊被挤压碎裂,其中的毒水立刻四溅飞出。
变故发生的太过突然,离得近的几个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几滴毒液溅入眼睛,顿时一股仿佛要将大脑锯开的剧痛就从眼眶中烧了起来。
“啊!”
几道凄厉的惨叫接二连三的在审讯室内响起,伍军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只觉得从右手指尖先是一疼,随即便传来一阵麻痹的感觉,这种麻痹感很快就蔓延到了右臂,整条手臂顷刻之间就没了知觉。
“怎么回事?”伍军的脸色一下发生了变化,还没等他缓过神来,耳边突然传来一阵轻飘飘的声音:“别紧张啊,你自己调得尸毒,解起来应该很容易吧?”
这个声音像是在耳边响起,又像是从审讯室的每个角落里传来。四周的阴风再次大起,头顶的灯光开始疯狂闪烁,整个审讯室瞬间陷入了黑暗,失重的感觉从四面八方传来,就好像突然从半空中掉入了深海之中。
拄着手杖的老者面色一变,龙头手杖重重往地上一敲,冒着丝丝白色的气流从四散开来。气流撞上黑雾,就像是热流陡然撞上冷空气,瞬间化作一片白茫茫的水雾。
“小心,我们已经被那只鬼拖进了鬼蜮!”老者眉头紧缩,双眼紧紧盯着黑暗中的一个方向:“在鬼蜮里危险可能藏匿于每一片黑暗,所有人必须一起行动!”
就好像是要验证他所说,黑暗中传来一声很轻的嗤笑。这个笑声不算大,却无比清晰地传入每给人的耳朵里。听见这个声音,老者浑身猛地一震,他的脸色突然变得很差,死死握着手里的龙头手杖,因为太过用力,他手背上的青筋都鼓了出来。
这个声音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后背上的伤疤隐隐作痛,就好像皮肉刚被切开,伤口狰狞翻起,连带着那份窒息般的痛苦和恐惧,一并浮现在他的大脑中。
黑雾中慢慢抽出数不清的红色血丝,这些血丝在半空中缠绕,慢慢形成了一个人形。
他嘴唇蠕动着,不可置信地盯着那片黑暗:“怎么是你?”
“血人”的脸部缓慢挤出一个眼睛,眼珠盯着他,似乎是在笑:“自然是追随吾主而来。尔等不自量力,妄想与吾一争高下,简直可笑!”
鬼蜮中声音的传播受阻,剩下还站着的几个人根本听不清老者和那“血人”说了什么。几个中年人互相看了看,纷纷亮出自己的家伙什,有人高声喊道:“一起上!让这臭小子见识见识我们的厉害!”
“别过去!全部给我退回来!”老者如临大敌,厉声喝斥。可惜那几个人根本听不见他的话,为首的那个人手里握着长一尺的铜钱剑,飞身而起,朝着那由红色血丝组成的人影重重劈砍了下去。
铜钱剑狠狠劈下,瞬间就将那个血丝组成的人影砍成两半。被砍断的血丝如同蚯蚓般钻入黑雾中,满地蠕动的血丝让人不禁头皮发麻。
“是空心的?人不在里面?”握着剑的男人愣了一下,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肩膀上一阵剧痛传来,两根由血丝组成的长线瞬间贯穿了他的臂膀。
“当啷!”铜钱剑重重砸落在地上,男人发出一声闷哼,粘稠的血液从被贯穿的位置喷涌而出。
众人的神经顿时绷紧,黑雾中传来一道很邪性的嗤笑:“一堆老弱病残聚齐了,不如你们一起上吧,早点打完我也好早点回去睡觉。”
这段话说的狂妄嚣张,但几个中年人却无一人有底气反驳。其中一人向前走了一步,握紧手里的伏阴牌:“胡闹!按辈分我们也算是你的长辈,你小儿出言不逊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出手伤人?”
黑雾里的声音“哦”了一声,随即毫无诚意地下了个指令:“姬玚,把他放开吧。”
血丝缓慢从中年人的肩膀里抽出,中年人口中发出一身闷哼,重重朝地上栽倒。“姬玚”这个名字说出口,所有人都震惊地抬起头,看向半空中那由数千血丝组成的“血人”。
老者长叹息了一口气,他拄着手杖上前。短短几分钟的时间,老者好像又苍老了好几岁,他伸手将受伤的手下扶起来,随即目光沉沉地看向黑雾中的一处:“小子,你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柳十七的鬼仆,为什么会在你手里?”
随着老者话音落下,一道欣长的身影慢条斯理地从黑雾中走出来。青年半边脸上盖着一块由鬼气化成的鬼面具,露在外面的半张脸虽有些苍白,但确实是一副极好的皮囊,黑气翻滚缠绕在他的身后,几乎和电影里那些斯文败类的反派角色一模一样。
柳安木微微抬起下巴,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自然是我师父留给我的。”
“胡说八道!”老者紧盯着他的眼睛,似乎想从里面找到一丝撒谎的痕迹:“那老鳏夫一辈子只收过三个徒弟,两个徒弟已经身陨,现在只剩一个大徒弟,老夫曾与他见过一面。”
“谁告诉你老头只有三个徒弟?”柳安木笑了起来,他的半张脸都被鬼面具挡住,这一笑整个人越发显得邪气。他的目光扫过鬼蜮尚且还站着的几个人,慢悠悠地说道:“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楼观道甲子一钱鬼师,鬼手柳十七的关门弟子——柳四。”
整个鬼蜮里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默,几个中年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一丝纳闷。道上谁没听过鬼手柳十七柳老太爷的大名,只是道上只听说柳老太爷一辈子只收过三个亲传徒弟,却也没谁知道他还收过这第四个徒弟?
但青年手里的铜板并不是假的,也确实能召来鬼王姬玚为他驱使——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柳老太爷真的还偷偷收过一个徒弟?
老者盯着柳安木手里的铜板,眉心一点点皱起来,心中产生了一个猜想。
能驱使鬼王姬玚,这个青年必然和柳十七有关系。道上早年间的确有些传闻,说鬼手柳十七曾与那黑苗蛊女金花生育过一个孩子,不过据说因为蛊女体内积|毒太多,不仅孩子生下来就是一个死胎,就连蛊女也在生下这个孩子不久就撒手人寰。
“难道当年那个孩子并非是死胎,只是柳十七为了躲避仇家的追杀,特意放出的假消息?”老者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如果此人真是柳十七的儿子,那他能让鬼王姬玚为他驱使,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老者握着龙头手杖的手缓慢收紧,他死死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人,表情一丝说不出的复杂情绪。站在他对面的青年眉目青隽,如果仔细去看,确实不难看出几分他母亲的影子。
恍惚间,青年的身影好似和当年那个巧笑嫣然的少女在他面前融合在了一起。
穿着苗服少女站在远方的山坡上,额前的银饰轻轻撞击着,发出清脆好听的声响。她的手里握着一把花色的花朵,如远山般的眉眼轻轻弯起:“阿昌,你又发什么呆呢?”
第43章
四周的黑雾散了不少, 鬼蜮如同来时一般无声无息地被撤去。
拄着龙头手杖的老者还沉浸在那段蒙尘的记忆当中,良久,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口气, 整个人似乎变得更加苍老,“罢了,愿赌服输。说说吧, 你想要谁的档案?”
柳安木没有说话,而是走到审讯桌边, 从审讯本上撕下一张纸,在空白的地方写下了“柳二”两个字。
做完这一切后,他将手里的纸张对折, 递给了老者。
老者接过那张纸, 没有打开, 但在他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个答案:“你要找的这份档案在三分局, 所有档案都是统一管理, 即使是我也没办法把违规把档案带出来。”
柳安木很轻地抬了一下眉梢,直觉告诉他,老头的话还没有说完。
果然,停顿了两三秒,老者摩挲着手杖上的金属龙头,再一次开口:“不过我有办法把你带进去,你可以自己去翻阅, 但只能翻看,不许拍照,更不能把档案带出分局,否则你要面对的事情可就不会这么简单了。”
随着鬼蜮消散,覆盖在柳安木脸上的鬼面也慢慢褪去, 他嘴角轻轻上扬:“成交。”
老者看着他的眼睛,久久摩挲着手里的龙头,眼神似乎在怀念什么。
就在柳安木准备离去的时候,老者盯着他的背影,突然叹息般地开口:“你的眼睛…很像你母亲。”
柳安木扶着门把手,停住脚步。他背对着老者,微不可察地抬了一下眉尾。
老实说,他并没有原主完整的记忆,更无从得知原主的母亲到底与眼前这个老头有什么渊源,不过从老者的语气中,他却敏锐地察觉到一丝遗憾的味道。
柳安木没有说话,这个时候说的越多,反而会暴露出更多。如果不想被暴露借尸还魂的秘密,这个时候保持沉默就是最好的选择。
不过老者只留下了这句似是而非的话,便不再继续说下来。他握住手里的龙头手杖,转身看向角落里陷入昏迷的神婆:“准备收队吧。”
几个中年男人互相看了一眼,又把目光投到门边的青年身上,青年的背影有些单薄瘦削,但脊背却挺得很直,像是风雪下倨傲挺立的青松。
青年耸了耸肩膀,拉开审讯室的大门,身影很快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伍军被人从地上扶了起来,尸毒已经顺着右臂蔓延到肩膀,使得他整条手臂都呈现出紫青的颜色,旁边几位中了尸毒的同僚也不遑多让,整个眼眶紫里透着青,像是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老僵尸。
他按着毫无知觉的手臂,脸上的横肉抽动了几下,眼神中多了几分狠厉:“处长,您就这么让这臭小子走了?”他们当年都是被老处长招进来的,局里的手段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即使近几年来局里的手段已经温和了不少,但究其根本,还是威逼利诱的那老一套。
“鬼王姬玚在他手里,只要他想离开,就连高层都拦不住他。”老者缓慢拿起手杖,声音平淡地说道:“这个人我另有安排,先回分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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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深夜,天色更暗沉了几分。
走出沙湖区公安分局的大门,围在公安局门口看热闹的吃瓜群众都已经散去,路灯下只剩下正在遛弯的一家人,两个孩子在前方追逐打闹,夫妻二人手里拎着黑色的塑料袋,慢慢跟在孩子们后面。
“真好啊。”看着温馨幸福的一家人,程名勾住柳安木的肩膀,有些感慨:“三哥,你说咱们这份工作虽然累了点,但有时候想想,其实还挺有意义的。除暴安良,守护百姓,咱们这一行肩膀上担子还真不小啊。”
柳安木顺着他的目光,盯着那一家人看了半晌,突然开口:“你能看见他们?”
