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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捞尸老者一辈子都在水上讨生活, 既然他发话,那水下就一定有不容忽视的危险。

    刘鹏握着对讲机,表情变得越发凝重。毫无疑问, 此刻他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如果现在强制拉升何东身上的牵引绳,至少能够保住一个人的性命, 但万一呢……万一那个失踪的特警还活着,自己的这道指令无意于直接抹杀了另一个生命存活的可能。

    望着雾气弥漫地湖面, 刘鹏沉默了很久,才终于按下了对讲机的按钮,只是按下对讲机按钮的时候, 他那只常年握抢的手此刻却抖得不像话。

    随着对讲机上的红灯亮起, 刘鹏沙哑而低沉的声音响起:“何东, 我只能再给你十分钟。十分钟后, 我会强制开启你的牵引绳。”

    *

    “刺啦…刺啦…十分钟…强制…刺啦…牵引绳……”

    潜水耳机里不断传出刺耳的电流, 由于下潜距离即将超过最远信号传输距离,耳机里传输的信号也变得断断续续,只能勉强从强烈的电流音中判断出大概意思。

    何东按住氧气面罩,对着耳麦说道:“声呐已经定位到水下物体,我会尽快实施救援。”

    刺耳的电流声非常干扰判断,何东索性将腰上背的通讯基站暂时关闭。随着信号接收中断,对讲机中的电流声顿时彻底消失, 耳边蓦然陷入与世隔绝的死寂。

    防水手电在遭遇水下漩涡的一瞬间就短路损坏,种种巧合发生在一起,好像在暗示着一个恐怖的真相。但何东却强迫自己不去多想,把全部的重心都放在搜寻失踪队友的身上。

    他从业十余年,水底救援经验丰富, 哪怕失去光源,他还有一部手持声呐。水库里的情况的并不算复杂,由手持声呐进行定位,他至少有百分之五十的把握,可以在十分钟之内找到失踪的队友。

    隔着护目镜,他看向荧光显示屏的数字,声呐中有两个信号,其中一个信号正在不断在朝另一个信号靠近,而那停驻在原地不动的信号距离他只有十几米。

    收发器的距离读数正在不断减少,这说明他的方向并没有错误。借着荧光显示屏微弱的光线,他拼尽全力朝着信号传来的方向游去。

    就在他不断朝着目标靠近的时候,在他的身边突然冒出了一团紫色的光芒。这道光团仿佛是凭空冒出来,没有任何征兆,就连声呐都没有检测出有东西靠近。

    何东有些诧异地抬起头,隔着护目镜朝着那团光芒看去。

    那发出柔和紫色光芒的东西外形就像一把透明伞,像是水母一样的东西,伞状体边缘长有一些须状的“触手”,透过这些透明而发光的“伞盖”和“触手”,能隐约看见最中心的“核”是一个扁平的东西。

    不过这个水母一样的发光体似乎对他并没有恶意,反而如同一盏水里的明灯,缓缓朝着黑暗的前方飘去。何东看了一眼声呐上的信号方向,水母“引路”的方向和声呐里信号源的位置不谋而合。

    看着面前忽明忽暗的“水母”,何东的心里产生了一个很荒诞的念头:

    ——这东西该不会是在给他引路吧?

    来不及思考那么多,何东看了看手里的声呐信号,随即用力摆动两只脚蹼,快速跟上发光的“水母”。水母在水下游动的速度非常快,发光的触手拖出长长的拖影,从后方看上去很像是一个发着光的人影正在快速游动。

    显示屏上的信号越来越近,有了“水母”在前方照亮,水下不在是漆黑一片,时不时能看见一些深色的絮状物从周围快速掠过去。

    就在这时,“水母”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它开始不断朝着某个方向下沉。何东扶住氧气面罩,低头看去,在“水母”的照亮下,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竟然隐约有一道颜色更深的黑影。

    何东精神顿时一阵:“找到了!”

    他立刻摆动脚蹼,握紧手持声呐,朝着黑影的方向游了过去。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黑影上的何东并未注意到,此刻荧光显示屏幕上两个信号已经几乎重叠在了一起。

    前方的“水母”终于停了下来,它静静漂浮在半空中,似乎正在打量着面前的人类——或许眼前的这个东西根本无法用人类来描述。

    甲板上柳安木略微抬起眉梢,覆盖着一层紫色薄膜的瞳孔轻轻收缩了一下。他看见了一个人,准确来说并不是寻常定义上的“人”,而是一种只出现在志怪异闻的东西——鱼人。

    眼前的年轻捞尸人虽然表面上还是人类的模样,可此刻从他两侧的脖颈上却裂开数道鱼鳃一样的肉||缝。这些肉||缝不断张合,就像是正在供应捞尸人的呼吸。

    “水母”绕着捞尸人转了几圈,捞尸人也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翩然的“水母”,他从来没有在水下见过这样的东西,就像是游动在水中的灵体。

    “水母”把鱼人从头到脚观察了一遍,像是失去了兴趣,又从捞尸人的身边游开,转而翩翩游向捞尸人面前那交叠在一起的黑影。

    此刻何东也顺着“水母”的指引,游到了黑影的背面。发着柔和紫光的“水母”绕着黑影翩翩游动,紫色的光芒好似散落在水底的烟火,一点点将面前的画面展现在何东的面前。

    何东在原地停留了五六秒,他看见失踪的那名特警因为缺氧而发紫的脸,可此刻他却怎么也挪动不了身体,冷汗几乎在一瞬间浸透了潜水服,握紧着手持声呐的手有些抽搐。

    忽明忽暗的紫色光芒中,他不止看见了那名失踪的队友——还看见了一张浮肿的脸庞,这张肿胀变形的女人脸正搭在昏迷特警的肩膀上,黑色如海藻般漂浮在水下,肿胀发紫的手臂从编制袋口伸出,此刻正“亲密”地环抱在特警的腰间。

    ——远远看上去,相拥着的两人就像是一对爱意正浓的情侣。

    眼前这一幕实在太过惊悚,何东只觉得自己惊出一身冷汗。但此刻情况危及,他顾不上眼前诡异的一幕,连忙掏出匕首,朝着女尸下方游去,想要割断女尸下方的绳索。

    让他没想到的是,在漂浮着的女尸正下方他又看到了一道身影。白色的T恤在水中浮力作用下向上漂浮起,露出年轻捞尸人那精壮而有力的腹肌。

    年轻捞尸人用手中的弯钩干脆利落地割断编织袋下方拉着的绳索,随着绳索被隔断,女尸和潜水员顿时缓缓朝上飘去。捞尸人显然也注意到了上方的何东,隔着几米的距离,他朝何东打了个手势,意思是让他快去救人。

    何东也没有犹豫,既然这个年轻捞尸人能不借助任何外部力量,孤身下潜到这种深度,一定是有他的独门秘学。于是何东当机立断,摆动着脚蹼,朝着被女尸抱住的特警游去。

    随着越来越接近自己的队友,何东终于看清了那张搭在队友肩膀上的女人脸。那张女人的脸上挂着僵硬而蜡质的笑容,因为长期待在水下的缘故,脸部出现大面积蜡化,融化的脸皮和特警身上的潜水服发生粘连,稍微一动,就会像是融化的肥皂一样拉起黏丝。

    强忍着心中的不适,何东深呼吸了一口气,随即取下自己的面罩,为因溺水而昏厥的队友带上。冰冷的湖水不断往他鼻腔里钻,他将手持声呐的电线断开,将防水的电线的一端穿过特警的腰带,另一端则绑在自己的腰带上,打了个死扣。

    做完这些,何东伸手按下自己身上的按钮。随着背后的红灯亮起,固定在他后背上的牵引绳慢慢收紧,缓缓带着三个人的重量朝着水面升去。

    电线拴住两人的腰带,这样的角度迫使何东正好和特警肩膀上的女尸面贴面,他只能强迫自己忽略掉搭在特警肩膀上的那颗肿胀的女人头颅,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那显然有点不堪重负的钢丝牵引绳上。

    钢丝牵引绳在上升的过程中不断发生抖动,就像是一个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老者,正从喉咙里发出生命最后的挣扎。但事到如今,他也只能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面前的钢丝绳上,心中默默安慰自己,“中国制造”一向抗打抗造。

    而就在这时,那团紫色环绕在他周身的“水母”忽然绕到他的脚蹼下。

    没等何东反应过来它到底想做什么,一股强大的力量就从他的脚下传来。这股力量就像是在他的脚蹼下凭空出现了一股喷泉,上涌的水流带着两人一尸快速朝着湖面上浮。

    “……什么情况?”这下何东彻底懵了,执行任务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诡异又离奇的情况。即使大脑在快速上浮的过程受到水压的压迫而嗡嗡作响,但出于救援人员的本能,何东还是立刻用手拽住队友的腰带,确保救援对象不会因为急速上升而脱离。

    ……

    这样快速上升的过程大概持续了两分钟,就在何东肺里的氧气即将被挤压耗尽的前一秒,他终于看到了水面上隐隐约约的光芒——这说明他们已经离水面很近了。

    因为缺氧他的嘴唇已经完全变得乌紫,护目镜后的眼色也已经开始涣散,唯独抓着队友的那只手,却丝毫没有半点放松。此时此刻,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要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

    *

    护目镜上的水流飞速朝两侧滑去,透明镜片上反射出白色的亮光。恍惚之间,何东只感觉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身体好像飞在半空中,又被一股力量拽了下来。

    耳边是焦急的呼喊声,还有仪器的滴滴声。何东感觉自己的胸口被不断按压,可他却没有任何痛感,涣散的眼瞳在眼眶中转动了一下,拼尽最后一丝力量朝旁边看去,被他用生命做为赌注救援上来的队友就躺在他旁边,乌紫的嘴唇中插着一根管子,不断有水流从他的口鼻中被抽出。

    大脑的疼痛好像马上要炸裂开,耳边嗡嗡响个不停,听不见其他的声音,只觉得周围很嘈杂。恍惚间,何东好像看见一道不清晰的黑色影子,那个影子头上戴着高高的帽子,脸上盖着一张青面獠牙的恶鬼面具,像极了传说中的黑无常。

    下一秒,“黑无常”走到了那昏迷的特警身边,蹲下身体,左右开弓,干脆利落地朝着那昏迷的特警“啪、啪”扇了几个大嘴巴。

    何东:“……”

    但眼前的这幅画面实在太过于离奇,以至于他坚定不移地认为这只是自己出现的幻觉。于是,他强迫自己慢慢转动着眼珠,死死盯着监控仪上的数值。

    也许只要人的信念足够强大,就总会产生一些不可思议的奇迹——随着耳边响亮的巴掌声,那条一动不动的直线突然抖动了一下,随即陡然出现一个微弱的波动。

    周围的声音似乎大了不少,似乎是人群在激动的呼喊。紧接着,那小小的波动开始慢慢变大,一折又一折,像是起伏微小,却绵延不绝的山峦。

    何东的身体陡然放松了下来,彻底失去意识前,他混沌的大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还好……赶上了。”

    第102章

    虽然两名溺水特警的生命体征已经平稳了下来, 但依旧在昏迷,急需接受进一步治疗。所以即使湖面上的雾气迟迟没有散去,而且还有越来越浓的趋势, 刘鹏还是决定立刻开船返航。

    溺水的两人被转移到船头接受治疗,船尾则被划给法医做现场尸检。

    “尸体已经出现尸蜡化,保存较为完整, 时间至少在三个月以上。”赵法医简单检查了下尸体,女尸大部分躯体都包裹在编织袋内, 只有头和手臂露出。

    柳安木拿着相机,对着尸体露出的头部快速拍了几张照片。

    将相机放下,他看向地上的女人, 正如赵柘所说, 尸体的头部已经完全蜡化, 再加上尸体出水时, 头部和两条手臂都耷拉在溺水特警的肩膀上, 部分的发生尸蜡化的皮肉组织就留在了特警的潜水服上,而女尸面部脂肪蜡化,在灰色的胶状物包裹下,五官已经很难分辨。

    柳安木又朝四周看了看,有心想找一下女人的魂魄。既然女人被抛尸水底,说明她并不是正常死亡,横死的亡魂无法被无常勾走, 通常只能游荡在尸身的周围,有的魂魄因为不甘,会想办法让自己的尸体被找到,这也是有些被抛尸荒野的尸体为什么有时候会“机缘巧合”地被路过的人发现。

    “魂魄不在尸体上,难道是被困在了水底?”脑中的念头一闪而过, 柳安木不由将视线看向舷窗外,可惜此刻舷窗外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就连不远处的小木船都已经不见了踪影。

    裹尸的编织袋足有四五层,封口的位置用电线拧绑,经过长达数月的时间,胸部的电线已经深深陷入蜡化的尸身中。特警找来一把救援夹钳把电线剪断,又将套在尸体身上的编织袋一层层取下,才终于把尸体完全剥离了出来。

    就在尸骨完全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中时,整个船舱却在同一时间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默。

    眼前的尸体蜡化程度非常高,皮肤泛着油腻的光泽,就像是一条没有鳞片的鱼。而在尸体的后背上向外延伸出两排泛着寒光的金属“螳螂腿”,金属压杆上方布满了能伸缩的金属毛刺。

    赵法医蹲下身体,隔着橡胶手套,顺着金属的顶端摸了摸女尸后背上的伤口。伤口处的皮肉也发生了尸蜡化,触感滑腻粘稠,像是摸到了一块泡水融化的肥皂。他的手指顺着金属杆的边缘,略微撑开尸体背部滑腻的腐肉,挤压出不少灰黄色的脓水,才将两根指头伸进了皮肉与骨头之间的缝隙内。

    “直接固定在骨头上。”赵法医微微皱起眉头:“这不是医学意义上的假肢,而是改造。”

    程名楞了一下,问:“什么意思?”

