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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漆黑的房间里只有手机屏幕亮着微弱的光芒, 柳安木靠在床上,两只手垫在脑后。脚底传来毛茸茸的触感,隔着柔软的皮肉, 白猫那颗心脏小小的跳动一下又一下传到脚心,带来痒痒的感觉。

    柳安木打了个哈欠,蜷起脚趾在白猫下巴上搔了搔, 脑海中的思绪有些混乱,零碎的线索交织在一起, 彼此间看似毫无干系,却又像是有一张无形的网,将所有的线索全部关联在一起。

    张平没有说谎, 警方的确在他卧室的书柜里找到了那个半人半羊的青铜神像, 王远也在第一时间将青铜神像送到749局检验, 但结果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青铜神像上并没有灵念。

    理论上来说, 这种事几乎不可能发生。凡是被人类寄予某种情感寄托的东西往往都会沾染上灵念, 如果在同一件物体上积累的灵念过多,还有可能会滋生出类似于灵魂一样的东西,有人也把这种因灵念而诞生的东西划归到“妖”的范围,称之为“念妖”。

    而神像是信徒的信仰之力汇集之所,也是最容易积累灵念的物体之一。尤其是根据张平的供述,自从将这半人半羊的神像请回来以后,他就按照大师父交代虔诚供奉, 每天都要沐浴焚香后,亲自跪在神像前诵经两个小时。如果张平所说不假的话,神像身上应该已经积累了大量的灵念。

    可事实是这个青铜神像上不仅没有灵念,放在阵法中检测的时候,就连灵丝的波动都没有。这种情况有多特殊呢?所谓的波动其实就是杂质, 没有灵丝的波动,也就是说整个神像内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质,说得再直白一点,就是这尊神像是世间绝无仅有、至纯、至善之物。

    “半人半羊……”他胡乱在脑海里思考着:“难道是山羊妖化形?”

    但很快他便否定了这个想法,虽然目前来看精怪化形一说最为合理,但精怪开智要吸收大量的天地之灵气,是故精怪化身的神像灵丝的波动往往更剧烈,即使用了一些特殊的手段,也不可能让神像上的灵丝完全消除。

    靠在柔软的床板上,柳安木只感觉困意上涌,两支眼皮直打架,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床垫上好的乳胶材质,他一睡就知道,没想到那抠门的房东连物业费都不包,竟然会舍得在大卧室里摆上这样一床高档席梦思。

    他把手机息屏放到枕边,打着哈欠拽过空调被,一头盖在自己的肚子上,另一头盖在白猫的身上。原本只是打算眯个几分钟,没想到刚合上眼,整人就迷迷糊糊了睡了过去。

    ……

    风卷起沙土粗粝地打磨着大地,随处可见那些被黄沙埋了半截的白骨骷髅。远方压低的黑云笼罩着一座青铜打造的城池,极具压迫感的雷声伴着萧瑟的风声盘桓在城池的上空。

    青铜的城门不停传来重重的敲击声,混杂着一些急切而绝望的喊声。隔着青铜城门,从城门内传出的声音并不真切,不过偶尔被上空的风带出几声死气沉沉的喊声:

    “开开门啊……”

    “开开门吧……”

    青铜城门上筑着三头虎头独角青铜像,每一头都有几丈高,呲牙咧嘴地面朝着城门外的方向。整个地方柳安木并不是第一次来,不过这次城门上却没有那些如巨蟒般盘踞的树根,只有那些机械的、死气沉沉的声音不断在重复着那两句话。

    青铜大门遍布着斑驳的裂痕,深一些的裂痕中挤满了腥红的眼睛,这些眼睛急切地、贪婪地打量着门外的世界,有的眼睛已经被挤得变形,却依旧不愿意从裂缝间离开。

    站在城门前的青年双手插兜,上身穿着宽松的T恤短袖,下身穿着印有叮当猫的大裤衩子,怎么看都和这里格格不入。柳安木盯着面前的青铜大门看了片刻,才若无其事地抬起头,看向青铜虎头上一身黄铜盔甲的中年将军。

    将军两鬓斑白,身披甲胄,鲜血顺着铠甲滴下来,红色披风在狂风中猎猎作响,腰杆却撑得笔直,仿佛浑身上下都写满了“铁血”两个字。

    两人隔着数丈的距离对视几秒,柳安木突然笑了起来。他的两只眼睛像是弯弯的月牙,但仔细看,眼底却又没有什么笑意,甚至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寒:“杨将军,没想到还能在这里见到你。不过这样也好,你那两把金刀我用得不顺手,早点物归原主,宝刀配英雄,也不算埋没了两把好刀。”

    披着甲胄的将军沉默了一会,忽然掀起披风,从几丈高的城墙上一跃而下。盔甲上粘稠的血液滴落在地,在黄沙上灼烧中一个又一个黑色的孔洞,将军说:“镇北将军早就天下苍生而死,本将只是他残留于世的一抹残念。”

    柳安木耸了耸肩,倒是无所谓。无论来得是杨方,或者只是杨方残留在人世得一缕残念,来找他的目的都只会有一个。

    将军往前走了几步,马靴陷入黄沙中,那锐利的目光直直盯着柳安木的眼睛,像是要穿透他现在的皮囊,直直看进他的灵魂中去:“彼时正逢苍生存亡之际,道长心怀天下,杨某钦佩不已,故引为知己,舍身取义,共谋苍生之大事。壮志豪言,犹言在耳,公……何故出尔反尔?”

    “当年之事,我并不知情。”柳安木随便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欠:“何况天道六十年一轮转,算下来新的‘守门人’都有一窝了,也该让我去享享天伦之乐了。”

    杨方站在他的对面,摇了摇头:“我留在人世间数百年,看遍沧海桑田之变化,此千年之间,并无新的‘守门人’诞世。我也曾因此百思不得其解,遂拜访阎君求解,方知你的魂魄并未消散,而是跳入轮回井中,轮回转世。历来只有上一代的‘守门人’魂魄尽数消陨,天地间才会诞生下四位大运之人,承担起镇守四方阴门之重任。”

    “而你的魂魄尚未消亡,三千运数,尽在你一人之身,是故才迟迟未有新的大运之人出现。这千年以来,虽有你亲手养育大的精怪替你守门,但那妖毕竟并非天命之人,长年累月为阴气侵蚀,若非有‘息土’护体,又乃上古妖兽转世,势必也撑不到今时。”

    杨方看着青年平淡的眼睛,忽然放缓了一些语气:“可此妖毕竟非我族人,若其生出异心,定会让天下苍生再次陷入水火。何况四方阴门没有天运所镇,千百年以来不断守冥界阴气侵蚀,北方阴门已经出现裂痕,不出百年,就会彻底打开,望君慎之啊!”

    随着杨方话音落下,柳安木猛地抬起头,脸上漫不经心的神色一敛:“四方阴山下都埋有我的尸骨镇守,不过千年的光景,阴门怎么可能出现裂痕?”

    杨方沉默了一会,大概过了半分钟,他才叹息着开口道:“你的尸骨并未埋入四方阴山之下。当年清城山原本打算依照你的遗愿,将你的尸首分为四份,分别用封魂钉压在四方阴山之下。可惜清城山一时不防,竟然让你的尸身被贼人抢了去……所以现在四方阴山下,只有你当年留下的四座衣冠冢。”

    衣冠冢是柳清山琢磨出来的办法,当年六十年之期未至,其余三人却相继殒命,三道阴门无人镇守,眼见着北方阴门马上就要打开,于是柳清山便想了一个办法:在东、西、北三座阴山下立了三座衣冠冢,将阴门中的阴气通过衣冠冢尽数渡到己身,如此才又强行撑过了十年。

    “如此说来,这千年之间,四方阴门全靠他在承担?”想起背负阴门的疼痛,柳安木的心情愈发烦躁,他不由盯着杨方的眼睛,懒得再维持表象,一字一句冷笑着说道:

    “他是我养大的孩子,临死前我把息土给了他,让他再为我守十年阴门。倘若这千年间阴门大开,凭借息土,他即刻便能飞升,可他却为这世间守门千年,天下苍生都受了他的恩泽,不感激他也就罢了,还要以如此恶意揣测于他。杨兄,你说这是何道理?”

    杨方又是沉默了好一会,这段话他的确无从反驳。在四位‘守门人’相继殒身之后,四方阴门便全都都由那只妖镇守,为此那妖甚至在宋朝时间主动扶持了新的妖王,将妖王之位拱手相让。

    新一代的‘守门人’迟迟未曾诞世,倘若那妖真有异心,只需将缠绕住四方阴门上的根须尽数收回即可。可千年的时光有如白驹过隙,那妖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守着四方阴门,何况若非是有息土护身,就算是上古妖兽转世,也早就该被门上的阴气侵蚀得魂飞魄散了。

    残破的披风在狂风中猎猎作响,仿佛成为此间天地间那一抹最明亮的红日。

    “罢了……此事为兄不再提了就是。”杨方仰头轻轻的叹了口气,这位年迈的将军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沉重而疲惫的神态。

    他掀起下摆的甲胄,重重跪在了柳安木的面前,不等后者有所反应,再次抬起头,铿锵有力地说道:“只是那妖既非瑞兽,又无天命加身,自然无法驱邪化煞。如今北方阴门受阴气侵蚀已深,已有阴邪污秽从裂缝中逃出,杨方只恨无力为天下苍生再尽一分薄力……某知此事有违天理,于贤弟不公,但也只好厚起脸皮,求贤弟再为苍生守一世阴门。

    柳安木没有看跪在地上的白发将军,只是静静地看着飘在半空中的红色披风出神。披风的末端残缺不全,扬起的时候,就像从东方升起的旭日。

    他很清楚杨方的残念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样的幻境里,每一任“守门人”最后的结果都是以身殉门,用自己三魂气魄浇筑成新的青铜门。

    四面阴山之下,每一道青铜门都是历代“守门人”的精魄所成,也许正是因为北方阴门上出现裂痕,才让杨方的残念得以离开青铜门,飘荡在这时间寻找柳清山的转世。上万年以来,无数“守门人”慷慨赴死,以魂魄继续守护一方安宁,这本该是“守门人”最终的宿命,也应该是他柳清山最终的宿命。

    柳安木如同一尊石像站在风沙里,好像光是站着,就已经用尽了他所有力气。他眼底没有任何情绪,平静到就像是一滩死水,无法再有任何的波动。

    “守门人”是天命所选,舍一人而护苍生,死又何惧?他柳清山自然也不例外。

    可偏偏有一只妖,固执地为了他停留在原地,等了他整整千年,柳清山一辈子对天下苍生问心无愧,可唯独对不起那只妖。再来一世,他本不想再顾及什么苍生,什么万民,他曾守了天下苍生二十年,这一世他只想好好做一个普通人,只想和心爱之人长相厮守,可天道偏偏又跟他开了一个玩笑。

    “我需要时间……再考虑一下。”青年的声音很沙哑,就像是被砂纸打磨过。

    跪在黄沙之中的杨方抬起头,风沙带起青年身上宽松的T恤,勾勒出青年略有些单薄的肩背,一如千年之前杨方第一次见到山门前的那位道长时,山风带起他身上白色的道袍,恍若前来救世的谪仙。

    杨方看着青年在风沙中略显单薄的身影,心里不忍地、深深地叹息。

    前世青年担起此等沉重的责任时,也是这样风华正茂之年,那本该御街打马,放纵声色的年华,却因此只剩下十余年的寿命,被困于方寸之间。

    “某在此替天下苍生万民……再拜谢道长。”

    这位一生驰骋沙场、保家卫国的镇北大将军深深地朝他叩首下去,额头一下又一下撞在地面上,直到两鬓的白发都沾染上淋漓鲜血,那被风带起的红色披风犹如东方升起的旭日,仿佛能够驱散那压到城墙上的黑云。

    第112章

    房间陷在一片黑暗之中, 只有微弱的月光透过窗帘照进来。

    躺在床上的青年呼吸一点点急促起来,随即身体猛地颤动了一下,就像是在梦中从高空坠落……陷入黄沙泥流的窒息感慢慢减弱, 柳安木也清醒了过来,宽松的T恤粘在后背上,就像是刚被人从水中捞出一样。

    他用力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半天心脏激烈的跳动才平复下来,而与之而来的便是心跳过速而给这具有先天性心脏病的身体带来巨大负荷, 后背完全被冷汗浸湿,身体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只能虚脱、疲惫地靠在床垫上。

    他能够清楚地感受到耳膜的震动, 听到自己耳道里中传出的心跳声, 这心跳声非常清晰, 像是他的生命摧枯拉朽般走向倒数。被汗水浸湿的脚底贴在一片柔软的皮毛上, 白猫那颗心脏小小的跳动一下又一下传到脚心, 有一种恍若隔世般的感觉。