“……什么?”
程名愣了一下,随即背后立刻起了一身白毛汗。他咽了咽口水,结结巴巴道:“不、不是,你什么意思,这一家人难道不是人?”
柳安木的视线淡淡落在那两个拄着拐杖的老人身上,他们跟在那对中年夫妻的后面,走得很慢,但笑容却很慈祥,老爷子的右腿似乎行走有些不便,老奶奶便搀扶着他,两个老人家相互扶持,走过了大半生的风风雨雨。
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两个老人抬起头,朝着他们所站的方向笑了笑。不过这两只“灵”身上气息都很孱弱,大概再过不久,就会被无常带走前往地府转世投胎。
“前面四个都是活人。”柳安木朝二老微微颔首,随即不咸不淡地说道:“后面两个老人是新死鬼,你仔细闻闻看,有没有闻到一股特殊的味道?”
程名闻言收回手臂,朝两边各吸了两口气,鼻尖果然闻到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好像是有股…有股烧纸钱的味道?”
柳安木拿出车钥匙:“这就是新死鬼的味道,如果我猜的没错,今天应该是二老的头七。”
程名忍不住又往那一家四口的方向看了一眼,虽然看不见跟在那一家四口后面的两位老人,但他的心里还是不由多了几分失落。虽说生老病死是人间常态,但实在是令人唏嘘。
那一家人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警院大门外,警院往前走两条街区,有一片荒凉的石头山,这家人应该是想去那里给亲人烧点纸钱。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停车场。车门砰砰两声关闭,车灯照亮前方的黑暗,缓缓开出了警院,在经过大门的时候,前方突然冒出了一个穿着白色短裤短袖的女人。车灯一晃,女人的脸色透着一股不正常的惨白。
程名被吓了一跳,意识蹦出一句:“我靠!”好在此刻的车速并不算很快,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刹车声,白色奥迪在原地停了下来。
拦车的女人正端着手里的相机,虽然脸色在车灯的照射下,有种不正常的惨白,但确实是一个活人。
她看向车里的两个大男人,白色的闪光灯闪烁了几下。紧接着,她大步走到了驾驶室的车窗边,用手指关节敲了敲车窗,微笑道:“你好,方便聊两句吗?”
短暂的沉默后,车窗缓缓降下,驾驶室里的青年抬起头,眉宇间有几分不耐烦。
看清楚那张俊朗的面庞,女人明显愣了一下,脱口而出道:“怎么是你?”
柳安木被女人这句话弄懵了,他的视线在女人那张妆容精致的脸上停留了几秒,却没有主动开口。还阳助手依旧没有任何反应,这说明原主和眼前这个女人并不认识。
这时女人好像想起了什么,她转头朝沙湖区公安局的牌子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了然又兴奋的神色:“原来你在这里上班!早就听说你报考了法医系,柳伯伯为此还发了不小的脾气,原来这些都是真的啊!”
女人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熟稔,柳安木皱了皱眉,不动声色道:“你认识我?”
“当然认识!哦,我都忘了,你应该没有见过我。”
“我叫陈娇娇,和你大哥柳明志是高中同学,也是陈东方的女儿。”说到这,女人眨了眨眼睛,主动伸出白皙纤细的手,笑容明媚:“说起来我和你二哥还有婚约在身,你该喊我一声嫂子才对。”
女人话音刚落,柳安木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借尸还魂以后,他根本没有一并继承原主的记忆,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暴露,完全是依仗“还阳小助手”的提示,至于眼前这个女人到底是不是他的嫂子,他根本无从分辨。
整个车厢里安静无声,旁边的程名早就震惊得无以复加,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陈东方,本市的杰出企业家,也是本地一家大型游戏公司的创始人,在B市可以说是响当当的人物。按照这个女人的说法,她是陈东方的女儿,也就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千金大小姐。而这位大小姐又是三哥的嫂子,也就是说三哥大概率也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公子哥?
相处四年的上铺兄弟突然摇身一变,成了身价不菲的公子哥,这件事放在谁身上都得震惊一会。
“三哥,你跟我说一句实话,你爹到底是谁啊?”良久,程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女人眨了眨眼睛,顿时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她一只手握着手里的相机,轻笑了几声:“看来我们的小弟弟在外面一直很低调呢,那我这个当嫂子也不好多说了,等你们回去慢慢再谈吧!”
耐心被彻底耗尽,柳安木抬起头,语气不善地说道:“你到底有什么事?”
谈到正事,女人的精神顿时好了很多。她晃了晃手里的相机,耸耸肩膀道:“我是新闻系毕业,现在正在一家新媒体运营平台当线下记者。刚才我们收到消息,说沙湖区公安局外有人跳大神,而且真的请来了一些神秘的东西,所以我们就过来了,想看看能不能拿到第一手的资料。”
“那只是一个精神病突然发病而已。”柳安木靠在车座上,闻言抬了一下眉梢,用一种嘲弄的语气说道:“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真有人相信那些封建迷信的老一套?”
女人摇了摇头,坚定道:“有些事情并不是封建迷信,我们所了解的只是这个世界的冰山一角,还有很多事情一定是普通人无法接触到的。”
说着她又从随身携带的LV包包里拿出手机,涂着大红色指甲油的手指点了几下,手机内便自动开始播放一段录像。她把手机递到柳安木的面前,视频并不是很清晰,但很容易看出是真实拍摄。
而这段录像的内容,正是刚才发生在警局门口的一幕。
神婆说的话被清晰地录进了视频里,白衣女孩被附身后总总怪异的举止,让视频更添了一分诡异的色彩,更不用说视频还有意将“沙湖区公安分局”几个字也一起拍进了视频内,可想而知这段视频一旦被传出,将会在社会层面上引发多大的舆论。
第44章
柳安木扶着方向盘, 向后靠在座椅上:“我劝你还是省省力气吧,这种视频发出的第一时间就会被网警检索,然后删除。无论是你为了吸引流量, 还是单纯为了满足个人的爱好,最快把视频删除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不,我们从来没有打算把视频发出去。”陈娇娇摇了摇头, 她退出视频,重新将页面切换到相册。紧接着, 她点开一张图片放大,画面上的背景依旧是沙湖区公安局,不过拍摄的时间是在白天, 而画面的主角正是刚才视频里跳大神的神婆, 不过此刻神婆的背后背着一面黑色的旗帜。
“这个神婆是当地有名的‘活菩萨’, 据说她能和鬼魂沟通, 倾听鬼魂讲诉自己的冤屈。如果遇到蒙冤而死的鬼魂, 她就会请出一面黑色的旗帜,送到死者的尸身旁,让死者的灵魂可以前去报仇索命。”
“所以你是来找那个神婆的?”程名忍不住插话道:“她涉嫌利用迷信活动,扰乱社会秩序,已经被省局带走了。”
陈娇娇依旧摇头,她将手机放回包里,又从包里拿出一个黑色笔记本。只是在拿笔记本的时候, 她悄悄移动了一下背包上的挂件小熊,让小熊的眼睛正对车内的两人:
“神婆是‘指路人’,既然她找到了这里,就说明这里肯定有冤案。你们最近一次出警办命案是在今天凌晨时分,死者从烂尾楼上坠楼身亡, 法医现场尸检结果是‘疑似他杀’,我能问问你们现在案件侦办的怎么样了吗?这件案子是否存在疑点?死者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还有……”
柳安木毫不客气地打断她剩下的话:“案件还在调查,具体细节只有在案件侦破之后才会对外公布,你现在是在干扰警方正常办案。”
“那就换一个问题!”陈娇娇眼神闪烁了一下,伸出涂着大红色指甲的手指按在缓缓上升的车窗上:“有小道消息说死者在死前出过一场车祸,肇事司机是本市知名企业家王xx,车祸和死者身亡之间是否存在联系?”
“无可奉告。”
“好吧,最后一个问题,看在大家亲戚一场的份上,这个问题你必须回答我!”陈娇娇死按着车窗不放手,大有一副要把包包塞进窗口挡着的架势,柳安木也只好把车窗停了下来。女人眨了眨眼睛,笑容明媚:“小弟,这个问题不涉及到案件,不属于你们保密的范围,你也不用太紧张。”
“你还想问什么?”这女人实在是有点难缠,而且又顶着一个“亲戚”的名头,柳安木也有些头疼。
陈娇娇也不兜圈子,脆生生道:“你们下午去‘陶家村’干了什么?”
柳安木扶着方向盘的手一顿,双眼眯起:“你们在跟踪警方办案?”
“什么跟踪啊?说的那么难听。”陈娇娇挑起又细又弯的眉梢:“只是我们恰好也去‘陶家村’调查而已,大家都是去调查,还分先来后到不成?”
柳安木的脑海里快速回忆起下午的情形,陶小红家在矮坡上,他们从陶小红家出来的时候,确实在矮坡下见到过一辆面包车。不过等几人从后山上下来的时候,这辆面包车就已经不见了。
“这个问题我可以回答你,不过……”柳安木又恢复了一贯的散漫。他按下车窗,随意将手肘搭在车窗上。陈娇娇果然来了兴趣,扶着车门,整个人都往车窗边靠近了几分:“不过什么,我在听着呢。”
她被背包上的毛绒小熊随着她的动作,也凑到了车窗边,小熊的眼睛里闪过一抹诡异的红光。柳木安稍微一抬手,便将这只毛绒小熊扯了下来。
陈娇娇愣了一下,随即立刻伸出想要去抢,气恼道:“你干什么?怎么随便拿别人的东西?”
“陈小姐,既然要打听消息,就应该有点诚意。”柳安木晃了晃手里的小熊,手指顺着毛绒熊的眼睛上往上一推,一个芯片大小的黑色塑料小盒就被从玩具熊顶部的缺口处推了出来。
随着塑料小盒上的电线被扯断,毛绒小熊的眼睛彻底变回了黑色。柳安木随手将塑料小盒丢进中央扶手箱,又将失去拍摄功能的玩偶递了回去。
陈娇娇接过作废的玩偶,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行了,那现在你总可以说了吧。”
“陶家村的确有个案子,不过跟你要的不一样,而是一桩虐待儿童的案件。”柳安木靠在车座上,随口编着瞎话:“我们收到报案,说村里有一户人家长期虐待儿童,所以就出警过去看看。”
“虐待儿童?”陈娇娇愣了一下,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她拧起眉毛:“既然只是虐待儿童的案件,那你一个法医跟去干什么?”
