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一只毫不起眼的黑点, 却从那巴掌大小的影子中伸出了数不清的丝线,这些丝线从四方八方涌入“蜘蛛男”的脚底,就像是从一颗跳动心脏生长出的血管, 游走在人体的每寸皮肤下。
柳安木盯着那颗搏动的“心脏”,后背冒出一丝寒意,与此同时他的大脑出奇的冷静。
之前的广播透漏了一个很重的信息, 那个什么狗屁博士研究的课题是“灵魂融合再生”,而“融合”这个两个字几乎贯穿整个案件的始终, 无论是从水库下打捞起来的尸体,还是擂台上操控着八条钢腿的“蜘蛛男”,他们被改造的目的都只有一个——那就是为了和某种昆虫的结构融合。
“也许不只是昆虫, 而是所有动物都在他们‘融合’的范围内。”柳安木摸了摸下巴, 虽然这个结论看起来有些不可思议, 但实际上却是现在最好的解释。擂台上的“蜘蛛男”已经完全站了起来, 八条钢腿朝四周探开, 靠前的两条腿在台下观众的欢呼声中,超前迈了一步,钢刃和地板顿时发出尖锐刺耳的摩擦声。
“狼蛛!”柳安木看着擂台上的“蜘蛛男”,下意识说出了这个代号。随着这两个字说出口,很多疑问都好像被一根主线穿了起来,柳安木自言自语说道:“原来如此,难怪他们要设立这样一个擂台。”
此刻场馆内部所有的灯光都落在擂台上, 观众席上陷入在一片黑暗当中,这种黑暗却又像是一种天然的保护色,将面具背后那些狂热的、满含恶意的目光全部隐藏在黑暗中。等到灯光再次亮起的时候,人们取下面具,道貌岸然地整理好衣服。当他们离开这里, 又纷纷摇身一变,或许其中还会有人又变成新闻里受人敬仰的大慈善家。
他们高档皮鞋的鞋底会踩过擂台上的鲜血,而这些沾着人血的“红底皮鞋”,最终则会变成了众人追捧的地位象征。
黑暗中,柏止那张近乎惊艳的面孔掩在黑暗中,像是行走在黑夜中吸人精魄的鬼魅。他支着下巴偏过头,微微笑着看向青年的侧脸:“看来我们来得正是时候,正好能拯救一条无辜的生命。”
几人的位置虽然在最后一排,却恰好正对于擂台。随着他的声音落下,擂台上的“蜘蛛男”突然抬起锋利的左前钢刃,在一浪一浪更高的欢呼声中,狞笑着朝着坐在地上边摇头、边狼狈后退的女孩劈了下去。
刀刃落下的劲风擦过脸颊,台上的彭芸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恐惧的尖叫,下意识紧紧抱住了自己的脑袋。这样的脆弱的防守在“蜘蛛男”的眼中简直不堪一击,他血红的双眼中迸发出了兴奋而嗜血的光芒,下一秒他的钢刃就会象是串糖葫芦一样,将女孩的头颅从肩膀上拽下来。
擂台上的“蜘蛛男”此刻还不知道,早在他准备发动的攻击的时候,特案A组的三名队员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们身上的黑色制服帮助他们近乎完美地融入到了黑暗当中,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难题是怎么才能在不惊动幕后凶手的情况下,从“蜘蛛男”的手下保下这个无辜的受害者。
眼见钢刃劈下的速度越来越快,藏身在擂台右侧的宁昱咬了咬牙,从袖口里弹射出一枚黄豆大小的钢珠。钢珠撞上钢刃的侧方,火花四溅,硬生生将钢刃的方向打偏了一寸。与此同时,彭芸身上的地童呲出一口锋利的尖牙,从她的肩膀上一跃而起。
六台摄像机紧紧跟随着热力显示中那道蓝色的影子,那影子先是落在“蜘蛛男”的第一条钢腿上,随即迅速顺着钢架一路而上,电光火石之间便爬到了“蜘蛛男”的背后。
观众席上一片哗然,所有人的眼睛都紧紧盯着那个蓝色的身影。柳安木拨弄着手里的铜板,从进入场观开始,最上方的铜钱就在隐约发烫,现在已经到了有些烫手的地步。拇指把铜板翻起,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很快又落回到手心里。
紧接着,一个带着阴寒之气的声音贴着他的耳畔低声响起:“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有什么冰冷粘腻的东西穿过他的指缝,反叩住他把玩着铜钱串的手,这种触感让柳安木不由想起了水库地下那具女尸蜡化的皮肤,他略微皱起了眉头,在心底“啧”了一声。
他一贯不喜欢和这些东西打交道的原因还有一个,这些东西常年被困在阴暗与潮湿当中,从黑暗中滋生出的狡猾与贪婪充斥着它们的灵魂,让它们往往会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不择手段。
就在柳安木认真思考要不要利用完这一次,就干脆找个五金店把这东西融了的时候,旁边的柏止忽然抬起左手,没有丝毫征兆,修长的手指穿进他的指缝之间,然后用指尖缓慢地叩住他的掌心。
随着两人的十指交握在一起,穿插着指缝里的那种冰冷和粘腻好像霎那间全部褪去,与此同时几条极细的树根贴在他的大腿滑过,末端的根须穿进铜钱的方孔中,近乎没有用力的轻轻一折,铜钱顿时发出一声清脆的断裂声。
断裂的铜钱失去阴气吸力,很快滚落,掉在地上,成了一件没有生气的死物。
柳安木的视线在地上断成两瓣的铜板上停顿了好几秒,又转去看与他十指交握的柏止。对视他的目光,柏止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说道:“养不熟的狗,还是杀掉比较好。”
道上常有人把行鬼师和其所操纵的恶鬼比作恶犬和狗主人。不过和传统“打狗看主人”的说法不同,道上之人对待狗主人的态度,则是根据其养的几头“恶犬”。虽然很意外柏止突然出手,但柳安木看起来似乎并没有生气。
“行啊,我不在的这几年,你倒是学了挺多东西。”他挑了一下眉,嘴角似乎是在上扬,又似乎不是。对于寄居在铜钱中的厉鬼来说,铜钱就是它们的房子,毁去它们寄生的铜钱,差不多就等于往它们墓碑上倒屎盆子。
说着,柳安木压低声音,用只能被两个人听见的音量继续说道:“学了这么多,怎么就没学学怎样让我舒服点?”
他说这话时尾音微微上扬,像是耳鬓厮磨时那些令人脸红耳热的情话。柏止攥着他的手略微紧了些,沉默了片刻,才有些沙哑地开口:“有了足够的理论,也要有机会实践才行。”
听了这话,柳安木心里简直就跟猫抓似的痒。
他简直太好奇了,柏止看那些东西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他的脑海里不自觉地跳出某些打着马赛克的画面,每当海浪即将涌到巅峰的时候,那对好看的眉毛会很轻的皱起,在眉宇间挤出一个很浅的丘壑。那双温柔的眼睛中倒影出他的影子,血色仿佛都蒙着一层湿漉漉的雾气。
想着想着,他就忍不住用大拇指去蹭柏止的手指,压低声音道:“理论是怎么学的?说给我听听,嗯?”
“……”
柏止没有接话,只是无奈地看了一眼他,又松开了一些手掌,调整角度,将那正作恶的拇指给包进了手心里,
不属于自身的温度通过接触的皮肤传导过来,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仿佛能将千百年间被孤独笼罩的阴霾尽数驱散。柳安木嘴角很轻地翘了一下,他没有把手挣脱出来,任由柏止紧紧地攥着。
不说也没关系,柏止藏东西有个习惯,喜欢把正在看的东西塞进枕头底下。靠在椅靠上想了一会,柳安木便开始对擂台上的进度左挑鼻子右挑眼,一心只想早点处理完,早点收工回家。
……
碎裂的铜钱中丝丝缕缕地涌出黑烟,这些黑烟被压制得先向四周散去,随即缓慢重新凝聚,盘旋向上,在半空中形成一道模糊的人形,阴冷地注视着面前“苟合”的两人。与此同时,擂台上的“蜘蛛男”也察觉到了背后上的不对,八条钢腿接连打在离彭芸脚前数寸的地面上,擂台上被硬生生凿出十几个黑漆漆的孔洞。
热成像仪投影的屏幕上,那个温度极低的蓝色身影一直紧紧粘在“蜘蛛男”的身上,甚至几次都扑到了“蜘蛛男”的脖子上。不过那“蜘蛛男”显然也不是吃素的,刀刀都朝着地上的女人劈砍。
地童既要攻击,又要保护地上的彭芸,几翻交手下来,已经有分身乏术之势,身上翻开几道深可见骨的血口子。反观“蜘蛛男”则越战越勇,刀刀朝着彭芸的要害而去。在观众席一浪比一浪更高的呼声中,“蜘蛛男”抬起前四条钢刃,双眼猩红,嘴巴里发出一阵不明所以的声音,随即猛地抬起钢刃,从四个方向朝着面前的彭芸扑去。
地童被另外四条钢刃纠缠,回身不急,只得从喉咙里发出急切而愤怒的低吼。
见此情景,隐藏在暗处的几人遥遥对视了一眼,耳麦里传来一声清晰地“动手”。下一秒,从观众台的三个人方向突然跃出三道鬼魅般的身影,这三道身影分别落在擂台的三个角落里。
观众席一片哗然,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其中一人忽然抡起手里的铁锤,狠狠砸在“蜘蛛男”的前腿上。被砸中的“蜘蛛男”身形摇晃了几下,锤子与钢刃摩擦出劈里啪啦的火光,在那只光可鉴人的钢腿上映照出一张眉头紧皱的面孔。
第122章
卫彦紧紧握着手里铁锤, 在心里暗骂了一声娘。这个该死的“蜘蛛人”也不知道什么东西做的,一锤子竟然没能给他抡烂,反而虎口倒被这东西震得发麻。他咬牙卯足了力气, 一锤接着一锤砸向“蜘蛛男”的前腿。
金属相撞发出“嗡——”的一声响,卫彦只觉得连耳膜都好像在抖,整只右手好像都已经失去了知觉。没等他反应过来, 而后就传来一声大喊,随即一道劲风贴着耳廓响起。
常年形成得肌肉记忆使得他得动作比脑子更快一步, 抡起锤子挡在急袭而来的钢刃前,他似乎听见了骨骼碎裂的声音,近乎要麻痹神经的疼痛感就密密麻麻从手腕朝着周围散开。
锤柄绕着钢刃滑了半圈, 卫彦咬着牙将手里的锤柄换了只手, 锤柄在滑动时冒出大量的火花, 他飞身翻到钢刃之上, 两脚踩住“蜘蛛男”的一条腿, 又极限向后仰身,配合着宁昱甩过来的钢珠,躲开另一根钢刃的袭击。
此时此刻,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这怪物的攻击性怎么这么强?”
还没等他想出一个结果,突然感觉脚下晃了一个趔趄,差点从钢刃上摔下来,他刚才所踩得钢刃竟然翻转一个面, 锋利地刀刃直直朝向上方。凭借多年近身搏斗的经验,卫彦陡然将铁锤收回,有用锤柄再次挂住钢刃,肩背肌群陡然发力,撑着锤柄从钢刃上滑了下来。
再抬起头时, 他看见那“蜘蛛男”双目赤红,狞笑着看向他,嘴里还不断发出古怪的单字音符。卫彦用余光扫了一眼自己指缝里夹着得黄符,整张符咒依旧完整夹在他的手缝里。
“不是鬼上身?”心中一寒,随着高度不断降低,他的手指不断用力,随即使劲朝下一撑,在另一根钢刃击中他的前一秒险之又险的躲闪过去,但这一下也让他几乎完全把身位给让了出去,整个人踉跄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这符画得倒还行,但想对付这种东西,就两个字——没用。”就在这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卫彦感觉有一双手从后扶住他的肩膀。他下意识就反手抓住了那个人的手臂,不过他伸出的手指穿过一道虚影,竟然扑了个空。
下一秒,他看见一柄泛着寒意的长剑从自己的身侧伸出。他眯着眼睛看过去,只见一道虚影穿过他的身体,从他的身后走了出来。这种感觉非常奇怪,他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看见了那人的正面和背影,缓带轻裘地穿过他朝着那“蜘蛛男”走去。
与此同时,那道声音再次从耳边传来:“躲一边去,别碍事。”
卫彦伸手抓住那人身上飘扬的白衣,手指却再一次穿过那虚影抓了个空。他看了看自己空无一物的手心,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冷下脸问道:“你是什么人?”