    黑暗中,虚弱躺在床上的青年抬起一只手,良久,又缓慢盖在自己的眼睛上。也许是空调温度开得太低,就连他的手心都没有什么温度,冰冷的像是一具死去多时的尸体。

    “去他|妈的天下苍生……这与老子何干?”盖在眼睛上的五指有明显的颤抖,单薄的布料被冷汗浸湿, 粘腻地粘在青年微微蜷缩的肩背上。这话虽然是喃喃自语,可话里的停顿与迟疑,使得这句话听上去就像是在自欺欺人。

    蜷缩在青年脚边的白猫很轻地偏了一下头,那双墨绿色的眼瞳在黑夜中缓缓睁开,竖成一条线的瞳孔中闪过了一丝很复杂的情绪, 稍纵即逝,快得就像是一场错觉。

    房间里黑暗似乎更深了一些,窗帘里透过来的月光仅仅在一瞬间就被黑暗吞噬。在夏夜里,这样的黑暗绝对不正常,但躺在床垫上的青年却浑然不知。

    白猫从青年的脚边爬起来,抖了抖身上的皮草,顺着薄薄的空调被,很快就从青年的怀里探出了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白猫身上皮毛油光发亮,凑过来就像是一个小火炉,热量源源不断从胸口传来,让青年冰凉的身体终于多了一点热意。

    “喵?”白猫扬起毛茸茸的脑袋,用那长着倒刺的舌头舔了舔青年的喉结。

    胸膛的热量驱散了些许寒意,柳安木抬起有些发麻的手,将白猫连带着空调被一起裹进怀里。他朝左边翻了个身,让热烘烘的白猫紧紧贴着自己的胸膛,沙哑着声音说道:“别怕,睡吧。”

    原本盖在双眼上的手移到了太阳穴,轻轻按压放松着紧绷的肌肉。其实这个问题并不难选,即使四方阴门大开,他也有能力护住自己身边的一切,甚至有可能凭借天命所归,在这乱世中成为一代枭雄。

    前尘往事一点一滴在脑海中涌现,那时的柳清山自命不凡,以为靠所谓的天命就能拯救苍生,终了终了,却什么也没有护不住,甚至连累深爱之人平白受了千百年的苦楚。如果他足够聪明,这一世就不会再去淌这趟浑水。

    白猫抬起毛茸茸的脑袋,打了个短促的哈欠,又将下巴拱进他的脖颈间,那对绿色的瞳孔微微眯起,紫色的妖气在瞳孔中缓缓流淌,紧接着又陡然从白猫眼底抽离。

    白猫耷拉的耳朵猛地打了个激灵,那双绿色的瞳孔瞬间竖立成一条直线。不过这样的异状只出现了一瞬,就像是收到了某种无法违抗的指令,眼皮颤抖了几下,随即便耷拉了下去。

    ……

    怀里的白猫很快又沉沉睡去,甚至还打起了一连串的小呼噜。柳安木抱着睡熟的白猫,没有开灯的房间陷在一片黑暗中。

    在漆黑的房间待了一会,他才拿起枕头边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22:00,在写字楼工作的白领们这个时间才陆陆续续下班,这座繁华都市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他们合租的出租屋附近就是酒吧一条街,也是整个B市最繁华的夜市,年轻人在这里肆意享受着青春,跟着摇滚的节奏晃动鲜活的身躯。

    柳安木撑在枕头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白猫的小脑袋,仿佛在自言自语:“可惜这样的热闹不会持续太久了。”

    四方阴门打开以后,困在城门后的鬼物就会鱼贯而出,夜色就是它们最好的保护色,它们会在夜色的狩猎,随意为自己挑选那一具具年轻的身体,夜晚将不再是“自由”的代名词,而是时刻充斥着危险、血腥与暴力。

    没有人打扰柳安木,过了许久,他才替白猫掖了掖被角,从床上坐起身。身上的T恤早已经被汗水浸透,被空调冷风一下就感觉背后一阵阴凉。

    柳安木索性将身上的衣服给扒了下来,从衣柜里捡出一套黑色的背心和运动短裤给自己套了上。做完这一切后,他踩着掉边的塑料拖鞋,吧嗒吧嗒地开门走了出去。

    B市的夏天温度常年在30℃以上,哪怕是到了晚上十点,空气里依旧充斥着一股闷热。柳安木在街上走了一会,只觉得越走越热,索性在公交车站边停了下来,用电量不足的手机扫了一辆共享电驴。

    骑着共享电驴在大街上毫无目的地闲逛,这对他来说倒也算是一件新奇的事情。

    电驴开起来的速度并不快,但迎面吹来的风带来丝丝凉气,稍微驱散了一些夏夜的炎热。夜市的路边摆着不少的流动摊位,空气中混着杂着烧烤、卤煮的香味,还有鲜榨果汁丝丝的甜意。

    这些随路而摆的小摊上坐着不少刚下班的打工人,围坐在不大的小桌旁,一身的疲惫在与三两好友的笑闹喝酒中渐渐退去,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难得的轻松。

    “烤包子,十元三个,新鲜出炉的烤包子——”路边卖烤包子的大娘热情吆喝着自己的烤包子,在她身边一个穿着朴素的小姑娘正坐在母亲为她搭起的小桌板边涂涂画画。

    柳安木原本已经开过了那个卖烤包子的小摊,听见女人的吆喝声,又倒回去了几步。新鲜出炉的烤包子上冒着油花,煎至酥脆的包子皮散发着阵阵好闻的油香。

    大娘一边用锅铲将烤包子添起来,一边笑着对面前的青年说道:“小伙子,刚下班吧?尝尝我家的烤包子,皮薄肉厚,你们年轻人都可喜欢了。”说着,大妈顺手拿起一张油纸,将刚添出来的烤包子裹了一个进去,笑道:“大姨家都是诚信的生意,你尝了喜欢再买。”

    柳安木低头看向女人递过来的包子,被油纸包裹着烤包子散发着阵阵好闻的香气,酥脆的表皮呈现出金黄的颜色,看上去就让人食指大动。这时,坐在小方桌旁边的小姑娘也抬起头,亮晶晶地眼睛看着对面的青年:“大哥哥,我妈妈烤得包子可香了,保证你吃了一个就想吃第二个!”

    小姑娘的声音软软糯糯,扎了两个小羊角辫子,配合上那干净的笑容,让人只觉得可爱。

    “那就来一份吧。”正好柳安木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肚子也有点饿了,索性就把电驴靠边停下来,要了一份烤包子。

    “好勒,你坐着等一会,烤包子马上就好!”女人红彤彤的脸上露出了质朴的笑容,打开了液化气,锅里的澄黄的油很快就热了起来,冒出烟火气十足的白烟。

    柳安木拖了个塑料板凳,在小姑娘的对面坐了下来。

    小姑娘歪着脑袋看着他,眼睛很大很圆,明亮就像是天上的星星:“大哥哥,你长得真好看,你是电视里的明星吗?”

    “是挺帅的,但我不是什么明星。”柳安木摸了摸自己的脸皮,嘴角忍不住微微上翘了一下。这张脸跟他以前有五六分相像,虽然不及他原先那张脸,但放在普通人里也算是出类拔萃了。

    小姑娘“咦?”了一声,声音脆生生的,显得既天真又可爱。她用两只小短手撑着脑袋,眨了眨明亮的眼睛:“那大哥哥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呀?”

    “我是警察,专门抓坏人的。”柳安木闲着没事干,索性就故意逗逗这小孩:“要是你不听妈妈的话,我就把你抓到警察局里去。”

    “切,我才不怕你们呢!我妈妈说警察都是大英雄,是你们一直在保护我们!”小姑娘朝他吐了吐舌头:“我妈妈还说,正是有你们这些英雄在默默为我们付出,我们才能快乐地生活在这里!”

    端着烤包子走过来的女人正好听见两人的话,于是又从旁边的啤酒箱里拿了一小罐啤酒,笑着把烤包子和啤酒一起放在了桌上:“小伙子,你是旁边派出所的警察吧?你们大晚上执勤辛苦了,这罐啤酒你拿着去喝,解解渴。”

    柳安木看着桌上的啤酒,还没来及的推辞,烤包子铺前就来了新的客人。女人连忙把手在围裙上擦了两下,又笑呵呵地去招呼那对情侣。

    小姑娘把桌上的画笔收了起来,亮晶晶地看着对面的柳安木:“大哥哥,你真是大英雄吗?”

    柳安木夹起一个烤包子送进嘴里,边吃边懒洋洋地纠正她:“我是警察,不是什么大英雄。”

    “警察会保护妈妈和小鱼,就是超级大英雄!”小姑娘歪了歪脑袋,奶声奶气地说道:“你们保护了很多人,是这里最伟大的人,小鱼以后也要当警察!”

    “当警察可是很危险的,你一个小姑娘,不害怕吗?”

    “我不怕!我爸爸以前就是警察,他总说为人民而死,那就是死得其所!”小姑娘停顿了一下,声音小了一点:“不过爸爸在抓坏人的时候死了,但妈妈说,爸爸在天堂一定也会为小鱼骄傲的。”

    香脆的包子皮被咬开,咸香的汁水立刻在唇齿间迸发,果然是吃了第一个就忍不住想吃第二个。柳安木将嘴里的包子咽了下去,沉默了许久,终于低低笑了起来:“那你以后要好好读书,健健康康的长大,早点也成为大英雄。”

    “好!”小姑娘回答的脆生生的,她站着小小的板凳上,伸出一只小小的手指,满怀期冀地朝柳安木说道:“我跟你拉钩,只要拉了勾,那就永远不会变了!”

    柳安木盯着小姑娘纤细的小指看了一会,几秒后,才伸出小指,轻轻和小姑娘的手指勾在一起。

    “好。”他说:“拉钩,上吊,二十年不许变。”

    ——那就二十年,那就二十年。其实他早就该长眠于地,这二十年算他白捡的,赚了。

    小姑娘看了看拉在一起的小拇指,有些疑惑的眨了眨眼睛,撅起小嘴说道:“为什么是二十年?明明就是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你耍赖皮!”

    “什么耍赖皮?”青年已经松开了勾住她的小指,耸了耸肩,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懒洋洋地说道:“一百年太久了,到时候老子也该成了一阵风,去享享清福了。”

    第113章

    离开包子铺的时候已经接近22:40, 时近深夜,天气也渐渐凉快了下来。

    柳安木沿着运河柳荫道一路骑行,风吹夏柳, 绿意盎然,时不时还能看见沿着运河散步的游人,有十指相扣情意正浓的恋人, 也有带着孩子的中年夫妇,每个人都在繁忙的生活中努力享受着自己的人生。

    车轮碾过枯朽的枝干, 在旁边几个孩童的嬉笑追逐中继续向前。也不知过了多久,电驴驶入一条街道小路,车速也渐渐慢了下来, 迎面而来的晚风再一次由凉爽变得焦灼, 即使单穿着一件背心也挡不住那股闷热的气息。

    电驴最终停在一栋高楼小区的栏杆外, 柳安木摘下头盔, 仰头望着那夜幕之下的大楼。

    高楼亮着星星点点的灯火, 像是这座城市的呼吸。他本想随便找个地方将那辆共享电驴扔在路边,再找个路牙子坐一坐。但切到临时锁车的界面时,他才想起来自己早已不是当年的柳三,最终还是认命地重新发动车辆,将车骑到外侧的公交站还了,又溜溜达达地走回来,寻了一块马路牙子临街坐下, 抬头安静地望着那些错落的灯火。

    几十层高的大楼被划分为大大小小的方字格,长一点的就是阳台,每家每户都亮着不同的灯火,就像是“家”这个字,在不同人的记忆里总有着不同的模样。

    这里所有的方子格都不大, 远比当初老头在海滨买得湖景房要小得多,但有的人家在阳台上侍弄了不少的花草,新绿的枝叶爬满了整面玻璃窗,有的阳台上还贴着褪色的窗花,有的玻璃完全透明,有的玻璃则是深绿色……每家每户都各不相同,却又像是点点滴滴的温馨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模糊又清晰的词汇——“家”。

    手中的火机已经打着,烟头落在细碎的火星,却迟迟没有被叼进嘴里。打火机和烟都是他在路上顺手买的——红塔山,抽起来劲大,不过也有缺点,烟味呛不适合新手,不过柳二却很喜欢这种烟,以前总背着老头偷偷抽。

    青年坐在马路边,双手搭在膝盖上,皮肤透着毫无血色的白。晚风轻轻撩动他的发丝,他却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一家一户的灯光,色彩斑斓的的灯火落在他漆黑的眼底,在那双眼睛里大部分时间都没有任何波动,只在几个偶然的瞬间,竟然也会流露出无可掩饰的向往与怅然。

    白烟在他面前缓缓升起,那些灯火隔着烟雾,仿佛也变得恍惚了起来,就像天大地大,他却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

    这晚他在马路边坐了很久很久,久到手里的红塔山烧完了四五回,久到连天空都飘起了小雨,他才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晃晃悠悠地起了身,将手里早就熄灭的烟头丢进了垃圾桶。

    远方的路口拐进来了一辆亮着绿灯的的士,应该是送客进来,否则这些的士很少会绕进居民区的小路。车前的黄色大灯照亮着细如牛毛的雨雾,也照亮了右侧人行道上穿着黑色背心短裤的青年。

    青年显然没有带伞,黑色背心湿漉漉贴在身上,发梢不断往下滴着雨水。

    绿皮的士开过青年身边的时候,车速突然慢了下来。紧接着,滑落着水珠的车窗缓缓降下,驾驶位的中年大叔戴着发黄的棒球帽,操着一口老北|京腔朝车窗外喊:“小伙儿,哪去啊?这么大的雨,上车来吧,叔捎你一段。”

    柳安木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倒也不客气,拉开车门就上了车:“湖滨观府12号,正常打表吧。”

    “湖滨观府?那一片都是高档别墅区吧?”中年司机常年在路上跑,对B市的各大小区都很熟悉,闻言他心里很是诧异,甚至还专门回头看了那全身湿透的青年一眼。

    后座的青年靠在车垫上,湿漉漉的头发搭在前额,却完全掩盖不住青年优秀的五官。明明再简单不过的出租车后座,却硬是被青年给坐出迈巴赫商业广告的气氛。

    看到这里,出租车司机已经信了一半,连空车的牌子都下了。但出于谨慎,他还是向后座的青年又确认了一遍:“湖滨观府12号,是这个地址没错吧?”

