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大的别墅是非常传统的四进中式庭院, 穿过倒座房,便进到了庭院。
冰冷的石台阶上跪着一个哆嗦的男人,他看上去年纪不大, 但身上穿着一件藏蓝色的唐装,鼻梁上的眼镜掉了半边镜片,仔细看还能发现这人的右脸微微有些肿胀, 只是因为皮肤蜡黄而不是很明显。
听见从倒座房传来的动静,跪在地上的男人打了个哆嗦, 鼻梁上的眼镜滑下了几厘米,他却不敢伸手去扶,只是颤颤巍巍地抬起头朝倒座房的方向看去。
只见几道人影顺着倒座房的台阶走下来, 其中一人肩膀上的外衫随着他的步伐向后微微荡起, 流苏下的铜铃铛发出叮当响声。
跪在地上的男人看不清来人的样貌, 却认出了披在那人肩膀上的外衫, 按在膝盖上的手不由自主颤抖起来。那人在他面前停下脚步, 红色流苏垂到跟他视线平行的高度,从他的视角,甚至能看见那人衬衫领口中露出的锁骨。
柳安木弯身看着面前狼狈的男人,嘴角微微带着一点笑意:“王六?”
男人按在膝盖上的手指好像痉挛了一下,他哆嗦着抬起头,强迫自己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三爷……”
柳安木视线慢悠悠下移,停在男人缺少半边袖子的左臂。布满细小伤口的皮肤纹着一条青龙, 龙身引颈昂首,首尾相接,整条龙身通体青绿,浓墨重彩地刻画了龙头威武霸气的模样。
“怕成这样不太像你啊。”他重新站直身体,打量着跪在他面前的王六, 突然笑了一下:“你这花臂是纹着壮胆的吗?”
前后不过几秒的时间,王六的后背却已经被冷汗打湿。他哆嗦了半天,也没把自己的舌头给捋顺,只是僵硬着舌头,机械地重复着喊着“三爷”,好像柳安木是什么会吃人的鬼魅精怪。
似乎是看厌了王六的孬样,柳大轻轻击了两下掌,旁边立刻有人将一个木雕托盘送上,托盘上的东西盖着红布。
他的目光淡淡扫过王六:“半年前我接到一封密信,说你与丁巳一脉的柳庑来往甚密,于是我令人顺着这条线一路追查,这才发现你背后还真不简单。一年前你借刀杀人逼走了老余,又打着本家盘口的名头不断扩张自己的势力……当然,这期间你行事一直很谨慎,以至于连我都没找到你的错处。”
盖着红布的托盘被恭恭敬敬送到了柳大和柳安木的面前,即使盖着一张红布,但依然可以看出红布下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王六在看见那四方小盒的一瞬间,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去。
他颤抖着嘴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又把即将说出口的话给咽了回去。
红布在所有人面前被缓拉起,就连一边的柏止也侧头看了过来,他的瞳孔里倒映一抹极其明艳的红,虹膜微微舒张,就像是阳光透过海面,落在那随着海水摇曳的海葵上。
柳大把手里的红布丢在木托盘上,声音平淡,却透着一股凌厉肃杀之意:“不过你还是太心急了,稍微一诈就暴露出了马脚。你急着去查看手里的货是否出了问题,我们的人也顺藤摸瓜,终于查到了你的库房。”
“我……我……”王六的脸色彻底变得灰败,整个人几乎是瘫坐在了地上,他失魂落魄地说道:“我也没办法,没有人给过我选择,不这么做我也许早就死了……”
没有理会另一边的王六,柳安木的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托盘上的东西,他的瞳孔里此时只剩下一个四四方方影子。
“原来在这里……”他自言自语地说道。
托盘上只有一个涂抹金漆的木盒,盒子表面镂空雕刻着不少极其精细的莲花纹路。
深呼吸两口,他的手指在腰侧垂下来的铜钱上一抚,再抬起手的时候,他的指缝间已经萦绕上的一层油膏般的黑色物质,随着轻轻一个响指,绿色的火焰顿时将他的右手包裹。
“……”柳大看着那些环绕在他掌心周围的绿色鬼火,眉头微微皱了了一眼,却并未出手制止。
幽暗的鬼火透过金漆木盒的镂空照了进去,铜质的莲花座上盘腿而坐着一尊银制佛像。在幽幽绿光的映照下,佛头上覆盖着一层极重的铜绿,几乎无法辨识出这是哪位仙人,只是有一点非常奇怪,这佛头的嘴唇颜色非常鲜艳,就像是经过鲜血的润泽,裂成三瓣的嘴唇红得惊心动魄。
就在火光将佛像完全映亮得同时,意外突然毫无征兆地出现——就在火光照亮神龛中佛像的一瞬间,整个别墅内的灯光突然全部熄灭,只有月光斑驳地照在地上。
“啪!”仅存的幽暗火光也陡然熄灭,周围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瘫坐在地上的王六脸色比白纸还要苍白,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朝上看去,两只豆大的眼珠死死盯着黑暗中形状模糊的木盒,额头全是汗珠:“灯……快想办法,一定要把灯打开!”
