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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密殿内的黑暗持续了大约十余秒, 随即便从黑暗中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

    守在密殿门口的女孩缓缓抬起头,借着大门前的红灯笼,只能看见面前不到半米的距离, 在往前的地方全部陷入在一片墨汁般的漆黑当中。

    女孩看了看面前的黑暗,又看了看殿外的方向,脸上浮现出一丝挣扎与犹豫。不过这份迟疑并没有维持太久, 很快她咬了咬下牙,打开手机电筒, 壮着胆子朝着黑暗中走去。

    微弱的闪光灯被黑暗夹在中间,女孩走得很慢,不时紧张地抬起手电照向左右的黑暗。不过殿内除了角落里的四张供桌以外, 就只在殿中心的位置摆了一张大床, 手电光照在稍高一点的位置, 就很快被黑暗所吞噬, 只感觉周围仿佛散发着无尽的寒意。

    凭借着记忆, 女孩摸黑朝着大床的方向走去,她的声音有点发抖,就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鹿,可眼神中却并没有多少惧意恐惧:“佛母……您在那边吗?”

    黑暗中并没有传来回答,女孩只好继续往前走。大概过了十几秒的时间,白色的手电筒光朝前照去,视线中突然出现了一抹黄色, 而此刻在黄色的帐幔上,正横着一条瘦骨如柴的小腿,表面的皮肤呈现出青蓝色。

    “佛母!”女孩心里一惊,赶忙向前走了几步,手里的闪光灯也顺势向上抬起。

    随着面前的黑暗被照亮, 目光中忽然出现一张人脸。这张毫无血色的人脸出现在太突然,女孩被吓得浑身一抖,出于本能,她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随即爆发出惊人的潜力,转身就跑。

    可惜她才跑出去几步,就被一枚铜板重重打在小腿的一处穴位上,小腿顿时一软,女孩整个人也重重跌坐在地,手机也被摔出去了很远。

    “啊!”黑暗中,女孩在膝盖正在砸在一只银壶上,锋利的壶嘴很快就把她的膝盖割开,鲜血瞬间就涌了出来。女孩捂着满是血的膝盖,眼泪一下就出来了:“别杀我,别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被甩去出的手机在黑暗中撞上了什么,整个机身反转了九十度,正好立住,手电筒的光芒落在女孩瑟缩的身影上,也同时照亮了她满手的鲜血。

    柳安木起身的动作一顿,他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变故。看见女孩鲜血淋漓的膝盖,他有点心虚,不由别扭地转开目光:“你是她的同伙?”

    女孩眼眶中的眼泪像是不要钱的往下掉,她先是哆哆嗦嗦地点头,然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拼命摇头。

    “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柳安木边说着,边拉过旁边的一段帐幔,操控着阴气裁出中间干净的一截,丢到女孩的脚边。

    做完这一切后,他往后退了一步,示意女孩不用害怕:“佛母已经死了,这里的事你知道多少,能给我讲讲吗?”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女孩依旧用力摇着头,眼泪吧嗒吧嗒地落进衣领,说出的话也是前言不搭后语:“我只是来这里挣钱,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八字不好,天生就能看见一些脏东西,弟弟要到国际小学去上学,所以妈妈才让我到这里来帮工,挣点钱供弟弟上学。”

    女孩似乎真的被吓得不轻,把头埋在膝盖里,说话时就连肩膀都有些轻微的颤抖。就在她说话的同时,一根极细的枝桠从她头顶的黑暗垂了下来,树枝停在女孩头顶十几厘米的地方,尖端处冒起几朵粉色的小花苞,似乎在感受着什么。

    片刻后,带着花苞的枝条缓慢抬起,蜷起枝头,回到柳安木的身边,在他眉心上很轻地点了一下。

    随着花苞掠过眉心,柳安木闻见了一股很淡的清香,他低下头,和身前那道可怜巴巴的身影对视。半晌,他搓了搓自己的鼻头,心里顿时升起一阵罪恶感,好像他是那正在欺负小姑娘的大坏蛋。

    “她这副模样,不像是杀过人。”柳安木干咳了一声,移开目光,对着面前的枝条说道:“这俱乐部上下有十几层,有几个普通人也不足为奇。”

    枝条停在他面前,就像是正在思考他的话。女孩泪眼朦胧地从两条膝盖之间抬起头,脸颊上沾上了不少鲜血,在脸颊到鼻梁间晕开,像是扑了一片鲜艳的腮红。她借着手机闪光灯微弱的灯光,看向对面的青年。

    青年的背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出现了一道虚影,那虚影和青年离得很近,从后将下巴抵在青年的肩头,看上去就像是一对亲密相拥的恋人。

    悬在半空中的枝条缓缓融入黑暗,针叶轻轻抖动,发出的簌簌声音。女孩眸光微微闪烁了一下,随即又把头埋进膝盖间,喉咙里发出类似小猫的呜咽,肩膀也一抽一抽的抖动,就像是被吓坏了的小动物。

    柳安木没有理会肩膀上的重量,他并不排斥花九的触碰,何况对一只妖还能讲什么道理?

    他看着可怜巴巴的女孩,尽量让自己显的和善一点:“陶小红你认识吗?”

    “……陶小红?”女孩怯生生抬起头,两只眼睛红彤彤的,脸颊还挂着血渍和泪痕。她茫然地想了想,才点了点头说道:“您说的是巴桑卓玛佛母,她以前就叫这个名字。”

    “那她在哪个房间,你知道吗?”

    “她在白佛母密殿,也是这里的最后一间密殿。”女孩停顿了一下,又害怕地朝地上的佛母看了一眼,才压低了一点声音说道:“……巴桑卓玛佛母是佛陀最喜欢的一位佛母,佛陀给了她很强大的力量,不过她好像不太喜欢佛陀,所以佛陀也迟迟没有定下自己的佛母。”

    听着她小声的讲述,柳安木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难怪短短几个月,她就已经有了半神之躯,还能自由出入于神像,原来是佛陀给她的力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他也不打算在这里停留。

    绕过地上抱着膝盖,缩成一团的女孩,他大步朝着门口的方向走去。

    白色虚影轻飘飘地跟在他的身后,当路过缩在地上的女孩时,白影突然停了下来,半晌,他微微弯身,朝女孩递出一只手。在白影停在身边的一瞬间,女孩的双眼猛地睁开,手指盖深深地嵌入到皮肉里,似乎是在害怕什么恐怖的东西。

    不过,很快她就看见面前那只模糊的手掌,虚影上放着一块折叠整齐的白色手帕。这是一只干净而修长的手,既没有缠着那些可怕的枝条,也没有生长着那些锋利的针刺,更没有把玩着那些白森森的头骨。

    女孩足足愣了几秒,才伸出手,拿走了那块手帕。想了想,她又很小声地很说了一声谢谢。

    虚影并不在乎她的道谢,从天花板上那浓稠的黑暗中落在几根枝条。这些枝条还沾着阴气,黑色的雾水顺着枝条滴滴答答的落下来,很快虚影就被这些枝条所包裹,消失在安静的空气中。

    随着一人一妖双双离开,女孩“怯生生”地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脸上的可怜在一刹那尽数褪去。她低头看了看手心里的白色手帕,又抬头看向虚影消失的方向,脸上露出一抹“见鬼”的神色,自言自语地说道:“今天没杀我?难道是心情好?”

    没想出什么所以然,女孩将虚影递过来的手帕盖在受伤的膝盖上。一股冰冰凉凉的感觉很快就从伤口处传来,伤口里不断长出新肉,新皮覆盖上旧皮,原本血肉翻起的膝盖很快恢复如初。

    女孩将带血的手帕小心折好,塞进口袋,又捡起一旁掉落的手机,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慢悠悠地站了起来。白色的闪光灯落在地上那具毫无生气的尸体上,尸体的后背上多了几个被贯穿的窟窿,而从窟窿中流出的不是血,而是一些黏稠的黑色液体。

    她心情很好地踢了踢脚边的尸体,嘴里甚至还哼起了小曲,哪里有半点刚才瑟缩的模样。佛母的尸体处理的很干净,空气中到处都漂浮着破碎的灵魂碎片,这些碎片中混杂着不甘、恐惧还有愤怒,呼吸之间就让人感觉心情愉悦。

    女孩弯腰拖起尸体的手臂,凑到鼻间慢品轻嗅,眼底自然地流露出饥饿的神色,喉咙里不时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

    “不枉我精心养了你这么久,你闻着可真香啊……”

    进食的欲望一点点充斥着她的双眼,她的喉咙滚动了一下,忍不住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伸出那腥红而布满倒刺的舌头,陶醉般在那布满尸斑的手臂上轻舔了一下。

    ……

    此刻。

    距离绿佛母密殿几十米之外。

    穿着白色睡裙的青年站在一张偌大的床榻前,床榻外的黄色帐幔被全部放了下来,借着摇晃的烛光,模糊能看见里面此刻正盘坐着一道黑色的身影,头顶的莲花珠冠在光影中轻轻摇曳,但床上的身体却只有漆黑的一团。

    “无论你相信与否,我从来不想成为什么佛母,也没想过也去复仇。”黄色的帐幔晃动了两下,床榻上一个声音轻轻传来。

    “我信,”柳安木点了点头:“否则武强也不会在死前最后一刻吞下佛牌,你也不会燃烧自己的精魄,指引我来到这里。”

    空气陷入了一片安静,连烛芯炸开的声音都异常清晰。片刻后,床帐的方向响起了一声很轻的叹息,好像带着无尽的疲惫与伤怀。

    “我的亲人狠心背叛我,将我推入无尽深渊,我最爱的人想救我,却因寻我而死……其实他早就猜到自己的结局,但还是义无反顾地找到了这里。”床帐里的那个声音轻声说道:“有时候我也忍不住去想,是不是我真的做了什么无可饶恕的错事,所以老天才会这样折磨我。”

    第82章

    “这并不是你的错。”柳安木看着床上的影子, 这里的佛母身上穿戴着最名贵的首饰,却没有一件能够供她们避体的衣服:“有时候地没扫干净,不是因为扫地的人偷懒, 而是扫把不干净,脏东西在扫把上,扫地之人越是努力, 地反而越脏。”

    床榻上的声音没有回答,女人坐在床榻上, 血红的瞳孔静静注视着幔帐外的青年。过了很久,她才轻声开口:“我已经来不及了,如果还能有下一世, 我一定会记住你说的话。”

    柳安木点了点头, 很识趣地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面前的姑娘虽然受制于人, 却有一颗足够坚强的内心, 面对这样一个姑娘, 对她最好的尊重,就是不去触碰那些她心底已经结痂的伤疤。

    “既然你让我来到这里,就一定是想让我帮你,现在你能告诉我佛陀在哪吗?”

    “佛陀就在这里,我曾今听这里的真人说过,佛陀的真身藏在地下二层。”陶小红顿了顿:“不过你刚才杀了佛陀新选的佛母,佛陀知道了你的存在, 祂已经通知‘真人’赶过来。你们的人现在正在二层,你最好赶快离开这里,去找他们会合后再做打算。”

    随着陶小红话音落下,黄色的幔帐从内被一股阴风吹起,扬起的帐角下露出用烂棉布包裹的一角, 上面的破棉絮已经从外皮中涌了出来,棉絮上还沾着一些细沙石。

    “这是你埋在我母亲家里的东西,你拿上就赶快离开吧。电梯不安全,这里每层都有三个楼梯间,楼梯间里没有摄像头,每隔几层你就换一个楼梯,他们追来的人不多,只要你多加小心,一定可以避开他们。”

    柳安木蹲下身,从黄色幔帐中扒拉出那用破棉布包裹的东西——这东西是长条状,形状扁平,只在靠近一侧尾端的地方有两个竖棱的凸起。

    他解开破布的两端,这块破棉布的两边是两条细长的麻布,他将两边的麻布完全解开后,就把破棉布包裹的东西背在身后,又将一左一右两条麻布在胸前打了个结,这才开口问道:“佛陀的真身在地下二层,楼梯可以到吗?”

    “楼梯只能到地下一层的停车场,想到地下二层,就只有坐电梯。可是这里的电梯都有权限,只有刷过真人的身份卡,才能下到地下二层,不过就在刚才佛陀已经封死了所有人去负二层的权限,现在的负二层就像是锁死的保险箱,即使你有办法弄到身份卡也没用。”

    “有电梯井就行。”柳安木点了点头,拉紧身上背的破棉布。他的声调又恢复了一贯的懒散,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你好好在这里待着,保护好自己,解决完下面的事,自然会有人上来解救你们。”

    耳朵里的耳麦突然传出一阵电流声,柳安木抬手在耳麦上摸了一下,暂时将耳麦上的阴气收起。

    几秒后,王远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耳麦里传来,像是受到了某种干扰:“特案A组的先锋队已经到了…不过这里面的情况非常复杂,他们在二层遇到了点麻烦……你现在以守为主,不要和他们发生正面冲突,抓紧时间去二层找我们的人会合……”

    “兹拉……兹拉……”

    耳麦里的声音还没说完,柳安木就已经打了个响指,干脆利落地切断了信号。

    阴气一点点侵蚀耳麦,满格的信号顿时消失,耳麦上闪着微弱的红光,像是黑夜中野兽的眼睛。

    “……”密殿内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供台上的烛芯发出一声很轻的爆鸣,透过黄色的幔帐,陶小红看向幔帐外的青年:“你有自己的打算?”