    “没错。”

    出租车司机终于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点隐秘的激动。他仿佛是找到了电影里给身价过亿的大老板开车的感觉,一脚发动了油门,出租车便真的化身为迈巴赫,朝着牛毛般的雨幕中疾驰而去。

    车窗两侧的景象飞速倒退,柳安木看着水珠划过的车窗。外面的雨势很大,透过车窗也只能看见一些模糊晕染开来的灯光,可他只是静静的看着,难得安静的一言不发。

    湖滨观府是柳大长期居住的地方,不过他没打算去找柳大,只是心里不舒服,想找个地方再坐一会,再抽一根烟。

    **

    直到出租车第三次停那放着两只石狮子的四合院大口时,车外的雨依旧没有要停的迹象。

    车内没有开灯,透过车内反光镜,柳安木看见坐在驾驶室的中年司机面色透着一股不正常的紫青,和前两次一样,他机械地转过头,朝后座的青年一遍遍重复着:

    “客人,您到了,请下车吧。”

    “客人,您到了,请下车吧。”

    “客人,您到了,请下车吧。”

    “……”柳安木扫了一眼亮着红灯的打表器,上面的数字眼见着马上就要突破百元。他用力按了按太阳穴,如今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挥金如土的柳三,下月初还有一大笔信用卡要还,自然做不到对那时刻都在跳动的打表器熟视无睹。

    拿出手机对准前车座上悬挂的二维码,转了一百块过去。柳安木叹了一口气,认命般拉开车门,下了出租车。

    “嘭!”车门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这道声响就像是某种特殊的指令,双手握着方向盘的中年司机机械地转过脑袋,后背僵硬低向后靠去,背后的衣服早已被冷汗浸湿。中年司机右腿抽搐了几下,紧接着,出租车再次发动,朝着那漆黑的雨幕中缓缓驶去。

    等到出租车的后灯彻底消失在拐角的黑暗中,柳安木终于抬起头,看向四合院漆黑的大门。原本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朱漆大门突然像是从夜幕中剥离了出来,牌楼门雕花草走兽,高挑的屋角向两侧扬起。

    而此刻在那朱漆大门前正立着一人,手持一把大红纸伞,伞面一半在门楼外,一半在门楼内,在门楼外的一面被雨水冲刷得颜色鲜亮,仿佛是被鲜血是浸润,雨水顺着伞面滚落,将牌楼门前的石台阶润湿了又一片。

    大雨如牛毛般纷纷扬扬落下,红色伞檐微微向上抬起。持伞之人一袭玄色长袍,腰间系玉钩束腰,银白长发未挽,只用一根宮綢松松垮垮系在脑后。在往上看,便是一张色艳近妖的脸庞,混着蒙蒙细雨,更像是山间吸人精魄的艳鬼。

    柳安木从雨中径直走向那撑出牌楼门的一半伞面下,大雨打湿了他额前的碎发,又顺着他的鼻梁滚落。他走进那把红色的伞面内,微微偏过头,从裤兜里掏出了那被雨水浸透的烟盒。

    打火机“啪”地点燃,橙黄色的火光映照在两个人的脸上,又因为伞面的红色,而隐隐显出几分红意,就像是隔着洞房花烛的龙凤烛火,坐在红帐中彼此相视。

    柳安木单手从烟盒里搓起一根烟,用牙咬住烟屁股叼起来。橙黄色的火光点燃烟头,落下细碎而斑驳的火星。

    点燃嘴里叼得香烟,他才抬起头,看着柏止的眼睛。浓郁的烟雾经过口腔,又流经喉咙,带来令人无法忽视的灼热感。

    在尼古丁的刺激下,他能清晰地看清柏止眼里那些复杂的情绪,那种情绪里有无法忽视的爱意,也有积压多年的、无人宣泄的悲伤,这让复杂的情绪让那双血红的眼睛在火光越发璀璨夺目,毫不费力就能吸引他全部的目光。

    妖的容貌往往和他们的修为紧密相关,越是修为高深的大妖,容貌也会姝丽得就像是盛放到最艳的花朵。柏止曾为几百年的妖王,此刻使出浑身解数,更仿佛绝艳到了极致,像是从枯骨尸海中的怕出来的艳鬼,眼底泛着一层撩人心魄的红,好似有漫山遍野的桃花盛放在他的眼底。

    ——以美色|诱之,再吸其精元。这是志怪小说中妖惯用的手法,利用妩媚妖异的面容蛊惑路人,当其人完全被妖摄住心魄,甘愿为止所食,再一点点蚕食掉此人的精血骨肉,直到只剩下一身白骨,而柏止要做的事情大抵也是如此。

    青年果然也被那妖所蛊惑,他松开了按着火机的手指,往前又走到了半步。两人此刻的距离很近,就连呼吸都能喷洒在彼此的脖颈上。

    柳安木抓住那人胸前的衣襟,玄色的长袍被微微拉皱,连带着长袍中包裹得修长身躯一起被拉向青年。下一秒,他凑近咬住了那妖的嘴唇,柔软的舌尖顶开唇齿,苦涩的烟雾便被缓缓渡了过去。

    白烟在两人唇齿间流转,像是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唇齿相依时,他看着那双眼睛,随即微微错开那人的唇,仰头漫不经心笑道:“要做吗?”

    第114章

    柏木的清香在封闭的房间里更显得浓郁, 明明是盛夏时节,可房间里却非常凉快,好似有丝丝缕缕的凉气从地下钻出, 包裹着整个四合院。

    柳安木坐在宽大的双人床边,单手撑着那结实宽厚的肩膀,低头看向那枕在他腿上的妖。床榻四面上高悬的大红色的幔帐落在那妖的肩头, 似血般的鲜红和他身上披散而下的白发形成极其强烈的视觉冲击。

    那妖慢慢抬起头,保持着仰头的姿势, 和他安静的对视,血红的双眸中似乎包含着某种异样的情绪,这种情绪在一只妖的身上是极其少见的, 因为妖的情感往往简单而直接, 不受规则、伦理的限制, 所以它们往往也很难理解人类那些错综复杂的情感。

    “如果师尊现在后悔的话, 我会放您离开这里。”那妖微微敛下眼眸, 声音有些不明显的颤抖,那艳丽到极点的五官中流露出脆弱而悲伤的神色,虽然说着“放手”的话,但那妖却轻轻把脸贴近他,手指一点点收紧,摆明是舍不得。

    柳安木微微低头,望着那双血红的眼睛, 明明他再清楚不过,眼前的妖只不过是在装可怜,想要以这种方式博取他的同情,这种手段不止一次被眼前这妖用在他的身上,可望着那笑容中透出的悲伤, 他又觉得是真是假其实也不重要。

    于是他俯下身,单手解开柏止胸前的衬衫纽扣,当解到第三颗扣子的时候,他忽然抬起手指,顺势抓起柏止修长的手,按在自己的后腰上,隔着薄薄一层背心,皮肤都能感受到那种炙热的温度。

    紧接着,他凑近柏止的耳廓,轻轻吹了一口气:“一会记住要抱这里,不然我坐下去的时候扶不稳。”

    “……”

    耳边的呼吸声陡然变得急促而粗重,那按在他后腰上的手猛地收紧了几分。与此同时,柳安木感觉到有一根粗壮的树干从后方缠住了他的腰背,很轻松的向后一拉,就带着他向后仰倒在柔软的大床上。

    下一秒,嘴唇就被迎面用力地堵上。这个吻不再复往常的温柔,反而像是要掠夺他的呼吸,如同狂风骤雨,撬开他的牙关,探入他的口腔,肆意掠过他的唇齿。柏木的香气从鼻腔间被灌入,浓烈的香气不同以前的清幽,反而像是要让他在这种香味中溺毙,让他浑身上下都充满某只妖的气息。

    这样近的距离让他可惜清晰看见柏止眼中汹涌澎湃的爱意,也许不只是是爱意,还有一种极致的渴望与兴奋,这是一种直白又原始的冲动,拥抱着他的妖正在渴望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也在渴望能再一次完全侵占、拥有他。

    ……

    冰凉的手指顺着他的脊背一点点往上,温柔地摩挲过他后背上每一寸皮肤,像对待一件脆弱的瓷器。

    “弟子愚钝,不知师尊所说究竟为何处。”指腹绕着后腰缓慢打着圈,指尖每次滑过皮肤,既像是潮湿而粘腻的触手,又仿佛带着燎原的火种,顷刻间技能将荒野烧成灰烬。柳安木环抱着他的肩膀,微微偏过头,被汗水浸湿的发梢下是一双微微泛红的眼睛。他不得不承认,柏止对于他的了解与掌握,甚至远远超过了他自己。

    按压在脊骨上的手指又上移了一点,细微的电流顺着神经末梢终端传导,让本就混沌的大脑在一次变得迷茫。时间好像在眼前倒转,清城山附近永远笼罩在一片浓厚的雾气之中,他们在山脚的草屋里的相拥、接吻。

    草屋顶漏了个窟窿,滴滴答答往下漏着雨。在那里没有道观中的仙风道骨的道人,也没有泥泞中的妖,有的只是一对彼此心意相通的爱人……

    黑暗中,柳安木只能用手臂勉强支撑着发软的身体,他简直怀疑自己的神经是不是都长在了后背上,否则怎么会只是简单的触碰,就会有无法言喻的感觉涌入脑海。

    柏止仅仅是褪去了外袍,白色的里衣松松垮垮地披在肩膀上,透过被打湿的里衣,隐约能窥见里面的大好春光。房间里的灯火早已经熄灭,他们只能用触碰和亲吻感受彼此的存在,这种比视觉更直接的触碰,却让那种隐秘又背德的感觉达到了极致。

    月华如流水般从薄纱中倾泻,柳安木微微仰着头,眼神有些朦胧与失神。夜晚剥夺了人类的视力,反而将其他感官的敏锐度推到了极致。披散在柏止身下长发在黑暗中发出淡淡的白色光芒,像是醉酒从九霄跌落的仙子,他温柔地伸出双手,环住爱人的后腰。

    柳桉木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闷哼,下意识伸手死死抓住那妖的手臂。脑海中像是劈里啪啦绽开的烟花,这样的记忆太过熟悉,每一次呼吸,每一个亲吻,每一分意乱情迷,都像是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里,不断和现实交叠、重合。恍惚之间,他俯身在柏止唇下落下一个吻,手指缠绕上那些银白色的长发。

    混乱的记忆纷至沓来,恍惚之间,他好像看见了几千年前的柏止。那双眼睛和现在一样漂亮,只是少了一点悲伤,像是清城山后山上的那一汪天泉,不知从何而来,却永远静静流淌在山涧见,眺望着山峰的方向。

    这个吻并不算热烈,只是简单的嘴唇相碰,却仿佛有一股酥麻的电流顺着血管流入心脏。他忍不住用发软的手臂撑在男人的胸口,感受着那胸膛里的心脏一下又一下、激烈炙热的跳动,像是要宣泄什么,又像是要隐瞒什么。

    手指一点点滑过男人的胸肌,随即停留在一块温凉的玉牌上。玉佩上的纹路雕刻得很细致,六条凤尾栩栩如生,玉牌的背面还有一个向内凹陷的小字,哪怕完全看不见玉牌的模样,柳桉木也能猜到这玉牌背后刻得是一个小小的“柳”字。

    柳安木低下头,指尖摩挲着玉佩的纹路,半晌,突然无声地笑了起来:“果然在你这儿。”

    老头曾在阴间为他定了一门亲事,对方老褚头的外孙女,听说长得跟画里的人似的。而这玉佩便是信物,也是几个月前他被老头压着,一刀一刀刻下了这个“柳”字,不过当初他没怎么用心,所以这个字也就刻得歪歪扭扭,像是蚯蚓在爬。不过老头大概很看重这一门亲事,为了能将这枚玉佩送到人间,老头和老褚头可没少花心思,南山的珍宝像是不要钱一样的往鬼差手里送。

    为了这件事,老褚头还特意花了大价钱,连续一个月托梦给自己这个外孙女,一方面是辞世多年,想好好跟自己这外孙女叙叙旧,另一方也是敲打自己的外孙女,让她勿要错过这样一段良缘。

    浓重的柏木香气侵占着他的每一寸呼吸,他撑在男人胸前的手被轻轻抓住、展开,柏止在他手心里很轻地印下一个吻,这个吻好像蕴含着无尽的温情,汗水和这个温柔的吻一起蹭在他的手心中,湿湿腻腻,像是化开的糖水。

    紧接着,他听见柏止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声音很轻,就像是一场幻觉:

    “师尊想救的天下众生……可也包括我?”

