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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小鬼的这句话里透露出两个很关键的信息, 一是所有女尸都是由专人送到教堂,这其中肯定有一个负责倒手尸体的“中间商”,二是所有女尸都必有由大师傅进行挑选, 也就是说成为“明妃”一定有某种特殊的条件,比如生辰八字,再比如一些特殊的面部特征。

    柳安木思考了片刻, 又问道:“这些送尸体的人和你们怎么联系?”

    这个问题已经触及到了那个组织的核心利益,小鬼没有马上回答。他面色灰白的吓人, 在一番思想斗争后终于咬了咬牙开口:“我可以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柳安木冷笑。

    “我现在把这些秘密说出来,就是背叛了佛陀, 一旦他们发现, 肯定不会放过我。”小鬼深呼吸了一口气, 目光逐渐变得坚定:“所以我必须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我的骨灰就埋在佛陀的神像下, 只要你答应我事成之后将我的骨灰挖出来, 再寻一处风水宝地安葬,我就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

    这个要求其实并不算过分,不过这个小鬼长得尖嘴猴腮,不是善样,有可能只是在耍诈。

    想到这里,柳安木还是决定先假意答应下来:“只要我找到地方,把你挖出来就是顺手的事。”他停顿了一下, 随即皮笑肉不笑道:“不过你少给我耍花招,倘若你说的话有半句作假,老子就把你的骨灰全倒进粪坑里,让你来世只能投进畜生道。”

    小鬼哪里敢与他争辩,忙不迭地点头:“不敢, 不敢。我知道小哥你本事大,但教会水很深,而且里面还有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如果小哥你想要追查下去,总要有人与你里呼外应才行。”

    这话有点投诚的意思,柳安木听着舒服,索性道:“那你倒说说怎么个里外呼应法?还有,你说的这个教会又在什么地方?”

    “教会具体在哪里其实我不也不知道,每次我回去都是直接钻回骨灰里……”对上青年皮笑肉不笑地目光,小鬼冷不丁地又打了个哆嗦,飞快地又补充道:“不过我知道给教会送尸体的人每个月底都会送尸体来,而且这个月送尸体的日子应该就在这周。”

    “据我所知,给教会送尸体的人都是一些尸体贩子,他们从家属手里回收尸体,再用高价卖给教会。不过‘明妃’只能是妙龄女子,这种尸源供不应求,所以有不少尸体刚从警察局被家属认领走,就被这些尸贩子转手接走,倒卖了给了教会。”

    柳安木思考着小鬼这段话里的信息:“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可以主动送一具‘尸体’进去?”

    小鬼点了点头,讨好道:“这是最安全的办法,教会对这些尸体管理不严,没有被选作‘明妃’的女尸有时候也会被送到我这里来,这些尸体浑身都是宝贝,尸油可以做女大灵佛牌,人骨可以做成法器,尸体的头发还可以做成降头。”

    华|||国人喜欢讲究死者为大,可这些人却把死人的利益发挥到了极致,简直是丧心病狂。

    柳安木冷笑道:“你们还真是一点也不浪费啊。”

    “那是,这方面的市场很大,我们有时候还嫌尸体不……”说到自己的工作,这小鬼明显来了一点精神。不过说到一半,它陡然对视上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眸,顿时感觉有一股寒意直冲上天灵盖。

    “……其实这些都是他们逼我做的,”它缩了缩脖子,讪讪干笑了一声:“您也知道他们手里掌握着我的骨灰,如果我不按照他们的吩咐去做,他们就有的是办法让我魂飞魄散。”

    这话说得倒是没错,“挫骨扬灰”的威胁足以拿捏任何一只鬼。柳安木蹲下身,拍了拍他的脸蛋:“谁知道你的话是真是假,万一你跟我耍滑头,回头我到哪找你去?”

    “欺骗你对我没有任何好处,我也是受害者,如果我能有选择,谁愿意留在这里给他们当牛做马?”小鬼两条手臂被绑在身后,整个人像是蝉蛹一样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它费力地抬起头,声音有些沙哑:“我恳请你相信我,我比任何人都希望能拿到自己的骨灰。”

    闻言,柳安木盯着他的眼睛:“所以你留在这个世上的执念,就是想要拿到自己的骨灰吗?”

    “没错,现在的我别无所求,只有拿到骨灰,我才能脱离这个泥潭。”小鬼费力地给自己翻了个身,仰面躺在地板上,脸上露出又哭又笑的神色:“我原本以为死亡是终点、是解脱,可直到我亲手结束的自己的生命,痛苦却没有随着生命结束而消失,我才知道原来死亡只是一个混乱的中转站。”

    “死后的世界比活着的时候更糟糕,没有正义、没有规则,弱肉强食就是这个世界最基础的法则。人死为鬼,鬼死了以后又是什么?我不知道。也许就像是圣经所说,自杀的人会落入地狱,所以我不再渴望死亡,而是向往着新生。”说到这里,小鬼无力地闭上了眼睛:“可惜我明白的太晚了,凭借我现在的力量,根本没可能从那些人手里夺回自己的骨灰。”

    “你说的这件事其实不难解决,我可以帮你。”柳安木慢悠悠地说道,这件事对于他来说并不算什么难事。说着他从兜里扯出一串被红绳扎进的铜板,看着这些铜钱串,小鬼的眼珠子顿时瞪大了两倍有余。

    “不过我这个人从来不喜欢做亏本的买卖。把你的名字交给我,为我所驱使。作为报酬,我会亲手把你的骨灰交给你。”铜钱在半空中晃了几圈,那人的声音才再一次传来:“怎么样,这还算是一笔不错的买卖吧?”

    “……你、你是行鬼师?!”

    “我会给你几分钟的时间考虑,你不用着急回答我。”没有理会小鬼的惊讶,柳安木站起身,目光挑衅地朝着翠玉屏风的方向看去:“我还有一点私事要处理,暂时没你的事了。”

    **

    空气安静了几秒,随即传来一声很轻的低笑。

    屏风后的影子穿着一件宽松的长袍,身姿挺拔,披散的长发随意挽到一侧。明明是一副闲散模样,但在举手投足间,却给人一种很强大的压迫感。

    匍匐在地上的小鬼还没从被馅饼砸中的喜悦中缓过神,就又重重打了个哆嗦。

    这下他是真的想管面前这个青年喊一声“祖宗”,天知道他这几天在明月饭店吃了多少苦头,这小祖宗竟然还敢当面和那位作对。

    柳安木盯着翠玉屏风上的影子,扯了一下嘴角:“既然刚才敢做,现在又何必藏头漏影?”

    屏风后的烛光晃动了几下,连带着那个倒映在翠玉屏风上的影子也更着摇晃。

    在灯光昏暗的房间里,这抹倒映在玉屏上的影子反而显得有些阴森。地上的小鬼浑身抖得更厉害了,上下牙床碰撞,在他脑海里炸开声响,他甚至不敢抬起头再多看面前的青年一眼,生怕下一秒,青年脖颈上喷出的血液就会迎面浇他一脸。

    不过他想象中的血腥画面并没有发生,空气安静的有些吓人,整个房间感觉不到一丝风,淡淡的幽香流转在屋内。

    柳安木皱了皱眉头,直觉这股淡香很熟悉,但一下又想不起来到底在什么地方闻见过。

    而且越是深想,脑子就越像是生锈的机器,十分迟钝。与此同时,他感觉自己的耳根下传来一阵异样的触感,就仿佛有温热而湿润的呼吸落在那里。

    他的呼吸陡然一顿,熟悉而隐秘的酥麻不可控制地从他身体的最深处涌现。

    “……你找死。”他的声音咬牙切齿,但细听之下,又有一些不明显的颤抖。

    话音刚落,翠玉屏风上就已经倒映出了另外一道黑影。柳安木大步冲到屏风前,挥起拳头重重砸在了坚硬的屏风上。

    顷刻之间,翠玉石壁如镜面般破碎,无数碎裂的玉片从半空中散落,重重朝着地面落去,从玉片的断口之间露出了一道白色的身影。

    白色的长发垂在肩头,鬓边的长发随拳风划过脸颊,露出一张清冷不入尘埃的脸,仿佛不慎跌落云端的仙人。支离破碎的黑暗空间中,那双红色的眼眸平静地与他对视,血色在那双瞳孔中翻涌,映出的却是无尽的眷恋与爱意。

    “……”柳安木完全愣在了原地:“你?”

    这张脸既熟悉又陌生,只是简单的一眼,就仿佛已经刻映在了他的记忆最深处。破碎的玉璧在一瞬间全部落下,连带着剧烈的失重感一瞬间将他裹挟。耳边传来爆裂的风声,玉片如同镜子般从四面八方倒影出那张谪仙般的脸庞,只是还不等他看清楚,眼前就再一次被无边的黑暗包裹。

    在视线完全被黑暗吞噬的前一秒,柳安木本能地伸出手,却什么都没有抓住。他像是被包裹在一个巨大的黑色球体中,整个球体浸满了黑色的液体,在重力的作用下正在高速下落。

    就在那黑色球体即将撞击地面的前一秒,一道焦急的声音从黑暗的深处传来:

    “我叫周杰,我把名字给你,你可一定要帮我啊——”

    第62章

    “咔哒——”

    黑暗中骤然冒出一团橙红色的火光, 照亮不大的一方天地。柳安木失焦的瞳孔猛然收缩,却猝不及防地被眼前的火光晃了一下,泪腺顿时分泌出大量的泪水, 滋润着早已干涩发红的眼眶。

    他用力眨了几下眼睛,等到眼眶里的酸涩缓慢褪去,视野才重新变得清晰。手腕上缠绕的铜钱串自然下垂, 铜板表面倒影出水波纹一样的幽光,这道光映射到半空中, 缓缓浮现出两个飘渺的小字——周杰。

    “周杰,看来是交易成功了。”柳安木自言自语,他摩挲着铜钱表面的方孔, 脑海中再一次浮现出刚才那道身影。

    两道白发红瞳的身影渐渐叠加在一起, 即使梦里的那个人身影从始至终都看不清脸, 但他却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 刚才在鬼蜮之中所见的那个人, 就是他梦里的那个小孩。

    “不是人,也不是鬼,而是妖,难怪能在零界立足。不过比起这些,我更好奇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拇指在铜板表面一抹,水波纹一样的幽光顿时消失不见,柳安木随手将铜钱串塞进裤兜, 目的已经达成,他转身便朝着防火门的方向走去。

    推开沉重的防火门,门外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身材高挑,容貌姣好, 身穿一件大红色的旗袍。对视上柳安木的目光,女人嫣然一笑:“主人特意吩咐玉竹在此等候,想必贵客已经见过主人了。”

    柳安木挑了一下眉尾,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女人的小腹处。如果他没记错,刚才那把武士刀就是从那里穿出来的,不过此刻女人身上的旗袍却完好无损,将女人曼妙的身姿勾勒得淋漓尽致:

    他重新将目光放回女人那张千娇百媚的脸上:“说起来我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请教你。”

    玉竹盯着他的眼睛,嘴角向两边高高扬起,看上去有些诡异:“贵客想要了解什么,玉竹一定知无不言。”

    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画皮鬼的话不可全信,但也不可不信。

    “好。”柳安木点了点头,竖起一根食指:“第一个问题,花九为什么会来零界?”

    “找人,据我所知他在找一个很重要的人。”玉竹盯着他的眼睛,说:“他已经找了那个人很多年,从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就在找,哪怕只有一点虚无缥缈的风声,他都会毫无犹豫赶过去,只可惜每次都是失望而归。”

    “哦?那他在找什么人?”

