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王远这个刑侦队长在幕后推波助澜, 罗招娣的案子很快就被查清,自杀事实清楚,证据充分, 第三天下午罗招娣的“父母”就拿到了遗体处理通知书。
收到王远发来的消息后,在分局档案室里躲了两天的柳安木终于告别了短暂的“休假”,躺进了裹尸袋里, 被程名和赵柘用移动推车搬运到了负一楼的停尸房。
沙湖区公安局是除了市局以外全市最大的分局,同时也是本市最大的法医学司法鉴定中心, 负一负二两层中都堆满了等待司法鉴定的尸体,这里最“老”的一具尸体可以追溯到三年前,最短的一具不过前天刚刚被送进来, 两层加在一起, 至少有百余具尸体躺在这里。
冷白的灯光照射在一排接着一排的冰柜上, 金属的外壳反射着森森光影。移动推车穿梭在排排冷库中间, 轱辘滚动, 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在静寂的停尸房内显然尖锐刺耳。
也许是停尸房的冷气开得实在太足,程名一边推着推车,一边忍不住搓了搓自己的手臂:“我们分局这停尸房修得风水就不对,哪有把停尸房修在地下的?”
赵柘正核对着冷库上的编号,闻言回过头,推了推眼镜:“你也懂风水?”
“跟三哥混久了, 耳濡目染,基础的也略懂一些。”程名不由挺直了腰杆,清了清嗓子:“地下阴气重,把这么多的尸体都聚集到这里,早晚要出事。”
赵柘显然并不相信这套歪理邪说, 镜片后的眼睛划过一丝微光:“这停尸房修了有五六年了,我参加工作就一直进入这里,从来没听过这里出过什么事。”
“五六年都没出过事?这不应该啊……”程名抓了抓后脑勺,他这段时间也不过只学了些皮毛,真让他解释个中缘由,他也是两眼一模黑。
就在这时,被封死的裹尸袋里传来一道沉闷的声音:“那是因为公检法机关有肃正之气在,寻常小鬼靠近这里就会动弹不得,而且这里明显是有高人布过局,现在整个分局就是一个神龙镇煞阵,而这个阵法的正北方位就是司法鉴定中心,神龙镇煞阵的布局可以起到化解煞气的作用,尸体的煞气还没聚集起来,就已经被化解,自然不会出什么事。”
程名连忙又道:“三哥,你上次说人死以后不能埋在聚阴地,这是为什么来着?”
裹尸袋里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像是里面的“尸体”把自己翻了个面。寂静阴冷的停尸房,配合黑色裹尸袋里的声音,程名又忍不住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总觉得这画面怎么看怎么像是恐怖电影。
“活人属阳,死人属阴。比如古代的达官贵人喜欢把自己的墓穴安在‘龙穴’之上 ,这就是因为龙气属阳,龙穴上的尸身很快就会腐烂,阴阳相见,福禄永贞。但如果在聚阴之地埋骨,阴气久困不散,那就有可能导致尸身不腐,久而久之,埋在土底下的东西也就成了‘僵尸’。”
“……僵尸。”赵柘闻言顿了顿,缓慢地皱起眉心:“这种东西真的存在?”
“既然能被口口相传下来的东西,那就一定存在过。”裹尸袋里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闷,让人听着不太舒服:“不过这东西在以前是不小的麻烦,经常一爆发就是几个村落,明清时期很多地方县志上都有过出兵围剿僵尸的记录。”
“机体的细胞全部死亡,那尸体行动时的动能从哪里来?”赵柘摇摇头,很肯定地说:“脑细胞的死亡是不可逆转的,除非让我亲手解剖一具僵尸,否则我不会相信还有这种东西存在。”
几人说话之间,推车已经来到了B124冰柜前。赵柘松开握着推车的手,走向冰柜上的电子显示屏。
显示屏下方是一块金属数字输入板,随着他输入账号秘密,按下开锁键,原本紧闭的冰柜大门顿时发出一道锁扣弹开的声音。紧接着,一道毫无感情的电子音从显示屏中发出:“B1244号冰柜已经打开,请尽快存入尸体,避免能源浪费。”
程名拉开裹尸袋的拉链,道:“三哥,队长安排的人很快就会过来,一会我们会把冰柜的温度调高一点,你在里面躺十分钟就行。”
皮肤青白的“女人”从裹尸袋里坐了起来,黑色长发披到腰间,她的身上依旧穿着那条白色睡裙,露在睡裙外的皮肤则涂满了特制的颜料,既防水又防汗,从表面上看,眼前的“女人”和一具真正的死尸并没有什么分别。
柳安木抬手把碍事的头发尽数拨到耳后,挠了两下脖子,没好气地说道:“你给我贴了什么,都快给我痒死了!”
“医用双面胶啊,用来伤口缝合的,粘性很好,出汗也不会掉。”程名帮他撩开背后的头发,苍白泛青的脖颈上沾着一块白色胶布,周围已经起了一圈红疹。
胶布表面微微凸起,可以看出里面还卷着什么东西。
赵法医拉开冰柜门,回头看向他:“耳麦和微型针管都胶带里,切记针管里麻醉剂一次只能用一半,这里的剂量足以瞬间放倒一头牛,万一闹出人命,回头局里可没法收场。”
交代完,赵柘又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时间快到了,进去吧,离开警局之后凡事要千万小心。”
“行了,我知道了。”柳安木懒得听他跟个老妈子一样啰嗦,光着脚从推车上跳下来。矮身一钻,轻松地钻进了冰柜里。
冰柜里的空间横向很宽,纵向则很窄,大概冰柜的设计者也没想到,有一天还有会人竖着进到这里面来。冰柜内部采用排灯,只要冰柜被拉开,顶部排灯就会亮起,冰柜内部没有隔断,只要柳安木稍稍侧身,就会和隔壁兄弟那结着一层冰霜的侧脸正对上。
冰柜口的光线被遮挡了大半,让本就昏暗冰冷的冰柜更显得阴森森。柳安木躺在冰凉的铁板上,就连呼吸好似都慢了下来,有种即将被推进火化炉的安定感。
程名刚把半个脑袋探进来,立刻被冰柜中的冷气吹得一个哆嗦,他不放心地问道:“三哥,你躺好了吗?躺好我可就关门了。”
过了半天,就在程名都以为出了什么事,冰柜里才传来柳安木懒洋洋的声音:“赶紧滚蛋,少耽误老子安息。”
听见那熟悉插科打诨的语气,程名搓了搓鼻子,心里的担忧消散了不少。
他自己就是医学生,很清楚人哪怕在极度低温下,能保持体温的时间平均也在2-3小时,短短十几分钟的低温并不会对人体造成什么影响。想到这里,程名把脑袋退了出去,握住冰柜的手柄,向上用力一抬。冰柜门自动向上抬起,卡口很快“咔哒”一声再次卡死。
这种冰柜门是单向打开的设计,虽然程名一直觉得这个设计非常多余。随着冰柜门彻底关拢,顶部的灯光陡然熄灭,整个冰柜里霎那间陷入一片漆黑。
柳安木平躺在冰凉的铁板上,黑暗中唯一的声响,就是他的呼吸声。他从来没有如此清晰地听过自己的呼吸声,更要命的是,这个呼吸声听得久了,就好像分裂出了不同的频率,黑暗中此起彼伏地响起不同长短的呼吸声,就好像那些死去多时的尸体,正潜藏在黑暗中,从四面八方爬过来。
柳安木不自然地动了一下肩膀,忽然觉得有些后悔。心说早知道刚才就不该讲什么僵尸,现在好了,黑暗里一闭上眼,他脑子里就自动浮现那些腐烂流汁的死人脸——倒不是害怕,而是恶心。
十年前他曾今和老头去过一次西南处理事情,那也是他头一次和僵尸这种东西正面对上,三伏天伴随着那股浓烈的尸臭味,哪怕隔着百里都能清晰地闻见。
就在这个时候,冰柜上方突然发出“滴、滴”两声。随即,紧闭的冰柜门突然被敲了两下,程名有些不清晰的声音就从冰柜外响了起来:“三哥,没问题吧?”
“……”
伴随着冰柜外的声音,黑暗中忽然亮起了一个红色的小点,柳安木眯着眼睛看了一会,才发现那是一行红色的数字,上面标着冰柜里的温度,此刻温度已经被调到了0℃。
他抬手在冰柜门上敲了两下,算是回应。在这两声之后,冰柜外就再没有了动静。
柳安木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颈,除两个明显凸起以外,还有一个更扁平的凸点。随着他指尖轻轻压过双面胶的表面,黑色的阴气从铜币表面一点点逸散,缠绕在他的手指上,不过就在那些阴气即将从铜币中脱离的前一秒,他却又把手指给收了回来,原本缠绕在他指尖的黑气也瞬间散去。
行鬼师和厉鬼虽然是契约关系,但实际上更像是主仆。没有行鬼师的召唤,哪怕是鬼王级别的姬玚,也无法脱身离开铜板在阳世现身。
黑暗中那串红色的数字闪烁了几下,很快就消失不见。冰柜内部又陷入到一片黑暗当中,不过这一次他的心情却平静了不少,就算是旁边的尸体现在爬起来,他都有把握给它再送下去,除了沾上一手恶心的尸液以外,他反正也吃不了半点亏。
随手将两只手垫在后脑勺上,此刻他甚至还有闲心随口哼上两句小曲。安静到有些瘆人的停尸房内传来断断续续的小调,仔细一听,就会发现这个声音正是从冰柜中传来。
如果这时有人走进停尸房,多半会被这“鬼哼歌”的一幕吓得屁滚尿流。
第72章
黑暗中没有时间的概念, 只有漫长又漫长的等待。柳安木在手中把玩着一枚白瓷陶罐,整个陶罐只有一个鸡蛋的大小,罐口塞得很严实。他随手晃了两下白瓷陶罐, 罐内发出当当的撞击声。
似乎是剧烈的晃动让里面的东西苏醒了过来,陶罐中逐渐开始发出异样的响动,开始只是一两声, 随即这个声音越来越密集,就像是有很多东西一刻不停地在敲击着陶罐壁, “哒、哒”的声音回响在极其安静的冰柜中,显然十分瘆人。
黑暗中,柳安木将握着瓷瓶的右手抬起, 放到眼前不到两指的位置。即使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 但陶罐被撞击的声音却异常清晰, 他甚至能在脑海中想象到那生长着绒毛和毒腺的八条腿正在用力敲击着陶壁。
——鬼蛛蛊, 传说中能令人假死脱身的蛊虫。
据野史记载, 马谡在诸葛亮北伐时,因违背诸葛亮作战指令,而导致街亭失守,蜀军撤军后,马谡被诸葛亮下令处死。马谡在军中有一位关系要好的同乡,而这位同乡祖上曾娶过一位南诏国的女子,家中小辈便从小修习蛊术。眼见马谡不日就将被处死, 这位同乡就在马谡身上用了一种神秘的蛊虫,将他的呼吸和脉搏压到最低,从而助他逃过一死,化身另一位人物——宁随。
而此刻被关在柳安木手里这个陶罐中,正这种神秘的蛊虫。老头曾今跟他们说过, 只要被这鬼蛛蛊咬伤,中蛊之人就会立刻动弹不得,紧接着心跳和呼吸都会减弱,很快就会无法被察觉,直到嗅见一种特殊的味道,中蛊之人才会清醒过来。
“鬼蛛蛊,真是个好东西。”柳安木用拇指感受着塞口的位置,自言自语道。
这只鬼蛛蛊自然不会是他养的,而是在明月饭店的时候,从给程名下蛊的蛊女手中拿到的。当时蛊女只求活命,把看家的蛊虫都给双手奉上,其中就有这只鬼蛛蛊。
柳安木算了算时间,估摸着快要有十分钟,于是准备把陶瓷罐打开一个小口,让里面的鬼蛛蛊在自己身上咬一口。不过还没等他把陶瓷罐的塞子拔出来,黑暗中像是水滴一样的触感就突然落在了他的小腿上。
握着陶瓷罐的手顿了一下,他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抬起头,视线定定看向一团墨汁般的黑暗。刚才的触感绝不是他的错觉,黑暗中一定有什么东西碰了他一下。
像是要印证他心中所想,那个冰冷滑腻触感很快又一次出现,这次那触感停留在他的脚踝上,凉滑的表面紧紧贴着他的皮肤,柳安木脑海里几乎下意识想起那些腐烂流汁的断手断脚,一想到那种流着尸液的东西此刻可能正贴在他身上,他就觉得从胃里翻涌起一阵的恶心。
冰凉的触感顺着他的脚踝慢慢向上,不多时就已经抚摸上了他的小腿。
原本像是史莱姆一样的东西这一次突然有了形状,它张开凉滑的手指,轻轻摸索着“女人”弯曲起的膝盖内侧,那种滑腻腻的触感来回摩擦,简直就像是在……
“调情。”柳安木的脑海里毫无征兆地蹦出了这两个词。与此同时,又一个近乎荒谬的想法浮现在了他的心头:“干!老子该不会是遇到‘色鬼’耍流氓吧?”