    **

    “师尊想救的天下众生……可也包括我?”

    柳安木不记得自己到底是怎么回答的,只记得在呼吸纠缠间,他俯身在柏止的唇上落下了一个吻。

    但这个吻就像是含了一口黄连,苦涩的味道在唇齿之间的蔓延。他们像是两头发疯的野兽,彼此啃咬,彼此伤害,才舍得放开彼此伤痕累累的嘴唇。黑暗中,他低头对视着那双即使在黑暗中也璀璨如夕阳的双眸,想要说些什么,可张了张嘴,最终却连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前额的短发早已经被汗水所浸湿,一绺一绺搭在额前,又一次又一次随着起伏滴落下晶莹的汗珠。

    而缠绕着他的枝条只是一遍又一遍遵循着本能,缠绕住自己怀中那脱力的爱人。这些生长于沙漠中的枝条不断朝下方扎根,面对严苛的生存环境,只有把根扎入更深的地下,才能在贫瘠的沙漠中确保自己的种子能够更长久的生存下来,再借助于沙漠,开出最红艳明亮的花朵。

    在柳安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恍惚之间,他感觉一个温柔的吻轻轻落在耳垂上,紧接着柏止的声音在耳畔低低地响起:

    “不必担心,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

    第115章

    清晨的阳光透过薄薄一层的纱帘照进来, 一部分落在红木地板上,木香混着阳光的味道很轻易就让人的神经放松下来。躺在床上的青年长长的睫毛末端动了动,随即抬起手臂, 挡在自己的眼睛上。

    “色令神昏啊……古人诚不欺我。”长于短叹了一会,柳安木终于认命地把手从眼睛上拿开,后腰酸得直不起来, 刚刚稍微动一下,就好像有根神经也被扯动, 连带着伤处都升起一股火烧火燎得感觉。

    柳安木疼得直抽气,下意识就手塞进被窝里,刚碰触到伤处, 手指上立刻沾上了一些温凉的膏状物, 质地黏稠, 应该是某种特效药, 不过上药的时间应该不长, 药膏还没有干,连带着伤处的皮肤都还在红|肿,表面还残留着不少细小的创口。想要造成这种程度的伤口,他能想到的就只有一种可能。

    抽回手指,他有些头疼地揉着太阳穴,这可真够操|蛋的……

    不过比起身上这些附赠品,更让他在意的其实是尾椎骨上方的灼烧感, 这种感觉他并不陌生,在前世最后那段混乱的记忆里,这种灼烧感几乎充斥着每一分每一秒。

    就在这时,紧闭的房门被轻轻推开。柏止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衬衫,手里还端着一个餐盘。

    他很快在混乱的大床上收拾出一片空地, 把手里的餐盘放在了床上,轻声哄道:“我亲手煮了羊肉粥,师尊多少尝一点。”

    柳安木斜着眼睛扫了一眼餐盘上的羊肉羹,米粥粒粒饱满,羊肉也被切得很细,混在米粥中发出阵阵好闻的肉香。折腾了一整晚,此刻柳安木的肚子里早就唱起了空城计,更别提那肉香一个劲的往鼻子里钻。

    不过他却将被子拉高了一点,挡住后腰上的痕迹,懒洋洋打了个呵欠:“收了吧,没胃口。”

    柏止正用调羹凉粥的手顿了一下,随后轻轻将调羹放在粥里。

    他看向将自己包裹成一个蝉蛹的青年,蝉蛹不断蠕动,显得……有些可爱?半晌,柏止再次开口,声音却温柔了几个调:“师尊想吃什么,我让他们去做。”

    柳安木刚裹起身上的被子,顺势把两只脚也收进了被子里,彻底把自己变成了个大号蝉蛹,闻言迅速得寸进尺,掰着手指头一个个数了下去:“老正兴的茶酥,功德林的素鸭,泰丰楼烩乌鱼蛋汤……另外还要一杯果茶,全糖,加两份珍珠。”

    “好,我现在让人出去买。”

    “不行,泰丰楼烩乌鱼蛋汤要热得喝起来才鲜。”柳安木抬起下巴,慢悠悠说道:“所以——只好劳驾柏总亲自去买一趟了。”

    “……”柏止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俯下身,指腹轻轻掠过青年的耳垂。这里毫无疑问是青年的弱点,刚被搓|揉了几下,很快连带着整个耳廓都红得发烫,青年乌黑的短发垂在耳边,看上去难得有几分乖巧。

    “师尊当真是铁石心肠,昨夜还同弟子耳鬓厮磨,难舍难分,今日便狠心要把弟子赶走。”

    他垂下头,唇瓣在柳安木的嘴角上轻轻擦了一下。两人的距离很近,鼻尖相蹭,湿热的鼻息不经意地落在嘴唇上。

    柳安木微微仰头回应了他一会,才伸手抵住他的胸膛,将他推开了一些,抬起了眼皮,懒洋洋道:“昨晚你把什么东西放进去了?”

    柏止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手指顺着他的耳根缓缓往下滑,落在后颈那片尚未消去的紫青咬痕上,很轻的笑了一声:“师尊以为那是什么?”

    “树根。”柳安木伸手扯住他的衣领,冷笑道:“我说过多少次了,不准把那东西放进去。万一出了什么意外,老子怎么去和医生解释?”

    柏止不由失笑,温柔地低头吻了吻他的唇角:“可弟子却觉得,师尊似乎也很喜欢。”

    柳安木仰着头,近距离看着那对缓慢缩成一线的瞳孔,随后突然张开五指抓住柏止的衣领,将压在他身上的男人拉向自己。两人距离很近,柳安木抬起手,很轻地在柏止的脸颊上拍了两下,哑着嗓子地说道:“我是很喜欢,不过我喜欢并不代表你就能把那些根须全放进去。”

    柏止垂落眼睫,注视着面前的青年,眼底的血色变得更加深沉,好似正压抑着无尽的兴奋与欲念:“嗯,此事是弟子考虑不周。”

    “……算了,为师宽宏大量,不跟你计较。”柳安木松开柏止的衣领,又连人带头地又缩回了被窝里。因为刚睡醒,眼尾还残留着些许红意,却无端让人又想到了其他的画面。

    紧接着,从那“蝉蛹”里伸出一只胳膊,向赶苍蝇一样摆了摆手:“功德林的素鸭让他们炸脆一点,折腾了我一晚上,老子现在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不想看我活活饿死,就快去快回。”

    柏止低头看着裹成粽子的青年,无奈只好先上手把青年从蝉蛹里“扒”出来,免得他把自己给闷坏了。

    **

    脚步声渐渐远去,从距离判断,应该已经离开了后院。

    床上的“蝉蛹”蠕动了几下,随即慢慢朝着一个方向滚去,随着蝉蛹的滚动,那些包裹蝉蛹的“蛹皮”也一层层蜕下去,直到露出里面包裹着的“幼虫”。

    窗外阳光很好,柳安木慢吞吞地从床上爬起来,环顾了一圈四周,才发现昨天脱下来的裤衩和背心都不知所踪。嘴角抽了抽,柳安木揉了揉鼻子,心说这洁癖的毛病怎么过了这么多年还没改?

    光着脚踩在红木地板上,柳安木溜溜达达地走到橱柜边,打开橱柜,从里面挑了一件长款的衬衣。本来他还想在柏止清一色的西装裤中给自己找一条裤子,不过披上衬衣才发现柏止的尺寸要比他大不少,衬衣的下摆垂下来,刚好能遮住腿根。

    于是他也懒得再去翻一条裤子给自己套上,索性就这么披着衬衫,朝浴室的方向溜溜达达地走去。整间浴室几乎跟他出租屋的主卧差不多大,洗手台的右侧专门有一面墙向内凹陷,墙面上则贴了一整面全身镜。

    柳安木侧过身,拉起身上的衬衫。镜子里的青年皮肤很白皙,脊骨微微向内凹陷,浑身上下布满了暧昧的红痕。他的视线在那些旖旎的痕迹上一一扫过,最后才漫不经心地落在尾椎骨上两指的位置。

    黑色的纹路勾勒出一只盘桓青云之上的青龙图腾,青龙爪下有一只圆形金球,火燎般的疼痛正从那里不断向外扩散,连带着周围的皮肤都隐约变得红肿。

    青年盯着那青龙图腾看了一会,随即若无其事地将衣摆放了下来:“这回动作这么快,难道是怕我反悔不成?”

    四神兽图腾是“守门人”独有的标志,也是四方阴门所在,分为青龙、白虎、朱雀和玄武四枚印记。不过在柳安木看来,这四枚图腾和在猪肉上敲得检疫章没什么区别,水洗不掉,火烧不烂,就算把这块皮肉割下来,很快也会有新的印记在新生长出得皮肤上出现。

    离开浴室,柳安木又逛到了客厅。

    客厅正央摆放着一套黄花梨家具,整体装修得很复古,显得古色古香,几盏大气繁重的羊角灯悬在头顶,灯笼上的飞禽鸟兽、古人古画在黄色灯光照射下在四周墙壁上流转,像是缓缓展开的古代画卷。

    不过柳安木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这些价值不菲的古件上,他的目光完全被墙角的壁橱所吸引。橱柜上整齐码放着数不清的游戏碟,甚至在沙发上还贴心地配着两块PS5手柄。

    手指停在一排排游戏光碟上,停顿片刻,从里面抽出一张——怪物猎人1,正是他最喜欢的那张。摩挲着手里的UMD光盘,柳安木嘴角微微的勾了起来。

    他和柏止那段风月往事在青城山弟子里至少有五六个版本,不过无一例外,都是山脚下那“不知好歹”的妖,使尽浑身解数,才勾引了他们那天纵奇才、不可一世的小师叔。那些时日柳安木还收了不少话本,有时兴致来了,还会逼着柏止和他一起赏鉴,每每读到一些香|艳戏码,那时的小孩就会满脸红得快要滴血,只能把脑袋深深埋在他的怀里。

    不过任凭那些弟子想破脑袋,大概也想不到,当年真正在青城山下一见钟情、害了相思苦的,不是那“不要脸”的妖精,而是他们那位风光霁月、一派潇潇公子作风的小师叔。

    而那年清城山下惊鸿一瞥,也正是一切阴差阳错的开端。这份爱意在漫长的岁月里发酵,逐渐融入骨髓,疯狂地长出血肉,在彻底冲破桎梏后,便再不受任何的束缚。

    柳安木慢悠悠把UMD光盘取出,插入光碟托:“啧…本来就挺喜欢,现在更喜欢了。”

    ……

    四家老牌饭店分别坐落于城市的四个方位,正常来说至少要花两个小时的车程,不过对于柏止来说真正麻烦得其实是排队的过程,不过好在他很有钱,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在他眼里都算不上什么问题。

    轻轻推开家门,却听见客厅里传来接二连三的打击声,PS5手柄被按得啪啪作响。而那个说自己“被折腾了一晚上,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马上就要活活饿死”的人,此刻正翘着二郎腿,躺在黄花梨沙发上生龙活虎地打着PS5,甚至连推门的动静都没注意到。

    柏止轻轻垂眸,看了看手里满满当当的打包袋,进门时故意用妖气裹住门闩,使得推门时发出不小的摩擦声。

    尖锐刺耳的摩擦声显然惊动了客厅里的青年,亮着光的电视屏幕闪烁了几下,随即立刻关闭。

    随后那原本躺在黄花梨沙发上的青年一个鲤鱼打挺弹射了起来,一巴掌拍向旁边的收音机。那收音机也不知道他是从什么地方翻出来的,顶上都积攒了厚厚一层灰,被他拍了两巴掌以后,发出两声快要咽气的兹拉声,随即还真流畅地播放起了二泉映月。

    在那如泣如诉的二胡乐中,青年顺势从沙发上往地上一滚,精确无误地落在羊绒地毯上,从沙发上被带下来的靠垫刚好落在他身上。紧接着,他两眼一闭,两腿一蹬,双手搭在胸前,“走”得比灵柩中的尸体还要安详。

    将手里大包小包的打包袋放在床头柜上,柏止走到黄花梨沙发前,先是捡起青年身上的靠垫,随即轻轻叹了一口气,微微弯腰,轻而易举就将青年从地毯上打横抱了起来。

    青年身上只披了一件宽大的衬衫,被抱起来后更是松松垮垮地搭在手臂上,露出的皮肤上还残留着不少欢|好的痕迹,个别地方还有小片的淤血。被他抱在怀里的青年抬起手臂,吊在他的肩膀上,随即就着这个姿势撑起上半身,突然扬起头,嘴唇在男人的喉结轻轻擦了一下。

    听着耳畔那骤然沉重起来的呼吸,青年松开勾着男人后颈的手臂,微微向后仰着头,露出残留着吻痕的脖颈,完全依靠柏止的力量抱住自己。

    随即,柳安木哑着嗓子,抬起眼皮,懒洋洋问道:“我的茶酥呢?”