    “他的好师父。”玉竹脸上的笑容更深了,眼眶中的两只瞳孔被挤压得只剩下一条线,“盛唐之下,享誉十道三百六十州的天下第一剑师。”

    “唐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一千多年,他要找人的恐怕早已投胎转世。”说到这里,柳安木突然停了下来,脑海中猛然闪过一个念头:“所以他几十年前带人杀下地府,酿成‘润二惨案’,也是为了寻找这个人的线索?”

    “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四十年前我的主人得到了一封密信,得知他所寻之人经过十世轮转,终于找齐魂魄,魂归地府。只可惜等主人带领我们破开层层围堵之时,那人已经跳下了轮回井……”女人收缩成一条细线的瞳孔慢慢向四周散开,变成了两片黑漆漆的月牙:“我永远忘不了他那时的神色,像他那般强大近神的妖,本来不该露出那样悲伤的神色。”

    玉竹眼底的感情很沉、很复杂,如果非要找一个词来形容,那大概是弱者对于强者的崇拜与渴望,但同时又夹杂着不甘与憎恶。

    柳安木低头与她对视,半晌突然笑了起来:“你喜欢他?”

    “不,”玉竹眼底的情绪尽数消散。片刻后,她摇了摇头,随即嘴角勾起一个嘲弄的弧度:“我可怜他。他要找人的那个人有济世之怀,只可惜天下苍生这四个字分量太重,对上这四个字,他在那人的心里没有丝毫胜算。”

    “可偏偏妖一生只会爱一个人,哪怕这个人轮回转世,它们都会执着想要找到这个人的来世,再续前缘。也许这就是天道对它们的惩罚,让他们终其一生,只能苦苦追寻爱人的背影。”

    柳安木简短地思考了一下这个故事的可信度,玉竹讲的这个故事倒是和他的梦境能够对上,如果灰衣道人最终因为某种原因身陨,痛失爱人的妖的确有可能苦苦追寻爱人的转世。

    会为此做出傻事的妖也不在少数,不过能做到花九这种程度的,倒也真是世间独一份。这足以证明花九天资超凡不俗,假以时日他定能修得大成。

    柳安木点了点头:“第二个问题,花九在人间可有别的身份?”

    听见这个问题,玉竹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但随即却又很快恢复了正常:“我等只能留在零界,至于主人在人间做了什么,我等一概不知。”

    柳安木没有追问,既然此人不愿多说,再追问下去也得不到真正的答案:“那好,最后一个问题。你对‘法华会’的了解有多少?”

    “法华会?”玉竹眯起双眼,眼底的疑惑不像是装出来的:“我只知‘《大乘妙法莲华经》’,这乃是佛门大乘经典,这本经书上说所有众生都有成佛的潜能,而佛陀的智慧和慈悲是无限的,他能够普渡一切众生,让众人远离苦难,获得真正的幸福。既然取了‘法华’二字,那这应当也是一个佛门宗派才对。”

    “这么说你对这个‘法华会’一无所知?”

    “主人有过吩咐,我若当真知道,必然知无不言。”玉竹摇了摇头:“只是这‘法华会’听着像是人间的教派,我在零界多年,不曾踏出过零界半分,也从未与阳间有过接触。贵客若真想知道,无妨等拍卖会结束,去五楼的‘百子阁’问问,那儿也许有您想要的东西。”

    最先听见‘法华会’的时候,玉竹的表情先是疑惑,随即又是思考,这些细微的表情变化都被柳安木看在眼里。

    “这女人应该是真的不知道‘法华会’,再多问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法华会背后的势力错综复杂,既然周杰在逃亡时的第一选择是零界,就说明它手里一定有什么东西,能让花九为他提供庇佑。虽然现在看来它手里的这件东西并没有打动花九,但柳安木总有一种直觉,这件东西一定在整个事件了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

    不过周杰手里到底有什么,只能等拍卖会结束离开零界后,再把周杰召唤出来查问了。

    “多谢了。”柳安木朝玉竹点了点头,随手从裤兜里掏出了一份叠得四四方方的纸包。

    他将封口的地方拆出一条缝隙,递到了玉竹的面前。玉竹的眼睛死死盯着纸包,鼻头轻微翕动,瞳孔缩小成一点,脸上不出所料露出了贪婪的神色。

    这张纸里面包的是香灰,不过这并不是普通香灰,而是褚家制作出的黄香灰。这种黄香在道上可谓是有市无价,每月做出的香烛不仅要供给各家宗门,还要分出一部分留给公家。这样算下来能分到散户头上的,每月可能也就三两把。

    玉竹咧开嘴巴,古怪地笑了几声,只是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面前的香灰:“贵客还真是特别……那奴家就不客气了。”

    话音刚落,她就迫不及待地接过纸包,将鼻子凑到纸包边贪婪地吸了一口。

    扬起的香灰被一颗不落地顺着她的鼻腔吸入,她脸上几乎立刻浮现出陶醉的神色:“真香啊,好久没吃过这么香的灰了。”

    小鬼吃香烛的时候,往往会沉醉在香烛的美味中无法自拔,更何况这包香灰是褚家的黄香灰。这袋香灰原本是准备去找周杰的时候贿赂小鬼用的,出门的时候王远塞了三包给他,没想到最后竟然在这里给用上了。

    柳安木扫了一眼玉竹脸上的贪婪,微微笑了一下:“那你就慢慢享用吧,我先走了。”

    明月饭店之所以在行内出名,不仅仅是因为一个拍卖会,更是因为其间提供的五花八门的服务,就比如玉竹口中的‘百子阁’,这里网罗了天下最广的情报系统,但也是出了名的销金窟,一条甲级的情报有时候甚至可以卖到上千万。

    他现在身无分文,想要从‘百子阁’拿到情报,就只能剑走偏锋。

    绕开正陶醉于吸香灰的玉竹,柳安木继续朝着前方走去。拍卖会正进行到中场,离席的宾客很少,所有人都生怕错过自己想拍的竞品。不过即便如此,当柳安木拐到主走道的时候,还是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这个人还是一个少年模样,身上穿着一套量身裁剪的白色西服,头发染成了当下潮流的灰绿色。不过是一个照面,少年却猛然抬起头,那双漂亮的狐狸眼死死地盯住了柳安木,眼底的震惊肉眼可见。

    他死死抓住柳安木的袖子:“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还阳助手没有给出提示,说明原主并不认识面前的这个少年。柳安木不动声色地扯下少年抓住自己袖口的手,仔细打量了他一遍,不动声色道:“你认识我?”

    少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退后了几步,秀气的眉梢微微皱起,面上露出思考的神色:“原来那一魄是你丢的,不过你看你这人虽然气运低了一点,并没有元神枯竭之相。”

    “不过这样也好,我正愁该去哪里找你呢!”少年说完抬起头,两只漂亮的狐狸眼亮晶晶地盯着他:“你的确没有见过我,不过我们很早就认识了。现在我能够站在这里,还是多亏了你帮我。”

    少年的声音带着一点清脆,像是夏天流过山涧的清泉,让人不由生出几分亲近之意。

    第63章

    柳安木盯着少年的瞳孔看了一会, 活人的瞳孔是正圆形,即使遭遇强光时,瞳孔也只会缩小, 但形状不会改变。但少年扬起头的时候,瞳孔明显向内缩窄,形成长条状的菱形。有经验的捉妖师通常就会根据这一特性, 找到那些潜藏在人群中的妖物。

    妖会出现在这里,并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 毕竟明月饭店的主人就是一只危险的大妖。不过少年的话漏洞百出,上来就攀关系,倒像是来打秋风的。

    “既然你说认识我, 那我姓甚名谁, 家住何处, 师从何人?”柳安木毫无诚意地敷衍着少年, 心里想着怎么才能尽快解决掉少年这个麻烦, 好去百子阁找寻法华会的线索。

    “你是打遍十道三百六十州无敌手的天下第一剑师清虚子,天底下没有比你更厉害的人了。”少年的眼睛更亮了几分,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多亏你帮我挡住了那些坏人,我才能从那里逃出来。我们狐妖最讲恩情,你以前帮过我,我就一定会回报你,我娘说这叫小狐狸报恩!”

    “清虚子”这个名字柳安木总觉得有点耳熟, 好像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而十道三百六十州是唐太宗时期设立的州府,少年口中的天下第一剑师清虚子自然也就是唐朝时期的一号人物,这一点和玉竹所说完全吻合。

    而且柳安木身上的确从小就少了一魄,所以他打小就魂位不稳, 老头曾说过这是他前世欠下的怨债,只能慢慢找机缘,方能寻回这最后一魄。

    柳安木上下打量了少年一遍,心说原来是狐妖:“既然你说我曾帮你逃出来,那你倒说说我丢失的这一魄到底在什么地方。”

    “我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地方,不过我还记得那里的标志。你曾告诉过我,如果见到你,就把这个标志画给你看,你自然会知道那是哪里!”少年雀跃的回道,他从上衣的口袋里拿出了一张叠成四方的手帕。他张开嘴用锋利的犬齿在自己的食指上咬了一口,血珠瞬间从他的食指上涌出。

    少年就着自己的血,在手帕上涂涂画画,很快就勾勒出一个不算规整的圆。柳安木盯着少年手里的手帕,随着丝绸布面上的血色越来越多,渐渐勾勒出一个兽头状的图腾。

    思绪好像在兽头落笔的一瞬间定格,瞳孔陡然紧缩成黑色的小点。

    少年说得没错,即使手帕上的兽头只是寥寥数笔,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那是半边的龙首。以龙首为号,取得是诸葛神数第二百七十九签,蛰龙出世,云生雨泽,得济苍生——这是749局的图腾!

    没有注意到柳安木眼神的变化,少年把带血的手指放入嘴里,想要再咬一下继续作画。就在此时,走道拐角处突然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少年猛然抬起头,头顶被隐藏起来的耳朵飞快动了一下,掉落下几根灰色的狐狸毛。

    他低声嘟囔了一句“坏了”,随即一把将带血的手帕塞到柳安木的手里,又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头顶,这才转头看向从走过来的男人:“哥,你怎么来了?”

    “马上就要开始拍卖了。”男人穿着一身笔挺的高定西装,面容俊朗,手腕间带着一块劳力士,颇有种儒商的气质:“你不是吵着要来买天雨血吗?”

    柳安木的视线落在正朝这边走来的男人身上,停顿半晌,他不由挑了下眉梢——眼前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柳二昔日的至交好友江郴。

    柳安木虽然与这人相差四岁,却通过柳二结识,彼此心心相惜,很是投缘。不过柳大总说他俩是一窠狐子不嫌骚,臭味相投。

    要说江郴这人,也算是业内的一个传奇。

    身为九大宗门之一江家下一代的接班人,这人不仅没有像他老子一样藏在深山中驯养灵犬,反而在B大一路念完了金融硕士,毕业后成立了自己的电子芯片品牌,如今早已做到了身价过百亿,成了富豪榜上最年轻的百亿富翁。

    说话间,江郴已经在两人面前站定,他打量了面前的柳安木一眼:“这位是?”

    “这是我在这里新认识的朋友,他也很喜欢小狐狸!”柳安木还没开口,少年就抢先一步说道。说完还心虚地朝柳安木眨了眨眼睛,示意后者不要说露馅了。

    江郴这个老狐狸显然没有相信少年的这番说辞,他略带审视的目光重新看向柳安木,伸出一只手:“怎么称呼?”

    “免贵姓柳。”柳安木拼命压制着上扬的嘴角,伸手和叶郴握了握:“家中排行老四,叫我柳四就好。”

    “柳四?”江郴他盯着他的脸又看了一会,半天才松开相握的手:“你是甲子一派的人?”