“我?”虚影脚步停了一下,随即不紧不慢地转过身,不像是来打架,倒像是饭后在遛弯。
随着那虚影转过身,模糊的面容渐渐变得清晰,就像是从瑶池水中缓缓起身的仙人,而此刻“仙人”右手提着长剑,像看傻子一样看了他一眼:“我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用那两张破符,这辈子都别想打赢这东西。”
卫彦:“?”
虚影伸出一根食指,指了指面前的怪物,“连这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你拿什么赢?”
卫彦死死盯着那虚影的眼睛:“什么意思?你知道这东西是什么?”
此时“蜘蛛男”终于掉转过来了方向,巨大的身形让他的行动略显笨重。每发动一次攻击,都需要时间调正自己的方向,那些遍布于男人脸上的机械眼转动着,最终同时锁定了面前的虚影。随即,男人张开没有牙齿的嘴巴,嘴里发出凄惨而愤怒的叫声。
与此同时,卫彦的耳边传来一声轻飘飘的嗤笑:“我还不能确定,不过既然法术攻击不起作用,那就应该试试物理的力量。”随着话音落下,虚影中的法天相地蓦然握紧了手里的银白长剑。
“蜘蛛男”咆哮着扑过来的同时,一股紫白色的电流缠绕住那银白色的剑身——就在剑尖碰触到急袭而来的钢刃的一瞬间,电流如同毒蛇般盘上了整条钢刃,随即以一个更快的速度传导到了所有八条钢刃上。
“嘭!”紫白色的电流很快爬上了“蜘蛛男”的手臂,顷刻间,从他的手臂上爆发出噼里啪啦的电火花声。
“蜘蛛男”身体顿时像是摸了电门一样剧烈抖动起来,赤红的双眼上翻,口中不断涌出白色的泡沫。没过几秒,那骇人的怪物就浑身抽搐地朝后倒了下去。
虚影收回银白长剑,溜溜达达走到冒烟的“蜘蛛男”身边蹲下,用剑柄拍了拍“蜘蛛男”漆黑的脸颊,笑眯眯地说道:“金属导电,这种常识你都不知道?”
卫彦:“……”他看了看自己手里卷边的黄符,随即若无其事地把黄符塞回了兜里。
躺在地上浑身抽搐的“蜘蛛男”自然不可能有所回应,观众席上也早就乱成了一锅粥,趁着混乱之际,程名也冲了上来,他先是神色古怪地看了看台上傻站着的卫彦,随即闷头从虚影中穿了过去,把被吓到神智混乱的彭芸扶了起来。
柳安木装逼装了一半,被这小子闷着头当胸口一撞,打了个趔趄,险些连隔夜的晚饭都被挤了出来。程名的命格非常特殊,寻常鬼魂被他这样撞一下,运气不好可能连七魄都会被他撞散。
不过经过几次调用法天相地的力量,柳安木明显感觉自己的力量增强了不少,前世的力量源源不断涌入他的身体,能被他调用的力量也越来越多,所以哪怕被程名莽撞地从法天相地中穿过去,他还能维持住的法天相地的形状。
柳安木郁闷地揉着被撞疼的胸口,抬头正好看见柏止走过来。柏止的唇角依旧挂着淡淡的、温柔的微笑,就好像没有任何事情能让他失态。
“这个怎么处理?”柳安木边揉着心口,边走到昏厥过去的“蜘蛛男”身边,隔着长靴踢了踢地上还在冒烟的“蜘蛛男”。
他下手的时候电流把握的很精确,能麻痹人的神经,让人瞬间失去行动力,却不足以致命。
意识不清的“蜘蛛男”被他踢了几下,嘴里发出痛苦的闷哼。柳安木目光看向从“蜘蛛男”身下“爬”出来的影子,那个影子只有巴掌大,正准备悄悄溜走。只是还没离开“蜘蛛男”的身体,就被柳安木抬脚踩住。
柳安木盯着那巴掌大的影子,在这样的距离下,才能勉强看出来这东西像是个毛茸茸的蜘蛛。蜘蛛影在他脚下挣扎,八条腿胡乱挣动,柳安木扯了扯嘴角:“看着差不多快烤熟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再放道电帮他解脱了得了。”
他随口的一句话,却好像把这个巴掌大小的黑影给吓住了。
黑影八条腿同时抖动了一下,紧接着慢慢在他的脚下安静下来,蠕动的八条腿也蜷缩着收了回来,就像是一只真正死去的蜘蛛。
柏止走到“蜘蛛男”身边,目光淡淡看向那装死的蜘蛛,随即微微一笑:“师尊想做什么都好。”
蜘蛛闻声浑身又是一抖,几乎想要爬起来逃走。柳安木挑了下眉梢,从蜘蛛身上收回目光,吹了声口哨:“这话你留到床上说多好。”
“……”
背对着他们的卫彦嘴角微微抽了一下,此刻他多么渴望自己生来就是个聋子。
可惜他不仅不是个聋子,而且五官的敏锐度远超其他人,五十米内任何风吹草到都逃不过他的耳朵。变不成聋子,他的心底又升起几分压不住的嫉妒与郁闷.
什么时候宁昱能对他说出这句话,那他这辈子也就真值了。
**
混乱发生在短短的几分钟时间,会场因为这变故早已乱作一团。没一会儿,会场顶部的广播中传出一阵滋滋啦啦的电流声,不多时就传来愤怒的吼声:
“保安!保安呢!给我抓住他们!”随着广播里暴怒的声音,“嘭!”所有的灯光都在这一瞬间亮了起来。
手里拿着电击棒的保安从八面的通道里朝他们包围了过来,这些保安脸上的表情都很谨慎,甚至有些人脸上的害怕藏都藏不住。他们刚才亲眼见识过这些的实力,尤其是那个抡着锤子的男人,明明在跟“狼蛛”缠斗的过程已经落了下风,却又不知道耍了什么花招,竟然一招就把“狼蛛”给制服了。
会场两侧的大门已经关闭,所有观众都拥挤到后排,面具后的一张张面孔都充斥着恐惧、愤怒,甚至有人情急之下操起最后一排的灭火器,一下接着一下砸在紧闭的大门上,可那封死的大门却岿然不动。
“现在怎么办?”宁昱握紧了手里的霹雳珠,环顾四周拿着安保盾牌一步步朝他们靠近的保安。
“我们的人就埋伏在附近,收到我们的指令就会从外面冲进来。”王远将三根更筹插回皮带后的三个筹套,对付这些普通人,他们手里的武器没有任何作用:“现在的问题是,会场里有信号屏蔽装置,我们的人收不到信号,可以说现在我们是孤立无援的状态。”
听完王远的话,剩下的几个人脸色都变得非常难看。王远鹰隼般的目光在擂台上的六人身上一一掠过,他压低了一点声音:“所有人都听好,接下来的计划我只会说这一遍。我粗略估计了一遍,我们对手接近有五十个,开打以后所有人把夜视镜戴好,卫彦和刘峰你们两个负责正面迎击,要不惜一切代价创造出半分钟的时间,这段时间我会想办法去切断会场内的电源。”
他的视线落在攥着霹雳珠的宁昱身上,继续说道:“小宁,这里就属你的身法最快,电源切断以后你要想办法从这里抽身,以最快地速度到达右侧的暗门处。如果我没有猜错,这是他们的内部通道,那扇门一定通往其他地方,你想办法探明路,尽快逃出去通知我们的人。其他人在电源熄灭之后,也要想办法尽快撤进暗门里。”
宁昱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会场的右侧是一整块墙壁,不过当他仔细打量之后才发现,这块墙壁的下方有一条不明显的凸起,而这块凸起从远处看,刚好就是一扇门的形状。
柏止的视线也向暗门方向飘去,微微笑着。从暗门出去就是货运电梯,沿着电梯向上,就会到达第一层环井……所有的一切都正按照他的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
宁昱放松了握着霹雳珠的手,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所有人按照计划——行动!”
“是!”
第123章
擂台上打起来以后, 大概过了半分钟时间,会场上的大灯突然传来“呲——”的一声,世界就陷入了一片漆黑。
睁开眼睛, 眼前依旧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柳安木在黑暗中摸索着往前走,试了好几次,才在黑暗中捕捉到了一丝很淡的光芒。这丝光芒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光”, 而是魂火,是灵魂的光芒, 普通人是看不见的。
这些淡蓝色光从右侧的黑暗中透露出来,只有极其纤细的一条线,而且时隐时现, 非常不稳定。
从一间暗室里透出“魂火”, 这显然不是什么好的预兆, 也许打开暗门之后会看见一整间的尸体也说不定。不过现在整个会场已经成了一个密室, 唯一的出入口被封闭, 这道暗门也就成了所有人离开的唯一的选择。
柳安木贴着过道行走,依靠手下的座椅背判断自己现在的位置。整个会场是环形结构,共有八个方位,每个方位之间都有一条纵向的通道,而他所在的位置是靠右的最后一排,只要通过两条纵向通道就能摸到那道亮着光的暗门。
不过刚走了几步,他就停了下来, 鼻尖传来若有若无的水腥味,好像有什么东西跟了过来。
扭头看去,身后依旧是漆黑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就在他以为是姬玚阴魂不散地追过来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很轻的敲击声, 这个声音很轻、很闷,像是指节敲击在座椅桌板上发出的声音,一下又一下,以某种特殊的频率不断敲击着。
听见这声音,柳安木的脚步一顿,瞳孔骤然收缩。扶着椅靠的手猛地收紧,用力到就连指节都有些发白,他不可置信地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可惜那只是一片黑暗,一片掩盖了所有真相的黑暗。
“……柳二?是你吗?”
柳安木一动不动地盯着那片黑暗,良久,两瓣嘴唇轻轻动了一下。直到话说出口,他才发现自己此刻的声音竟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
那个敲击的声音停顿了两秒,随即又重复着刚才的敲击频率,声音不大,甚至可以说不仔细听就会被忽略掉。可这个声音在柳安木耳朵里却如雷鸣贯耳,连呼吸变得艰难而急促。
像是害怕暴露出自己的软弱,柳安木咬了咬下牙,随即伸出手,毫不犹豫地朝那敲击声发出的方向抓了过去:“别装了,我知道是你!你压根就没死对不对?看着我们跟傻子一样为你报仇,你很得意是吧?”
黑暗中,他果然抓住了一条冰凉的手臂。只不过在抓住那一条手臂的一瞬间,他浑身的血液都好像在这一刻凝固成了冰,脖子上好像被一双手掐住,让他喘不过气来,肌肉绷紧的手臂也控制不住的颤抖着。
被他抓在手里的东西没有任何温度,好像只是轻微碰一下就会散开。
这样的触感甚至不能说是一个完整的魂魄,而只是三魂七魄中的一魄,或者也可以叫做某种执念。七魄分管人的喜、怒、哀、惧、爱、恶、欲七种感情,只要任意一个被放大激化,就会使人产生出执念。而执念虽然也会形成人形,却并不代表亡者的灵魂还停留在这里,由魄化身的执念仅仅是机械地重复着某一个动作或者某一件事情。
“哒哒、哒……哒哒、哒……”黑暗中的敲击声还在继续,这个节奏的敲击声只有一个意思——
“向后走,向后走。”
“向后走,向后走。”
……
令人窒息的黑暗中不知过了多久,柳安木终于缓缓放开了抓住得那条手臂。残留在指尖的触感就像是丝绸,从他手心里滑了出去,再也无法抓住。
他怔怔看着眼前的黑暗,和黑暗中那没有意识的魂体对视着。
魂体就站在他的面前,双眼空洞地看着他的眼睛,那近乎透明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座椅的桌板。
“哒哒、哒……哒哒、哒……”没有温度,没有感情,只是机械地重复那最后的信息。这是他们曾今定下的信号,不过从前只是被放在孩子们的游戏上,靠着这种独特的作弊信号,当年的柳三还混成了小区里一呼百应的孩子王。
柳安木慢慢抬起头,艰难地扯了一下嘴角,露出了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你是知道我一定会找到这里,所以才留在这里等我?”
“……“
回应他的只有一下接一下的敲击声,柳安木盯着黑暗看了一会,突然转过身,朝着背后大步走去,只是在转身的时候,他垂在身侧的手背依旧在微微颤抖。
“哒哒、哒……哒哒、哒……”黑暗中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开始的时候耳边还充斥着拥挤在门前的观众愤怒的斥骂声,可是渐渐的,周围的声音都小了下去,耳边仿佛就剩下那一下又一下的敲击声。
柳安木抬起头看向眼前的黑暗,耳朵很轻地动了一下:“这回是向右走?”