这个想法实在有些荒谬,以至于连他自己都半信半疑。毕竟能躺在冰柜里的除了他都是正儿八经的死人,尸体都快冻成冰了还能想着那档子事,当真也算得上是色中饿鬼。
不过很快这个有点荒谬的想法就得到了验证,那双冰凉的手竟然真的掀开了他的睡裙,停留在他的大腿上。感受到大腿内侧那冰凉滑腻的触感,柳安木直觉自己后背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在心里暗骂了一句:“操你妈的,你还真不挑食啊!”
凉滑的触感还在慢慢往上,眼见马上就要碰到他的小兄弟。柳安木再也忍不下去,翻身坐起,一把将身上的白色睡裙掀开,露出两条修长笔直的大腿,还有两条腿间的叮当猫四角内裤。
他盯着前方的黑暗,皮笑肉不笑道:“兄弟,你看清楚点,老子是个男的。”
黑暗中沉默了一会,随即传来两声沙哑的低笑。这个暧昧的笑声在冰柜中十分明显,柳安木心说有点不对劲啊,怎么感觉对面反而更兴奋了?难道眼前的这鬼死前还是个基佬,就喜欢摸男人的屁|股?
还没等他弄明白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那双冰凉的手又一次抚上他的大腿,这一次那滑腻腻的触感直接顺着裤腿,钻进了平角短裤内,如同章鱼触手一样粘腻湿滑的东西捏了一下他的屁|股|蛋。
“……”
这一下,被鬼莫名奇妙耍了一通流氓的柳安木脖子红得快要能滴出血,不是羞的,而是气的。如果不是接下来还有任务,他一定要把这个卑鄙无耻之徒给找出来,揍得它连亲妈都认不出来。
就在他强压制火气,在心底默念了八百次“小不忍则乱大谋”时,冰柜外突然传来几道细微的脚步声,冰柜的金属门足有几厘米的厚,外面的声音不仔细听根本听不真切。不过这个声音虽然不大,却很容易就能被听见。
柳安木的心猛一跳,心说来了!
这次他再也没工夫顾及那只饿中色鬼,抬脚朝黑暗里发狠踹了一脚,这一脚像是踢到了一个坚实的胸膛上,随即脚背就被一只冰凉的手抓住,温存地摩挲了几下,这才牵引着他的小腿,轻轻放在了钢板上。
冰柜外的脚步声正在慢慢接近,柳安木来不及思考更多的东西,见那混蛋不再作恶,就迅速打开右手中握着的陶瓷罐。塞口被向外拔出,露出一条小缝,里面又传来“哒、哒”的声音。
罐子里传出令人作呕的腥臭味,和那些地底下爬出来的死尸没什么分别,光是闻味道,就让人怀疑被里面的东西咬一口,到底会不会应该伤口感染病发而亡。
柳安木抓着瓶塞停顿了片刻,随即把心一横,将打开一条缝的陶瓷罐紧紧压在自己大腿上。
“哒、哒……”瓶子里又出现了那种撞击陶壁的声音,他甚至能感觉到瓶子里的鬼蛛蛊正在从瓶底爬向瓶口,那根细长的口器从瓶塞的缝隙中探出,如同一根针扎进了他的皮肉中。
柳安木咬紧了下牙,闷哼了一声。那蜘蛛的口器就像虫子一样钻进了他的身体,与此同时,被穿透的皮肤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像是被一块烧得滚烫的铁板给烫了一下。
很快一股麻痹的感觉就从被蛊虫咬中的地方向四周迅速蔓延,短短几秒就蔓延到他的脚背。没有犹豫,他立刻拿起陶瓷罐,用力晃动了几下,将本来攀附在瓶口的蜘蛛给晃了下去。随即他塞进瓶盖,在黑暗中摸索着将陶瓷片塞进旁边那具尸体的手臂下。
几乎是在他刚做完这一切,冷柜上方的红灯就陡然亮起,紧接着,冷柜外便传来按键的“滴、滴”声。不过这个声音柳安木听得并不真切,麻痹的感觉已经蔓延到了大脑,他的两只耳朵里都好像塞了一团棉花。
冷白的灯光在头顶亮了起来,耳边好像有人的说话声,不过很快就被嗡嗡的耳鸣声盖了过去。躺在冰柜里的女人闭着眼睛,脸色苍白中泛着一种死气沉沉的青色,就连嘴唇都纸一样的惨白。
“您二位在这里签个字,然后就可以把尸体领走了。”
“谢谢,谢谢。辛苦你们了,警察同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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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21:00,月牙高高挂在天空中。
灯光从门缝中透进来,却只能照亮靠近门边的一小块地面。不大的房间里堆积着数不清的木箱,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穿梭在木箱中间。
很快,黑影就来到了一个木箱边,他蹑手蹑脚地将木箱的盖子向外推开。白色的手电光落在木箱里,映出一个“女人”苍白而美丽的脸庞,“女人”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裙,两只泛着青色的手臂搭在胸前,手臂的背面有不少紫红色的尸斑。
黑影朝四周看了看,飞快地从自己的袖子里拿出了一个藏青色的香囊,放在“女人”的鼻孔下。
呛人的花椒味不断钻入鼻孔,穿着白色长裙的“女人”眉心微微皱了一下。大概过了半分钟,原本安静的“尸体”突然浑身一抖,紧接着,那双漆黑的眼睛就在手电筒的照射下缓缓睁开。
看见“女人”醒过来,周杰总算舒了一口气,悬在嗓子眼里的心落回到了胸口:“我的老天爷,你可算醒了。”
木箱中,柳安木尝试动了一下手臂,只是那种酸麻的感觉还没有褪去,哪怕是动动手指这样简单的动作,手臂上都像是有几万只虫子在叮咬:“现在是在哪?”
“教会!”周杰压低着声音,他趴在木箱边,整个灵体呈现出悬浮的姿势:“那些尸贩子把你的‘尸体’收走以后,竟然直接就和其他女尸一起送到了教会来。你都不知道,收到消息的时候我整个人…哦不,整个鬼有多兴奋!”
柳安木揉了一下还在发麻的手臂,这确实是个意外之喜。虽说尸贩子向教会送尸体的时间就在月底这几天,但究竟是哪天送过来,则完全看尸贩子的心情,拖个两三天也不是没可能。
没想到重来一世,这辈子他的运气倒真不错。
第73章
环顾四周, 这里似乎是一个堆积尸体的库房,在微弱的手电光照射下,随处可见木头长箱, 而在这些箱子里究竟存放了什么,答案不言而喻。柳安木又将手电筒照向身下,木箱底板上铺了一层白米, 他随手抓了一把,几乎没用什么力气, 手里的米粒就被轻松碾成了粉末。
“这些米之前泡过水,随后又被晒干。”他将碾碎的粉末凑近鼻子,轻轻闻了一下, 心中顿时了然:“果然如此。”
“什么?”周杰一头雾水。这些木箱是教会掩人耳目的工具, 教会每个月都会到五保户和空巢老人家中慰问, 所以每个月都会采购大量的米粮, 米粮用木箱装箱, 尸体也混在其中一起被送进了教会。
“这里的米都泡过一种特制的香料水,排草、白胡椒、千里香、肉桂还有丁香,这些材料制成的香料水有防腐的效果,尸体被保存在米箱里,一方面可以防止腐烂,另一方面五谷还可以吸收尸体中的阴气,免得发生尸变。”
“这东西真有这么厉害?”周杰咽了咽口水:“教会里的都是大师父留下来的, 我们也看不懂。不过半个月前这里起过一次尸,当时还闹出了挺大的动静,但还没等大师父赶过来,那具尸体就自己躺下去了。”
“这是你亲眼所见,还是道听途说?”柳安木靠在箱板上, 手里的微光电筒环过四周。不大的库房内堆积着十几个木箱,一旦房内所堆放的木箱数超过某个极限值,那尸变发生的可能性就会呈指数倍上升。
“当然是我亲眼看见的!尸体被搬下楼的时候是坐着的,刚出电梯口的时候给教会里的人都吓了一跳。李真人反应最快,立刻就给‘大师父’打电话,不过还没等‘大师父’赶过来,那尸体‘嘭!’一声就躺了下去!
这就有点不合常理了,刚尸变的尸体往往凶性最盛,也就是术士口中的“无魂”。这个时候的凶尸往往力大无穷,有时候甚至连镇尸符都压制不住,至于为什么那具刚尸变的尸体会自己又躺下去,就连柳安木思考了半天,也不清楚个中缘由。
“算了,时间有限,先去找‘明妃’。”收回手电筒,柳安木单手撑住木箱的箱板,头重脚轻地从木箱中站了起来。白色低胸连衣裙贴在他的胸口,动作间露出一片雪白的波涛。
周杰连忙伸手扶住他,目光却频频落在那两座丰满的山峰,忍不住咽了下口水。这样一位身材火辣的绝世“美女”站在他的面前,哪怕知道“美女”掏出来可能比他还大,但他还是可耻地心动了一下。
库房之中光线昏暗,加上周杰头上的斗篷压得极低,几乎把他整个人都盖住,自然也遮住了他猥琐的视线。而柳安木一门心思都在教会上,丝毫没注意到自己的姿势已然走光,光着脚便从木箱中迈了出来。
空气中隐约有一股很淡的味道,像是尸臭,又像是水腥味,这股味道一直萦绕在库房的上空,光是闻见就让人胃里一阵抽搐。
周杰拉了拉身上的斗篷,只留一双贼溜溜的小眼睛在斗篷外,他压低声音说道:“您要找的那位明妃就在七楼,只能通过走道尽头的电梯过去。不过现在库房外有不少汗尸,您离开这里的时候千万要小心,绝对不可以碰到它们,否则汗尸碰到活人阳气,就会即刻起尸!”
汗尸是行话,处于中阴身状态下的魂魄如果为某种巫术所控制,就会变得不死不活,始终处于一种假死的状态。
柳安木早年间见识过这东西的厉害,脚下顿时一顿。不过,很快他又发现周杰这段话里有一个漏洞:“既然如此,那这些尸体又是怎么搬进来的?”
“运尸的不是活人,外面几十头汗尸全部由教会里的‘真人’控制,他们手里有一柄贴着黄符的铜铃铛,只要晃动铃铛,这些汗尸就会从沉睡中苏醒,任凭晃铃之人驱策。”周杰解释道:“每次搬送尸体都由‘真人’驱使汗尸,这些汗尸一旦从沉睡中苏醒,就会变得力大无穷,两具尸体就能扛起重达几百斤的木箱。而且为了避免起尸,‘真人’也只会在楼下摇铃控尸,教会里只有大师父一个人能上来顶层。
“我今晚也是偷偷跑上来的,万一被抓到,轻则被他们挫骨扬灰,如果运气不好遇到‘大师父’,只怕是想死都难!”周杰的脸色更白了几分,几乎和白纸没什么两样。
听到这里,柳安木终于明白了。摇铃控尸,这是茅山一派的术法,真正起作用的不是铜铃,而是贴在铜铃上的那张符咒,铜铃在这里只是充当一个媒介,目的是将符咒的效应更好扩散出去。
同样的原理还有道家所用的三清铃,这种法器必然刻有道家的符咒及经文,且铃柄的上端为剑形,分为三根叉,如山字一般,象征三清天尊,只要晃动三清铃,蕴藏在其中的道法就会随着铃铛声一道传出。
不过寻常茅山道士以血为媒,一次操控两头走尸已经是极限,而且一旦铜铃脱手,走尸就会立刻倒下,重新变成两具无法动弹的尸体。而此人仅凭一道符咒,就可以让他人借助铜铃驱策走尸,正说明画下这张符咒的人造化已经登峰造极,到达了一种常人难以想象的高度。
如此一分析,这个“大师父”的真实身份呼之欲出。
“茅山一派的确出过一个天才,不过此人二十年前已经叛出了师门。”柳安木扭动门把手,冷笑一声道:“看来你口中的这个‘大师父’来头还不小。”
嘎吱——
紧闭的铁门晃晃悠悠朝外打开,门栓早已生锈,每转动一毫米都会带动铁门发出刺耳的声响。抬眼看去,入目的是一条狭长的走道,两侧的墙壁上有不少凹坑,数十头汗尸七横八竖、交叠着倒在走道间,浑身上下的肥肉没有皮肤包裹,从肉褶内不停渗出晶莹的青色汗液,大理石铺成的地砖上随处都是一滩青色的液体。
几盏老式白炽灯依次排开,挂在天花板上。白色灯光幽幽落在地上,照出那张缝缝补补连接成一块的“皮革毯”。
柳安木一动不动地盯着地上的“皮革毯”,饶是他从小跟着老头走南闯北,见过无数诡谲恐怖的场面,但当他看清走道上的惨状时,还是下意识停住了脚步,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脊背一直蹿上了天灵盖。
这块“皮革毯”并不完全是同一种颜色,而是由肉粉色和棕褐色的皮囊所拼接,东一块西一块,没有半分美感。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如果这块“皮革毯”出现在别的地方,他还能骗骗自己这东西是用猪皮制成,可偏偏这块“皮革毯”的周围还有着几十个没有皮肤的汗尸,那些裸露在空气中发黄干瘪的脂肪,就像是在无声在诉说着什么。
说句实在话,柳安木此刻已经觉得空了一天的胃隐隐在抽痛。
人类天生具有生存本能,而人类对同类尸体的害怕和恐惧,则是一种发自基因本能的趋利避害,就比如当亲眼目睹残忍的凶杀现场,往往会引发人生理性的呕吐。
周杰缩在黑斗篷里,像个缩水的小老头。它从柳安木的背后探出半个脑袋,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地上的皮革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讨好献媚的笑容:“这是‘大师父’亲手缝制的人皮垫,每一块人皮都是从不同人身上扒下来的。”
紧接着,周杰抬起手臂,手舞足蹈地在半空中画了个圈,语气里有种诡异的兴奋:“其实最初的时候这块人皮垫只有这么大,‘大师父’每杀掉一个人,就会把那人的皮扒下来,剃掉脂肪,然后缝在这块人皮垫上,那画面别提有多吓人了!”