    甲子一派也就是老头曾今执掌的一派,门人都以“柳”为姓,且遵循门规在十岁以前不取大名,只以门中排序为名。比如柳安木又叫柳三,正是因为他是柳十七的第三个徒弟,所以十岁以前他没有大名,所有人都喊他“柳三”。

    “甲子三钱鬼师。”柳安木从兜里拽出一串铜钱,放到江郴面前晃了晃:“不过在下资质平平,江兄无需紧张令弟。”

    江郴的视线落在那三枚古钱币上,其中一枚古钱币通体铜黄,显然要比其余几枚更亮上几分。他自幼和柳十七的三个徒弟打交道,对行鬼师一脉的事了解甚至,因而他很清楚,只有铜钱中契约着一只鬼王级别的鬼物,铜币才会出现这样的成色。

    即便心底已经产生怀疑,但江郴面上依旧保持着淡淡的微笑:“你认识我?”

    “谦虚了,九宗江家下一代的掌权人,行内谁不知道您和肖家二少的风流韵事。”柳安木把缠在手腕上的铜钱串收回,一脸无辜地说道。

    江郴和肖家二少是行内出了名的死对头,以两人少年时的关系来说,在一起喝杯茶都能喝得砸杯摔壶,也就是这些年成熟了一点,彼此见面才能挤出一个虚伪的笑容。

    柳安木会故意说这么一出,自然是因为面前的这个狐妖少年。他和江郴狼狈为奸厮混了这么多年,从未见过这只老狐狸对哪个小雀儿如此上心,如今他这旧友也算是阴沟子里翻船了。

    果然随着他话音落下,原本心虚低着头的少年猛然抬起了头,那双漂亮的狐狸眼怔怔地看着身边的男人。如果少年头顶的那双狐狸耳朵没有隐藏起来,此刻恐怕已经耷拉到眉梢来了。

    江郴脸色有些难看,不仅是因为少年眼神中的误会,更是因为被宿敌捆绑在了一块,还强加上一段莫须有的“风流韵事”,这事如果不解决,足以让他郁闷上好几天。

    “饭可以乱吃,但话不能乱说。”江郴盯着柳安木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有些话说出口,江某担心阁下承受不起后果。”

    “能耐啊。”柳安木毫不在意江郴的威胁,反而挑起眉梢:“那又怎样,有种你打死我?”

    话刚出口,少年顿时紧张地拽住了江郴的袖子:“江郴你要是敢动他,我马上就离家出走!”

    江郴双眼眯起,漆黑的眼眸中倒映出青年臭得瑟的模样。

    心中升起一股烦躁的感觉,他其实已经起了疑心,眼前的青年面容陌生,却让他有种很熟悉的感觉,何况九宗江家在道上家大业大,道上的人绝不会去主动得罪江家未来的掌权人。

    而且在这个世界上敢跟他这样说话的人不多,他心里隐约有一个猜想,可偏偏那个人绝无可能站在这里。他亲自出席过那个人的葬礼,也是他亲眼看着那个人的尸体被推进了火化炉。

    “柳四。”他重复着这个名字,没有发作,反而定定看向柳安木:“你的真名是什么?”

    “我们还没有熟到互通姓名的地步吧?”柳安木抱着两条手臂,摇了摇头,故意道:“再说我是和令弟交朋友,你这个做大哥的管得未免太宽了。”

    江郴缓缓地皱起眉,还没说话,背后就传来一道冷冽的女声:“你们都在这里干什么?”

    听见这个声音,柳安木嘴角微微抽了一下,心说坏了,她怎么来了?

    下一秒,随着高跟鞋的声音,一道优雅的黑色身影从走道的拐角出款款迈出,江郴顺着声音望过去,眉头顿时皱的更深了:“你怎么也在这里?”

    戚七撩起垂在身前的头发,抬起涂着大红色指甲油的手指,轻轻一指:“我来找他。”说完,她又看向柳安木,细长的眉毛向上一挑:“你那个小跟班去了一趟厕所,回来不知道中了什么,现在正在包间里疼得满地打滚。”

    “程名?你说他出包间了?”柳安木顿时皱起眉头,暂时顾不得其他,大步朝外走去。

    珠帘撩开的声音在寂静的走道中十分明显,江郴盯着那道远去的背影看了很久,漆黑的眼底逐渐浮现出一抹思索的神色。

    片刻后,他看向倚在墙边的戚七,两个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撞。半晌,江郴终于开口:“戚大小姐,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戚七看着他的眼睛,微微弯起唇角,细长的手指绕起身前的一缕头发:“你不是已经猜到答案了吗?”

    “不可能,他已经死了,我们亲手送走的他。”江郴只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发紧,连说出口的声音都有些沙哑。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戚七将手里的LV包包背回肩膀上,声音轻飘飘的,像是一阵风:“他怎么回来的并不重要,只要他现在能好好站在我们面前就好。”

    第64章

    程名从来没有感觉自己这么难受过, 浑身上下好像被放进了热油锅里炸了一边,皮肤下好像钻进了数不清的蚂蚁,一点点啃噬着他的血肉, 就好像是要把身上这张皮给剥下来。

    这种凌迟般的痛苦,让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湿,眼前的画面也变得迷糊不清。恍惚之间, 他好像听见有人掀帘走近,他用尽浑身的力气抬起头, 盯着那个模糊的身影看了两三秒,才虚弱地又靠回了地上:“三哥,我好难受, 我是不是要死了……”

    见他还能说话, 意识也还算清醒, 柳安木悬着心总算放了下来。他大步走到程名面前, 蹲下身, 拉开程名的下眼睑。程名上眼白的中间部份,竖着一条暗灰色的直线,这说明他是中了蛊术,笛音催动蛊虫在人体内乱串,所以才令人感到生不如死的疼痛。

    松开手,柳安木挑了一下眉尾:“暂时死不了,不过再过会就不好说了。”

    “……”

    程名原本只是想要干嚎几声, 发泄一下身上的痛苦,这下反倒真的被吓得够呛。他惊魂未定道:“三、三哥,那你快想办法救我啊!”

    蛊虫的种类五花八门,普通的蛊虫可以用一些通用的解蛊手法解除,但如果遇到一些特殊的蛊虫, 就必须先确定所中的到底是哪一种蛊,再对症下药,找到对应的解法。

    “不想蛊毒发作暴毙而死,就少点说废话。”柳安木直接出手,用两指掐住程名手上“少府”和“神门”两穴,防止蛊毒进一步流入心脏:“万一蛊虫顺着你的血管爬进心脏,大罗神仙来了都救不了你。”

    这句话当然不是真的,行内人一听就知道是在扯淡。蛊虫虽然寄居在人体,不过能活动的范围非常小,大部分蛊虫都只是依靠毒素干扰人类的神经系统,所以与其说是中蛊,倒不如说是中了蛊毒。

    好在程名是个门外汉,闻声吓得嘴唇都紫了一圈,根本不敢再多说半句废话。

    柳安木在隔间内环视了一圈,要想解蛊,第一步就是放血。他的视线落在茶桌上的紫砂茶上,茶壶经年煮茶,壶的内壁上会有一层茶垢,茶垢中含有镉、铅、铁、砷、汞等多种金属物质,这些金属物质虽然对人体有害,但却能与血液中的蛊毒结合,将毒性中和掉部分。

    柳安木起身走到茶桌边,拎起正在火上炙烤的茶壶,又将滚烫的茶水尽数倒入三个茶杯。就在他伸手拿起程名的茶杯时,动作却猛然一顿。

    明明是滚烫的茶水入杯,杯底却冰冷无热。柳安木略微皱起眉头,将茶杯放低了一些,朝杯中看去,青绿色的茶水上迟迟未出现倒影。他又伸手拿起另外一个空杯,对着头顶的光线仔细观察,果然在杯壁内侧发现了一圈不明显的透明水渍,而在这些水渍的表面有几个不明显的黑点。

    “戚七在此之前一直留在包间里,下蛊之人一定来过包间。”柳安木缓慢摩挲着杯壁,脑中则想起了隔壁包间那个黑袍男子,但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对,下蛊之人一定坐到过茶桌边,否则也不可能把蛊卵下到了茶杯里。依照戚七的性格,断然不会允许隔壁包间的那个黑衣人踏入这里半步。

    “算了,现在不是查找真凶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解蛊。”柳安木放下茶杯,又将茶壶中的茶水尽数倒入水漏后,用力把茶壶往桌角上一磕,茶壶顿时四分五裂。碎裂的茶壶碎片边缘锋利,可惜内层光滑,根本没有茶垢。

    他捡起一块碎片,大步走回到了程名的身边,抓起程名的右手,将断口边缘对准程名的四根手指,用力一划,鲜血顿时从伤口涌出。

    不过这血的颜色深得发黑,而且还有一股腥臭味。随着黑血被放出,程名立刻感觉身上的疼痛减轻了不少,不过于此时同时,他也清晰的感受到左侧第四根肋骨下有什么东西正在隐隐跳动。

    他的心脏顿时加速起来,下意识就用完好的左手按在那跳动的地方,指腹果然摸到了一处凸起,而且这个凸起就像是有生命,还在不断地起伏。

    程名额头上沁出一层冷汗,他咬了咬牙,手指死死捏住那处凸起,皮肤下的“肿块”受到刺激,顿时扭动了几下,疼得他几欲晕厥:“三哥,你帮我找把刀吧,我把这东西取出来!”

    “松手!”柳安木根本没有预料到他的动作,顿时心头一跳,眼疾手快地抓住了程名的左手。程名吃痛,立刻松开按住肿块的左手,肿块下的蛊虫动了几下,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柳安木心里一股无名火烧得正盛,恨不得把这蠢货掐死得了,咬牙道:“这种蛊虫身上都有倒钩,只要蛊虫没死,就算你把它取出来,毒针也会留在你的身体里,到时候你就等死吧!”

    “那怎么办?”程名顿时一阵后怕,脸色白的像纸,整个人蔫得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

    胸口气血翻腾,连带着左侧的心房都隐隐作痛。柳安木深呼吸了几口气,才说道:“乌狗鞭能解蛊毒,我有办法能弄来,只要蛊毒没有到心脏,你就暂时不会有生命安全。”

    说完,他又将碎陶片塞进程名手里,扶着椅子站起身:“你自己看着点,如果伤口愈合了就在手心再划一刀。”

    程名握住陶片,用力点了点头,依依不舍地嘱咐道:“那你可早点回来啊。”柳安木头也不回,摆了摆手,身影就很快消失在了包间外。

    **

    随着柳安木离去,包房内便只剩下了程名一个人。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推移,他满头冷汗地靠在桌角边,快速而大量的失血让他的意识渐渐有些模糊。

    不知道过了多久,包厢外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原本昏昏沉沉的程名顿时打了个机灵,抬头殷切地向外看去,然而正从门外走进来的并不是柳安木,而是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

    这个中年男人走路的速度很慢,而且几乎每次抬腿都会在半空中悬停一秒,随即才落下。这种停顿使得男人的走动间并不连贯,有点像是皮影戏里的纸片。

    程名顿时紧张了起来,双手死死握住手里的碎陶片:“你谁啊?走错包房了吗?”