    “我不喜欢让到手的猎物有机会跑出去,”柳安木耸了耸肩,无辜道:“何况由他们牵制住那些小鬼不是正好吗?这样我才能腾出手,专心陪这个‘佛陀’玩玩。”

    ……

    与此同时,通讯另一头,王远沉着脸,站在通讯器前。

    面对同时失去通讯信号和卫星信号的通讯仪,他的脸色黑得几乎能滴出水来。两个坐在通讯仪的工作人员冷汗几乎浸湿了后背,可是无论他们怎么重连,屏幕上依旧闪烁着“信号丢失”四个红色的警告大字。

    “总长,”工作人员擦着额角的冷汗:“信号丢失,可能是那边有信号屏蔽装置,我们暂时还没办法恢复。”

    王远两眉之间的沟壑几乎能夹死一只蚊子,他死死盯着面前的三维卫星图,三维图上的红点依旧停留在信号最后丢失的位置。半晌,他自言自语地说道:“他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两个工作人员连大气都不敢出,指挥部内只有主机运转的隆隆声。王远盯着三维卫星图看了半晌,终于收回目光,有些头疼地按了按眉心,随即又下了一条命令:“通知我们的人,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把他找出来,绝不能让他在那里由着性子胡来。”

    两人不敢废话:“是!”

    “另外通知封锁科和交警队,让他们以大四喜俱乐部的中心,封锁周围50米的街道,布防双S级结界。尤其是封锁科的人,告诉他们,老子这次不想看见任何东西再从他们布置的结界里跑出去。”

    两人拼命点头,其中一个工作人员在键盘上敲下一行指令发出,另一人则立刻站起身,大步走到一旁的指挥桌旁,拿起电话敲下了一串数字。

    王远疲惫地走到窗口边,看着写字楼外漆黑的夜色。

    时至深夜,繁星满空,工业园区只剩下一座座冰冷的厂房。他仰头望向漫天星空,其中有一颗星星的光芒远超于旁边的星星,四周环绕着一圈淡淡的白光。

    他盯着那颗星星看了很久,半晌,疲惫至极地闭上眼睛。一想到那个不知所踪的臭小子,他又在心里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有旧伤的右脑隐隐作痛。

    ——柳老,您老可真是给我找了个大麻烦啊。

    **

    金属电梯门在面前打开,电梯厢上依旧贴满了黄符。这架电梯的上方有一个写着“工作电梯”的金属标牌,如果不是姬玚接管了电梯的控制系统,这架电梯根本不可能停下来。

    不过这并不代表姬玚可以直接操控这架电梯去负二层——因为整个电梯内根本就没有负二层的按键。电梯内除了分成两行的楼层按键以外,所有按键的最上方还有一个长方形的感应器,像是需要刷卡使用。

    随着电梯门缓慢关闭,姬玚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你打算怎么做?”

    “电梯上下运行依靠钢丝绳的牵引,如果钢丝绳断裂,电梯就会坠落进电梯井。”柳安木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面前的阵法,在他的头顶上隐隐有咚咚的撞击声传来,像是天空中闷闷的雷声。

    “负一层和负二层之间有三道厚度在3cm左右的金属板,如果我猜的没错,只有经过身份验证后这三道金属板才会打开,仅仅凭借电梯坠落时的力量,恐怕很难将三道金属板全部砸穿。”姬玚的声音低沉了几分:“何况就算你真的能够凭借冲击力将三道钢板砸穿,这里也不只有一道鬼蜮,我的力量在这里会受到压制,很难在这种情况下护你周全。”

    “只要有足够的重量,电梯就能穿过金属板,直接砸进电梯井。”柳安木随手揭下一张黄符,懒洋洋说道:“而且谁说我必须在电梯里等死?”

    周围漂浮的阴气停顿了一下,片刻后,在他的背后缓缓凝聚成一道黑色的影子。黑雾中挤出很多布满血丝的眼睛,血色的眼珠在眼眶中转动,最终齐刷刷地落在了青年单薄而挺直的脊背上:“你是想利用顶楼的东西?”

    柳安木咬破指腹,就着手指涌出的鲜血,在手里的黄符上又添了几笔。指尖上涌出的血滴刚碰触到黄符的表面,就被一股极强的力量吸入符咒内部,随即整个符咒都隐隐散发出不祥的血色光芒。

    “既然已经被发现,那也没必要在束手束脚了。”柳安木满意地看着手里的符咒,随手又揭下另一张符咒,将手里的这张符咒“啪”地贴在空位处。

    黑雾中的眼睛定定看着他,半晌,从浓郁的雾气中发出了几声沙哑的低笑:“柳三啊,柳三,你果然还和当年一样……”

    这句话其实姬玚并没有说完,后半句话淹没在他沙哑而低沉的笑声里。

    ——不过也只有这样的你,才配得上我全部的爱。

    柳安木自然听不见他的心声,不过哪怕他真的知道了什么,也不会在意。他从小被师父和师兄偏爱着长大,哪怕是以严厉出名的柳大,平日里也对他的胡作非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年经常是他惹了一屁股麻烦回来,装模做样掉两滴眼泪,柳十七随便训斥他两句,再和柳二配合唱一出红白脸,已经名声在外的柳大就会沉着脸出门替他去擦屁股。

    他是在爱里长大的孩子,即使这几年他变了很多,但骨子里的东西是不会变。有人对他好,他就真心相待,但如果这种好里还带有别的目的,他也绝对不会轻易被感动。

    第83章

    转眼间, 满厢的黄符都被他揭了个遍,不是这张添两撇,就是那张加两捺。

    等把一面墙的黄符都画完, 他左手上已经多了大大小小十来个小口子。

    电梯里的黑雾化作一团,贪婪地吮吸着阵法吸引来的阴气,藏匿在浓雾中的眼睛都舒服的眯了起来。

    大四喜俱乐部就像是一个养尸池, 尸体的阴气常年蓄积其中,连楼体本身都在渐渐被这种阴气侵蚀。柳安木所做的, 就是在这个蓄水池里开一个缺口,蓄水池里的阴气立刻就会像开闸放水一样涌入电梯里,短时间内将整个电梯变成众鬼眼里的一块肥肉, 吸引鬼蜮里所有的僵尸小鬼。

    周围温度骤降, 柳安木缓缓呼出一口白色的雾气, 当他把最后一张黄符重新贴上电梯厢时, 头顶的声音明显大了很多。这次的声音听着要清晰很多, 不是打雷,而是有东西正发疯的朝墙上撞。

    “成了。”他随手将指腹的鲜血抹在裙摆上,欣赏着面前的“聚阴阵”:“十几头汗尸,再外加一部电梯,金子打得‘保险柜’都该让老子给砸开了。”

    红色的暗光顺着黄符上的血迹流转,阵法旁边还有一个用鲜血画出的笑脸,下方的嘴角开的很大, 透着一股张扬狂妄。

    “出去吧。”黑雾之中发出一声餍足的叹息,几十只血红的眼睛随之睁开,青年身后的金属门缓慢向两边打开:“我锁住了其他六部电梯,他们一时半会还上不来。”

    柳安木闻言弯起嘴角,转身离开了电梯厢:“这可是一份‘大礼’, 我猜佛陀一定会喜欢。”

    电梯缓缓在他身后关闭,就在电梯门彻底合拢的一瞬间,电梯内的灯光骤然熄灭,贴在墙上的黄符同时燃烧起来。火光落在他的眼底,映出他眼中那一抹玩味的兴意。

    **

    大四喜俱乐部,二层。

    阴气森森的走道中,几个穿着黑色制服的身影正躲在楼梯间中,其中一个队员靠坐在墙壁下,他的右手按在自己的左腹上,从他指缝中不断涌出鲜血,很快就打湿了表面的纱布。

    周围的墙壁早已腐烂得不成样子,地面泥泞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烂木头的霉味,丝毫看不出这是一个市值几个亿的私人会所。靠外的几个人警惕地观察着走道上的情况,在刚才不到十分钟的时间里,他们已经连续遭到了三次袭击,最惊险地就是转移到楼梯间的过程,从头顶突然吊下来的巨型蟑螂,头顶的触须瞬间就贯穿了一位队友的身体。

    如果不是队长卫彦反应及时,挥出钢刀将那蟑螂触须打歪了几寸,恐怕这名队友已经被贯穿心脏当场死亡。

    守在门口的那名抱着砍刀的许胜往外看了一眼,黑暗漆黑的走道在夜视镜的帮助下,显出了它真正的模样。在走道上那几十间敞开的大门中,不时有黑色的触须探出,偶尔还能看见几只黑色的复眼从门框便探出来,空气中不时能听见几声悉悉索索的动静,像是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正在不断舔舐着自己的触角。

    他浑身顿时起了一阵恶寒,缩回身子,他压低声音说道:“头儿,我们应该是不小心走进了鬼蜮。这些巨型蟑螂数量不少,到现在还没有一拥而上杀死我们,它们应该是在等什么时机。”

    卫彦靠在墙壁上,眉头紧紧皱着。鬼蜮里的东西往往都是“蜮主”意识最深处的展现,到底是怎么样的一只鬼,意识最深处才能孕育出这种“精神攻击”的产物。他手里握着的手机还停留在最后一条简讯,上面只有简单的一句话:“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先派队员。”

    卫彦低下双眼,视线扫过手机右上角的时间——22:46分,离阴气最重的子时还有不到一刻钟。

    子时初始,阴气逐步攀至顶点,而后阳气复起。万物抱阳负阴,冲气而合,孤阴不长,孤阳不生,只要越过那个极点,阳气就会回升,阴气中滋生的东西力量也会渐渐开始回落。

    “它们是在等子时的到来,一旦进入子时,‘蜮主’的力量就会逐渐走向巅峰,最坏的可能也许会突破3S级,迈入鬼境王者。这些怪物都是‘蜮主’意识的产物,只要‘蜮主’的力量得到提升,它们就会进化到终极的形态。而它们很聪明,想借助月息之力,将我们在这里一网打尽。”

    就在这时,原本紧闭着右侧墙壁下原本紧闭着双眼的姑娘突然睁开双眼,她的眼球并不是黑色,而是散发着淡淡的紫色光晕,犹如在黑夜里熠熠生辉的琉璃:“数量太多了,而且还在不断繁殖。”

    许胜回过头:“繁殖?”

    紫眸姑娘点点头:“没错,就是字面意思——繁殖。它们在不断产下卵鞘,卵鞘中又长出新的蟑螂怪物。”

    “等到子时,它们的数量至少会翻一倍。同时很有可能会进化到最终形态,战力至少翻一倍。”卫彦说。

    “……什么?!”许胜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得后脑勺都凉凉的。他亲手杀过这些巨型蟑螂,暂且不说战力如何,就单说从这些蟑螂体内迸发出黏稠流汁的“汤水”,就足够他把昨天的隔夜饭都吐个干干净净。

    “现在我们十分被动,鬼蜮里的情况瞬息万变,等到子时降临,我们活下去的概率就只剩下不到一半。到时候哪怕我们死守这里,也不过是延长死亡的过程而已。”卫彦捡起手边的锤子,慢慢站起身。他的目光透过门缝,看向那漆黑的走道,手中握紧的锤子上寒光一闪:“所有人都有!”

    几名队员面色一凛,迅速起身:“在!”

    “现在离子时还有最后十分钟,我去引开那些东西,为你们开路。”卫彦的声音依旧和平时一样,沉稳、冷静、不容置疑:“钟燕,你带大家去找生门,想办法在子时前离开这里。许胜,我不管你想什么办法,反正你得给老子把宁昱弄出去。”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另外,我们刚接到总部命令,要求我们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先派队员。”

    被点到名字的紫眸姑娘抬起头,脸色刷一下变得苍白:“队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让我们踩着你的尸体出去吗?”

    “头儿,你忘了我们特案A组的口号了吗!”许胜手里的砍刀捏得咔咔作响,双目赤红:“‘同舟共济,生死与共’,这句口号还是你当初特案A组成立时,你给我们定下的!”

    “许下士。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卫彦低头看了一眼时间,语速快了几分:“还有最后九分钟,按我说的做,你如果有意见可以回去再向上层反应。”

    许胜往前走了一步,咬牙道:“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卫彦打断他,毫不客气地说道:“这里只有我是甲级术士,如果你们留下来,老子还要分神保护你们,只会拖我的后腿!”