说起这块人皮垫的来历,周杰的脸上变换着很多复杂的情绪,兴奋、恐惧还有崇拜交织在一起,让他本就不富裕的五官挤压紧凑在一起,就像是一团被挤干了水的干瘪海绵。
柳安木的目光又扫过那些没有皮的汗尸,随着这些汗尸呼吸间的挤压,堆积在地上的肥肉褶皱中不断有青绿色的黏液被挤压出来,这些黏液顺着失去皮肤的肌肉纹路,一滴接着一滴落在地面上,但很快又随着汗尸“睡梦”中抖动而被重新黏住,拉出极细长的丝线。
这个周杰明显已经有点心理变态,虽说他常年跟尸体打交道,但无论是人还是鬼,当说起记忆中的一个画面时,脑海里一定会重现这个画面,而周杰说起“大师父”扒人皮时,脸上却浮现出恐惧与兴奋交织的神色。
柳安木转头看向身边的周杰,毫不掩饰语气中的嫌恶:“你离我远点,我怕变|态会传染。”
“……”周杰激动挥舞的手臂僵硬在半空,半晌才讪讪地放了下来。
少了他兴奋的声音,空气安静了一会,随即周杰像是有点不甘心,又飞快地补充了一句:“其实我在这里还挺正常的,你是没看到那些有钱人的嘴脸,那玩的才叫一个真变|态……”
柳安木自然懒得理会这一番诡辩,他将头顶的假发扯下来丢到一旁,接着又拆掉贴在后脖颈上的胶带,从里面取出微型耳麦,塞进自己的右耳中。
食指在耳麦上停顿了片刻,耳麦表面很快就发出红色的光芒,紧接着便传出“滴、滴”的两声。几乎是在耳麦接通的同一时间,王远的声音就从耳麦中传来:“我们已经定位到你的位置,特案A组的人正在赶过来。”
柳安木问:“我的位置在哪里?”
“……从定位上看,你就在市中心。”耳麦里传出的声音有些沙哑:“大四喜俱乐部,B市最老牌的私人会所,会员全部采用邀请制,没想到他们的老巢竟然就在我们眼皮底下。”
第74章
握着耳麦的手一根一根收紧, 柳安木死死盯着前方昏暗的走道,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几只汗尸靠在墙根下呼呼大睡,地上到处是黏稠的绿色液体, 很难把眼前的一切和“市中心”这个词联系在一起。
从胸口的位置涌起一股莫名的燥闷,他只感觉自己浑身气血翻涌,按着耳麦的手指却透着丝丝凉意, 好像整个人不断被冷和热两种极端的感觉折磨。
耳麦里的声音还在继续:“大四喜俱乐部只采用会员制,我们的人想进来必须借助外力手段, 在和大部队会和之前你绝对不能轻举妄动,尽量找个安全的地方保全自己……”
王远的话还没说完,柳安木已经把耳麦取了下来, 重新粘在了后脖颈上。耳麦里还能听见一些断断续续的声音, 无非是担心他贸然行动会打草惊蛇。
走道里充斥着一股难闻的腐臭味, 没有头的汗尸七横八竖地躺在地上, 被砍断的脖颈中传出粗重的咕噜声, 有点像是人濒死前的喘息,又有点像是睡梦中的鼾声。
柳安木把手里电筒的亮度调到最高,汗尸听觉、视觉还有嗅觉都已经退化,只有触觉尚在,而且当大量汗尸聚集在一起的时候,彼此之间会产生一种极其特殊的共感,一旦让他们从沉睡当中醒过来, 就会变得尤其棘手。
在手电强光的照射下,走道里的情况也变得清楚了不少。走道中间放了不少的水盆,更稀奇的是每个水盆的正上方都掉着一枚铜钱,盆中的水面都是刚好没过铜钱的方孔。如果不是光线照射时,悬吊着铜钱的渔线会发出一闪而过的光亮, 这些铜钱简直就像是自己立在水面上。
柳安木手里的电筒落在其中一盆水上,周杰顺着光线看过去,面上顿时露出不解:“这是什么东西,盆底下怎么会有沙子?”
水盆下面的确铺着一层白沙状的东西,而且不止一个水盆底下有,这些“白沙”似乎将几个水盆连接起来,贯穿整个走道,在大理石地面上形成一条弯折的路线。
“我还以为这个‘大师父’真有多大本事。”柳安木摸着下巴,并不意外,似乎早已预料到一切:“难怪他能在顶层行走,却不惊动这里的汗尸。这里的精盐有辟邪驱鬼的功效,他事先在这里洒下精盐,铺成一条‘盐路’,然后再把这些汗尸赶到这里,其他人知道汗尸的厉害,自然不敢随便进来,而他知道‘盐路’的存在,每次只需要踩在盐路上进出,就不会被汗尸所伤。”
周杰定睛一看,即使是那些倒在路中间的汗尸,果然也都避开了那条白色的“盐路”,不过从汗尸层叠的肉褶中滴淌出的绿色黏液,却把很多的地方的“盐路”染成了青绿色。
弄清楚了原理,眼前这条汗尸把守的走道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柳安木赤着脚踩在白色的“盐路”上,脚底下传来的触感并不如想象,精盐被绿色黏液浸湿,形成了不少结块的盐团,踩在上面十分硌脚。
周杰亦步亦趋滴漂在他身后,不过完全却不敢接近那盐路,只得贴着边走,几次都差点撞上旁边的汗尸。不过它也不担心自己和这些汗尸贴上,毕竟它已经死了两年多,连尸体都早就化作了一捧灰,现在身上只有阴气,没有阳气,不可能惊动这些汗尸。
很快,一人一鬼就走进了汗尸大量聚集的片区。这里的的“盐路”很多地方否被绿色黏液浸湿,只要被绿色黏液浸湿的地方,就已经失去了原本的效用,汗尸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那些暴露着红色肌肉纹理的手臂挡在路中间,如果不小心碰到,很可能会连着带起几具汗尸都清醒过来。
大概走出几米远后,柳安木突然停下了脚步。他的视线落在走道左侧的墙壁上,在离地近两米的地方向内开凿了一个凹洞,里面专门垒出了一个平台,而此刻平台上放着一个玻璃罐子,手电光穿过玻璃罐,罐身在旁边的洞壁上映出幽幽的黄光。
而就在这个盛满黄色液体的罐子里,此刻却泡着一个发肿的人头,左半边的脸已经腐烂,肉絮混着一些不明的毛发组织漂浮在罐内,从人头的眼眶中穿出一根铁丝,将整个人头固定在玻璃罐的中部。虽然已经腐烂了大半,但这个人头的嘴角却依旧保持着上扬的弧度,就像是它在死前的最后一刻,曾看到了什么极其美好的画面。
看见这个泡在玻璃罐内的人头,周杰黄豆大小的眼睛里露出一丝不明显的兴奋。他咽了咽口水,声调有些尖锐:“这些也是‘大师父’的收藏品,这些汗尸脑袋都被砍下来泡在罐里做成药酒。药酒可都是汗尸身上的精华,里面有一种叫汗青的东西,可以令断肢重生!每隔半年时间,‘大师父’就会亲自来这里收集药酒,一部分奖励教徒,另一部分送到我的手上,由我运到明月饭店售卖。”
柳安木盯着那玻璃罐里的人头看了一会,就无趣地收回了目光:“死后无法投胎也就算了,尸体还要留在这里受此折辱,真不知道这些追随者到底为了什么。”
说句实在话,他对这些人头丝毫不感兴趣,上辈子他就很清楚这个组织可以说是邪教中的邪教,自愿为这个组织去死的狂热信徒不计其数,而且在那个组织的洗脑下,这些人已经把死亡看作修行的下一个阶段,并且毕生都在渴望狂热追求这个为组织赴死的机会。
这个问题周杰还真的知道一点,他定定朝着罐子内的人头看了一眼,随即压低声音开口:“您不是已经见过那位‘明妃’了吗?您觉得她现在的状态,像是普通的鬼魂吗?”
“……”柳安木脑海中浮现出陶小红的模样。
陶小红既然能出现在神像里,就说明她受到过某种供奉,本身已经脱离了寻常阴物的范畴,甚至可以说是跳出了轮回,比较常见的就是民间常见的“姑娘庙”和“二郎庙”。
“信徒信奉佛陀,借助佛陀的力量修行己身。”周杰接着说道:“每接受一次灌顶,信徒的身体就会发生一点变化,同时灵魂也会更强大一些,或者说拥有更多的法力。前段时间自杀的那个富豪,在死之前就已经长出了三个脑袋,如果他能在咽气的一瞬间再长出一个脑袋,就真正能成为佛陀的一部分,只可惜他佛心不定,最终还是失败了。”
“你所说的佛陀,该不会就是那个‘大师父’吧?”
周杰摇摇头:“大师父是道家弟子,修行不了佛家的法门。不过他和‘六罗汉’一样,都是佛陀的左膀右臂,也是整个教会里最接近于‘真佛’的存在。”
“末法万年,灵气枯竭,就连三清正教万年以内也无人能修至大成。”柳安木闻言,不由冷笑道:“不过是一些见不得光的阴神,算什么东西,也敢自称真佛?”
周杰有些尴尬地揉了揉鼻头,他知道的事情并不多,基本上教会就是他认知的天花板。
说白了他其实也就是一只蹲在井底的青蛙,只能仰头望着天空,至于头顶的这片天空到底是真正的蓝天,还是只是一张虚假的画报,他自然无从分辨。
好在这里也没有人会嘲笑他的无知,柳安木说完就继续顺着盐路向前走去。越往前走,盐路被绿色黏液侵蚀的面积也就越大,有的地上甚至形成了断路,只能冒着风险从汗尸的手臂中跳过去。
就在柳安木走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注意到一具不同寻常的汗尸。这具汗尸并不像其他汗尸一样可以自由活动,而是被生锈的铁钉钉死在墙面上,身上还缠满了铁丝网。
“这具汗尸为什么和其他的不一样?”柳安木微微皱起眉心,直觉告诉他,这具汗尸绝对有某种不同寻常的地方。
想到这里,他立刻停下了脚步,从地上捡起一团结块的盐块,朝着那具立尸正对的方向丢过去。
出乎意料,盐块在半空中运动的轨迹呈现出一个抛物线,在经过立尸面前的时候达到最高点,随又沿着弧线下落,最终“噗咚”一声,掉进了前面的水盆中。
这个结果让柳安木有点意外,他不由多朝那具立尸看了一眼。立尸和其他汗尸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身上的脂肪的数量更少一点,手臂的位置甚至还有一层肌肉,铁丝网的倒刺深深扎紧立尸的血肉中,如果不是立尸的胸口还有起伏,简直和一具真正的死尸没什么区别。
“难道只是一具摆设?”柳安木思考了片刻,还是抬脚继续沿着盐路向前。随着离立尸的距离越来越近,这具立尸也越来越清楚,黄白的肉褶中滴淌着绿色的黏液,滴滴答答地落在立尸的身下。
就在立尸左手边的墙壁上,同样开凿出了一个凹洞。越接近那具立尸,视线里墙壁上的那凹洞也就越清楚,最先只是一条凹陷的孔缝,慢慢显露出玻璃罐的边缘,随即是玻璃罐中漂浮的肉絮。
……
柳安木突然停下脚步,瞳孔缩成一点,他似乎看到了什么极度恐怖的事情,冰冷的刺骨的寒意从脚底一路向上蔓延,很快就他的手指都忍不住在痉挛颤抖,就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而断续。
手电筒被他死死攥在手里,连指节都有点发白。他的视线像是被钉死在了玻璃罐里,黑暗中他甚至能清晰勾勒出那颗人头的轮廓,那颗睁着眼的人头漂浮在玻璃罐中,眉心间本应该有一点红色的小痣,可随着面部的腐烂,那颗红色的小痣也跟着不知所踪,也许正漂浮在水面上那些肉絮中。
柳安木一动不动地和玻璃罐内的人头对视,眼白中爬满了腥红的血丝。冷汗从每一个毛孔里沁出来,一阵可怕的扭曲从腹部传出,逼得他几乎立刻就要俯身干呕出来。
人头的眼睛从始至终都是睁开的,那双昔日总是温柔注视着他的眼睛,此刻却被一根铁丝从眼窝中传出,脱落的眼球掉在眼眶外,周围还粘连着要断不断的肉絮。
周杰顺着他的视线,目光很快也落到玻璃罐中的人头上。这颗人头看上去非常年轻,虽然那张俊朗的脸上现在布满了刀痕,但依旧能看出来这人生前定是一个帅哥。
柳安木仰头看着玻璃罐里的人头,心底里涌起的痛苦、绝望还有悲痛正是来自于眼前的人头,可他宁可硬着头皮,把人头上每一处伤口都刻在眼底,也固执地不愿意移开目光。
等到浑身的血液都好像结成了冰,他僵硬而颤抖地扯了扯嘴角,嘴唇却颤抖得很厉害。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缓慢而痛苦地闭上双眼,声音沙哑变调,甚至有些咬牙切齿:“柳二,你为什么会把自己搞成这样一副蠢样子?”