    “贵客无需害怕。”中年男人停下脚步,略微低下头,机械又古怪地一笑:“我是这里的大堂经理,贵客似乎遇到了一些小麻烦,我特意前来,为贵客排忧解难。”

    程名警惕地盯着他的动作,握着碎陶片的手没有丝毫松懈,冷汗再一次浸湿了后背。这个中年男人的出现太不正常,而且行为举止都异于常人,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处处透着诡异。

    “——不必了。”程名还没有说话,一道声音就懒洋洋从中年男人背后转来。听见这个声音,程名提到嗓子眼的心又落了回去,他长出了一口气,整个人虚弱地瘫靠在椅子腿上,耳边只剩下嗡嗡的耳鸣。

    中年男人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动作缓慢而机械地转过头,看向背后身量修长的青年。青年穿着一身黑色衬衫,领口处隐隐透出一股淡淡的幽香,无不彰显着那位近乎偏执的占有欲。

    中年男人的眼珠转动了一下,目光落在青年手中用红绳吊着的一小截黑色物体上:“这件事是我的疏漏,才让贵客受了惊扰。我已经找到了那人,一切任凭贵客发落。”

    说着,中年男人又挪动着脚步,走到茶桌边,拿起桌面上的茶水一饮而尽。温凉的茶水顺着他的喉咙,发出很古怪的哒哒声,就像是水滴落在了纸壳上的声音。等到茶水饮尽,男人将自己整个上半身向前佝起,像是把浑身的肌肉都挤压到了上半身。

    随即他伸手从桌面上抽出一张纸巾,堵在自己的嘴边,用力向外一吐,一条足有拇指盖大小的黑色虫子就从他的嘴里被吐到了纸巾上,这只蛊虫左右两侧各长了一个倒钩,通体漆黑,只在后背上爬满了不少红褐色的斑点。

    中年男人又抽了一张纸巾,优雅地擦去嘴角的秽物:“此为‘三尸蛊’,贵客手里的乌狗鞭虽能解其毒性,却无法将蛊虫杀死,待到乌狗鞭药性褪去,蛊毒就会再次发作。我为您的朋友准备了青蚨茶,‘三尸蛊’最喜捕食青蚨,以青蚨茶为引,辅以乌狗鞭解毒,便可将其彻底引出体内。”

    柳安木盯着中年男人毫无光泽的眼珠,半晌嘲弄地笑了一声:“早就听说湘南伍家的剪纸成兵术厉害,今日一见果然不凡……不过,你连真面目都不敢露,我凭什么相信你?”

    “贵客多心了。”中年男人摇了摇头:“主人也有东西让我捎给您,也许能让您相信我的身份。”

    中年男人说完,轻轻抬起手,拍了两下。很快就有两个端着白瓷托盘的旗袍女人从包间外走进来,两个托盘上分别放着两个精巧的小碗。中年男人走上前,将第一个瓷碗的碗盖揭开,里面是一整碗绿油油的液体:“此为青蚨乌狗鞭茶,可为贵客解蛊,补血养气。”

    端着托盘的女人福了福身子,将那白瓷小碗端到了程名的面前。

    紧接着,中年男人又揭开了第二个瓷碗的碗盖,一股好闻的肉香顿时从碗中散发出来。

    中年男人看向柳安木,嘴角机械地向上扯动了一下:“此为甲鱼枸杞百合汤,有补肾益精,清退虚热之效。主人说贵客连日操劳,特让我们送一份来,为贵客补养身体。”

    第65章

    白色奥体停在某座高档别墅的门外, 夜晚的别墅区没有灯火通明,只有路边的草坪灯,四周陷在一片黑暗中, 安静又让人觉得有些阴森诡异。

    车内笼罩在一片低气压中,戚七若有所思地打量扶着方向盘的柳安木一眼,暖黄色的车内灯稍微柔和了一点青年周身凌厉的线条, 但青年身上的烦躁与不爽依旧能从各种微小的动作透露出来。

    她这个发小从小就是家里最受宠的老幺,被一家人宠爱照顾着长大, 自小就养成了一副少爷脾气,根本不屑于隐藏自己的情绪,这副模样指定又是有人在拍卖场上惹得他不爽了。

    戚七拿起身旁的LV包包, 抬手开了车门。黑色高跟鞋踩在坚硬地地面上, 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戚七将黑色LV包包背到肩膀上, 又往后走了几步, 弯腰敲了敲车窗。

    车窗很快降了下来,程名显然还没有适应戚七那堪比女明星一样的美貌,语气明显有些局促地说道:“七姐,还有什么事吗?”

    戚七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而是用正常的语调说道:“你们吵架了?”

    “没有啊。”程名挠了挠头发。他在中蛊以后的记忆都很模糊,只是在听见三哥的声音后,他的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耳鸣折磨着他本就疲惫不堪的神经, 以至于三哥到底和那个自称是“大堂经理”的中年男人说了什么,他一个字都没有听清,只隐约记得后来三哥捏着他的下巴,把一碗难喝到极点的汤汁硬灌进了他的嘴里。

    得到了程名的回答,戚七又扫了一眼前排的青年。驾驶时的车窗被降到最低, 青年将一只手搭在车窗上,明明听见了两人的对话,他却偏偏置若罔闻,甚至连头都懒得回。

    戚七心知柳三这人随性惯了,从来都是随心所欲,懒得给任何人面子。不过虽然脾气臭了点,她这个发小其实倒也算得上是个“好人”,比如即使现在他的心情烂到了极点,还是要坚持要把她送到家门口。

    戚七纤长的睫毛眨了眨,视线缓慢下移,落在青年身上的黑色衬衫。

    如果她的记忆没出错,柳三之前穿得并不是黑色,而是一件一看就知道是从淘宝买来的白衬衫。但柳三现在身上现在这件黑色衬衫,明显就是某家高定的款式。凭借她对自己这位发小的了解,柳三绝无可能中途离席,只是为了去换一件高定装X。

    “看来他瞒着我的事还不少啊。”戚七不动声色地抬起手,大红色的指甲轻轻划过嘴唇,蹭下了一点嘴唇上的口红。

    她又看向车里耳根通红的程名,语气透着一股怜悯道:“那就是他又在抽风了,你少搭理他,等明天他自己就好了。”

    驾驶室的方向不出意料地传来一声冷哼,随即白色奥迪便发出两声短促的喇叭。

    “你催什么催?”戚七毫不客气翻了个白烟,肩膀上的LV包包滑到手腕上,又被她甩到了身后。

    她直起身体,借着身体的遮挡将指缝里的口红擦在车门缝隙中,随后踩着十几厘米的黑色高跟鞋,走向别墅。

    漆黑的别墅很快亮起暖光色的灯光,戚七青葱般的手指抚上门柄,黑色的礼服在恍若聚光灯的车灯里闪闪发着光。

    就在程名以为她要走进别墅的时候,这位大小姐却突然转过身,冷笑了一声,遥遥朝驾驶室里的柳安木比了个中指。随即她转身关门,一气呵成,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

    柳安木:“……”

    下一秒,他架在方向盘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戚七发来的一段语音。

    他盯着手机上戚七的头像,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在那条长达六十秒的语音自动播放后,戚七中气十足的声音伴随着电流声从车载广播传出,响彻在整个车内。

    ……

    半晌,程名咽了咽口水,没想到像七姐那样漂亮的女人,骂起人来竟然可以这样……泼辣。这一分钟的语音里没有半句废话,从头到尾都是金句输出。

    而被她高强度输出的足足一分钟的柳安木则靠在座椅上,单手搭在方向盘上,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么。随着一声语音播放结束的“滴”,车内的空气陷入了一片死寂,程名不由用手指蹭了蹭座椅的皮面,正考虑在犹豫要不要说点什么,来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

    就在这个时候,车身突然被发动,伴随着车身轻微的抖动,前座的方向传来一声不明显的轻哼。

    程名想要安慰的话到了嘴边却又卡住,他张了张嘴,又把话给咽了回去,如果他没有听错,三哥刚才哼的一声里显然是带着笑意的。

    程名忍不住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心说被骂了一通还这么高兴,三哥该不会有什么怪癖吧?

    白色奥迪缓缓驶出别墅区,即使汽车已经开出去了很久,小区门口站岗的保安依旧身姿笔直,远远朝汽车敬着礼。

    车内的灯光被调得很暗,折腾了一整晚,程名已经靠在车座上昏昏欲睡。就在汽车即将开上主路时,柳安木放在右手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程名顿时打了个机灵,从睡梦中清醒过来,眼里还带着几分刚睡醒的茫然。手机连接着车载蓝牙,柳安木随意扫了一眼,来电的是一个陌生电话,归属地就是B市。

    电话刚一接通,一个充满紧张和害怕的声音便从音响里传了出来:“是柳大师吗?”

    “是我,出什么事了。”对面的声音并不年轻,听上去应该是一个中年女人,柳安木立刻猜到了对面的身份。

    听见肯定的回答,对面的声音明显提高了不少,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柳大师,都被您说中了,盼娣她回来了,她真的回来找我索命了!您可一定要想办法救救我我们一家啊!”

    “别急,先把问题搞清楚。”柳安木把车速降了下来,继续维持着高人的形象:“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你都仔细跟我说一遍。”

    电话那头传来急促的喘息声,压低了一点声音,用很小的声音说道:“那天从火葬场把盼娣的尸体领回来,我男人说就先在家里放一天,第二天一大早就找个地方把她埋了,没想到当天夜里就出了事!”

    程名那点瞌睡彻底没了,坐直身体认真听着电话那头的讲述。

    “当天晚上睡到半夜的时候,突然下了大雨,我听见打雷的声音,就起来想把晒在院子里的稻子收了。没想到我刚走到门口,就看见外屋里蹲着一个影子!开始我还以为是狗链没有栓紧,让家里的大黑狗给钻进来了,结果走进了一点,我才发现那东西是个人,浑身烧成焦炭的人!”

    “我赶紧就去拉灯线,结果灯一亮这影子也就不见了。我男人听见动静,也赶了出来,我们把屋里里里外外找了个遍,都没有找到那个影子,我还以为是自己睡糊涂了,这才不小心看走了眼。第一天一早,我们就把盼娣带到山上埋了,埋她的时候山上刮大风,纸钱怎么都点不燃,我男人就按村里看事的神婆说的,把一碗黑狗血全倒骨灰盒上。黑狗血刚一倒完,盼娣也就不闹了。”

    “当天我男人接着去镇上做活,晚上时间太迟也就没回来。我一个人睡到半夜,突然听见耳边上有嘎吱嘎吱嚼东西的声音,我悄悄睁开眼睛一看,就看见昨天那个烧焦的人就蹲在床尾,手里还拿着半截蜡烛,正嘎吱嘎吱地嚼着那蜡烛!我吓得魂都跑飞了,那东西听见动静,就把手里的蜡烛丢到地上,朝我爬了过来,一边爬,嘴里还一边喊‘妈’,我一听就知道那是盼娣的声音!是她回来找我索命了!”

    程名听得入迷,下意识就开口接了一句:“那你后来是怎么逃出来的?”

    “那还是多亏了我男人留了个心眼!”电话那头的声音明显还惊魂未定,听着忽远忽近:“我男人把盼娣卖给‘虎哥’以后,就从庙里请了一尊观音像回来。那天晚上要不是菩萨保佑我,我早就被那死丫头给害了!”

    听见“虎哥”这个名字,柳安木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这个“虎哥”两天前已经被警方抓捕归案,在贩尸团体中,他负责和死者的家属联系,如果家属同意将尸体卖给贩尸团体,他就会安排人接应死者的家属,一旦家属将尸体认领,就会马上被送到贩尸团体的手中。

    而且根据“虎哥”的供述,像他们这样的贩尸团体B市至少有十几个,而且他们还有一种“内部渠道”,基本上死者前脚被带回警察局,他们后脚就能收到消息。

    电话里的声音还在继续,这回中年女人的声音有些发抖:“我原本以为有菩萨保佑,她再怎么样也不敢乱来,时间久了她自己就走了。没想到就在刚才,我突然听见屋里传来一声巨响,进门就看见观音倒在地上,整个像全都摔成了碎片!”

    此话一出,车内顿时安静了起来,连程名都屏住呼吸,不敢说话。神像通常有神力的护持,寻常小鬼别说动手打砸,连靠近都不敢。

    “这房子不能住人了。”这个结果倒是有些出乎柳安木的意料,他思考了片刻,在电话里交代了几个办法,又和妇人约定了上门处理的时间。

    “这几天你们就去亲戚家借宿,记住绝对不能去酒店,否则还要出事。”

    第66章

    车窗两边的景象飞速倒退, 程明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三哥,这家人当初都狠心把他女儿的尸体都给卖了, 现在会变成这样都是因果报应,你现在还要帮他们,这不是助纣为虐吗?”