伴随着王六颤抖的声音,柳安木感觉到黑暗中有什么带着湿气的东西垂到了他的脖子上。心里一动,他立刻朝自己后脖颈一抓,手里顿时多了一把湿漉漉的头发。这些头发好像有生命,刚被抓住,就像泥鳅一般从他的手里滑了出去。
与此同时,一股阴风贴着他的脖子刮过,带来一阵“咯咯、咯咯”的笑声,好像有一个女人趴在他耳边笑。那笑声让人觉得很不舒服,就像是一个肺癌晚期的病人,从那破败不堪的肺腔中挤出来的呼吸。
“不对…不应该是她啊!她怎么会在这里!”王六的声音变得更加恐惧,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开灯!这东西怕光,只要有光她就不会杀人!”
“什么光都行吗?”柳安木闻言握紧手里的铜板,几乎是下意识催动所有能调动的鬼力。
绿色的火光“嘭!”的一声亮起,火苗窜上了数丈高,隐约在半空中形成了一个冒着荧荧绿光的影子。借助手里的鬼火,他终于看清了现在的情形,只见几条头发从那神龛的里钻出,他移动右手快速变换角度,终于看清楚那头发里还夹着一张脸。
这张脸的上半部分被头发包裹,看不清楚,但只有裂成三瓣的嘴唇,鲜红如血,两侧的嘴角诡异向上扬起,连带着三瓣嘴唇中间裂口都被扯到了极致。
王六的脸色更惨白了一些,全身都剧烈抖动起来:“不……鬼火对她没用,这东西就是吃鬼的!”
火光中,柳大的脸色越来越冰冷。这里是他的地盘,竟然有邪祟胆敢在这里造次!
他缓缓抬起手,右手食指指尖上悬停着一枚古朴的铜板,冷声下了指令:“杀了它。”
话音刚落,像是收到了某种指令,离他几步远的白衣少年眸光微微一动,紧接着少年的身影忽然一晃,消失在黑暗当中。等那少年的身影再次出现时,那张清隽面容已经扭曲,带有腐蚀性的黑气掀开他的皮肤,游走在他的血肉之中,此刻他的脸就如同修罗般可怕!
再次现身的少年四肢扑地,指甲暴涨数尺。
他从喉咙发出一声低吼,随即高高跃起,如一道闪电般朝着那些头发斩去。
“刺啦——”绷紧到极致的头发顿时被他斩断,那缩在头发里的女人脸吃痛发出婴孩般的啼哭声,见势不对就想往神龛中逃命。不过守在另一边的柳安木不会给她这个机会,当下调动剩余的鬼气,缠绕在自己的手臂上,用上了全力,朝着卷在黑发中的女人脸砍去。
柳安木这一击卡得角度非常微妙,女人脸仓皇逃命,这一击根本躲闪不及。可偏偏就在女人脸即将被劈成两半的前一秒,那张脸却诡异地转动了一百八十度,遮挡在她脸部的头发向两侧拉开了一些,露出一双纸笔画上去的眼睛。
那被笔画上去的眼珠在她的脸上乱钻,最终两只眼珠齐刷刷地朝一个方向看去,像是看见了什么东西,女人脸上那漆黑的墨水中突然滴出两滴血红,血泪顺着脸颊流入裂开的嘴唇中。仿佛干涸的土地被雨水滋润,女人脸的笑容也越来越大、越来越夸张,大咧开的唇角几乎扯到了耳根下。
下一秒,女人脸陡然消失在黑暗之中。
没有任何征兆,没有任何灵气的波动,就像是空气突然裂开了一道口子,把那女人脸给吸了进去。
“不见了?”没想到女人会突然消失,柳安木来不及卸力,只得抽出一根阴气迅速缠绕在一旁的灯柱上,也就是这一秒,他感觉耳边有什么东西突然往他脖子里轻轻吹了一口凉气。
他心里一个咯噔,马上侧过头去,恐怖的女人脸正狞笑着贴在他的左肩膀上,他这一转头,刚好和那女人脸贴上脸。下一秒,一双柔弱无骨的手臂突然从后抱住了他,那湿漉漉的手臂不断收紧,配合女人脸上越来越瘆人的笑容,只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常年游走在生死边缘而训练出肌肉记忆已经让柳安木在左手手心里用阴气凝成了一把短匕首,没有丝毫犹豫,他反手握紧匕首,直朝着自己的后背刺了下去。