“还能为什么,局里人手不够呗。”柳安木耸了一下肩膀:“出警至少要两名正式警察,所以我这个法医就被紧急征召,跟着出外勤办案了。”
“不对,你们从那户人家出来以后,又在村里停留了很久,这段时间你们又在干什么?”
程名终于听不下去了,他忍不住开口道:“陈小姐,我们警方办法要讲证据,既然有人报案,那我们肯定要在村里走访了解情况,不然证据从哪里来?”
陈娇娇皱了皱眉头,还想再问点什么,突然从警院的方向便传来“嘟、嘟”两声。紧接着,两盏车灯就从后方照射了过来。陈娇娇下意识松开按在车窗上的手,朝后面看了一眼。
趁着这个机会,柳安木一脚踩向油门,白色的奥迪立刻冲了出去。等到陈娇娇回过神,气急败坏地跺脚时,那辆白色的奥迪已经一路畅通,直奔路口而去。
**
绿灯亮起,车身缓缓发动。即使已经临近深夜,主马路上依旧车水马龙。
程名双手汗津津地拉着安全带,大脑里一时间还有点恍惚:“三哥,你还真是富二代啊?”
柳安木握着方向盘,闻言极为敷衍的“嗯”了一声:“应该是吧。”
说实话,这个问题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微信里的确有两个名为“父亲”和“母亲”的备注,不过聊天记录里面却只有一些零散的转账记录,算算时间应该还是在原主读大学的时候。不过自从原主大学毕业,家里就彻底断了和他得经济往来,就连原主的户口本也是单独的一本,上面看不出任何信息。
程名松开安全带,酝酿了一会感情,再抬起头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悲愤交加,活像是被渣男骗钱骗身的黄花大闺女。
“三哥,你做人也太不厚道了!”
“你说你家都这么有钱了,你那些袜子和裤衩子咋洗破了洞你还在穿?你还记不记得,上次咱俩去广|宁学习,你那裤衩烂得俩屁股蛋都在外面露着!我还以为以为你家庭情况挺不好的,只要咱俩单独出去吃饭,我从来都是抢着付钱,结果你丫是财神爷要饭,跟我这装穷呢!”
“……”
这话要真说起来,柳安木倒还挺冤枉,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还是个正经的公子哥。
自打他接手这具身体以后,原主那些存折银行卡都被他翻了个遍,里面的钱加在一起,他还倒欠银行两万,怎么看都不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少爷。不过从陈娇娇刚才的话来看,也不排除原主因为大学选专业的事情,和家里闹崩才净身出户。
毕竟没听说过哪家的公子哥会放着大好人生不享受,偏要跑到公安系统当个又苦又累的小法医。
将一肚子苦水倒了一大半,程名说得口干舌燥,从包里拿出半瓶子矿泉水,拧开瓶盖猛地灌了几大口,这才慢慢冷静下来,仔细一琢磨,又察觉出几分不对来:“不对劲啊,三哥。你要真是富二代,怎么大学的时候落魄成那样?我记得大学期间,咱俩都是三天饿两顿,天天出去发传单做家教来着。”
柳安木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索性打开车载电台,又从中央扶手箱翻出两袋薯片,扔到程名的怀里。程名抓起薯片一看,得,果然又是他最讨厌的青柠味。
随手调了几个频后,电台里发出一阵清晰的人声:
“下一个故事来自听友小B的投稿。小B说自己原本有个幸福的家庭,但几年前母亲因病去世,一切都发生了变化。母亲死后,父亲很快又娶了一个女人,也就是小B的后妈,这个后妈对小B很不好,动辙就喜欢打骂小B……”
程名张了张嘴,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心说该不会像电视剧里演得那样吧?
——如果真是那样,那他刚才说得那些话可就太混蛋了!
程名忍不住借着开薯片袋的动作,偷偷往旁边看去。柳安木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则搭在窗口,车内没有开灯,只有车窗外昏暗的路灯落在他的身上,让他本就单薄的肩线更显出几分萧瑟。
广播里的声音还在继续:“后来小B长大了一些,独自去外地读书,靠课余时间做一点兼职,终于凑够了自己的学费,但他依旧非常自卑,同寝的室友也经常排挤小B……”
“……”想起自己刚才说得话,程名的脸颊顿时烧起来了一样红,心中产生一种强烈的负罪感。他再也忍受不了,抬手将广播频道切换到下一个电台。
柳安木正听得津津有味,转头看了他一眼:“你又怎么了?”
“没、没什么。”程名低下头,味如嚼蜡地吃着手里的薯片:“对了三哥,你之前不是说想吃那家自助吗?等回头发工资,我请你去吃,你别跟我客气。”
柳安木单手扶住方向盘,在路口掉了个头,有些不明所以。过了半天他才反应过来,这傻子该不会把刚才的故事听进去了吧?
忍不住扬了一下嘴角,柳安木故意叹息道:“其实北西路那家烤肉,我也一直挺想吃的,只是囊中羞涩,一直没机会去尝尝味道。”
“好!”程名点头如捣蒜:“周末我们就去!”
“还有广府街那家火锅,南大桥的茶点,大角门的大骨棒……”
“没问题!这些咱们都去!”
“老板大气啊!那还有西山街的牛排,北二巷口的烧鸭饭,南口的铜锅牛肉……”
……
十分钟后,程名僵硬着嘴角点开了自己支付宝余额界面,匆匆瞟了一眼,又痛心疾首地关闭。他如同一滩死鱼一样靠在车座上,满心满眼都写着生无可恋四个大字。
白色奥迪缓缓开进小区,后视镜中映出柳安木不自觉翘起的嘴角。
——还真是个傻子。
第45章
晚上十二点, 两人回到了出租房。
客厅里留着一盏落地灯,张光磊照例不在出租房内,两个女孩子则早早进入了梦乡。
简单洗漱一番后, 柳安木便躺在了那张单人床上。隔着薄薄一层门板,客厅里程名的呼噜声已经极其规律的响了起来,白猫也蜷缩在角落里的猫窝中睡得正香。
而他躺在床上, 却困意不浓。将两只手垫在脑后,他盯着天花板, 脑中的念头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借尸还魂以后他可以说是完全继承了原主的一切,即使最先进的医疗手段也无法发现端倪,但只有记忆却独属于那个已经不在人世的灵魂。
“除了一个名字, 我对你一无所知。”柳安木不禁觉得头疼, 对于原主的信息, 他知道的信息实在太少, 即使有还阳小助手的群体性记忆适配功能, 但真要面对今天这样的情况,他根本无从分辨真假。
床上零零散散地放着不少东西,从户口本到毕业证书再到体检报告,这些都是那个灵魂曾今存在过的证明。即使他翻遍了原主所有的私人物品,依旧没找到任何与“家庭”有关信息,也包括陈娇娇口中的“二哥”。甚至原主的微信好友都不超过五十个人,连“家人”这个分组都没有, 更不用说家人群这种东西。
柳安木拿起手边的体检报告,随手翻了几页。这些资料里唯一能和家庭扯上一点关系的,就只有这份体检报告里的“先天性心脏病”,从报告来看,这个病因很大可能源于遗传性疾病。
柳安木的目光在“室间隔缺损先天性心脏畸形”几个字上停留了一会, 挑了一下眉梢,又将手里的报告翻到了下一页。
这一页附着一张内脏B超检查图,右侧检查结果一栏有几排龙飞凤舞的小字:“肝、胆、脾、肾未见明显异常。”
柳安木微妙地抬了一下眉梢,垫在脑后的手指尖不自觉的收了一下。
视线顺着薄薄的夏凉被慢慢下移,落在一片小雏菊的图案上。
也许是因为原主自小便有先天性心脏病,所以在某个方面节制惯了,以至于除了每天清晨的固定流程以外,柳安木一连几天都没想起那档子事来。
虽然做鬼以后那方面的需求大打折扣,但毕竟上辈子也是个热血方刚的大小伙子,他自然知道一个正常成年男性在这方面的需求有多大,如今却连着几天没动过半点那方面的念头,简直素得像是庙里的秃驴和尚。
“老子该不会真不行吧?”
这样的念头一旦在脑海里冒出来,就再也消不下去。事关男人的尊严还有他下半生的性||福生活,这种事绝对容不得半点马虎。如果真是个银枪蜡头,他定要下去找那几老头儿算账。
双手握紧又松开,柳安木屏住呼吸,抬起了自己的手,伸进被子朝下探去。
汗津津的手心很快碰触到一片软绵绵的存在,柳安木握着手里的东西,眼皮跳动了几下,隐隐有种别扭的感觉,忍不住骂了声娘:“老子自己的东西,有什么好尴尬的?”
他索性把两只眼睛都闭上,整个人缩进了被子里,右手试探性地握紧了一些,从最开始的生疏到逐步熟练,沉睡中的蝉蛹慢慢苏醒,快|感如同电流一般顺着神经涌入脑海。
**
缩在被子里的青年半张脸埋在薄被里,喉结很轻的滚动了一下,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很低的闷哼。
随着这一声压抑的闷哼,原本蜷缩在猫窝中的白猫忽然睁开了眼睛,碧绿色的瞳孔在黑暗中泛着幽暗的光芒。
白猫很轻地抖动了一下身上的毛发,随即轻巧地从猫窝中跃了出来,轻轻一跳,床榻上便多了一处小小的凹陷。
床上的青年并未察觉到这小小的动静,他此刻整个人蜷在被子里,随着右手的动作,从喉咙里逼出一声压抑地、沾染情|欲的闷哼:“嗯……”
原本正朝着青年走去的白猫猛地停在了原地,那双闪着幽幽绿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青年微微发抖的背影。
也许是因为这具身体很久不曾干这档子事,快感如同潮水般攀附着每一条神经而上,青年仰起头,呼吸混乱到连大脑都隐约有一波一波的窒息感。
断断续续的喘息与低||吟中,白猫如同游荡在黑夜里的幽魂,悄无声息地绕到了青年的正面,墨色的眼珠慢慢缩成一条极细的线条,虹膜隐隐透着一圈不详的血色。
白猫站在青年的面前,微微低下头,瞳孔中倒映出青年因沾染情||欲而泛起一层薄红的面庞。此刻的青年紧紧闭着双眼,仿佛褪去了满身的傲骨与锋芒,唇齿间不时泄露出几声颤抖而沙哑的闷哼。
狭窄而黑暗的空间里只有暧昧的喘息声在继续,白猫就这样静静低头看着他,直到青年的呼吸变得急促,就像是溺水般猛地扬起头,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黏在光滑苍白的额角上。
白猫那竖立成一条细线的瞳孔一点点被腥红的血色浸染,杏仁形的眼珠中如同一滴鲜血落入墨水瓶,两股颜色不断吞噬、交融,又化作危险而缠眷的爱意,落在少年扬起的下巴上。
涨潮般的快感缓慢开始消退,青年整个人蜷在隆起的薄被里,光洁而不着寸褛的脊背如同隆起一条山脊,他混乱地、断断续续地喘息着,连露在外面脖颈上透着浅浅的红。
白猫眨了眨眼睛,忽然俯下身子,从薄被下快速钻入,随即它凑近青年的脖颈,伸出那带着倒刺的舌头,轻轻舔||舐着青年粘腻湿润的喉结。
柳安木将头靠在枕头上,准确无误地揪住白猫的后颈,他的声音懒洋洋的,沾着几分欲望满足后的沙哑:“听床根?嗯?”