    “厉鬼复仇这种大快人心的故事谁都愿意听, 只是你有没有想过,厉鬼复仇的代价是什么?”周围的车流慢了下来, 十字路口红灯亮起,柳安木将车缓缓开进左转车道。

    程名愣了一下,他确实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挠了挠耳边的发茬, 他才有些犹豫地开口:“俗话不是说一报还一报, 况且是她父母有错在先, 哪怕到了阴曹地府她也该占理啊。”

    “孰对孰错, 等到了阎王殿上自然会有评判。但如果厉鬼主动害人, 那就是坏了阴间的规矩,不出两日,她的名字就会出现在通缉令上。”柳安木扶着方向盘,声音没有半分起伏。

    “到时候那些鬼差可不是吃素的,有点鬼差好以折磨犯人为乐,只要犯人被抓回来的时候还有一口气在,鬼差就能领到足份的赏银。至于被带回来的犯人到底是全须全尾, 还是缺胳膊少腿,根本就没人在意。”

    “两年前穿红衣跳江为女儿报仇的‘鬼阿六’,在阴间又被叫“鬼英雄”,可他被抓回地府的时候只剩下一副骨架和一颗脑袋。抓了他的鬼差生剜了他的肉,又领走了两箱赏钱, 就着他身上的肉在‘鹞子街’喝了三天花酒。

    程名脑补了一下那画面,手臂上顿时冒出一层鸡皮疙瘩:“难道阴间就没有王法了吗?”

    “王法自然有,不过规则是给愿意遵守规则的人准备的,阳关大道走的人多,道路宽阔,只要一直往前走,总有一天会看见尽头。可一旦在这条路上迈错了一步,往后就再无回头的可能。”

    一股寒意爬上脊背,程名搓了搓手臂,被他手指搓过的地方立刻变红发烫:“我明白了,所以你现在是在救她!三哥,我以前真的错怪你了,虽然你性格坏了点,但真的是一个好人。”

    “好人谈不上。”柳安木扫了一眼半空中浮动着蓝色提示框,懒洋洋道:“不过上面那几位最近正好在进修管理学,考核标准里新增了一个‘劝降指标’,一鬼抵十分,算下来比抓鬼划算多了。”

    程名:……

    果然三哥还是那个三哥,满肚子都是坏水,亏他还真的以为这人转性了!

    柳安木自然没听见他的腹诽,随手关掉半空中的蓝色弹框,又从兜里摸出了一串铜钱,单手随便一抹,就从那铜钱串上顺下来了一枚铜币。

    铜币上隐约环绕着一股墨绿色的气体,但这股气体非常稀疏,如果不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

    柳安木把车速降下来了一些,握着铜币的右手拇指轻轻一弹,铜币便朝着半空中飞去,刻画着无头人像的一面在半空转了个圈,随即稳稳当当落在了车载小音箱的叮当猫头顶,发出“叮”的一声响。

    这一声“叮”就是某种特殊的指令,车里正在播放的音乐陡然小了下来,直到完全停止。程名的注意力顿时被这诡异的停顿所吸引,视线紧紧粘在那枚铜黄色的铜片上。

    大概过了四五秒,音响里才传来一道带着明显讨好的声音:“我的主人,您想知道什么?”

    周杰已经出卖了自己的名字,小鬼一旦失去名字,就无法前往地府投胎转世,所以柳安木并不担心他还会耍什么花招:“关于教会,你还知道什么秘密?”

    “您要找的那位‘明妃’我见过一次,她被教会安排在了七楼。不过,七楼每天都有很多人进出,有生面孔,也有熟面孔,我观察过这些人,都是一些上流人士,戴的表全都价值不菲。”

    柳安木想起在陶小红家里见到的那个神像,那样的东西显然已经超出的鬼的范畴,如果一定要划一个界定,现在的陶小红恐怕更接近于某种“人造神”。不过“人造神”毕竟只是邪门歪道的产物,和“正神”无法相提并论,而“人造神”的神力应该完全来源于信徒所付出的代价,所以陶小红的母亲在向她许愿后,付出的代价就是切肉剖骨之痛。

    柳安木又问:“‘明妃’为什么会变成那副神不神、鬼不鬼的模样?”如果只是供人修行,明妃应该得不到任何好处,久之反而会被掏空精魄,而陶小红不仅没有被耗尽阴气,反而变成了半神一样的东西,这的确很奇怪。

    “她们当然和我们这些被拘来的小鬼不一样,服侍佛陀,能得到的好处自然也不少。”周杰的声音里透着些许羡慕的味道:“佛陀会降临在弟子身上,与弟子一同进入明妃的身体,法修和合之大定,这就是以欲制欲的修行法门。据我所知,明妃与佛陀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佛陀越是强大,明妃的法力也就越高深,所以教会内有不少明妃都是心甘情愿追随佛陀。”

    柳安木不由想起解剖室里的那十六具女尸,和周杰所说的完全不同,那十六女尸周身精魄都有油尽灯枯之相,显然是完全被当成了“阴鼎”。而同样是“明妃”的陶小红不仅没有被耗尽精魄,反而还拥有了一种极其特殊的力量,而且观其阴魂,隐隐有入“道”之相。

    “难道佛陀真的是一位正神?”

    这样一个念头刚在心里刚冒出,就立刻被他否定。色运双空的修行法门源自藏传密宗,其所供奉了神佛多为邪神,所以在修行中需要佐以大量通灵法器(比如人骨、人皮)作为媒介,哪怕这个佛陀真的已经修炼成了真神,也绝无可能在正神之列,而是一个依靠信徒献祭之力而存在的邪神。

    这并非没有先例,比如在清朝中期被无数白莲教众追捧的“无生老母”,就是应教徒的信仰之力而生。

    周杰讨好的声音继续从音响中传来:“明妃的尸体只经过最简单的防腐处理,尸身并非不腐,所以几乎每个月都会有新的明妃被送进来。我记得上个月我去为明妃修补金身,有两具明妃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流水,所以这个月教会一定会选出两名新的明妃。如果主人您想进入教会,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柳安木靠在座椅上,摸了摸下巴,那个组织一向谨慎,算起来这的确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只要能他被当作明妃送进教会,主动权就已经掌握在了他的手里!

    想到这里,他伸手将铜钱从音响上拿了下来,翻了个面,反扣在车前,周杰的声音顿时彻底消失,车内又响起了舒缓的音乐。随即柳安木把车停在路边,打通王远的电话说明了情况。

    现在已经接近半夜十二点,但王远那边的背景音很嘈杂,时不时混杂着一些争吵,应该是还留在警局加班。听完柳安木的话,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便传来一声打火机点起的声音:“这件事我必须和上层商量一下再给你答复。”

    “头儿,749局里可能已经混进了那个组织的细作,现在跟749局通气,只会打草惊蛇。”这个计划必须要有王远的配合,从案发现场到拖回“尸体”都需要警局的布置,无论哪个环节出现纰漏,都可能会引起尸贩子的警觉。

    “放心吧,交给我来处理。”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推门的声音,王远像是走进了某个房间,周围也安静了下来:“749局的情况很复杂,每一位成员服役期间都会受到严格的监控,想要背叛组织从理论上来说根本不可能。不过这件事我会直接向高层请求支援,你的行踪也会完全保密。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绝对不能单独行动,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必须等到支援的人赶到再动手。”

    “没问题。”柳安木一口答应下来,虽然他答应的爽快,但真到了那一分钟究竟要怎么做,主动权依旧掌握在他的手上,他也绝对不会让机会从手中平白溜走。

    “另外还有一件事。”电话那头王远的声音压低了一些,背景音里还传出了塑料袋的声音:“李雪供词里的佛牌还有丁玉菲的画画本都已经找到了。佛牌里面有一颗牙齿,经过技术科鉴定,这颗牙齿来自一位25岁左右的女性,身份暂时还不能确定,不过我们在丁玉菲的画本里找到了一幅画,这副画所描绘的对象,你和我都不陌生。”

    “……是陶小红?”柳安木隐约猜到了一些东西。

    “准确来说应该是‘牙神’。从我们现在掌握的线索来看,这个‘牙神’并不是某一特定的东西,而是一种极为特殊的精神聚合体,每个被吸引加入到这个精神体内的东西都可以被称作是‘牙神’。”

    “李雪在供词中说丁玉菲是被笔仙报复,是笔仙叫她去死。如果丁玉菲在生前曾今向‘牙神’许过愿,那她的死亡就很有可能是‘牙神’收取的报酬,而她之所以会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也许正是因为丁玉菲跳楼前已经被‘牙神’所操控,脑海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劝说她去死。”

    第67章

    紧锁的防盗门被拉开了一条缝, 随即像是又被卡住,再难以往外挪动分毫。孙晓丽和彭芸都去隔壁市参加同学聚会,本来计划今天赶回来, 却因为一些变故被迫在C市留宿了一晚。

    拉开的缝隙又被重重合上,随即传来两声重重的拍击声,紧接着, 程名的声音闷闷从门外传来:

    “这破门又不行了!房东到底还来不来修了?”

    防盗门背后漆黑的房间里站着一道白色的身影,黄绿色的眸子在黑暗中闪着两道微光。又是两声“嘭、嘭”的拍击声, 锈死的门轴终于转动推开,走廊上的灯光照进门内,落在一团毛茸茸的白色上。

    “喵。”

    白猫站起身来, 抖了抖身上的皮草, 圆圆的眼睛像是两颗绿色宝石, 亮晶晶盯着门外走进来的青年。

    柳安木蹲下身, 将仰着小脑袋的白猫抱了起来。白猫极其通人性, 被他抱到怀里,便主动支起上半身,抓着青年前胸的衣襟,将自己毛茸茸的小脑袋拱进了青年的颈窝中。

    程名跟在后面走进门,看见白猫乖巧趴在柳安木怀里的模样,又不死心地伸手想要逗弄一下,只是还没等他摸到白猫的脑袋, 就被后者危险眯起的竖瞳给吓了回去。

    他只好悻悻的收回手:“三哥,怎么连你养的猫也欺负我?是不是你平时跟它说我坏话了?”

    柳安木抱着猫,慢悠悠说道:“连只小猫都能欺负你,你难道就没有反思过你自己吗?”

    “……”程名剩下的话噎在喉咙里。

    他看了看乖巧趴在柳安木肩膀上的白猫,又低头看了看自己, 不甘心的回了一句:“不可能,我平时很有动物缘的,肯定是你跟小白说了我的坏话。”

    程名这话说得其实没错,天赦入命之人能逢凶化吉,连天道都对其偏爱几分,吸引几只小动物当然不在话下。柳安木自然懒得搭理他,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客厅,靠近厨房的角落里放着一架冰箱,外壳上乱七八糟地贴着一些冰箱贴。

    程名余光瞟过角落里的冰箱,脑海中电光火石间闪过什么。随即他三两步走道冰箱边,一把来开冰箱门,果然在隔层的最下层看见了熟悉的陶瓷盆。

    程名眨了一下眼睛,拿起碗盖,令人食指大动的辣香味顿时从瓷碗里冒了出来。本来已经快要走到沙发边的柳安木鼻子翕动了几下,顿时脚下从善如流地转了个弯。

    程名把一锅红艳艳的辣子鸡从冰箱里端出来,又用手煽动了几下,辣油混着鸡肉的香气顿时在整个客厅中弥漫开。他用力吸了吸鼻子,故意叹了一口气。

    “看我都给忙忘了,我妈今天一早就给我打电话,说家里做了辣子鸡,她非要给我送一份过来,还说什么要我跟室友一起下点面条当夜宵吃。”

    话音刚落,一只手就极其自然的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不过短短一瞬间,从柳安木身上传来的木香味就盖过辣子鸡的香气,直往他的鼻子里钻。

    “那还等什么,千万不能浪费了咱妈的心意。”柳安木目光高深地扫过结着一层红膜的辣油。

    程名端着一锅辣子鸡,忍不住抽了抽鼻子,又凑近往柳安木侧脖颈上嗅了几下。他总觉得三哥身上这股味道有点熟悉,再仔细一想,这味道不是和柏教授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吗!