“噗嗤——”利器入肉的声音在黑暗中尤其清晰。
随着这一声闷响,整个庭院都陷入了一片死寂……下一秒,涣散的眼瞳突然重新聚焦,黑暗在眼眸中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星星点点的光亮。
整个过程非常快,就像是从一场噩梦中突然惊醒。半晌,柳安木低下头,怔怔地看着站在他面前的柏止。他手心里由阴气化成的匕首正抵在他的心口,再有一寸就会刺入他的胸膛。
而死死握住刀刃的那只手,血肉模糊,血滴顺着指缝流下来,很快就在地上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血洼。
柏止慢慢松开刀刃,腥红的血液顺着他的手指滴下,血淋淋的一片。他站在满庭院的灯光中,神色温柔,仿佛完全感觉不到手心里的疼痛:“别怕,刚才只是幻境。”
第132章
庭院中灯火通明, 黑夜里一轮明月高悬,边缘散发着柔和的光芒,空气中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檀香。就像是往一湾平静的水塘中丢进一块石头, 水波荡起,水中明月便应声而碎。
阴气凝成的短匕倏然消失在手中,柳安木盯着柏止受伤的右手, 灯光让那一片翻起的血肉更显得狰狞。此刻柳安木的脑子很乱,柏止鲜血淋漓的右手和脑海里那张瘆人的“女人脸”不断交织在一起, 像是不断跳频的电视画面。
“女人脸”创造这个幻境的手法其实并不算高明,或者说她本身就不是什么高明的东西。
庭院里的灯光其实从始至终就没有熄灭过,“女人脸”最先只是创造了一个最基础的幻境, 灯光突然熄灭就是进入幻境的信号。这时想要破除这种浅层的幻境其实非常简单, 甚至什么都不用做, 只要不被幻境所迷惑, 一分钟之后幻境就会破碎消失。
可一旦身处于浅层幻境中的人相信了这个设定, 就会即刻掉入更危险诡谲的深层幻境中,在深层幻境中,入境之人的五感会被无限削弱,沉静在幻境中的假象里,像是撞进蛛网的小飞虫,被蜘蛛一层一层包裹的飞虫,最终只会竭力而亡——偏偏问题就出在这里, 他并不是刚入行的新人,怎么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柳安木深呼吸一口气,强行稳住心神,张了张嘴:“我送你去医院,你的伤……”
话音刚落, 两个人都静了下去。
柏止低头看了看自己血肉翻起的右手,他的右手也是根须所化,对于他来说这点小伤就像是拿指甲在树皮上轻轻划一下,迟迟无法愈合无非是因为伤口上残留的鬼气。
其实只要他想,这点伤下一秒就可以愈合如初……
受伤的右手用力握紧,殷红的鲜血顿时像是泄洪般顺着他的指缝流下来。
原本凝固的血痂再次崩裂,地上的血液连成一片触目惊心的血洼,柏止才松开血肉模糊右手,展开手心递到柳安木的面前,微笑着说道:“好。”
柳安木微不可察地一顿,目光落在那狰狞的血口子上,渐渐冷静了下来。
他单手拽下披在肩上的外衫,那代表丁卯一脉未来当家人身份的外衫在他手里就像是一块再寻常不过的白布,被盖在柏止的右手上。血液很快渗透外衫,从另一侧浸润了出来,仿佛雪地上开出点点红梅。
隔着一层柔软的外衫,他突然张开手指,和柏止十指相叩,微微用力,湿润的感觉浸透薄薄一层布料,传到他的手心里,粘腻的触感却有一种非常特殊的感觉。
“柏教授,”他忽然压低了一点声音,嘴角却不由翘了翘,“伸手是不是在勾引我?”