    许胜握紧手里的砍刀,还想要再说些什么,但卫彦的目光已经从他身上移开,落在那个受伤的男人身上。靠在墙根下的男人此刻也在看着他,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

    片刻后,他看见男人苍白地笑了起来,很轻地朝他摇了摇头:“卫彦,我身上有鬼蜮的印记,它们随时都能找到我。以你的能力,如果没有我在,你肯定能把他们安全带出去。”

    男人的脸庞有种过分的瘦削,连唇色都苍白得像一张纸,按在腹部的手指已经完全被鲜血染红。

    他靠在斑驳的墙壁上,肩膀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走:“其实六年前我就应该死了,拖了这么久,我也累了。卫彦,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卫彦微偏过头,他刻意在避开男人眼底的坦然,咬牙道:“是我非要带你来这里,我有义务安全把你带出去!”

    钟燕走到负伤的男人身边单膝蹲下,眼眶也有点泛红:“宁哥,你别这么说…特案A组是一个整体,我们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来不及了。”男人缓缓松开捂在伤口上的手,微笑道:“不必为我难过,死亡对我来说,其实也是一种解脱。”

    钟燕抬起头,在她蓦然放大的眼瞳中,男人微笑的唇畔边忽有一道火光闪过,黄符蓦然浮现在他的眼前,在他的身边撑开了一片金色的结界。

    “玄武阵……”她喃喃地说道。

    这是以阵法闻名于世的宁家的独门秘术,除非用暴力破开重伤布阵者以外,谁都无法接近施法者身近两尺。

    卫彦低着头,目光死死盯着男人周身的结界,嘴唇紧紧抿着,垂在身侧的手指竟然在微微颤抖。突然,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用力握紧手里的铁锤,猛地抽出兜里的手机丢到一旁,随即转身迅速迈出了楼梯间的大门。

    “嘭!”楼梯间的大门被重重关上。

    门外,卫彦利落地捡起一根掉落在地的钢管,插进了铁门的两个把手内。

    “队长你干什么!快把门打开!”一门之隔外,传来几个队友大声的呼喊。

    门板被撞得砰砰作响,就连插在门上的钢管都微微弯折,曲折处正好抵在门缝上。

    卫彦没有理会一门之隔的喊叫声,他低头看向手里的铁锤。半晌,他发出一声苦笑:“宁昱,如果我大哥还活着,你还愿意留下来等死吗?”

    说完,他不等门另一边的男人回答,拎起锤子,大步流星地朝着漆黑的走道走去。

    其实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害怕听见那个人的回答……就算是他在死前,最后任性一回吧。

    走道里的悉悉索索的动静越来越多,开始只是偶尔一两声,那些油滑的触须不时从门缝中探出来。紧接着,悉悉索索的声音越来越多,间隙还夹杂着类似于老人发出的奸笑。

    卫彦握紧手里的铁锤,闭上双眼,释放出自己的精神力。由精神里构成的触须很快铺满了整层楼,随着精神力探知的范围越来越广泛,他的眉心也一点点皱起:“天花板上有12只,左侧墙壁上有46只,右侧墙壁上75只,左手边的第一个房间里有两百多只,右手边的房间有……”

    ——太多了,他已经懒得再数下去。

    这种数量的虫型怪物,哪怕在它们的老巢里都很难遇到。

    卫彦冷眼扫视过周围的巨型蟑螂,那些挥动的触须上还沾有恶心的粘液,多看一眼都让人胃液翻涌。他索性将遍布整层的精神力压缩到周围几米,随即猛地挥起手里的铁锤,蓝光从锤身上乍然浮现。

    随着锤子狠狠砸下,一股极其腥臭的液体从头顶落下的巨型蟑螂身上溅出。卫彦侧身躲过另一只巨型蟑螂的攻击,指缝里熟练地翻起一张黄符,打向左右两侧,陡然浮现的金色结界将迎面扑来的“蟑螂汁”尽数挡在外。

    没有一丝停顿,卫彦很快又抡起铁锤,重重打在右侧飞来的巨型蟑螂身上。

    一下、两下、三下……腥臭浓稠的汁水四处飞溅,混着尚未孵育的卵鞘,溅向两面的墙壁。越来越多巨型蟑螂从四面八方的房间中爬出来,那些丑陋的身躯攀附在金色结界上,锋利的牙齿和下颚骨不断啃咬着阻挡它们的结界,六条腿上的毛刺不断刮蹭着结界,发出令人牙齿发酸的声音。

    随着挥锤的速度越来越快,卫彦双眼赤红,死死盯着那些狰狞丑陋的巨型蟑螂,狂吼道:“来啊!都来啊!”

    随着他话音落下,他头顶的金色的结界蓦然出现一道裂纹。数不清的巨型蟑螂争先恐后地朝着那裂缝钻去,锋利的牙齿不断啃噬着结界裂缝边缘,布满裂缝的结界一厘米一厘米地压向卫彦。

    他近距离盯着那些布满刚毛的口器,扯动一下嘴角,笑了起来:“奶奶个腿的,老子死也得拉你们一起陪葬!”

    话音落下,他用力抡起铁锤,用尽浑身的力量,砸向那些近在咫尺的巨型蟑螂!

    “嘭!!”就在此时,远方突然爆发出一声巨响。

    震耳欲聋的响声完全盖过了毛刺刮蹭结界的声音,也盖过了结界破碎的闷响。卫彦只觉得自己耳边“嗡”了一声,紧接着整个世界都好像陷入了沉寂。

    卫彦握着铁锤,愣了一下,随即满脸懵逼地抬起头。

    眼前的画面几乎可以用天翻地覆来形容,那些近在咫尺的巨型蟑螂突然化作数不清的碎片,在他眼前一片接着一片的落下,生长着毛刺的腿不甘地挥动。

    卫彦眯起双眼,朝前方看去,只见离他大概五六米的地方缓缓浮现出一张惨白扭曲的面孔。那是一个孩子的面孔,看上去大概还在上小学,此刻正不甘地瞪着他,血红的瞳孔中流露出深深的怨毒。

    ——嘭!

    身体被重重甩出鬼蜮,眼前的黑暗如同潮水般褪去。与此同时,他手中的铁锤也同时重重砸在白色大理石忏悔台上。

    被铁锤砸中的忏悔台在一声闷响后,闪电般从石台的中间生出一条裂缝。裂缝从忏悔台一头很快蔓延到另一头,很快,沉甸甸的大理石台就在他的面前碎成了整整齐齐的四块。

    卫彦:“……”

    迎着周围数道惊恐而诧异的目光,卫彦本就懵逼的大脑彻底宕机。他看了看碎裂成几瓣的大理石台,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铁锤,随即抬头,“见鬼”般看向周围惊魂未定的众人。

    这些人都穿得都很正式,男的西装革履,女的香肩礼裙。只不过此刻,所有人不仅面露惊恐,手还紧紧捂着耳朵。

    卫彦慢慢皱起眉头,他收起手里沾着黄色汁液的铁锤,鼻尖却本能地翕动。

    空气中有一股很浓的烟味,像是刚刚发生过一场爆炸。

    “鬼蜮里的爆炸声不是幻觉。”卫彦心中已经有了定论,他捡起掉落在地的桌布,将铁锤上黏稠腥臭的汁液擦拭干净:“刚才一定发生了什么,才把我从鬼蜮中拉了出来。”

    想到这里,他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几下。

    既然他能从鬼蜮中离开,也就说明宁昱他们肯定也离开了鬼蜮。想起之前自己在鬼蜮里说得那混蛋话,他就觉得自己还不如死在鬼蜮里——至少这样的话,他就不用再面对宁昱了。

    “靠!好端端的,我提大哥干什么……”

    卫彦把铁锤塞进身后的锤包内,整个人都郁闷了起来,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他要是脚程快点,现在都该过六岁生日了。也就宁昱那个傻子,这么多年了还对他恋恋不忘。”

    周围的众人挤在墙角边,不时用紧张的眼神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还拿着铁锤的男人,议论声此起彼伏。

    “该不会是精神病吧?我听见他刚才还大喊着什么‘拉你们一起陪葬’,真是太可怕了。”

    “今天不是‘礼拜’日吗?会所怎么能让一个精神病混进来?”

    “该不会是在玩cosplay,模仿那些中二病吧?”

    “管他是神经病还是中二病,他手里还有武器,万一真的暴起伤人怎么办?你们谁手机现在有信号,赶快报警!”

    “保安呢!老子他妈的一年交这么多年费,这里的保安都是吃干饭的吗?!”

    “……”

    周围吵嚷的声音越来越大,卫彦脚步陡然一顿,这才想起来自己现在的处境——他眼角微微抽搐,连后背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片刻后,那个一直低着头的男人一点点抬起头,目光不善地瞪过周围那些光鲜亮丽的面孔。

    那些人被他凶狠的目光所震,整齐地往后推了一步。随即人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默契地给他让出了一条道路。

    “看什么看?再看老子就把你眼珠子挖出来下酒!”卫彦攥紧拳头,索性坐实了“精神病”的身份,恶狠狠说道。

    说完,他一刻不停地迈开两腿长腿,大步朝走道的方向走去。

    两边的人群纷纷向后退开,没有一个人敢上前阻拦他。但如果是认识他的人就会发现,此刻他的步伐不再像从前那般沉稳、有力,步调虚浮、时快时慢,几乎是逃一般离开了“案发现场”。

    第84章

    爆炸后的硝烟味弥漫在空气中, 漆黑的竖井中涌出大量呛人的黑烟,隐约还能听见电流兹拉的声响。

    柳安木松开捂住口鼻的手,从打开的电梯门往朝竖井里看去。竖井的底部燃起熊熊烈火, 电梯坠毁的一瞬间引发了爆发,顷刻间便点燃了汗尸周身的脂肪。

    火光照亮了竖井底部的情景,三层钢板完全被穿透, 只在边缘上还残留着一些凸起的残片。井底到处都是支离破碎的尸块,随着烈火点燃了它们的身体, 那些被巫术所囚禁在躯体内的灵魂也终于得到了解脱。

    白色莹球顺着竖井缓缓上升,萤火白光照亮井壁,如同腾起的白龙般, 朝着竖井内唯一的出口飘来。柳安木单膝跪在电梯口前, 指缝轻巧地向上一翻, 将最后一张黄符展开铺在手心中, 嘴中念念有词:“太上敕令, 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这些拗口的话并不是他随口乱念,此刻他所念诵的咒语乃是道教往生,可为祈求化解一切冤情债主,化解一切灾厄,由修行之人念诵, 可帮助超度亡魂。随着他轻声的念诵,竖井中飘来的莹球光芒越发明亮,仿佛是漫天萤火虫在飞舞。

    将超生咒念诵几遍过后,四周的温度似乎升高了一些,不再如同刚才般寒冷刺骨。不过竖井里的那些白色莹球却只飘到了竖井的三分之一的位置, 随即便像是失去了方向一般,只能不断在原地转圈盘桓。

    柳安木观察了一会莹球的动态,心中了然:“四层供奉有东西,所以这些小鬼才不敢贸然靠近。只有等事情全部处理完,打开三层的电梯门,这些魂魄自然就能脱困而出。”

    这其实并不难猜,很多养尸地都会在附近修建庙观,供奉各路神仙。这样做是因为养尸体阴气湿重,需要有正派东西压制尸体的邪性,否则尸体在发生尸变后尚未完全被收服,甚至有可能会反噬主人,脱离控制,成为比较棘手的游尸。

    黑色的雾气在柳安木身后凝聚,随即在那雾气中渐渐显出一个人形,西装笔挺,手腕上还戴着一块绿水鬼。明明是商界精英的打扮,可从雾气中显现出的这个人却留着一头黑色长发,五官硬朗,但嘴唇却乌黑得近乎发紫。

    他垂眸看向青年有些苍白的后颈,那里有一个非常明显的痕迹,边缘微微泛着红,靠内里的位置有些青紫。

    ——毫无疑问,那是一个咬痕。

    这是妖族最原始的占有欲望,一旦他们认定了一个伴侣,就会从内心深处不断渴望能够标记自己的伴侣。如果伴侣无法被标记,它们也会不停在伴侣身上留在自己的妖印,以此来震慑其他觊觎者。

    姬玚目光沉沉地盯着那个咬痕看了一会,突然悄无声息从后接近了青年,冰凉的手心从后抱住青年的腰身。

    下一秒,凉飕飕的声音贴着柳安木的耳根响起:“我抱你下去?”与此同时,两根没有温度的手指轻轻抚上了他的后颈,随着指腹的摩挲,后颈上竟然有丝丝疼痛传来。

    柳安木嘴角抽了抽,脖子上浮现出一圈鸡皮疙瘩。他抖了几下减肩膀,试图挣脱背后的手指:“你T M吃错药了吧?”