    “就是对人体进行改造。”赵法医言简意赅地向众人解释:“这就好比为了让汽车能有更好的动力,有人会替换汽车的一部分零件,可能是加装,也可能更换成性能更高的零件。在医学史上有过很多试图进行人体改造的实验,内容从外骨骼到基因融合的研究,大部分研究的目的都很明确,有的是为了造福残障人士,还有的是为了加速人类进化,以适应于未来可能出现的极端环境。”

    听完赵法医的解释,刘鹏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本来就是机械专业出身,地上的这条金属“螳螂腿”长近一米,有多处凸轮和油缸结构,使得每一快金属薄片都可以独立变化角度弹出,同时整个金属片内边缘薄且锋利,单从机械原理上看,这东西并不是方便于日常生活,而更像是某种战斗武器。

    刘鹏走到女尸的背面,从勘验箱中拿起一副手套带上,隔着橡胶手套,他检查了一下尸体背后的金属片。结果和他所猜测得差不多,几乎所有的金属片上都有磨损得痕迹,甚至在靠近右下方的一块金属板上还残留着长达两厘米的凹痕。

    赵法医朝柳安木招了一下手,示意他靠一点,拍摄尸体的胸口:“尸体身上存在多处打击伤和贯穿伤,其中最严重的一处贯穿伤位于尸体左胸处,心脏被贯穿留下约2厘米的孔洞,这道贯穿伤应该就是被害人死亡的原因,不过还需要把尸体带回去,做进一步的解剖化验后才知道是否还存在中毒的情况。另外,尸体后背上发现一处纹身,可以先发回技术科寻找尸源。”

    柳安木早已经习惯了法医的日常工作,将摄像头对准女尸左胸口的贯穿伤,就在他按下快门键的同时,从船头的方向却突然发出“嘭!”的一声巨响,连带着整艘捞尸船都晃了几下。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谁也没有料到,借助船舱内的灯光,船头的场景让人头皮发麻。

    湖面上的雾气越来越浓,舷窗外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而就在捞尸船的前挡风玻璃上,此刻竟然出现了一滩腥红刺目的血迹,那血迹中还沾着几根褐色的羽毛,看样子可能是鸟类在大雾中飞行,不慎撞了上来。

    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第一声撞击的闷响还残留在船舱内,紧接着又是第二声、第三声……越来越多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来,像是雨点一样落在捞尸船上。

    “嘭!”又是一只雀鸟从浓雾中撞上了舷窗,剧烈的撞击下,那雀鸟浑身的骨骼顿时折断,头骨中的白色浆液混着血液在舷窗上拖下一条竖痕。

    这一下坐在角落里的年轻捞尸人看得很清楚,他站了起来,似乎很意外:“麻雀?”

    虽然麻雀在平时随处可见,但在水库上方突然出现数量如此之大的麻雀群,而且像是集体自|杀一样,不断从白雾中飞出朝捞尸船撞击,这一幕绝对能用“瘆人”来形容。

    那老者一看这种情况,并没有惊慌,而是立刻从蓑衣下拿出了一包叠成三角形的红纸包。

    老者毕竟一辈子在水上讨生活,遇到过不少诡异、古怪的情况,刚才湖面突然起雾,他就知道水下的东西的东西不简单,再加上刚才那女尸出水,两只手臂抱在那人的肩膀上——这叫“背死鬼”。

    捞尸人下水看到这种尸体,是绝对不会靠近打捞的,因为只有被水鬼拖下水抓了交替的尸体,身上才会背着另外一具尸体。一旦水鬼找到新的替死鬼,后背上的那具老尸体就会自然脱落,从而浮上水面。

    刚才这具女尸能被弄上来,在老者看来完全是阴差阳错,水鬼不愿意放开即将得手的替死鬼,这才会被一起被带上了水面。现在那水鬼又弄出了这么大的阵仗,无非就是因为那小伙子活了过来,她不甘心就此作罢。

    鸟群的撞击还在继续,船舱里不断响起咚咚的撞击声。老者捏着手里的三角纸包,快步走到船尾的尸体身旁,在年轻捞尸人的搀扶下慢慢蹲了下来。

    水警队的几名特警经常和老头打交道,深知这老头有点手段,在水上遇到这种诡异的情况,他们也没有什么办法,自然不会拦着老头。

    遇上这样诡异的情况,赵柘本来也不想多事,但眼见着老者伸手想要把那纸包塞进尸体微张的嘴巴里,赵柘还是抓住了他的手臂:“老人家,尸检还没做完,您这样会干扰我们后续的工作。”

    老者瞪了他一眼,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什么。不过这老头说话用的是当地方言,口音很重,除了刘鹏和他孙子以,外整条船上没有人能听懂他的意思。

    见赵柘听不懂,年轻捞尸人便朝赵柘解释道:“我爷爷说下面的东西不简单,如果不赶紧处理,一会搞不好会把船给掀了。”

    说着,年轻人又从老者的手里拿过叠成三角形的红纸包,当着几个法医的面打开,一面除了一些木屑以外,就只有一块生锈的铁片:“这是老一辈的土办法,打捞起尸体之后,如果水面立刻起风浪,就要把一块铁片塞进尸体嘴里,只是铁片不掉出来,下面的东西就掀不翻船。”

    年轻人话音刚落,湖面上顷刻间就响起了劈里啪啦的雨声,随即又有一道闷雷在头顶炸响。

    白色闪电划破寂静的夜空,随着大雨落下,那些撞击着捞尸船的麻雀也纷纷散去,湖面上的水气混着浓烈的雾气,让人根本分不清方向,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整条船在一阵剧烈晃动后,似乎也往水里陷进去了一点。

    大雨洗刷着前挡风玻璃,将玻璃上的血迹冲刷掉的同时,也同样模糊了视野。开船的老水警看不清前路,也不敢贸然开船,只好扯着嗓子喊:“来风了,都抓紧扶好,不要走动。”

    刘鹏冲到驾驶室,面前的挡风玻璃全是水流,即使是在这种狂风骤雨的情况下,挡风玻璃上的一些白色液体和羽毛也没有完全被冲刷掉,可见刚才那些麻雀撞击速度之快。

    老者被自己的孙子搀扶起来,在晃晃悠悠的船舱中艰难地走到船头。多年在水上讨生活让他患上了严重的风湿,一旦下雨天两条膝盖就会疼痛不止,难以下地。

    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挡风玻璃外的暴雨,远方的闪电划破天际,惨白的闪电照亮了水雾中那排模糊的影子。闪电一闪而逝,那排黑漆漆的影子晃动了一下,随即一个接一个地跳进了水里,老者的瞳孔收缩成了两个小点,嘴唇颤抖了几下。

    他顾不得身上的疼痛,转头朝着老水警的方向大喊道:“开船!马上开船!”

    第103章

    “开船”这两个字就像是一记惊雷, 让坐在驾驶位上的老警察浑身打了个激灵,完全凭借肌肉记忆把螺旋桨手柄向外推出。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的时候,手下的推杆已经推到了底。

    老警察只觉得一阵心惊肉跳, 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在大雨天行船非常危险,而且他还是一下就把速度提到了最高, 不过很快他又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按理说螺旋桨陡然开到了最大,整艘船应该会出现严重的颠簸, 随即立刻朝某一个方向驶出,可事实是除了船身在剧烈抖动以外,整艘船并没有向外驶出去一点。

    “怎么回事?难道是螺旋桨卡住了?”这下老警察也顾不上旁边的几人, 在面板上操作了几下, 又将螺旋桨的手柄掰回, 重新推到了一半的位置。可结果和刚才一模一样, 船身只抖动, 并未开出。

    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就在老警察用力将手柄再一次推到最大时,变故陡生,船舱突然发出一声沉闷的爆炸声,紧接着整个船舱都陷入了一片漆黑,只有控制台上的面板还散发着莹莹光芒。

    在灯光熄灭的瞬间,老者蓦然回头朝着船尾的甲板看去。紧接着, 他的面色陡然变得惨白,瞪眼盯着甲板外漆黑的湖面,嘴里呢喃地说道:“完了……都完了……”

    大雨天见不到月亮,而湖面上浓重的雾气又包裹了整艘救援船,所以当船舱内的白炽灯熄灭后, 整个船舱立刻陷入了一片漆黑。

    在白炽灯熄灭以后,船舱立刻安静了下来。船舱里此刻还摆放着一具十分古怪的尸体,出于人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大部分人在这种时刻并不会像是电影里一样大喊大叫,而会优先保持沉默。

    柳安木扶着船舱,站在原地,微微眯起双眼。鬼差的身份让他的灵魂可以短暂地离开肉身,感知到周围的灵魂,这也是为什么他刚才能脱离肉身,用几个大嘴巴让那名溺水特警的灵魂回到肉|体。

    船上的生魂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就连两个昏迷中的特警都只是被水鬼拍灭了肩头火,导致魂位不稳,不至于危及生命。不过船下显然就没有这么简单了——船内灯光熄灭的一瞬间,船的吃水加深了近一倍,现在的船底下,至少趴着十几个饥肠辘辘的小鬼。

    在阴眼的注视下,这些小鬼浑身发白、起皱,四肢奇长无比,而身体又十分瘦小,肌肉深深凹陷,瘦得只剩下一具黑色的骨架。船身的剧烈颠簸,就是这些趴在船底的小鬼造成的。它们利用那些奇长无比的四肢制造水下暗流,冲击船身,最终会导致船身侧翻灌水,最终沉入水底。

    柳安木摸了摸下巴,心说这么熟练,看来是惯犯啊。

    阴身瞬间归体,柳安木眨了眨因为睁开太久而有点酸涩的眼睛,朝左边看去,果然看见一个眼色更深的黑影。

    于是他走过去拍了一下那黑影的肩膀,没想到那瑟瑟发抖的黑影立刻被拍得一个激灵,差点要喊出来。话刚到嘴边,程名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凑近耳边:“别出声,跟我出来。”

    黑暗中,程名咽了口唾沫,喉结轻微滚动,终于把那句“卧槽”给硬憋了回去,随即他又抬手在心口上揉了几下,心说三哥怎么比鬼还吓人。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甲板的方向,打开舱门的时候,柳安木突然回头朝着船舱内的黑暗看去。

    妖的魂魄和活人的不同,活人生魂往往会因寿命长短而呈现出不同的眼色,而妖的魂魄则永远是沉寂的黑色,像是一条深不见底的暗河。

    他站在舱门前的台阶上,和那道黑色的影子安静地对视,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如果非要说出个所以然来,那就是柏止的表现过于平淡了,既没有像往常一样主动跟上来,甚至连阻拦都没有——就像是现在所发生的一切,全部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柳安木盯着他看了一会,随即又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推开舱门。

    说实话,他并不想主动去猜忌柏止。毕竟从他现在恢复的记忆来看,柏止在这段关系中一直不断在失去,即使患得患失一些,也是常情。何况随着四位守门人相继身损,新代守门人又迟迟未出现,这些年如果不是柏止以妖魂镇守,第二道鬼门绝无可能到如今还未打开。

    甲板上雨势很大,磅礴的大雨下,两人一前一后走到甲板边。柳安木身上的白衬衫顷刻间就被打湿,雨水顺着下巴滑进衬衫的领口,又一路顺着起伏的胸膛滚落。

    程名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扯着嗓子朝他喊道:“三哥…这么大雨…我们出来干什么?”