柏止握紧那只手,右手上的伤口传来细密的疼痛,不痛不痒,却好像是一把刷子在他心头来回搔动。庭院中的灯火落在柏止的肩膀上,又过漫到他削尖的下巴,那好看的唇角微微弯起:
“嗯,是蓄谋已久。”
柏止的身高要略微比柳安木高上一些,也许是故意为之,毕竟妖化成人形的样子完全依照于他们的喜好,所以当年只有到他腰间的小孩,一转眼已经压了他一头,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当年那个被人踩在泥巴里的孩子都已经成长为独当一面的男人。
柳安木仰起头,盯着柏止看了一会。
葳蕤灯光之下,柏止的瞳孔非常接近于透明,这种透明不是说没有任何颜色,而是像成色上乘的黑水晶,没有任何的杂质,灯火映入其中也会消失无踪。可是这种透明又好像是一汪清澈的深潭,表面上一眼就能看到底,但只有走入其中,才会发现里面其实深不见底,谭下蕴含着大量危机四伏的暗流,一不小心就会被卷入其中。
柳安木收回目光,抬手把垂下去的外衫捞起,一层层包裹住柏止受伤的右手。直到将两条袖子在柏止的手心上打了个结,柳安木突然抬起手,一把抓住柏止胸前的衬衫,迫使男人俯身靠近他。
手心里血迹很快蹭脏了白色衬衫,显得有些刺目。柳安木随手将手上的血迹在柏止的衬衫上擦干,语调前所未有的温和:“你身上多了不少秘密,只要你老实交代,我不会让任何人为难你。”
庭院里有些昏暗的灯光落在柏止的侧脸上,他的脸上依旧挂着温柔的微笑,可那双近乎透明的眼睛里却没有一丝情绪,淡漠地像是一台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
半晌,他微微笑了一下,说:“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柳安木松开他带血的衬衫,他也没有天真到指望柏止会把所有秘密一下和盘托出,这几千年对他来说只是弹指一挥之间,但对于柏止却是一段无比漫长的岁月,至少如果把当年他和柏止的身份互换一下,他恐怕无法想象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
柳安木伸手从裤兜里摸出来一把车钥匙,准备去开车。就在此刻,周围突然传来“呜——”的怪声。
原本歪着头瘫坐在地的王六突然浑身痉挛抽搐,随即猛然抬起头来。他脸上的青筋根根鼓起,两只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很大,漆黑的眼珠在眼眶里乱转,随即突然停在了右下方。
金漆神龛掉落在地上,龛壁开裂,里面的神像也掉落在地,正面朝上摔在地上。王六死死盯着神像用墨水画上去的眼睛,眼眶充血,紫黑的嘴唇剧烈颤抖着。神像三瓣嘴唇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两侧嘴角裂开的弧度越来越大,几乎要蔓延到耳根。
王六两眼发直,仿佛收到了某种蛊惑,耳边萦绕激昂的乐曲,他的脸上也浮现出幸福的笑容。
伴随着脸上古怪的微笑,他突然伸出手,从唐装的后封线中抽出了一把窄而短的匕首,这把匕首他藏得极好,从表面上看就像是一个装饰,就连柳安木都没看出来王六这衣服里还藏着一把匕首。
匕首出鞘,寒光幽幽。
下一秒,这把匕首便穿透血肉,插进了他的胸口。
随着匕首贯穿王六跳动的心脏,萦绕在在耳畔的乐曲仿佛也被推上了高潮,鲜血打湿了他胸前藏蓝色的唐装,可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痛苦,黑色的血液从他的嘴角流下,他的脸上依旧挂着那满足、幸福的笑容。
“小小别怕,哥哥有钱了,从今天起哥哥、哥哥一定会保护你……”
他的口腔、牙床上都是黑红的鲜血,一张口便咳出一口血来。王六涣散的双眼看向某一个方向,从他眼神中流露出的幸福是如此的真实,就像是真的看见朝思暮想的亲人站在他的面前。
“靠!”看见这种情况,柳安木低声骂了一句,不由分说拽起柏止,朝着车库的方向跑去。
王六只是一个普通人,放任他这么流血下去,过不了多久他就得下去亲自找老头谢罪。
庭院中,白衣少年那张血管外凸的狰狞面庞也渐渐恢复了原样,他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了看落在地上的神龛和木托,又看了看吐血的王六,最终转头看向柳大,像是在等待某种指示。
柳大微微蹙着眉心,片刻后,很轻地叹息了一声,食指轻轻按着太阳穴:“去帮他吧。”
话音未落,别墅外就传来一声急促的刹车声。
“好。我不在,请您务必多加小心。”白衣少年看向倒座房的方向,点了点头。他打横把脱力的王六打横抱了起来,双瞳陡然被黑色的棉絮所覆盖,朝着别墅外的方向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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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医生,我丈夫怎么样啊?马上去做洗胃吗?”
“医生,先帮我把手指接上吧,万一一会接不上了怎么办?”