    “……”姬玚早就料到了他的反应,原本落在他后颈上的手指向前一滑,轻而易举地锁住了他的脖颈。卡在喉咙上的力量并不轻,青年因而被迫向后扬起头,眯着眼睛,对视上姬玚居高临下的视线。

    “现在是你有求于我。”姬玚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他缓慢低下头,冰冷的气息落在青年的鼻梁上。他深深凝望着眼前这张脸,青年的眉间并不乖顺,反而透着一股张扬肆意,像是一把随时会出鞘的刀。

    “在鬼蜮中出手的代价可不小,我自然要从你身上讨回来。”

    他从前也身居高位,身边的女人从来都是温柔如水。可偏偏自从见过这个人,他的目光就不断被眼前的青年吸引。脑海中浮现出第一次见到眼前这人的画面,那时小孩正骑在他大哥的肩膀上,手里挥舞着他师父最宝贝的铜钱剑,眉眼灵动神气,活脱脱是个混世小霸王。

    掐住脖颈的力量稍稍松懈了一点,柳安木立刻抓住机会,手肘用力向后一捣,顿时挣脱束缚。

    向后退至电梯口,柳安木摸了摸还在隐隐刺痛的脖子,吐出一口气,冷笑道:“发|情就去找棵树,还解决不了那就割|以永治!如果你自己下不去手,看在以往的情分上,老子也可以勉为其难,亲自帮你操刀。”

    “我本就是鬼身,哪怕是被碎尸万断,都能再长回来。”姬玚整个人陷在一片黑色的雾气中,他转了一下手腕上的绿水鬼,视线落在青年指缝里的铜板上:“如果刚才的事让你感到不舒服,那我道歉,是我太过心急了。”

    柳安木抬起手,弹了一下指缝里的铜板。他的视线落在了几步远的那道虚影上,下落的铜板在半空翻了个面,随即稳稳落在那曲起的指节上。

    “晚了。”柳安木叩住铜板,朝他竖起中指:“能威胁小爷的人还没出生呢!”

    话音刚落,周围浓重的鬼气便迅速被吸入铜板中间的方孔中。姬玚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铜板上,铜板表面散发着一层淡淡的金光,那是哪怕他也无法违抗的契约之力。

    “柳三,”姬玚与他目光对视,突然道:“这下面至少有二十米,没有我的力量,你根本下不去。”

    姬玚的声音放缓,他伸出一只修长苍白的手,从指尖的位置开始慢慢变成一团黑雾,“我不会碰你,就像以前一样……”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漆黑的瞳孔就猛然收缩成一点。

    下一秒,青年张开双臂,在他面前向后倒了下去。

    ……

    呼啸的风声在耳边响起,头顶的亮光在短短几秒内就缩小成一个光点。

    青年的发丝纷扬,手臂和肩背上的肌肉本能地绷紧,双脚并拢,身上的白裙宛如半空中的盛开的栀子花。下坠的感觉就好像一步踩空,身边所有东西都在倒退,原来失重感出现的同时也会伴随着无法呼吸的窒息感。

    不过他心中不仅没有害怕,嘴角还轻微上扬。耳边比风声更快的,是从身边扎向地底的枝条。

    这些足够手腕粗细的枝条进入竖井后,只用了不到半秒,就在竖井内生长出茂密的枝干。熟悉的柏木香气出现在鼻尖,接着立刻落入了一个温柔的怀抱,不断下坠的感觉终于消失。

    周围的白色萤球纷纷靠过来,它们漂浮在半空中,穿梭在针叶之间,就像是游动在大海深处的白伞水母。

    看着近在咫尺的白色萤球,柳安木忍不住伸手碰了碰最近的一只白色萤球,随口说道:

    “你的速度比我想象中还慢。”

    手心中灵魂的触感很柔软,也并不像他想象中那样冰冷,而是带着一丝淡淡的温度,像是把手浸泡在温水中。

    拥抱着他的手臂微微收紧了一些,半晌,温热的呼吸轻轻落在耳后:“弟子学艺不精,让师尊失望了。”

    周围的枝干上盛开着粉色的花苞,在向下的冲击力下,花苞脱离枝条,扬起飘扬在半空中。后背紧贴着的胸膛传来一下又一下、结实有力的心跳,紧接着,温柔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却带着嗜血的杀意:

    “要是师尊不喜欢,我替您杀了便是。”

    柳安木眨了下眼睛,嘴角微微扬起,问:“杀谁?”

    骨节明显的手指穿进指缝间,与他十指相扣。后背的怀抱又紧了几分,仿佛缠住猎物的蟒蛇,炙热的气息不断喷洒在耳根下,声音有些低沉的沙哑:“师尊想让我杀谁?如果让弟子来选,我定要让那痨鬼碎尸万断、魂飞魄散。”

    柳安木想都没想,就懒洋洋地拒绝:“他不行。”

    耳根后的气息一顿,随即变得急促而滚烫:“为什么就他不行?”

    身后的气息似乎特别的烦躁,离开青年耳根后方,随即又焦躁地喷在青年后颈上还未消退的的咬痕上,一股股酥麻的感觉像是无数小虫子顺着神经钻入大脑。

    “出来做生意,信誉最重要,传出去我还怎么做生意?”柳安木被后颈上的酥麻激得浑身一抖,条件反射般偏过头:“何况它曾与我结契,除非我身死,它现在是跳出六界,不死不灭的状态。”

    竖井内安静了一瞬,浓烈而危险的妖气充斥在整个竖井内,就连刚才还漂浮在半空中的白色萤球都纷纷缩到了竖井的角落中,生怕被这滔天的妖气所误伤。

    半晌,背后那妖低沉的嗓音才再次响起:“它的愿望的是什么?”

    他蛰伏在人间数千年,手上掌握着无数普通人无法的资源和力量,哪怕只是从指缝里漏下的那么一点资源,都足以让一个普通人跻身进入名流社会。如果只需用一点微不足道的资源,就能送走那个碍眼的痨鬼,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哦,他曾有一死敌名为姬奭,又作邵公,曾辅佐周武王。此人杀他父兄,与他有血海深仇。”

    柳安木慢悠悠地说道:“所以他的愿望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那就是助他找到姬奭的转世报仇。姬奭死前曾立过誓,生生世世守护周天子,所以他只能转世投胎到自己的后人身上,只有先找到姬奭的后人,才有可能找到姬奭的转世”

    “不过周朝距今已经三千多年,姬奭恐怕也已经轮回转世了几百年,没准他的血脉早就死绝在了某朝某代。老头应下这笔买卖,无非就是想骗个免费劳动力而已。”

    第85章

    井底七横八竖的堆放着数十具尸体, 三面的墙壁上还有被火烧灼过的痕迹。树根从交叠的尸体后背上长出来,流出黏稠汁液的脂肪成了最好的肥料,迅速生长起来的树根顷刻间就将尸块隔绝开来。

    金属电梯门早就在刚才的爆炸中被掀出数米, 扭曲变形地砸在离电梯井几米外的地上,表面还冒着一层白色的烟气。

    满殿的红烛如同红色的海潮一样,层层叠叠, 铺满了整个殿堂。四周的墙壁上凿开了不少孔洞,每个洞内都摆放着一尊金身佛像, 晦暗的烛光落在小洞佛像上,在佛像的身后拖出长长的黑影。

    昏暗的光线中,一道白色的身影慢悠悠从电梯门内走出来。白色的长裙包裹着青年略显的单薄的身体, 裙摆染上了几分黑色的炭灰, 远看却像是一副摇曳的山水画。

    柳安木的视线先是落在大殿中央那二丈高的“佛像”, 随即又低头看向那个蜷缩在殿前血池中的女人。这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 皮肤雪白, 如瀑的黑发披在腰间。女人身上的装束很繁复,白色的长裙上方绣着金线,在烛光下如同波光粼粼的湖面,在她素藕般的手臂上挂满了叮铛金饰,就连锁在手腕和脚踝上的铐链都是纯金打造的。

    听见脚步声,蜷缩在地上的女人动了一下。她伸出手在地上摸索了几下,手指在血池中划出道道血痕。随即她缓缓抬起头, 露出一张漂亮却惊悚的美丽脸庞。

    美丽是因为女人的皮肤就像是上好的瓷器一般光滑白皙,鼻梁很高,精巧的嘴巴像是樱桃。

    惊悚则是因为女人的两只眼眶内并不是眼球,而是两块菱形的紫水晶。被挖眼的伤口愈合又被石头边缘割开,那新长出来的皮肤上, 残留着数不清的狰狞恐怖伤口。

    女人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在烛光的照射下,柳安木才看清那腥红的嘴巴里并没有舌头,取而代之的是贯穿她整个口腔的数根细钉。

    这个“可怕”的女人四肢都被金链拴住,链条的另一端则系在血池之上的四个立石神龛上。每座神龛的左右两边各有一段刻联,上联为:“神通天地,神来神往光舜日”,下联为:“龛供圣贤,龛中龛外尽尧风”

    柳安木走到血池边上,池底的玉石常年浸泡着血液,已经呈现出古怪的红褐色。池底的女人仰着头,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装点着紫水晶的眼眶中反射着烛光。片刻后,女人双手缓缓移动到胸前,朝着池边的方向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

    柳安木低头和女人对视,心中一个猜想逐渐变得清晰。

    于是他在血池边蹲下身,声音不大,却足以让血池中的女人听清:“李妍?”

    趴在血池女人在听见这个名字的一瞬间,浑身上下都猛地颤抖了起来,拴在她手腕和脚踝上的锁链被拽起,铁链瞬间被拉直,又随着女人虚弱倒地,和玉石相撞,发出叮铛的响声。

    她失去舌头的喉咙里不断发出嘶鸣,却碍于脸上贯穿口腔的细钉,无法将嘴巴张得太大。柳安木若有所思地抬头看向大殿中央的佛像,自言自语道:“原来刘海平把你弄到了这里,也难怪警察一直找不到。”

    大殿上的佛像和庙宇中的神像完全不同,整座神像一共有六个脑袋,像是六个奶||头一样遍布在神像的胸口。神像整个身体由扭曲而畸形的肉山所组成,在肉山鼓起毒腺的后背上还背着一具巨大的身躯,这具身躯就像是一个被扒了皮的人,血淋淋的挂在肉山的脖颈上。

    听见那个她在心里诅咒过上万次的名字,女人美丽的面庞顿时扭曲了起来,脸上闪过恨不得将那人碎尸万断的怨毒。她拼尽全身的力量,用手指沾取血池中的腥红的血水,背过身,用颤抖的手指,一笔一划地在血池上写下两个字。

    “救我。”

    柳安木对眼前的女人并没有多少怜悯,虽然这个女人是被刘海平骗到这里,遭受了非人的折磨,但从警方现在的调查来看,这个女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李妍,山东人,出生在一个农村家庭,从大学起就一直游走在不同男人的的身边,利用自己的身体交换富足奢侈的生活,甚至为了嫁给刘海平,多次编造谎言,利用舆论逼死了刘海平白手起家时的发妻。

    “因果轮回,善恶有报。”柳安木站起身,却根本没有要伸出援手的意思:“原本被献给‘佛陀’的,应该是刘海平那位糟糠之妻,可你却偏偏为了嫁给刘海平当‘富太太’,活活将他的原配给逼死。如今沦落到这种地步,一切全是你自作自受。”

    血池中的女人脸色苍白如纸,干裂的嘴唇不断颤抖,漂亮的面孔不断扭曲,最终只剩下恐惧。

    青年看着血池中怔愣的女人,笑了起来:“既然是你自己选的路,那就该好好享受才是。”

    女人拽着手腕上的金链,拼命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爬去,膝盖被夹杂在玉石中的刀片划得鲜血淋漓,可她就像是没有痛觉,只是拼命伸出手,喉咙发出恳求的呜咽,就像是想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可惜回应她的只有逐渐远去的脚步,女人最终只能失力而颓然地倒在地上。

    空洞洞的眼眶中粘着两颗鹅卵石大小的紫水晶,水晶锋利的边缘将她的眼眶扎得鲜血淋漓,愈合的伤疤一次次被割开由愈合,最终形成了这些狰狞可怕的疤痕。

    **

    柳安木站在二丈高的“肉山”前,“肉山”矗立在原地,表面贴着金箔,就好像一尊真正的佛像。只是这佛像的样子实在有些诡异,夹在肉褶中的六个脑袋罗刹头神态各异,不过无一例外,所有血红的眼睛此刻都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青年。

    柳安木盯着面前的“佛像”看了一会,嘴角嘲弄地弯了弯:“你还真成神了啊?”