黑暗中回应他的只有不断重复的敲击声,柳安木悻悻闭上了嘴,抬腿毫无犹豫地朝右一拐。
然而下一秒,他的身体便出现短暂的失重感,整个人就麻溜地顺着楼梯栽了下去。
最后落地那一下,要不是铜板里的周杰及时钻出来,给他充当了人体肉垫,这下足以让他摔得够呛,不过垫在他身下的周杰就没有那么好运了,整只鬼摔了个七荤八素,就连灵体都暂时破碎,散在半空中成了一团团可怜的虚影。
柳安木捂住撞在铁栏杆上的额角,顶着一脸血爬起来,疼得呲牙咧嘴,下意识护住额头:“柳二你他妈带得什么破路?亏老子这么信任你,这一下要真给我摔实了,你也不用给我带路了,咱们一块下去投胎,说不定还能赶上新出锅的孟婆汤!”
黑暗中的灵体好像真的听见了他的话,沉默了片刻,就连敲击小桌板的声音都轻了不少。
柳安木胡乱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液体,又把手凑到嘴里用舌头一舔,果然是满嘴的铁锈味。还没等他再说点什么,就感觉身前蓦然传来一股凉气,紧接着,一只冰凉的手掌轻轻盖在了他的额头上,冰冰凉凉的感觉就像是冰袋,很好地缓解了他额头上的疼痛。
虽然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但柳安木的动作却停了下来,呼吸轻微一滞,继而震惊地抬起头。长时间在黑暗里行走,让他的眼睛早已经适应了黑暗,甚至还能面前分辨出哪一片的黑暗要更深一些。他微微眯起双眼,审视地看向面前这块更深的黑暗。
执念只会机械地重复某一件事,一般不可能会做出这种脱离于自身轨迹的举动,这句话的意思是,哪怕他刚才直接摔死在柳二的执念面前,按照常理来说,眼前的柳二也不会有任何动作,只会机械而重复地敲那块破木板。
等到他死透了以后,魂魄从身体里爬出来,就会和“敲钟”的和尚柳二大眼瞪小眼。
额头上的触碰一瞬即逝,被那双手拂过的地方透着丝丝凉意,疼痛感似乎有所缓解。
柳安木仰着头,这也是他第一次近距离盯着这个看不见的执念,执念的颜色比周围的黑暗更深一些,身上还散发着沉沉的死气。
他不由动了动鼻子,只觉得面前的柳二身上散发出一股很淡的鱼腥味,这种味道通常只有长时间滞留在阳间的鬼魂身上才会有。
柳安木按住额头上的大包,心情越来越烦躁,所有的问题好像都没有答案,到处都是看不见结果的谜团。
虽然柳二的尸体的确已经在大四喜俱乐部被发现,但那也仅仅只是一个头颅而已,剩下的身体依旧不知所踪,也许这也是柳二的魂魄一直无法被招来的原因。
“难道这世界上还有某种意外,执念也可能还保留着某种意识?”柳安木低下头,双手抓着头发,脑海里的思绪非常混乱。站在他面前的灵体只是平淡地看着他,良久,那轻微的敲击声再一次响了起来。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
黑暗变得更深了一些,四周安静的吓人,除了哒哒的敲击声以外,再没有其他声响。
“这地下到底有多大?”柳安木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周围的敲击声还在继续,不过这回的敲击声中加了一条陌生的指令,这条指令并不在他们从前约定好的范围内,柳安木尝试了几次,终于可以确定这个指令的意思是“楼梯”。
在柳二的指挥下行走于黑暗中,就像行走在一个巨大的迷宫,柳安木尝试在脑海中复刻走过了路线,却发现走了这么久竟然没有任何一条路线是重复的,整个研究所地下纵横交错,遍布着没有光线的暗道。
突然,敲击声在前方停了下来。随着黑暗中唯一的声音消失,四周安静的出奇,但这种安静中却又不时夹杂着一些很细微的声音,不仔细去听根本发现不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臭味,混杂着不小的水腥味,让本就狭窄闭塞的空间像一个毒气室。
“这里怎么臭成这样?”柳安木捂住口鼻,仔细听了一会,才发现这个声音应该是水流动时发出的响声。不过这里的水流动速度非常慢,所以才使得这个声音听起来非常细微,从声音来判断,这条“河”应该是在他的左侧。
通道里没有光,柳安木也不敢贸然打开手机光。从周围的环境和行走的路线来看,这里应该是个地下溶洞或者地下防空洞。
这种地下空间非常复杂,而且能藏人的地方极多,如果有人潜伏在暗中,那贸然打开手机,无异于在黑暗中竖立了一个活靶子。
于是柳安木蹲下身,在地上摸索了一阵,早在来得这一路上他就注意到这里的路面非常不平,且有不少石块。
捡起一块石头朝左侧扔去,果然听见石头掉入水里的声音。
柳安木摸了摸下巴,心说这水还挺深,少说也有半米。这种深度的水流,流动时竟然没有一点声音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这是一滩死水,这也解释了为什么空气里积攒了一股腥臭味。第二种可能是这是一条倒灌的暗河,下|流还连接着一个很小的狭口,而这段则恰好是一个积水渠,搞不好底下深不可测。
第124章
摸黑走到沟渠边, 浓烈的味扑面而来,这种腥味并不只是浮萍生物的水腥味,还充斥着一种无所不在的血腥味。
“研究所下面怎么会有一条水沟?”脑海里却闪过一个个念头, 就在柳安木百思不得其解时,黑暗中再一次响起了敲击声。“哒、哒哒……哒、哒哒……”这一次声音离得很近,几乎是贴着他的耳廓边响起来。
“还往前?你确定?”柳安木压低了声音, 他盯着面前的黑暗,那股浓烈的臭味就是从这条沟渠里发出来的。
回应他的依旧是哒哒的敲击声, 不过这一次的敲击声相对于前一次来说声音更沉重,就像是在催促他下水。柳安木想了想,从地上摸了一块石头, 丢进水里。
“扑通。”石子落水的声音很清脆, 从他的经验来看, 里面的水最多也就能到胯部。不过哪怕水并不深, 要跳进这样一条散发着血腥恶臭的暗河, 还是需要不小的勇气。
耳边的敲击声还在继续,所有敲击声中都传递出一个信号——向前。
柳二的决定他从来不质疑,何况这个研究所明显并不简单,恐怕这里还隐藏着什么可怕的秘密,不然柳二也不会对这里形成这么深的执念。思前想后,柳安木还是捏着鼻子,跳进腥臭的河水之中。随着身体没入水中, 被河水淹没的地方几乎立刻就传来一股刺骨的寒意,好像能渗进骨髓。
“河水竟然这么凉,难道真的是在地下溶洞?”
他以前跟着老头去黔|州处理事情,当地是多溶洞的喀斯特地貌,哪怕三伏天进入地下溶洞里, 也能被地下河水冻得骨头疼,不过这里的暗河水似乎并不是地下河的阴冷,而是先感到烧灼,随即才是刺骨的冰凉。
河水摸过胯骨的时候,敲击声再次响了起来,这一次是向右。沿着河道一直向右,他时不时在水下碰到一些冰凉的块状物,这些东西的形状并不固定,而且表面似乎还覆盖着一层黏稠的液体。向前走了大概三四米,周围的水声忽然大了起来,隐约还能听见闷闷的回声。
紧接着,柳安木感觉自己的鞋子碰到了一段向上的坡度。试探了几下,坡上长满了青苔,很难直接走上去。阴寒的气息从四面八方涌来,这里的温度要比外面还要更低,空气中的腐臭味和另外一种味道混杂在一起,柳安木松开手闻了闻,感觉好像是消毒水的味道。
“腐臭味这么大,该不会是泡尸池吧。”他伸手摸了摸潮湿的墙壁,上面长满了蕨类植物。
想了想,他的指缝中翻起一枚铜板,从铜板中涌出大量的黑烟,慢慢缠住他的手腕。随着黑烟的聚集,很快就在他手里形成了一把镐头。
镐头尖端嵌入到石缝中,撑着镐头熟练地爬上斜坡,斜坡虽然很滑,但好在坡度并不算大,而且没有水流,顺着斜坡走了大概五十米,耳边的敲击声突然停了下来,周围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
“到了?”柳安木心中一动,借助镐头,将自己固定在狭窄的侧壁上。他保持着紧贴墙壁的姿势,积蓄了一会体力,慢慢撑起身体,伸手朝前面摸去。指尖很快碰到一块锈迹斑斑的铁板,而且铁板上还沾了不少湿润黏稠的液体,伸手扣下一块,放在鼻尖闻了一下,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冲入鼻腔。
“果然是血…看来他们还真把尸体都扔到了这里!”想到这里,背脊发寒。手指摸到锈铁皮的边缘,用指节顶了一下却没有顶开,柳安木深呼吸了一口气,双腿发力,撑住狭窄的洞壁,随即用力拔出插在墙壁里的镐头,将尖端嵌入到铁板的缝隙中用力一起,铁皮终于缓缓向上打开。
昏暗的光线照在脸上,让一直行走在黑暗中的柳安木有些不适应。他眯了眯眼睛,大约过了两三秒,眼前才重新恢复了清晰,铁皮板外是一条灯光昏暗的走道,隐约可以看见走道两边还有不少的房间。
似乎是听到了动静,走道两边的房间里站起了很多黑漆漆的身影。他们隔着合金栏杆,拼命想要把脸从栏杆的缝隙中伸出来,昏暗的牢笼中尽是变形扭曲的身体、畸形的五官,还有一双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这里的“怪物”有男也有女,他们隔着冰冷的栏杆,看向那个黑漆漆的洞口。光线关系“怪物”们并看不见洞口另一边的情况,但这中间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尝试求救,长时间非人的折磨早已麻木了他们的神经,也许在这个地方,只有死亡才是一种真正的解脱。
从外部被打开的洞口很快伸出一条沾满血污的手臂,这条手臂在地上胡乱拍了几下,随即用力朝下一撑,从狭长的黑色洞口里竟然爬上来了一个浑身脏兮兮的人。这人抬起蹭上了血污的脸,露出一张年轻俊朗的脸庞。
那双漆黑的眼眸慢悠悠环视了一圈周围,不像是从排尸口爬上来的“小偷”,倒像是省里来视察的“四不两直”。
他顺手将手上的血污蹭在地上,目光从一个个“怪物”身上扫过,慢悠悠道:“都站着干什么,别搞得那么严肃,都坐、都坐。”
关在不同监房中的“怪物”互相看了看,两颊的机械眼转了转,谁也不知道面前的青年人究竟是个什么来头。关在左边把头的“牛|头人”从鼻孔里嗤了一声,将自己身后的金属牛尾一抬,盘腿坐了下来:“你是什么人?怎么会从排尸口爬进来?”
牛头人说话的时候瓮声瓮气,倒真有点像是一头上了年纪的老牛,说话时连带着整个颅腔都好像在震动。
“我是什么人?问得好。”
柳安木摸过丢在一边的镐头,很快那由阴气化成的镐头就在他手里消散成了数道黑烟,钻进了他手上盘的一圈铜钱链中,他笑眯眯说道:“我懒得给自己编一个身份了,不过如果各位需要,我也可以暂时充当一下‘救世主’这个身份。”
他右手边的牢笼里关押着一个红色长发的女声,发色已经有明显的分成,看起来已经被关着这里很久了。在女人的赤|裸的后背上有一双打开的机械蝴蝶翅膀,随着女人缓缓站起身,那对机械翅膀极快地扇动了一下。
看着近在咫尺的柳安木,她沙哑着声音说道:“你没有接受过改造,所以你不是被抓进来的人,对吗?”
柳安木蹭干手上的血污,“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只有我能救你们。只要你们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那我可以保证让你们离开这里。”
话音刚落,关押着“怪物”的牢笼里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嗤笑。
没有人比一直被关押在这些地下“牢笼”中的实验品更清楚,这里究竟是怎样一个可怕的存在,哪怕用铜墙铁壁来形容也不为过。只有“蝴蝶女”定定看着他的眼睛,那双充斥着麻木和绝望的眼睛里,此刻竟然跳动着希望的火光:“你想问什么?”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回应青年的问题,明明自己已经在绝望的折磨下变得麻木,可看见青年从排尸口钻出来的时候,她的心里还是不由自主的生出一种骐骥。也许呢…也许那真的是奇迹呢?