    “三哥,你身上的味道怎么和柏教授那么像?你偷他香水用了?”

    “……”

    话音刚落,原本窝在柳安木怀里的白猫身体一僵,随即浑身的皮毛顿时炸了起来。它猛然立起脑袋,那双竖成两条直线的眼珠子一动不动盯着程名的眼睛,就像是一种无声的警告。

    空气便入一片诡异的沉默,程名挠了挠头,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在一只猫身上看到了明晃晃“威胁”两个字。

    片刻后,柳安木懒洋洋地开口道:“哦,他那车载香水挺好闻的,上次我找他要了一瓶。”

    趴在他怀中的白猫动了一下,毛茸茸的脑袋拱进了他的怀里,柔软的皮毛蹭得他胸口有些发痒。

    ——原来是这样。程名松了一口气,注意力又回到了白猫身上。白猫还把头埋在三哥的衣领里撒娇,娇软黏人的模样和刚才凶巴巴的逆子判若两猫。

    程名在心中发出一声冷哼,故意将手里的辣子鸡抬高了几分,让辣油的香气一个劲往两个人鼻子里钻,直到听到旁边传来明显的吞咽声,他才抖了几下肩膀,毫不留情地把柳安木的胳膊给抖了下去。

    “可惜了。今日心情欠佳,这锅香喷喷的辣子鸡,也只能改天再吃了。”

    说罢,他朝着柳安木衣领中的白猫又看了两眼,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一副扼腕叹息的模样。

    “……”

    “……”

    柳安木眨了眨眼,低头看向缩在自己怀里的白猫,碰巧白猫此刻也抬起头,电光火石间,一人一猫对视了一眼。白猫似乎察觉了什么,浑身一震,翻身就想蹿逃出去。

    但眼见到手的鸡块就要飞了,柳安木哪会善罢甘休,立刻掏出毕生所学抓猫。白猫虽然很灵敏,但毕竟不舍得真的去咬他,于是在一阵鸡飞狗跳后,白猫终于被捏住了命运的后脖颈,只是那张脸拉得更二五八万一样,好像恨不得直接扑上去,一口咬死那个“祸国妖妃”。

    此刻,那“妖妃”正将一盆辣子鸡塞进微波炉,转头就看见白猫被拎着送货上门,笑容顿时更“变|态”了几分,嘴里发出反派的标配笑声:“桀桀桀桀桀……”

    黑色的影子缓慢将“猫丞相”整个笼罩住,白猫如同一条死猫一样被拎在半空中,那副视死如归的模样,让人不由怀疑下一刻它就会痛心疾首地喊出那句万古忠臣的名言——“陛下,妖妃误国!”

    **

    酒足饭饱后,心满意足的两人和半死不活的一猫各自回房。

    刚关上屋门,柳安木便抬手去解衬衫的扣子,脱掉衬衫的同时,又随手拿起椅子上的毛巾。白猫盯着他的动作,突然从床上跳了下来,神不知鬼不觉地钻进了卫生间。

    于是柳安木刚推开卫生间的门,就看见刚才还半死不活的白猫正蹲在马桶盖上,歪着头看着他。

    把毛巾挂在手边的架子上,柳安木伸出手,揪住白猫的后脖颈,懒洋洋道:“滚出去。”

    被提在半空中的白猫扑腾了两下,张嘴喵了两声,随即那毛茸茸的尾巴抬起,轻轻搔了两下青年的肚子。柳安木换了只手,使得白猫可以正面朝向他,那双碧绿色的眼眸像是一对漂亮的绿宝石,在暖黄色的灯光下闪着光、发着亮。

    “不想走?”柳安木目光扫过白猫身下,那里有两个圆鼓鼓的凸起。猫怕水是天性使然,无论公猫母猫都一样,从前柳大养的那只黑猫,一碰水就叫得跟杀猪一样。

    “这可是你自己选的,一会可别后悔。”

    松开捏住白猫后颈的手,白猫落地后灵活的一跃,又跳上了马桶盖,仰着小脑袋“喵”了一声,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听懂他说的话。柳安木此刻心情不错,也懒得搭理它,伸手便解开了裤腰带,长裤滑落至脚踝,绘着叮当猫图案的平角短裤下是两条修长笔直的大腿。

    随即他弯下身,食指勾住平角短裤的边缘,在白猫有些灼热的目光中,将自己脱得赤|条条。

    温热的水流哗啦啦地落在地上,热气很快就在狭小的浴室内蒸腾开,青年光着脚踩在地砖上,脚背上的皮肤微微泛着一层红,水流顺着他略有些单薄的脊背滑下,又在他的脚底汇集,流向低洼的下水口。

    白猫蹲在马桶盖上,一动不动地盯着青年,身上的皮毛被水汽打湿,黏答答、湿漉漉的搭在皮肤上。数十公里外,那些深埋于地底的树枝正在缓缓扎下更深的土层,根须的末端微微蜷曲,像是急切地想要抓住什么。

    眼前的场景无数次出现在过他的梦里,青年毫不设防地站在他的面前,仿佛只要他伸出手,就能轻易从后将青年拥入自己的臂弯中,水流伴着他温柔的吻落在那些青年最敏|感的地方,让那个骄傲肆意的青年被困在他的怀里颤抖、喘息,最后只能抓着他的手,将所有的一切都交付。

    ……

    白猫突然站了起来,抖了抖身上湿透的毛发,轻巧地从马桶盖上跳了下来,随即它迈开短小的四肢,趴在青年的脚背上,用小脑袋蹭了蹭青年的脚踝。

    青年抹掉脸上的泡沫,闭着眼睛,准确无误地将它抱了起来。白猫湿漉漉的皮毛贴在青年的胸口,那颗心脏小小的搏动从皮肤下传出。这只活了数千年的妖静静盯着抱住它的青年,半晌,又将湿漉漉的耳朵贴在青年的胸口,听着两颗心脏在水流中跳动。

    妖从来不用睡觉,所以在无数个清醒的夜晚,他都曾趴在那个人的胸口,静静凝听着那个人的心跳。有时候他甚至想把自己的种子放进那人的胸腔里,让他的种子在那里生根、发芽,取代那颗鲜红的心脏,在那人的胸腔里为他一下接着一下的搏动。

    第68章

    夜色深沉如水, 黑暗中只有月色透过薄薄一层的纱帘,落在杂乱的书桌上。

    屋内没有任何光源,床底的黑暗中隐约可见几道长长的黑影, 顺着阴森幽暗的墙脚缓慢爬行,安静的空气中不时传来沙沙的响动,像是树梢刮过墙面, 树叶散开抖动所发出的声响。

    窗帘晃动,黑色的浓雾慢慢在整个房间中蔓延。一眼望去, 整个房间像是陷入在海底,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地上的黑影慢慢缠绕上床腿, 很快钻入到薄被当中, 黑影的尖端探出一条柔软的枝桠, 很快就缠绕上青年的脚踝。新长出的枝叶细小如鳞片, 磨过皮肤带来极粗粝的触感, 仿佛被冰冷的毒蛇缠住。

    很快,这条枝桠缓慢顺着青年的小腿爬上,枝桠的末端又抽出新枝,绕到青年的背后,缠绕住青年的腰身,薄被被树枝顶起一个山丘般的弧度,干燥而粗糙的枝叶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 有一下没一下地蹭过那叮当猫的图案,不时在叮当猫握紧的拳头上轻轻搔刮。

    睡梦中的青年发出一声紧促的闷哼,被枝桠缠绕住的脚背不受控制地绷紧,那些如同鳞片一般的枝叶钻进了他每一根趾缝,又蹭过他的脚心, 被粗粝枝叶磨过的地方很快升起一阵隐秘的麻痒,随即皮肤便变得灼热发烫。

    缠绕在青年周身的枝桠仿佛收到了某种鼓舞,抽出更多的新芽,有的枝桠顺着宽松的裤腿钻入,枝杈卡住平角短裤的松紧带,很快那叮当猫的图案就被揉成一团,毫不怜惜地被丢到了一边。

    房间里的黑雾变得愈发浓重,青年身下柔软的大床仿佛变成了坚硬的树干,粗粝的树皮摩擦着青年背后的皮肤,在那片苍白的皮肤上留下星星点点的红痕。青年的眉头微微皱起,垂在树干一侧的手指向内勾了一下。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沙漠,风卷起黄沙在沙丘之间滚动。

    生长在黄沙中的柏叶慢慢向下蔓延,柏树很快探入沙丘,新抽出的嫩芽如同蛇身上新出的鳞片,有意无意地摩擦着沙砾,试图钻入沙丘中那一处凹陷的沙坑。终于,在枝桠的不懈努力下,山泉渐渐将沙坑濡湿,原本坚硬的沙坑渐渐变得柔软,枝桠似乎得到了某种鼓舞,根须很快破开沙砾,浅浅扎入到了沙土中。鳞片般的枝桠刮过内层沙土,沙地猛然战栗了一下,连带包裹根须的土壤都骤然向内压紧。

    就在枝干扎根的一瞬间,原本沉睡的青年突然睁开了眼睛,同时五指收紧,陡然向上一抓。

    黑色的浓雾被一股力量破开,修长苍白的手指很快碰触到一片柔软的衣襟,紧接着翻滚的黑雾陡然褪去,白色的长发|漂浮在半空中,身穿素色长袍的男人俯身飘在他的上方,如同传说中的藏身于山野间的精怪,利用姣好的容颜引诱路过的旅人,只等其落入精心设计的蛛网后,就将其拆骨入腹。

    忽视掉身后的异样,柳安木眯起双眼,仰头与那妖精对视。妖精血红色的眼眸里盛满着他看不懂的情愫,翻滚着的像是情|欲又像是爱意,几缕白发从妖精的肩头滑下,落在他的脸颊上,带来一阵酥麻的痒意。

    此刻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就连那妖身上的淡淡的幽香他都能闻得一清二楚。柳安木动了一下脖子,让那缕白发顺着耳边滑落到颈侧。

    随即他漫不经心地抬起眉梢,对上那血红色的双眸:“听说你到处跟人说我不行?”

    “……”

    妖精轻叹了一声,声音似乎有些无奈:“我只让他们送汤给你,其余种种,并非我意。”随着妖精低沉好听的声音,那些漂浮在半空中的白发缓缓落下,从妖精的肩头落下,轻飘飘的刮着青年的胸膛。

    “哦?”柳安木松开抓住他的衣襟,冷笑道:“那‘甲鱼枸杞百合汤’你怎么解释?补肾益精,清退虚热,这也并非你意?”

    俯身看向他的妖精目光缠绵而温柔,闻言很轻地弯了一下唇角。妖精背后的浓雾陡然深重起来,刹那间就间妖精的身影吞没,随即柳安木只觉得缠绕在腰上的枝桠往上一卷,背后粗粝的树皮顿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温柔的怀抱。

    柳安木挣脱不开,索性向后靠在那妖精的怀里。妖精幻化出的人身比普通人类高大许多,将他抱在怀中,如同背后垫了一张硬邦邦的床垫,偏偏那床垫手脚还不安分,老是对着他上下其手。

    妖精将下巴抵在他的颈窝,长发蹭的他有些发痒。妖精从后抱着他,低低笑了两声:“那日师尊太快,徒儿没看清楚……不若请师尊再演示一次,这次徒弟必谨记于心,不敢稍忘。”

    “……”

    但凡是个男人,就无法忍受那方面的能力被质疑,更何况他正是热血方刚的年纪,听不得半句这种话。

    柳安木想要从那妖精的怀里爬起来,却偏偏被周身的枝条缠得寸步难移,他只觉牙根都恨得痒痒,咬牙切齿道:“你用嘴当然不一样!”