    大殿上的佛陀没有说话,十二只眼睛同时向下,直勾勾盯着面前不知天高地厚的蝼蚁。寻常人的眼睛看不见,但柳安木却能清楚的看见,佛像的周身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金光,虽然这金光很斑驳,甚至还没有那些黑色的阴气重,但这“金环”是真真切切存在。

    柳安木解下身后背的布条,在佛像面前蹲下,将手里的布条打开:“真是讽刺,平生积德行善之人至死也无法修成真佛,只能不断在轮回中修行,偏偏是你们这些肆意屠戮生灵的歪门邪道,却通过不断掠夺他人的因果,脱胎换骨,轻而易举地便修成了真神。”

    大殿上静悄悄的,除了血池中女人喉咙里的哀吼,就只剩满殿红烛噼里啪啦的闷响。寂静中突然传出一阵锁链拖动的声音,紧接着从背后的方向传来一声痛苦的闷哼。

    原本趴在血池底部的女人突然像是被注入了一股莫名的力量,她猛然向后仰起头,嘴巴大大张开,晶莹的唾液顺着嘴角流淌出来,后背也在剧烈颤抖。与此同时,血池上的四个神龛突然打开,从神龛黑漆漆的内部伸出四根黏稠的紫色触手,这四根触手如同灵活的毒蛇,蠕动游走在女人的身边。

    “噗嗤——”四根触手同时从女人张大的嘴巴里,钻入女人的喉咙。女人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地面上凿开的血槽中不断由鲜红的鲜血顺着血槽流向大殿之上的佛像。

    血槽中的鲜血和血池里的颜色完全不同,更鲜艳、更明亮,就像是经过了某种净化。

    柳安木解开破棉布两边的细条,很快破棉布中包裹的东西就彻底显现出来——那是两把弯刀,一大一小,刀鞘上的纹路复杂古朴,透着一股神秘的味道。

    他伸出手,一点点将插在刀鞘中的弯刀拔出来。与此同时,他的身后缓缓浮现出一个巨大的白色虚影,这个影子几乎和佛像一样高,雪白的道袍迎风飞扬,手中长剑散发着刺骨寒意。

    被抽出刀鞘的刀刃表面并不平整,反而像是正在结痂的伤口,靠近刀柄的刀背上还布满了一层细密的白色绒毛,像是长了霉的豆腐块。

    柳安木指腹怀念地拂过刀背,那些生长在刀背上的白毛立刻顺着他修长的手指,爬上了他手背,就像两位挚友紧紧握着一起的手。

    “能死在这把刀手下,你也算死得其所了。”柳安木轻声说道。

    被白毛爬过的地方很快就传来细密的刺痛,就像有什么东西顺着皮肤上的毛孔钻进血管,很快,白毛的表面就散发出一层淡淡的血色,这些血色缓慢向下蔓延,短短几秒就把所有白毛都染成了血红。

    与此同时,刀背上的白毛也变得更光泽,整把刀就像是活过来了一样,刀刃发出“嗡”的阵响。

    大殿上的十二只血目死死盯住他的手中的两把刀,不详的嗜血之气从这两把其貌不扬的弯刀上散发出来。传说以前湘人巫师手里有两把刀,一把是大金刀,一把是小金刀,其中大金刀用来杀魔斩邪,小金刀则用来驱赶,上面挂满铜环,铜环撞击而响的时候,邪祟就会闻风而逃。

    第86章

    “嘭!”滚滚黑烟从佛像内涌出, 阴气四起,大殿内的烛火瞬间熄灭了半数。

    大佛耸立于大殿上,背后伸展开数条莲花般的石触手, 浑身的金箔和金饰忽明忽暗,流转着暗金色的光芒。随着殿下的烛火晃动,光影落在不同的佛头上, 竟然映出完全不同的神态,有的犹如菩萨低眉, 有的又仿佛金刚怒目。大佛身躯魁梧有力,肚皮向外鼓出数尺,仔细看就会发现, 大佛的肚脐内其实还蜷缩着一尊婴儿石像, 婴儿侧躺在一座莲花台上, 双眼雕琢得十分仔细, 像是襁褓中的孩童正在酣睡。

    柳安木握着大金刀的手横在胸前, 感受到从四面八方的石窟中投来密密麻麻的视线。白色的绒毛已经完全被染成血色,使得整把大金刀都沾上了几分不详的味道。

    他仰头看向那两丈高的佛陀,背后的白色道人提起手中长剑,道袍如同流云般纷扬起。半晌,他轻弯起嘴角,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李兄,昔日你用这两把刀斩奸除恶, 如今你不在了,此等小事就由小弟代劳吧。”

    他话音刚落,阴风四起,殿内的烛光猛然一闪,六个佛头同时向下垂首。

    大佛后背的石触手仿佛被赋予了生命, 密密麻麻的触手飞快地摆动,顷刻间就逼近到眼前。大佛上的六个脑袋同时向右一偏,传来一声很沉闷的咯噔声。

    柳安木握紧大金刀,右脚向后一蹬,整个人便腾空跃起。手里的大金刀迅速覆盖起一层血色,随着他用力一挥,重重劈砍在蜂拥而来的石触手上,这些坚硬无比的石触手顿时像是被菜刀劈开的豆腐,被劈砍成了数段,断口处汩汩喷涌出腥臭的鲜血。

    漫天腥风血雨中,那道白色的虚影速度更快,如同一道闪电穿梭在密密麻麻的石触手间,手里泛着银光的长剑顷刻之间便已经逼近大佛的面前。白衣道人嘴角带着一抹微笑,就好像手里握得不是杀人的剑,而是即将落向棋盘的棋子。

    “嘭!”长剑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银白残影,随着这道残影向下劈砍而下,大佛左下方的一颗脑袋应声被砍断落下。

    这一下仿佛激怒了殿上的大佛,剩下的五个佛头都收起了慈悲相,金球打造的眼珠向外鼓凸,化作金刚怒目,对那持剑而立的虚影怒目而视。虚影抬起手中的长剑,将剑身上沾染的血渍在道袍上擦干。

    被斩断的佛头噙着一抹悲悯的微笑,从半空中滚落,伴随着的断裂声,砸落在地的佛头从肉髻处开始裂开,很快裂缝就遍布了整个佛面,随即从裂口中爬出数不清的黑色甲虫。

    就在佛头的慈悲相裂成两半的同时,大殿四周密密麻麻的佛窟中的佛像突然在同一时间转过身,面朝着大佛的方向,同时发出频率极高的诵经声:“奄南無那啰谨墀,摩诃菩提萨埵,那摩婆萨多……”

    扬起的长剑在这一刻停了下来,就连血雨之中握着大金刀的青年也不由停下动作。他皱起眉毛,仰头看向面前的大佛,血水顺着他的额头缓慢滑下,落入他腥红的眼底。

    在他的心底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这个声音就像是一道无法更改的指令,不断在他的脑海里重复,正在试图改变他内心深处的东西。

    念经的声音越来越快,与从同时,他的心底里突然升起一股陌生的恐惧。绝望和无助如同蛛丝般将他缠绕,只有当他抬起头,仰视面前的大佛时,佛光普照之下,才能将他心中的阴霾与恐惧驱散些许。他仰望着面前“慈悲”的大佛,不受控制地抬起腿,松开了手里的大金刀,一步步朝着大佛的方向走去。

    大金刀被松开后,表面的血毛迅速褪去,随即“当啷”一声重重落在地上。

    柳安木好像听不见任何声音,在他那有些恍惚的眼瞳中,大佛已经脱离了那具笨重的身体,此刻立于他的身前的是一尊真正的神佛,数百双佛手从大佛的背后伸出,佛陀的头顶生长着有如塔山般的肉疙瘩,乌瑟腻沙,高显周圆,犹如天盖,从这些肉髻中又长出数不清的血红眼珠,这些眼珠齐齐转到下方,用一种悲悯的眼神注视着面前的青年。

    佛陀背后的手臂缓缓伸出,像是想要拥抱即将遁入佛门的信徒。佛陀脸上的慈悲相越发悲悯,金身铸就的手臂一点点靠近,只是还没等他触碰到青年的衣襟,一声闷响骤然在它的耳边响了起来。

    耳边的念经声陡然一顿,整个大殿蓦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大佛肚子上的五个佛头缓慢地转动,伴随着石头摩擦的咯咯声,不时有些细小的沙石顺着佛首落下,金色的眼珠从外鼓凸,那十几只眼睛同时朝下看去,眼神中带着不可置信的神色。

    一把短金刀此刻正插在石佛的肚脐眼内,刀柄上镶嵌着一个巴掌大的圆环,大环上还套着数十小环。握着刀柄的青年左手掌心向前虚握,双手食指伸直,拇指搭于中指尖,余二指自然弯曲。

    原本应该沉浸在佛法中的青年,此刻却不紧不慢地抬起头,嘴角扬起一个嘲弄的弧度:“你好像很意外?”

    随着他话音落下,握着刀柄的右手陡然发力,将刀刃从大佛肚脐眼内抽了出来。刀刃完全抽出后,表面竟然沾了一层鲜红的血液,这一刀完全将大佛肚脐眼内的石婴儿贯穿,从刀口处正源源不断地涌出鲜血。

    刀柄上的大铜环抽出时一震,带动数十小环,发出当啷啷的声响。这声响回荡在安静大殿上,就仿佛催命的号角。

    短金刀抽出以后,扬在半空中的石触手也一节节断裂开来来,佛陀身上开始发出混杂着污血味道的恶臭,像是流淌下的汁液般滴滴答答落了下来。但与此同时,血池的方向突然传来锁链撞击的声音,就像是里面的女人发了狂,不顾一切地想要挣脱锁链,就像是一匹想要挣脱开马鞍的烈马。

    “啪!”一只过分苍白的手掌拍在血池边,女人费力地想要从血池爬出来,她的口中只能发出“啊、啊”的哀鸣,没有眼球的眼眶又一次被磨破,汩汩鲜血顺着她的眼眶流淌出来。

    大殿内又刮起了一阵阴风,突然,女人的身体僵硬在了原地,黑色长发被血水打湿,湿漉漉地披在她的肩膀上,只不过那原本黑亮的头发迅速变得枯槁。她面朝着大佛的方向,脸颊飞快地干瘪了下去,身上的皮肉皱巴巴贴在骨头上。

    她仿佛是用尽了浑身最后一点力量,对着大佛的方向伸出一只手,被铁钉贯穿的嘴颤动了几下。随着生机在她身上快速流逝,血槽中的鲜血再一次充盈起来,源源不断地流向大佛的方向。

    柳安木扫了一眼地上纹路古怪的血槽,向后退了几步,将小金刀插回身上的布袋中,又捡起地上掉落的大金刀:“这些血槽应该是一个阵法,石佛的位置在阵法的最中央,由血槽流出的液体会被分散到八个方向,再通过不同的路径汇集到大佛下方的机关内。恐怕这些血液就是佛陀的力量来源,只要血池中的血不流尽,他便可以一直不死不灭。”

    汇入石佛底部的血液果然很快被某种力量所吸收,血色的纹路顺着石佛的身体慢慢爬上来,大佛身上的金箔簌簌抖落,连带着身上的金饰都发出当啷的撞击声。随着金箔掉落,石佛真实的纹理才真正暴露在柳安木的面前,眼前的石佛的身体仿佛是由红玉髓所打造,就像是人的血肉,甚至透过红玉髓晶莹的表面,还能看见一些腥红的器官被罗放在大佛的腹腔内。

    看着下方的人类,佛陀终于开口说话,只是这声音并不是从任何一个佛首中发出来的,而是从大佛的肚脐眼中所传来,声音有如洪钟震耳:“后生,难道你就不好奇,老夫为什么能突破末法时代的桎梏,以凡人之躯,修成真正的神佛。”

    话音落下,下方的人类果然停下了动作。他手里握着长满血毛的大金刀,很轻地挑了一下眉尾:“邪门歪道而已,如果你真的修成了正身,又怎么会连我一个凡夫俗子都打不过?”

    “凡夫俗子?”大佛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洪钟般的笑声回荡在大殿中,大佛上五个佛头此刻也都恢复了慈悲相:“只用一眼就看出老夫正身所在,凡夫俗子可做不到。”

    大佛背后的石触手再一次缓慢生长出来,只不过这一次那些触手却全部安分地缩回到大佛的背后。

    “如你这般的天资,何不与我联手。我所修行的法门分为阴阳两册,我所修行得乃是阴本,只有肉身陨落后才能修行,现在我可以把阳本送给你,待你将阳本修到大成,你我二人合体,便能坐地成仙。这两本法门可是个好宝贝,当年也是我在机缘巧合下才得到,在这末法时代之下,唯有用此法才能修得功德圆满,坐地飞升。”

    柳安木“哦?”了一声,慢悠悠道:“你所谓的功德圆满,就是抢夺他人命格修行?”