泡在玻璃罐里的人头没有回答,面部的轮廓已经有些变形,“他”低着头,剥落的嘴唇很轻地向上扬起,像是在脑海里看到了什么很美好的画面。
……
背后的黑暗不知道什么后变得愈发深沉,无声翻滚的黑雾中一双血红的眼瞳正安静地看着他们的方向。黑暗包裹着青年背影的轮廓,就连常年因骄傲而挺得笔直的脊背此刻也微微弯曲,肩膀不受控制地剧烈抖动。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味道,青年仰着头,他觉得自己没有哭,眼泪却偏偏一滴滴落在地上。
藏在黑雾中的眼睛沉默地看着青年的背影,一动不动,就像是一尊矗立在浓雾中的雕像。
眼前的青年对他来说很陌生,就像是换了一个灵魂。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人脆弱的模样,哪怕前世那人即将辞世前,也只是扯了个蹩脚的理由将他支开,想要独自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
沉闷的疼痛不断从胸口传来,他无从得知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就像好像以前被那些道童将他的根须从土壤中砍断,又生生从土层里拔起来。
黑雾中的妖精张了张嘴,苍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按在自己的胸口。妖的情感要比人单纯许多,即使他已经活了几千的岁月,依然无法理解人类那些复杂的感情。
不过如果那个人还活着,大概就能告诉他,这种的疼痛就叫做“后悔”。
第75章
周杰看了看玻璃罐中泡着的人头, 又看了看旁边眼里全是血丝的青年,有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您……认识?”
青年背对着他,脊背好像被什么压弯, 单薄的背影扛起数九冰霜,浑身每一根骨头咯吱作响,仿佛下一刻就会在重压之下被折断。
柳安木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鼓出, 握着手电筒的手收紧,又微微颤抖。半晌, 他突然仰起头,极低地笑了两声,只是两声低笑很沙哑, 其中没有任何的情绪, 在昏暗挤满汗尸的走道上显然有些瘆人。
周杰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下意识往后飘了几步, 就在它的后背几乎要贴到走道的墙壁上的时候, 它突然听见青年沙哑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你说的‘大师父’在哪?”
周杰喉咙有点发干,整只鬼几乎是完全挂在墙壁上,哆哆嗦嗦地说道:“‘大师父’很忙,平时不会经常来教会,除非教会里出了什么大乱子……”
话说到一半,周杰突然面色发白地闭了嘴,只觉心里得七上八下。
因为随着它话音落下, 青年还有些湿润的睫毛就向上抬起,他一动不动盯着玻璃罐中的人头,双眼微微眯起,眼底除了冰冷以外,还翻涌着一种危险的情绪。
它差点忘了青年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了……
柳安木手里的电筒一刻也没有离开过玻璃罐, 手电的光线大部分被罐中的液体吞噬,周围的黑暗好像也更深了一些。周杰偷偷朝柳安木看了一眼,感觉周围的温度似乎低了不少,虽然他是一只鬼,大概感觉不出周围温度的变化,但他的手臂上却爬起了一圈鸡皮疙瘩。
一人一鬼心思各异,谁都没有注意到黑暗中一道颜色更深的影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走道的尽头。
这道影子行动的速度非常快,而且行走之间几乎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如果此刻手电筒的光芒照向走廊的尽头,他们就会发现这个“怪物”身体极其纤细,几乎只剩下一具骨架,但手掌还脚掌上却长满了肉瘤般的脂肪,像是猫科动物的软垫一样,每次在那怪物落地的时候,那些脂肪就会起到缓冲,让怪物悄无声息地落地。
短短几秒钟,怪物就已经顺着墙壁,爬到了天花板上,手上颗粒状的脂肪就像是吸盘一样,紧紧贴住斑驳的天花板。和这里的其他怪物一样,这个怪物脖子上也没有脑袋,只是在青白色的肚皮上,被生生剖开了一个血窟窿,从窟窿里伸出一条卷曲而满是倒刺的舌头。
怪物的身体隐藏在黑暗中,垂下的舌头就像是从天花板中落下来,借着手电筒的微光,如果仔细朝黑暗中看上一眼,就会看见那条长长的血舌头微微蜷曲起,就像是毒蛇在捕捉着空气中的味道。
怪物转动着没有脑袋的脖子,贴着天花板慢慢靠近那个背对着他的身影……
柳安木手中的手电筒突然发出一阵电流声,紧接着光线在一瞬间黯淡了下来,就像是手电里的电池即将耗尽。
周围陡然一黑,周杰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连忙转头朝四周看了一圈。好在周围的汗尸并没有其他动作,依然三三两两靠在一起呼呼大睡,肉褶中不时挤压出绿色的黏液,周杰加速跳动的心脏这才慢了下来。
柳安木拍了拍手里的电筒,电筒的光线又亮了几分,不过却没有维持太久,大概半分钟的功夫,手电筒就又一次暗了下去。
“我从后勤室偷来的,可能是刚好没电了。”周杰有些尴尬的解释,它从半空中飘下来,伸手接过那支忽明忽暗的手电筒,把灯泡朝上对准自己,用力拍了两下。
“嘭、嘭!”
短促两声之后,手电的灯光如同一个在弥留之际的老人快速闪烁了几下,随即突然熄灭,整个走廊瞬间陷入了一道可怕的漆黑中。
周围陷入到一片漆黑中,周杰后背陡然一凉,只是还没等他有什么动作,手电筒就发出一阵剧烈的电流声,突然又亮了起来。
刺眼的白色光线从手电筒中刺出,晃了一下两人的眼睛,随即那光路继续向上,又照亮了一条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的腥红舌头。
那怪物本身藏在黑暗最浓处,被手电筒的光亮照到以后,那条布满锋利倒刺的舌头猛然垂下来,速度快得就像是一道闪电,舌头的边缘变得又红又薄,好似一把薄薄的血刃,直朝着青年的脖子抹去。
被那道刺眼的白光晃了一下,柳安木几乎是出于本能闭上眼睛。没想到他双眼刚闭上,就敏锐地察觉到不好。
在这短暂的一秒内,有什么东西割破空气朝他袭来,在这种距离下,他根本来不及躲闪。短短一刹那之间,那东西就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腥臭的血腥味更先一步钻入鼻孔,就像是把猪下水丢在太阳下曝晒几日后才能散发出的那种令人作呕的味道。
他甚至能感觉到那东西即将逼上他的喉咙,那种潮湿又恶心的触感,下一秒就会舔舐上他凸起的喉结。
手电从半空中摔落,柳安木毫不犹豫,在身体果断向后倒去的同时,指缝间迅速地挥出一枚古铜板,浓烈的黑烟顷刻间从铜板的方孔中冒出,黑烟当中伸出一条枯槁的手臂,猛然朝着半空中抓去。
变故发生的太快,柳安木费力地睁开眼睛,闪烁的灯光中,那只长满倒刺的血红舌头就近在眼前,只要再往前半尺,就深深会钻进他的眼眶中。
为了执行任务,他身上没有任何武器,何况在这样的距离下,哪怕他已经竭力调转方位,也不确定姬玚到底能不能拦下这道攻击。最坏的情况是他可能会失去一只眼睛,不过与此同时,姬玚也会将黑暗中向他发动攻击的东西找出来。
嘭!
空气中发出一声极沉闷的响声,是手电筒掉落在地的声音。失去唯一的光源以后,整个密闭的空间都陷入了一片可怕的黑暗中。与此同时破空的风声还在继续,这说明袭击他的舌头并没有减速。
锋利的指甲近在咫尺,眼前又陷入一片更深的漆黑,但柳安木现在的大脑里却冷静得可怕——
姬玚的阴气在离开铜板的一瞬间就迅速铺满整个走道内,而与姬玚签订契约之后,他就可以在一定范围内调动姬玚的阴气,不过这些能被他调动的阴气数量有限,这也是行鬼师最后的底牌。
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但在他的大脑里却自动生成了一张三维的地图。在这张地图中,走道里所以的汗尸都被准确的定位,他刚才所站的地方被一条红色的线条勾勒出来,这些红色的线条正在快速向后方倒去。
与此同时,三道不同颜色的线条迅速在他的身后勾勒出两个人形,其中一个人形被铁钉固定在墙壁上,这个人形离他至少有半米的距离,只要他在下落的同时勾起上半身,就可以顺利避开那个钉死在墙上的汗尸,这样一来真正棘手的汗尸就只剩下地上的两头。
脑海中迅速有一黄一绿两条线在红色人形的背后勾勒出两个躺倒的人形,黄色和绿色的人形分别朝向两个不同的方向,其中黄色人型的一只手向外伸出,挡在路中间。
从他脚底的感觉来看,右脚只有一半踩在盐路上,那他的位置大概就是在离第二头汗尸大约一尺的位置……
“找到了!”青年在黑暗中睁开眼睛,苍白、修长的手指的手中朝半空中猛地一抓。
下一秒,半空中翻滚的黑烟瞬间被一股力量抽离,又迅速在半空中汇集成一条新的黑烟,如同一条长带朝青年扑去。
几乎就在青年抓住长带的同一时间,天花板上突然传来几声粗重的呼吸,像是有什么恐怖的野兽被青年的动作激怒。随后寂静被瞬间打破,布帛被割裂的声音就像死神催命的号角在耳畔响起。
“操!”手腕上的力量陡然消失,一瞬间的变故让柳安木根本没时间多想,只是下意识先骂了一句脏话。
他的确没想到走道里还藏着一只能够行动的怪物,这种情况下想要全身而退已经不可能,搞不好引起的骚动还会让幕后之人的警觉!
就在这时,安静的空气却仿佛被一股力量撕裂,周遭冰冷的气流仿佛都朝着一个方向陷落进去。紧接着,耳边突兀地响起狂风卷过树梢的哗哗声音。
下落的速度陡然一缓,黑暗中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紧紧卷住他的后腰。随即上空有什么东西被死死缠绕住,重重朝着更深的黑暗中甩了出去。
漆黑的瞳孔慢慢紧缩,黑暗中柳安木似乎感觉那近在咫尺的利风骤然一收,然后以一个更快的速度向着头顶的方向被抽回。摔落在了地上的手电筒发出“兹拉、兹拉”的电流声,随即竟然又亮了起来,白色灯光照亮一片绿色的黏液,液体下是一块苍白的人皮。
柳安木被一根枝条吊在半空中,视野天旋地转,目光一点点落在那片反射着白光的人皮垫上。白光照射下,人皮上一片四瓣的纹身清晰地显露出来,尖端如同一把宝剑。
他脸上的血色在一瞬间褪了个干净,瞳孔一点点缩紧,目光死死盯着那朵深蓝色的宝剑花纹身。
被枝条甩出去的怪物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有手电光的照亮,周杰才看清楚那怪物的模样,不由浑身打了个寒颤:“怪物…怪物……!”