白猫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的喉结,那里被舔咬过后,凸起上留着一圈晶莹的水渍:“喵。”
这一声猫叫软绵绵的,带着明显讨好的意味,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在撒娇。
白猫的身体就像是热烘烘的小火炉,柔软的皮毛蹭着柳安木胸前的皮肤,趴在他的胸口上,带来一片不属于自身的温度。
柳安木刚刚完事,懒洋洋地把自己搬回枕头上,正是好心情温存的时候。他松开拎着白猫后颈的手,转而在那油光水滑的皮毛上擦了擦手,又就着白猫顺滑的毛发,摸到了白猫的头顶,五指一拢,便把白猫的两只耳朵拢成了狐狸,连带着圆溜溜的眼角都被提拉了起来。
柳安木不由靠在枕头上,笑了起来:“倒是挺像只狐狸,你该不会真是狐狸精变得吧?”
白猫也不挣扎,任由他胡闹,只是盯着他的脸,很轻地“喵”了一声。
绿色的猫眼像是一对漂亮的玻璃珠,珠子表面倒映出青年唇角慵懒的笑意,情||潮尚未完全从青年的身上褪去,眼尾还带着一丝潮湿的红意,活脱脱就是只吸人精气的妖精。
柳安木当然也没指着一只猫能回答自己,他靠在枕头上,闭上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白猫的后背。一旦放松下来,困意也就从四面八方涌了上来。
连轴转了几天,哪怕是个身体强健的正常人都会疲惫不堪,何况这具身体还是个先天的病秧子。
半梦半醒之间,安静的房间里似乎响起风过树梢的沙沙声。这些声音恍惚是从地面下传来,树叶刮蹭过桌椅床脚,低垂的树枝从天花板上垂落,就像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
皮毛柔软的触感从手下消失,取而代之是一双宽厚而有力的手,指腹上有着一层薄茧。空气中隐约有着一股熟悉的香气,这个味道钻入鼻腔,一点点安抚着那些神经,随即蜷缩的身体便从后落入一个温柔的怀抱。
沉睡中的青年并没有抗拒这个怀抱,而是几乎出于一种本能,微微抬起头,朝后方那个温暖的胸膛靠了过去。
感受到青年的亲近,身后的呼吸声沉重了几分,极细的枝条悄悄游走在青年的身上,顺着他光洁的后背,缠绕住那劲瘦的腰身,在苍白的皮肤上留下道道旖旎暧昧的红痕。
青年紧闭着双眼,难耐地闷哼了一声。缠绕在他腰间的枝条却丝毫不知收敛,顺着尾椎慢慢向下探去,枝条上抽出几片新芽,若有若无地顶着那两团沉睡中的虫茧。
与此同时,湿润而温柔的亲吻又轻轻落在青年泛着些许红意的耳垂上,这个吻断断续续地往下,又落在青年脖颈间的一处小痣上。
随着湿热的舌尖轻舔舐过那处小痣,青年的身体就如同过了电一般抖了一下,呼吸声顿时变得混乱而沉重。背后的那个影子环抱住他,又半强迫地将手指插入他的指缝,与他十指相扣。
两道低沉而粗重的呼吸在安静的空气中纠葛不清,柳安木在睡梦中微微皱起眉头,大脑中混沌一片。恍惚之间,他好像听见一个熟悉而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好似还伴随着潮热的湿意和令人脸红心跳的水濡声:
“师尊可还记得弟子……?”
第46章
“嗡……嗡……”床头的手机震动响个不停, 不是闹钟,而是电话。
床上的青年眼皮轻轻动了几下,似乎即将从睡梦中醒来。片刻后, 从隆起一团的薄被里伸出一只手臂,在床头摸索了一阵,在摸到手机以后熟练地一滑, 等到震动停止之后,又安心地收了回来。
床上的被子被蜷成一团, 柳安木把自己整个人都缩在被子里,带着被吵醒的起床气,卷着被子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出租房里本来就是单人床, 巨大的蝉蛹从床榻上掉了个方向, 便一头扎进了一个坚硬的怀抱中。
拥着“蝉蛹”的男人眼神更温柔了几分, 他低下头, 在“蝉蛹”的顶端很轻地落下一个吻。
这个吻的触感异常清晰, 蜷缩在“蝉蛹”内的柳安木双眼猛地睁开,意识顿时清醒起来。他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扯开被自己卷成一团的薄被,眼前蓦然亮起,窗外已经大亮,微风吹起薄薄的窗帘如同蹁跹的蝶翅。
柳安木本能转头看了一眼,雏菊图案的床褥上正趴着一只毛茸茸的白猫。对上主人看过来的视线, 白猫歪了歪脑袋,乖巧地“喵”了一声,那双绿色的眼瞳就像是两颗漂亮的玻璃弹珠。
“?”
柳安木无言地和大白猫对视了半晌,慢慢吐出一口气,按着胀疼不已的太阳穴:“……老子真是睡糊涂了。”
白猫绿色的瞳孔闪烁了一下, 随即它慢慢迈开四条短腿,凑到青年撑在床褥上的那只手旁,伸出一截腥红的舌头,舔了舔少年骨棱凸起的手背。
柳安木用指节搔了搔白猫的下巴,又从床头拿起手机。
扫了一眼上面的时间,刚刚七点一刻,还没到上班时间。红色的未接电话是赵法医打来的,他打了个哈欠,顺手回拨了回去。
电话还没接通,房门先被敲响,程名扯着嗓子在门外喊魂:“三哥,来活了,局里喊咱们赶紧过去呢。”
柳安木抬了一下眉梢,与此同时电话接通,他捂住收音孔,明知故问道:“赵法医,有什么指示啊?”
“刚送来了一具尸体,需要紧急解剖,你和程名马上来一趟局里。”
**
柳安木手里拎着早饭的小笼包,还没迈进沙湖公安局的大门,就听见一阵哭天抢地的哭喊:“孩子啊,我的孩子,你们今天必须给我一个交待!我不然我就去找你们张局,让你们这些人吃不了兜着走!”
他不由眨了一下眼睛,顺手拉住一个从局里走出来的同事,朝着局里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怎么回事?”
被拉住的这个小警察被里面那一家人闹腾了一早上,此刻眼眶青黑,脚步虚浮,一脸的苦相。
“别说了,”小警察朝局里看了一眼,才压低声音,对着两人说道:“上周五二中有个学生闹着要跳楼,好不容易被我们给劝下来了,结果昨天晚上人偷偷爬到顶楼,自己又跳了下去。现在家长正在局里闹呢,非说她女儿不是自杀,而是被她室友给推下去的。听说这家人和省局的张局有点关系,你们待会进去可小心一点,千万把他们给得罪了。”
程名忍不住朝里面看了看,办事大厅的等候区里此刻正坐着一位身穿旗袍的中年女性。此刻这位母亲手里正握着纸巾,不时擦拭着眼角的泪水,也许因为悲伤过度,女人整张脸都涨得通红,周围几个民警正拿着文件袋为她扇风。
程名压低了声音,小声说:“二中?那不是市里最好的高中吗?”
小警察叹了口气,说:“可不是嘛,那学生今年刚升初二,多好的年纪啊。上周我们劝了她一下午,好不容易把人给劝下来了,谁想到她母亲过来看见孩子没事,就当着我们的面扇了那孩子一巴掌,我到现在都忘不了那孩子当时的眼神……太窒息了,窒息又绝望。”
柳安木看向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得女人,心中隐约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测。从女人的种种表现来看,她无疑是深爱着自己的孩子,可这份名为亲情的爱却偏偏又像是往糖罐里掺杂了玻璃渣,让人觉得甜蜜的同时,往往又会扎得自己满嘴鲜血。
就在这时,程名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他拿出手机一看,果然是赵法医打来的电话。
“你们到哪了?”
“就在门口,马上过来了。”
“好,动作快一点。”
见两人还有公务在身,小警察朝两人摆了摆手,又拿着手里的证物袋,朝旁边的二层小楼走去。程名把手搭在柳安木的肩膀上,无奈地叹了口气:“上钟吧,三哥。”
两人并肩走进办事大厅,等候区围了不少人,除了那个哭得满脸通红的中年女人以外,还有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坐在另一边,眉头深深皱起,手缝间夹着一根烟,正在和谁通着电话。
柳安木路过这行人的时候,正听见男人低沉的说道:“老李,我现在没心情听你说那些大道理。小菲这孩子你是看着长大的,打小就懂事听话,我们对她的管教也很严格,如果没有人教唆,她是绝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这几天我们已经和小菲聊过了,她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怎么刚回到学校就发生了这种事情?我现在建议你们严查她的那几个室友,她们中有个叫李雪的孩子,我怀疑就是她教唆小菲走歪路不成,现在又生出了这种歹毒的心思!”