柳安木收回手,原本光可鉴人的地面上,则出现了不少七横八竖的血印。
他点了点头:“第一个问题,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问出这个问题后,所有的声音都出现了一瞬间的停顿,“怪物”们表情各异,有人愤怒,有人绝望,也有人只是深深的失望。
“蝴蝶女”慢慢伸出枯骨般的手臂,十根手指抓住合金栏杆:“我是被朋友骗到这里来的……”她的声音有种不正常的沙哑,当说起那些往事时,她的眼睛中爬满血丝,有深深的憎恨与后悔。
“他骗我要给我介绍一份境外工作,还说以公司很看重我的学识和技术,只要我肯干,他就想办法提拔我做公司高层…”
“我满怀着对未来的憧憬,和他一起坐上飞机,他递给我一杯饮料,说是庆祝我做了人生中最正确的选择……可当我再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手术台上了。”
说到最后,“蝴蝶女”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随着“蝴蝶女”的讲述,原本充斥着恶意嘲笑声音的牢房也彻底安静了下来,这里的每个人的经历都差不多,被信任的朋友、亲近的爱人所欺骗,沦落成为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盘坐在地的“牛|头人”嗤了两声,对青年的“厥词”十分不屑:“蝴蝶妹子,你跟他说这些有什么用,难道你还指望他能救你?他没有接受过改造,他能从排尸口爬出去,你也能从那儿爬出去吗?”
柳安木摸了摸下巴,心说果然是排尸口,难怪味道那么大。
“牛|头人”的叫嚣也是很多人心中所想,说白了,他们根本不信任这个从排尸口爬上来的青年。即使他们不知道青年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日复一日的折磨早就让他们丧失了离开这里的期骥,只有死亡才能真正带他们离开这里。
空气安静了几秒,就在“蝴蝶女”的目光中的火焰逐渐熄灭,变成又一滩死灰时。柳安木突然打了个响指,他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很好,恭喜你自由了。”
“蝴蝶女”猛然抬起头,神色怔怔地盯着他。
随着青年话音落下,所有人都在同时听见了一道破空声。没有人看清楚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仅仅在几秒后,被关在“蝴蝶女”对面的“蝎子女”就难以置信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她踉跄了几步,拖着身后的蝎尾,几乎是扑到了栏杆上。
“当啷——”几根融化的合金栏杆掉落在地,发出极其沉闷的声响。
在“蝎子女”漆黑的眼睛里倒影出了一个黑漆漆的大洞,那些在他们眼中无法跨越的合金栏杆,此刻竟然像是切甘蔗一样,一根接着一根、轻而易举地断裂开来。融化的铁水滴落在地上,很快冒起白色的烟气,白烟缓慢上飘,让青年嘴角的微笑也变得模糊起来。
四下一片死寂,只有头顶那光线昏暗的灯泡,还在不时发出兹拉兹拉的电流声。
第125章
——“自由”。
对这里的“怪物”来说, 这两个字离遥远又陌生,恍若隔世。从走下手术台的那一刻起,属于他们的名字就已经被剥夺, 只留下一串冰冷的代号。
“蝴蝶女”怔怔伸出一只手,指腹停留在融化的铁杆边缘,融化的铁水已经凝固, 微微发烫的栏杆却好像灼烧着她的手指。心底深处的恐惧再一次浮现出来,她在害怕这些只是她的一场梦, 更害怕这场梦会突然醒来。
周围的“怪物”也安静了下来,就在一开始出言不逊的“牛头”也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布满钢甲的手指一点点抓住合金栏杆:“不可能……你是怎么做到的?难道你也是这里的实验品, 可为什么我们从来没有见过你?”
“对你们来说的确‘不可能’, 但对我来说, 离开这里比吃饭喝水还容易。”柳安木向旁边让出一条路, 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等到“蝴蝶女”扶着栏杆, 颤颤巍巍地从牢房里挪出来的时候,他才重新把目光移向几乎要把指骨捏断的“牛头”,竖起两根手指,左右晃了晃:“第二个问题,想好到底要不要回答。”
话音落下,空气霎时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在急切地凝听第二个问题。
收起两根手指, 柳安木顺手递出一只手,将瘫软在地的“蝴蝶女”搀扶起来。
“第二个问题,你们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模样?”
这个问题几乎所有人都能回答,铁笼栏杆被撞得咣咣作响,有人急切的喊道:“是融合!都是融合把我们害成了这样!”
“他们要选出最适合融合的灵魂, 而我们只是他们的实验品!”
“不对!他们说得都不对!是人类的肢体无法完全适配于那些东西,所有他们才要在我们身上改造这些‘义肢’!他们这么做,就是为了更好的控制我们身体里那些东西!”
这次回答的声音明显多了不少,七嘴八舌的听得人头大。不过在这些声音里,柳安木也总算理出了一条头绪——这些人都是被关押在研究所地下的实验品,至于这个“最适合融合的灵魂”,他想起擂台上的“蜘蛛男”,还有那从他身体里爬出来的蜘蛛黑影,心里的猜想越来越清晰。
“把人和精怪的灵魂强行融合在一起,这种事情真的能做到吗?”
无论他相信与否,事实就摆在他的面前。这些经过改造的“怪物”,身体内的灵魂无一例外都被撕裂,从方才擂台上“蜘蛛男”的表现来看,操控这些‘义肢’其实是这些人体内的精怪,这是一种类似于“神降”一样的操作,直接把精怪融合进人的灵魂中,再通过记录每个实验品的生存时间、战斗力强弱,抽丝剥茧,最终找到最适合和人体融合的精怪。
与精怪融合以后,人的灵魂会发生畸变,但同时也可以共享精怪漫长的寿命,这也就是这个研究所所谓的——“生命的融合与再造”。
一片混乱之中,右手边的“蝎子女”忽然抓住面前的栏杆,因为太过用力,她的指骨几乎从水肿的皮肤下支出来。她定定盯着面前长身玉立,却又散发出一股吊儿郎当气息的青年:“我知道、知道一个特殊的秘密……”
她的瞳孔中爬满了腥红的血丝,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出来是个女人:“这里有一间特殊的牢房,里面关着一个神秘的‘囚犯’……你想弄清这一切的真相对吗?只要你带我离开这里……我带你、去见它。”
“一个被单独关押的‘囚犯’?”柳安木摸了摸下巴,肯定道:“这还有点意思。”
夹在手指里铜板翻了个面,方孔中钻出一条蓝色的火焰。那火焰好像有自己的意识,在脱离开铜板的一瞬间,就朝着栏杆“扑”了过去。火舌很快舔上合金栏杆,短短几秒的时间,烧红的银水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
“蝎子女”站在原地,看见近在咫尺的“自由”,她的下唇很轻地颤动了几下,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拖着那沉重的金属蝎尾,从囚禁了她数月的“噩梦”中一步步走了出来。走廊上冰冷的白色灯光落在她的肩膀上,勾勒出她瘦削、微微颤抖的肩膀。
对视上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蝴蝶女”的身体明显颤抖了几下,整个人几乎是出于本能向后躲了一步。
“蝎子女”没有理会她,只是仰头深深呼吸了一口空气,湿润的眼眶中滚落下两行浑浊、带着血迹的眼泪。随即她擦干眼角的泪水,佝偻着后背,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了前面带路。
金属的蝎尾摩擦过冰冷地面,发出尖锐又沉重的声响。从两侧牢房中伸出的手臂拼命向外抓,这些手臂或完整、或残缺,在冰冷的白炽灯光下,就像是溺水之人想要抓住一块浮萍。
柳安木原本还有所怀疑,这个“特殊囚犯”只是“蝎子女”编出的托词,但现在看见她的背影干脆利落,没有半点拖泥带水,心底的怀疑减少了不少:“既然单独关押在这个牢房,就说明这个人一定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而且这种‘特殊’是显而易见的,否则根本没必要把他单独和其他实验体隔离开来。这么一来,‘他’必然知道更多真相。”
走道的尽头是一扇金属铁门,就在“蝎子女”停了下来的一瞬间,两条黑色的丝线悄无声息地从后伸出,随即重重钉入厚达数厘米的铁板中,好似切豆腐一样,金属门上留下两道贯穿的切痕。切割铁门时迸射出大量的火花,可“蝎子女”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等到左右两侧的火花彻底消失,“蝎子女”抬手轻轻一推,铁门应声“嘭!”的一声砸在了地上。
扬起的长发划过她的脸颊,她微微转过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背后的柳安木。
意料之中灰尘漫天的情况并没有出现,柳安木若有所思抬头,这里实在太干净了,干净的甚至有点反常,如果不是每天都有人拖扫,绝对不可能维持这样的干净。
“一个关押实验品的囚笼,未免打扫得太勤快了。”这其中一定还有什么隐情,只是他现在还不知道。
就在柳安木跟在“蝎子女”身后跨出大门的一瞬间,数条黑影从他的后背上冒出。
这些鬼魅般的黑影穿梭在栏杆之间,发出“嘭、嘭”的响声,就在最后一声闷响结束以后,空间出现了短暂的停顿。
数秒后,所有的栏杆劈里啪啦地砸落了下来。昏暗的灯光终于照进两侧牢房,映照出那一张张苍白而难掩激动的面庞。他们中有人跪在地上,虔诚地亲吻着脚下的大地,感激着来之不易的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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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窄的通道就像是地下蚁巢,每一条通道都连接着一个陌生的目的地。
两人一前一后行走在巨大的“蚁巢”中,大概走了十几分钟,蝎子女终于在一道金属门前停了下来,她的声音依旧很沙哑,像是伤到了喉咙:“它就在里面,这里和IV2线只隔了两道门,每次我从这里经过,都能听见他的喊声。”
“里面是什么东西?”柳安木转了一下把手,没有转动,看来是锁上了。
“不知道,”蝎子女摇了摇头,说话很慢,还有些吃力:“我只知道每次他很愤怒,每天都在咒骂……似乎是有人把他囚禁在这里很多年,或者说他才是这里的0号实验体。如果你打算了解这里的真相,我想……找到他应该是你最快得办法。”
听见门把手转动的声音,里面果然传来两声咒骂,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听声音像是书脊砸在门板上才发出的声音。咒骂声叽里咕噜,由于语速过快,在门外完全听不清里面到底在说什么。
“被折腾了这么多年还没死,生命力还真强啊。”柳安木把右手按在门锁上,倒是真有些门后到底是什么人,被关了这么久,竟然还能保持这种活力。
几乎是在他第二次转动把手的一瞬间,黑色的烟气顺着他的掌心流淌出来,呈现倒灌的架势纷纷涌入锁孔中。黑气在锁孔里横冲乱撞,每次进入一条缝隙,就会立刻用自身填满这些细小的空间。
大约过了半分钟,锁孔里突然发出一声极轻的回弹声。蝎子女死死盯着那锁孔,就在她以为门锁即将打开的时候,整个锁孔竟然居然抖动了起来,这种抖动让整个锁孔看起来都像是在膨胀,好像下一秒就要炸开。
蝎子女死死盯着那不断膨胀起来的锁孔,心中升起一股寒意:“失败了?”
“咔哒——”毫无征兆地,空气安静下来。门锁在剧烈抖动后,连接处流下铁水,随即从门板上滚落了下来。
柳安木似乎并不意外这样的结果,他慢悠悠用手指戳了一下房门。
金属门倏然落地,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门板砸起掉落在地的门锁,门锁倏然弹起,朝着蝎子女面门疾驰而去。劲风冲上面颊,这种速度下被这样一个铁坨砸中,必然是非死即伤,蝎子女下意识闭上了双眼睛,心里升起一种极其荒谬的感觉,没想到自己最后没有死在擂台上,却要被一只门锁砸死……
劲风擦过脸颊掠过,只听“嘭”的一声,铁索从她耳边擦过,深深嵌入她背后的墙体之中,金属墙壁被砸出数到深深的裂纹,连带着头顶的白炽灯都闪烁了几下……
蝎子女的脸上毫无半点血色,她转头的动作非常慢,当看清楚嵌进墙体中的铁锁时,她的心脏忽然在胸腔中剧烈跳动起来,血液瞬间凝固的感觉让她的大脑里嗡嗡作响。
缠绕在青年手腕上的黑烟慢慢散去,他甩了甩手,新奇地看了她一眼:“真吓到了?”
“……”听见这个声音,蝎子女如梦初醒般打了个寒战,就连拖在她身后的金属蝎尾抖动了一下,她身上的这些金属“义肢”人类并不能调用,所以更准确来说,是融入进蝎子女身体中某个精灵也打了个寒战。
柳安木当然不会在乎这些,他拍了拍手,踩在金属门板走进房间,灰尘四起,整个房间都陷在一片黑暗当中,走道上的灯光映射进去,只能看清一张偌大的办公桌,桌面上似乎还摆着一个长方形相框。
就在他抬手准备摸一下电灯开关在哪的时候,黑暗中砸过来的书脊突然被某种力量定在空中。
紧接着,从他的侧面传来一道打着抖、不可置信的声音:
“……小、小师叔?”