那只摇摇晃晃站起来的怪物和地上这些汗尸完全不一样,浑身皱巴巴的皮肤包裹着骨头,只有手脚肿大得很可怕,堆积的脂肪像是可怕的肉瘤一样。虽然基本上还维持着人形,可那只怪物却用四肢着地,畸形的后背高高隆起。
怪物腹部开了个血红的窟窿,从窟窿中探出一条布满倒刺的舌头,而这条舌头此刻却从中被撕成了两半,随着两瓣舌头痛苦的震颤,从那怪物的腹腔之中发出类似于呜咽的声音。
下一秒,怪物四肢着地,手掌和脚趾上的脂肪就像是充气一样膨胀起来。它甩着那条腥红的舌头,分叉成两条的舌头向两边试探,随即它像是在空气中捕捉到了什么,再次朝着一人一鬼的方向冲了过来。
第76章
腥红的舌头如同剪刀般张开, 怪物皱巴巴的皮肤下钻出坚硬的汗毛,像是豪猪身上的尖刺,根根树立起来。
怪物用膨胀起的四肢扒住天花板, 速度越来越快,肉眼几乎形成了残影。周杰心中顿时捏了一把冷汗,身形一闪, 飘到半空挡在柳安木的面前:“小心!”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从周杰的身上迸发出数道黑烟, 快速在他周身交叠,最后化作两行黑血,从他的眼眶和耳孔中流淌下来。比他更快的是那些本身就漂浮在半空中的黑色雾气, 丝丝缕缕的黑气攀附着墙壁而上, 从四面八方缠绕上了怪物的手脚。
被缠住手脚以后, 怪物的速度明显放缓了一点。不过攀附天花板上的怪物仿佛被这些黑色丝线激怒, 被切断的脖颈上溢出血水, 从黏稠的血液中咕噜咕噜冒起泡,喉骨震颤,发出“呼、呼”的气流声。
紧接着,那被削出两瓣的舌头向上抬起,从舌根下喷射出大量黑色液体。周围的黑色雾气一碰到这些黑色液体,就像是碰到剧烈腐蚀性的强酸,很快就被生生撕扯开了一个窟窿。
盘踞在怪物周身的黑烟瞬间收回, 昏暗的手电筒灯光中隐约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影子。姬玚的声音不大,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低沉:“是鬼蜮。”
柳安木抬起头,眼睛看向那攀附在天花板上的怪物。鬼蜮是一种很特殊结界,并且只有鬼将级别以上的鬼物才能在一瞬间张开鬼蜮。无论是活人还是精怪鬼魅,一旦在毫不设防的情况下被拉入鬼蜮, 就相当于受制于人,由于鬼蜮内外的时间流速问题,无论在鬼蜮中做出什么动作,都会提前一步被鬼蜮的主人预测到,这也正是鬼蜮棘手的原因。
姬玚的鬼蜮一直处于张开的状态,这也是柳安木有恃无恐敢孤身杀进教会的原因。有姬玚的鬼蜮护体,无论遇到什么状况,他都有把握可以保全自己。而此时此刻,姬玚的鬼蜮却完全被那怪物的鬼蜮压制,这样一来就只有一个解释——
从他们踏入教会起,其实就已经进入了那个怪物的鬼蜮之中!
“沙沙……”就在这时,地上的手电筒突然发出一阵剧烈的电流声。周杰浑身猛地一抖,它不敢低头,只敢斜着眼睛去瞟地上的手电筒,紧张到连额头的冷汗都冒了出来。
手电筒的光线又开始闪烁起来,趴在天花板上的怪物在沙沙电流声中慢慢吊起上半身,那腥红的舌头也慢慢蜷曲起,就在它被割断的脖子即将和众人的头顶平齐时,忽明忽暗的手电灯突然熄灭!
“都呆在原地别动……尤其是你。”后半句话显然是对周杰这个不入流的小鬼说的。
姬玚几乎是在光线消失的半秒之内就做出了反应,它的身体在顷刻之间化作漆黑的浓郁的雾气,张开的鬼蜮瞬间将站在原地的青年和小鬼全部罩住。
整个走道陷入一片漆黑,很快黑暗中鬼蜮被撞击的闷响不断传来,其中还伴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溶解声,就像是将高浓度的硫酸倒在人的皮肤上,发出吱吱腐蚀的声音。
周杰被这种声音折磨得面色惨白,即使它浑身每一块肌肉都在颤抖,但它还是在姬玚的鬼蜮之中拼命展开了它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鬼蜮。不过一旦姬玚的鬼蜮被从外强行破开,它这点微弱的鬼蜮,简直就像是蛛网碰上了高速射出的子弹,连给那怪物塞牙缝都不够。
就在神经绷紧到极点时,周杰突然感觉自己颤抖的肩膀被搭上了一只手。还没等它反应过来这到底是现实还是幻觉,青年一贯懒洋洋的声线就从背后传来:“先保护好自己,其他的还轮不到你操心。”
周杰在原地愣了一下,就觉背后一股寒意猛地袭来,它下意识的矮身一躲,刚才站的地方就被一道幽暗的火光撕裂出一道缺口。火光照亮近在咫尺的地方,那里贴着一张人脸的轮廓,皱巴巴的皮肤比纸还白上几分,一对没有眼珠的眼瞳正诡笑着盯着鬼蜮内的几人。
周杰顿时感觉自己腿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舌头也不听使唤直打架:“头…头……!”
上下牙床剧烈碰撞中,正好夹住它不太灵活的舌头,剧痛从舌根处传来,周杰整只鬼顿时捂着嘴巴缩成一团。只是还没等他把自己缩成一只虾米,耳边就突然传来一声闷响。这声音它非常熟悉,就像是它在落地之前,肉|体不幸被水泥钢柱贯穿耳边所听见的那个声音。
周杰下意识抬起头,眼前恐怖的景象却让他的嘴巴几乎可以吞下一整个水煮蛋。
藏匿在黑暗中的怪物悬在半空中,长满肉瘤脂肪的四肢不断在抽搐。怪物肚子上长出的怪嘴被一根手腕粗细的枝条所贯穿,被从中间劈开的舌头不断蠕动着,似乎还想要拼命合拢。四周的鬼蜮如同被摔碎的镜片般破碎,四周的墙壁上仿佛被启开了一层透明薄膜,这层薄膜上很快裂开成百上千的裂缝。
贯穿怪物的枝条上抽出新芽,这些从树枝上生出的针叶很快就长进了怪物的身体,不过片刻,就钻破怪物皱巴巴的皮囊,从那被割破的脖颈中抽出一株绿色针芽,仿佛废土之上生出的一抹绿色。
柳安木盯着那枝条看了半晌,随即若无其事地收起了右手,只是那些鲜红色的血液依旧还是从握紧的右手中一滴滴落下,阴气在他的手心中灼烧出了一个极其特殊的符号,不过此刻这个以血书成的符脚还差最后一笔。
“以皮肉为符纸,以血做符脚,召请阴兵阴将,为吾所用。”这是所有行鬼师最后一张底牌,以燃烧己身阳寿为代价,浇筑出一条连通阴阳的道路,属于十大禁术的其中一种。一旦阴兵阴将被从阴间请上来,每一分每一秒都将会燃烧行鬼师的阳寿,直到行鬼师灯枯油尽。
被枝条贯穿悬在半空中的怪物的身体迅速变得干瘪,短短半分钟之内,那怪物就连身体内的骨头都被一股可怕的力量所消融,仿佛那生长在它体内的枝条正在源源不断的抽走它的生命。
被抽干浑身骨血的怪物很快就干瘪得只剩下薄薄一层皮,这层皮像是被抽干空气的保鲜袋,皱巴巴地贴在树干上,针芽穿透那薄薄一层皮膜,一片盎然的绿意中突然冒出许多粉色的花骨。
“沙沙、沙沙……”
地上熄灭的手电筒又发出刺耳的电流声,几秒后,灯丝渐渐浮起丝丝缕缕的橙红色。
在一片昏暗的电筒灯光中,柳安木偏头朝枝条的尽头看去,当他别有深意的目光对视上那一片模糊的白色的影子时,走道里的空气彻底安静了下来。
白色影子的边缘就像是毛玻璃一样,只有一个极模糊的轮廓,勉强倒是能看出几分人形。不过这个影子明显要比正常人高出很多,几乎快要抵上走道的天花板。那些吸干了怪物的枝条正是从这个影子背后伸出,枝条从已经变成一张薄皮的怪物身体中抽离,缓慢缩回到了那一片浓烈的雾气中。
周杰已经快要哭出来了,就连手心里都出了一层汗。它一点也不认为这个杀死了小怪物的大怪物会是出于什么善意,才出手救下他们,恰恰相反,它认定大怪物杀死小怪物,只是因为不想自己的猎物被抢走。
不过事情的发展却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浓雾中的白色影子并没有任何举动,“他”只是静静的站在原地,那些白色的线条一直铺到地面上,也许是妖异的白色长发,也许只是幻化而出白色的衣摆。不过此时此刻,周杰更愿意相信那可能是一条蠕动的蛇尾。
随即柳安木简单的一个动作,几乎让它被吓破了胆。周杰的眼珠几乎都要从眼眶中挤出,掉落在地上。好在它已经是一头鬼,就算眼珠真的掉下来,它也能捡起来洗洗再塞回去。
只见青年气定神闲地走出鬼蜮,朝着白影伸出那只流着鲜血的右手——手心中血肉翻起,看起来十分狰狞。浓雾中的白影沉默了片刻,片刻后,那些可怕的枝条再一次从白雾中探出头。
也就在这一瞬间,那些原本只是环绕在青年周身的鬼蜮陡然爆发,顷刻间就将整个走道拉入散发着阴寒之气的鬼蜮,充斥着阴邪之气的鬼蜮与另一边白雾相碰撞,爆发出巨大的能量。不到一秒的交锋,胜负已分。
处于压倒性优势的白雾撤回了一半硬碰的妖气,化作吐信毒蛇,刹那就钻入鬼蜮,在黑色的鬼蜮中为青年撑开一方白色的天地。浑身被包裹着黑烟中的姬玚出现在鬼蜮中,面容隐在扬起的黑衣中,死死盯着那包裹住青年的白雾,目光冰冷刺骨。
下一秒,周杰的眼珠结结实实地从眼眶中掉了出来。
那些刚才还如同煞神一般的枝条,此刻却温顺地缠绕上青年的手腕,针叶收起了锋利的叶尖,蜷曲着叶片轻轻蹭过青年的被阴气灼伤的右手。一股清凉的感觉从手心的伤口处传来,柳安木不由挑起一边眉梢,掌心里的感觉慢慢被酥痒取代,他甚至能感觉那条湿热又柔软枝条正缓缓舔过掌心。
随着枝条的“舔舐”,那些血肉翻起的伤口表面很快就被覆盖上了一层白色的黏液。
周杰借着去捡起眼珠的动作,视线在青年手中那滩不明白色液体上短暂停了一下,又飞快收回,不敢再多看一眼。
……谁能告诉它这个画面,到底为什么会这么奇怪?
第77章
电梯上方完全陷入鬼蜮, 曳引机被阴气牵引,在咯吱咯吱的运作声中,电梯缓慢上升到了顶层。当电梯停下的时候, 整个电梯井里结结实实发出一声闷响,随着电梯上方的黄灯亮起,周杰在心里暗中捏了一把汗。
比起那些真实能看见的怪物, 这面还没打开的电梯门,代表了一种未知的恐惧, 谁也不知道这两扇电梯门的背后藏着什么,也许是早已饥肠辘辘的怪物,也许是闻风而来捉拿他们的“真人”, 无论是哪种结果, 对他们来说都很棘手。
“咯吱——”大量黑色烟气从电梯中缝中向外溢出, 紧闭的电梯门被一股可怕的力量向两边扩开, 白色的灯光穿过滚滚黑烟, 落在门前一人一鬼的脚底。
“来了!”周杰咽了咽唾沫,右脚往后撤了半步,不动声色地躲在了青年的背后。
相比于他的紧张,那个站在电梯门前的青年却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迈步就走进了黑烟密布的电梯中。烟雾将他的身影包裹住,在头顶电梯光的照射下,更显得青年腰细腿长, 白色的睡衣长裙贴在青年的脊背上,勾勒出一条凹陷的内褶。
周杰提心吊胆地跟在青年的身后,正准备走进电梯里,却在即将飘进电梯的一瞬间,被一股热浪重重弹了出来。
整只鬼在发出一声惨叫后, 竟然被弹出了数米,狼狈地趴在地上的一具汗尸身上。
“你进不来吗?”电梯里的柳安木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便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前方金黄色的轿厢。周杰手臂上被热浪灼烧得皮开肉绽,狼狈地从汗尸身上爬起来,身上沾了不少腥臭、恶心的绿色的黏液。
爬起来以后,它先扯动了一下嘴角,把沾满绿液的手凑到鼻子旁闻了一下,顿时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哭丧着脸抬起头,周杰朝着电梯内柳安木的背影看过去,整只鬼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头皮顿时炸了开来:“禁制?!”