    “要成大事者,当不拘小节,老夫这些追随者虽然肉身消损,可灵魂却能与我融合,成为我的一部分。”佛陀说:“末法时代下,灵气枯竭,凡人通过汲取灵气修行,这种力量渺小得就如同蚍蜉,大部分修行者连修行的门槛都没有迈入,就已经耗尽了寿元,是故千年之间竟无一人修得正身。”

    “所以老夫苦思多年,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只要把所有修行之人的命格、修为全部都集中到一人身上,那蚍蜉虽小,亦可撼树!我给这种修行法门取了一个名字,叫做蜂巢。”

    第87章

    “蜂巢……”柳安木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他抬起头, 目光没有看向大佛,反而看向四周密密麻麻的佛窟。

    这样一看,这些遍布于周围墙壁上的佛窟的确很像是蜂窝。佛窟有明有暗, 其中接近有三分之二的佛窟中没有开灯,而这些佛窟中的佛像全部都盖着红布。

    柳安木瞬间明白了什么,这些佛窟里根本就不是无欲无求的神佛, 而是世俗贪欲的化身,为了追求虚无缥缈的永生仙途, 甚至不惜放弃自己独立的灵魂,将自己融入“佛陀”的身体。

    “功德圆满,坐地飞升, 简直就是痴人说梦。”柳安木动了一下嘴角, 嘲讽地看着面前的大佛。血液顺着刀柄上的白毛染红刀身, 大金刀在他的手中发出震颤的嗡鸣:“我看你早就走火入魔, 把自己搞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即使修成了阴神又如何,你根本就不了解力量的本质,又何谈运用这些力量。”

    听到这话,头顶的“佛陀”惋惜地摇了摇头,“看来你无意与老夫合作。”随着它的动作,更多细小的沙石顺着大佛圆滚的肚皮落下来:“既然如此,那老夫也留不得你。”

    话音刚落, 大佛的形态就逐渐发生了变化。从地底涌上来的鲜血倒灌入大佛身上的暗槽,如同遍布在大佛身上的血管一般,流向它身体内的每个角落。

    紧接着,大佛的背部鼓起数不清的肉疙瘩,肉疙瘩的重量迫使大佛不断弯下腰, 远远看上去就像是背着龟壳的老鳖。五个佛头被压进了大佛的肚子里,它们仿佛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挤压,很快佛头的嘴唇处就碎裂开来,从裂缝中钻出数只长相奇怪的虫子。

    这些从佛头中爬出来的虫子乍一看有点像是蜈蚣,通体漆黑,每节躯干却有白色的花纹,远看就像是张张人脸。这些虫子的身体两侧还敛着两片凸起,像是还未展开的翅膀,只是还没等其展开双翅,泛着血气的大金刀已经利落地将其砍成了两半。

    血色长刀劈在大佛后背的肉疙瘩上,发出“铛”的一声脆响,金刀上的煞血之气不仅瞬间就斩断了毒虫,还在那丑陋的疙瘩上留下了一条长长的刀痕。疙瘩顿时蠕动了几下,随即像个充气的皮球一样膨胀了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要从毒腺中喷出。

    利落地收刀后撤,柳安木抬了一下眉头,视线落在完全异变了的大佛身上。

    生长在大佛后背上的肉疙瘩像是蓄势待发的火山,表面的肉瘤如同蛆虫一般挤压蠕动。

    “嘭!”从肉疙瘩里突然喷出一条绿柱,足有半米高,这绿色的汁液落在地面上,立刻就将地面烧出了一个窟窿。

    ——毒?柳安木眨了一下眼睛,有些意外地扫过地上被毒液腐蚀出的坑洞。

    片刻后,他像是想通了什么,面上浮现出了然的神色:“原来你还没有修成阴神,现在也不过是半神之躯。如果我猜得没错,阴册和阳册都正能修炼到半神之躯,而最后的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就是让阴阳两册的修行者融为一体,修成真正的阴神。”

    顿了顿,他抬起下巴,看向几步开外的大佛:“你天资不高,无法修行阳册,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在肉身消解后开始修行阴册。这些年以来你应该一直在找有资质修习阳册之人,可惜直到今天也没有找到那个人。”

    大佛身体下倾,前胸几乎要贴到地面,背后的毒腺还在不停分泌出腐蚀性的毒液。

    半晌,那洪钟般的声音从大佛的腹部发出:“不错,阴阳两册合则成事。阳册渡关之时阳气外泄,会引来万鬼缠身,唯有功深德重之人方能平安无事。为了能够修行阳册,我散尽万贯家财,只求积累功德,可惜今生的福德却只能报在来世,所以我几经思虑,才选在极阴之夜自我了断,以阴魂之相修行阴册。”

    “老夫为此大业殚精竭虑,谋划了整整四十年,若你我合力,配合我手中的资源,修得大成只不过是时间问题。”那个声音叹息了一声,言谈中却暗藏杀意:“可惜你无法为我所用,今日我若放过你,便是为来日埋下了祸根,如此我非杀你不可了!”

    “杀我?你有这个能力吗?”柳安木握住刀柄的手缓缓转动了两下,轻飘飘地说道:“如果我是你,现在就会不惜一切代价逃跑。以你现在的力量,只要拼尽全力放手一搏,恐怕连我也拦不住你。”

    那洪钟般的声音闻言哈哈大笑,毒腺中如同喷泉般喷粗大量绿色汁液:“老夫很欣赏你这份狂妄,归根结底我们其实是一类人。不过刚才只是一些小打小闹,如今老夫已经祭出真身,你还拿什么跟我斗?”

    对面的青年没有说话,只是慢悠悠地转着手里的刀柄:“谁说杀你必须我亲自动手?”

    五个佛头同时睁眼,大佛面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可还没等他做出下一步反应,肚脐眼中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仿佛被一把利刃穿透,金环相碰撞的“当啷”声回响在他的耳膜,好似阎王殿上掷下的火签令。

    即使命门已经被贯穿,但大佛依然直挺挺地站在原地。五个脑袋动作僵硬而缓慢地地低下头,由金珠组成的眼睛向外凸鼓,死死盯着从地底伸出的那截枯槁手臂。

    “周杰……你敢背叛我?”

    握着小金刀的枯槁手臂瑟缩了一下,随即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用尽浑身的力气,将手里的小金刀推至最深。腥臭的血液一汩一汩从大佛的肚脐眼中喷涌而出,从周杰的视角,甚至能清楚得看见肚脐眼中的那个婴儿因为愤怒而瞪大得竖瞳。

    随着命门被金刀所贯穿,大佛只能保持低头瞪眼的姿势一动不动,就好像石化了一般,后背上的毒腺逐渐开始萎缩,从毒腺中喷出的不再是绿色的毒液,而是随着一股股内部的爆炸,不断朝外吐出腥红的鲜血。

    “与其说是背叛,倒不如说它从来没有效忠过你。”柳安木松开大金刀,随手将鲜血淋漓的右手在白色裙摆上蹭了蹭:“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也算是半个同行。你用这些小鬼的骨灰胁迫它们为你卖命,而我与它们的灵魂签订契约,让它们供我驱使。”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弯起了嘴角:“不过现在来看,还是我技高一筹。”

    石佛已经开始从内部瓦解,血红的眼睛从尚未发生石化的部位不断生长出来,竖立的眼珠死死盯着面前的青年。随着石化的面积越来越大,密密麻麻的眼睛都挤在最后一只毒腺内,这些眼睛里有愤怒、有不甘还有哀求。

    可惜一切都晚了,伴随着血光一闪而过,最后一只毒腺也被一刀斩断,碎石裹挟着腥臭的血液重重摔落在地。短短一分钟内,大殿之上,那魁梧高大的石佛竟如同倾倒的大厦般轰然倒塌,碎裂的红玉髓滑到柳安木的脚下,又被他随意地踢到一边。

    满地碎裂的红玉髓中,一道黑色的影子悄然从地底探出脑袋。

    周杰的脸上堆着谄媚地笑,它伸出枯槁的手臂,飞快地将青年鞋子上的碎石屑掸掉,随即又忙不迭将那把被金光包裹的小金刀拿出来,把上面的血迹在自己身上蹭干净后,才用两只手捧到青年的腿边,嘴里还不忘拍虚溜马道:“多亏主人神机妙算,没费一兵一卒,就将此贼斩于马下。”

    柳安木将大小金刀裹回布条,心安理得地享受了一会吹捧,算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才慢悠悠开口:

    “行了,你的骨灰在哪?”

    周杰忙不迭道:“这边,我给您带路……”

    **

    摞放的破瓦罐足足垒了三层,柳安木足足在摞成小山的瓦罐堆里找了近十分钟,才终于把埋在最底下的一只瓦罐搬了出来。

    十分钟后,周杰抱着自己的骨灰,低着脑袋,坐在垒成小山的陶罐堆旁。此时此刻,它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时而恍惚,时而迷茫,时而又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良久,周杰缓慢抬起头,万千感慨地叹了一口气:“没有想到人活了一辈子,最后也就剩下这么点东西。”

    柳安木将丢在一旁的破棉布重新背回肩膀上,闻言略微抬了一下眉梢:“嫌少?”

    说完,不等周杰反应,柳安木顺手就从身边的另一个陶罐中抓起一把,转手塞进了周杰手里的罐子。做完这些,他无辜地抬起头,与瞪圆了眼睛的周杰对视,很是体贴道:

    “不够我再去给你弄点。”

    手里的罐子陡然一沉,周杰悚然低头,心中警铃大作。目光落在自己的下腹,短短片刻,那里就冒出来一节胳膊,细长的手臂向上抬起,肘关节弯曲,那枯槁的手指不断在他身上乱拍,几次都差点用一巴掌了断了他下辈子的性|福生活。

    周杰手忙脚乱地按住下腹上那只张牙舞爪的手,整只鬼顿时泪崩:“……你他妈是魔鬼吗?”

    然而那罪魁祸首打小就是远近闻名的混世魔王,只耸了耸肩,脸上没有半分内疚的神色,甚至还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第88章

    十五分钟后, 大四喜俱乐部大厅。

    “送货车多久来一趟?每次都只送粮食吗?”几名警察手里拿着记录本,正在给这家俱乐部的工作人员做笔录。

    作为B市最老牌的私人会所,大四喜俱乐部大厅装修奢华大气, 连帮客人运送行李的货运推车都是纯金打造,金灿灿的颜色几乎闪瞎了程名的24K钛合金狗眼,其奢华程度可见一斑。

    不过此刻的大四喜俱乐部却和往日非常不同, 大厅中拉起了黄色警戒线,不时有盖着白布的担架从电梯间被抬出, 显然是发生了不小的案件。大厅靠正中的位置站着一个身材板正的男人,穿着一身警服,看上去大概四十岁左右, 肩章上两朵四角星花的警衔在灯光照射下掠过淡淡银光。

    刘鹏站在两名警察的中间, 耳朵上戴着的耳麦不时闪过一抹红光。

    他时不时抬起头, 用余光留意着电梯间的情况, 似乎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从电梯里走出的身影。

    就在一切都有条不紊进行的时候, 大厅感应门突然朝两边打开,一股热浪顿时迎面扑来。

    门外一个实习警员匆匆走了进来,他的手里攥着一份刚打好的材料,顾不得去擦额头上的汗水,他快步朝着刘鹏的方向快步走了过来:“刘队,这有一份文件需要您的签字。”

    刘鹏接过实习警员递过来的报告,一目十行地扫了一眼, 刚准备抽出上衣口袋里的签字笔,耳麦里突然有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我们捕捉到了他的信号,正在朝你的方向靠近。”

    刘鹏抽笔的动作一顿,视线几乎立刻朝着电梯间的方向看去。他的视线从几块电梯面板上扫过,大部分电梯都是从楼上往下走, 而此刻竟然有一架电梯正在从负一楼缓缓上升。

    刘鹏喉结缓慢滚动了几下,就连面对持枪的毒贩,他都没感觉自己这么紧张过。

    “真是那个臭小子?”虽然面上摆出了一副严肃的模样,但他也是打心里面高兴。

    旁边的小警员不明所以,见一贯好说话的副队长此刻却板起了一张脸,而且迟迟不签字,他的心脏顿时提到了嗓子眼里,手心冒汗,心跳加速,心说该不会是自己打印的材料有什么问题吧?

    越是这么想,他的心里也就越没底。

    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实习警察终于下定了决心:“刘队……对不起,我再拿下去检查一下?

    与此同时,十几公里外的工业园区内。

    王远站在两块显示屏前,他的脸色看起来很严肃,眉头紧紧皱起,拇指不断摩挲着一块椭圆形的扁牌。

    半个小时之前,大四喜俱乐部发生了一场不明原因的爆炸。这场爆炸导致一架电梯失控,另外还有三架电梯也因为总控台失灵而触发了紧急制动。他有充足的理由相信,这场爆炸绝对不是意外,因为就在爆炸发生的前十分钟,那小子身上的信号突然中断,随后又毫无征兆地出现了几分钟,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而那小子最后留下的定位来看,他消失的位置就在7楼电梯间附近。

    通讯器上端几道蓝光闪烁,坐在通讯仪的工作人员摘掉耳麦,抑制着眼底的惊喜,扭头说道:“总长,通讯功能已经恢复了,我们现在可以强行开启他那边的通话功能。”

    “好,马上给我接通他的通话!”

    “是!”左边的工作人员应道,立刻伸手将通讯器上一根红色的电线拔了下来。随着收音设备的电线被切断,通讯仪自动更改成扬声器模式。

    随着通讯器发出接通的“嘀”声,王远大步走到通讯仪前,胸中憋着一股怒火,随时都要爆发:“你小子到底滚哪去了?”

    “外面那么乱,我当然要去找个安全的地方躲着。”对面的青年掏了掏耳朵,声音依旧懒洋洋的:“俗话说得好,死道友不死贫道嘛。”

    “……”王远只觉得自己额头上的青筋欢快地跳了起来,怒火中烧道:“出发前你是怎么跟老子保证的?这趟行动一切服从指挥,绝不擅自行动,结果你小子说话就跟放屁一样!你马上跟着警队的车给老子滚回来,在十万字检讨书摆在老子桌上以前,你小子都不用回来局里上班了!”