第126章
——“小师叔”。
这个称呼是那么熟悉, 却又无比的陌生,而正是这简单的三个字,却让柳安木瞳孔骤缩, 心神剧震。
话音落下,从那黑暗的深处走出一道影子,只有少年人的身量, 大半个身体隐在黑暗中,显得更加瘦削单薄。黑影抬起头, 露出深深凹陷的脸颊和眼窝,脸颊上脖颈上残留着细小的针孔,看上去就像是戒毒所里的瘾|君子。
黑影中光线无法触及的黑暗中探出头, 腥红的瞳仁在他的眼眶中缩小成两个红点, 和白纸差不多的脸上挂着令人不舒服的、激动的笑容, “小师叔, 真的是您啊!他们都说您没死, 一开始我还不相信……”
柳安木盯着那张尖嘴猴腮的脸看了会儿,眼底似乎掠过一抹失望的神色,但再看去,好像又没有。他掀开眼皮,冷笑一声道:“小师叔?叫得那么亲近,我怎么不记得有你这个师侄?”
听见这话,“大白脸”的笑容僵硬了一下。半晌, 他才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小师叔,您就别开玩笑了,我名字里这个‘钦’字还是您亲自取的呢,当年我贪玩,还常去‘南峰’叨扰师叔, 您知道我喜欢甜食,每天都让小厨房备着一盒甜糕……”
懒得多听“大白脸”絮叨,柳安木伸手在墙上摸索了一会,果然找到了一个开关。
白炽灯霎时亮起,驱散了无边的黑暗,连带着“大白脸”的身影都黯淡了不少。房间里的布置很简单,几乎就是标准的老板室,除了一张梨花老板桌以外,靠左的一侧还有书柜和一套茶桌、沙发。
“打住。”柳安木收回手,冷冷扯动了一下嘴角:“我和你师尊给你取一个‘钦’字,从小教你圣人之言,是让你做个正人君子,没想到你误入歧途也就罢了,竟还成了背信弃义之辈。当年你与那邪教圣女纠缠不清,后为讨那邪教圣女的欢心,不惜害得你六位师兄惨死于邪教之手,就连平清师兄也因为你重伤身亡。掌门早已下令将你逐出师门,你这句‘师叔’,我可当不起。”
“大白脸”的脸上又白了几分,急忙说道:“当年之事是北钦做错了,但这一切都是那妖女用妖术蛊惑于我,我被她所操控,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清城山下了追杀令以后,我混在前来吊唁的宾客中上了山,本想趁着人少的时候去见掌门,却没想到发丧的当天晚上,妖族却趁夜攻破了山门,清城山上一时间血流成河……”
说到这里,“大白脸”顿了顿,脸上浮现出很复杂的神色:“当时山上正在操办您的大丧,护山大阵暂时关闭,而那些攻上山门的妖族就像十分了解山中的布局,不到两个时辰便杀至观前。我柳北钦虽为奸人所惑,却绝非是欺师灭祖之辈,当下也顾不得追杀令,提剑与那些妖物缠斗,一路厮杀进了主殿。”
“门外妖族来势汹汹,我只一人之力,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只能且战且退,可就在我推开主殿的一瞬间,却见到了一个人……师叔可知那人是谁?”
柳安木盯着柳北钦的眼睛,垂在身侧的手指突然收紧,一种很不祥的预感爬上心头。
隔着几步的距离,柳北钦眼含悲怆,他动作决然地在自己的心口画了一道阵法。
随后他声音颤抖,一字一句地开口:“我看见了您收留的那妖…我亲眼看见它举着您的佩剑,刺入了决明师伯的胸口。决明师伯死的时候,两只眼睛还睁得很大,他是死不瞑目啊……我本想去找其他师伯来帮忙,没想到刚转过身,就看见自己的胸口被一柄长剑所贯穿。”
柳北钦用力吸了一下鼻子,不敢去看柳安木的脸色:“我死以后,魂魄游荡在后山之上,我本想等到师门将我的魂魄召回,再将所看见的一切悉数告知,没想到我在后山碰上了前来勾魂的白无常,为了躲避白无常,我一头钻进了一个山洞里,而后就失去了意识。这一睡竟不知过了多少年,两个月前,我突然再次苏醒,却发现自己被困在这房间里,到处都是禁制,我的魂魄也一日比一日虚弱,很快就会魂飞魄散。如果小师叔再来晚来几日,恐怕就见不到师侄我了……”
随着柳北钦哽咽的话音落下,屋子内陷入死一般的沉默。柳北钦在自己心口画下的阵法也叫“真言咒”,此诀是清城山的独门秘法,虽然只在一炷香内有效,但如果施诀之人在此之间说了半句假话,就会立刻受到蚀心之痛。
柳安木并未回应,只是心脏好像被捏紧,每一下跳动都带着难以言喻的压抑。
前世他身死以后灵魂归于寂静,却在完全消散前被一股力量所吸引,坠入轮回之井之中,所以在他死后发生的一切,他都不从得知。但如果真如柳北钦所说,在他死后妖族趁着护山大阵关闭之际大举来犯,那清城山定然在这一战中损失惨重。
而此时他迫切想知道,柏止到底在这一战中扮演了什么角色,难道这一切罪果当真因他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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蝎子女留在一门之外,并没有跟进来,看着青年面对一张桌子发呆,她不自觉地好奇看向办公室里那张奢华的老板桌。梨花木桌面上放着一个相框,除此之外,桌面上还堆放着大大小小的神像,几乎到了可以用“密集”老形容的地步。
屋内的柳北钦好奇地打量着屋外的蝎子女,此女一直跟在小师叔身边,难道是小师叔的仆从?不过这个女人似乎并看不见他,如果是小师叔的仆从,又怎么会只是个普通人。
想了一会依旧没有任何头绪,柳北钦索性也不再想了:“这里的布置很奇怪,我感觉像是一间静室。虽然我在这里被困了数月,但只有这张长桌我一直无法靠近,只要我触碰到桌面,就会被这些神像身上的力量弹飞出去。”
随着他的讲述,柳安木的视线落在那堆满小神像的梨花木老板桌上。
虽然这里的神像个头不大,但从周围波动的气息上来判断,都在大庙中开过光,难怪柳北钦不敢靠近。不过柳北钦的话也不可全信,有些话虽然是真话,但或被掐头去尾,或被更改顺序,虽然可以逃过“真言诀”,但也与假话无异。
柳安木摸了摸下巴,忽然开口:“你是怎么飞的?”
柳北钦愣了一下,不知道这位小师叔为什么会关心这个。思考片刻,他还是如实比划道:“就是眼前突然闪过一片金光,然后魂就‘嗖’一下飞出去了。”
柳安木“哦”了一声,挑了一下眉,表情很无辜:“没见过,要不你再给我演示一遍?”
话音刚落,柳北钦的后背就出了一身冷汗,他打着牙颤开口:“小师叔,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还没等他反抗,破空而来的六道黑烟就已经缠住了他的手脚,将他拖上半空,疾速朝着老板桌的方向撞去。
“嘭!”在即将撞上老板桌的前一秒,飘在半空中柳北钦突然像是撞上了一堵空气墙,随即缠在他四纸上的黑烟尽数化作烟尘散去,他的身体像是只被拍扁的苍蝇,在“屏障”上抽搐了几下,随即猛地脱离开,惨叫着朝身后弹射了出去,又“啪唧”一声粘在了后方的墙壁上。
看着“弹射”出去的柳北钦,柳安木摸了摸下巴,啧啧赞叹:“年轻就是好啊,连飞都飞得这么快。”
粘在后墙上的柳北钦自然回答不了,满墙的黄符让他浑身触电般抖动,只差一点就要顷刻魂飞魄灭。就在柳北钦满身焦臭、吐着黑烟从墙壁上掉下来的时候,柳安木也绕到了老板桌的正面。
打开第一个抽屉,里面是一些零散的文件,他随手翻看了几张,基本都是研究所的财务支出报表:“三个月内接近支出两千万,这研究所还真不简单啊。”
第二个抽屉里是一连串的铜质钥匙,不过这研究所的地下大得像个蚂蚁巢,这些钥匙上又没有标识,很难看出哪个钥匙对应于哪扇门。第三个抽屉里是几份没签字的文件,第四个抽屉里是一双未开封的酒店拖鞋,第五个抽屉里……
柳安木的手微微顿了一下,眼睛眯了起来,目光定在手下的一份长方形照片上。
从照片上的人数来看,这应该是一份合照,照片表面的塑料胶封已经发黄,靠近他手指的右侧有一排不算鲜艳的红色文字:
——华宗生科研究所19xx建所留影。
这张照片里一共有四排人,有男有女,穿着都是解放初期的军棉袄。从抽屉里拿起这张照片,柳安木的心脏跳得飞快:“既然是建所留影,那这所研究所的院长一定也在其中,而且作为研究所的院长,‘他’最有可能的站位……是在第一排的正中间!”
就在他看向照片中间的一瞬间,视线陡然变得模糊,周围的灯光在刹那之间熄灭,只有大门的方向传来幽暗的白炽灯光。门口的蝎子女显然被吓了一跳,长长的蝎尾拖在身后,发出尖锐刺耳的拉拽声,鸡皮疙瘩顺着她的手臂爬上去,她几乎感觉自己的牙床都在不受控制地打颤。
冷气从四面八方涌出,柳安木不适应地眯起眼睛,指缝间翻起一块铜板,微微退后了一步,观察着周围的黑暗。
下一秒,他的后背抵上了一个温热的胸膛,耳边忽然响起了一声熟悉而温柔的叹息:
“师尊可真是让我一番好找啊。”
第127章
柏止的声音仍然是温温柔柔, 但柳安木却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像是被一条毒蛇缠绕上颈部,冰冷而坚硬的鳞片滑过颈部, 缠绕住他的颈部、胸膛,要与他生生世世、紧紧相依在一起。
指缝里的铜板翻了一个面,方孔上方有一闪而过的黑气掠过。柳安木略微扬起头, 隔开光线的门框倒影在他的瞳孔中,一面光明, 一面黑暗:“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背后的声音沉默了片刻,随即冰凉的手指擦过他的耳根,从他的耳朵上牵下来了什么。这东西就像是被粘在他的耳朵后方, 被揭下来的时候还发出了极细微的嘶啦声。
“师尊身上带着我的根须, 无论师尊身在何处, 我都会找到你。”
一条一条的数根从身后探出, 有些粗粝的枝条如同水草般缠绕在柳安木的胸膛上, 淡淡的幽香随即钻入鼻子中,明明应该是安神的清香,此刻却浓重的几乎能掠夺人的呼吸。
头顶的灯光剧烈闪烁了几下,光线忽明忽暗之间,映出对面那张五官深深凹陷的脸。柳北钦的脸色比纸还惨白,他腥红的眼珠死死盯住那个高大的男人,脸颊颤抖着, 似乎连牙床都在碰撞。
下一秒,他伸出抖动不停的手指,残缺的手指直指向柏止,面容有一瞬间的扭曲:
“是你…!你犯下诸多恶行,竟然还敢来纠缠小师叔!”说完他又目眦尽裂地看向旁边面无表情的柳安木:“小师叔, 你可千万不能再被他欺骗了!决明师伯就是被他害死的,我亲眼看见他杀了决明师伯!——是他!是他引来了妖族!长春师妹、泉门师兄……我们多少的同门手足惨死在他的剑下,小师叔,你一定为要为我们报仇啊!!”