在它惊惧得目光中,正对着电梯门的那面轿厢内整整贴着一面墙的黄色符咒,在这里符咒之间还用干涸的红色液体相连接,所有黄符连在一起,仿佛形成一副巨大的血阵。
自从尸体被送到教会,它就已经躲进了木箱里,木箱被抬到了顶楼时,它也藏在木箱里和女尸脸贴脸一起被送了上去……至于电梯里到底有什么,它是一概不知。
如今蓦然见电梯里杀鬼的阵法,他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忙在心底庆幸自己运气好。
柳安木站在电梯中间,偌大的电梯内此刻只有他一人。他打量着电梯上内部的“禁制”,这些禁制大量采用了杀鬼阵的阵脚,又以这些黄符作为阵法发动的核心,但是只要取下黄符,电梯里的禁制就不再具有杀鬼的效应。
“真人”在驱使汗尸下楼搬运木箱前只需取下电梯中的黄符,驱使汗尸进入电梯,等到所有木箱都被搬运到顶楼,“真人”再把黄符重新贴到相应的位置,以此保证顶楼的汗尸无法通过电梯到达其他的楼层。这样不仅能把汗尸困在顶楼,无形之中又能以凶气防止顶楼的尸体发生尸变,可以说是一举三得。
“为了这些‘明妃’,你们还真是煞费苦心。”柳安木的视线落在两张印着红章的黄符上,这两张黄符的位置正好对应于整个阵法的“生门”和“死门”。
半晌,他若无其事地抬起手,从侧面揭下这两张符。受到阵法内阴气的吸引,即使两张符咒背后没有涂抹胶水,依然被紧紧黏在法阵内部,只有沿着侧面的符线才能将这些符咒揭下来。
随手将两张符咒调换了位置,整个阵法的表面顿时掠过一层不祥的红色光芒。
柳安木看着完全被逆转的阵法,片刻后,突然笑了起来:“这样才有意思嘛。”
周杰满脸好奇地飘到电梯口,不过它没有贸然进入电梯,而是谨慎地伸出一根手指。
与刚才不同,这一次它青白发紫的手指很顺利地穿过了电梯口的那一层禁制。禁制如同水波纹绕着它的手臂散开,它的脸上顿时浮现出兴奋的神色,嘴上还不忘拍须溜马道:“我还以为那些‘真人’真有几分本事,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只要主人您一出手,他们也就是您的手下败将。”
这话青年明显很受用,连眉梢都不由抬起了一点,不过还是谦虚道:“话也不能这么说,毕竟以他们的资质,就算打娘胎里就开始修行,也没可能赶上我。”
周杰顺着他的话,连忙又是一通吹捧。现在它算是真看明白了,它这个便宜主人身份绝不一般,只要它抱住这人的大腿,即便无法投胎转世,也比在教会里任人驱使好千倍、万倍!
随着周杰的身体完全穿过禁制,电梯外的黑暗中突然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动静,就好像那些七横八竖的汗尸都受到了某种特殊的召唤,摇摇晃晃从地上爬了起来,纷纷朝着电梯的方向涌了过来。
好在还没等那些潜藏在黑暗中的汗尸追过来,电梯门就“嘭”的一声关拢。随即电梯缓缓开始下降,即使没有按下任何按键,几秒后,电梯还是稳稳当当地停在了七楼。
电梯门向两边打开的时候,周杰还有点恍惚,似乎不敢相信竟然会这么顺利。在电梯里短短几秒内,他在脑海中已经预想过数十种可能发生的情况,不过现实却是什么都没有发生,电梯门打开以后,面前是熟悉的复古风格走廊。
随着一人一鬼走出电梯,电梯顶部的灯光突然闪烁了几下,就在灯光熄灭的几秒里,电梯内的黑烟突然在一瞬间消失了。当头顶的灯光再次亮起时,空荡荡的电梯里空无一人,半秒后,黄金内壁上缓缓出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
周杰与那个影子大眼瞪小眼的对视了半晌,浑身打了个冷颤,连忙赶了几步,追上前方的青年。
七楼整体的装修风格采用得是奢华的中世纪复古风格,头顶是清一色的大型水晶吊灯,周围的墙壁上涂画着色彩鲜艳的佛经壁画。顺着灯光昏暗的走廊向内看去,面前是数十个白色的厅房,每个厅房门前都悬挂着大红色的灯笼,与七楼整个昏暗的色调与灯光相比,这几个红灯笼倒是十分显眼。
没等柳安木开口,周杰就主动赶上了几步,压低声音开口解释道:“您要找的那位‘佛母’就在这里,不过‘佛母’的庙殿经常会有调动,所以我也不清楚这位佛母现在到底在哪个房间里。”
“一共有二十盏灯笼,说明这里不过十个房间,大不了一间间找过去。”柳安木扫了一眼两边的密殿,并不在意。既然已经找到地方,找到陶小红也就只是时间问题。
周杰还想说什么,只是还没等他开口,整只鬼就突然冒出丝丝缕缕的黑烟,他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冒烟的手臂,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整只鬼就变成了一缕悠长的黑烟,被强制拉回了青年指缝中夹着的铜板中。
随意将手中的铜板抛起又接住,柳安木慢悠悠向前走去。中式门楼前高悬着两个大红色灯笼,橘色的光线从灯笼中逸出,照亮两扇金属大门上的银色标牌。
“绿佛母密殿?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视线扫过银制标牌,柳安木推开两扇沉重的大门,整个房间像是蒙古包一样拱顶,即使房间很空旷,但里面空气也不流通,刚推开大门就闻见一股浓重的福尔马林味道。
“殿”墙涂红白黑三色,四周的墙壁上涂抹着色彩鲜艳的壁画,壁画上青面獠牙、三头六臂的大神怀中都搂着赤身裸|体的女人,每张壁画都正在行和合大定。角落里堆满了用黏土塑满了双身修的群像,神桌上供奉了一排燃着烛火的神灯,香雾袅袅向上,这也是整个密殿中唯一的光源。
黄色帷帐从“蒙古包”的顶端牵下,层层金黄色帐幔之中,摆放着一张数米长的架子床。轻纱帐幔从架子床的顶部落下,隐约能看见帐幔之中坐着一道纤细的身影。
帐幔中的女人赤身裸|体,头戴莲花珠冠,冠环摇垂,云髻式黑发堆积在冠环之上。女人赤|裸的身体上用干涸的血液画着不少诡异的纹路,两肩上披着极细的金色细链,两截青白发紫的手臂上戴满了金镯,双手被金链捆绑高高吊起,头部自然向前下垂,整个人呈坐态,两腿向两边张开。
即使“女人”看上去只是像在沉睡,但她身上那些紫色的尸斑,还是说明眼前的“女人”其实是一具尸体。而在女尸袒露的两|乳之间垂着一块金色的扁牌,其中似乎还刻着几行金字。
柳安木走到架子床床边,单手掀开遮挡在床前的黄色帐幔。被金链反吊着双臂的女尸垂着头,双眼紧闭,脸上画着浓重的妆容,眉心处还有一朵金粉勾勒出的佛莲。
即使女尸的面容也非常美丽,但床上这位明妃并不是陶小红,而是另外一位受到教会迫害的佛母。柳安木的视线落在佛母胸前的扁牌上,低声说了声抱歉,随即便将女尸胸前的扁牌拾起。
昏暗的烛光下,扁牌只刻着一行向下凹陷的小字——“桑吉阿格佛母”
第78章
“桑吉阿格佛母?”盯着佛牌上的名字, 柳安木陷入沉思。
密教最大的本尊神叫大日如来,其地位与显宗的如来佛、阿弥陀佛祖等同,常以佛身出现, 变化身也抱着女人,女人叫大天母。其余诸佛菩萨怀抱的佛母也有不同名字,比如藏穿密宗中的观世音菩萨是男身, 他怀中拥抱的佛母名班丹拉姆,即双面吉祥天女, 而红教的本尊神胜乐金刚抱着的佛母叫多杰尔帕姆,也是红教里可以转世的惟一的女活佛……不过在他的认知范围以内,没有任何一尊佛母叫做桑吉阿格。
思考片刻, 柳安木松开了手中刻着佛母姓名的扁牌, 任由扁牌落回到佛母挺拔的双|乳之间。
扁牌在桑吉阿格佛母的胸前晃动了几下, 就在扁牌缓缓停下的同时, 原本紧闭着双眼的桑吉阿格佛母却突然睁开了双眼, 那双血红的眸子直直地盯着面前的柳安木。
太突然了,柳安木没想到一具尸体竟然会突然睁开眼睛,视线蓦然和那双血红的眸子正对上。
血色如同盛开在佛母眼底的曼珠沙华,眼波流转,媚态横生,就连眼角的小痣都带着媚骨的酥意,只要多看她一眼, 就会不自觉地感受到口干舌燥。
眼前女人的美丽仿佛淬着毒,能够轻而易举地勾出人心底最可怕的欲念,哪怕只是简单与她对视了一眼,便会悄无声息的生出心魔,那些极其香艳的画面就像是一股无形的力量灌入脑海, 眼前飞快闪过一幕接着一幕香艳至极的戏码。
“我等您很久了……”
床榻上冰冷的女尸歪着脑袋,突然将胸脯抵向前方。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画面先模糊又清晰,柳安木只感觉自己此刻正躺在刚才那悬满金黄帐幔的大床上,女人身上不着寸缕,两只娇软无力的手臂撑在他的胸膛上,两条腿向两边铺得很开,随着那白皙的身躯在他身上有规律的起伏,朱红色的嘴唇断断续续吐出娇|吟。
珠钗微微振动,女人挽在冠环之上的黑发垂落在白皙的肩头,肃穆的佛性也媚人的妖性纠葛不清,有种被凌虐过的美感。她眸中含春的低下头,被汗打湿的鬓发下露出一张娇憨的面孔,眼角泛着些许红意,但眼里却盛满了不加掩饰的仰慕与爱意。
“大人……”那张鲜艳的红唇缓慢朝着身下的青年凑近,只差一点就要吻上青年的唇角。
眼前的幻觉极其逼真,温香软玉在怀,恐怕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抵抗。
但是柳安木却只是微妙地看着她,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女人白花花的胸脯旁,此时此刻那里正漂浮着一块蓝色的对话框:“王婧,女,30岁,死因:强电流引起的心脏骤停,尸检人:赵柘。”
但凡接受过警方尸检的尸体都会被纳入到还阳助手的数据库中,这原本只是还阳助手的一个延申功能,没想到现在却阴差阳错地派上了用场。
纤纤玉指慢慢移到青年的胸口,隔着一层薄薄的白色睡衣,女人的指尖像是调情一般,轻轻绕着青年的左胸打转。
青年靠在床榻上,漫不经心地抬起头:“你知道我要来?”
“算命先生说我命里有一贵人,不过只有等死了以后才能遇到。”女人媚眼如丝,吐气如兰:“所以我一生都在等您,只有您才能带领我走向新生。”
那张鲜艳的红唇几乎已经要贴上青年的唇角,血红色的眸子里翻涌的爱意足以让任何一个男人沉沦。
就在女人即将吻上青年嘴唇的前一秒,她的嘴角却陡然牵起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短短一瞬间,女人按在青年左胸口上的手指已经变成了紫黑色,指甲盖也在一瞬间变得锋利,紫黑色的长指甲收紧成爪,直朝着那颗跳动的心脏而去。
“既然您是我的贵人,那就该助我一臂之力……你放心吧,他日等我修成真神,自然不会忘记你的功劳!”