    第116章

    程名电话打过来的时候, 柳安木碗里的馄饨还剩下半碗。在揉成一团的被子里摸了半天,才把手机扒拉出来。他用调羹在汤碗里搅了几圈,这才把电话给接了起来:

    “喂?”

    “三哥, 你在哪?怎么还不来局里?”程名那些的声音很嘈杂,似乎有好多人在讲话,他的声音混杂在很多的杂音之中, 几乎听不清楚。

    就在此刻,听筒里突然传来一声尖锐刺耳的电流, 柳安木下意识把电话拿远了一点:“你又在哪里?周围怎么这么吵?”

    “吵?哪里很吵,我这边吗?”

    程名咽了下口水,他握紧电话左右看了看, 声音变得结结巴巴:“不、不可能吧, 我正在停尸库里啊!你可别吓我, 我胆子本来就小。”

    ——停尸库?柳安木转了转汤匙, 没有去追问, 而是岔开话题道:“那可能是我听错了,找我有什么事?”

    “还是红山水库的案子,水警大队派出去的打捞队半天回来了,不过和我们上次的情况差不多,水底能见度低,而且有磁场干扰,他们在水下打捞了一整晚, 什么都没捞到。”

    柳安木微微皱起眉头:“没捞到?水底全部搜了吗?”

    “红山水库是个湖,哪有那么容易把水底全部搜寻一遍,而且这回声纳全部失效,在水底下根本分不清个东南西北,有可能刚搜过这片水域, 绕了一个圈又搜回来了。不过他们也不是全无发现,之前绑在尸体下面的编织袋找回来了,里面都是一些废旧的钢铁,初步检查下来,和死者后背上的钢材都是同一种材质。不过……”

    “不过什么?”

    “这些钢铁的形状都有点古怪,有得像是钢爪,有的像是翅膀。对了,我们还在里面发现了一根蝎子尾巴,赵法医已经验过了,蝎尾的尺寸和死者身上左胸处的贯穿伤一模一样,基本可以确定就是这东西导致死者死亡!”程名深吸了一口气:“把凶器和尸体抛尸在一块,这凶手简直太猖狂了!”

    柳安木转着汤匙的手一顿,道:“我马上来局里。”

    “害!还回什么局里啊?刚才死者家属来了,说找到了死者失踪的线索,我们正要出门去调查呢!一会我把定位共享给你,你就跟着我们的定位走。”

    “死者家属?宋清吗?”

    “他也在这儿,不过还有个老太太,好像是死者的妈妈……”

    电话挂断,柳安木拿着手机,思索了片刻,松开握着汤匙的手指。汤匙和青瓷碗相碰,发出“当啷”一声清脆的声响,而青年却对这声响毫无反应。

    柏止落在汤匙上的目光轻轻抬起,看向拧着眉头思考的青年,温柔道:“我去开车?”

    柳安木胡乱点了点头,却又在柏止起身的时候突然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臂。柏止低头看着他,瞳孔已经由血红变成了漆黑,那双眼睛温柔得仿佛天空上星河,让柳安木只看一眼就觉得心里痒痒。

    柳安木仰头看向他,突然微微抬起下巴,他脖颈上的痕迹已经淡了不少,只剩下一个个小小的红印子,看上去就像是蚊子包。柏止的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那些旖旎的痕迹上,停顿了片刻,又垂眸偏开目光,顺着青年的动作微微俯下身。

    柳安木坐在床边,偏了偏头,瞳孔在黄色的灯光下,就像是泡在汽水里的柠檬片。

    他用还残留着紫色咬痕的食指不紧不慢地点了点自己脖颈上的红印,突然勾了下嘴角,在柏止的耳边轻声说:“往这再种一个,让我也去程名面前嘚瑟嘚瑟。”

    青年说话时那温热的吐息撩拨着他的耳廓,声音沙哑而诱惑,那种酥酥痒痒的感觉,就像有蚂蚁爬在树干上。柏止短促地呼吸了一下,后背的肌肉立刻收紧,他感觉全身血液都在发热,压抑在血管中的妖力不受控制地横冲直撞,漆黑的眼瞳再次被血红覆盖,他几乎是本能地再次升起了对青年的渴望。

    树根从床下探出,迅速缠绕上青年的脚踝,针状的树叶很快便在青年脚踝上留下不少细微的伤口。雪色长发从男人的肩头披下,他伸出手,强硬地将坐在床边的青年抱进怀中。他的下巴抵住青年的肩膀,呼吸粗重,四周扬起的枝条烦躁地在地板上刮来刮去,几乎要将那严丝合缝的木板尽数掀起。

    “师尊不该在这个时候撩拨我。”他将头靠在青年的肩头,喃喃自语地说道。这样的动作迫使柳安木只能抬起下巴,他能感觉到柏止周身的温度很不正常,就像是在发高烧。

    柳安木也微微动了一下,抬手搂住柏止的脊背,压低了一点声音:“是妖热?”

    回应他的只有一声比一身更沉的呼吸,男人紧紧抱着他,力量大得几乎要将他胃里的食物都挤出来。几乎是在一瞬间,整个房间里的温度陡然升高,压抑已久的闷热在一瞬间爆发,柳安木简直感觉自己就像是抱着一个火炉,而且这个火炉还不安分,滚烫的手指急躁地摩挲着他的脊骨。

    柳安木放轻了一点声音,拍了拍男人的后背,轻声安抚道:“先放开我,我想办法帮你解决。”

    男人抱着他的手臂陡然收紧,大概僵持了半分钟,才慢慢松开,只是与他十指交握的那只手迟迟不愿意放开。柳安木正准备和柏止调换一个位置,这时柏止却微微侧过头,嘴唇轻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紧接着那带着炙热呼吸的亲吻不断落在柳安木的脖颈,刚刚系好的扣子又被再一次扯开,露出那白皙到几乎反光的胸膛。

    柳安木也不阻拦他,只是与男人十指相扣的手指微微用力,拉着柏止一同倒在床上。他的指缝穿过柔软的白发,五指轻轻收紧,迫使压在他胸膛上的柏止抬起头,和那双充斥着欲念的血色瞳孔安静地对视。

    他们对彼此都太过熟悉,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该如何帮眼前的妖缓解那来势汹汹的妖热。微凉的手指顺着喉结轻轻向上,最终停留在了男人的嘴唇轻轻摩挲。

    “听话。”他凑到柏止耳边轻声道,那微微沙哑的嗓音好像带着某种魔力,竟然奇迹般让那急躁的妖兽安静了下来,只是那双血红的眼睛依旧直勾勾盯着他,竖成一条直线的眼瞳几乎被欲||火所覆盖。

    柳安木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撬开柏止的唇齿,指腹在那生长出来的尖牙轻轻擦了一下,腥红的血珠顿时从指腹上冒了出来,就像是一颗打磨光滑、圆润的红宝石。感受到了近在咫尺的血腥味,他耳边的呼吸声又粗重了不少,仿佛呼吸沉重的那人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柳安木单手将压在他身上的柏止推了一点,随即在床上翻了个身。带着血珠的手指慢慢抚过那布满咬痕的后颈,轻轻用力,伤口中挤出的血珠顿时在那片暧昧的咬痕留下一条血印。做完这一切,他很轻地吸了一口气,手指将后颈上的短发向前抓起,他沙哑着声音开口道:“咬吧。”

    男人顺从地低头靠近,喉结剧烈滑动了一下,他先是轻轻舔去那腥红的鲜血,随即似乎是受到了某种蛊惑,低头就去咬青年脖子。那对藏在牙槽前端的犬牙慢慢张开,伴随着青年的一声压抑的闷哼,两根稍长的犬牙深深刺入了青年的后颈。

    汹涌澎湃的妖力顺着犬牙被压进青年的身体,滚烫的气息汹涌地充斥在每一根血管。

    柳安木抓着床单的手指陡然收紧,被逼着发出两声短促的闷哼,奔腾在血管中的妖力让他好像被放在火上炙烤,就连呼吸都变得断断续续,腥红的鲜血顺着他的脖颈缓缓流下来,滴在浅色的被单上,晕开一片鲜红的花朵。

    炙热的温度流转在床帐之间,这个过程不知道持续了多久,血液快速流失的同时还伴随着过量妖力从后颈上涌入,柳安木紧紧咬着下牙,甚至感觉自己的身体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被汗水浸湿的手指深深陷入被单中。

    这到底是憋了多久啊……

    就在柳安木怀疑自己会不会因为失血过度而昏迷的时候,压在他背后的忽然浑身一抖,紧接着他后颈上的疼痛顿时减轻了不少。柳安木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失神地双眼有些恍惚,心说总算是清醒了,还不算太过分。

    他想要伸手揉一揉自己的后颈,但手臂却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半天都没抬起来。犬牙拔出以后,脖颈上就留下了两个血窟窿,虽然并不深,但却因为残留着妖气无法愈合,一直在往外冒血。

    那些从伤口里涌出的血珠很快就被一个炙热的气息吻去,湿热而柔软吻不断落在他伤痕累累的后颈上。柳安木疲倦地闭上双眼,任由身后的妖掰开他蜷缩的手指,将自己的手指穿过他的指缝,再一次与他十指相扣。

    “你现在这个状态不适合出门,还是待在家里等我回来吧。”柳安木哑着嗓子说道。

    身后的柏止沉默了片刻,突然俯身在他的肩胛骨上落下了一个吻——这就是拒绝的意思。柳安木有点头疼,这孩子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养成了一副别扭的性子,拒绝的话从不直接说出口,而是无声地用行动进行反驳。

    就在沉默慢慢蔓延的时候,柳安木扔在床角的手机突然铃声大作。

    柳安木趴在床上,反着手臂,懒洋洋勾了勾手指。下一秒,响铃的手机就被塞进了他的手里。

    接通电话,程名的声音立刻从扬声器里传了出来:“三哥,位置给你共享过去了,你赶紧进位置共享啊!王队说咱们这次的任务很危险,你跟车的时候记得要小心一点,千万别暴露了咱们行踪……”

    柳安木再次把手机拿远了一点,敷衍地“嗯”了一声,顺手切换到微|信界面,点进了程名分享的位置共享,地图上金毛的头像不断在移动。

    大概是看见了他的定位,电话那边的声音停顿了片刻,随即又传来程名狐疑的声音:“三哥,你定位怎么会在铜鼓巷子?那边不都是私人四合院吗,你去哪里干什么,难道是在处理单子?”