    通讯仪另一端安静了一会,随即青年的声音再次响起:“头儿,那我申请戴罪立功总行吧?”

    “戴罪立功?”王远冷笑了一声:“做梦!这次老子必须给你长长记性!”

    “头儿,相信我,我接下来说的事情你绝对感兴趣——大四喜俱乐部地下还有两层,而‘佛陀’就藏在里面。”

    此刻电梯刚好到达一层,电话那头,柳安木慢悠悠迈步从电梯中走了出来:“四十年前749局有一名高层叛变了组织,不仅利用职权打开了三级保险箱,还从保险箱内盗走了两件东西。”

    话音落下,指挥室内的空气顿时安静了下来:“……”

    坐在通讯仪前的两个工作人员耳朵都竖了起来,连呼吸都压得微不可闻。

    青年并不是在胡诌,四十年前保险箱被盗一事确有其事,而这件事一直被高层压下来,由两任总长接任调查了四十年,却依旧没有找到那名叛变的高层。据他们所知,那名失踪的高层在逃出749局后的第一时间就接受了手术,将埋在体内的芯片挖出,从此便销声匿迹。

    ——不过这么多年过去,这件事也不是毫无进展。

    三年前特案A组在侦办一个特殊案件时,意外发现了一条线索,并且追踪这条线索顺藤摸瓜找到了一个组织的分据点。可谁也没想到,就在抓捕行动开展前夕,却发生了巨大的变故——不仅局里秘密监视的组织成员全部“意外”身亡,局里还在这次行动的过程中损失了六名S级核心成员。

    王远深吸了一口气:“那两样东西在什么地方?”

    他自认为还算了解这个臭小子,虽然平时老是满嘴跑火车,但在事关他二哥的事上,这小子绝不会开玩笑。而且既然他能知道了那两件东西的存在,就说明他已经跟那个叛徒接触过。

    “烧了。”电话那头轻飘飘道:“这种害人的东西,留着也是个祸患。”

    “烧了?!”

    王远额头上的青筋又一次鼓了起来,他强忍怒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那另一件呢?”

    “另一件?……那我可得好好想想了,头儿你也知道我这人一向胆子小,今天被这么一吓,少说也得养个十天半个月从才能……”

    “……”王远终于失去了耐心,打断他的喋喋不休:“把东西交出来,算你将功补过。”

    “哦。”电话那头立刻从善如流道:“我想起来了,另一件宝贝就在我身上——不过这东西很特殊,鉴于贵局之前的表现,这回必须让我亲手把它放进保险箱内,我才能放心把它交给你们。”

    通讯仪前的两个工作人员简直被他吊足了胃口,此刻抓心挠肝的好奇。他们只知道四十年前局里丢过两样东西,却不知道究竟丢了什么。不过四十多年以来,局里从来没有中断对那位高层的追查,即使在高层面临解体重组的重大关头,上层依旧一致还保留了代号“绝杀令”的行动。

    “到底丢得是什么东西,才能让上层如此在意?”这个问题不断萦绕在两人的心头,几乎要把他们折磨疯了。

    王远沉思了一会,点了点头:“也好。等此物归位以后,我会取消保险箱的所有权限,由你来设置一个密码。你不是局里的人,无法自由进出749局,把这个密码交给你来设置,我最放心。”

    “——什么?!”

    还没等电话那头的柳安木说话,指挥室内,两个工作人员却先一步同时惊讶出声,其中一人更是直接了当地说道:“总长,他不是我们的人,万一他把密码透漏出去——”

    两人话还没有说完,电话那头就传来一道毫不客气的声音:“我拒绝。”

    “……”正抗议的那人张了张嘴,有点尴尬地把剩下的话给憋了回去。

    听见他的回答,王远并不意外,似乎早已预料到一切,但他还是就着对面的话问: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只是不想搅合进你们749局的这趟混水。”对面的声音依旧懒洋洋地,丝毫不领这位大总长的情:“头儿,你可能误会我了,我从来就没有打算跟你们合作。何况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我们都不可能成为盟友吧。”

    他这话可以说是毫不客气,甚至可以说是有点不留情面。指挥室里的两人脸上都露出了愤懑的神色,心说这人也太不识抬举了!总长是局里出了名的严苛,如今竟然对他如此赏识,他却一点不识好歹!简直罪大恶极!

    说话间,通讯仪又传来了另一个声音,这个声音很粗犷,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派:“你小子又跑哪里去了!执行任务期间,不服从指挥乱跑,回去你小子什么都别干,先给老子交十万字检讨过来!”

    电话那头的柳安木:“……”

    听见扬声器里熟悉的开场白,接线的两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心照不宣对视一眼,迅速拔掉收音线后,指挥室里顿时传来拍桌子的大笑声。

    王远靠在通讯仪旁,听着电话那头中气十足的声音,嘴角也很轻地向上扬了扬。紧接着,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燃后叼在嘴里,深吸一口,又缓慢地吐出一口烟雾:

    “痛快!自打遇见这小子以后,老子好久没有这么痛快了!”

    与指挥室里三人的畅怀不同,电话的另一头,柳安木很郁闷、非常郁闷。

    跟王远他尚且还能讨价还价,但刘鹏只是个普通人,而且还实打实是他的上级,面对职场压迫,就算他是天王老子下凡,也只能认栽。

    “副队,看在我以身涉险的份上,检讨能不能少点,写个一百字意思意思就得了……”

    “少不了,这回老子非得给你个教训不可……”

    “……”

    第89章

    白色奥迪行驶在黑夜里, 车窗被降下,夜风吹拂脸颊,柳安木悠闲地单手搭在车窗上, 身上由几个塑料袋绑在一起拼成的外套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坐在副驾驶的程名提心吊胆地抓着胸前的安全带,哆哆嗦嗦地说道:“三、三哥,你就真放心把车交给它开吗?”

    话音刚落, 广播里的音乐声陡然小了下去,随即便传来一声很清晰地冷哼。

    “放心吧。”柳安木懒洋洋地靠在真皮座椅上, 任由夜风拂乱他额前的碎发:“这小子死前是个赛车手,不然也不会喝了二两猫尿,就敢把速度飙上一百来码。”

    程名咽了咽口水, 余光偷偷飘过两侧飞快倒退的街景, 压低了一点声音:“可他可有过前科, 万一他想拉两个垫背的, 那可怎么办?”

    广播里沉默了一会, 随即便传来一阵嘈杂的电流声,而且还伴随着“嘭、嘭”的重响,就像是广播里关着什么东西,想要挣脱束缚从广播中钻出来。

    李飞的声音几乎是咆哮着从广播里发出来:“滚你大爷的,谁TM稀罕你一个老爷们!老子又不是gay,要找也应该找两个漂亮小姐姐才是,跟你们两个男人共享一个身体有什么意思?!”

    广播里咆哮几乎破音的声音折磨着耳膜, 柳安木不耐烦地用搭在车窗上的手掏了掏耳朵,正思考要不要丢一道符让他闭嘴,余光中却突然有一道白影擦着车窗划过。

    那道白影明显是一个人形,脸色惨白的像是带了一张面具,脸上挂着腥红的、几乎快要咧到耳根的笑容, 两个黑洞洞的眼眶直勾勾盯着他的脸。

    柳安木眨了一下眼皮,扭头和那张“惊悚”的面庞对视了两秒,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到底是幻觉还是真的撞鬼了,后脖颈上就突然被吹了一口凉气。紧接着,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在他耳侧响起:“十殿急令,所有鬼差凡接此急令,即刻放下手中事务,协助黑白无常捉拿诸鬼。”

    耳边话音刚落,他便感觉自己的肩膀被重重捏了一下,随即整个人的意识就被一把从驾驶室里的躯壳中拽了出来。柳安木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头看下去,只见自己的躯壳脑袋一歪,就像是睡着了一样,耷拉着脑袋,向后靠在驾驶座的真皮靠椅上。

    “……”他转头看向背后的戴着高帽的白无常,面无表情地说道:“我怎么没有接到急令?”

    “上面刚发的指令,估计还在那破系统里卡着呢。”白无常脸上戴着鬼面具,在自己宽大的衣袍里摸了摸,很快掏出一面黑色令牌,在柳安木的面前亮了一下:“最近阳间突然冒出了不少漏网之鬼,而且个个怨气冲天,我们无常司人手不够,只好请兄弟们都过来帮忙。”

    白无常手里的令牌泛着一层白光,的确是阴曹司出来的东西。柳安木又朝四周看了看,皮笑肉不笑地问道:“跟你搭档的黑无常呢?”

    “他押着刚才那三个小鬼回去交差了,这些小鬼不好对付,原本我们都准备放信号摇人了,没想到那些小鬼身上的力量竟然突然消失,才让我们给擒住。”

    “力量突然消失?”柳安木抬了一下眼皮,小鬼的力量通常来源于自身的怨气,只要心中的怨气没有消散,小鬼的力量就不会凭空消失。

    ——难道是正好有个大师路过,顺便将这几只小鬼给超度了?

    “具体原因我们也不知道,不过这几只小鬼身上人味很重,恐怕都已经在阳间滞留了三四年。”白无常一边解释,一边从宽大的袖口中抖出一条卷轴:“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去下一个地方吧。”

    与此同时,车内的程名终于发现了一点不对,他悚然坐直身体,尝试去推驾驶室的柳安木,可无论他怎么喊,单手搭在方向盘上的那人都没有丝毫反应。程名连忙喊开车的李飞将车停到一边,自己解开身上的安全带,哆哆嗦嗦地把手伸到柳安木的鼻子下。

    白无常有阴曹司令牌在手,柳安木也只好认命去加班。他扫了一眼车内混乱的状态,随手在半空中写下几个字,指尖轻飘飘一弹,刚才写下的几个字就朝着车内飞去。

    “行吧,下一个地方在哪?”

    白无常没有立刻给出回答,而是先将手中的卷轴朝半空中扔出。

    卷轴在半空中转了几个面,随即自动打开。黑色阴气从空白的卷轴内涌出,很快又在画布上垒起B市的缩影,那些由黑气化成的建筑不时随风抖动,上方还冒着丝丝缕缕黑烟。

    白无常抬起手臂,抓住柳安木的肩膀,手里的招魂幡朝地图上那黄色的箭头一指:“黎家坝。”

    说完不给柳安木反应的机会,白无常就捏着他肩膀,又把他提了起来。呼呼的风声灌入耳中,柳安木的灵魂被白无常拉着,犹如被狂风卷到半空上的枯叶,顷刻间被一股巨大的吸入了半空中的画卷中。

    “啪!”古朴的卷轴掉落在路边,把一旁正撒尿留标记的泰迪吓了一跳,一泡尿断断续续,半天还在淅淅沥沥往下滴水。

    下一秒,卷轴周围的空气如同水波纹向四周荡起波纹,枯槁惨白的手指穿过水波纹从虚空中伸出,捡起地上掉落的卷轴,又缓缓收了回去。

    泰迪豆大的黑色眼珠里清晰地倒映出那只枯槁的手臂,它朝着两人消失的方向龇出一口尖牙,黑色的眼珠中凶光乍现,张嘴不停地吠叫。

    好不容易追上来的狗主人撑着膝盖喘息,半天才没好气地骂了一声:“叫什么叫!给我回来!”

    泰迪转过头,龇牙咧嘴朝着追上来的主人吠了两声,随即又迈开四条短腿,迅速朝着前方跑去。

    **

    几分钟后,两鬼站在一栋自建三层民房前。

    眼前的自建民房修得像是欧式小别墅,不仅建筑风格大量采用了穹顶式设计,顶楼还特意留出了一个露天小花园,就差用大红油漆把“不差钱”三个字刷在外墙上。

    柳安木搓了搓自己鼻子,有点眼红,悻悻道:“这自建房怎么修得跟卢浮宫一样。”

    白无常将招魂幡抗在肩膀上,耸动笔尖,用力嗅了几下:“不错,就在这里。”说着他将肩膀上扛着的招魂幡用力插向地面,幡杆穿透水泥地面,直直立了起来。

    随着幡旗正立,四面幡角快速旋转,白色布条飘扬在半空中。与此同时,四面幡旗上同时射出数道白光,这些白光汇集在自建房的顶端,很快就将整个自建房笼罩在其中。

    白无常宽大的衣袍抖了抖,又从里面抖出一本线装蓝册,翻到其中的某一页:“刘盈,生于xx,卒于xx,死后全尸入土,棺深五米。前后共有两名无常前去勾魂,皆未勾得此女魂魄。”

    “全尸入土却勾不上来魂魄?”柳安木余光瞟了一眼勾魂薄上的名字,纸面上明晃晃写着“刘盈”两个大字,不过这两个字的字迹很新,而且字迹工整,与旁边的其他字迹完全不同,就好像是两个不同的人所写。

    他想了一下,心中立刻有了一个猜想:“那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埋在地下的应该就是个衣冠冢,里面只有一魄用于掩人耳目,再加上棺内设有拘魂的阵法,无常能察觉到地下的气息,却勾不到魂,最终只能悻悻离去。”

    白无常摇摇头,道:“即使勾魂失败,勾魂的任务也会被系统自动挂起,很快又会分配给新的无常。”

    “没错,按照地府新系统的运行逻辑,在勾魂任务没有完成之前,会按照每轮递增一个等级的逻辑,被不断派到其他无常手里,直到轮完所有等级的无常。但拘魂使共有十个等级,新派进的任务又会安排在老任务之后,所以想要轮完所有等级的无常,至少需要半年。”

    “所以——”柳安木意味深长地抬起头,看向眼前灯火通明的小别墅:“这半年的时间对布局之人非常重要,而且此人一定非常了解阴间的运行方式。”

    白无常若有所思停在原地,它思考了片刻后点了点头:“你说的不无道理,既然如此,把刘盈的魂魄勾来一问便知。”

    说着,白无常飘到招魂幡旁,双手捏诀,用力拍在幡杆上。刹那间,萦绕在招魂幡上方的白光更盛,隐约能看见数道灵魂般的白影跃然于幡旗上方。白无常缓缓收回一只手,在半空中写下一道冥符,随即大喝一声:“现!”