因为兴奋,女人的瞳孔缩小到了两个芝麻大小的圆点,她贪婪的注释着面前的青年,哪怕是隔着一层皮囊,她都能闻见青年身上那股香甜的味道。
——只有功德缠身,为天道所眷顾之人,身上才会有这种香甜好闻的味道。
如果她能杀掉这个人,换上他的心脏,年底之前必能长出第二张脸。想到这里,女人本来应该已经死去的心脏在右胸膛内剧烈跳动起来,好像在期待新的心脏即将为她带来的新生。
肉渣混着骨碎溅出数米,腥臭的液体溅在了女人的脸颊上。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爬在女尸肩膀上的“明妃”愣了半晌,幻境如镜片般碎裂,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由怨气组成的手腕上只剩下的一个豁口,手掌被整齐的切断,而从断处流出的并不是鲜血,而是一些黄色接近于透明的液体。
鲜红如血的嘴唇蠕动了几下,一股凉气顺着脊柱爬上。她几乎下意识察觉到了一种不妙,身体猛地一颤,毫不犹豫地朝尸体里钻去。
可就在她即将要钻回尸体中的前一秒,脖颈突然被一只手扼住,那种可怕的力量,瞬间就让她再也无法从喉咙里发出半个音节。
站在她面前的青年居高临下望着她,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随即在她又惊又惧的目光中,将一根手指轻按在她的嘴唇上。
“嘘,别把他们给招来了。”
女人饱满的嘴唇蹭着青年的手指,她血红的眼眶中蓄满泪水,有点楚楚可怜的味道。她仰头看着面前的青年,半晌,伸出一截腥红的舌头,卷过青年的指尖。
在做出这样的动作时,她一直讨好地仰头盯着青年的眼睛,那双血红色的瞳孔谄媚的笑着,赫然是一副任君采撷的姿态。
红色的舌头慢慢包裹住柳安木的手指,这些舌头并不是活人一样湿润炙热,而是透着一股冰凉的气息,舌面上的舌苔有明显的凹陷,显然是为了迎合某些人特殊的癖好。
“明妃”仰着头颅,朱唇轻启,眼波流转,泫然欲泣:“大人……其实我也是被那些人强迫的,我只是一个孤儿,无父无母,死了以后还被那些人送到这里,日日遭受非人的折磨。”
女尸一边说着,一边抬起恍若无骨的另一只手臂,想要去拉柳安木的衣摆。女人眼睑微肿,眼底蓄起的血泪顺着她的脸颊落下来,在周围幽暗的烛光下,她胸前的澎湃汹涌白得近乎刺眼。
“如果您能救我离开这个地狱,就是我的恩人,小婧愿意放弃轮回转世,只求能常伴您左右……”女人声音接近哽咽,她故意抬起白皙纤长的脖颈,泪眼朦胧地看向面前的青年。她的样子不像是在伪装,那种从她眼底露出的脆弱与无助,足以让任何一个男人心软。
——当然,这只是她的最后的秘密武器。
她坚定地相信眼泪是女性的原始武器,也是男性最无法抵抗的杀手锏。于是,女人微微垂下通红的眼眸,从长长的睫毛间掉下一滴眼泪,可就在她垂下双眼的瞬间,一抹怨毒阴狠的神色从她的眼底一闪而过。
没想到这人看着年轻,竟然会如此棘手。硬碰硬的话,她讨不到好处,好在她并不是一般的女人,所以她根本不在意一时的失利,男人都是一群头脑简单的动物,只要她稍微服个软,就能满足他们内心里那些可笑的虚荣,从而放松对她的警惕。这时她就会露出锋利的毒牙,狠狠地咬上那些猎物的脖颈。
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她都陪过太多的男人,也太了解他们虚伪皮囊下那最肮脏、龌龊的念头,所以她自认为自己了解男人,也认为自己可以凭借一点小聪明,就掌控任何一个男人。
——所以她怎么都没有想到,这次她竟然会失手,而且是败在一个在她看来还是个“愣头青”的小子手上。
“噗嗤——”血肉被贯穿的声音在安静的空气中突兀响起。
泛着黑气的索魂链毫不留情贯穿了她的左肩,彼时她的脸上还挂着乖顺讨好的笑容,只是这个笑容在肩膀被贯穿的一瞬间,就彻底僵在了脸上。
“你是鬼差……?”
女人像是终于反应了过来,脸上讨好的笑意尽数变成了惊恐,她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起来,涂抹着经文符号的胸脯剧烈起伏,她拼命想要往尸体里钻去,却被贯穿锁骨的索魂链死死拖住:“不…你不能带我走,我马上就能修成正果了……还差一颗心脏,就差一颗心脏……!”
“心脏?”柳安木单手攥着索魂链,视线落在女人袒露着的胸口。两坨白肉之间纹着一片准提咒,胸口上方还用彩色颜料绘有光明光焰,连带周围的一圈皮肤都被染成了淡蓝色。
从女人尸体里爬出来的“明妃”和尸体的样貌并不一样,女尸就像是一朵开到极致的花朵,姣好的面容和当红的流量小花有几分相似,而从尸体中爬出的女人面容则只能用普通来形容,但偏偏配上她的半垂半抬的眼神,就给人一种妩媚又勾人的感觉。
这种情况其实并不难解释,尸体虽然在生前整过容,但灵魂却依旧保持着这副躯壳最原始的状态。床上盘腿被吊起的女尸柳安木确实是第一次见到——不过这个从女尸中爬出来的女人他却认识。
贯穿明妃身体的锁链变得炙热而滚烫,被炙烤的痛苦让女人的指甲在手臂上挖出一道道血痕,她拼尽全力睁开眼睛,两行血泪顺着脸颊一滴滴流下来,被捏紧的喉咙发出咯咯的声响。
剧烈的痛苦之下,女人的视线有些模糊,脑海中有个声音不断被放大:“刘海平是你杀的?”
“刘…海平……?”
似乎听见了熟悉的名字,女人的涣散的瞳孔猛然聚焦,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她开始拼命摇头,将血泪甩得满脸都是:“不…我没有杀他,他马上就要成神了,这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第79章
——成神?那样的东西也能算是神吗?
柳安木慢慢皱起了眉头, 他盯着“明妃”的眼睛,想从那双眼睛里看到说谎的痕迹。只可惜女人那癫狂的双眼里只有狂热,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扭曲, 时而哭时而笑。
显然刘海平的名字让她陷入了一种失控的状态,长长的指甲剜进自己肉里,那双血红色的眼睛缩成了两个小点, 一条条血丝如同蚯蚓般在她的眼眶中蠕动,清醒和混沌不断在她眼底交织、重叠。
柳安木只好换了个问题:“还差一颗心脏是什么意思?”
“心脏…心脏是……”
女尸的神色出现了一瞬间的恍惚, 她在唇齿间嚼了一下心脏两个字,陡然变得警觉起来,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柳安木:“你是什么人?你是怎么进到这里的?佛陀……佛陀呢?”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 女人的声音就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声音都戛然而止, 空气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她保持着双眼瞪大的动作, 手臂上的皮肤像陶瓷般碎裂成片, 从裂口中钻出大量的黑气,周身的鬼气陡然暴涨数倍。
暴涨的阴气在顷刻之间就将女人的身影包裹,在那由阴气形成的熊熊火焰烧到眼前之前,青年的身影陡然向后一落,随即手指猛地收紧,手里的锁魂链用力向前一拉。
这一下就像是锁链的另一头拴在了巨石上,锁链两头受力, 顿时收紧绷直,发出“嗡——”的一声响,就连相互扣紧的锁环都震动了起来。
柳安木低头看向手里的锁链,皱起眉心轻“嗯?”了一声。鬼差手里的锁魂链有冥府之力的加持,一旦被锁魂链贯穿, 就连刘海平这样的“半神”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之前对付顶楼那头怪物时他没有用锁魂链,是因为汗尸身上怨气未清,一旦碰到鬼差之气就会冲破束缚立刻起尸,处理起来反而麻烦。而面前的这个女人虽然已经有鬼修之相,却只比寻常小鬼厉害一点,按理说被锁魂链贯穿,早就应该瘫软在地。
空气中飘来一股焦臭味,锁魂链将女人的肩膀烧出了一个血窟窿,她的眼皮激烈的翻动,眼白和血色瞳孔不断交错。
突然,她抬起残破的手臂,抱住脖子上的头颅,猛地悬转了一百八十度。
骨骼掰断碎裂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柳安木的眼皮也跟着跳了一下。
随着女人的后脑勺被转到正面,柳安木这才看清,在她后脑勺上竟然还长着另一张脸。
刚才女人的那张脸虽然不出众,但也算是正常,可现在这张长在她后脑勺上的脸却只能用“狰狞”两个字来形容。
青色的獠牙从女人裂开的嘴唇中露出来,青紫鼓凸的血管布满在女人的脸庞。下一秒,她睁开两只腥红的眼睛,眼底的贪婪几乎要化作实体,黏腻的目光直勾勾盯着柳安木。
“你不应该来这里……”女人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又沙哑,同时有两道不同性别的声音从她嘴里吐出来,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她动了动裂开的嘴角,扯出一个十分渗人的笑容:“佛陀很快就会知道……祂的眼睛无所不在,这些眼睛会告诉祂你的存在。”女人的音调越来越高,声音越来越激动:“你也一样,我也一样,刘海平也一样,所有走进这里的人都只会有一个结局……”
——就在此时,女人高亢的声音戛然而止,空气陷入一片死寂。
黄色帐幔被高高吹起,墙角里的红烛忽明忽暗,好像有数不清的黑影从阴影中探出头,贪婪地打量着房内的一切。
下一秒,女人苍白的脖颈似乎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扼住。她挣扎着抓着自己的脖颈,双目鼓出,赤|裸的身体剧烈颤抖着,恐惧就像是无处不在的蚂蚁,爬过她的每一条神经。
在那双血红色的瞳孔中央倒影出一个影子,白衣胜雪,发丝飘扬,长剑横于身前。那是个极其高大的影子,可身体几乎透明,只有额间的一抹红尤其鲜艳,仿佛能让天地都为之失色。
“法天相地……!”
女人被无形的力量提起,随即重重摔落在地,她狼狈地抬起头,血红的眼眸被惊恐溢满:“不…不可能,你怎么会有这种力量……”
“我当然不会有这种力量,”半空中高大的虚影微微俯下身,原本模糊的面庞仿佛拨开水面,逐渐变得清晰。片刻后,那张惊为天人的脸挑起一侧的眉梢,露出和前方的青年脸上如出一辙的张扬神色。
“不过我最近发现只要把力量封存在记忆里,就能经年累世地调用那些本该消散的力量,你说这是不是很有意思?”
女人苍白的嘴唇蠕动了几下,只是还没等她说出半个字,垂在地上的铁链就猛地扬起,带动着地上被贯穿的女人如同一块破布,被拖拽着钉死在墙壁上。
“啊——”
女人在剧痛下缩成一团身体止不住的颤抖,每一寸皮肤好像都被阳光烧灼,恐惧从她心底最深处浮现,连牙床都在咯咯打着颤。
青年慢悠悠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悬在半空中的索魂链“啪”的一声落在地上,他忽然笑了一笑。
“本来我不想对女人动手,但你话实在太多了——记住了,我问什么,你答什么,敢再多半个字的废话,我就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女人拼命摇着头,激烈的动作让她肩膀上贯穿的伤口裂开了几分。两行血泪从她眼眶中流下来,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我只是想活下去,我有什么错……”
“……”
柳安木大概也没想到这次的威胁竟然会这么奏效,他顿了一下,才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那可就要看你的表现了,说说吧,刘海平到底是怎么死的?”
漆黑的眼眶中不断流出血泪,顺着女人的脸颊落下,滴滴答答落在纯白的地毯上。
“他是为成神而死…而舍弃肉|体,和佛陀融为一体,这是……成神唯一的办法……”
“哦?那他的肝脏呢?”
“他的肝脏在佛陀的身上!…还差一个心脏,等到佛陀拿到心脏,他就会死而复生,跟随佛陀一起抵达永生极乐境。”
——佛陀,又是佛陀。
柳安木缓慢低下身体,他看着痛苦不已的女尸,问出了心里的最后一个问题:“佛陀是谁?”
“……佛陀,”女人仰起头,痛苦地蜷缩着身体,毛孔中渗出了粘稠的黄色液体,汗珠从她的额头上滚落:“不,我不能说…我不能说……”
“既然已经说了这么多,佛陀想必也不会原谅你。”青年的声音宛若恶魔低语,带着无法回拒的诱惑:“与其被当作叛徒杀死,不如把你知道的告诉我。我答应保你一条小命,等你在地府偿清你此生所犯罪孽,便又可以轮回转世。”
血泪顺着脸颊滴下,女人睁开血红的双眼,眼底闪过一抹挣扎的神色:“让我轮回、转世……?”那种可怕的威压之下,她的大脑已经接近于停转,只是出于求生的本能回答那些问题。
双眼时而清晰时而混沌,半晌,她迟钝而僵硬地抬起头,后脑勺抵住墙壁,竖着两根锋利獠牙的面孔不偏不倚,正好朝向蒙古包的顶端。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这是一种本能,是出自她潜意识而直接下达的指令。血色瞳孔在一瞬间倒影出黄色帐幔之上,那座古铜雕刻而成的佛头,那个她无数次仰望过的存在。
——佛陀垂目,慈眼视众生,仿佛看见世间万般疾苦。
肩膀上的疼痛仿佛被淡化,女人痴痴地看着头顶的佛头,就像是被一股力量深深吸引,血色在她的瞳底翻涌变化。
慢慢的,她眼底的迷茫逐步被狂热而癫狂取代。
她仰头深深与佛头对望,冒着黄水的喉咙猛地向内收紧,凸起的喉骨中发出一阵瘆人的笑声:
“菩提心为因,大悲为根本,方便为究竟,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佛陀啊,您看到我的忠诚了吗?”