    柳安木懒得理会他,手指在屏幕上一滑,通话中的电话顿时中断。等到手机上的界面恢复到主屏幕,他才轻轻挣脱柏止的手,翻了个身,对视上那双温柔的血色双眸。

    “去给我找件衣服,然后去开车。”他打了个哈欠,抬脚踹了踹柏止单膝跪在床上的膝盖。后者则温柔地抓住他残留着一圈红痕的小腿,在那片刺眼的红痕轻轻亲了一下。

    “好。”柏止的声音里还残留着妖热的沙哑,落在柳安木的耳朵里,有一种说不清的性|感。

    第117章

    两辆车一前一后开出旷阔的大路, 在数条羊肠小道中穿梭了大概半小时后,眼前的道路豁然开朗起来。道路两旁栽种着香樟树,茂密的树叶遮住了天上的太阳, 在柏油路上形成一片阴凉的树荫,与此同时,路上的车辆也逐渐多了起来。

    柳安木简单扫了一眼,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就有六辆价值超过百万的豪车他们旁边开过去, 其余的车辆大部分也不便宜,甚至还有一辆本田雅阁从他们的车旁擦了过去。这些车一路顺着香樟大道,似乎都有同一个目的地。

    前方的帕萨特尾灯闪烁了两下, 这是跟车的信号。十几分钟后, 两辆车跟着车流绕着一座白墙红瓦的建筑绕了一圈, 慢慢驶入了一处地下车库。门卫室设在停车场入口旁边, 道闸开启起前, 里面的保安敲了敲车窗玻璃,将一个深色塑料袋递了进来。

    隔着塑料袋摸了摸,里面的东西有个明显的凸面,摸着就像是面具一样的东西。拆开一看,果然是面具,两个面具京剧脸谱一黑一白,做工精巧。

    柳安木拿着面具在手里把玩了一会, 在两辆车一前一后在两个相对的车位上停好时,他突然拉起安全带,把其中一个白脸的面具压在了柏止的脸上。

    脸上盖着白脸脸谱的男人微微偏头,露出面具的双眸里依旧是熟悉的温柔。柳安木盯着男人看了一会,半晌嘴角才微微勾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这面具不错, 回头顺两个回去。”

    柏止扶在方向盘上的手指轻微地动了动,拂上了面具的边缘,随即慢慢盖在了柳安木的手背上。面具后的眼睛很温柔的弯了起来,像是天边遥不可及却又近在咫尺的弦月:“师尊喜欢就好。”

    两人把面具戴好,推开车门下了车。前方的帕萨特上正好也下来了五个人,副驾驶上下来的年轻人脸上戴着紫色的脸谱面具,身上穿着一件宽松的短袖,后背上还印着一个大大的动漫头像。紧跟着便是从后座上下来了三个人,三人先是警惕地观察了一圈周围的环境,随即才把视线放到后方的两个人身上。

    这两个人脸上戴得面具一黑一白,戴着黑色脸谱的那人双手随意插在兜里,肩膀放松微微后靠。卫彦盯着这个“黑脸谱”看了一会,直觉告诉他这个年轻人很强,但他一时之间还看不出来这个年轻人到底是来自何宗何派。

    就在他的目光完全被那个“黑脸谱”所吸引时,站在他左手边的男人突然浑身猛地一颤,攥成拳头的手指微微颤抖,仿佛是看见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

    卫彦心中一跳,升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立刻顺着宁昱的目光看去。就是这一眼,他却感觉如坠冰窟,耳边嗡的一声,浑身的血液好似都在一瞬间结冰。视线一动不动,他的双眼布满血丝,死死盯着从后方黑色大G驾驶室上下来的那个男人。

    就算在停车场昏暗的灯光下,也掩盖不住男人身上与生俱来的优雅与贵气。

    男人只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身材挺拔,脸上戴着的白色脸谱在灯光微微反射着暗光,红色嘴角向两边上扬到耳根,看上去有些阴险狡诈,但即便是隔着这样一张脸谱,在看见男人的一瞬间,所有人好像都会忽略掉那张狡诈的白色脸谱,在脑海里想象出一张完美惊艳的脸。

    卫彦脸上流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脸色变得难看:“……卫蔺?”

    宁昱他怔怔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指甲掐进肉里,好似连呼吸都觉得压抑。在那一瞬间,巨大的痛苦与悲伤几乎要将他的心脏挤压破裂,从裂口的位置一滴一滴流淌下腥红的鲜血。他踉跄着往前走了一部,差点摔倒,幸好被卫彦眼疾手快地扶住。

    这一下发出的动静不小,自然也吸引了对面两人的注意。柳安木微微眯起眼睛,目光上下在那个穿着黑色衬衫的男人身上打量了一圈,那双金银色面具下的眼睛爬满血色,仿佛天地都在那双眼睛的视线中消失,只剩下那个修长挺拔的身影。

    那道炙热有难以置信的眼神显然已经触碰到柳安木大脑里的某根神经,他扯了扯嘴角,心里几乎立刻腾起一股相当不爽的感觉。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在自己的伴侣被另一个男人肆无忌惮凝视、打量的时候还能保持若无其事的态度。

    柳安木眯起双眼,“啧”了一声,抬头冷笑道:“这是当老子完全不存在啊。”

    那道看向柏止的目光在他看来像是嘲讽,又像是炫耀,反正就像是在肆无忌惮地窥视着他的所有物,让他的心里升起一股烦躁。如果不是还有任务在身,他简直恨不得上去揪住对方的领子,低头盯住对方的眼睛,似笑非笑地问问他好看吗?

    当然他不能这么做,这个人是跟着王远下来的,身份不明,搞不好也是749局的人。何况在这里闹出太大的动静,搞不好还会引起幕后势力的注意。

    于是他选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侧身攥住柏止的衣领,迫使柏止微微低下头。紧接着,柳安木仰着头,隔着脸谱面具,和柏止接了个没有嘴唇接触的吻。

    这个吻只是简单的碰触,在分开的时候,柏止清晰看见了青年眼底的烦躁,那是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和掌控欲,夹杂着这某种很恶劣的情绪。青年不允许任何人窥视他藏起来的宝贝,更不允许任何人染指他的所有物。柏止微微垂下眼眸,面具挡住了他微微弯起的嘴角。

    在这一刻那身在黑暗中的妖终于明白,他们就是两头彼此拥有的怪物,以欲望和恐惧将彼此捆绑,注定只能咬着彼此的喉咙,一同陷入那无法挣脱的沼泽。于是他单手环抱住的后腰,隔着面具再次虔诚地亲吻了怀中的青年,就像是虔诚地信徒跪在神明面前,亲吻过神明的手背。

    似乎是察觉到了那些偷看的目光,柳安木微微侧过脸,目光落在如同被当头浇了一盆冰水,愣在原地的宁昱身上。随即,柳安木挑了一下眉梢,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划过一抹嘲讽的神色。

    空气彻底安静了下去,程名艰难地咽了咽口水,面具后的眼睛瞪得很大。如果他没看错,那个戴着黑面具的是三哥对吧?那个戴着白面具的看着像是柏教授,就算不是柏教授,那里也肯定是个男人啊!

    程名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揉了揉眼睛,脸上浮现出“见鬼”的神情。到底是他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他竟然看见三哥隔着面具和一个男人接吻?!

    面对这“惊世骇俗”的一幕,要说几人里尚且还能保持着镇定的也就只剩下王远了,看着相拥接吻的两个人,他的眼里虽然有诧异,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随即便是不明显的赞赏。他这个师弟看着冷冰冰的,像是个冰块,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把人给拿下了。

    这个简短的吻一触即分,两人朝着帕萨特走过来,就像刚才做的事只是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只不过对视上宁昱恍惚、失落的眼神时,柳安木故意盯着他看了一会,才慢悠悠地移开目光。

    程名一副没有回过神来的表情,他神志恍惚地看了看柳安木,又看了看旁边目光温柔的柏止。半晌,程名摇摇晃晃抬起头,他向前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突然鬼使神差地抬起头,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对着柳安木认真地说道:“三哥,要不你也亲我一口呗?”

    话音刚落,周围的空气都凝滞了下来。柏止低下头,对着神色恍惚的程名,沉默了片刻。作为一只修行了上千年的妖,他能感觉到眼前的青年对柳安木并没有那种特殊的情感,更不用说其他不该有的欲|念。

    柳安木抬起眼皮:“?”

    程名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感觉正常兄弟之间……应该不会做这种事吧?”说完他又尴尬地一笑,有些局促的补充道:“还是我已经落伍了?现在兄弟之间…也能亲个嘴儿表示情谊深厚了?”

    “……”柳安有些头疼地扶额,只觉得自己额头上青筋直跳。他突然往前走了几步,揽住程名的肩膀,带着呆滞中的程名往旁边走了两步。

    紧接着,他微微将自己身上的衬衫拉下来了一点,露出侧颈上清晰的红印。随即,他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的草莓印,压低了一点声音:“你TM到底是真傻还是在装傻,兄弟能给你脖子上种草莓吗?”

    程名偏过头去看他脖子上的草莓印,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余光不断朝后看:“三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难道是他强迫你?你要是被他威胁了就眨眨眼睛……”

    “……”柳安木沉默了大概十几秒钟,大发慈悲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救了,抓紧时间烧了吧,这段时间去兄弟单位火化还给你打折。”

    他说完转身就走,程名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转头又对上柏止温和的微笑,程名挠了挠头,又把临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第118章

    宁昱精神有些恍惚, 他吃力的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那个戴着白脸谱面具的男人。

    他无法说服自己,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两个给他感觉如此相像的人?这一切虚幻又现实, 以至于他盯着那双漆黑的眼眸,都会不由自主的呢喃:“卫蔺?真的是你吗?”

    卫彦挡在宁昱身前,手指不自觉握紧, 他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向对面的“白脸谱”。即使因为种种因素,那次事故里他们并没有把卫蔺的尸体带回来, 但他非常确定——卫蔺已经死了。

    所有七四九局的员工在加入局里的那天起,手臂上都会植入一块生命体征芯片。那天是他亲手检查了卫蔺手臂上的芯片,也是他亲眼看见那绿色的光芒闪烁数秒后, 渐渐黯淡下去, 随即宣誓死亡的红灯亮起……何况被那种东西贯穿心脏, 怎么可能还能活下来?

    戴着白脸谱面具的男人站在原地没有动, 面具下的眼睛很温柔, 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你认错人了。”

    听见“白脸谱”的话,卫彦的呼吸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半晌,又恢复了正常。哪怕样貌身形有些相似,但声音却无法伪装,“白脸谱”的声音和卫蔺完全不一样。

    只是就在刚才的一瞬间,他的心脏好像紧绷到了极致, 恐怕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刚才那些在他心里稍纵即逝的复杂情感。与此同时,他的心里也升起了一股无法反抗的恐惧。

    人可以对所有人说谎,但就是骗不了自己。

    刚才的那一瞬间,他的确在害怕, 害怕眼前的“白脸谱”真的就是卫蔺。如果真的是卫蔺站在这里,他害怕自己会立刻失去所有追求宁昱的勇气。但这种卑劣的感情让他觉得自己就像是阴沟里老鼠,只能用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将宁昱困在自己的身边。

    与此同时,站在他身旁的宁昱没有说话,只是直愣愣地看着戴着白脸谱面具的那个男人。胸口传来刀刮般的钝痛,像是要将那颗死去多年的心脏血淋淋地剖出来。

    就在这时从众人身后传来一阵很虚弱的咳嗽,宋清搀扶着一位妇人从七座帕萨特上走了下来,妇人满头的银发梳到脑后,脸色苍白,两只布满皱纹的眼睛还有些红肿,但却强撑着保持最后一丝体面。

    老妇人的手里捧着一只木匣,木匣的盖子的打开着,从柳安木的视角,正好能看见那盒子里趴着一条棕褐色的蜈蚣,两侧的肢节呈现出诡异的蓝色。而在这条蜈蚣的身下,则有大片黏稠的蓝绿色汁液,而那只蓝腿蜈蚣此刻趴在匣底,头顶的触角一动不动。

    更诡异的是,这只蜈蚣的腹部高高隆起来,连外壳都变得晶莹剔透,透过外壳,隐约能看见里面黄色的卵鞘。

    老妇人颤颤巍巍伸出手,用指腹在蜈蚣头顶蹭了蹭。蜈蚣头顶的触角微微动了一下,似乎也在回应着老妇人。宋清搀扶着老妇人,随即转头看向王远,沉声说道:“王队,子虫就在这附近。可惜母虫已经把浑身的血液和脏器都吐光了,恐怕接下来已经无法再为我们提供助力了。”

    柳安木若有所思地扫了一眼匣子里的蜈蚣,没想到那些蓝绿色的液体竟然都是这条蛊虫吐出的血水和脏器。

    为了找寻到自己的幼子,母虫不惜吐光身体里所有的血液和脏器,只为了能把子虫蜕下的皮全部吃进去。

    众人说话间,周围陆陆续续停了不少车。既有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带着漂亮小姑娘从豪车下来,也有珠光宝气的妇人挽着年轻俊美的小伙子从几人身边咯咯笑着走过去。

    王远顺着这些人前行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漆黑幽暗的隧道出现在尽头的方向,洞口的位置留出了四条安检通道,其中三条并行,另外一条单独设置在最右方。

    王远慢慢摩挲着自己的大拇指,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果然和我猜想的一样,只有受到‘邀请’,才有资格进去。”

    前面排队的人还有很多,趁着这个时间,卫彦低声对着自己身旁的一名高中生模样的同伴说了句什么。那“高中生”点了点头,从腰包中取出一对手套戴上,随后转身离开,消失在了人群当中。

    大概过了五六分钟,“高中生”悄无声息地回到了众人身边。他的身形几乎像是撕裂周围的空间走出来,如果不是他主动晃了晃手里的半透明卡片,几乎没有任何一个人察觉到了他的靠近。

    “这种没挑战性的活儿,下次就别让我去了,浪费我每天出手的机会。”高中生耸了耸肩,隔着手套翻转着一张半透明的卡片。卡片转动之间,表面显现出一行镭射小字:“安成融合生物学研究中心”。

    高中说话的声音很稚嫩,这一点和他的外表相互佐证,这就是一个高中还没读完的小屁孩。

    另外柳安木还注意到了一点,这个高中生的小指一直是弯曲的,像是有某种先天的畸形,不过这一点也恰好揭示了他的身份——他应该就正是盗门“祖师”盗跖的后代,为了修习祖上留下的盗门秘法,其门人从小就要锻炼自己的十指,以便在偷盗时一击得手,而常年保持小指弯曲,正是他们修行的独门法诀。