    雨势极大,劈里啪啦地砸在甲板上,散开雾蒙蒙的水汽。在这样的雨势中,说话的声音很快就会被雨声掩盖,柳安木指了指漆黑的水面,声音被雨声打得断断续续:

    “…几十具尸体……水鬼…船底……”

    虽然听得不算真切,但“水鬼”和“船底”两个词还是传进了程名的耳朵里。他看了看漆黑得水面,身上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滂沱的大雨砸在甲板上,到处都是雾蒙蒙的一片,就算此刻两人只隔了几步的距离,也看不真切。

    程名又咽了一口唾沫,往前紧走了几步,离柳安木近了一点:“那、那怎么办?”

    “放心吧,我有个好点子。”柳安木揽住他的肩,半拖半拽地带着他往前走了几步。

    大雨劈头盖脸的浇下来,连眼睛都有点睁不开,程名还没搞清楚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听见柳安木说有办法,就傻乎乎地点了点头,跟着他往前走。

    很快两人就站在了甲板的右侧边缘,白茫茫的一片中,程名费力地看向脚底漆黑的湖面,心里有点发怵。他刚想问问柳安木,到底想了个什么好点子,突然感觉船身的震动停了下来。紧接着,柳安木“阴恻恻”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情况特殊,只好小小地牺牲你了一下了。”

    “嗯?”听见这句话,程名立刻感到一阵不妙,浑身鸡皮疙瘩冒起。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脚腕忽然被一只冰凉的手掌抓住,紧接着,他的身上就被|干脆利落地套上了一个救生圈,整个人朝着漆黑冰冷的湖面“飞”了出去。

    杀猪般的惨叫很快被淹没在劈里啪啦的雨声中,船甲上的绳索飞快被抽出,很快消失在水面。

    柳安木蹲在甲板边缘,两只手很随意地搭在膝前。他的眼底有黑雾涌动,在阴眼注视下,水下的情况清晰倒映于他的眼底。

    有了程名这个“唐僧肉”做为诱饵,那些趴在船底的水鬼犹豫了片刻,随即眼底都露出贪婪饥饿的光芒。片刻后,它们果然放开船底,朝着程名落水的方向争先恐后地游了过去。

    随着趴在船底的水鬼纷纷撒手离开,船身的吃水明显抬了不少,船身的颠簸也没有刚才剧烈了。大雨倾盆中,程名死死扒住身上的泳圈,欲哭无泪地飘在水面上,此刻在他的脚下,长手长脚的黑影如同海草般朝他飘荡而来,就像是闻到血腥味的鲨鱼。

    柳安木站起身,稍稍向后退了半步,随手将额前湿漉漉的头发捋起:“差不多了。”

    极具压迫感的黑暗天幕被闪电所撕裂,紫色的闪电映照船甲上一道单薄的身影。

    水珠顺着青年高挺的鼻梁滚落,他从容不迫地捡起一条绳索,将弯钩挂在自己的腰带上,随即很轻地抬了一下眉梢,纵身朝着深不见底的水面一跃。

    程名的惨叫声戛然而止,他抱着救生圈,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等他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以后,后背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好像整个人都跌进了冰窟。

    他拽着救生圈,奋力朝着柳安木跳下的方向游去,声嘶力竭的声音却被大雨打得支离破碎:“三哥,你真不想活了也换个地方死啊,回头你让我怎么和局里解释——”

    大雨倾盆而下,劈里啪啦地砸在程名的脸上,好似刀割一样疼。但无论他怎么声嘶力竭的呼喊,回应他的都只有汹涌的水浪,一望无际的漆黑湖面上,漂泊的救援船就像是一叶孤舟,仿佛随时都会被深不见底的水面吞噬。

    与此同时,沉入水底的柳安木陡然睁开了双眼。

    阴眼在这一刻被他发挥到了极致,他能清晰地看见每个黑影运动的轨迹。有些黑影被这个骤然跌入水底的“猎物”所吸引,调转方向朝他游了过来。

    他的计划其实很简单,肉|体凡躯在水下当然不是水鬼的对手,但如果利用法天象地,他有把握在一分钟之内将所有水鬼全部打散。

    ——但,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现在看来,这个计划可能需要一点小小的调整。

    白色的光芒在指尖慢慢消散,柳安木在水下微微抬起头,目光状似无意地落在数几米外那个黑色的虚影上。妖是不受天地庇佑的存在,所以他们的魂魄是混沌的黑色,即使那只妖将自己周身的妖气隐匿的很好,但它却无法藏匿起自己的魂魄。

    ——或者说它根本没必要隐藏自己的魂魄。毕竟活人成为鬼差,古往今来都只有“走无常”一条路,而“走无常”之人只能算是地府的临时工,和能拥有阴眼、窥视魂魄的正式工自然不能相提并论。

    “他在等我动用力量自救?”思索片刻,柳安木得出了一个有些矛盾的结论。

    水下是水鬼的主场,想在水下对付这种数量的水鬼,哪怕他借助姬玚的力量,也不可能有十足的把握。为了保下救援船上的十二条人命,他势必会选择求稳,先利用程名吸引水鬼离开船底,而后动用法天象地的力量,在离开救生船数米外的地方,将所有水鬼全部绞杀。

    前世的柳清木修行得是正一派道法,又得老掌门亲传,对付几个不成气候的水鬼自然不在话下。

    但这件事怪就怪在柏止的态度,树妖属木,对于水鬼有天生的克制,何况柏止这只千年木妖有息壤的滋养,早已和半神无异,只要他想出手,只一念之间就能让这些水鬼灰飞烟灭。但如果说他打定主意不准备出手,完全可以留在船舱内,为何要以特意化出灵魂之身,偷偷跟到水里来?

    第104章

    柳安木的嘴角牵起一丝冷笑, 既然如此,那不妨就验证一下吧。

    身体不断下沉的同时,他的指尖上牵起一条黑色的丝线, 黑线迅速缠绕上他的指节,靠内的部分凝聚成锋利的刀刃,轻轻一划, 血珠顿时涌出。

    血珠将周围一圈湖水沁染成淡淡的腥红,与此同时血腥的味道迅速扩散, 水面下的黑影动作顿时一顿,那些长手长脚的怪物顿时停下了动作,扭曲的身体在水面下扭转了一百八十度。

    弥漫在湖水中的血腥味瞬间将围绕在程名周围的水鬼吸引了过来, 开始还有几只水鬼还在犹豫, 但当周围的同伴一个接一个地朝着血腥味的源头扑去时, 这些停留在原地的水鬼很快也放弃了湖面上的“猎物”, 转而嘶吼着朝着血腥味传来的方向扑去。

    铺天盖地而来的水鬼遮挡了湖面上最后一丝光亮, 这些怪物兴奋地、嘶吼着扑向那个主动“献身”的祭品。青年的身体落入背后无尽的黑暗当中,他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些朝他扑来的怪物,甚至唇角还扯出一抹嘲弄的笑容。

    青年的身上的白衬衫在湖水的浮力下犹如一朵盛开的栀子花,枯骨如柴的手指伴随着腥臭的味道从上方而来,就在那腐烂露出白骨的手指即将触碰到“花瓣”的时候,忽然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下一秒,浑身长满白毛的水鬼脸上浮现出惊恐的神色。从它的身体中抽出新绿的枝桠, 这些枝桠攀附在它胸腔的骨骼上,顷刻间就撕裂它的皮肉,新绿从那早已腐朽的骨骼出生长出,短短一瞬便开出粉嫩的花朵。

    水鬼的身体摇晃了几下,它那唯一没有生长出树木枝桠的脑袋缓缓低下, 看向自己被莹白长剑贯穿的腹部,粘稠腥臭的液体从它腹部的伤口流淌出,可还未散开,便又化作粉色的花瓣,朝着湖面上纷纷扬扬地飘去。

    青年勾了一下唇角,不紧不慢地操控水鬼背后那道鬼魅的白色身影拔出长剑。

    白色发丝从耳畔擦过,一只有力的胳膊从后紧紧拥抱住了他的腰,他的后背贴在一个滚烫结实的胸膛上,即使是在冰凉的水下,他也能感受到那紧贴在肩胛骨上的气息有多么灼热。从背后拥抱着他的妖精将额头贴在他的后肩上,隔着一层湿透的衬衫,用鼻尖仔细描摹他肩头的弧度。

    “师尊以身作饵,实在令人佩服。”脑海里出现的声音并不是由耳膜传入,而是直接被投射到他的脑海中。这个声音有些沙哑,却没有什么起伏,平淡得像是一杯白开水。

    半米外的虚影缓缓抬起头,那双清透高深的眼睛盯着那妖看了片刻,随即如同水波纹般抖动了一下,便化作漫天散落的星辰,纷纷扬扬地落在那一人一妖的身上。

    被树枝由内而外贯穿的水鬼身上慢慢爬出更多的枝桠,这些枝桠就像是生长在水底的苍天大树,以水鬼的尸体为根心,抽出了更多的枝条,这些如同触手般的枝条朝着上方的水鬼凶恶扑去,短短一瞬间,就又鬼魅地缠绕上最近一只水鬼的脖子。

    水鬼被树枝缠上脖子,就像是被烧红的铁链所缠绕,面目痛苦狰狞,拼命用那皮肤脱落的手拉扯着脖颈上的树枝,可惜它的力量在那树枝前就有如蚍蜉撼树,只能一点点听着自己的颈骨折断的声音。在颈骨彻底折断之前,它转动着腥红的眼珠,死死看向漆黑的水底,嘴唇剥落的嘴巴里发出两个短促的音节,就像是婴儿呼唤母亲的哭声。

    伴随着这两个短促的音节,漆黑安静的水里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鸣啸,好像愤怒到了极致。紧接着,一连串的的气泡自水下飘出,就像是有什么东西一边低吼着一边从挣脱束缚从水底冲了上来。

    挡在面前的水鬼忽然剧烈颤抖了一下,随即那张腐败的面孔就在柳安木的化作一团花球,粉色的花瓣顺着四周的水波散开,像是在水中漂浮的绸带,缓缓朝着水面的方向飘去。

    柳安木感觉抱着他的那双手臂又紧了一点,随即从更深的水底蓦然拔起数道水波,像是从水底急速射出的子弹,朝着水面的方向疾驰而来。数道触手般的枝干高高扬起,朝着那悬在水中的水鬼猛地刺了下去。

    就在树枝即将贯穿水鬼的一瞬间,从树枝的缝隙中突然窜出一道惨白的女人身影,黑色的长发就像是海草般在水底散开。

    长发女人手腕和脚腕青紫一片,上面还漂浮着被挣断的铁链,链子上方长满了青苔。女人用青白发紫的后背死死挡在那水鬼的身前,水鬼也张开长长的手脚,抱住面前用身体保护它的长发女人。

    就在几十条枝干同时袭向长发女人的时候,水面白茫茫的雾气中突然传来一声“噗咚”的落水声。紧接着,只见黑色的巨大的影子从水面的方向快速游来,挥舞的八条尾巴就像是在拍苍蝇一样,瞬间就将那些潜伏在水里的水鬼打飞出去数米。

    下一秒,白狐甩了甩尾巴,又灵活地调转方向,跃进树枝形成了“鸟笼”中。白狐张开腥红的嘴巴,吐出一连串的气泡,一口将那长发女人连同被枝条勒住脖子的水鬼一起吞入腹中,又灵活地从“鸟笼”的缝隙中钻了出去。

    临走前,那白狐还不忘回过头来,邀功地朝柳安木晃了晃那八条湿漉漉的大尾巴。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那些从水底生长上来的树枝停顿了一会,但很快这些枝条也从沉睡中苏醒,像是八爪鱼一样朝着白狐的方向猛烈地扑了过去。这些枝条在水中的速度奇快无比,数十条枝干拧成一张即将收紧的鱼篓,眼见马上就要将白狐扑住。

    可就在枝干即将抓住白狐的一瞬间,漆黑的水底突然有一道白光闪过——“锵!”,坚硬如石的枝干和泛着寒意的刀背快速撞击,迸发出的水波瞬间在水底掀起了一道不小的涡旋。

    白衣道人的影子在水中晃动了几下,手中长剑震颤嗡鸣,荡开数丈水波。那些凶悍无比的枝条在见到白衣道人的一瞬间就停了一下,抬起的枝条静静地和白衣道人对视着,仿佛是在无声的质问。

    那白狐则乘机躲到白衣道人的身后,用湿漉漉的脑袋去拱道人的手臂。在被道人抬手摸了摸脑袋后,狐狸满意地调转方向,用四肢拨水,继续朝着水面游去。

    如同石笋般的树枝盯着白狐远去的方向,半晌,终于慢慢缩回了水底。

    ……

    柳安木微微偏过头,鼻下呼出一连串的小气泡,因为开始缺氧,他的脸色出现了不正常的薄红。

    那原本束缚在他腰上的手臂缓慢上移,不容反抗地环住了他的胸口。他能感受到背后那炙热的气息里带上几分烦躁,顺着他的肩膀一路向上,随即靠近他的后颈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肺部的空气越来越少,胸口也渐渐出现了沉闷的疼痛。从背后抱住他的妖精似乎并不打算放过他,湿热的舌尖伴随着冰凉的湖水一点一点滑过他的后颈。

    额上冒出了丝丝冷汗,强烈的窒息感让青年出于本能死死抓住胸前禁锢着他的那条手臂。大脑因为缺氧而产生强烈的眩晕感,反而麻痹了神经,他只能竭尽全力去感受后颈上的疼痛,以此来强迫自己保持清晰。

    冰凉的手从衬衫下摆探入,一寸寸摩挲着腰上的皮肤。大脑中有个沙哑的声音低声问着,那声音很温柔,却像是淬了蛇毒,能够麻痹人的神经:“师尊又从何处招惹来了一只狐狸?”