最后一句话,柳北钦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喊出来。他双手紧紧攥成拳头,翻起的指甲都抠进了肉里,爬满血色的眼睛里充斥着滔天的恨意,好像恨不得扑过去把那罪魁祸首给碎尸万断。
柳北钦的话字字泣血,两行血泪从他充血的眼眶中流下来,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眦大的眼眶中不止有愤怒和恨,还有一种隐藏得很深的、近乎接近兴奋的快意,这是这种情绪被他很好的隐藏在了愤怒的背后,不仔细去看根本发现不了。
可就在他声嘶力竭地嘶吼出最后一个字的一瞬间,他的身体忽然剧烈摇晃了一下。一种久违的可怕疼痛席卷了他的全身,几乎像是被绑在脚架上,生生把一张皮给扒了下来。
毫无血色的嘴唇蠕动了几下,柳北钦不可置信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胸口——那里有一个被贯穿的大洞,丝丝缕缕朝外冒着黑气。
“当啷!”一枚沾着黑气的铜板穿过他的胸膛掉落在地。柳北钦头脑一片空白,他嘴唇动了动,抬起头呆呆看着对面的柳安木。
他颤抖地伸出两条变得透明的手臂,似乎想要问清楚为什么,可胸口上的大洞却不断吞噬着他的魂魄,不到片刻的功夫,那本就残破不堪的魂魄就变成了一条黑烟,被吸进了掉落在地的铜板之中。
周围安静了下来,蝎子女紧紧抓着门框,但她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办公室内的灯光骤然熄灭,所有的一切都被黑暗吞噬,从她的角度根本看不见门内发生了什么,但直觉告诉她里面一定出事了。
黑暗中,只有两道频率不同的呼吸声。柏止环着青年的腰,将自己的下巴抵在青年的肩膀上。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沉默在狭小的空间中蔓延。
这样的安静大概维持了十来秒,柳安木终于打破了沉默,他说话的时候声音有些沙哑:“我想听你说,听你亲口说。有什么苦衷,有什么情非得已,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两个人此刻的距离很近,柏止的呼吸都喷洒在他的耳廓上。他低垂着眼眸,半晌才很轻地开口,声音轻的就像是一阵掠过耳畔的微风:“如果我一直在骗你呢?您难道不知道吗,妖最会骗人……”
柳安木的声音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看向面前昏暗的白炽灯光,很轻地叹道:“那我也认了。”
“……”柏止松开了一只抱着柳安木的手臂,张开手指,将自己的手指穿插进青年的指缝。随即他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把脸轻轻埋进青年的颈窝,这个动作无论何时都会带给他安心的感觉,好像这样,被他抱住的那个青年就不会再离开他。
“决明子是我杀的……不止是他,还有东峰的蓬石散人,西峰的南谷道长。但除此之外,我未曾伤其他人一分,妖族来犯,与我并无关系。”柏止的声音很沙哑,几乎难以听清:
“我原以为师尊的魂魄已经消散于天际,可偏偏就在我心如死灰之际,却让我得知清城山将你的魂魄藏了起来。我听闻此信,大喜过望,连夜上山讨要您的魂魄,却被嘲笑是痴心妄想,可这些我都不在乎,我只想找到师尊……”
“只是他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仿造师尊的字迹,给我写下那封绝离书。”柏止的声音透着一股寒意,连带着周围的温度好像都下降了几度:“更不应该以师尊的魂魄要挟…逼我交出师尊的佩剑,就地伏诛。”
柳安木沉默了片刻,这听上去确实是他那几个古板师兄能干出来的事情。道家讲究随心,他这个几个师兄立心要斩尽天下的妖魔,对柏止一直是横挑鼻子竖挑眼。
不过当年他身陨前将天地间仅剩的一块息土交到了柏止的手里,有这块息土护身,就算是老掌门亲自出手,柏止应该也能负伤从老掌门手下逃走。
柳安木偏过头,干咳了一声:“其他事我不清楚,不过那封绝离书……的确出自我手。”
柏止的呼吸猛地顿了一下,抱着柳安木的手不自觉收紧,几乎让柳安木喘不过气来。他微微挣脱了一下,没有挣脱开,反而被那些粗粝的枝条把胸口的两处磨得生疼。
他索性彻底摆烂,靠在柏止剧烈起伏的胸膛上,继续说道:“当时我并不知道自己还能有转世,只是想让你尽早脱解心魔,修成大道。所以我才写下那封绝离书,交代他们十年后送到你手里。”
“……”
“脱解心魔,修成大道……”柏止轻声重复着这两句话,他用额头抵着柳安木的肩膀,突然很低地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声却显得有些失意:“我的心魔是什么…师尊难道当真不知吗?既如此,师尊当初又何苦来招惹我?”
柳安木摸了摸鼻子,自知理亏。
当年之事也怪他一时色迷心窍,那时他本来已经是“守门人”,却自持天资不凡,以为凭借自己一介凡人之力,就能逆天而行,与天数相抗行。也就是这种狂妄,让他不顾历代“守门人”的宿命,主动招惹了柏止……没想到竟害得他如此。
鼻腔里被清冷的幽香铺满,炙热而潮湿的呼吸落在耳垂上,柏止的声音温柔而蛊惑地在耳畔响起:“生同衾,死同穴。青冢巢鸳鸯,飞鸣自成匹,谓予不信如皦日。”
随着柏止的话音落下,头顶的白炽灯突然亮了起来。
柳安木手里的照片里被昏暗的灯光照亮,塑料胶缝上滑过一抹极亮的白色,又在某一处停了下来。柳安木眯了眯不适应地眼睛,低头看向手里的照片。
光线汇集的地方坐着一道单薄的身影,身形很消瘦,五官深深向内凹陷,使得他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只瘦猴。“瘦猴”身上穿着并不合身的白大褂,脑袋偏向一侧,右腿压在左腿上,两只手交叠放在身前,这样的姿势让他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柳北钦?”柳安木静了两秒,转过头有些生硬地说道:“院长竟然是他?”
柏止看了他手里的照片一眼,慢慢松开了手。目光看向老板桌的底下,柏止停顿了片刻,若有所思的说道:“桌下好像有东西。”
“桌下?”柳安木顺着看去,果然在左侧的两个隔层之间看见了一个用泡沫纸包裹的东西,刚才他的注意力都在抽屉里,所以才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小夹层里竟然还藏着东西:“居然还有一条漏网之鱼,包的这么严实,看来是一件重要的东西。”
从夹层里把东西抽出来,打开两层泡沫纸,里面的东西竟然是一块铁皮,整体材质还很新,应该是还没来得及装上去。柳安木把铁皮翻了一个面,就在他看清铁皮上的标字时,瞳孔缩成一点。
“院长室!”
柏止目光扫过那块泛着金属光泽的铁牌,颜色稍浅的瞳孔中透着色彩:“研究所地上的已经查过了,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手续也很齐全,表面上看就是一个正常营业的生物研究所。原来他把真正的研究所藏在了地下,难怪这么多年一直没有被发现,这样说来,他也算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不对,不可能。我了解柳北钦,他这个人心比天高,却是个有勇无谋的匹夫。”柳安木眯起眼睛:“以他的智商,根本不可能完成这么有技术含量的事情……恐怕他只是一个被推到明面上的棋子,这个研究所真正的‘院长’一定另有其人!”
柏止垂下长睫,看着那张建所合影,微微笑道:“如果还有一位‘幕后真凶’,那他难免要与院长联系。师尊不如将此人交给749局,那里的人自然有办法撬开他的嘴。”
柳安木摇了摇头:“交给749局的人我不放心,从之前的种种来看,749局里不止有一个叛徒。”
他走到办公桌旁,弯腰捡起地上的铜板,铜板的表面已经结出了一层冰霜,看来里面的魂魄正处于极其愤怒的状态。他把玩着手里禁锢着柳北钦的铜板,冷笑着说道:“家门不幸,我自有办法让他开口。”
第128章
冰冷的囚笼用两根黄色警戒线隔开, 昏暗的灯光在头顶发出滋滋的电流声,空气中到处都是消毒水的味道,走道尽头的排尸口被摆上了一个插着蓝色小旗帜的硬坨。
被解救出来的受害者即使身上披着薄毯, 牙床依旧不由自主地打颤。连他们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还有被解救的一天,没有想象中的痛哭流涕, 没有想象中的欢呼雀跃,他们日复一日活在噩梦中, 此刻竟然对近在咫尺的自由都有些麻木。
一墙之隔外的清洁间被简单整理了出来,当作简易的笔录室。裹在薄毯里的中年男人低着头,在他的头顶被移植上了一对泛着金属寒光的牛角, 仔细观察就会发现, 这对牛角上遍布着倒刺, 倒刺缝隙中还残留着擦不掉的血渍, 一旦刺入其他实验品的身体, 顷刻间就能扯下一片皮肉。
“牛头|男”默默抽了一根烟,尼|古丁流经肺部,逐渐麻痹了人的神经。直到一根烟即将抽完,他才缓缓吐出一口烟雾,有些疲惫地开口:“在这里所有人都一样,没有男人,也没有女人, 我们都只是无法反抗的实验品,是供人娱乐的牲畜,没有人在乎我们的死活……我很清楚,我杀了太多人,我罪不可赦, 也许离开这里等待着我们的就是牢狱之灾,可我也没办法,在这里只有两种结局,被你对手杀死,或者…去杀死你的对手。”
在他的对面坐着一个穿着黑色中山装的中年男人,脸部线条硬朗,神态庄严,气场很强,无论多么狡诈危险的犯人,在面对他的时候,都会变得老老实实。
王远沉默了片刻,面对这些受害者,语言的力量显得如此苍白。大约过了十几秒,他才组织好语言:“这件事你不用担心,你们的情况非常特殊,组织上肯定会酌情处理。不过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恐怕你们都不能离开警方的视线,我们会安排专人对你们进行心理疏导。”
“牛头男”把手里的烟屁股按灭在旁边的烟灰缸里,因为背后的金属牛尾,让他无法完全靠在椅子上,只能微微侧身,将自己的重心全部压在左腿上。
他的眼底布满血丝,好像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场好觉:“好,我配合你们。你们想知道什么,只要我知道,我都会告诉你们……只是在讯问结束以后,能不能让我给我的妻子和女儿打个电话。你们放心吧,在电话里我什么都不会说,我只是想给她们报个平安。”
只是想给家里报个平安,似乎并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
“等笔录结束之后,我们会统一安排你们和家人联系,报个平安。”王远点了点头,他的视线又落在男人头顶的一对牛角上:“不过现在我需要按例对你进行问询,方便跟我谈谈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吗?比如你是怎么控制这些金属义肢的?”
“牛头男”摇了摇头,他的目光忽然看向房间左侧长身玉立的青年,目光很沧桑,“我们控制不了这些畜生的部件。”他抬起身,缓缓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苦笑道:“是‘它’在控制,是我们脑子里的那个东西在控制,我们只是它的载体。如果不能把它们从我们的脑子剥离出去,我们一辈子也做不了正常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牛头男”的视线,看向靠在墙壁上的柳安木。在这里的人都不是普通的人,这些都是从749局抽调而来的精英,几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独家本事,但在他们所有人里,能直接接触到灵魂的,唯独只有眼前这个年轻的行鬼师。
“你是想说‘附身’?” 柳安木抬起眼皮,目光定在男人头顶大概一尺的位置。
“不,不是附身。准确一点说,我们在共用一个身体。你所看见的我,只是表面上的我,而它藏在我的身体里,或者说我是正面,它是我的背面,我们的灵魂、我们的精神的融合在一起,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就是一头牛,有时候它觉得自己就是一个人。”
柳安木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随着牛头男的讲述,那个飘在他头顶上的影子晃了几下,随即一下钻进了牛头|男的身体。就在这一瞬间,牛头男的五官扭曲了一下,浮肿耷拉的脸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的两眼中距被拉成了几倍,鼻梁向前凸出,鼻孔放大数倍,嘴唇变得又厚又长,看上去就像是融合了人类和牛头的特征。
当牛头男看向柳安木的时候,他身体里的那只老黄牛的灵魂也在盯着柳安木的眼睛。只是这个魂魄并没有释放出善意的信号,眼珠子瞪得很大,从挤压成方型的鼻孔中喷出两道滚烫的热气。
“我劝你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低闷的声音从那古怪灵魂中发出,口齿非常模糊,倒像是哞哞的牛叫:“凡世间诸事,都是有因才有果,你以为…他真是什么好人吗?”
柳安木并没打算回答,其他人看不见老黄牛的灵魂,现在回答只会让他在其他人的眼中像是个神经病。牛头男究竟是什么人,等到收案后自然会有人去调查,至于眼前这个牛头|男究竟是恶贯满盈的逃犯,还是不幸落入虎口的可怜人,这些都与他没关系。
见他不为所动,黑影发出了长长的叹息。
片刻后,那黑影再次从牛头男的身体中离开,随即又缓慢再牛头男头顶重新凝聚。
那老黄牛的魂魄在半空中不断变换着形状,很快像是天边的云朵一样拉扯出一个男人的身影,这个男人高高举起手里的铁锹,一下又一下,用力砸向身下女人的后背。
云朵的形状越来越清晰,将男人脸上的狰狞与凶狠刻画得淋漓尽致。被铁锹所砸中的女人开始还在挣扎,但慢慢的她挣扎的幅度越来越缓慢,到最后只是身体微微抽搐着。随着女人彻底昏倒在地,从旁边扑过来了一个更小的身影,这个身影哭喊着扑在女人的身上,却又被那个扛着铁锹的身影一脚踢出去数米,跌跌撞撞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眼前的画面是真是假无从分辨,柳安木轻轻皱了下眉,重新看向那张脸皮耷拉的脸:“你的妻子和女儿都多大年纪?”