    妖精环着他窄劲的腰身,低头在他耳垂上亲了一口,哄诱道:“那就再试一次。”

    **

    鳞片般的叶片挡在下方,将那只正在作恶的手遮了个严实。

    被妖精抱在怀里的青年仰着头喘息,眼底有一片湿润的潮红。骨节分明的手轻轻划过他的锁骨,那是一双抚琴的手,却偏偏落在他的胸膛,每次轻柔的撩拨都带起难以自抑的战栗。

    粗粝如同鳞片的树叶刮过青年的皮肤,在青年的身上留下大片旖旎之极的红痕,越来越多的树叶在青年的胸口汇集,感受着那颗心脏的起伏而兴奋地颤动。

    青年微微缩了一下肩膀,也许是因为浑身的血液都流向了某处,他才会感觉身体如此冰冷,而背后的怀抱滚烫而灼热,就像一粒雪花落入了热汤,来不及挣扎,便化作了一湾春水。

    “师尊,别忍着。”温柔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偏偏那妖手下的动作却和他温柔的声线完全不同,花样频出不说,还几乎像是要把他搓下一层皮来。

    被他抱着怀里青年被逼着发出一声闷哼,随即张开嘴,断断续续地喘着粗气。这种感觉和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同,拥抱着自己猎物的猎手好像并不着急吃掉怀里的猎物,而是东一下西一下,逼得怀里的猎物不受控制的颤抖,连每一根脚趾都绷紧到了极限。

    “你|他妈真够畜生的。”柳安木紧咬着牙,肩膀一下下颤动。妖精四肢没有定型,时而像是章鱼一样柔软滑腻,时而又像是海葵一样伸出数不清的触手。耳畔传来一声餍足的叹息,湿热的气息如小蛇般钻进耳廓,又带来一直难以言喻的战栗。

    妖精亲吻着怀里青年的侧颈,又用一侧的犬齿叼住一小片皮肉,含在嘴里的轻轻研|磨:“既然师尊不喜欢,那就不碰了。”随着话音落下,他果然放松了手指,任由青年仰着头,发出难耐的轻哼。

    柳安木喘息了几声,仰头咬牙切齿的说道:“不碰就滚,松开我,老子自己来!”此刻,他的两只手腕上都缠着枝条,苍白的皮肤在先前的挣扎中被枝桠磨出一条深红的印痕。

    妖精伸出一只手,温柔地替青年揉着红肿的手腕,不过缠绕在青年腕间的枝叶却没有半分放松,反而隐隐有勒紧之势头,逼得青年微微皱起眉头。妖精将头埋在青年的颈窝,轻声喟叹:“其实我早想如此,从拥有师尊的那天就想,想了整整千年,可惜师尊一直不肯让徒儿如愿。”

    柳安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从牙缝里冷笑着挤出一句话:“那你可真够变态的。”

    妖精不置可否,只是从后牢牢的拥抱着他,“师尊从前也这般说,旧时我怕师尊不喜,未敢有半分逾越……不过看师尊现在的模样,应当十分欢喜才是。”

    炙热的手心再一次将青年包裹,妖精叹息着说道:“是我的错,未让师尊早日尝此极乐。”

    “你|他妈放……”柳安木骂人的话刚说出口,就戛然而止,激烈的快|感就如同电流般冲上脑海。

    半抬起的上半身骤然失力,重重砸在了一个坚硬的胸膛上。这一次的浪潮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凶猛、激烈,柳安木甚至来不及反应过来什么,大脑就在一瞬间被短暂而剧烈的空白所淹没。

    周围的声音被无线放大,烧热的风吹过树梢,树叶发出沙沙的抖动。他听见自己沉重的喘息在安静的空气中响起,狼狈而毫无秩序,混杂着难以自抑的颤抖与战栗。空气中的幽香浓郁了许多,混着一些暧昧的腥味,让本来清幽的味道叶沾染了几分旖旎的情|欲。

    枝桠轻轻摩擦着青年的腿根,妖精湿热的亲吻一个接着一个落在他发红的肩膀上:“师尊想要的东西我带来了。”

    柳安木脱力地靠在他的怀里,大脑此刻还在宕机,闻言只是略带疑惑的“嗯?”了一声。周围的雾气渐渐浓厚了起来,树枝穿梭在黑雾中,投下一条条巨大而可怕的影子,像是古神话中的克苏鲁怪物。

    “还形烛……”背后的妖精轻轻叹息,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师尊究竟想用它见什么人?”

    第69章

    一觉醒来, 窗外已是天光大亮。

    薄纱窗帘的微风轻轻带起,掠过整齐堆积的书脊,传来挲挲的声响。躺在床上的青年双手垫在脑后, 眼底带着几分湿润,显然刚从睡梦中醒来。

    他的视线慢悠悠地向下移动,扫过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 房间还是那个熟悉的房间,连空气都透着安静与祥和, 昨夜发生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场梦境。

    纱帘再一次被扬起,底部的包边抚过桌面上的白瓷小盅。

    盅碗旁边还放着一包油纸,里面似乎还包裹着什么东西, 油纸上的麻绳显然是浸泡过朱砂, 呈现出很深的红色。柳安木翻了个身, 从床上坐起来, 顺手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 杯中水温度正好,既不烫手,也不冰凉。一口饮下,温热的水流恰到好处的滋润了有些干渴的喉咙。

    光脚踩在地板上,柳安木走到书桌旁。随着盅碗的盖子被打开,一股好闻的鲜香顿时钻入鼻中,盅碗的表面飘着一层油花, 底部沉着不少的肉絮。

    ——又是甲鱼枸杞百合汤。在明月饭店的时候,这碗汤被他黑着脸尽数掉进了茶盘里,没想到花九还真是不死心,竟然又送了一份到他跟前来。

    盅碗还冒着热气,应该是刚从锅里被盛出不久, 旁边还用一张丝绸垫着,贴心地放上一把汤匙。

    柳安木冷笑了一声,放下盖子,有些苍白的手指掠过碗盖,转而拿起旁边的油纸包。

    绳结一拉就开,打开油纸,只见里面是一只被金箔纸包裹住的蜡烛。柳安木盯着那一截蜡烛,呼吸很轻地一窒,花九轻轻叹息的声音阴魂不散地在脑海里回响起来:“师尊究竟想用它见什么人?”

    记忆中这个问题花九反复在他耳边问了很多遍,那只连他都看不出实力的妖精从后紧紧拥抱住他,将头埋在他的颈窝中,一遍又一遍烦躁不安地重复,好像极为迫切地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柳安木自言自语:“我想见什么人?”手指轻轻摩挲着蜡烛,凹凸不平的触感从指腹中传来。

    空气安静的有些诡异,就连窗外的鸟叫声都停了下来,这样的安静往往会给人一种很安全的错觉,就好像整个房间都被丢尽了真空中,所有来自外界的声音都会被屏蔽。

    站在窗边的青年一动不动地盯着手中的蜡烛,脸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像是怀念又像是难过。这样的神色出现在青年的身上,有一种很强烈的割裂感,他就这样静静看着手里的蜡烛,没有出声,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背影在飘扬的帘纱中显得有些单薄。

    隐藏在房间角落中的妖安静地注视着他的背影,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不应该着急,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那人不是能受制于人的性子,逼得太紧,反而会把那人越推越远。可他控制不了那些不安与烦躁,心里堆积了大多无法宣泄于口的感情,反而显得沉重。

    漫长的等待不仅没有消磨掉他的执念,反而让他在日复一日的找寻中变得焦躁而敏感,哪怕他一直在压抑着心里的怪物,可是心中那个见不得光的念头却依旧如同野草般肆意疯长。

    金箔纸原本只是薄薄贴在蜡烛的表面,随着青年的摩挲,很快就粘到了青年的指腹上。柳安木抬起手看了看,又把手指上的金箔一点点碾碎,金色的粉末从指缝里落下。

    他盯着指缝中漏下的金箔纸,眼神出现了一瞬间的恍惚,眼前纷扬的金箔似乎也变成了旧日的沙尘。模糊的视线中慢慢出现了一个背影,身量很高,但有些单薄的肩膀却露出几分少年人的模样。那个背影左手握着一把凿子,右手的锤子一下接着一下砸在凿子上,挥舞锤子时扬起漫天的尘沙。

    像是发现了背后看过来的目光,那个背影转过头来,面容逆着光,黑漆漆一片,看不清楚。背影抬起握着锤子的手,用手臂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成了,我掏空了一半,你再背上去试试,要是背不动的话我再掏一点。”

    旁边年纪稍小一点的少年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把头埋在两膝之间,一副很不服气的模样:“我没错!明明就是赵二打赌输了,是他自己跳进水里的,老头凭什么罚我?”

    “还犟嘴。你要不给赵老二下套,他能连裤子都输给你和小七,最后只能跳水里遮羞?”那个影子说着又转过身,将地上的石头搬了起来,掂量了几下,语气有些无奈:“下次再遇到这种事,你就先跟师父服个软,等我回来再说,省得师父又罚你背着石头跑圈。”

    小少年轻轻“切”了一声:“那不是还有你吗?反正你肯定有办法。”

    “少给我戴高帽,我又不是次次都在……”

    ……

    “嗡——”

    “嗡——”

    床铺上的手机震动了起来,柳安木的动作顿了一下,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睛,将逼到眼底的湿意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接通电话,王远低沉的声音下一秒就从听筒中传出来:“组织上已经同意了你的计划,这次行动的保密等级很高,从现在开始,你的一切行动都要听从指挥,无条件配合组织的一切行动。”

    柳安木换了一只手握住手机,顺手拿起搭在椅子上的毛巾,朝着卫生间走去:“749局里不干净,说不定从计划开始的时候,我们就已经被人盯上了。”

    “你不用担心计划会被泄露,这次的行动将直接由‘天号’指挥官‘鸮’负责,代号‘幻日计划’,保密程度为S级。”

    柳安木停下脚步,握着毛巾,停在了卫生间的门口。749局的内部分为“天、地、雷、风、水、火、山、泽”八个不同的等级,所谓的‘天号’指挥官,也就是749局最核心的几位大人物。

    如果把749局比作人体,那‘天号’级别的指挥官就是组成749局的大脑,每一位指挥官手里都有握着一柄代表最高权限的钥匙,而这种权力往往和责任是对等的,有权必有责。

    每一位指挥官在成为指挥官的那一天起,命数都通过一种特殊的阵法,与国运紧密联系在一起,这件事在道上也不是什么秘辛,老一辈的人基本都略有耳闻。换而言之,只要若国运有损,指挥官就会在第一时间被阵法抽干,用于填补国运。

    所以,任何人都有可能背叛组织,只有这几位指挥官绝对不会。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真实姓名,他们存在的痕迹也早已被从这个世界上抹去,而他们则是行走于黑夜中的英雄,默默守护着这片国土。

    “说说这个‘幻日’计划。”

    “计划的主体部分没有什么变动,你在下午两点前去建湖路阳明小区15栋1802房,到了以后打开电视柜的第二格,里有会有一个蓝色药盒。你把药盒里的胶囊吞下去,这里面是微型卫星定位器,方便组织随时定位到你的位置。另外,主卧的衣柜里有本次行动你需要的衣物,义|乳的穿戴方法你自己先上网搜一下,我就不多说了。”

    “局内会在下午两点整接到‘死者’家属打来的报案电话,二十分钟后法医和痕检会到达现场,死者罗招娣,死因为一氧化碳中毒,尸体在主卧床上被发现,身旁留有遗书,死亡时间在3小时左右,后背出现少量鲜红色尸斑。”

    柳安木推开洗手间的大门,微微抬了一下眉梢:“案发现场选在居民区?”