“医生……”
即使已经是半夜21点,医院的急症室里依旧挤满了人,有人满头是汗地捂着肚子,也有人满身是血,手里还拿着自己断掉的手指。空气中充斥着各种味道,既有消毒水的味道,也有血腥味,甚至还参杂着酒精呕吐物的味道。
王六胸口插着一把腥红的刀柄,两眼翻白,浑身抽搐,脸色比死了三天还白。
刚被送进急诊,就彻底震慑住了其他患者,众人纷纷表示自己还能坚持,于是躺在担架上的王六一路绿灯被转移到了急诊手术室。柳安木原本打算跟进去,却被穿白大褂的医生严肃地挡在了门外:“病人情况很危险,家属在门外等候,有空先去把费用缴了。”
柳安木只能作罢,到缴费室一看,缴费窗口的队伍都拐弯了。
窗口护士大姐里双手都快要忙出了残影,她抽空看向外面正观望的柳安木,摆摆手喊道:“年轻人多走两步,前面挂号厅也能缴费,不要都挤在这里!”
柳安木只好收起缴费单,回头就看见柏止手上缠着白纱布,优雅地坐在等候区的塑料凳上。似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柏止抬起头微笑地看了过来。
柳安木朝他晃了晃手里的缴费单,又指了指另一边,意思是要去前面交钱。
已经恢复了正常人模样的白衣少年抱着膝盖坐在柏止旁边,他的身形有些瘦弱,看着来来往往的病人,他的瞳孔微微放大,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突然,他站起身,嘴里嘀咕了一句“我想起来了”,接着就朝着一个方向跑去。
“喂!江竹,你去哪?”柳安木愣了一下,江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惨白着一张脸,闷头朝着人群中冲了过去。在快到拐角的地方,突然有个老人慢慢推着轮椅从拐角处走出来。
看见转着轮椅的老人,江竹非但没有减速,反而闷头朝着老人冲撞过去。
就在他撞上老人的一瞬间,他的身体竟然像是一道虚影,径直从老人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反而是转着轮椅的老头停了下来,他先是左右看了看,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脑门,似乎有些不解。刚才的一秒,他感觉有一阵风从自己的周围穿了过去,可这明明是室内啊!
有些事情不能细想,一旦细想就会觉得细思极恐。老头摇了摇头,继续转着轮椅,顺着走廊朝着另一边走去。
眼见江竹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拐弯的尽头,柳安木暗骂了一句,果断朝着走廊尽头的拐角追了出去。
经过两段走廊,就在江竹拐进挂号大厅的时候,从两侧的走廊里突然冲出来十几个穿着白大褂、带着蓝色防护口罩的医生护士,他们行色匆匆,有人手里还拖着仪器,用一堵人墙便把紧跟在后的柳安木给隔开了。
柳安木只能停下脚步,他眼睁睁看着江竹白着一张脸,闷头穿过那些神色不定的医生和护士。
一拐弯,江竹瘦弱的背影就消失在了急症室的楼梯间。
第133章
两米宽的走廊上拥挤着数十名医生和护士, 他们行色匆匆地朝着前方走去。
最前面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医生,花白的眉毛拧成一团,手里拿着电话, 似乎正和什么人交谈。不过隔着十几个人,距离太远,老医生说话的内容柳安木并听不见, 不过从这些“白大褂”焦急的神色来看,恐怕今晚的医院也不太平。
“能动用这么多的医疗资源, 难道是来了哪个大人物?”柳安木想了想,既然已经跟丢了江竹,那不如跟去看一看这些“白大褂”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伸手在腰间的铜钱串上摸了一把, 再抬起手时, 他的指缝里已经多了一枚铜色钱币。黑色的烟气从铜钱表面一丝一缕的溢出, 迅速穿过一群白大褂, 粘在老医生的后背上。
深呼吸一口气, 心神凝于晴明之上,耳朵里顿时钻入一道苍老而威严的声音:“不见了?这么短时间怎么会不见了?监控查了吗?”
柳安木眨了一下眼皮,心说不见了?什么东西不见了?
“保卫处的系统正在升级,所有的监控摄像头都没开。”电话那头是个中年的人的声音,话语间透着慌张与焦急:“院长,这事我可以解释,是病人突然出现急性喉部痉挛, 我们急症科的医生去推急救仪器,这前前后后也就不到一分钟,再回来那个病人已经不见了。”
老医生脚步一顿,抬头看了看走道尽头的摄像头,果然没看到红光, 他得表情顿时变得难看起来,沉声道:“公安局的人正在赶过来,马上通知所有部门,配合警方抓紧把这个病人找出来!”