    随着一声喝出,那盘桓在招魂幡上的数到白影如流矢般射出,伴随着嘭、嘭的声响,打在别墅的八个方位,随后从八个角迅速拉起白色的光束,和别墅正上方的光束汇合,形成一个巨大的鸟笼。

    就在鸟笼形成的一瞬间,院落里有一道模糊的血色背影渐渐成型。怨气化成的黑色长发飘扬在她的四周,身体以一种诡异的弯曲向左|倾斜着,女人浑身都湿漉漉的,身上滴答滴答往下滴着水。

    白无常抬腿往前迈了一步,抓住面前的招魂幡,高声道:“刘盈,你寿数已尽,跟我们走吧!”

    那道血色的背影并没有理会鬼差的呵斥,依旧歪着身体站在原地,黑发下那双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别墅三层一间亮着灯的房间,血水混着冰冷的河水,不断顺着她的发梢滴落。

    见院落里的鬼魂无动于衷,白无常拔起地上的招魂幡,僵硬地嘴角朝上扯了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乖乖跟我们回去,省的多受那些皮肉之苦。”

    空气沉重地仿佛凝固出水珠,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任何一个人开口说话。

    过了有几分钟,那道血色的背影才转过身,湿漉漉的黑发之下,是一张只有巴掌大的惨白面庞。

    夜色深沉,月光皎皎。乡下没有城市的喧闹,虫鸣清晰可闻。隔着一排铁栅栏门,柳安木与那张惨白的小脸对视,一人一鬼,谁都没有先开口,只是沉默地互相对视着。

    片刻后,在白无常狐疑的目光中,柳安木偏过头,干咳了一声:“好巧啊,又见面了。”

    第90章

    院落中央长发遮脸的女人看着他, 片刻后,突然朝着他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

    白无常看向后方的柳安木,眼神有些狐疑道:“认识?”

    “……算是认识吧, 有过一面之缘。”柳安木岔开了话题,“对了,你们最近要勾的魂都是二十几岁的姑娘?”

    白无常似没想过这个问题, 认真思考了一会,才点了点头说道:“没错, 不仅如此,而且这些都是层层上报的老单,至少也都经手过两三个无常。不过这些小鬼的怨气都很大, 有些甚至已经变成了厉鬼, 收拾起来费时费力。”

    八二五特大贩尸案发生后, 市局就为倒卖女尸案成立了专案组, 算算时间, 各个分局现在应该已经顺藤摸瓜,端了不少倒卖女尸的据点。

    “原来如此,难怪最近B市范围内的任务单量激增,甚至还需要从其他部门紧急抽调人手。”柳安木露出了然的表情,自言自语道:“看来这个‘法华会’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现在看来,事情的发展已经远远超出他的预料,他原本以为这个组织的势力仅仅只是渗透于各行各行业, 没想到就连阴间都有他们的势力,这样的势力绝无可能轻轻松松就被警方一锅端掉。

    其实之前与佛陀的交手的时候他就已经有所疑惑,佛陀的力量虽然强大,但每次调用力量都需用借助血池充能,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的力量并不来自于本身, 而且他无法直接吸收血池里的力量,所以“李妍”才会被留下一条性命。

    打一个形象的比方,佛陀的力量虽然强大,但他本身只是一个经过过滤的蓄水池,谁都可以从他这个蓄水池中取一瓢走,所以每个人都认为蓄水池里的水是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

    ——但在这里存在一个很大的问题,那就是蓄水池里的水又是从何而来?

    如果佛陀的力量并不是源于他自身,那就说明在大四喜俱乐部的背后肯定还藏匿着一个庞大且危险的组织。最坏的情况下,大四喜的俱乐部可能只是那个组织背后的黑手故意推出来的靶子,玩这一手弃卒保车,只是为了保护那个组织背后真正的势力。

    柳安木看着院落里的女人,慢慢眯起双眼,心说看来有必要到749局去一趟了。

    “‘法华会’?”白无常抖了抖衣袍,从自己脖子上拽下一条漆黑的锁链。它双手攥着索魂链,阴恻恻地笑了两声:“阳间的事情,我们阴间从来不插手。但如果是有人故意扰乱阴阳秩序,阴曹司也不会轻易放过他。”

    说完,白无常把手中的锁链缠在手腕上,又看向下方的刘盈:“姑娘,无论你现在有何冤屈,且跟我回阴曹司再说,到那自有阎君大人为你做主。”

    它手里的索魂链无风自动,如同两道闪电朝着院落中央的刘盈急袭而去。只是还没等那两条索魂链接近刘盈的身体,就被数道血色红光重重弹开。

    白无常向后退了半步,双手攥着嗡鸣不止的索魂链,有点古怪地“咦?”了一声。随即它扬起右手,从宽大的袖口内又摸出勾魂薄,纸页无风自动,连着翻动了数十页。

    “怪哉!怪哉!”白无常眉头拧在了一起,几乎要打成结。

    它又看向几步远之外的刘盈,这才看清此鬼身上分明有淡淡的血气在涌动:“此女积怨深重,以成厉鬼,周身煞气化尽之前,无法进入轮回,可是为何勾魂薄上没有任何记录?”

    无常手里的“勾魂薄”是以十殿判官手中的“生死薄”为母本,新系统投入运行之后,“勾魂薄”上的信息随时随地都在更新,像今天这种情况,还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次。

    刘盈慢慢从湿漉漉的长发后抬起头,露出一张惨白的小脸。那双血红的双眼盯着半空中的无常,片刻后,突然它张开自己的嘴巴,低低笑了起来,可那腥红的口腔中既没有舌头,也没有牙齿,她只是从那滚动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

    伴随着那诡异的“咯、咯”声,刘盈歪着脑袋,惨白的手臂慢慢抬起,她伸出一根手指,沾着血迹的手指直勾勾地指向三楼那亮着灯的房间。

    与此同时,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几乎要咧开拖到耳根。

    她另一只手用力捂着肚子,几乎要笑得直不起腰,那种疯狂又瘆人的笑从她身上一点点渗透出来,她的眼睛里笑出了血泪,似乎真的很高兴。

    柳安木心中已经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三楼只有一个房亮着灯。

    那个房间窗帘拉紧,似乎里面住的人非常害怕黑夜。窗帘后此刻正站在两个人影,个头很高,头几乎要顶到窗户上框。这两个人影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帘背后,就像是正在偷偷观察窗外的情况。

    随着刘盈的手指一点点挪动到两个黑影的上方,三楼的紧闭的窗帘蓦然向两边拉开。

    拉开的窗帘后,一男一女面色惨白,双眼圆瞪,看上去已经断气多时。两人的尸体被两根麻绳吊在窗口,女人的双脚甚至已经高过了下窗框,这也是为什么隔着一层窗帘,那两个影子显得尤为高大。

    刘盈佝偻着后背,单薄的肩背不时抖动几下,她就这那古怪地姿势缓慢抬起头,湿漉漉的黑发后,那只血红的眼睛和柳安木的对视着。她的脸上依旧挂着大大的笑容,嘴唇蠕动了几下,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缺失的舌头却让她无法说出半个字。

    柳安木收回目光,抬手在半空中一抓,摇摇头道:“你还是选择了这条路。”

    下一秒,由阴气化成的索魂链便出现在了他的手中。此刻他手中漂浮的索魂链已经断成了两节,断口处十分粗糙,有着数不清的毛刺,一看就知道是被外力挣断。

    白无常的视线落在他手中断裂的索魂链上,黄豆大小的黑眼仁顿时缩成了一条线:“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东西,竟然连索魂链都被挣断了?”

    青年手里的这跟索魂链和无常手里的索魂链不同,这条通体泛着黑色阴气的索魂链,是六案功曹驻阳间的办事部、城隍下属“三千捉鬼使”才能配备的武器,可以说是威力无穷,寻常小鬼只要闻到气息,就会吓得双腿瘫软,更不用说设法逃脱了。

    刘盈自然也看见了青年手里的索魂链,她的脸上依旧保持着那癫狂的笑容,但眼神却非常平静,仿佛早已经预知了自己的结局,她周身由怨气化成的血色屏障如玻璃般碎裂,她缓缓并起双手,举过头顶,这是准备束手就擒的意思。

    青年手上索魂链确实如她所想,立刻缠绕上她的脖颈,冰凉的触感像是一条毒蛇,一点点在她的脖颈上收紧。

    ——不过也就在这时,让她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白无常瞪大了双眼,在他惊诧的目光中,青年将自己的右手按在了另一条索魂链的断口上。掌心包裹住布满毛刺的断口,锋利的断口瞬间将他的手掌心划出一道血口。

    腥红的血液顿时从他的掌心流淌而出,血珠在半空中凝结,慢慢形成一条刻着古怪符号的血带。

    血带周围散发着淡淡的金色,朝着刘盈的方向缓缓飞去。下一秒,丝丝缕缕的金光顺着她的嘴巴钻入,随即这些金光竟然在她的嘴巴再次汇聚、交织,慢慢地形成了牙床、舌头。

    “疯了!”白无常眼珠子都快要从眼眶中掉出来,简直不可置信:“你竟然在用自己的功德,帮她修补出一条舌头?”

    “有什么不可以吗?”柳安木松开锁链,任由那些带着功德的血珠滚落在地,却毫不在意:“反正这种东西我多到用不完。”说完,他便又把目光落在下面的刘盈身上:“你有什么想说的?”

    白无常一时失语,说不出半句话来,只好用嫉恨的目光死死瞪着那人。若不是碍于面子,它都几乎想要立刻趴下去,将那人滴落在地的功德一点点舔掉。它们这些鬼差没日没夜的工作,不就是为了积攒功德,才好早日前去转世投胎吗?

    刘盈怔怔地看着半空中的青年,血泪不受控制地顺着她的眼眶滚落。

    良久,她才仿佛如梦初醒,小心翼翼地动了动自己的嘴巴。常久无法说话,让她几乎快要遗忘了该如何运用舌头,发出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音节。

    “我不后悔……我也不欠他们的,生恩养恩,我还了一辈子不够,把这条命还给他们便是。”

    她缓慢而倔强地仰起头,眼眶中不断有血泪滴下。月光轻飘飘落在她的脸颊,照亮她脸上如同蚯蚓般的疤痕,又仿佛像是要替她擦去眼角的泪珠:“可他们从来没有打算放过我,哪怕我把这条命还给他们,他们依旧不愿意放过我。”

    “我原本只想干干净净的离开,所以在决定死亡的那天,我花光了身上所有钱,给自己买了一条最漂亮的裙子……所以他们千不该万不该,把我尸体卖给那些混蛋。”最后几个字刘盈说出口的时候带着一点颤音,她的整个身体都在抖,仿佛用尽了浑身所有的力气。

    “你说阴间会还我一个公道,”她指尖发白,那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看向半空中的白无常:“既然如此,十殿之上,可会让我的父母也还我一个公道?”

    “这……”

    白无常一时语塞,半晌,才有些讪讪的说道:“父母之恩重于泰山,此乃是天地之间、头一号的大恩。恩仇这么一相抵,在阎王殿上自然也就不作数了……”

    索魂链缠绕在刘盈的脖子上,她的身体慢慢开始变得透明,只要片刻就会被索魂链吸收,可她却固执地抬起头,那双血红的眼睛中挤满了嘲弄之意:

    “正因如此,我才要赶在你们来之前杀了他们。”

    “人人都说,阎王殿上乃世间第一公正之地,依我所见,也不过如此……”

    **

    话音散尽,索魂链重重掉落在地。

    皎白的月亮高挂于空,月光之下,青年捡起掉落在地的索魂链。

    一旁的白无常将插在地上的招魂幡拔出,又把四面幡旗敛回旗杆边,视线不时瞟向青年手里的锁链:“这刘盈已经成了厉鬼,按照规矩,应该由你带回去,交由城隍司处理,我也就不越俎代庖了。”

    说完,白无常又从袖口中取出一面卷轴,拍了拍上面的尘土:

    “走吧,下一个地方,孙家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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