    ……狐狸?

    青年有些痛苦地扬起下巴,喉结很急促地滚动了一下。他一时间竟然想不起来是哪只狐狸,是东台山的那只红狐?还是东海那只黑狐?或是那只他从小养大的那只丑狐狸?……他的大脑好像陷入了一片空白,眼前也跟着模糊起来,意识也如同风中残烛飘忽不定。

    在他即将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瞬,嘴唇突然被重重吻住,紧接着唇齿就被轻轻撬开,不等青年抗拒,一口微凉的空气就被缓缓渡了过来。

    重新获得空气的感觉就像是久旱的大地逢上甘霖,只是渡气的这人就像是故意为之,渡过来的气息绵长如丝,逼得被缺氧几乎折磨到极限的青年张着嘴,不断地凑近索求,试图撬开那人的唇齿,获取到更多的空气。

    柏止紧紧抱着怀中的青年,嘴唇微微张开,任求任索地纵容着青年近乎疯狂的亲吻。他垂下那双漂亮的眼眸,感受着怀里青年的战栗颤抖,手指轻轻抚摸着青年后颈上的咬痕,充斥着紫色淤血的咬痕遍布在青年的后颈上,像是反复要证明怀中青年的归属。

    藏在漆黑水底的枝条慢慢顺着水势攀附上来,这些枝条缠绕住青年的身体,恍若蛛网层层将青年缠住,好像要确保青年无法从掌控中再逃离。

    ……

    青年心跳的频率渐渐平稳了下来,可嘴唇相碰的两个人却并没有因为而松开彼此。被冰凉湖水浸泡的身体渐渐热了起来,就像是突然患上了皮肤饥渴症,不断渴望着对方的触碰。

    头顶上模糊的不清的声音越来越靠近,那声音几乎已经声嘶力竭。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光亮从头顶的水面上打下来,像是漫天的繁星,仿佛想要拨开黑暗混沌的水底。

    柏止微微向后抬起头,止住了青年意犹未尽的索求。

    他很轻地用指腹摩挲着青年湿润微肿的嘴唇,流转在他身边汹涌的爱意无声却喧嚣,在上方远光探照灯打过来之前,那妖精终于松开了桎梏着青年的手臂。

    缠绕在青年的腰上的枝条缓缓收紧,枝头上开出数不清缠绵悱恻的粉色花苞,顶着青年不爽的目光,那些开着花朵的枝条快速托举着青年向上方升去。

    第105章

    “所以刚才你跳下船, 是为了割断缠在螺旋桨的水草?”刘鹏把手里的烟屁股塞进嘴里深深吸了一口,看样子他还是怀疑柳安木的说法。

    “没错。”

    “你怎么知道有水草缠在船底?”

    “引擎推到了最大,但螺旋桨却根本没有转动,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螺旋桨被水底的海草缠死。”柳安木的视线透过船舱门,看向甲板上甩着毛发的狐狸。他顿了顿,才继续说道:“以前我住的地方旁边有一个公园, 夏天湖水草疯长,有时候就会被水草缠住螺旋桨。”

    “胡闹!”刘鹏怒斥道:“先不说外面下这么大的雨, 你贸然下水万一发生危险,还要再连累水警的同志下去救你。而且你单枪匹马就下水去了,也没和老刘交代一声, 万一螺旋桨恢复运作的时候引擎没有切断, 几秒之内就可以把你打成肉馅!”

    老刘就是那个开船的老警察, 此刻也是心有余悸, 拍着心脏半天都没能恢复过来。

    刘鹏在从缉毒部队退役后, 先去了水警大队干了两年,随后才被调到了沙湖区公安分局,算下来他也算是水警大队的老领导,对水警救援的流程非常熟悉,所以他深知在引擎打开的状态下,靠近螺旋桨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情。

    面对刘鹏的厉声呵斥,身上披着薄毯的柳安木却表现得心不在焉, 随便敷衍的附和了几句,但他这副难得“乖巧”样子落在刘鹏的眼里,却觉得是自己的一番警告起了作用,气也不由顺了一些。

    刘鹏当然不会知道,柳安木此刻的注意力完全在甲板上的那只狐狸身上, 他藏在薄毯下的手正把玩着手里的骨哨,这只骨哨是狐狸骨所制,也正是因为这只骨哨,才让他召唤来了甲板上的白狐。

    白狐甩了甩身上的水珠,张开腥红的大嘴,嫌恶地从嘴里吐出了两道湿漉漉的身影。两道身影重重摔在甲板上,发出的闷响把船上的众人都吓了一跳,立刻有人站起来循声望去。柳安木也披着毯子站了起来,他思索的目光透过船舱门,落在甲板上的两团身影上。

    皮肤黝蓝的水鬼蜷缩在女人的怀中,女人满头的黑发像是水草般缠绕在身上。像是注意到了柳安木看过来的目光,女人缓慢地抬起头,从乱糟糟的黑发中露出一张青色的面孔。

    一人一鬼隔着舱门玻璃安静对视着,片刻后,柳安木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此刻,在他漆黑的瞳孔中倒影出一个清晰的影子,这个影子依旧保持着人形,但从黑色长发下露出的面庞却绝对不是人类,绿色的眼珠占满了整个眼眶,从眼眶中鼓凸出的一对眼珠子几乎就要脱眶而出。

    女人整个头骨都在一定程度上发生了变异,上庭下庭收窄,而中庭则占了整个头骨三分之二的空间,鼻翼下端向外凸出,连带着整个口腔的牙床都向外鼓出,这样的变化让女人的头部看上去不像是人类,反而像是某种昆虫。

    察觉了那人眼底的诧异,“她”抱着怀中水鬼的手臂轻轻颤抖,随即有些狼狈地低下了头颅,将那张诡异的脸庞隐藏在黑发中。

    甲板上的女人蜷缩在水藻般的长发中,与此同时,整艘船突然剧烈抖动了起来。紧接着,老刘的惊喜交加的声音就从船舱前侧传来:“船能动了!”

    听见这个声音,船上的众人都不由松了一口气,纷纷把视线从空无一物的甲板上收回来。

    湖面上的雨势逐渐变小,现在正是开回岸边的好时机,这些水警常年在水面上搜救,但从来没见过像是今天这样离奇的事情,而且那具古怪的尸体就躺在船舱里,再耽搁下去,说不准一会儿还会出什么事。

    捞尸人老者靠在船舱的角落里,风湿骨痛让他无法站立,但他的视线却穿过人群,落在那个披着薄毯的青年身上。老者眼底有一抹精光闪过,他常年在水面上讨生活,自然知道刚才根本就不是水草缠了螺旋桨,而是水鬼扒船,这个青年刚才单枪匹马地下水,不到两分钟就将水下的水鬼尽数解决,这种本事绝非是凡夫俗子。

    披着薄毯的青年似有所感,转头看来过来,黑色的薄毯披在青年肩头,湿漉漉地短发被顺到耳后,露出侧颈上一块还未消去的咬痕。老者心下顿时了然,这些水鬼最喜欢攻击人的脖颈,如果不是早有防备,被这些水鬼咬中,那可是能被活生生撕扯下一块皮肉来。

    老者老态龙钟地抬起下巴,朝旁边的年轻人低语了几句。旁边的年轻人听完老者的耳语,十分诧异地看了那青年一眼,随即恭恭敬敬地朝那人抱了一拳。

    正沉浸在激动情绪中的年轻捞尸人自然不会注意到,当他朝着那青年抱拳时,角落里靠在船舱阴影里的男人轻轻转过头,那道轻飘飘的视线随即落在他的身上。

    **

    随着捞尸船靠岸,湖面上的大雨也停了下来,就连湖面上莫名其妙的白雾也散开。

    尸体很快从船舱内被抬上担架,固定好后,抬向公路上的警车。大雨冲刷了干涸的大地,也带走了犯罪分子留下的痕迹,好在痕检科的警察已经对河床附近完成了初步的取证,其中就包括一块写有编号的金属标牌,表面上还沾着干涸的血迹。

    随着雨势渐渐转停,痕检科的警察们准备对现场做进一步的勘察。几名法医也加入了现场勘验的队伍,就在柳安木离开大部队,准备朝着河床深处走去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很干净的声音:

    “柳法医!”年轻捞尸人从背后追上来,他的脖子上依旧搭着那条白汗巾,遮挡住侧颈上那些异于常人的构造,浑身结实的肌肉让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头矫健的黑豹。

    对上青年看过来的目光,年轻捞尸人握着手机的手心有点出汗,他有些腼腆地抓了抓后脑勺:“柳法医,刚才见识了您的本事,我对您很是钦佩……”

    说到这里,年轻捞尸人突然停顿了一下,随即连连摆手,又将手里的手机递到青年面前:“您别误会,我没有恶意。是这样的,我们村子里最近出了些怪事,不知道能不能劳烦您……”

    “怪事?”柳安木懒洋洋地看了捞尸人递过来的二维码一眼,却没有去摸自己手机的意思。

    提到村里发生的怪事,年轻人面色一僵,明显有些不自然。半晌,他才踌躇着开口道:“这事一两句话说不清楚,但不管您能不能为我们村子解决这些怪事,都是我们村子的恩人,村长绝对不会让你白跑一趟的……”

    话还没说完,青年已经从兜里拿出手机,对准他手里的二维码扫了一下。

    “滴——”手机屏幕上跳出新的页面。

    “陈龙?”柳安木看向屏幕上的名片,年轻捞尸人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自己的头,点了点头说道:“我的大名,我爷爷希望我以后能有出息,于是就给我取名叫陈龙。”

    柳安木随口“哦”了一声,将好友申请发出去。加上联系方式以后,他才把手机塞回兜里,慢悠悠地说:“单看事两千,需要开坛作法的话五千打底,视具体情况而定,上不封顶。”

    “没问题,这可是我们村里的头等大事!”陈龙非常爽快,顺手就把自己的备注发了过去:“如果真能解决,别说小几千了,就算是大几十万,大家也都舍得!”

    **

    直到坐上警车,柳安木盯着窗外飞快后退的街景,脑海里都还在思考。

    到底是什么事情,才值得动用一个村子的力量,不惜花费几十万请人处理。虽然他自小就跟老头走南闯北,帮别人处理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但这种几十万的大单其实是很少见到的。

    十七年前他和老头去安州处理过一件事,雇主是一位早年下海发家的富豪,由于当年生意场上很不顺,于是听从身边一位风水先生的话,准备迁祖坟。结果挖开祖坟一看,里面的老祖宗早已变成了一具飞僵,风水先生为了重新把这具飞僵封印回棺内,拉着飞僵一同躺进了棺材里,不过哪怕这样也只能暂时困住那飞僵半个月。

    最后那家人找来找去,最终求到了老头面前。当年的几十万基本可以说是一笔巨款,老头立刻收拾东西带着三个徒弟上门处理。为了重新封印那飞僵,老头甚至连祖传的黑驴蹄子都拿出来了。斗飞僵的过程也只能用惊心动魄来形容,当时守在“乾”字位的柳大还险些被那飞僵给拖回棺材里。

    还没等柳安木想出个结果,三辆警车就已经绕开人群,从后门悄悄开进了警局大院。警署外早已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既有为了热度而来的网红和记者,也有单纯因为好奇而来凑热闹的群众。

    还没下车,所有人的手机上就已经收到了王远的指令:“打捞现场有记者用无人机拍摄了不少照片,现在网上已经炸锅了,上级要求我们尽快破案,从现在开始,休假全部取消,所有人进入紧急作战状态。”

    第106章

    “又搞作战状态, 这一个月就没有正常休息过。”程名看完群里的消息,把手机揣回兜,推开后座的车门跳了下去, 嘴里还自言自语地嘀咕道:“尸体面部蜡化,哪有这么容易找到尸源?”