柳安木没有说话,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两个人很快穿过办事大厅,通过一条连廊,来到了司法鉴定中心。换好一次性防护服,两人便提着工具箱和相机来到了解剖室。
赵法医早早就等待在这里,解剖台上摆放着一具很年轻的身体,只占了一半的解剖台。女孩身体呈现出青白色,四肢上有不少的伤口,面部损毁得非常严重,即便如此,也能依稀看出来死者生前应该是个很漂亮的小女孩。
赵医生手里拿着一份档案,向二人介绍道:“死者丁玉菲,15岁,于今日凌晨在学校跳楼身亡。尸体被发现的时候以立正姿势着地,背靠学生宿舍楼,浑身有多处骨折,基本符合跳楼自杀的损伤。另外死者腿骨轮廓清晰,属于典型的周边性出血,和死者坠楼后摔在宿舍前的水泥台上相符。”
柳安木看向洗手台的方向,离地一米多的洗手台上此刻正坐着一个年轻的女孩,长发在脑后捆成一条单马尾,面容清纯干净,有种清水出芙蓉的天然美丽。此时女孩正歪着脑袋,安静而平淡地打量着自己的尸体。
柳安木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一会,这女孩的眼睛大大的,可其中却没有少年人特意的朝气,反而像是一滩死水,平静中又带着一种很沉重的悲伤。
赵医生合拢手里的档案,声音沉重了几分:“另外,现场除了死者的脚印以外,还采集到了死者室友李雪的脚印,根据李雪的自述,她是在半夜发现死者偷偷离开宿舍,出于担心室友,这才跟踪死者一路来到了天台。”
“宿舍楼的天台上没有安装监控,但从现场的痕迹检验结果来看,李雪的脚印从始至终都与死者相隔了三米以上,可以排除是她将死者推下楼。至于她在天台上是否教唆死者自杀,现在已经无从查起,不过死者在坠楼前,曾分多次向李雪转账。”
似乎是听见了熟悉的名字,坐在洗手池上的女孩缓缓抬起头来。
柳安木用余光打量着她的眼神,本以为至少能在她的眼里看到一点别的情绪,比如愤怒、难过或者怨恨,然而现实是女孩的眼里依旧没有任何一种情绪,她只是安静地看着赵法医,尚还稚嫩的脸庞上有种与她年纪不相符的平静。
“另外,”赵法医推了一下眼镜:“X光检查的结果发现死者子宫腔内有圆形的光环,随后又进行了B超检测,发现腹中胎儿基本成型,可以确定死者坠楼时已经怀有三个月身孕。”
“怀孕三个月?”程名张了张嘴,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死者不是才上初中吗,怎么可能已经怀孕了三个月……”
“没什么好奇怪的。”赵医生说:“我国每年有将近500万例未婚流产,在这些流产当中青少年的比例将近占到了一半。死者在生前多次向室友李雪转账,每笔金额都在一千块钱以上,有可能是李雪意外发现了死者怀孕的事情,借机对死者进行了长达两个月的敲诈勒索。”
柳安木将视线从女孩身上收回来,突然开口:“死者怀孕的事情,她父母知道吗?”
坐在洗手台上的女孩猛地抬起头,那双黑漆漆地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
赵医生放下手里的档案袋,走到尸体的身边,很轻地摇了摇头:“死者父母并不知情,他们十年前就已经离婚,死者一直跟着母亲生活。不过死者的母亲向我们提供了一条很重要的线索,死者在第一次轻生前曾意外被她的母亲撞破地下恋情,在死者的母亲追查之下,才发现她的这个恋爱对象是一位四十岁的中年男性。”
“现在我们怀疑这个男人就是孩子的父亲,死者的死亡可能也与这个男人存在一定联系。”
第47章
丁玉菲站起身, 踉踉跄跄,一步步朝着解剖台走去,可以看出她的右腿似乎不太灵活, 每次落脚的时候,身体都有明显的停顿。
她伸出布满伤痕的手,停在自己尸体的小腹上, 眼里浮现出复杂的情绪,既有悲伤又有些不舍, 还有些恐怕连她自己都没发现的茫然。
柳安木盯着她的动作,食指慢慢点着解剖台的边缘:“她很在意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是因为孩子的父亲?”
赵法医在解剖医生一栏填下了自己的名字,合上档案, 从工具箱中拿出一把手术刀。随即他看向解剖台上的尸体, 镜片后的眼睛里划过一抹惋惜的神色:“开始解剖吧。”
柳安木拉起橡胶手套, 握住手术刀。不用他多说, 职业辅助助手就已经将几条虚线投影到了尸体表面, 而且还贴心地配上了顺序标识。第一刀以两边锁骨内侧连接骨节处连线为基准作横切,遂两侧延展至第一肋骨边缘,第二刀则由横切线中点起至脐上作纵切,形成一个“T”字形切口。
冰冷的手术刀刚刚抵上尸体的皮肤表面,手臂就毫无征兆地被一只泛着青紫的手抓住,发出“啪”的一声。柳安木面色如常,手指微微用力, 将手术刀插进了尸体的皮肤。
丁玉菲的眼中布满血丝,抬头瞪了一眼柳安木,这也是柳安木第一次在这孩子脸上看到明显的表情变化。
“你放手!不许碰我!”
柳安木懒得去和一个小屁孩计较,顺着虚线的投影又横向切开了一刀,随着皮肤被切割开, 露出了腥红的肌肉组织。丁玉菲抿了抿唇,似乎有些不堪,她这么大的孩子早就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面对几个陌生男人袒身露体的躺在解剖台上对她来说已经是一种折磨,更不用说亲眼看着自己的身体被解剖拆分,像是案板上任人宰割的猪肉。
“……放手!你们征求过我的同意吗?”丁玉菲努力想要掰开柳安木握着手术刀的手指,不过一个新死鬼的力量连一只蚂蚁都不如,即使她用尽了全力,柳安木也能轻松地卸掉。
眼见阻止不了柳安木的动作,丁玉菲又飘到自己的尸体上,她伸出两只青紫的手,抿着下唇,拼命拉扯着柳安木的头发。柳安木垂在额前的碎发很快被她拉起,发丝连带着头皮发出丝丝的疼痛。小孩子下手没轻没重的,柳安木被她扯得皱起了眉头,手里的手术刀也不由停了下来。
看见柳安木皱眉,丁玉菲就像是得到了某种鼓励。她没好气地朝柳安木瞪了一眼,随即松开扯着一把头发的手,飘到柳安木的身边,张开嘴狠狠朝着他的手臂咬了下去,很快柳安木的手臂上就出现了一片青紫的痕迹。
丁玉菲死咬着一块肉不松口,大有要把这块肉咬下来报仇的架势。
手臂上传来的疼痛感越来越清晰,柳安木不得不中断解剖,撂下手术刀,他冷笑了一声,转头看向挂在他手臂上的灵体。丁玉菲仰着头,面无表情地瞪了他一眼,含糊不清说道:“你活该,谁叫你随便碰我!我男朋友说了,只有他才能碰我!”
柳安木低头盯着丁玉菲,他嘴唇虽然在动,却没有发出声音,但丁玉菲却认出来他说得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啊!”
丁玉菲仰着小脑袋,眼底闪过一丝茫然。还没等她搞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看见,下一秒,冒着黑气的索魂链就从青年的背后扬起。
链身被极重的怨气缠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缠绕上了丁玉菲的脖子,丁玉菲愣在了原地,甚至来不及松口,整只鬼就被索魂链勒住脖子吊了起来。
窒息的痛苦顿时让她一张漂亮的小脸皱成了苦瓜,背后扎起的长发也被索魂链上的阴气灼烧断开,长发顿时披散在女孩的肩头。丁玉菲拼命抓住脖颈间的锁链,双脚在半空中踢来踢去:“放开我……你放开我…啊……”
柳安木盯着她涨红的脸,半晌,皮笑肉不笑道:“如果你再不配合我的工作,那我们就只能换种方式聊聊了。”
丁玉菲颈部的血管一条条绷起,脖颈间传来的疼痛让她的眼睛里蓄满了血泪,她拼命地摇着头,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脖子上被她自己的指甲抓得满是血痕。就在丁玉菲感觉自己马上要昏死过去的时候,索魂链忽然一松,她顿时跌坐在地。
来不及多去思考,丁玉菲捂住自己的脖子,拼命向后爬去,想要离这个可怕的男人远一点。即使柳安木刚才并没有下重手,但索魂链还是在丁玉菲的脖子上留下一圈被灼烧的痕迹,漆黑的血肉的向上翻起,看上去有些狰狞可怕。
赵医生看不见丁玉菲的鬼魂,更无从得知刚才发生的一切。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下的眼睛露出嘲讽:“怎么,你还指望死者坐起来配合你下刀吗?”
柳安木:“……”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他握着手术刀的手顿了顿,眨了一下眼睛,又看向解剖台上平躺的尸体。横切结束之后,便是纵向下刀,由于人体腹部有脂肪,在尸体平躺着的情况下,纵向下刀阻力也会更大,如果能让尸体坐起来配合下刀,的确能省不少的力气。
他盯着尸体胸前的切口,足足看了半分钟,才移开目光,随即慢条斯理地看向缩在洗手台下方的丁玉菲。
丁玉菲顿时打了个寒战,只觉得自己此刻就像是被毒蛇盯上的老鼠。她拼命摇了摇头,脸色顺着变得惨白,浑身冰得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不…我不行,你们也太欺负人了……”
丁玉菲的身体抖得很厉害,她不停摸搓着脖子上的伤口,很害怕这个男人会丧心病狂到把她塞回身体里配合他下刀。
哪怕她从来没有见过鬼差,也不知道刚才缠绕在她脖颈上的锁链到底是什么,但小鬼对鬼差是恐惧是与生俱来的,可以说从人变成鬼的一瞬间,这份恐惧就在它们的身体里扎根生芽。
柳安木的橡胶手套上沾着鲜血,手下是一具被切割开的尸体,从丁玉菲的视角来看,眼前这人和电影里那些喜欢虐杀猎物的杀人魔此刻并无两样。不过“杀人魔”只是看了她一眼,便有些遗憾地移开了目光。
和前一桩案子的死者武强一样,丁玉菲的灵魂也非常虚弱,也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这里只有她的一魄,或许只是凭借本能依附于肉|体来到了这里,而她真正的魂魄应该还困在坠楼的地方。
用不了多久,就连这一魄也会被“容器”所吸引,回到她坠楼死亡的地方,成为所谓的“缚地灵”。
手术刀很快又纵向划开尸体的胸口,很快便露出包裹着一层结缔组织的肋骨,随即尸体的腹腔也被打开。赵法医伸手将尸体的腹腔撑开,露出腹腔内的器官,他的视线一一扫过这些受损程度不同的器官,最终落在被折断的肋骨贯穿的脾脏上。
赵医生用手推了一下腹腔中的脾脏,开口道:“坠楼会造成死者浑身脏器破裂,如果是在死后坠楼,内脏虽然也会破裂,但整体出血量比较少,血块的数量也会比较少。而在生前坠楼的,由于身体存在自我修复功能,血液会发生凝固。现在死者的脾脏周围存在大量血块,同时伴有多发性肋骨骨折,这就是生前坠楼最典型的特征。”
“另外死者被发现时以立正姿势着地,背靠学生宿舍楼。如果是意外坠楼,死者因为失去平衡而坠落,大多位头部朝下,双脚最后离开高台,所以整个人呈倒立姿势落地,头部先着地。而死者的头部虽有损伤,但主要集中在面部,也不符合意外坠亡的特征。”
“死者坠楼的天台上有栏杆,如果死者是他杀,至少需要横放死者的身体,而从现场的脚印来看,这一点也基本可以排除,所以只有一种可能,死者是自杀坠楼。”
缩在洗手台下的丁玉菲抬起头,当对上柳安木看过来的目光时,她抿了抿唇,随即很轻地点了点头。
柳安木放下带血的手术刀,手术刀被放在托盘中,发出很清脆的一声响:“既然是自杀,那动机呢?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自杀,总有人该为她的死亡负责。”
“也许是因为意外怀孕,死者的父母并不知道死者怀孕的事情。”赵法医将尸体的腹部又打开了一些,手术刀切开层层结缔组织,终于看见了一层白色的膜状物:“这个年纪的孩子思想上还没有成熟,在面对一些自己无法解决的事情时,很可能会走向极端。”
赵法医握着手术刀,锋利的刀刃随即划开子宫体,他将手伸进深红色的子宫中,很快就从其中抱出了一团已经出具人形的肉球。几乎是在“肉球”被取出尸体腹腔的同时,原本蜷缩在洗手台下的丁玉菲猛地扑了上来,血泪顺着她的眼眶流了下来,她的眼神中满是绝望:“不行,这个你们不能拿走…求求你们了,把它还给我吧……”
赵法医感觉自己拿着婴儿的手似乎被一股力量推了一下,他皱眉看过去,却又什么都没有。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丁玉菲拼命伸出手,想要从他的手中抢过婴儿,不过她的指尖却径直穿过了婴儿,碰到了一旁的置物架,置物架摇晃了几下,上面摆放的工具顿时掉落了一地。
丁零当啷的金属落地声让程名浑身打了个哆嗦,他从相机后抬起头,条件反射地看了一眼自己悬在置物架旁的胳膊。即使他感觉自己并没有撞到置物架,但散落一地的刀具和钻头无疑是最好的罪证。
程名挠了挠头,赶紧道歉:“不好意思,应该是我不小心撞到了。”
赵法医看了他一眼,将未成形的婴儿放进托盘中,又用带着血渍的手指了指地上掉落的刀具,意思是让他去收拾一下。程名虽然心里犯着嘀咕,但还是放下相机,捡起了地上散落的刀具钻头。
第48章
“啪!”一份文件被拍在审讯室的桌子上。
坐在审讯椅上的是一个初中女生, 穿着一身的蓝白校服,身材干瘦,面庞黝黑, 嘴巴涂得红红的,周身充斥着一股浓烈的劣质香水味,手机背面用丙烯涂着一排黑白大字:“爱我, 你怕了吗?”