这个问题没头没脑,就连王远都看了过来。牛头男也楞了一下,他的脸上闪过一瞬间不自然的表情,不过这种情绪很快就被他很好地隐藏了起来,在抬起头的时候,他的眼里只有沧桑。
“我和我的妻子是大学同学,今年正好都是三十五岁,我们感情很好,从来没有吵过架。我的女儿多多,今年才四岁,还在上幼儿园……”说起自己的妻女,牛头男浑浊的眼底划过一丝温情,好像真是一个爱护妻子、关心女儿的好父亲。
柳安木打断了牛头男的话,他盯着牛头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你打过你的妻子吗?”
听见这话,牛头男眼神中多了点不易察觉的慌乱。他下意识先否定了这个说法:“没有,我都说了,我和我妻子的感情很好!而且……警官,我想这是我的家务事吧,如果和本案无关的话,我有权拒绝回答。”
牛头男的眼睛里透出几分凶光,就在他说话的同时,另一个低闷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就是他的妻子把他送来了这里,如果他从这里逃出去,只会加倍报复他的妻子。你们救了一个恶棍,却也害了另一个可怜人。”
黑发青年一动不动地盯着牛头男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在下眼睑下方投出一片阴影。
人类的魂魄和精怪之灵融合以后,就会变得更加强大,正是这种灵魂上的强大,让这些被关押在囚笼中的人即使表面狼狈,却依旧能保持着无比清晰的神智。如果他们身上没有被加装这些“义肢”,现在的他们绝对是比普通人类更强大的存在。
而正是这种冷静与理智,会让他们永远保持清晰的大脑,找到当时当下最有利于自己的证词。
柳安木突然抬步朝着男人走去,随着他的接近,牛头男下意识向右边躲闪了一下,明显紧张了起来:“你、你要干什么?”
“当然是帮你了,看你说得那么情真意切,肯定也不再想和那些东西共用一个身体吧?”柳安木挑起嘴角,在靠近的一瞬间,突然伸手握住那布满倒刺的牛角。
尖锐的倒刺瞬间刺穿他的皮肤,腥红的血液顺着他的手掌滴了下来。
牛头人压根没想到他会这么做,直接愣在了原地,滴落的鲜血落在他的脸上,又顺着他瘦削干瘪的脸颊流下去,他的眼角抽搐了两下,随即陡然瞪大:“帮我……?不对,你是要把它驱逐出我的身体?”
话音刚落,冰凉的手掌已经按在了他的额头上。牛头人猛地瞪大了眼睛,爬满血丝的眼眶死死盯着面前笑眯眯的青年,那明明是一张笑脸,此刻却比地狱爬上来的恶鬼还让人心惊。
那个声音凑近他的耳边,用不大的声音慢悠悠说道:“怎么?是舍不得,还是害怕了?”
没有给他挣扎和回答的机会,柳安木的身后忽然浮现出了一道白色的虚影。这道虚影足有三米高,巨大的手掌几乎将牛头男的脑袋整个包裹了起来。
一道白色的虚影顺着柳安木的手臂缓慢进入到了牛头男的身体,随着白色虚影的侵入,牛头男的身体猛烈颤抖了两下,手指抽搐,眼眶里的眼珠不断上翻,就像是癫痫发作。
意志四散,白衣道人行走在一片虚无之间,他微微仰头,视线看向山谷间被层层铁链捆绑、挤压在一起的半人半牛的“怪物”,浑身的皮肉如同小山般隆起,左右两边各有两只眼睛正在转动,死死盯着面前这个不速之客。
白衣道人打量着眼前的“怪物”,“怪物”的模样非常古怪,如果一定要形容,就像是一个骑着牛的人突然被高空坠落的大冰箱砸扁,巨大的冲击力下,人的躯体和牛的躯体几乎完全融合进了彼此。
第129章
看着眼前的蜡黄起皱的牛脸, 柳安木摸了摸下巴,真诚道:“你像极了一位我的故人。”
十大阴帅之一的牛头,牛首人身, 手中常年拿着一把钢叉。不过要真论起来,柳安木还是觉得牛头比眼前的怪物顺眼不少,至少人家只有一个牛头。
半牛半人的怪物瞪着满是血丝的眼睛, 右边的人类眼中迸发出愤怒的火光。从半空中传来一个男人的嘶吼,仔细听又有点像是黄牛哞哞的叫声, 那声音里夹杂着很多复杂的情绪,有迟疑、有不甘,还有一丝不明显的畏惧。
从右侧的嘴巴里发出一道尖锐的声音:“你还想等到什么时候!难道真要看他把我们分开吗!”
左边深褐色的牛眼转动一下, 他的视线先是落在下方的白衣道人身上, 随即又再次抬起, 似乎看向白衣道人身后的方向。霭霭云雾之中, 紫烟袅袅, 隐约能在云雾之间窥见几抹不明显的青绿,遥遥而立,却像是一座巍峨的大山,面对那种泄洪般的威压,所有精怪都只有俯首跪拜的份儿。
“没用的,我打不过。”左边的嘴巴言简意赅的说道,这个声音沉稳而粗粝, 但不仔细听,还以为是牛哞。
“打不过?”右边的声音好像气极,变得更加暴躁了,连带着身上的铁链都哗啦作响:“废物!我当初就不该选你,原本以为你块头大, 是个厉害的家伙,没想到也是个饭桶!饭桶!”
左边的声音没有理会他的愤怒,那半张牛头脸缓缓闭合上双眼,从方形的鼻孔中缓缓喷出两道白息,他沉重地叹息道:“收起你的那些无谓的抱怨吧,天意难违,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
右边男人的暴怒大吼,一人一精怪虽然灵魂相融,但却有完全独立的意识。牛瞳转动着看向下方的白衣道人,那双深沉如夜幕的眸子中只有一个意思:“动手吧。”
白衣道人负剑而立,云霭卷起他的衣袍,在云海中翻涌成浪。他目光冰冷,注视着面前半人半牛的怪物。“牛精”在无意间透露出了一个重要的信息,这些被解救的实验品,甚至于整个研究所,都可能只是被推出来的弃子。
如果这才是真相,那就不是他们顺藤摸瓜找到了这个残忍的实验室,而是这个实验室被主动推到了他们的面前。也许正因如此,解救这些“受害者”的办法也很简单,只要杀死其中一个精魄,就能将另外一个魂魄解救出来。
白衣道人提起剑,嘴角似乎是抬了一下,可他的眼底没有什么笑意。到目前为止,他所做的一切都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所指引,他已经受够了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而且他现在已经可以确定,所有的事情背后都站在一个模糊的影子,要想揭开这个幕后真凶的真面目,只能主动跳出这些被设定的轨道。
剑锋出鞘半寸,剑身寒光映出对面那丑陋的怪物。
牛头好像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它的目光看向远处巍然的青山,无声地低头一拜,随即缓缓闭上双眼。它的精魂早就已经和另一个魂魄完全融合在一起,想要把其中属于凡人的魂魄分离出来,唯一的办法,就是杀死另外一个精魂。
寒光掠影。
泛着莹白的长剑由左胸处刺入,疼痛钻心,就连右边破口大骂的声音都陡然停了下来。
半张人脸恐惧地瞪大了眼睛,牙床不住地颤抖,他能很清晰地感觉到那把冰凉的长剑在身体中游走,这种感觉就像是不打麻药直接把手术刀塞进胸腔,那些融合交织的血肉正在被一点点分离,感觉像是整个人都被撕裂。
左侧的牛头忽然睁开眼睛,深褐色的牛眼中倒影出一道白衣胜雪的身影,这道人非常年轻,脸颊瘦削得厉害,但线条却干净得像是一把出鞘的刀。一缕鲜血顺着他的眼角滴落下来,滑过苍白泛青的皮肤,显得触目惊心。
沉默片刻,牛头发出了一声冗长的叹息:“没用的,别白费力气了。此事全因我逆天而行,乃自取败亡也。”
“……想死很容易,想活着才难。”白衣道人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手中长剑翻转,剑锋涌出丝丝缕缕的金光,这些金光如同纺线般钻进魂体,穿梭其间,挑开那些融合在一起灵肉。
与此同时,白衣道人眉头微皱,左手捏诀,重重拍向自己的心口。就在他的左胸膛上飘起缕缕金光时,一股腥红的鲜血从道人的口鼻中一起喷涌出,星星点点地落在他血白的道袍上,好似雪地上绽开的点点红梅。
周身的灵力被迅速吸收,胸口传来剧痛,几乎有一种快要被吸成人干的错觉。
好在长剑在吸收了足够的能量以后,剑身嗡鸣,随即整柄剑终于变成了更璀璨的金色。剑身上的铭文散发出强烈的金色光芒,好像一道纹路都从沉睡中苏醒。这些金光源源不断地被送入那“怪物”的身体,右侧的半张人脸发出了更加令人头皮发麻的惨叫,这种痛楚无异于在毫无麻醉的情况下,把一个人生生劈成两半。
左侧的牛头人眼底布满血丝,表情痛苦,但此妖倒真是一条硬汉,即使疼得满头冷汗,也没有叫过一声疼。
一体两魄的牛头人被铁链困住,即使这种疼痛早已超过了人类所能承受的极限,他们依旧无法从中挣脱,只能任由宰割。凄厉的惨叫声大概维持了半分钟,半分钟后,惨叫声渐渐弱了下来,变得断断续续。
白衣道人单手持剑,用袖袍浑不在意地擦去嘴角的血。在他面前的,是两个被活生生撕裂开的魂魄,每边的魂魄都只剩下一半,中间被斩断的地方滴滴答答流着黑液,不是血,而是破碎的灵魂。
右侧的人形灵魂浑身发抖,几乎是瘫软坐在了地上。左侧的黄牛精魄也是满身冷汗,只能勉强维持着站立。它低头看了看自己残缺的精魄,沉默良久,忽然抬起残存的一只前蹄按在胸口,朝着面前的白衣道人沉沉地一拜:“道长大恩,无以为报。”
这一拜过后,黄牛精魄慢慢变得透明,青色的烟气在半空中汇集,随后朝着地面上涌去。等到青烟散尽,地面上却多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木盒,正面雕刻着繁复的镂空花纹,靠近中间的位置伸出两个小小的凸起。
漂浮在半空中的莹白长剑缓缓落在一只苍白修长的手心中,白衣道人抬手握住剑柄,因为脱力,他的指节还有些微微的颤抖。他看向那在袅袅青烟中出现的木盒,盒身上涂抹金漆,雕刻着不少极其精细的莲花纹路。
握在修长手指中的莹白长剑忽然一动,轻飘飘落在木箱前方,剑锋向内推了一寸,便将那木盒抬在剑身上。一旁只剩下半个魂魄的男人见状还想去抢,不过刚扑过去就被长剑灵活地躲开,他只得狼狈地摔在地上。
白衣道人伸手右手,接过长剑递来的木箱,五指卡住箱底,将木箱抬至和视线平齐。与此同时,他的左手中突然燃起一道黄符。
火光扑面。
透过木箱表面的镂空缝隙,木箱中景象终于明朗。铜质的莲花座上盘腿而坐着一尊银制神像,神像的表面有些有些发黑,在神像的头顶盖着一块暗色红布,将神像的面容完全遮盖住。
“神龛?”这个念头冒出来的同时,白衣道人只觉得自己的左眼重重一跳。
盖在神像头顶的红布突然被掀开了一个角,露出一只腥红小巧的银嘴唇,只不过这张嘴唇裂成了三瓣,看上去阴森又诡异。下一刻,“咯咯咯”的笑声在周围响起,白衣道人仔细听了一会,才发现这个凉飕飕的笑声竟然是从那红布下传来的。
红布被拉开的角越来越大,笑声也变得越来越高亢。白衣道人眯起双眼,不动声色地将还在颤抖的手按在剑柄上,就在红布即将被拉开的一瞬间——
“啪。”肩膀被重重拍了一下。
柳安木握着剑柄的手一颤,随即手心便是一阵疼痛袭来。
意识顷刻回神,眨了一下干涩的眼睛,他下意识先看向椅子上的牛头男。正在接受问询的男人此刻却半耷拉着脑袋,看上去像是睡着了,只是他的脸色有种不正常的煞白,眉头也皱成了“川”字,仿佛在睡梦中经受了极大的痛苦。
手掌被抓住抬起起来,轻轻掰开,手心里到处都是青紫的指甲印,有些印子甚至已经变成了紫红色。柳安木顿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地看向抓着他手的柏止,立刻道:“我没事。”
说着他还用力握了握手指,示意自己真的没事。柏止没有说话,只是抓着他的手,目光淡淡地看向他。
“好吧……其实也有点事儿。”柳安木压下喉咙里的血腥味,从善如流改口。
“没个十天半个月怕是养不好了,也不知道工伤局里给不给报。”他张开手掌,故意露出那几个紫红色的“月牙儿”。他的皮肤本来就没什么血色,几个“月牙”旁边的皮肤都翻起紫红,看上去倒还挺唬人。
掌心里充血的“月牙儿”被人轻轻按过,血液流通,像是被蚂蚁咬了一口,酥酥麻麻的疼。
柏止垂下眼眸,那好看的眉眼微微压低,这副模样像极了低眉顺眼的“小媳妇”,看得柳安木心里直痒痒,好像有把刷子在心上挠,不过碍于这里还有一屋子人,他只好把那些心思都憋了回去,只是勾起食指,在柏止的手心里不轻不重地挠了两下。
这种小动作除了当事人能感受到,其他人自然一无所知,有种类似在众目睽睽之下偷情的感觉,柳安木对此乐此不疲。果然,柏止呼吸为微不可察地一滞,随即有些无奈地收拢手心,握住那根作恶的手指。
这时,后面的程名也走了上来,他看了看昏睡过去的牛头男,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三哥,你刚才干了什么?他刚才叫得跟杀猪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对他干什么了呢。”
柳安木把自己的手指抽出来:“我一个善良富有同情心的好人能干什么?无非是还他自由呗。”
程名显然不信。
这厢话音刚落,瘫坐在椅上的牛头男忽然浑身抽搐了几下,胸膛剧烈起伏。
下一秒,他惊恐地睁开了双眼……在看清楚眼前人究竟是谁的时候,牛头男瞳孔骤然缩成两个小点,眼角剧烈抽搐起来,一口气好险没上来:“你!……你!”