    柳安木刚从副驾驶位下车,他鼻梁上戴着两层口罩, 闻言挑了挑眉:“要打个赌吗?”

    “打赌?赌什么?”程名终于来了点精神,一路上后厢里的腐臭味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的神经。想了想, 他又补充道:“先说好,不管赌什么,赌注都是一顿火锅。”

    柳安木看向那漆黑的侧门, 笑道:“行啊, 火锅也不亏, 那就赌最迟天亮前能找到尸源。”

    “天亮?”程名下意识看了一眼手机, 现在距离天亮只剩下不到七个小时。

    他挠了挠后脑勺, 有点不好意思:“三哥,你想请客就直说嘛,干嘛还绕这么大的圈子?”

    赵法医此时正好从驾驶室下来,听见两人的对话,微微皱起了眉头:“先去拿推车,把尸体送去解剖室。”

    从河底打捞上来的女尸已经发生蜡化,为了避免搬运过程照成尸体的损毁, 尸体是用塑料棺搬运回到警署。不过自从离开红山水库,尸体便开始散发出阵阵恶臭,这几日又正逢高温天气,夜间平均气温都在三十五度以上,即使尸体隔了一层塑料棺, 空气中依旧飘散着一股恶臭。

    很快程名就找来推车,就在三人正打算合力把塑料棺搬到推车上时,面前的侧门却突然被推开。柳安木抬头看去只见月光下正站着一人,脸色苍白,手里还紧紧握着一只手机。

    宋航从台阶上一步步走下来,一字一句地说道:“死者身份已经确定了,家属正在赶过来。”

    “……”程名保持着仰头的姿势,张开的嘴巴半天都合不拢,努力了半天才终于拼凑出一句话:“宋老师,尸检都没做,你怎么知道死者是谁?”

    宋航将手里的手机立起来,使得亮着光的屏幕正对台阶下的三人。程名定睛一看,只见屏幕上赫然是一片紫色的纹身,蓝紫色的鬼面在惨白的皮肤上非常显眼。这纹身是在现场勘验尸体的时候发现的,当时就通过微|信发给了技术科查找尸源。

    宋航看向台阶下的柳安木,声音有些低哑:“宋家嫡系在成年后就会按照家规,在身上纹上这样的纹身,鬼面上的獠牙有八个方位,分别代表八房。所以看见纹身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死者就是我那已经失踪了一个月的远房堂姐——宋冉云。”

    程名干巴巴地说了一句“节哀”,随即哭丧着脸转过头,语气瞬间变得悲痛:“三哥,难怪你要跟我打赌,其实你早就认出来了那个纹身,故意坑我呢对不对?”

    “哪里的话?”柳安木耸了耸肩:“都是兄弟,我不坑你坑谁?”

    *

    十几分钟后,女尸终于躺在了解剖台上。

    隔着一层橡胶手套,赵法医一手拿着存档的录音笔,一边对尸体进行了进一步尸检,冰冷的器具滑过尸体蜡化的皮肤,带起一些粘稠的液体:“额头、手背、膝盖、脚背都没有明显的擦伤,这说明尸体并不是顺着湖水被冲到水库里的,再加上尸体腿上绑有绳子,凶手应该是在杀死被害人后,乘船将尸体运到湖中央,完成抛尸。”

    “尸体出现部分蜡化,但尸体的头发和甲床均完整未脱落,这在水下发现的尸体中尤其罕见,通常来说形成尸蜡化需要一个月的时间,但夏季一般在三到四天,尸体的头发和指甲就会开始脱落。”赵法医抬起尸体的右手,虽然女尸的右手已经发生了部分尸蜡化,但指甲却非常完整:

    “尸体的指甲很长,有非常明显的分层,靠近外侧的指甲呈灰白色,而靠近内侧的甲床微微凸起,呈现出紫黑色,这说明死者在遇害前曾由外伤造成过甲床脱离,紫黑色部分是淤血所导致,结合死者身上多处外伤,可以判断死者在死前曾有过激烈的搏斗。”

    赵法医将手指按在尸体被解剖开的胸膛,抬手朝柳安木示意,让他进行拍摄留作证据:“经解剖,尸体多处脏器受过外力暴力损失,其中脾脏破裂,左肾和心脏存在两处贯穿伤,其中心脏上的一处贯穿伤就是导致被害人死亡的原因。另外,死者胃部有大量液体,从死者胃部中提取到了一件异物,像是某种节肢昆虫褪下的皮,可能是凶手在杀死被害者前强迫死者吞下。”

    按照赵法医所说,柳安木对着尸体胸腔内受损的部位一一拍照留证。就在赵法医走到尸体前部,准备隔着手套抬起尸体的头颅时,解剖室的大门突然被敲响。

    下一秒,王远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赵柘,家属已经赶到了。情况比较特殊,这场解剖需要由家属旁观。”

    赵法医保持着抬起死者头颅的动作,将死者的头发全部捞起,露出后颈上的一片狰狞的烙印,新长出的皮肉与周围的皮肤有明显分层:“小程,去给王队开一下门。”

    程名应了一声,摘掉了自己的手套,快步走过去将解剖室的隔离门打开。门外此刻一共站着三个人,除了王远和宋航以外,还站着一个面容苍白憔悴,眼中布满血丝的男人,看样子这人就是死者的家属。

    王远指了指身边的男人,简单介绍道:“宋清,死者的哥哥。”

    程名点了点头,朝几人做了个“请进”的手势,引着几人从解剖台的方向走去,出现尸蜡化的尸体腐臭味很重,但现场去没有任何一个人表现出异色。

    “解剖已经做完了,死者心脏上有一处贯穿伤,导致死者最终死亡。除了死者背部上的一块纹身以外,我们还在死者的后颈上发现了一块烙印……”程名说到这里,突然顿了一下,有点尴尬地看向旁边的王远。

    王远沉默了片刻,接过话头,斟酌着继续往下说:“我们已经追查了烙印的来源,这个图案是一家俱乐部logo,这个俱乐部以前就闹出过不少事情,不过基本都是双方自愿的情况下,所以警方也不方便介入。按照我们现在掌握的线索,这个俱乐部有个很特殊的入会仪式……”

    话还没说完,就被宋清红着眼眶打断:“不可能!我妹妹从小就接受最好的教育,她绝对做不出……”就在这时,宋清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变得越来越难看。

    片刻后,他几乎咬牙切齿地说道:“如果真的发生了这种事情,一定是那个混蛋强迫我妹妹!”

    王远敏锐地察觉到了这是一条重要的线索:“那个混蛋?”

    “他叫雷胜,是小云一年前找的男朋友,B大的教授,比小云大了四五岁,曾今结过一次婚,不过早年间已经和前妻离婚。”宋清强压的怒火,说:“他和小云的事情我了解得也不多,小云知道我们不喜欢他,平时也很少跟我们提起他。”

    “不过半年前我妹妹为了这个男人,不顾家里的阻拦,偷偷从家里搬出来和这个人同居。小云失踪以后,我第一时间就报了警,警察调查过雷胜,他们说雷胜半年前就已经和小云分了手,小云失踪的这段时间里,雷胜外出参会,根本就不在B市。”

    “即使案发时他不在B市,也不能说明整个案件与他完全无关。”王远沉思了片刻,问:“你和这个雷胜有过接触吗?在宋冉云失踪以后,他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有!我妹妹失踪后,我曾带人去过那个男人家,想找找看有没有线索。”宋清深呼吸了一口气:“有一次我带着几个人兄弟,冲进了雷胜的家里,那时他家里的味道很奇怪,有股很强烈的腐臭味。于是我强行踹开了他的卧室,结果发现整个卧室都是空的,而在房间正中央供了一个神龛,而且越靠近神龛,刺鼻的腐臭味也就越重。为了弄清楚雷胜到底在搞什么名堂,我就这个神龛给打开了。”

    王远问:“神龛里有什么?”

    “一只死去的螳螂,尸体非常完整。”宋清顿了顿:“但我很确定,那股腐臭的味道就是从螳螂身上发出来的。”

    “……”

    这个结果显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就连王远都不由皱了皱眉头。他无意识地将手按在自己的裤兜上,但很快又想起解剖室不准吸烟,于是又把手放了下去。

    “螳螂?”柳安木从镜头后抬起头,在他的脑海里快速闪过甲板上的画面,黑发下女人抬起的那张怪异的脸,如果经过一点简单的抽象,的确很像是一只螳螂的头部。只可惜女人的魂魄好像被什么东西拘禁,哪怕白狐将她的魂魄吞下,也无法将她带离那片水域。

    王远缓慢摩挲着右手大拇指,忽然想起了什么,立刻摸出自己的手机,从相册里调出一张照片:“你看到的神龛和这个一样吗?”

    视线落在手机里的照片上,宋清的脸色登时剧变。他颤抖地接过手机,死死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图片上的神龛,呢喃道:“一模一样……这个神龛你们是在哪里找到的?”

    第107章

    “这只神龛是半个月前我们在另一名失踪者家里找到的。”王远眉头皱的更深了:“也就是说所有失踪者的家中都出现了这个神龛, 区别只是神龛里供奉的东西不同。”

    沉声说完这句话以后,王远只感觉心里一阵沉闷压抑,仿佛就连吸入鼻腔的空气都变得稀薄了起来。这是一个很可怕的推测, 一旦成立,就说明大四喜俱乐部根本就不是‘法华会’的老巢。

    假使大四喜俱乐部仅仅只是被‘法华会’推出来的幌子,如今那背后的势力恐怕已经顺利毁灭了所有罪证, 再一次无声无息地隐入黑暗。

    “神龛,又是神龛。”王远在心里反复念着这个词:“这些神龛到底在这里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

    出于对死者家属的尊重, 随着四人靠近,赵法医将手里的镊子放到一旁。

    他擦去手上的尸蜡,镜片后的眼睛看向面前形容憔悴的男人:“DNA比对结果至少要一天才能出来, 现在死者的身份还不能完全确定。麻烦您再仔细回忆一下, 令妹生前有没有动过什么手术。”

    宋清此刻已经走到了解剖台边, 他每一步都走得很沉重。解剖台上的尸体还没有缝合, 只在表面盖了一层无菌巾。宋清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解剖台上面目却非的尸体, 似乎张了张嘴想要回答赵柘的话,但却突然喉咙一酸,又哽住了。

    解剖台上的尸体只有头部露在无菌巾外,脸上的皮肤像是泡过水的肥皂,甚至连鼻子眼睛的位置都难以分清。只有眼眶中那爬满绿色的眼球,沉默地望着头顶的一片天空。

    宋清闭上双眼,声音沙哑、缓慢, 像是在竭力压抑着某种情绪:“她小时候做过阑尾切除手术。”

    解剖室里变得很安静,赵柘沉默了一会,才很轻微地点了点头。哪怕他什么都没说,但现场的所有人都已经猜到了结果,死者大概率就是宋航口中的那位远房表姐, 宋家从小宠爱着长大的小女儿——宋冉云。

    这样的沉默让宋清更加痛苦,他缓慢地蹲下身,手捂住脸,肩膀很轻地颤抖着。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面前突然被递过来了一只手机。此刻的宋清眼眶发红,但视野却异常清晰,人在极致的悲伤痛苦之下,反而流不出一滴眼泪。

    宋清死死盯着面前亮着光的屏幕,那画面仅仅只是在眼前一闪而过,却让他觉得头皮发麻。图片里是一望无际的湖面,远方山势起伏,这张照片拍摄的时间应该是接近于晚上七点,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

    夕阳遥遥挂在两山之间,在水中映下一道腥红的倒影,可偏偏红日落在水中央,又被右侧较高的山峦所贯穿,看上去倒像是被射落在湖水中。

    “破面文曲……”宋清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的脸色蓦然变得越发苍白,仿佛连最后一丝血色都褪去。他死死盯着面前的青年,眼中尽是血丝,声音颤抖得不像话:“这张照片…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打捞现场。”柳安木平淡地叙述着,他从宋清手中将手机抽出来,用手机自带的笔刷在图片上画了一个圈,又递了回去:“尸体就是从这个位置捞上来的。”

    宋清接过手机时,手指顿时颤抖起来。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他把手指轻轻向左一滑,停顿了片刻,终于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抬起头,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王远,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苦笑:“王队长,我知道这不合规矩,但躺在这里的是我的妹妹。我从小看着她长大,现在看着她死不瞑目地躺在这里,你让我……怎么忍心啊?”