老医生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到尽头,拥挤在走道里的白大褂们也跟着老医生匆忙离开,走道再次变得通畅。
“病人失踪,按理说应该先联系病人家属,为什么会第一时间联系警方?”柳安木把方才放出的阴气尽数收回,琢磨着刚才听见的对话:“难道这个病人的身份很特殊,是警方收押的犯罪分子?”
很快他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如果真的是保外就医,公安机关肯定有安排专人监视,不可能出现让犯罪分子的逃脱的情况。
“还有另外一种可能,这人是在逃的犯罪分子,或者身上有枪伤,在就诊时被医生给认了出来。”柳安木随手翻着手里的铜板,大脑转得飞快,“如果他想快速离开医院,在慌不择路的情况下,他一定会选择从急症室的大门离开,然后快速绕到医院正大门,混入进出医院的人群。”
柳安木大脑里一边思考,一边快速把周杰从铜板放了出去。恶鬼现身,周围的温度顿时低了不少,虚空中探出一双眼睛,带着明显的讨好:“我英明神武的主人,您需要我做什么?”
“守住医院大门,如果有人离开医院,想办法把他困在医院大门。”柳安木下达指令后,周杰便应声化身为一股黑烟,消失在充满消毒水味道的空气中。
“得来全不费工夫啊……”柳安木自言自语,他将铜板重新挂回腰间,心情不错地朝着挂号厅的方向走去。
此时已经接近八九点,门诊挂号厅依然有不少人进出。
柳安木登陆警局内部系统,一边刷着局里最新发布的通缉公告,一边大步流星地朝着门诊大门的方向走去。没走出几步远,肩膀突然被重重撞了一下。与此同时,鼻尖飘来阵阵难闻的味道,就像是菜场里水产区常年有的鱼腥味。
柳安木抬头看去,那是一个浑身罩着黑布的人。
明明是那人主动撞了上来,可他自己却反倒踉跄着后退了几步。紧接着,从包裹身体的黑色斗篷下狼狈地伸出一只手,扶住一旁的墙壁。随着他身上的黑色斗篷向两边打开,空气中的鱼腥味也更加浓厚,几乎到了让人有些反胃的地步。
柳安木微微皱起眉头,隐约感觉有些不对劲。他转头看向男人扶着墙壁的手,可男人却像是被火烫到了一般,迅速把手给收了回来。即使黑袍男的动作很快,但柳安木已经看的清清楚楚,黑袍男的左手上布满了透明的鳞片,而且这些鳞片并不是贴上去的,而是真实从他的皮肉下生长出来!
或者说,黑袍男的手上根本就没长皮肤,这些蓝色透明的鳞片是直接长在他的血肉之上。
对视的时间非常短,男人紧了紧身上的黑斗篷,露出斗篷的眼睛惊魂未定地看向对面的青年一眼。柳安木的目光下移,看向从男人的斗篷下露出一只银色的手提箱,似乎注意到了柳安木的目光,男人突然拉紧斗篷,转身快步朝着大门的方向跑去。
“等等!”电光火石之间,柳安木瞬间出手扯住了男人的斗篷。男人被他拉得一个踉跄,却又不知道从哪爆发出了惊人力量,整个人像是变成了一头蛮牛,拼命朝着医院大门跑去。
柳安木被他带着跑了几步,抓住的那块斗篷竟然发出“撕拉”一声,从被抓住的地方撕裂成了两部分。黑袍男没有停下脚步,只是凭借着一股蛮力闷头朝前冲,按照这种架势,周杰创造出的鬼蜮不一定能困得住他。
柳安木边追边思考,迅速对着铜板下达了第二道指令:
“计划有变,先抢他手里的箱子!”