听见声音,正坐在审讯上玩手机的初中女孩抬起头, 扫了一眼面前的四位警察,又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把视线放回到了自己的手机上。
王远在安置房忙了一晚上, 刚在车上眯着了一会, 就又接到了张局连环夺命call。此刻他坐在这里, 已经连轴转了将近70个小时, 整个人走起路来头重脚轻, 又对上这么个“小太妹”,自然心情好不到哪去。
王远敲了敲桌面,严肃地说道:“我们是沙湖区公安局的民警,现在找你了解有关案情,请你如实提供证据证言。”
李雪在手机屏幕上啪啪啪按了几下,头也不抬地说道:“警察叔叔,我知道的都说了, 丁玉菲她是自己跳下去的,我跟去天台就是想劝她下来,谁想到她自己那么想不开?现在做好人也太难了吧?”
王远慢慢皱起眉头,将想抽烟的冲动按了下去:“这是在公安局,我们找你来是配合我们调查, 虽然你年纪小,但我希望你可以有一个严肃的态度,最起码在听别人说话的时候,你应该把手机放下来。”
李雪耸了耸肩,将手机按灭,反扣在审讯椅的小桌板上,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那你问吧,反正我又没有推她,就是她自己跳下去的。”
柳安木抱着手臂,视线在李雪身上打了个转。
这姑娘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刚刚目睹了一场跳楼自杀的案件,又面对四个警察的讯问,在她的身上却丝毫看不出半点害怕。更重要的是,这姑娘两腮无肉,牙骨凸露,颧骨低陷,本就是一个福薄的面相,而此时在她的左右肩膀上各压了一团黑气,这黑气中隐隐夹杂着怨气,几乎快要将她两间上的火气压灭,这通常是小鬼寻仇的征兆,若不抓紧时间处理,恐怕很快就会被小鬼缠身。
王远懒得跟一个孩子计较,他朝旁边的刘鹏使了个眼神,后者很快心领神会,将丁玉菲手机里的微信聊天记录投影到身后的屏幕上。
刘鹏刀子般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李雪的眼睛:“在过去的两个月里,丁玉菲曾多次向你转账,总金额高达2万块,你能向我们解释解释为什么吗?”
“我给她跑腿,她付钱给我,这不是很正常吗?”李雪靠在审讯椅上,翻了个白眼:“像她这种千金大小姐,钱对她来说连屁都不是,她乐意付给我多少钱那是她的事情,你们警察管得着吗?”
刘鹏冷笑道:“我看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他在键盘上敲了几下,屏幕上的画面闪烁了一下,换成了另外一张图,上面是一段很短的聊天记录:“这个月生活费妈妈还没给我,这三百本来是我留着冲饭卡的,我都转给你了,剩下的钱我再想想办法,你可千万要保守秘密啊!”
“丁玉菲宁肯自己不吃饭,都要把钱转给你,这难道也是你的‘跑腿费’?她让你保守的秘密又是什么?”这种死鸭子嘴硬的嫌疑人,刘鹏见得太多了,应付一个小孩根本不在话下。
他向后靠在椅靠上,张嘴便吓唬道:“小朋友,我可好心提醒你一句,我们审讯室的监控摄像都是24小时打开的,如果后期我们的调查结果和你现在的说法不符,你可是要为自己的话承担法律责任的。”
李雪抬头看向天花板上闪着红光的摄像头,脸上明显闪过一抹不自然,却还在嘴硬:“我哪知道她是怎么想的,钱是她自己转给我的,我又没有逼着她给我。”
柳安木抬了一下眉梢:“我懂了,你是说她每个月追在你屁股后面,非要往你兜里塞一笔钱?”
“当然不是!”李雪看了一眼这个长得像明星一样的警察,用手托着下巴,眨巴了一下眼睛:“她给我这笔钱,是让我保守秘密,她管这个叫封口费。”
王远坐直了身体,说:“什么秘密?”
“她和老男人谈恋爱,那男的大她二十岁,当她爹都行了。”李雪向后靠在审讯椅上,手指把玩着手机吊坠:“我有一次在学校后面撞见他们在亲嘴,所以丁玉菲才拿钱收买我,让我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你们不知道,她妈妈管她很严的,要让她妈妈知道她和老男人谈恋爱,非得打死她不可。”
柳安木扫过屏幕上二人的聊天记录:“丁玉菲的男朋友你认识吗?”
“不认识,他们好像是网上认识的。丁玉菲对她这个男朋友痴情的很,不过她男朋友老是PUA她,还花她一个学生的钱,也不知道她到底图什么。”
王远提起桌上的签字笔,在本子上敲了两下:“丁玉菲在天台上跟你说了什么?她会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和她的这个男朋友有关系吗?”
李雪托着下巴,轻嗤一声说道:“不是,她是被笔仙报复了,是笔仙叫她去死的。”
刘鹏记录的笔一顿,又产生了一种很荒谬的感觉:“笔仙?”
“我知道你们这些大人肯定不相信笔仙,但它是真实存在的,我们都亲眼见过!”李雪说话的时候眼神很认真,似乎并不像是在说谎。
不过刘鹏根本不相信这些鬼神之说,即使亲眼见到了一些东西,人心中的信念也是无法在一时半刻改变的:“不要跟我们瞎扯什么鬼故事,这里是公安局,不是你编故事的地方。”
李雪翻了个白眼:“不信就算了,我正好还不想说呢!”
“哦?”柳安木却饶有兴趣的看着她:“听着还挺有趣的,给我们展开讲一讲笔仙的事情呗。”
“不巧了,我现在不想说了。”李雪轻轻哼了一声,视线又落在柳安木的身上,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除非一会让你送我回……”
没等李雪的话说完,王远的耐心已经被消磨了个干净,“我们现在不是在跟你谈条件,公安机关传唤你配合调查,如果你不配合,我们可以依法实施拘传或者拘留。”他转头对着旁边的刘鹏说:“去填一份拘留报告书,什么时候她愿意配合调查了再来找我。”
“喂!喂!”李雪似乎是真的被吓到了:“我说还不行吗!”
王远抬了一半的屁股又稳稳坐了回去,也许是他落座的动作太过顺畅,程名挠了挠头,心说队长其实根本没想走吧?
李雪嘟了嘟嘴,本就紧凑的五官显得更拥挤了起来:“刚开学的那几天丁玉菲在网上看到了笔仙游戏,她说笔仙什么都知道,寒假里她刚谈了一个男朋友,她说想问问笔仙那个男的到底是不是她的真命天子。”
“她在我们宿舍里人缘很好,她说想玩这个游戏,大家就都陪她一起玩。当天晚上下课以后,我们就用丁玉菲准备好的东西准备开始玩笔仙游戏,一开始我们都有点害怕,但丁玉菲跟我们说只要我们不松开笔,就绝对不会出事情。”
柳安木摸着下巴:“你们有几个人参与了这个游戏?”笔仙名为笔仙,实则为鬼也。请笔仙,名义为招魂也,招魂者损阴德,如果仪轨不对,没有及时送走笔仙,还可能被招惹来的东西缠上。
“六个人。”李雪强调道:“我们宿舍关系很好的,大家都是好朋友,所以丁玉菲想玩这个游戏,我们肯定都要陪她一起玩。而且大家都看得出来,丁玉菲很喜欢她的男朋友,我们也想帮她问问这个‘男生’到底是不是她的真爱。”
“在游戏开始之前,丁玉菲又神神秘秘拿出了一块红色的佛牌,压在招笔仙的那张纸上,我们问她这是什么东西,她说是她从一个大师手里买来的,据说可以让我们请来最厉害的笔仙。”
“游戏开始以后,我们六个人一起握着笔,所有人一起念招笔仙的口诀,最开始的时候笔根本没有动,我们都以为游戏失败了,笔仙也不会来,但丁玉菲坚持要一直念,她好像真的很想招来笔仙问一些事情,我们也只好陪她一起念,大概念了快十分钟吧,我突然就感觉手上的笔动了一下。”
“不止是我,所有人都都感觉都笔动了,我们当时感觉既害怕,又兴奋。丁玉菲是我们中间最激动的,她立刻就问了笔仙,她男朋友是不是她的真命天子。”
“笔仙的回答是什么?”