    宋清说出最后几个字的时候连声音都在发抖,听起来非常压抑。哪怕只是站在原地,都仿佛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他形销骨立地站在那里,本就瘦削的脸颊褪去血色后,更显得只剩下一副沧桑的骨架。

    话音落下,解剖室内的几人都看向王远。王远沉默了一会,终于道:“我只能给你十分钟,解剖室的摄像头不能关闭太久。”

    宋清沙哑着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好,就十分钟。”

    **

    解剖室的门窗都被关闭,就连制冷的空调都被关闭。这几天正是秋老虎,几人闷在不通风的室内,再加上屋里还放着一具尸蜡化的尸体,整个屋子里散发着难以言喻的恶臭。但即使是这样,解剖室里依旧没有任何一个人临阵退缩。

    宋清将随身带来的皮箱打开,里面只有一些浅灰色的粉末,这些粉末被分成了六大包,从左到右,从上到下,颜色逐渐加深。宋清半蹲下来,一袋接着一袋把里面的粉末尽数洒进解剖床下方的金属托盘中。紧接着,他口中一边低声念叨着什么,一边拿起旁边的黄纸,用火机将黄纸点燃之后,在半空中画了些什么,才将快要烧到手指的黄纸丢进托盘里。

    程名卷起袖子,好奇地简直想要凑过去。只可惜宋家在行事的时候有严格的规矩,除了法师以外,其余人只能远远观礼。程名忍不住凑到柳安木的身边,压低声音打听道:“三哥,这到底是在干什么啊?”

    柳安木隔着两层口罩,说话时瓮声瓮气。他言简意赅地解释:“招魂。”

    “招魂?”程名咽了口唾沫,又看向金属托盘上断断续续冒起得白烟:“可我也没见他起什么仪式啊?招魂不是都得杀只大公鸡,然后唱唱跳跳地,才能把死者的魂魄招过来吗?”

    “谁跟你说招魂就是跳大神的?”一旁的宋航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不住转过头,压低声音说道:“我们祖上以制香起家,家族中传承着一种异香,名为返魂香,有招魂通感之能,在宋朝时期,常为天子祭祀天地时所用。指甲盖大小的通灵香,在明月饭店就能卖到上千块!”

    程名被震惊得半晌没说出话,好半天才艰难地又咽了一口唾沫:“照你这么说,那这一盆的价值岂不是都有几十万了?”

    宋航不容置否地轻“嗯”了一声,又抬头看了看另一边的宋清,才低声说:“像这种手笔,也只有我堂哥能拿得出来。他是族里下一辈的掌门人,返魂香的配方掌握在他手里,自然是想有多少就有多少,不过我听说这返魂香其中有一味材料是犀牛角,所以才会尤为珍贵。”

    柳安木闻言从鼻子里“嗤”了一声,心说什么犀牛角,分明就是把黄牛角割下来滥竽充数。

    这东西放在现在的确是个宝贝,但放在千年前的柳清山手上,其实并算不上是个稀罕物,闲来无事用箬竹叶一裹,便能沉沉睡去,去梦里寻那两三老友切磋饮酒。若非是有这东西,他上次耍的那两把金刀早就该跟着它的主人埋入黄土,也落不到他手里。

    不过宋航显然对这声嗤笑很不满意,在他心中似乎已经早已把返魂香封上了神坛。不过还没等他呛声,独自守在解剖台边的宋清就突然出了变故。

    从托盘里升腾起的白烟不断钻入他的鼻孔,随着大量的烟雾涌入,这些白烟似乎已经影响到了宋清的呼吸,他的身体因为缺氧而微微颤抖,但还是固执地想要朝解剖台走去,可惜只迈出一步,他就重重摔倒在地。

    宋航已经到了喉咙里的话顿时又咽了回去,他紧紧盯着宋清的方向,脸色紧张而焦急。随着从托盘中溢出的白烟越来越多,宋清喉咙里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闷哼,在这声闷哼后,他本就苍白的脸更加没有血色,眼皮抽搐,瞳仁上翻,眼眶中几乎只剩下眼白,肩膀一下又一下撞击在地面上。

    柳安木只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心中就已经了然。宋家的返魂香虽然是至宝,但是本身也存在不小的危险性,用香之人通过招魂的方式与亡灵同感,感受亡灵在死前所经历的痛苦。

    这一点本身无可厚非,只要修养得当,不日就能恢复过来。但问题就出在宋冉云的魂魄被拘禁于湖底,想要强行招来她的魂魄,就只有加大返魂香的剂量,与此同时通感带来的痛楚也会呈几何倍增加。

    不出数秒,宋清的身体竟然开始发起抖来,就好像是在冥冥中感受到了危险的到来。紧接着,他浑身忽然一震,后背像是不受控制一样,蓦然朝地上撞去,发出“嘭”的一声闷响。这一下撞得很实,宋清后背上的冷汗一下就出了一大片,回去估计还要疼上几天。

    剧烈的疼痛将宋清从通感中拉了出来,他捂着心口的位置,冷汗顺着额头滴了下来。片刻晃神后,他死死咬住牙关,几乎是从牙缝里迸出了三个字:“狗日的。”

    柳安木挑了挑眉,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从他宋大少的嘴里听到这三个字。毕竟对于年轻一辈来说,宋清可以说算是标杆一样的存在,从小就被宋家当作继承人来培养,谦谦君子温如玉,即使是他从小就最疼爱的妹妹遭此毒手,他也没有表现得过分失态。

    周围几人此刻都已经按耐不住担心,纷纷冲了上去。

    既然宋清能说话,就证明招魂通感的仪式已经结束。程名赶紧过去扶起宋清,本想先查看一下宋清有没有受伤,却被后者挡了回去。

    宋清不顾身上的伤势,他按着疼痛不已的胸口,抬头看向王远,声音虚弱却坚定地一字一句说道:“小冉是在打斗中受伤,贯穿她心脏的东西是一根弯钩,尖端细,尾端粗。这根弯钩从斜上方刺下,力量非常大,瞬间就把心脏刺穿。单从力度上来看,不像是手持的武器,更像是甩钩。”

    第108章

    王远半晌没有说话, 他拿着无菌巾的一角,沉默了片刻,才看向有些狼狈的宋清, 叹了一口气:

    “斯人已去,人还是应该继续往前看。”

    无菌巾被轻轻拉开一角,解剖台上的尸体并不是仰面躺在解剖台上, 而是由于尸体后背上的金属钢架,法医只能在尸体身下塞入一个箱子, 让尸体保持着四十五度侧躺的姿势。

    宋清眼睛死死盯着无菌巾下方露出的金属杆架,眼里全是血丝。女尸的后背上向外延伸出两排泛着寒光的金属“螳螂腿”,金属压杆上方布满了能伸缩的金属毛刺。

    “难怪……难怪……”宋清干涩的嘴唇抖了几下, 喃喃自语地说道:“通感时我就感觉背后似有东西在动……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你说她在那时候该有多疼啊……”

    他印象里的小冉从小就很怕疼, 哪怕是划破了一点手指, 都要特意拍一张照片发给他。可面前的两根金属“螳螂腿”, 却分明是从脊骨两侧贯入, 透过那些蜡化的皮肤,甚至都能看见两侧畸变外凸的骨头。

    他颤抖地伸出手,轻轻触碰那两块包裹在蜡化皮肤下畸形的凸起,好像生怕弄疼了“沉睡”的姑娘。赵柘下意识想要阻止,却被王远给拦了下来:“由他去吧。”

    手下的皮肤触感粘腻而冰凉,伴随着难以忽视的腐臭味道,可宋清只是垂着眼睫, 眼底有浓浓的悲伤与恨意。他无法想象小冉死前的痛苦,而这种痛苦在他身上又转化为无尽的愤怒,那些混蛋施加在小冉身上的痛苦,他一定要亲手千倍、百倍讨回!

    从女尸胃部取出来的异物被放在透明证物袋内,虽然胃里的东西已经被胃酸腐蚀了不少, 但依旧能很清晰地分辨出是某种昆虫蜕下来的皮,周围还散落着不少节肢状的虫蜕。

    柳安木顺手拿起托盘里的证物袋,递了过去:“这是在死者胃部发现的,从腐蚀程度推断,应该是在她死前半个小时内吞服下的。”

    宋清接过证物袋,隔着塑料表面触碰到那残缺的虫蜕时,他就连指尖都在颤抖。他抚摸虫蜕的动作很轻,那是一种小心又谨慎的温柔,就像是在抚摸妹妹留给自己的最后一件东西。

    此刻他所表现出的温柔其实并不正常,无论怎么看,这段从尸体胃部取出来的虫蜕都像是宋冉云生前被强逼着吞入腹中,可以说这也是宋冉云生前受过非人折磨的证据。

    过了好一会,宋清才抬起头,定定看向递给他证物袋的柳安木:“小冉的尸体里有发现一条蜈蚣吗?半尺长,手指粗细,通体漆黑,步足为红褐色。”

    柳安木有些无语:“尸体是从水里打捞上来的,就算有蜈蚣也早就跑了。”

    “不可能,”宋清摇了摇头,言辞确凿地说道:“这不是普通的蜈蚣,哪怕小冉的生命已经中止,它也会留在小冉的身体里,直到死亡。”

    “蜈蚣攻击性很强,理论上来说根本不可能被驯化。”赵柘并不相信他的话:“尸体胸口和右腹部有贯穿伤,如果在抛尸前有蜈蚣爬进死者身体,最有可能就是从口鼻或者这两处伤口处爬入。不过死者口鼻和这两处贯穿伤在尸检中都检查过,并没有找到你所说的蜈蚣尸体。”

    听完赵柘的话,宋清深呼吸了一口气,眼底竟涌现出一丝兴奋。他先是看向王远,随后又看向柳安木,声音依旧有些沙哑:“二位,能否借一步说话?”

    单凭能认出“破面文曲”,宋清就知道眼前这位年轻法医的本事绝不在他之下。

    柳安木看出了他话里有话,恐怕碍于还有两个普通人在场,才不便说出来。于是跟着他出了解剖室,三人一路走到了走廊的尽头,旁边是档案室,平时也没人来。

    再次确认档案室内无人之后,宋清才沉声开口:“接下来我要说的这件事涉及宋家的一些秘辛,故在下才要把二位喊出来。”

    “无妨,能够理解。”王远点了点头:“现在只有我们三人,你想说什么,尽可直说。”

    宋清也不再闪烁其词,直言说道:“我的母亲其实是西江的苗女,属黑苗一脉,从小就和各类蛊虫打交道,不过母亲在和父亲结婚以后为了生下我和小冉,从发现自己怀孕起,她就把身体里的蛊虫尽数清理干净,只留下一株蜈蚣蛊。这种蛊不用入体,主要的作用就是寻人,以前西南地区人口贩卖猖獗,很多人家就会养这蜈蚣蛊,来防止家中孩童丢失。这只蛊的母虫在我母亲那里,子虫则被母亲传给了小冉,只要母虫吃掉子虫蜕下来的皮,就能闻见子虫的味道,从而找到子虫。”

    说到这里,宋清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既然子虫不在小冉的身体里,就说明小冉一定是把子虫留在了某个地方。那时候小冉一定已经知道自己逃不出来了,于是她选择在死前将虫蜕吞入腹中,用自己的尸体给家里留下最后的信息。”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宋清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只要把虫蜕带回去,等到母虫把虫蜕全部吃掉,就能带我们找到子虫。”

    利用母虫追踪子虫,从而找到子虫所在?这简直就是意外之喜,王远立刻追问:“这个过程要多久?”