此刻黑袍男已经跑出了门诊部大门,他慌乱地左右看了看,黑袍下的眼睛很快锁定了路边的一排白色面包车。从这些面包车摔门下来了几个人,这些人都穿着宽大的风衣,戴着帽子和深色口罩,隐约还能看见他们宽大的袖口下有什么棍状的东西露出来。
黑袍男抱紧了怀里的箱子,盯着那些人看了一会,忽然深呼吸了一口气,转身就朝着停车场的方向撒腿跑去。那些风衣人见状不对,也彻底撕破了表面的伪装,冷笑着朝着黑袍人追去。
黑袍人看着瘦弱,但跑起来速度倒真不慢。可就在他快要跑到路边时,突然感觉脚下被什么东西绊倒,整个人跌了一下,顿时以一个狗啃屎的姿势扑了出去。
这一下摔得极重,怀里的银色箱子也摔飞了出去,在水泥地面上滑行数米,随后滑进了一辆SUV的的车底。
黑袍人痛苦地捂着肩膀,他朝着滑进车底的银色手提箱看了一眼,犹豫了几秒,终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定,强忍着身上的疼痛猛地爬起来,朝着路边拼命跑去。
追在他后面的风衣人自然不会让他逃脱,几个风衣男对视一眼,从侧兜中掏出对讲机说了几句,停在路边的面包车顿时重新发动,朝着黑袍男逃跑的方向加速开去。
就在双方你追我赶时,谁也没注意到那辆SUV的阴影里突然出现了一只骨瘦嶙峋的手臂。这只手臂在地面上摸了几下,很快就碰到了车底的手提箱。
周杰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抓住手提箱的手臂用力,伴随“唰——”的一声,手提箱消失在了车底的另一边。
等到那些风衣人趴在地上,再想寻找银色皮箱的踪影时,这只“消失”的皮箱早已出现在了柳安木的手里。他单手拎着那只很轻的皮箱,溜溜达达地回到门诊大厅,甚至还抽空去挂号窗口缴了个费。
没有任何重量的恶鬼趴在他的肩膀上,绘声绘色描绘着刚才紧张又刺激的情景:“要不是刚才我手快,果断出手把这皮箱给拉了回来,那些黑风衣就要把这东西给带走了!”
柳安木掂着手里的皮箱,心情很不错,连眉梢都微微上扬:“做的不错,回头给你改善改善伙食。”
趴在他肩膀上的恶鬼自然喜不自胜,熟练地又拍了几句马屁,这才化作一溜烟,钻回到铜版之中。
窗口办理缴费的工作人员业务很娴熟,没一会就办好了手续。刚从窗口里拿到缴费凭据,柳安木就感觉自己的肩膀被拍了一下。
“你怎么也在这?”
这声音有点耳熟,回头一看果然又是卫彦。身材修长的宁昱跟在卫彦身后,抬头朝着柳安木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微笑。
卫彦把眼前的青年上下打量了一遍,目光最终落在青年右手上的银色皮箱上,皱起眉头:“哪来的?”
“说来话长。”柳安木抬了抬下巴,示意两人已经有不少人被这边的动静吸引。随即,他拍了拍手里的皮箱,慢悠悠道:“借一步说话?”
卫彦皱起眉头,目光一直盯着青年手上的皮箱。他们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收到线报,第二人民医院里有一个非常奇怪的病人,全身百分三十以上的皮肤变成了鳞片,而且剩余的皮肤也有大面积病变,具体情况就是浑身皮肤出现鱼皮状倾向,不仅皮肤变薄,而且还在不停往外渗出黏液。
而根据他们的线报,这个诡异的男人就医时,手里一直紧紧抱着一个白色皮箱。
注意到周围的视线,宁昱朝柳安木点了点头:“我们的车就停在地下车库,去车上聊吧。”
*
第134章
作为749局特配的专车, 卫彦开来的“红旗”不仅所有车窗都加装了防窥膜,甚至专门在车内做了隔音处理,后座和前座之间还有一面可收放的挡板。
狭小的车后座一下挤三个大男人, 却完全不显得拥挤,甚至还能从前座上拉下一块桌板。柳安木随手将皮箱放在桌板上,皮箱并不算大, 但材质却很结实,提手旁还有两个金属卡扣。
卫彦盯着那只银色皮箱, 手指敲着桌面,“说说吧,这东西你从哪里弄来的。想好了再回答, 这件事全权已经交给我们特案A组负责了, 如果你的回答我不满意, 现在就可以逮捕你。”
卫彦着重强调了“全权”两个字, 可能是希望青年能有所顾忌。
“逮捕我?理由呢?”柳安木闲适地靠在真皮座椅上, 顺手拿起一个香蕉面包拆开包装。他根本不在乎对方的威胁,反倒一脸无辜地说道:“再怎么说我也算是帮你们一个大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锦旗有没有我都无所谓,但感谢信总得寄几封吧?”
即使已经有了心理预期,但卫彦还是低估了这人臭不要脸的程度。不仅丝毫没有“嫌犯”的自觉,甚至拿个面包还挑挑拣拣, 那些包装瘪的他看都不看,伸手就拿了最鼓的一个。
宁昱看出两人之间不对付,抢先一步开口道:“柳法医,这事我回去会向组织里打申请,给你记上一个功劳。不过既然要记功, 至少也应该让我们知道你手里这个箱子是从哪来的。”
这话听着还算舒服,柳安木张嘴咬了一口面包,单手按在皮箱的锁扣上,随口编道:“我撞见了一个裹着黑斗篷的怪人,他说和我有眼缘,于是就把这个东西送给我了。”
宁昱的脸上浮现出思考的神色:“你说的这个怪人,具体怪在哪里?”