    “这是指挥官的决定,我们无权过问。”王远停顿了片刻,说:“这方面的情况有健全的政策,凶案对周围住户造成的损失,事后会由上层进行统一赔付。”

    柳安木“哦”了一声,有人‘自杀’身亡势必会对周围的百姓造成影响。如果没有相关部门的处理,周围的居民就会平白承担了一场无妄之灾。

    “你还有什么问题吗?或者还需要什么东西,我去给你准备。”王远又在电话里问道。

    柳安木往牙刷上挤了点牙膏:“有,最后一个问题。”

    电话那头的声音一下变得严肃起来:“好,你问吧。”

    “指挥官是男的还是女的?长得漂亮吗?”

    “……”

    沉默了片刻,随即电话那头的王远嘴角抽搐了两下:“这组织里的最高级机密,你要真的好奇就自己加入749局,等你做到‘地号’总长的时候,自然就会知道了。”

    柳安木把牙刷塞进嘴里,不置可否:“那换一个问题。”

    “我的时间很宝贵,你小子少给我问这些有的没的。”王远的语气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不过这一次电话那头的柳安木没有马上接话,而是沉默了一会,就在王远狐疑地放下手机,以为又被这混小子耍了的时候,电话那头才慢悠悠地传来柳安木的声音。

    “头儿,既然你能直接向‘天号’指挥官汇报情况,说明你在组织里至少也应该是‘地号’。同样,你也极有可能是未来的‘天号’指挥官备选人。”柳安木含着牙刷,声音有些含糊:“所以我很好奇啊,你到底为什么会进入分局,当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队长?”

    电话那头彻底安静了下来,甚至连掉一根针的声音都能听见。

    不知道过了多久,电话那头的声音才重新响了起来,只是这一次,王远的声音显得有些冰冷、沙哑:“你的确有几分眼界,不过人太喜欢自作聪明,有时候未必是一件好事。”

    第70章

    警笛声划破午后的沉闷与安静, 手臂上挎着菜篮的妇人一手牵着孩子,目光看着警车开过去的方向,眼神中划过一丝好奇。

    下午2:30, 阳明小区15栋

    1802住户的门口拉上了黄色的警戒线,旁边的1801户门大开着,穿着居家服的中年女人站在门口, 目光频频地往1802屋里张望。

    两个年轻的警察手里拿着黑色笔记本,正神色严肃地给这户人家做笔录。

    “您最近和1802的住户有过来往吗?”

    “隔壁那小姑娘是半个月前搬过来的, 每天工作好像还挺忙的,都是早出晚归,有几次我老公下晚班的时候还遇到过她也刚下班回家, 有时候我早上去买菜也会遇见她, 不过也就是在电梯里随便唠两句。”

    “那您最近有发现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比如总是闷闷不乐、心事重重的样子?”

    女人搓了搓自己的手背, 脸上浮现出回忆的神色:“那小姑娘人长得很漂亮, 就是每天都板着一张脸, 但看见人的时候也会笑一下,但怎么说呢,那个笑容感觉就像是硬挤出来的一样,不过她一个女孩子来大城市闯荡,生活压力大,确实也很不容易。”

    “平时见过有人来她家里吗?”

    “这个我还真不清楚,这小姑娘性格比较内向, 平时都是独来独往的,我从来没见过她带朋友回来。”

    三人说话间,1802里传出一阵杂乱的脚步,女人忍不住好奇地抬头看去。只见1802里一个穿警服的背影从房门里倒退着走了出来,双手里还抬着担架的一头。

    白布盖在担架上, 隐约能从轮廓看出担架里的是一个人形的东西,应该是裹在尸袋内,呈现出“十”字型。女人盯着担架上的凸起看了几秒,顿时感觉一阵发冷,脖子上连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她轻叹了口气,不禁小声嘀咕道:“多好的姑娘,到底有什么坎过不去啊……”

    穿着蓝色隔离服的青年跟在担架的后面,在走过女人身边的时候,他夹在腋下的文件袋突然掉了下来。青年挠了挠头,弯腰去捡文件袋,就在这时,插在他隔离服侧面的手机却滚落下来,不偏不倚,正好摔落在了女人的脚边。

    女人怔了一下,紧接着视线不受控制地向下看去,只是当看清楚屏幕上的画面时,她的眼睛猛然瞪大,拼命捂住嘴巴,浑身打了个哆嗦。

    照片上是一个穿着白色睡衣的女人,女人的面部盖着一张白布,两只手臂搭在胸前,露在睡衣外的皮肤惨白而泛着青色,很像是鬼片里那些含冤而死的厉鬼。

    青年连忙将掉落的手机捡起来,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没吓到您吧?”

    “……没关系。”女人勉强扯了扯嘴角,又朝着电梯间的方向看了一眼:“我能问问那个小姑娘…到底是为什么想不开的吗?”

    “抱歉,涉及案件的部分我们不能透露。”警察把手里的笔记本“啪”的一声合上,把黑色签字笔插回上衣的口袋内:“如果您还有线索提供,请随时拨打110,与我们联系。”

    “好,等我老公回家我让他一起回忆回忆,”女人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如果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我们一定会报警给你们提供线索。”

    **

    抬着尸体的担架被从车上搬了下来,由四个年轻警察抬着,从警局后方的小门朝着解剖室搬去。

    躺在裹尸袋里的柳安木睁着眼睛,哪怕隔着几间空置的调解室,依旧能很清晰地听见大厅的方向传来的吵嚷声。这种家属大闹警察局的戏码平时也不少见,不过今天来警察局吵闹的“家属”当然不会是死者真正的家属,而是计划中特意安排的一环。

    不出意外的话,王远很快就会拿出死者罗招娣的“遗书”。看过遗书之后,穿着土气的中年女人会一屁股瘫坐在地,中年男人则会大声咒骂自己这个不知感恩的女儿。

    换做平常,这种热闹他肯定不会缺席。不过现在他躺在裹尸袋里,想凑热闹也是有心无力。

    几个搬运尸体的人手脚很快,没一会儿的功夫,柳安木就感觉自己后背贴上了一片坚硬的钢板。赵法医向四人道了谢,紧接着,耳边便传来解剖室大门打开又关闭的声音。

    赵柘把解剖室的大门锁上,这才又重新走回到解剖台边,将裹尸袋的拉链打开。裹尸袋里原本“死去”多时的姑娘睁着眼,此刻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赵法医将裹尸袋的拉链从头拉到脚:“死者生前留有遗书,在各大社交平台均有发表消极言论,案件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三个小时后对死者罗招娣各个社交平台的调查就会结束,并通知家属认领尸体。”

    程名原本正趴在解剖室的气窗上朝外看,看见柳安木从裹尸袋里坐起来,便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整个人看上去很兴奋:“三哥,咱还是头一次参与这种保密的大案子!头儿说你前脚刚被送回局里,后脚咱们就接到了尸贩子的电话,看来这些人还真在咱们局里有内应!”

    柳安木扯了扯头上有些扎脖子的假发,光着脚从解剖台上跳了下来:“号码去查了吗?”

    “还是虚拟号码来电,我们无法追溯到这个号码的认证信息。”程名连忙拿起旁边的矿泉水,递了过去:“三哥,渴了吧,快喝点水。”

    柳安木接过水瓶,毫不客气地拧开,一口气就灌了半瓶下去。

    赵柘从旁边的手箱里拿出了两罐颜色不同的液体,又拿出了一个盘子,将两件东西都摆放在桌子的一角:“这次行动前期只有你一个人,遇到事情不要冲动,首先要保护自己。”

    “只要计划没有泄露,我就不会有危险。”柳安木随手把喝了一半的水瓶放在解剖台上,目光扫过旁边的报告:“既然局里有内应,我们就必须把戏做全套,如果让他们发现端倪,以后再想把他们一锅端就更难了。”

    赵柘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刚想再多他叮嘱几句,解剖室的门锁却被转动几下。空气顿时安静了下来,三人相视一眼。见没法直接打开门,门外就传来几声敲门声。

    “……”

    柳安木动作利落地翻身上台,躺回了裹尸袋里。赵柘快速将桌上的两瓶颜料重新收进手箱,又朝程名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点了点头,拿起桌上的相机,站起身朝大门的方向走去:“来了!”

    解剖室的大门从内被拉开,敲门的不是别人,正是副队长刘鹏。程名和门外的刘鹏对视了一眼,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副队?你怎么来了?”

    刘鹏晃了晃手里的报告,目光却有意无意地朝解剖室里看去:“死者在生前留有遗书,现在字迹鉴定结果已经出了,就是死者亲笔所写。家属现在不同意解剖,如果尸检结果没什么问题,这两天就通知家属去办手续,把尸体认领带走。”

    程名点了点头,说:“尸体刚刚才送过来,血液和尸斑都是鲜红色,一氧化碳中毒的可能性很大。不过具体结果还要抽血去做血检,查一下血液中一氧化碳的情况,还需检查酒精、安眠药等成分,至少要明天才能出结果。”

    这都是正常的尸检流程,刘鹏自然不会说什么,把手里的报告递给他:“死者家属情绪很激动,如果尸检没有太大问题,就去催一下化验科,争取这两天就把案子给结了。”

    程名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报告,这是一份字迹鉴定报告,报告的结果是“经检验确认,笔迹与“罗招娣”的样本字迹为同一人所写。”

    “好,我回头去催一下检验那边。”程名点了点头,抬起头,却看见刘鹏依旧盯着解剖台的方向。程名莫名觉得心里一跳,想起局里有内鬼的事,他几乎是浑身打了个激灵:“副队,还有什么事吗?”

    “哦,我刚才在外面好像听见小柳的声音,他不是上外地学习去了吗?”

    “副队你耳朵真好使。”程名打了个哈哈:“刚才三哥正给我们打电话呢,他说C市最近引进了一种痕检技术,可以根据凶手留下的一些痕迹,模拟还原出凶手的长相。”

    听完这番话,刘鹏摇了摇头,言语中都是对这种新手法的不信任:“这种技术我也听说过,不过目前还不成熟,模拟出的长相只有两三分相似,远不如有经验的‘画像师’。”

    程名只不过是当下胡诌了一个理由,便顺着刘鹏话也说了几句。局里还有不少事要忙,刘鹏聊了几句就准备离开,只是临走之前,他又朝着解剖台上看了一眼。

    程名心脏跳得很快,刚关上解剖室的大门,他就连忙顺着刘鹏刚才的视线,朝解剖台的方向看去。解剖台上的裹尸袋只拉开了拉链,从他的视角根本看不清解剖袋内的尸体。

    听见落锁的声音,解剖台上的柳安木从裹尸袋里坐了起来。程名握着报告单的手出了一层薄汗,看着三哥眯起的眼睛,他结结巴巴地说道:“这个内应…应该不会是刘队吧?”

    赵柘想都没想,就直接否定了他的猜测:“不可能,刘队十年前就在分局工作,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他这个人把肩膀上人民警察的责任看得比命都重要,绝对不会是内应。”

    “没有什么不可能。”程名刚想说话,柳安木却突然开口:“据我所知,刘队的母亲半年前确诊肝癌晚期。如果现在有人将一张自愿捐赠书放在他面前,你们认为他会怎么选择?”

    “……”程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就算有人愿意主动捐赠,那还有配型问题,怎么可能那么巧合?”

    “不需要巧合,只需要一场设计。”柳安木说:“只要他们想要,这种‘巧合’就可以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程名张了张嘴,只觉得嗓子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反驳的话就在嘴边,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赵柘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不赞同道:“你把这个世界想象得太黑暗了。”

    柳安木没有去争辩什么,毕竟那个组织的存在本身已经远超过了普通人的认知,于是他只是耸了耸肩,又躺回到了裹尸体袋里:

    “也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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