    “三天左右,但虫蜕只剩下一部分,不排除时间还会更久。”

    “三天?太久了,时间不等人。”王远微微皱起眉头:“这个案子网上闹得很大,等三天后我们才摸过去,恐怕早就人去楼空了。”

    宋清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三天已经是最快的了,母虫非常脆弱,如果强迫它一次性吃掉所有虫蜕,搞不好会直接导致母虫死去。”

    王远缓慢吐出了一口浊气,现在也是干着急没有办法。就在这时,柳安木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宋家的还魂香有招魂通感之能,只要找到尸体,就能招来死者的魂魄,这一点没有人比宋冉云更清楚。理论上来说,无论她在哪里死去,宋家都可以凭借还魂香,招来她的魂魄,查找到真凶。”柳安木摸着下巴,冷静分析:“但她却提前将子虫留下来,这说明她早就知道在自己死后,魂魄一定会被拘禁。”

    王远说:“宋冉云也是行内人,也许是她在被囚禁的过程中发现了什么。”

    “不排除这种可能,”柳安木点了点头,又伸出一根手指,在半空中晃了晃:“不过这里还有一个疑点,‘破面文曲’是难得一见的上乘养尸地,抛尸的方位正好落在破面文曲上的坤字位,埋葬在此地的尸体不仅不会腐烂,还会在长期的“滋养”下变成僵尸。”

    王远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但宋冉云的尸体却已经蜡化,虽然腐坏的程度不高,但对于‘破面文曲’这种极其凶煞的养尸地来说,尸体腐败本身就是一件很反常的事情。”

    柳安木打了个响指:“没错,除非这具尸体沉入水底前,已经变成了其他东西。”

    话音刚落,宋清的呼吸就变得急促起来,男人一米八的身高,此刻却像是风中的纸鸢般摇摇欲坠。其实从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难推断,在宋冉云失踪的这段时间里,他肯定不止一次强行用过返魂香,所以才会虚弱至此。

    没有避讳面色惨白的宋清,柳安木继续说道:“如果宋冉云已经变成了超于僵尸的存在,那只靠‘破面文曲’的压制自然拦不住她,故而在水面下肯定还有其他东西。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用她腹中骨肉和其他死婴一起做成‘十婴阵’,母子连心,被这种阴毒的阵法掣肘,她也就无法离开那片水域。”

    宋清只感觉大脑一阵眩晕,他的身体本就已经到了极限,全靠一口气撑着,这下更是连站都站不起来了:“你的意思是说……小冉在死前还怀有身孕?”自责和愧疚几乎要将这个男人压垮,他不仅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妹妹,就连妹妹腹中骨血也没能留下来。

    但不过转瞬之间,宋清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他急切道:“不对,你们做了尸检,尸检为什么没有发现?”

    “子宫里没有发现胎儿和胎盘,且子宫内壁厚度正常,但这只能证明她在死亡时没有怀孕。”柳安木摸了摸鼻尖,在脑海中飞快回忆着赵柘在解剖中说的话:“如果她曾在怀孕后流产,加上尸体又在水里泡了一个多月,尸检还真不一定能发现。”

    真正让柳安木产生怀疑的,其实是在宋冉云拼死都要保护的那个水鬼。应该是那水鬼在濒死前发出的那一阵婴孩的啼哭,才让宋冉云发疯挣脱了湖底的锁魂阵。

    至此事情已经变得明了起来,只要能找到宋冉云的魂魄,再用返魂香招一次魂,那一切也就真相大白了。王远立刻拍板,一通电话打到了水警大队。听说水底可能还有尸体,水警大队也不含糊,立刻就派出装备最精良的三小队前往。

    挂了电话,王远的脸上终于多了些许轻松之色。

    所谓的三小队其实只是个幌子,真正派出去的是从749局抽调的一只异能者分队,这个队伍的成员全部精通水性,常年处理一下水面以下的异动。对于这些人来说,从水里打捞几具尸体,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宋清靠在墙壁上缓了一会,也起身告辞,他是个谨慎小心的性子,无论何事都要做两手准备。只是在离开前,他还是执意朝两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第109章

    停尸房的白炽灯一排排亮起, 搬运床吱嘎的声音在安静的停尸房内传出去好远。

    穿着隔离服的青年推着搬运床走在冷柜中间,搬运床上的尸体表面盖着一层白布,一只包裹着塑料膜的手从搬运床的右侧垂下来, 指甲缝中残留的泥垢已经被清理干净,翻起的指甲盖也做了简单的修复。

    青年哼着有些过时的小曲,穿梭在一排排亮着灯的冷柜中间, 不像是在找停尸位,倒像是在商场里挑选大白菜。

    车轱辘停了下来, 柳安木站在冰柜面板前,熟练地在面板上输下一串号码,按下开锁键, 原本紧闭的冰柜大门顿时发出一道锁扣弹开的声音。

    紧接着, 一道冰冷的电子音从显示屏中发出:“B1332号冰柜已经打开, 请尽快存入尸体。”

    冷舱门缓缓上升, 还未完全开启, 就感到一股寒气从冷柜中涌了出来。随着大四喜俱乐部被查封,停尸房内堆满了等待认领的尸体,这些尸体有的已经面目全非,却依旧迟迟没有家属来认领。B1300以后的冰柜是局内统一采购的新型冰柜,六个冰柜位为一舱组,开启的时候会连带着周围五个冰柜位一起打开。

    六个位置中只有左下方的位置还空着,柳安木走到搬运床边上, 将摇杆慢慢摇上,金属钢轨很快就和停尸位中的滑轨对接上,随着链带的运作,盖着白布的尸体连着金属底板,一点点开始被送进冷柜。

    等到冰柜上方的红灯亮起, 柳安木才不紧不慢地转过身。

    他背后的影子由数条黑色的烟气组成,苍白的面孔从黑雾中探出,密密麻麻的黑发缠绕在女人残缺不全的身躯上,很符合传闻中阿飘恐怖的模样。

    柳安木看着面前肢体残缺的鬼魂,随着“佛陀”死去,陶小红身上的那股的力量也消失,而且由于力量的反噬,她的肢体不断被怨气蚕食,最终变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是你杀了丁玉菲?”

    陶小红一直低着头,她的身体早已经被蚕食得没有了人形,黑水不断顺着她青白的小腿流淌下来。大概过了十几秒,她才僵硬而缓慢地抬起头,露出一张已经完全畸形的脸庞:“那是她自己的选择,没有人能够干涉。”

    柳安木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你的意思是说,那天晚上是她自己从天台跳下去的?”

    “恐怕连你也被她蒙骗了吧……”陶小红顿了顿,很轻地叹了一口气:“那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她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自己该如何得到。”

    “……”柳安木微微挑起眉:“什么意思?”

    “你们应该已经找到了那块佛牌。”陶小红轻声说道:“一旦开始玩笔仙游戏,在送走笔仙之前,绝对不能中途停止,这是笔仙游戏的规矩。但你难道就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参与游戏的六个人里,恰好就有一个人在游戏过程中哮喘发作。”

    陶小红缓慢抬起头,嘴唇勾勒出一个很淡的笑容:“哮喘这种疾病,如果吸入过敏原或者其他一些呼吸道的刺激物,就很有可能会诱发哮喘发作。如果在笔仙游戏开始前,有人偷偷将海鲜类碎屑放进其中一个女生吃下的晚饭里,然后随着笔仙游戏开始,过敏源逐渐诱发哮喘发作,这个‘意外’导致笔仙游戏意外中止,惊慌失措的女孩们把笔、纸张还有那块佛牌,都一起从洗手间的窗户丢出去。”

    柳安木思索了片刻,点头:“所以是有人故意想要笔仙游戏中断?理由呢?”

    “因为只有把一切推责到鬼神身上,才能彻底洗清她身上的嫌疑,毕竟谁会去怀疑一个死人呢?”陶小红缓缓抬起手,她手心中的黑色烟气逐渐构成一块扁平的牌状物:“佛牌是连接到‘牙神’的重要媒介,‘牙神’实现信徒愿望的原理其实很简单,信徒向‘牙神’许下愿望,‘牙神’向信徒攫取报酬。”

    “那孩子向‘牙神’许下了一个愿望,她想要逃离那个无时无刻不让她窒息的家庭,得到真正的自由。于是‘牙神’实现了她的愿望,代价是拿走她剩余的寿命。”

    柳安木:“如果是死亡为代价的逃离,似乎不需要向‘牙神’许愿。”

    “所以我才说她是个聪明的孩子,”陶小红很轻地笑了起来:“笔仙游戏意外中止,被笔仙控制着跳楼身亡的孩子,怎么看她才是这个游戏里最大的受害者——可是如果死亡真正目的,是为了复仇和重生呢?”

    柳安木没有说话,而是等待着陶小红继续说下去。

    “以保守秘密为代价的敲诈也可以看作是一个约定,只要收下钱财的一方将另一方的秘密说出口,就可以视作是违反了双方的约定。如果被敲诈的一方在每次转去巨额‘封口费’的时候,附加上一句‘如果你把这件事说出去,那就要替我完成一件事。’,那随着保守秘密的一方将钱收下,约定即刻定下。于是就在转账被接收的一瞬间,双方的小拇指上已经出现了一根黑色的丝线,这就是‘佛陀’的力量。”

    “那孩子一直在等待着,等待保守秘密的一方将秘密告诉他人。可惜这个约定一直没有被打破,漫长的等待耗尽了那孩子的耐心,于是那个孩子亲手策划了另一个计划——首先利用过敏源引起其中一人的哮喘病,使得游戏意外中止,随后在假装多次从梦中尖叫着醒过来,向周围人述说在梦里见到的可怕景象。而这个计划最关键的一步就是让保守秘密的一方成为整场‘自杀’的唯一目击者,这样保守秘密的一方也就顺理成章成了罪大的嫌疑人。”

    “警方在尸检过程中必然会发现子宫内的胎儿,这势必会引起警方的重视。”陶小红轻轻呼出一口气:“面对警方严肃的盘问时,那个叫李雪的姑娘迫于压力,一定会把所有知道的秘密和盘托出。至此,按照约定作为违反约定的一方,李雪将代替另一方死去,而那原本飘荡在世间的灵魂则会重新进入她的身体,以一个全新的身份重返人间。”

    从陶小红口中娓娓道来的真相在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柳安木思索了一会,露出了然的表情:“难怪从高空坠亡,她的灵魂却没有成为缚地灵,而是继续跟在尸体身边——这也是因为那个约定吧?”

    陶小红轻轻点了点头:“只要约定没有中止,这孩子的灵魂就是自由的,她可以出现任何地方。这个约定会一直持续到另一方违反约定,或者另一方的生命中止。”

    “精彩。”柳安木摸了摸下巴,颇有几分赞赏地感觉,如果不是时机不对,他甚至想要为这个小姑娘鼓鼓掌:“所以真正的李雪已经按照约定死去,现在活在李雪身体里的,其实是早已‘死去’的丁玉菲?”

    坦白说,这个计划可以说是滴水不漏,没有人会去怀疑一个已经死去的孩子。如果“佛陀”没有被抹杀,恐怕永远都不会有人发现这个秘密,而丁玉菲也会以“李雪”的身份像她曾追求的那样,自由地生活下去。

    “没错,我留在这里等你,就是为了把这个故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你。”陶小红很轻地呼出了一口气,随着她最后的执念消散,她的身体也变得越来越淡,那些缠绕在她身上的长发也在寸寸断裂。她的表情变得很温柔,视线掠过柳安木,看向从不远处黑暗里走出的白影:“武强为我做了很多,我也终于……能去找他团圆了。”

    也许“团圆”这两个字,对于每个生在这片土地上的孩子来说,都有着无可取代的意义。所以这两个字陶小红说得很轻,说话时唇角很温柔地弯了起来,眼底也有了点点光亮,像是在述说一件期待了很久的事情。

    ……

    最先从黑暗中探出头的是一个又高又方的帽子,上书“一见生财”四字,阴风卷起招魂幡上的白条猎猎作响。从黑暗中钻出来的白无常先是抖了抖自己身上的白袍,才从衣摆下抬起一只高靴,一开口便摆足了架势:“吾乃阎王殿下十大阴帅,白无常‘黑土’是也——陶小红,你寿数已尽,莫要挣扎,乖乖跟我回地府吧。”

    从白烟中走出的白无常端的是一副大隐隐于市的世外高人模样,明明下巴光洁得比屁股蛋都干净,却还是装模做样地在自己光洁的下巴捋了两下,随后才慢悠悠地睁开了双眼。

    “……”四目相对,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尴尬。

    白无常脸上的笑容出现了一丝不明显的裂痕,随即“嗖”一下把白袍下探出的半只高靴给收了回去。它转了转自己手里的招魂幡,随后又拍了拍自己的衣服,在一通毫无目的地瞎忙活之后,白无常才整理好脸上的表情,挤出一丝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小友,好巧啊,咱们又见面了。”

    柳安木眨了眨眼睛,随即扬起嘴角,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白兄,您这出场动画不错啊,有种别样的帅气。”

    “……”白无常维持着笑容的嘴角抽搐了两下,心说这小混蛋玩意也忒不懂事了,竟然还敢揶揄他!

    白无常强迫自己的目光从这小兔崽子身上移开,转而看向那团破烂不堪的魂体。上下打量了一下,“啧啧”两声,小声嘀咕了一句:“怎么弄成这样了?”

    陶小红执念已了,倒是没有反抗,化作一道黑色的烟雾,主动钻进了白无常手里的索魂链中。白无常称了称手里的铁链,明明是个成年的魂魄,掂起来却轻飘飘的,和一个孩童差不多。白无常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也是个可怜的。”

    柳安木拦下白无常转身欲走的动作,笑眯眯道:“可否让我再同这鬼再多说一句?”