    另外这一宗还有非常严格的家规,门人一日之内只能出手三次,否则第四次则必然失手。

    “喊你去你就去,哪这么多废话。”卫彦毫不客气地接过他手里的卡片,又从随身的腰包里拿出一台像是POS机一样的黑盒子。随着卡片插入卡槽,“POS机”上很快就亮起了黄灯,不过片刻的功夫,就从底部吐出了一张新卡,这张卡从外形来看和放进卡槽里的旧卡几乎一模一样。

    宁昱接过卫彦手里的仿制卡,同时将所有仿制卡分为两份。他的脸色依旧有种不正常的苍白,压低了一点声音说道:“新卡的芯片里植入了一种病毒,刷卡之后能迅速入侵系统,生成一份全新的用户信息。”

    “第一次破解以后,病毒会在被攻击方系统里自动生成一道后门程序,所以除了第一张仿制卡外,其余所有仿制卡的刷卡延迟都会大幅降低。现在最大的问题是第一次刷卡必须有半分钟左右的入侵时间,而且在半分钟内仿制卡不能离开卡机,这段时间很容易引起对方的警惕。”

    宁昱的目光在柏止身上停顿了片刻,随即强迫自己移开目光,看向一旁的王远,低声道:“通常我们会在第一个人刷卡时制造出一点混乱,从而让病毒顺利植入系统。不过这回的情况比较特殊……我担心制造出混乱,有可能会打草惊蛇。”

    面对宁昱所提出的问题,王远却表现得很淡定,似乎早就已经考虑到了这个问题。他从宁昱的手里接过第一张卡片,转而递到柳安木面前:“后面就交给你了,注意保护自己的安全。”

    随着王远话音落下,另外三个人同时抬头,目光不定地看向那正接过仿制卡的青年。宁昱也愣了愣神,才慢慢把目光移到那个戴着黑色脸谱面具的青年身上。

    新仿制出的卡片还微微发烫,柳安木随便扫了一眼,忽然发现卡片两侧方各有一行小字。这些小字彼此呼应,左右合在一起便是:“三魂六道,本性圆融,周遍法界,湛然常住”。

    柳安木摸了摸下巴,有些意外:“法界?”

    其文中的“法界”是佛家的说法,佛教以法之所在,称为法界,所以这张卡片上的话应该是一句佛语,而且从字面意思来理解,这句话其实很简单,就是说六道中的三魂融合在一起,共同构成了三界世间的一切万法。

    顺着这条思绪想了想,依旧没什么思绪。就在这时,停车场内的广播突然响了起来:“比赛将在二十分钟后开始,请各位宾客尽快入场,前往观众席就坐。”

    “比赛?”听见广播,众人的脸上都露出意外的神色,谁也没想到这里正在开展一次比赛。

    宁昱收回落在柳安木身上的视线,迅速将手里的八张卡片分发到每个人的手上,握着手里微微发烫的卡片,每个人脸上的神态都各不相同,宋清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血色在一瞬间褪去。

    王远朝着隧道的方向看了一眼,拍了拍柳安木的肩膀,示意他走在第一个。

    前面排队的人已经少了不少,大概排了十分钟,柳安木就走进了安检机。例行的检查过后,穿着保安服的男人收回金属探测器,退后了一步,示意他将手里的卡片放进验卡机。

    柳安木拿出那张仿制卡,卡面反射着镭射的光芒。就在卡面即将插入卡槽的一瞬间,他忽然松开了捏住卡片的手指,卡片顿时就从他的手里掉了下去,落在桌子上弹射了两下,又擦着桌子边缘掉了下去。

    青年慢悠悠收回悬在半空中的手,耸了耸肩,露出一个无辜的微笑:“抱歉,我没拿稳。”

    “……没关系,我帮您捡。”负责安检的男人愣了一下,随即弯身将掉落在脚边的卡片捡了起来,重新递给对面的青年。可就在他和青年指尖相碰的一瞬间,男人突然感觉一股凉气陡然顺着手臂爬了上来。

    紧接着,他的两只瞳孔骤然缩小,身体向前倾斜,手臂无意识地颤抖着,两只眼眶中眼球不断上翻,就像是癫痫发作,仿佛下一秒就要晕厥过去。

    不过这样怪异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太久,短短两秒后,那名保安的身体就僵硬在了原地。黑色的丝状物缠绕上了他的眼球,他直愣愣地盯着青年的眼睛,半晌缓慢而僵硬地把手臂放了下去。

    ——与此同时,那张半透明的卡片也慢慢没入了卡槽。

    第119章

    卡槽上方的红灯亮起, 紧接着又猝然熄灭。青年好整以暇地打量着面前穿着安保服的男人,就像是在打量自己的作品。男人眼眶中的黑色丝线纠缠着眼球,又像是某种油状的物质, 覆盖在眼珠的表面。男人悬在半空中的手微微颤抖,因为无法正常呼吸,一张脸憋成了猪肝色。

    “啪!”卡槽上方的红灯在经过激烈的挣扎后终于彻底熄灭, 代表通过的绿灯随即亮起。

    男人微微歪着脖子,像是中风的嘴角很费力地向上扯了扯。他僵硬地伸出手臂, 用手心夹住卡槽里的卡片,把卡片一点点拔了出来。僵立了几秒钟,他慢慢把掌心里的卡片朝着面前的青年递过去。

    柳安木慢悠悠伸手接过, 就在二人指尖相碰的一瞬间, 周围的空气发出了一声不明显的气鸣, 紧接着就有数条黑色的丝线从男人的眼眶中被抽离, 顺着他的手臂, 争先恐后地钻进了青年指缝中的那枚铜钱中。

    男人登时像是被抽干了气的皮球,两颊迅速凹瘪了下去,面色透出一种不正常的青白。他浑身打了个哆嗦,只觉得两眼发黑,大口喘着粗气,冷汗顺着额角滴落下来,砸在面前的木桌上。

    这样的情况柳安木早就司空见惯了, 被恶鬼附身的人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再次清醒过来时,就会把刚才所发生的一切都忘得一干二净,甚至严重者还有可能因此而病上一场。

    男人双手悬在半空中,眼神还有些迷茫。他缓慢转动着酸涩的脖颈, 视线先是落在自己悬空的双手上——刚才他在干什么来着?哦,对了,他正在工作。副院长专门交代过,这次比赛院长会来检查,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

    爬满血丝的眼睛在眼眶里转了转,瞳孔涣散又再次聚焦,随即落在亮着绿灯的卡槽上。

    显示灯是绿色,那应该放行……奇怪,自己到底是怎么了,难道是太累了?各种念头在他的脑海里挤来挤去,他恍惚记得是这位客人的卡片掉到地上,所以他主动捡起卡片还给客人……

    没等他想出个结果,客人就已经走到了扶梯口。保安只好暂时清空了自己的大脑,将手按在右边的控制器上。就在他即将按下控制器的一瞬间,眼角的余光不受控制的看向卡槽边的显示器。

    顿时,他瞳孔缩小,浑身打了个激灵,陡然抬头看向那道背影:

    “等等,您真的是‘李秋棠’吗?”

    **

    洞口的黑暗几乎将青年的身影吞没,几步之遥,卫彦脸色迅速由白变青,捏紧手心,心想坏了。

    即使仿制卡是以目前最先进的技术所合成,但是合成身份信息的过程完全由程序控制,通常默认的次序是先男性再女性,但是假如卡机内部的设定被更改过,那再一次使用的时候卡机就会默认按照上次的设定。也就是说,如果上次使用卡机的人将女性设置在男性前面,那么再次生成的卡组里第一张卡片默认身份就会是女性。

    所以现在九张卡组里,有两张卡的性别信息被程序调换了!其中性别为女的那张卡落在了青年手里,而另一张男性卡则被交给了宋家那位老太太。这一切都怪他刚才一直在分神观察“白脸谱”的一举一动,疏忽了将卡机恢复成初始设置,这才导致了这么大的漏洞!

    ……

    背对着众人的青年身影大半陷在黑暗中,剪裁精良白色衬衫在底部做了一点收腰的设计,高档布料贴合青年的腰侧曲线,勾勒出一截劲瘦的腰身,但肩背上的适当放量又恰到好处地弥补了青年身材上的单薄,使得青年看上去既有青年人独特的清减,却又不失成年男性的力量感。

    他微微转过头,半边面具黑色线条几乎和黑暗融为一体。但从跟这个角度来看,青年下巴的线条十分干净,甚至几乎有些瘦削的感觉,苍白的脖颈陷入到衬衫拉开一颗扣子的衣领中,隐约还能看见侧颈上残留着的暧昧红痕。

    他似笑非笑地抬起眼皮,面具后那双漆黑的眼眸盯住喊住他的保安。片刻后,从面具后发出一道轻飘飘的女声,有如丝绸一般,仿佛还带着脂粉的香气:“不是我,难道是你吗?”

    那道娇媚与高傲并存的声音瘙过耳膜,保安就仿佛触电了一样,直接傻愣在了原地。

    细小的电流顺他的后背一下窜了上来,他的耳朵陡然红了个透彻,随即喉结也飞快地滚动了一下,视线不由自主地下移,落在“女人”胸前那鼓鼓囊囊的衬衫上。哪怕“女人”并没有完全把身体转过来,他却已经在脑海里想象出了“女人”胸前的丰满。

    还没来得及在脑海里YY一番那究竟是该多么柔软的触感,他面前的卡槽就忽然闪烁了一下,紧接着,绿灯熄灭,又再一次亮起。后知后觉地抬起头,保安陡然对上了一张咧着腥红笑容的“白脸谱”,面具上的笑容十分夸张,几乎快要咧到耳根。

    从面具后露出来的那双眼睛同样微微弯起,却如同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池,冷冰冰审视着他。

    蓦然对视上那双没有半点温度的眼睛,保安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寒战,就连肩膀都变得沉重了起来,就好像有一条看不见的蟒蛇缠绕住了他的脖子,从蛇嘴里嘶嘶吐出的黑色信子,像是正在思考是否要直接杀死他。

    保安艰难地动了动嘴角,颤抖着手从卡槽里将卡片拔出,又递到了那个带着白色脸谱面具的男人面前。

    “张先生,请收好您的贵宾卡……比赛马上就要开始,请您尽快入场观看。”

    他有一种非常可怕的直觉,如果他再不说点什么,自己很可能会被立刻杀死,连尸体都会被搅碎丢进去喂那些嗜血的野兽。

    男人垂下眼睛,余光落在那张抖动不停的贵宾卡上,面具后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他竟然感到一丝惋惜,连带着盘踞在保安脖子上的黑蛇都烦躁地吐着信子——只差一点,他就可以亲眼看见这只碍眼的蝼蚁在他面前痛苦死去。

    他的根须已经顺着空气生长进了保安的肺部,顺着每一条血管,并且很快爬满了整个肺叶。不过他并不打算在这里将那只蝼蚁杀死,他有太多的手段慢慢去将一个活人折磨到崩溃死亡,而他总是在最后才会把那些蝼蚁的眼睛挖出来。毕竟那些在濒死前无声的、痛苦的、后悔的还有绝望的眼神,才是他在漫长岁月中的养料。

    而那些大宗门里的老东西一边痛斥着他的所作恶行,一边却又不得不靠着他守住四方阴门。

    “真有意思啊……”面具下那张妖异到极致的面庞没有什么温度地弯了弯嘴角。

    保安手指颤抖地按下道闸开关,他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就连呼吸都好像越来越困难,这种感觉大概就像是被封进了一床棉絮里,四面八方的棉絮很快就在他的肺里散开,一点点堵塞住他的呼吸道。

    终于,他缓慢而艰难地抬起头,表现出了极强的求生欲,艰难地扯动了一下嘴角,朝面前的男人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容:

    “祝您和夫人…观赛愉快。”

    **

    “祝您和夫人…观赛愉快。”

    说来也奇怪,当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那些堵塞在他呼吸道里棉絮顿时散开了许多。

    看着那两个人并肩走上电梯,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几乎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那种被蟒蛇缠住的感觉好像还残留在他的脖子上,久久都没有散去,这样的经历对于他来说未免太过刺激了一点。

    ……

    隧道几乎有十几米长,坡度不算大,但却非常长。在隧道的两侧镶嵌着不少发光的石头,从外面看见的幽光就是这些石头所发出来的。

    不过柳安木的注意并不在又深又暗的隧道上,他的视线落在电梯两边的那些福尔马林罐,每个透明玻璃罐都配备了一个单独的光源,让乘坐电梯向下的客人可以清楚地观察到这些罐子里的“标本”。

    他的视线停留在右前方的一个巨大福尔马林罐上方,这无疑是这里最大的一个玻璃罐。

    玻璃罐中浸泡得是一个浑身赤|裸的女孩,在她的身上有很多深可见骨的伤痕,有些伤口的血肉已经剥落,露出森白的骨架——而更让他移不开目光的,则是女孩后背上的八排巨大的金属钢架。