“笔仙不能发出声音,我们的手里的笔自己就动了起来,然后竟然移到了‘yes’的方向,真的在‘yes’上画了个圈!没想到她的真命天子,竟然是那个肥头大耳的老男人。”李雪眼里闪过一抹幸灾乐祸,声音微微拔高,非但没有惋惜,反而是显得很高兴。
“这个时候我们也很好奇,于是我们所有人都问了笔仙一些问题,笔仙也一一为我们回答了,我们原本还很庆幸,这次请来的笔仙脾气很好。可就在我们准备把笔仙送走的时候,刘欢欢哮喘突然发作了,因为笔仙游戏只能点一根蜡烛,宿舍里很黑,我们都被她的喘气声吓了一跳,结果谁也没有握住那只笔,所以笔就掉在了地上。”
程名毕竟也是学生时代过来的,他自己在高中的时候也和几个同学玩过笔仙游戏,虽然并没有成功,但也算对笔仙游戏比较熟悉,他下意识问道:“所以你们没有送走笔仙?”
“我也不知道我们最后到底有没有送走笔仙。”李雪摇了摇头:“笔掉在地上以后,我们背后都发毛了,丁玉菲第一个把笔捡起来,大喊让我们一起把笔仙送走,不过刘欢欢哮喘发作,她根本没有没办法跟我们一起送走笔仙,我们把她的喷剂翻出来拿给她,让她吸着喷剂缓解痛苦。”
“刘欢欢根本说不出话来,所以送走笔仙的时候也只有我们五个人,我们念完送走笔仙的口诀,松开手,没想到那只笔还是笔直地立在佛牌上。这一下我们所有人都害怕了,李佳悦胆子比较大,她就直接把笔给推倒了,然后连着笔和纸张还有那块佛牌,都一起从洗手间的窗户丢出去。”
第49章
李雪的证词里提到了一个很重要的证物——佛牌。
按照她的说法, 佛牌是丁玉菲从一个所谓的“大师”手里买来的,这也证明了丁玉菲生前与这位大师也有过接触,而且大师既然能向丁玉菲推销佛牌, 就说明丁玉菲比较信任这位大师。
李雪说完事情的经过,特意朝几人看了一眼,想要观察几人的表情。可惜让她感到失望的是, 在几个人的脸上她都没有看见吃惊或者害怕,除了刘鹏对她的说法从始至终都嗤之以鼻以外, 剩下的三人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她似乎有些失望,撇了撇嘴,又继续说道:“自从我们玩完笔仙游戏以后, 丁玉菲就经常跟我们说, 感觉宿舍里好像多了一个人。有一次她一个人在卫生间里洗澡, 洗到一半突然尖叫着从卫生间里跑出来, 她说我们卫生间外面有一张女人脸, 可我们明明就住在五楼,窗户外面怎么可能有人?”
“再后来她就更夸张了,半夜睡觉也会尖叫着醒过来,醒来之后就跟我们说看见一个浑身长满牙齿和眼睛的女人,说她的命格很特殊,在梦里不断催促她去死。”李雪托着下巴,眼睛里浮现出一股幸灾乐祸的神情:“为了这件事, 她还打电话给她妈妈,想要回家去住几天,结果她妈妈非说她是想逃课,不仅没给她请假,还把她臭骂了一顿。”
柳安木抱着手臂, 脑海中突然划过一个画面,白沙雕刻成的神像微微垂着头,神像的下半身被张开的嘴巴所取代,每一颗牙齿都雕刻的惟妙惟肖:“她有没有把梦里这个女人的模样画下来过?”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她有一个专门用来画画的本子,平时课间她就在画画。”
“这个本子在什么地方?”
“应该是在她课桌里吧,她不敢带回家的,她妈妈看见会骂她没出息。”
这是一个重要的线索,王远立刻接着问道:“丁玉菲拿来的佛牌你还记得吗?上面有什么?”
李雪回忆了一下:“那就是一个普通的红色佛牌,上面只写了一个‘佛’字。”她攥着手机吊坠,犹豫半天才开口说道:“不过那个佛牌里面是空的,我们摇了一下,里面有东西,丁玉菲说里面是一颗牙,把我们都吓了一跳。”
*
半个小时后,王远站在审讯室的门外,打电话差了两个人去丁玉菲的学校找被丢掉的佛牌,还有在丁玉菲课桌里的速写本。丁玉菲的手机已经被当作证物送去了技术科,再加上丁母之前的调查,丁玉菲这个男朋友的信息已经被送到了王远的手里。
挂了电话,王远将烟屁股夹在手中,把手里的报道递给旁边的柳安木。审讯室里传来李雪愤怒的吼声,青春期的少年声音本就尖锐,扯着嗓子大喊的时候就更尖锐刺耳:“你们凭什么不让我回学校?你们这是非法限制我的人身自由。”
刘鹏的声音透着一股疲惫,看样子被折磨得不轻:“你的嫌疑还没有完全排除,我们现在是依法对你进行拘留,二十四小时以后就会把你送回学校。”
一门之隔,柳安木扫了一眼手上的报告。报告上有一张彩色照片,应该是偷拍镜头下拍摄的照片。照片中灯光昏暗,上面有一个男人的正脸,两颊发腮,眼下的青灰很严重,就像是很久没有睡好觉一样。与此同时,男人胸前的领口外翻,上面像是沾了一层油,说不清到底是黄色还是黑色。
柳安木抬起一侧的眉梢,有些不可思议:“长成这副模样,也敢出来泡小姑娘?”
“这是丁玉菲母亲托私家侦探找到的资料,这个男人没有什么正经工作,几乎每天都泡在不用身份证的黑网吧,私家侦探跟踪过他一段时间,每隔三四天他就会在网吧厕所换上一套崭新的西服,然后离开网吧去和一些明显未成年的女生约会。”王远把烟屁股凑到嘴边,又抽了口:“丁玉菲的母亲怕真相会打击到女儿,所以选择把整件事的真相隐瞒了下来,只是勒令女儿马上跟这个男人分开。”
报告里夹杂着大量的图片,有男人蹲在黑网吧门口吃泡面的照片,也有他衣冠楚楚揽着未成年女生从小旅馆里走出来的照片。继续往下翻,是几张他微信界面的照片,里面用大量性化的文字备注着那些和他亲密喊着“老婆”的女生。
“就这?”柳安木一挑眉毛,懒洋洋道:“我玩他只需要一个女生头像。”
王远叼着烟,闻言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古怪地笑了一声:“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
柳安木动作顿了一下,总觉得王远这句话的走势不太对劲,果然下一秒王远就说道:“我们把这个人的照片输进公安系统里检索过了,这个人是一个在逃罪犯,二十年前他入室抢劫,进屋后见主人家只有一个女儿在家,于是起了歹心,强|奸受害人后又抢走所有钱财。”
“这家父母回家后,害怕这件事破坏了自己的声誉,于是强迫女儿把强|奸的事情隐瞒下来,只向公安机关报告了钱财损失。后来这名受害的姑娘查出了怀孕,绝望之下,这才主动向公安机关举报,只可惜当年技术条件有限,再加上这个犯罪分子的反侦察能力非常强,这才让他屡次逃脱,最终在坐上去绥延市的大巴车后,从此不知所踪。”
柳安木的眉毛拧了起来,已经隐约猜到了王远的计划:“所以你想让我干什么?”
“我们找到了当初跟踪嫌疑人的私家侦探,他告诉我们嫌疑人非常谨慎,每次进网吧前都会先观察网吧的环境,只要网吧里出现三张以上的生面孔,他就会立刻离开,并凭借对菜市场的熟悉,很快就消失在市场里。”王远手里的烟还没有燃尽,他又从烟盒里掏出一根烟,点燃,递给柳安木。
“所以我和刘鹏商量了一下,想了个万全之策。局里会给你提供一个初中女生的社交账号,你用这个账号去和嫌疑人聊天,想办法尽快把嫌疑人约出来和你见面,等嫌疑人露面以后,我们再对嫌疑人进行抓捕。”
柳安木接过烟,却没有放到嘴里,只是慢悠悠放在手中把玩。
他本来想直接拒绝,但拒绝的话到了嘴边,突然又想起了自己还欠了银行两万块,遂从善如流地改口:“头儿,这事有风险可不小啊。你说万一嫌疑人见色起意,想对我霸王硬上弓可怎么办?我二十多年守身如玉,万一在这事上丢了清白,你让我以后怎么娶老婆?”