血泪在女人苍白的脸上肆意纵横,明明眼中流淌着血泪,可女人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大,越来越疯狂,破碎的嘴唇撕扯开肌肉,翻起腥红的肌肉组织,几乎蔓延到了耳根下。
半空中的白色虚影微微皱起眉头,顺着女人癫狂的目光仰头看去。蒙古包的最中心倒悬着一尊佛头铜像,佛陀垂着双眼,嘴角噙着一抹悲悯的微笑,静静注视着世间悲苦。
地上的女人又哭又笑,她双肩剧烈颤抖着,却依旧固执地用尽最后一丝力量,拼命将身体抬起。
在她近乎滚烫而癫狂的目光中,床上的尸体的皮肤寸寸变成青蓝色。与此同时,女尸紧闭的眼睛慢慢露出一条缝隙,脸上的表情也渐渐变得慈悲,尸身上散发出淡淡的金色光芒。
潮湿的空气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竟然渐渐出现了很淡的莲花香气。
“空乐双运,以欲制欲,以染达净。”女人仰起头,血泪流淌在她的脸上,而她的眼神却渐渐变得悲悯:“我愿意成为您的佛母,余生常伴您左右,问达佛智,赐福众生——”
随着女人话音落下,她的肚子犹如一个充气的皮球一样膨胀起来,头顶的莲花珠冠也变成了五骷髅冠,红色的长发根根倒立,眉心中央陡然睁开了第三只血红的眼睛。
密殿内悬挂的人皮唐卡剧烈振动起来,供桌上的蜡烛也跟着晃动起来,黄绿色的火苗不断跳动,犹如风中残絮,随时都可能会骤然熄灭。
“啪——”黄绿色的火焰突然向上窜起,映照出床榻上“佛母”青蓝色的面庞。
与此同时,沉重的金属大门传来两声敲击的声音。敲击的声音并不大,但在安静的空气中却十分明显,就像是敲在了人的脑神经上。
沉重的大门被从外缓缓推开,门栓缓缓转动,发出咯吱沉闷的响声。
半空中白色虚影转头朝金属大门的方向看去,手中的长剑泛着隐隐寒光。那张脸上露出思索的神色,随即眉间朱砂纹上的红光一掠而过,悬在半空中的虚影顿时消失不见。
第80章
沉重的大门被“吱嘎”一声推开, 柳安木将索魂链拢在身后,闪身躲在金黄色帷帐的背后,两只眼睛直直的盯着打开的门缝。
最先从门缝里探进来的是一架烛台, 紧接着又小心翼翼地探进来半个脑袋。密殿内昏暗的灯光落在门外那张苍白的面孔上,照出一张稚嫩又瑟缩的面庞。
门外的姑娘怯生生地在殿内环视了一圈,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 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鹿。只是当她的视线落在床榻上的女尸身上时,两只小鹿般潮湿的眼睛却蓦然瞪大了几分, 眼底写满了不可置信。
女尸依旧保持着盘腿的姿势坐在床上,浑身的皮肤变成了青蓝色,额头上方两指的位置, 竟然长出了第三只眼睛, 那只眼睛里爬满了红色血丝, 在眼眶中转动了一圈, 随即停了下来, 对她怒目而视,就像她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
“是你?是你把鬼差引过来的?”下一秒,女孩的耳边响起了很多的声音,这些声音中隐含着愤怒的质问,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 也有孩童。
女孩扶着门把手的手臂哆嗦了一下,拼命摇着头:不、不是我,佛母…我怎么敢背叛您。”
正在偷听的柳安木在床帐后抬起头,脸上露出思考的神色。从两人的对话来看,门外的女孩和佛母肯定认识, 而且女孩很有可能就是服侍佛母的仆从。即使佛母的灵魂可以脱离肉|体自由行动,但她却无法碰触到自己的肉|身,这就是这个世界的法则。
无法触碰到自己的佛母,身上却穿戴着大量饰品,而且发髻梳妆整齐,所以这一定是有人长期在她身边服侍。
床榻上的佛母慢慢抬起了眼睛,鼻梁两侧的那双眼睛里只有悲悯,像是至高无上的神佛在注视着一只蝼蚁。只是那样悲悯的神色,却与佛母额头上的第三只怒目而视的眼睛形成了鲜明对比。
“不是你,那还能有谁?”女孩耳边的声音冷笑了一声,只是这个笑声没有任何温度,听得让人汗毛倒竖。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些小心思,你以为只要招个鬼差来,就能坏了我的大事。不过你大概也没想到,你招来的鬼差不仅没能收服我,反而助了我一臂之力!菩提心为因,大悲为根本,方便为究竟,只有参破虚妄,才能窥得永生!”
“我没有,我不可能背叛您的!”女孩的脸色变得惨白,她握着门把手的手指都沁出汗水,焦急地说道。她能很清晰地感受到,昏暗的房间里还有一道幽暗的目光正在审视般盯着她。
女孩的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后背上那种可怕的蠕动感正贴着她的脊背爬动,这种感觉并不是在皮肤表面,而是从皮肤下传来,像长了很多条腿的虫子正在她皮肤下游走蠕动,最终停在她的后心口处。
——她知道,这是佛陀正在审视她。那些埋在她身体里的“翅虫”在向她的心脏提问,一旦认定她在说谎,翅虫就会毫不犹豫地钻进她的心脏,一点点咬断她的动脉。
随着女孩颤抖的声音落下,墙壁上悬挂的人皮唐卡无风而动,在昏暗的烛光下射出点点亮光。
片刻后,“翅虫”收回触须,顺着血管,缓慢离开了女孩的心脏。女孩握着门把手,悬在嗓子眼里的心终于落了下来,这才觉得自己的双腿有些发软,几乎无法保持站立。
女孩的后背上鼓起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凸起,缓慢朝着下方移动,隔着一层近乎透明的皮肤,隐约能看见薄薄一层皮肤下色彩艳丽的虫翅。
“还真的不是你,那到底是谁?”被钉在墙壁上“佛母”机械地扯了一下嘴角,她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很奇怪的微笑,双眼正盯着站在门口的小姑娘,眼神像是慈悲又像是怨毒。
佛母身上的伤口正在快速愈合,翻起的血肉很快覆盖上索魂链,当碰触到那些蠕动的肉芽,滚烫的铁链就像被泼了一盆冰水,表面立刻飘起一层白色的汽雾。
两股不同的力量在无声较量,半空中的索魂链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好似下一秒就会断裂。
“她变强了许多,不过这种力量并不是来自于她自身,而是尸身在供应她。”不过短短几秒的交手,柳安木心中已经有了判断:“这就是佛陀的力量,尸体里一定还藏着某种秘密。”
想通了这个关键点,对付佛母的关键自然就落在了尸体上。趁着佛母的注意力还在门外的女孩身上,柳安木背在身后的手不动声色扬起。
下一秒,一道黑色的阴气蓦然从虚空中抽出,电光火石之间化作一把巨斧,劈向床榻上的女尸。
盘腿坐在床榻上的女尸依旧垂着悲悯的双目,面对疾袭而来的阴气,她就像是一尊铜筑的神像,没有任何动作。被钉死在墙壁上的佛母似乎察觉到了异样,额头上的第三只瞳仁转动,可当视线触及到半空中扬起的巨斧时,她的眼底却露出一抹古怪的笑意。
阴气化作一把锋利的砍刀,重重劈砍在床榻上的女尸右肩上,气流四起,将周围的金黄色的帐幔掀起半米。在狂风袭来的前一秒,站在门口的女孩下意识紧闭上双眼,额前的刘海被风撩向两边。
嘭!
巨斧在砍上女尸右肩的一瞬间四分五裂,凝聚在其中的阴气陡然散开,几米高的阴气冲击着四周墙壁,悬挂于墙壁上的人皮唐卡被冲击力掀起,其中一张人皮唐卡更是从中间被撕裂成两半。
巨大的冲击力下,床榻上的女尸依旧悲悯的低垂着双眼,搭在右膝上的手捏成莲花状,额头上的第三只眼睛转到眼眶的边缘,眼白的部分被蓝色墨汁充斥着,在血红瞳孔中露出一抹嘲弄。
她是佛陀所认可的佛母,早在金身塑成的一瞬间,这具肉|体内的分子结构就完全改变,青蓝色的皮肤浮动着一层黑光,形成佛经咒文。有佛陀的神力加持,根本没有人能伤她分毫。
此刻在女尸光洁的后背上,青蓝色的皮肤表面裂开无数细小的裂缝,浮动的黑色液体就是从这些裂缝中“流”了出来,女尸背上的伤口愈合又从重新开裂,看上去就像是有黑色的咒文浮动在她周身。
柳安木目光停顿,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心说:“这不是经典的毛孔喷屎吗?”
床榻上的女尸如果能听见他的心声,大概要气得背过气去。明明是佛血涌动,却偏偏被这混账东西说成“毛孔喷屎”。
柳安木抬了一下眉尾,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半步,谁知道这些液体到底是尸液,还是什么别的什么?退到安全距离之后,他再次抬起背在身后的右手,调动半空中的所剩不多的阴气,黑色的阴气迅速重组,形成冒着黑烟的玄鸟。
玄鸟震动翅膀,黑色的浓烟蔓延起来,阴气滚滚,遮天蔽日的玄鸟在半空中盘桓了一圈,紧接着就以飞蛾扑火之势,朝着下方的女尸用力冲撞了过去,嘭嘭的闷响在回响在密殿内。
尸体不断被阴气化成的玄鸟撞击,被索魂链钉在墙上的佛母握住冒着黑气的索魂链,眉心处的血瞳中闪烁着恶意,那只紫黑色的手指用力一捏,那原本就震颤不已的索魂链顿时断裂成两节。
佛母双目中永远噙着一抹慈悲,可双眉间的第三只血瞳却缓缓转动,恶意从那血红的瞳孔中流淌出来,仿佛是从地狱中爬上来的修罗夜叉:“区区一个凡人,也敢与神火争辉?”
最后一只玄鸟重重撞在女尸身上,溅出数尺高的黑烟,最终还是不甘地消散在空中。供桌上的火焰陡然拔起,黄绿色的火焰照在女尸的侧脸上,衬得那双直挺挺转动的血瞳越发可怖。
柳安木收回断裂的索魂链,目光扫过发红的断口,挑眉道:“所以呢?站起来咬死我?”
索魂链的断口处隐隐发着红光,表面暗光一闪,随即在半空中化作了无数黑色的粉霁。
半跪在地上的佛母缓慢抬起头,原本悲悯的双眸中竟然划过一丝冷意,红色的长发根根倒竖,两侧的眉角都爬满了孔雀翎,两眉之间的第三只眼睛陡然暴起,黑色的丝线爬满眼眶:“冥顽不灵,看你还能猖狂到几时!”
话音落下,佛母双手合十,身体化作一缕青蓝色的烟,钻入了床榻上的女尸鼻孔中。女尸在吸入这股青蓝色的烟气后陡然睁开双眼,怒目圆瞪,两侧的獠牙扎破脸皮,骤然长出半尺,张嘴就吐出一条血红的舌头,这舌头极其灵活,刚被吐出就在半空中转了个弯,朝着柳安木的面门袭去。
密殿门口的女孩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小心!”
这条红舌头速度极快,简直有如一道闪电。这次柳安木没有硬抗,侧身一闪,险之又险的躲过。红舌头一击失手,立刻调转攻势,追着柳安木的身影继续袭来。
柳安木一边跑,一边顺手扯下墙壁上悬挂的人皮唐卡,朝追来的舌头用力砸了过去。这些人皮唐卡也是佛母的力量来源,她绝对不会轻易损伤这些唐卡,事实也正如他所料,锋利的舌头果然受到牵制,舌尖化作薄薄的刀刃卷上卷轴,瞬间就将人皮唐卡摔到一边。
被这么一耽误,他与红舌头之间也拉开了几个身位的距离。
密殿门口的女孩看着焦急,却又不敢迈进殿内:“小心!她从你右边来了!”
话音刚落,右侧果然扑来一道劲风,柳安木又操起旁边的一个银壶,朝右侧扔去,结果却被红舌轻松躲开。空气中传来一声冷笑,有男人也有女人,四面八方都是这些包含恶意的视线,它们无处不在,死死盯着那股掌中的猎物。
红舌再一次抬起,这一次舌头从顶端分成了两岔,就像是毒蛇的信子一般,顷刻之间就变成了分开的两条,这两条舌头分别从不同的方向朝柳安木袭去,仿佛正在猎食的蛇蟒,浑身遍布着危险的杀意。
可还没等那两条红舌贯穿近在咫尺的青年,在女尸的耳边突然传来嘭的一声巨响。床板毫无征兆地被几条粗壮的枝条冲破,飞扬的木屑落在四周的黄色帐幔上,瞬间将帐布割出了数不清的小洞。
床榻上的女尸也被这股力量给掀翻了出去,尸体重重向右方砸去的同时,那三只血瞳同时斜到了左上方。她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怪异,死死盯着着那些贯穿床板而伸出的枝条,眼底的忌惮和惊惧一闪而过,被獠牙贯穿的嘴唇不可置信地蠕动了几下。
“为…为什么……?”头顶的佛头流下两行血泪,一滴滴落在她的脸颊上,血泪顺着青蓝色的皮肤滑下,有种近乎触目惊心的美丽。
下一秒,供桌上的蜡烛突然尽数熄灭,黑暗降临,耳边不断传来血肉被贯穿发出的噗噗声。黑暗中,在密殿门口的女孩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拼命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好像生怕自己害怕的叫出声来,只是在她捂住嘴巴的手指下,嘴角却诡异地向上扬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