    白无常掂着索魂链,看了他一眼,倒也没有制止:“长话短说,我还急着回去复命呢。”

    索魂链上泛出点点白色星光,这是加持在索魂链上的阵法松动的迹象。柳安木笑眯眯应了一声,俯身凑到索魂链边,看向索魂链中残缺不全的魂体,他声音轻飘飘地说道:“记住了,下去之后一路往南走,去南山弯刀谷,你想找的人就在那儿等你。”

    索魂链上的白光闪烁了两下,随即慢慢暗淡了下去。

    等到索魂链上的白光彻底消失,白无常才摸着下巴,意味深长地看向柳安木:“南山弯刀谷,那可是鬼王柳十七的地盘,整个地府最混乱之地。此女鬼本就魂魄不全,你让她往南山去,岂不是让她白白过去送死?”

    “巧了,这柳十七正是家师。”柳安木把手伸进口袋里,学着柳十七以前的模样,从里面取出半块香饼,故意捏开一点,才递到了白无常的手里:“这一路还要多多劳烦白兄。”

    “好说,好说。”白无常也是来者不拒,当下便接了过来,凑到了鼻子边嗅了嗅,顿时贪婪地咽了咽口水:“褚家制的香饼?这可真是个好东西啊,在阴间只是指甲盖大小的一块,就要半年的俸禄。”

    香饼只有青枣大小,几息之间便能吸完。等仔细将手里的香饼嗅了个干净,白无常才餍足地打了个饱嗝:“老弟,你可真够意思啊!放心吧,这事老哥肯定给你办得明明白白。对了,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柳十七……是你师父?”

    话音未落,白无常脸上的笑容突然一顿,后背登时起了一身白毛汗。艰难咽了一口唾沫,他重新看向面前笑眯眯的青年,惊悚地道:“等等,柳十七是你师父?……那你又是谁?”

    “在下南山柳三。”青年和颜悦色地说道:“无名之辈而已,白哥听说过我?”

    ——南山,柳三。

    这两个词无论是哪一个,都足以让整个地府的鬼差闻风丧胆!

    这柳三是何许人也?那可是传闻中南山的混世魔王,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霸!听说此鬼法力颇高,又行事乖张,毫无原则,在南山可以说是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听说他还会把抓来的恶鬼剥皮抽筋,滚一遍油锅再捞起来下酒吃!

    白无常脸上的肌肉在抽搐,冷汗顺着额头滴下来。过了好一会,他才面如死灰,哆嗦着牙床开口道:“原、原来是柳三爷,方才是在下失敬,有眼不识泰山……”

    说完不等柳安木反应,白无常一手抓起手里的索魂链,跟一阵风似的逃回了黑暗中,动作之快有如脱弦之箭。

    大概过了一两秒,从角落的黑暗中又探出了半个无常帽子,那个略带讨好的声音从黑暗下方传来:“三爷,柳老最近正托各路鬼差寻您呢,告示都快加到三千钱了。您若得了空,记得回去看看老爷子。”

    话音刚落,那半个无常帽子又“嗖”的一下缩回了黑暗里,只留下个发颤的尾音,好像慢一步就会小命不保似的。

    “……”

    无言沉默半晌,柳安木悻悻摸了摸自己的脸皮,有些费解——难道他的名号在外已经臭到这种地步了吗?

    第110章

    趋吉避凶是鬼之常情, 随着无常带着魂魄仓促消失,停尸房里的温度上升了不少。与此同时,冰柜上方的红色指示灯不断闪烁:“警告!开舱时间过长, 十秒钟后舱门将自动关闭。”

    柳安木扫了一下闪烁的红灯,走过去将盖在尸体上的白布扯了下来。浑身裹着一层透明塑料的姑娘安静地躺在停尸架上,她后背上的两条钢架被卸下取出, 此刻仰面躺在冰柜中,仿佛只是暂时睡着了一样。随着舱门缓慢关闭, 冰柜里又陷入了一片黑暗,连同那些无法安息的魂魄,再一次陷入寂静。

    正准备收拾东西离去, 口袋里的手机却嗡嗡震动了起来。柳安木低头看去, 来电的竟然是一个境外号码, 电话刚一接通, 电话另一头就传来了一个笑呵呵的声音:“刘老板, 恭喜恭喜啊!你前两天正在打听的事,我找了好几个朋友,终于给你打听到了!”

    “刘”与“柳”发音相近,做阴牌生意这行往往都游走在法律的边缘,交易往来,大家也都心照不宣取个假名。电话那头的声音柳安木并不陌生,牌商行内喊这人叫“巴蛇”, 原本是个混社会的古惑仔,早年因赌博欠了一屁股债,走投无路的时候跟着师父入了门,从此便常年游走在香|港和曼谷两地,手上有不少的“大货”。

    ——不过, 此人狡诈又贪婪,之前并不在柳安木之前联系的牌商之内,此番也算是不请自来。

    柳安木懒得跟他废话,直截了当地问道:“脐带找到了?”

    “哦呦,这个事情你先不要着急,听我慢慢跟你讲。”巴蛇操着一口卷舌广东话说道:“你找的东西是‘大肥’的货,不过这个‘大肥’前几天被阿sir给抓了,我费了好大的劲啊,才找到了他的徒弟阿东。你要找的这个脐带,现在就在这个阿东手里。不过那个僆仔不讲道义,非要二十万才肯拿出来啦。刘老板,情况就系这个情况,你要是愿意出这二十万,我就给你们搭个线,如果不愿意,那我也冇计啦。”

    听着电话里喋喋不休又毫不掩饰贪欲的声音,柳安木嘴角却只挂着冷笑。巴蛇开口就要二十万,但真正能落在阿东手里的恐怕连一成都没有,而且恐怕那地童的脐带现在已经落在了巴蛇手里。他们这些亡命之徒本来就不是正路数出身,又与当地的黑||帮沆瀣一气,只认钱不认人,在行内风评极差。

    柳安木慢悠悠地说道:“巴蛇,二十万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想平事儿,总要出点血吧。”电话那头巴蛇古怪地笑了两声,隐约还能听见那边有木材丢进火盆的声音:“刘老板,能来找你办事的,那也不是什么差钱的主儿,钱没了还能再赚,命没了那就是彻底完蛋了。再多的钱都买不了一条命,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柳安木了解这些人的行事作风,如果见不到足数的钱,巴蛇宁肯一把火把那脐带烧成灰烬,也不会将这东西折价卖出,这就是他们这些人的规矩。

    “行吧,那就二十万。”柳安木停顿了一下,话锋一转,冷笑道:“不过说二十万就是二十万,回头再跟老子加价,别怪老子翻脸不认人。”

    对付这种亡命之徒只有一个原则,他们横,就比他们更横,他们不要命,就比他们更不要命。

    “放心吧,刘老板。”巴蛇在电话那头大笑了起来:“我巴蛇是最讲信誉的人,说是二十万,那就是二十万。账户晚点会发到你的手机上,老规矩,收到钱以后,立刻就会有专人把东西给你打包送到家门口。”

    从头到尾巴蛇都没有怀疑过对面这位“刘老板”能不能掏得起这二十万,毕竟对于以前的柳安木来说,二十万确实算不上什么,有时候就是赌|桌上几个来回的事情。

    他以前没少给人处理过这种事,过程中也难免要和巴蛇这种人打交道。按照戚七的说法,当年的柳三是个不折不扣的愤青,当然看不上这些走歪门邪道发达的大老板。

    于是本着慷“老板”之慨的原则,他以前对巴蛇这种人出手一向阔绰,倒是将这些人的胃口给喂大了。不过今时不比往昔,彭芸一个刚出社会的小姑娘,自然掏不起这二十万。而他之所以会答应巴蛇,也只是权宜之计,免得被巴蛇看出端倪,将地童的脐带一把火烧个干净。

    巴蛇的电话刚刚挂断,手机又嗡嗡震动了起来,这回打来电话的是王远。

    “喂?”

    电话那边先是传来一阵悉索的声音,过了大概两三秒,王远的声音才从听筒中传出来:“马上过来一趟三楼审讯室,张平抓回来了,有新的线索。”

    **

    审讯室的大门被一只修长的手推开,王远转头看向推门进来的青年,随即又收回目光,伸手指了指对面的胖子:“还想畏罪潜逃,被大鹏从火车站给按住带回来了。”

    “王队长,我都说了好几遍了,我是因为公事出差,怎么能叫是畏罪潜逃呢?”寸头的胖子手上戴着手铐,略有发福的身体缩在审讯椅里,额头全是豆大的汗珠,他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热汗:“而且就算你们不带我回来,我迟早也得主动来找你们。”

    “主动来找我们?”柳安木拉开凳子,在王远旁边的空位坐了下来,挑了一下眉毛:“怎么?想投案自首,争取个宽大处理?”

    柳安木调整了一下坐姿,目光似有似无地落在张平的身后。投影仪的光打在审讯椅上,张平的影子刚好落在背后的白墙上。这个影子看上去比前一次矮小了不少,只是在肩膀的位置显得有些厚重,而且颜色明显更加浓郁,像是有两个影子在张平的肩膀上交叠在一起。

    “张平,证据你都看完了,佛陀已死,如果你还不打算认罪,我就只能把你移交到749局。好心提醒你一句,那边接手得都是‘特殊’犯人,审讯的手段可比我们厉害多了,我劝你好好考虑。”王远拿起桌面上的保温杯,喝了一口茶水:“趁早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也许还能争取个减刑。”

    “这、这……”张平肩膀不自然地缩了一下,也许是佛陀的死击溃了他最后的防线,激烈的思想斗争后,他的脑袋终于耷拉了下来:“我承认武强的死是跟我有点关系,不过这件事里我也是受害者啊,那些事情都是佛陀逼我去做的,如果我不按照佛陀的旨意去做,现在躺在停尸房里就该是我了。”

    “强词夺理。”王远冷笑一声,在键盘上敲击了一下。

    左侧的屏幕上顿时出现了一段被放大的录像,画面中的张平半蹲在被撞的武强身边,肥胖的身躯将躺在地上的武强挡得严严实实,而画面中可以很清晰地看见张平手里还拿着一个被蓝布遮盖的条状物体,不过因为角度关系,这个条状物只能看到一个被包裹住的角。

    “这个问题上次审讯时就问过你一遍,现在我再问你一遍,你下车的时候手里拿了什么?”

    直视着这张照片,张平的额头上已经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珠,仿佛想到了什么极为令他恐惧的东西。片刻后,他仿佛用尽了浑身所有力气,深深地呼吸了一口空气:“这就是我为什么要来找你们……这个布包里,其实装了一尊神像。”

    柳安木身体略微前倾,撑着自己的下巴:“现在这尊神像在什么地方?”

    “就在我卧室的书柜里,是一尊青铜神像,那神像头顶上长着一对羊角,有点像是人和羊结合生下来的怪物。”张平颤抖着声音说道,边说话,他边拉起了自己的衣袖,:“这神像是大师父给我的,他交代我把神像拿回家之后,一定要每日焚香沐浴,虔诚祭拜,真心地信仰。只有这样,才能洗去我身上的污垢,早日脱胎换骨,修成真身。”

    柳安木的视线落在他的手臂上,只停留了一瞬,就皱着眉把目光移开。只见在张平左手的手臂上竟然长着密密麻麻的红疙瘩,仔细看上去,还能隐约看见这些疙瘩里有白蛆状的条状物在拱来拱去!

    “三天之前,我手臂上的皮肤莫名其妙开始发痒,随着时间推移,慢慢就变成了这副可怕的模样。我思来想去,这事肯定和那尊古怪的神像脱不开干系。”张平别开脸,忍耐着不去看自己那条的可怕的手臂:“佛陀已死,大师父也不知所踪,我又不敢贸然将神像丢掉,只好把它锁进了柜子里。”

    “可这一切并没有结束,从前天开始我突然开始做梦,梦见那个半人半羊的怪物,它双眼猩红,饥肠辘辘,追逐我,猎捕我!我知道他为什么追逐我,因为他太饿了,所以他想要把我当作口粮给吃掉!”说到这里,张平痛苦地抱着脑袋,手臂上的蛆虫簌簌朝下抖落:

    “每经过一晚,他离我的距离就会越接近一点。一开始它只是在对面的山坡,第二晚它已经来到了山脚,不出意外的话,今晚它就会走进村落……留给我逃跑的时间越来越短,所以我才想要逃去别的地方,让它没办法再找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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