王远抽这一烟的手一抖,忍不住眯起双眼,上下打量了柳安木好几眼,勉强道:“你有什么条件?不违背原则的情况下,我可以向局里打一份申请。”
“得加钱。”
“……”王远深深抽了一口烟,白色的烟气从他的鼻子里缓缓喷出来,活像是往鼻孔里塞了两团干冰:“我说你小子最近是穷疯了吧?老子不是才给你申请过先进吗?等这笔奖金批下来,少说也有几千块钱。”
“哪个傻子会嫌钱多呢?养鬼可是很花钱的。”柳安木无所谓地摊了摊手,尾调微微上扬,透着一股邪气:“把这件事交给我,半个月以内,我保证能让他被迷得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
王远拿着烟,没有立刻接话。他思考了片刻,随即按灭了手里的烟屁股:“半个月太久了,我给你一周时间,如果一周内能抓到嫌疑人,我就再向局里给你申请一笔专用的奖金。”
柳安木抬了一下眉梢:“成交。”
这人虽然已经进入体制内工作,但身上还是无可避免的保留了一点行内的毛病。王远深知在这些术士看来,无私奉献简直是一句愚不可及的空话,只有切实的好处才能握在手心里,要想能让这些有能力的术士为国家所用,就少不了要给他们一点好处。
“别高兴得太早,这笔钱你也不能白拿。”王远朝着把头的另外一间审讯室抬了抬下巴:“武强那个案子的肇事司机已经找到了,人已经送到我们分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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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车记录仪接上审讯室的电脑,里面的记录按照时间,分类成了一百多个文件夹。
王远选择了其中一个文件夹,双击打开,里面的视频文件很快就被播放了出来,不过视频的右上角却有一个红色的静音图标,这说明行车记录仪在拍摄时录音攻能并没有打开。
视频里的画面很昏暗,周围没有路灯,完全靠近光车灯照明。王远将视频一路快进,视频里突然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穿着白色的短袖,身形有些踉跄。当这个人的身影完全出现在视频画面里的时候,车身的速度完全没有降低,反而朝着前面的那个身影,加速撞击了过去。
即使视频没有声音,但在场的所有人好像都听见了一声剧烈的撞击声。程名觉得有些不忍,下意识把头转过去了一些,只用余光继续看着录像。
那个被撞的男子身体像是风中飘落的落叶,被重重撞出了三四米,随即重重摔在地上。撞人的车辆顿时一个猛刹,大概在原地停了三四秒后,车主从车上踉踉跄跄地走了下来,他匆忙走到了被撞的武强身边,肥胖的身躯将躺在地上的武强挡得严严实实。
只见他拿起手机,似乎拨打了一个电话,随后又埋头好像是在和武强对话。大概过了四五分钟,令人诧异地一幕出现在了视频里——
原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武强突然在车主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不过此时他的状态非常奇怪,就像是很久没有走过路了一样,脑袋向左耷拉着,摇摇晃晃地跟着车主走到车前。
车主很快从车里拿出了几沓现金,又将现金塞进了武强的手里。武强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现金,他的额头上还有好几处擦伤,鲜血顺着脸颊往下淌,可他却连擦都没有擦一下,拖着明显无法受力的右腿,一步步又朝着黑暗中走去。
就在武强的身影即将消失在黑暗中的时候,黑暗的路边突然窜出一道黑色的身影。金色的眼睛在行车记录仪的画面中发着幽幽的光——那是一只黑猫。
第50章
这只猫对于众人来说并不陌生, 在死者沿途走过的大部分监控摄像头中,都出现过这只黑猫的身影。它就像是一个引路人,不远不近地走在尸体前方, 时不时还回头看看死者。
程名忍不住蹭到柳安木的身边,压低声音说道:“三哥,你有没有觉得这只猫挺奇怪的?”
柳安木抬了抬眉梢:“怎么说?”
程名抓了抓头皮:“刚才那只猫明显就是一只公猫, 虽然它的身体很瘦,但肚子却圆滚滚的, 就像是母猫怀孕了一样,而且我刚才看见那只猫肚子里好像有东西在动。”
听完他的分析,柳安木手指翻动着手里的铜板:“因为这东西根本就不是猫。”
程名有些傻眼, 愣了一会才下意识接道:“那是什么?”
“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柳安木拿出手机, 在屏幕上点了几下, 又把手机递到了程名面前。程名定睛一看, 只见手机上只有四个字:“中阴小鬼”。
“这……”程名满脑袋的雾水, 明明这就是一只有点古怪的猫,怎么就成了小鬼了?再说了,小鬼起码也该是人形吧,哪有小鬼和猫长得一模一样的?
只是这里也不是方便说话的地方,对面还坐着一个等待审讯的“嫌疑人”,程名只好按捺下心里的好奇,准备等审讯结束再好好问问三哥。
左右两边的摄像头闪过红光, 审讯正式开始。
王远猎鹰般的眼睛紧紧盯着对面的胖子,照例先说了一段审讯的开场白:“张平,我们是沙湖区公安局的民警,现在找你了解有关案情,请你如实提供证据证言。”
对面的胖子擦着脑门上的汗, 连声道:“是,是,我一定配合警方办案。”
“刚才这段录像是从你车内的行车记录仪里调取的,车祸发生以后你为什么既没有报警,也没有马上带伤者就医,或者拨打120急救电话?”
“王队长,这事可真的不能怪我啊!”张平满脸苦色:“那条路实在太黑了,我当时开了一天会,开车的时候有点犯困,所以才没看见那个人。发现撞了人以后,我吓得瞌睡都没了,第一时间就下车去查看,那个人躺在地上直叫唤,我就赶紧说送他去医院吧,结果他一把就把我给拉住了,还说他没有什么大事,他有事着急要去办,让我赔他一点钱,回头他自己去医院。”
张平的声音有点紧张,说话时脸上的肉一抖一抖:“我当时都以为他是碰瓷的,不过他脸上身上都流了好多血,也不像是碰瓷的。再说这件事也是我有错在先,我就说兄弟你放心吧,钱我肯定会赔你,但我先陪你去医院检查一下,万一哪不好还能早点治疗。但他不同意,还说他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办,没时间跟我耽搁,让我赶紧把他扶起来给他拿钱。”
“我也是实在没办法,又看他的确不像是有什么大事的样子,就把他扶起来,又带着他去车上取了两万块钱的现金。”
王远用笔头在本子上敲了两下:“你为什么会随身携带两万块的现金?”
“这……”张平抓了抓耳朵,有些尴尬的笑了一下:“王队长,你也知道我们家是从商的,家里的生意主要是我大哥在负责,我没有什么经商的天赋,只好就给我大哥打打下手,工厂里进货的事情正好就是我在管。”
“这段时间我们正好有个项目要找原料供货商,有好几家供货商最近都在联系我,希望我可以优先考虑一下他们,出事前我刚从酒桌上下来……”张平停顿了一下,自觉失言,连连摆手道:“不过您放心,我一滴酒都没喝,不信你可以把当时和我吃饭的人都找来,问问他们就知道了。”
王远微微皱起眉头:“所以这两万块是你收的‘人情费’?”
张平被当场戳破,局促地笑了笑:“这几家供应商报价都差不多,也都是我们合作过很多年的老企业了,人家给我送点礼,也是希望能争取到这个机会,而且我们这种家族企业,又不公开招标,应该也不算是行贿吧?”
“……市场要讲究公平竞争,你这个行为虽然算不上受贿,但也破坏了正常的市场秩序,我劝你以后少做这样的事,选择供货商还是要以质量为先。”
张平连连点头道:“以后一定如此,以后一定如此。”
张平说话的同时,柳安木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影子,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张平的影子被投到背后的墙壁上,这个影子看上去非常高大,而且远比张平的身躯要壮硕许多,像是一座肉山般映在墙壁上。更奇怪的是,张平脖子上的脑袋仿佛有两个重影,但这两个重影并不清晰,绝大多数的时候,张平背后的影子都只有一个脑袋,只在几个不经意的瞬间,那圆滚滚的脑袋好像分裂出了两个。
也许是因为第一次进公安局,太过紧张,张平的脖子上出了一层不知道是油还是汗的液体,黏在他的皮肤上,令他整个人看上去油光水滑,像是一尊庙宇中高坐在台上的铜像。
柳安木不禁想起了他接手的第一场尸检,死者刘海平的灵魂也长出了三个脑袋,眼前的胖子还是个活人,所以他的灵魂自然还在肉|体中,哪怕是鬼差也看不见他灵魂的形状。但影子是一个人的另一面,灵魂的秘密往往就隐藏在影子中,他的影子已经暴露出了他的不正常。
“这个‘张平’有问题。”
审讯室里的灯光来自头顶的白炽灯,这样的灯光下,原本人的影子会垂在脚边,甚至被凳子完全挡住,而张平的影子却是平行地投影到了身后的墙壁上,要产生这个角度的影子,必须是有一道光源直射到张平的身上才行。
柳安木不动声色地往旁边移了一下,视线朝着张平脚底看去。果然不出他所料,张平的脚下还有一道短小的影子,这个影子才是张平真正的影子,至于那道张平背后的影子……
“张先生平时有什么信仰吗?比如信仰佛教或者道家。”柳安木靠在背后的墙壁上,突然开口问道。
这个问题看上去十分突兀,甚至可以说跟整个案件没有半点关系,张平明显也愣了一下,不过在他眼里的却不是茫然,而是有一瞬间的紧张,不过这一抹异样的情绪很快就被他很好地掩饰了过去。
“我们做生意的人,一般都有点自己的信仰,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片刻后,张平从自己衣领里拽出一块玉佛,认真地点了点头:“我母亲信佛,所以我们家里的所有人都跟着她信佛,包括我的大哥,而且每年到过年的时候,我们全家都会去寺庙里祈福。”
柳安木盯着他脖子上的玉佛,突然笑了一声:“能让我看一眼你脖子上的玉佛吗?”
话音刚落,张平的眼中就闪过一丝厉色,与他刚才唯唯诺诺的表现大相径庭。他双眼紧紧盯着对面这个年轻的小警察,似乎是想要从这人的眼中看出一点什么。
柳安木抬了抬眉梢:“不方便吗?”
“……当然方便。我只是没想到,这位警官还对我的个人信仰感兴趣。”张平打了个哈哈,他眼底的厉色很快就被掩饰了过去:“我只是有点好奇,我这玉佛和这案子有什么关系吗?”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这样的玉佛我女朋友也有一块,不过旅游的时候不小心被我弄丢了,这几天正和我生气呢。”柳安木随口编道:“我看张先生这块玉佛和她那块很像,就想看看到底是不是一样的,如果真的是一样的,那我也好寻个地址再去买一块哄她开心。”
程名站在柳安木的边上,闻言忍不住多朝他看了几眼,心说三哥这编瞎话的能力越来越强了,他整个大学期间都一门扑在学习上,毕业又天天过两点一线的生活,哪里来的女朋友。
但张平听他这么说,稍微放下了一点心。他把玉佛完全从衣领里拽了出来,握着玉佛的两个边缘,向柳安木大方地展示:“这块玉佛是我朋友送给我的,他说是在西藏的一个喇叭庙买到的。”
柳安木低下头,仔细打量张平手里的玉佛。这尊玉佛应该是用白脂玉所雕刻,上面的刻像和普通的佛像果然不一样,佛像周身悬浮着数朵莲花,头戴小五佛宝冠,身佩各种璎珞珠宝,形象华贵美丽,慈祥庄严。
“这玉佛雕得是绿度母?”
张平有些诧异,随即点了点头:“没错,就是绿度母。我朋友说在藏区绿度母代表吉祥和福运,佩戴绿度母玉佛是祈祷吉祥如意的生活的意思。”
柳安木朝他点了一下头,重新站直身体,说话难得客客气气:“谢谢,不过这块玉佛和我女朋友那块不一样,我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听他这么说,张平的表情才完全放松了下来。他摇了摇头,笑道:“没关系,不过我这块玉佛来头可不小,在喇叭寺里等级很高,还特意请高功加持过。我那朋友这些年给庙里捐了不少钱,就连他去请,也废了不小的功夫才能替我请回来。”
王远打量了他几眼,敏锐注意到张平谈起这块玉佛的时候,神色间满是自豪之色,好像那到这块玉佛已经成了他不可多得的功绩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