柳安木指着自己,很贴心地说道:“我、我……我怎么了?”
这回牛头男很给面子,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吓的,竟然两眼一翻,直接昏了过去。
程名张了张嘴,他看着再次昏厥过去的牛头男,欲言又止,憋了半天才说道:“三哥,之前一直没敢告诉你…其实你这个月的投诉量已经快到上限了,再这样下去,月底你就要公开在局里做检讨了。”
“……投诉?”
柳安木动作顿了一下,那对好看的眉毛微微皱起,似乎有些不可置信:“投诉谁?我?我干了什么吗?”
“那可太多了,”程名如数家珍地掰着手指头:“上个星期你缝合尸体,结果给人家打了一连串蝴蝶结,家属都闹到市局去了。还有上上个星期,……”
“停、停、停!”
柳安木像赶苍蝇一样摆了摆手,感觉有些头大:“你说这些人是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
程名抓了抓脑后勺,有些无奈:“三哥,你有没有想过,就是因为你这种态度才会被投诉啊……”
第130章
天色已黑, 夜幕笼罩在研究所的上空。
几辆罩盖着黑布的卡车停在灯火通明的研究所前,王远站在最后一辆卡车侧后方,嘴里叼着快要燃到尽头的烟屁股:“倒!倒!再倒!”大货车的屁股后面亮着橙黄色的灯光, 王远把嘴里叼着的烟屁股拿下来,丢到脚边踩灭:“地上三层,地下四层, 这些家伙是地鼠吗?这么能挖!”
柳安木蹲在路边,手里转着一根香烟, 却迟迟没有点燃。程名蹲在他的身边,把手里的烟凑到嘴里抽了一口,另一只手里还抓着一只黑色对讲机。
“三哥, 那牛头男刚才醒了, 第一句话就是要去投诉你。”
“我缺他这一条投诉吗?”柳安木耸了耸肩, 随便应付着, 脑海里却又把刚才的情景过了一遍, 尤其是那个盖着红布的神龛。神龛这种东西通常为民间放置道教神仙的塑像和祖宗灵牌的小阁,不过在几件案子里,神龛几乎贯穿了所有事件的始终,这绝对不可能只用“巧合”来解释。
“如果不是巧合,那就是一开始就安排好的。”
柳安木的脑海里迅速回顾了最近的案子:“这些神龛可以说没有任何的相似性,供奉的东西也千奇百怪。”刘海平的案子里,神龛里供奉的是他妻子的眼睛, 黑三办公室里的神龛供奉的是欢喜佛,还有大四喜俱乐部里血池四方的神龛,雷胜家里供奉的神龛,再加上出现在牛头男身体里的神龛……到目前为止,所有案子都有神龛的存在!”
越是追踪着这条线索想下去, 他就越觉得头疼。那个藏在所有案件背后的影子非常谨慎,直到现在都没有露出任何狐狸尾巴。或者说他是一只正在戏耍老鼠的猫,被戏耍的老鼠越是团团转,他就玩的越高兴。
也许是在山里的原因,头顶的天空格外黑暗,像是盖了一层厚厚的棉絮,透不过一丝光来。
大概十分钟以后,一辆迈凯伦黑武士停在了他旁边,将那本就稀薄的光亮遮挡得更加严实。
柳安木头也不抬,弹起一根中指,朝挡着他光线的迈凯伦晃了晃:“会不会开车?没看到有人晒月亮吗?”
车门打开,从驾驶室小跑着下来一个男人,殷勤地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黑暗中一道高大的身影坐在了迈凯伦的后座,即便再不懂行的人也能看出价值不菲的西装,搭配擦得锃光瓦亮的意大利纯手工皮鞋,甚至还骚包得在手腕上喷了香水。在柳安木的认知里,这种扮相的通常只有两类人,一种坐在CEO办公室,另一种坐在高级鸭|店。
晚风送来若无若无的古龙香水味,闻见空气中熟悉的香水味道,柳安木保持着蹲着转烟的动作,但表情却明显僵硬了一下。如果他浑身上下长了毛,此刻那些皮毛应该全部都立了起来。
迈凯伦的内车灯没有打开,坐在后座的男人只露出一张线条硬朗深邃的侧脸,鼻梁到唇角的弧度如刀刻一般,甚至显得有些凌厉。男人正在翻看手里待签字的合同,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只淡淡开口道:
“烟丢掉,上车。”
柳安木看向手缝里夹着的烟,下意识丢了出去。看着被丢掉的烟头,他又突然想起来,自己现在已经不是柳三了。
浑身骨头顿时硬了起来,柳安木蹲在原地没动,硬气道:“你谁啊,凭什么管老子?”
男人翻看合同的手顿了顿,随即皱眉转过头,深邃的眉眼显得更加锋利,他冷声说:“柳三,我再说一遍,给我上车。”
空气中严厉的话音落下,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两条腿就已经麻溜且熟练地站了起来。
柳安木头皮有些发麻,压根不敢抬头,他悻悻搓着鼻子,半天才窝囊地憋出来一句:“上车就上车,你吼那么大声干什么……”
两条腿就像是被灌了铅块,每走一步都要下极大的决心。眼见亮着灯的车座就在眼前,柳安木硬着头皮,正准备坐进车里,右手却突然被一股力量拉住。
身体向后踉跄了一下,随即便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熟悉的幽香一个劲往鼻子里钻,低沉沙哑的嗓音贴着耳廓响起:“这种来路不明的车,还是不要上比较好。”
这时程名也从大脑宕机的状态重新开机,他立刻把烟屁股丢到脚下踩灭,站了起来:“我靠!你是什么人啊?这里都被警方封锁了,你怎么进来的?”
面对程名一连串的质问,迈凯伦上的西装男人连眼神没有半分变化,只是淡淡看了车门外的柳安木一眼。
在西装男人的目光下,柳安木只觉冒了一脑门汗。干咳一声,他强自保持镇定:“那个,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在道上拜把子的大哥,你们喊他柳大就行了。”
被随意介绍成“柳大”的男人面部表情几乎没有改变,只是平淡地点了点头。
柳安木说完之后,程名有点傻眼,他看了看眼前低调奢华的迈凯伦,又看了看柳安木:“你拜把子的大哥?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这几个月才认识,还是他带我入的这行。”柳安木睁着眼编瞎话,“他也是行内的大拿,出了这么大的事,估计是王队把他喊过来的。”
程名抓了抓后脑勺的头发,左右看了看,愈发摸不着头脑:“你刚才不是还说不认识吗?……”
柳安木皮笑肉不笑:“刚才光太暗,没看清楚。”
迈凯伦上的柳大扫了一眼正和柳安木说话的程名,随即目光微微一转,落到一旁的柏止身上,淡淡开口说道:“没想到柏总也认识愚弟。”
“是很巧。”柏止不容反抗地握住了柳安木的手,微笑道:“听说柳总有意向参加西寿区那块地皮的竞标,正好白氏集团也有这方面的意向,有时间我们可以谈一谈。”
这就是要一起上车的意思了。
柳安木下意识眨了眨眼,毫无征兆地张开手指,反握住柏止的手。
他偷偷扬起嘴角,这种反抗柳大压迫的感觉让他心里一阵暗爽,并且十分令人着迷。
带柏止回家无疑是现在最好的选择,柳大是一个极其要面子的人,当着自己合作伙伴的面,柳大绝对做不出拿笤帚把他打上房顶的事情。
果然,柳大的视线停在了二人十指交握的手上,微微皱了皱眉头。
西寿区即将竞标的那块地皮他去看过,是个难得的风水地,他也的确有打算竞标下这块地皮,在这块地皮上建造一家疗养院,不过……这个计划他从未对外透漏过,只让他身边几个信得过的亲信在操办。
“既然柏总有兴趣,那柳某自然高兴。”片刻后,柳大轻轻点着手里的合同,语气平淡而冷静:“正好今日家中备宴,不知柏总肯否赏脸,来府上小酌几杯?”
柳安木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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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大的别墅依山势而建,绕过十转八回的林中幽径,便能在尽头看见一处栽满竹子的私宅。
迈凯伦缓缓在别墅前停了下来,立刻有人迎上来又是递热毛巾,又是递汗巾。
柳大这个别墅柳安木倒是也来过几次,不过每次都是当个歇脚的旅馆,住一晚就走。倒不是住的不习惯,就是柳大家里那些破规矩,条条框框,柳安木捏着鼻子横看竖看,只觉得每条规矩都在针对他。
一下车,旁边就有一个面容清隽的少年捧着一件白色长披走过来。
看见他,笑着招呼了一声:“三爷,我替你更衣。”
这事倒不是柳大立的规矩,而算是一个简单的仪式,这是要告诉所有人,他柳三依旧是丁卯一脉未来的掌权人。
柳安木看了一眼木拖上的白色长外披,应了一声,便抬起两条手臂,随口编排道:“没想到你还这里,也就你能受得了他那个臭脾气了。”
少年弯唇但笑不语。他轻轻将手里的白色长披在半空中一抖展开,长衫扬起的时候,就如同风中飘扬的柳絮,只在袖口和底部的位置点缀的几块红色浮云纹样。
再一抖,那外衫就披在了柳安木的肩膀上。青年的身量本有些单薄,披上外衫以后,恰到好处地弥补了他过分瘦削的后背,他从外衫下伸出两只线条流畅的手臂,手指修长有力,好像又变成了当年的“三爷”。
柳安木从外衫下抬起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前衫坠着两只铜板的红流苏被他撩开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配合着一身衬衫长裤,更显得他身形修长。
他盯着垂落在指缝中的红流苏看了一会,忽然转过身,看向那个刚从迈凯伦上下来的男人。
好看的唇角微微勾起,他故意朝着柏止伸出一只手:“好看吗?”
几步远,柏止近乎透明的眸子静静盯着他,半晌,突然露出一个让人挪不开目光的微笑来。从四周而来的枝条发出沙沙的声响,这些无法被肉眼看见的枝条缓缓缠绕上青年的小腿,又攀附着宽松的裤腿,轻巧地探入长衫的后摆。
有些粗粝的枝条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衫,一点点描摹着青年的腰身、胸膛。
枝条贴着他的皮肤缓缓摩挲,在那苍白的皮肤上留下一条又一条刺眼的红痕。这些枝条并没有刻意压制力道,如果穿在柳安木身上的是一件便宜地摊货,恐怕现在早就已经被撕成了碎片。
柳安木对视着柏止深不见底的眼睛,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唇角,原本平稳的呼吸微微加重了一些。他们都对彼此太过熟悉,以至于只是简单的摩挲,就像是有细小的电流的流过血管,而这种在众目睽睽之下调情、亲热的错觉,更让他的思绪不受控制地转向了某个不应该的方向……
直到柳大皱着眉头看过来,那些缠绕在他身上的枝条好像才突然抽离,消失的无影无踪。
柳安木伸手抓住肩膀上的外衫,藏起那些隐秘的意动。随即,他若无其事地耸了耸肩:
“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