    这些金属钢架在福尔马林液体中反射着森寒的光芒,像是八只毛茸茸的蜘蛛腿从女孩的后背伸出。而那个背负着巨大钢腿的女孩只是安静地蜷缩在福尔马林罐的底部,当电梯运行到女孩的正下方时,柳安木扬起头才终于看清的女孩的脸。

    那是一张极其漂亮的脸庞——当然,如果忽视掉女孩额头上六只人工眼睛的话。

    福尔马林罐中的女孩早已经变成一具毫无生机的标本,那双漆黑的瞳孔只是毫无生气地、惊恐地睁大,但那些植入在她额头上的机械眼睛却还在时不时转动着,好像是在替她观察着这个悲凉又残忍的世界。

    柳安木若有所思地和那六只机械眼对视了一会,随后顺着那几只机械眼的目光,看向右方。这里的洞壁不同于之前黑漆漆的石头,而是被人为打磨平整,洞壁上张贴着不少血腥残忍的照片。

    这些照片中既有正在进行的外科手术,那些泛着金属寒意的钢钉被固定在暴露在手术巾外的脊骨上,也有擂台上厮杀的两个“改造人”,其中一方身上的金属尾针深深贯穿了另一方的胸膛,照片抓拍的角度极其精妙,将那被杀死一方绝望而痛苦的表情捕捉得惟妙惟肖。

    在扶梯即将到达终点前,洞壁上东西变成了一份研究所成员关系图。每个研究员微笑的照片被一一在墙壁上罗列,图片下方还标注了他们的姓名、学历还有在研究所中从事的职业。这些关系网格如同蛛网般抽出千丝万缕的连线,所有箭头共同朝着一个方向汇集——

    柳安木移动着视线,眯着眼看向那个“终点”。那里是一张穿着白大褂的照片,只不过和之前的所有照片都不一样,这张照片的头部被一块红色电工胶布粘住,只露出脖子以下的身体。

    单从照片来看,这个被“院长”代指的男人身姿笔挺,双肩宽阔,前胸口袋里插着一根泛着金属光泽的钢笔。柳安木盯着这张照片看了许久,扶梯继续缓慢向下,直到那张照片很快就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他才眨了眨双眼,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目光。

    柏止微微侧头看着他,白色面具后目光依旧很温柔,只是在那更深的眼底飘起了一丝稍纵即逝的血色:“想到什么了吗?”

    柳安木想了想,说:“我总觉得这个‘院长’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柏止静然地看着他,半晌,轻轻地一笑,声音很温和,几乎可以算得上温柔似水:“那师尊可要好好想想,也许是您的某位故人…也说不准。”

    第120章

    ——故人。

    当年的柳清山闲云野鹤惯了, 故人有如过江之鲫,清城山的数千弟子、道长,云游四海的侠客, 居庙堂之上的丞相大夫,甚至于那对常人来说高不可攀的天皇贵胄都与他有过来往。

    如果真要算下来,就连清城山脚下的那条大黄狗, 都能算得上他半个故“人”——毕竟曾今他烂醉如泥从山门阶梯滚下来,睁开就看见正舔他鼻子的大黄狗。于是趁着酒兴, 他强行拖着大阿黄的两只前爪,到祖师牌位前拜了把子。从此以后,每每遇到那条摇着尾巴的大黄狗, 柳清山都要停下来摸摸大黄狗油光水滑的皮毛, 再情深意重地唤上一声“黄兄”。

    所以柳安木思考了很久, 也没想到这到底该是他哪位“故人”。总不能是山脚下的大阿黄成了精, 成了一只活过千百年的“犬仙”, 又跑到这里来干这天诛地灭的勾当。

    但仔细想了想,他又觉得不可能。

    他与“黄兄”虽非同一母同胞,但胜似手足,颇有些惺惺相惜的意思,时而共坐山崖对饮,不过他这位结拜“义兄”手脚不便,时常将酒碗顶下山崖, 后来他索性把酒器换成了山脚下的大茶碗,跟大阿黄共饮一碗。在他看来,他这位黄兄虽然相貌一般,但秉性学识皆上乘,乃世间少有的正人君狗, 绝无可能干出这种丧尽天良之事。

    没等他想出答案,周围的光芒突然在一瞬间熄灭。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柳安木不适应地眯了眯眼,整个会场的布置像是个大型的圆形剧场,正中央的舞台布置得像是一个擂台,四周遍布着数百个座位,前排的座位上都坐满了人,只有后排还零星有几个空位。除此之外,楼上还有一圈包房,大概有十间左右,不过只有九间亮着灯。

    当灯光再次亮起,空荡荡的擂台上已经多了两个罩着红布的大铁笼子,一大一小,大的那个足有三四米高。

    随着两个铁笼的出现,台下的观众也激动起来,嘈杂声中有人大声呐喊着一个名字,准确来说并不是名字,而是代号,只是声音太杂,并听不清除这些人究竟在喊什么。

    柳安木也不由直起身体,把脑海里的思绪抛到一边,向擂台看去,来了点兴趣:“呼声这么高,看来我们可赶巧了,着擂台上指不定是哪个‘腕儿’呢。”

    柏止听了一会儿,说:“他们在喊‘狼蛛’。”

    “狼蛛?”柳安木的视线在两个铁笼上转了转,落在右边的铁笼上,“哦”了一声:“要把人改造成狼蛛,至少要加上八条钢腿,难怪要用这么大的笼子。”说着他向后靠在座椅上,摸了摸下巴,脸上露出思考的表情:“你说一会这个‘狼蛛’是会背着八条腿出场,还是骑着八条腿出场?”

    程名的脑子不受控制地顺着他的说法想了想,顿时出了一身的恶寒,正想让他别说了,放在裤兜里的手机却突然震动了起来。拿起手机一看,来电的竟然是自己的女朋友孙晓丽。

    这下程名也顾不得让柳安木闭嘴,连忙把电话接起来。电话刚一接通,程名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孙晓丽焦急的声音在电话另一头响了起来:“程名,你在哪里?小芸不见了!!”

    程名愣了愣,没等他反应过来,手机就从手心里被抽了出去,落在了柳安木的手里。

    “不要急,慢慢说怎么回事。”柳安木拿着手机,脑中闪过一个个猜测。

    经过上次离奇诡异的事情,孙晓丽早就把柳安木当成了主心骨。

    “好,我尽量说的详细一点。”她稳定了一点心神,才语速很快地说道:“昨天晚上我和小芸很早就睡了,但睡到快要十二点的时候,我突然接到上司的电话,说我负责的一份文件出了点问题,这份文件今天一早开会就要,所以我就急忙回去单位加班了。我走的时候小芸还睡着,我看她睡得很香,就没有喊醒她。”

    “今天我在单位忙了一天,半个小时前才下班。回家前我给小芸打了电话,想问问她要不要出去吃饭,但她的电话一直打不通,我以为她是睡着了,就没放在心上。结果我刚刚回到家里,发现哪里都找不到小芸,而且她的手机和钥匙都不在家里,而且家里多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就像是……”

    孙晓丽后面的声音会场上面响起的广播声音盖了过去,柳安木没有听清。等他再想问问那是什么味道的时候,却发现手机上的通话已经进入通话保持状态,屏幕左上方的信号柱也变成了一个黑色的小叉。

    “没信号了?”柳安木拿着手机,眼皮一跳,心里产生一种不好的预感:“难道这里还安装了信号屏蔽器?”

    ——不对劲,有哪里明显不对劲。

    如果屏蔽信号是为了不让这里的“比赛”流传出去,完全可以在安检的时候就把所有客人的手机收起代为保管,所以切断信号并不是为了防止有人偷偷录像,而是为了切断这里的人和外界的联系!

    就在此时,广播里激昂的音乐声突然停了下来,会场内嘈杂的谈论声也慢慢小了下去。

    紧接着,从广播里传来了一个很低沉的声音,这个声音一听就知道是经过处理,夹杂着很明显的电流声和不正常的停顿,不过这种保护性的处理并不妨碍会场里的众人理解广播的内容。

    “各位朋友,时隔一月,我们终于又欢聚一堂。在这一次赛事开始前,请允许我向各位重磅介绍刘海博士的最新课题——探索生物磁场对灵魂融合再生的正向影响!”

    “请容我向各位简单解释一下这个课题,探索生命的融合与再造是本实验室建立的初衷,不过因为人体的脆弱性,这些年来我们的研究一直存在肉眼可见的瓶颈,无法为我们所有的朋友完成灵魂融合与改造,为大家延续青春与寿命。不过就在最近,我们在这方面的研究已经有了关键性的进展!”

    随着广播话音落下,会场内一片哗然,甚至有人激动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现场立刻有保安出来维护秩序,劝阻那些想要离开座位的观众回到位置。

    等到场馆内再次安静下来,广播里的声音才继续说道:“半年前,刘海博士的团队发现了一种非常特殊的生物磁场,这种磁场具有很强的可控制性,可以抵抗融合再生过程中对人体的损伤。经过刘海博士的追踪,他们发现这种生物磁场往往出现在尸体的周围,也可以说就是我们常说的——‘鬼魂’。”

    “为了向各位展示这种特殊“生物电”的可操控性,本次‘比赛’邀请了一位很特殊的选手。我们在她的身上检测到了一种非常特殊的能量波动,这种能量波动正是来自于跟在她身上的一只‘鬼魂’!”

    伴随着广播激昂的介绍,铁笼上遮盖着的红布同时被揭开,所有的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两个泛着寒光的铁笼上,铁笼中关着两个身影,右侧足有三米高的铁笼的栏杆上趴着一个身高两米的男人。

    趴在铁笼上的男人就像是电影里和蜘蛛融合的怪物,他的腰部一下完全被截去,变成了一个奇大无比的金属腹腔,从腹腔下伸出八条泛着金属寒气的钢腿。男人缓慢而僵硬地抬起头,露出一张无法被称为“人类”的脸庞。

    这张脸上被移植了大大小小的机械眼睛,这些眼睛随着他爬行的动作而转动,最终直勾勾地落在对面铁笼里蜷缩颤抖的女人身上。八条钢腿贴着铁栏杆移动,时而发出“咚、咚”的闷响。

    那蜷缩在铁笼一角的女人浑身颤抖了一下,缓慢地抬起头,露出了一张毫无血色的面容。女人的脸庞高高肿起,嘴角边还残留着血污,似乎再次之前遭受过非人的虐待。

    就在看见那女人的一瞬间,柳安木突然睁大了眼睛,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收紧,他看着那道蓬头垢面的身影,有些难以置信:“彭芸?她怎么会在这里?……不对,鬼童子怎么在她身上,我在她身上留了符,鬼童子应该无法近她的身才对,难道是她主动把符给丢了?”

    想到这种可能性,他忍不住用力吸了一口气。这女人一天到底在想什么,脑子被水给灌了吗?

    柏止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铁笼中颤抖的女人,手指在座椅扶手上轻轻搭了几下:“地下研究所从事得都是一些非法的交易,这里的‘选手’应该都不是自愿参赛,很有可能是被人拐卖到了这里。”

    程名似乎是被眼前的一幕吓傻了,他指了指台上的两个铁笼,半天都没说出来一句话。

    就在此时,擂台上的工作人员打开了两个铁笼的锁扣,随即吊在两个铁笼上方的弯钩发出咯嚓咯嚓的运作声,两个沉重的铁笼慢慢向上升起。

    随着铁笼升起,缩在铁笼一角的女人浑身抖动得更加厉害,尤其是当她看见被改造后的男人身后拖动的八条钢刃时,她几乎是出自本能地趴在地上干呕起来。与此同时,从她的肩膀上飞快地掠过一道黑影,这个黑影速度非常快,短短一瞬间就从她的一侧肩膀爬到了另一侧肩膀。

    会场上方六个摄影机同时对准了那个“虚弱”的女孩,从擂台正上方缓慢降落下了一块显示屏,屏幕上的画面是一副热力图,屏幕中那个正呈现出跪伏态的红色影子就是彭芸,而此刻所有人都能够清晰地看见,在彭芸的肩膀上还有另一个蓝色的东西!

    这个东西先是趴在她的后背上,又随着她干呕的动作,四肢并用,爬到了她左侧的肩膀上。

    会场的气氛再一次被推上高潮,前排有不少人站了起来,又在后排的怒骂声中悻悻坐了回去。万众瞩目之中,右方的“蜘蛛男”终于有了动作,他先是浑身猛地抖了一下,接着就像是被什么东西上身了一般,双目霎时间变得血红。

    “出马?扶乩?还是鬼上身?”柳安木在脑海里迅速思考着几种可能,不过很快都被他一一排除。他把手机调制拍摄模式,然后焦距拉到最大,对准“蜘蛛男”身后那短小的影子。

    影子就是一个人灵魂的化身,从一个人的影子上往往能看出很多信息,由此还衍生出不少专门研究影子的派系,专门通过观察人的影子帮人平事。随着镜头拉大,画面里“蜘蛛男”身后的影子却只有一个巴掌的大小,跟在体型硕大的“蜘蛛男”身后,就像是个不起眼的飞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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