“手臂上长了鳞片,像鱼鳞。”柳安木又咬了一口面包,含糊不清地说道。折腾了这么久,他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哪个救世英雄混得跟他一样惨?
随着他话音落下,黑色的阴气从他的指缝中钻出,很快缠绕在他的手背上。随着心念一动,这些黑气慢慢在他手背上凝结成了黑色鳞片。
卫彦的视线一动不动地盯着青年手上的鳞片,眉头不自觉地拧了起来。这种东西他并不是第一次见到,由怨气提炼而出的鬼气常常会伴随着厉鬼出现,但眼前的青年毫无疑问是活人,那就只有一种解释,这人是操控恶鬼的行鬼师。
宁昱点了点头,脸上并没有多少惊讶:“看来你已经见过他了。半个小时之前我们收到线报,内容是第二人民医院里疑似出现‘鲛人’的踪迹。”
“鲛人?”
柳安木动作一顿,挂着面包屑的嘴角抽了抽:“……你们是说一个鲛人从海里爬上来,提了一箱海货去医院看病?”
这听起来确实有点天方夜谭。宁昱有些无奈道:“所以只是‘疑似’,至于那东西究竟是什么,我们也无法确定,但至少不可能是人类。”
柳安木将剩下一点面包塞进嘴里,随即拍去手上的面包屑。
下一秒,他手背上的鳞片化作一湾黑水流了下来,这些阴气就顺着锁眼钻进了锁孔中,消失不见。
他用手指敲了敲箱面,嘴角弯起一个无辜的弧度:“打开看看不就都清楚了,说不定你们还能翻到‘鲛人’的身份证,哈哈。”
宁昱:“……”
这种两声“哈哈”实在欠揍,卫彦忍不住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他不止一次思考过,这人到底为什么能活到现在还没有被人套麻袋打死?
不过当他的视线落在青年那漂亮到几乎有些张扬的脸蛋上时,又好像找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丝丝缕缕的黑烟从锁眼里冒出来,像是燃尽的灰烬飘向半空中。大概过了五六秒,皮箱上的锁眼竟然缓缓转动了起来,即使卫彦再看不上青年,目光依旧不可避免地被那转动的锁眼所吸引。
“咔哒——”
锁眼停止了转动,车内安静得连掉一根针都能听见。
下一秒,紧缩的皮箱突然弹开了一条缝,露出内里的油纸内面。这种皮箱和市面上常见的拉杆箱并不一样,没有拉链,完全依靠于锁扣关合,这种设计在民国时期很流行,不过随着科技经济发展,这种老式皮箱早就已经退出了市场。
柳安木挑了一下眉:“哟,还是只民国鲛人。”
……咱能先不提那鲛人了吗?饶是以好脾气出名的宁昱,此刻也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轻轻揉着左侧的太阳穴,良久,叹了一口气:“先看看里面有什么吧。”
眼前的箱子看上去很普通,但保不齐里面还藏着什么玄机,在车厢内这种密闭的环境中,一旦触发了什么机关,想在这么近的距离下躲开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柳安木顺手抽出几缕阴气,从侧面探入皮箱。出乎意料的是,皮箱里几乎全部都是密封的档案,只有最上面的几份零星放着,页脚折起,看起来像是收拾得很匆忙。
而当阴气探入箱子的底部时,却感知到了一个长方形的物体,这东西被一件破破烂烂的背心包裹着。除此之外,整个皮箱里竟然没有任何一件属于那个“黑袍人”的私人物件,哪怕只是一件换洗的衣物都没有。
“这小子该不会是从哪个研究所逃出来的吧?”边胡乱猜测,柳安木边将一根手指塞进皮箱。
随着箱盖抬起,顿时整个车厢内顿时扬起大量灰尘。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宁昱直咳嗽,连眼圈都微微有些泛红。他一手捂住口鼻,强忍着身体上的不适,目光却紧紧看向那打开的皮箱。
几张零散的报告散落在箱内摞放在一起的档案袋上,档案袋有明显向左侧倾斜的征兆,应该是在这些牛皮袋下面还放着某样东西,不过要把这些档案都搬出来才能看见。
柳安木随手拿起最表面的一张报告,上面是关于注射某药剂后48小时的实验体生物反应。
“静脉注射抗排斥药物80mg,立即测得血药浓度为10mg/ml,4小时后血药浓度降为7.5mg/ml,实验体接受注射后出现心跳骤停,检查血钾7mmol/l,ph7。经紧急处理后,实验体心跳恢复,与目标融合良好。”
报告下方是一张彩色图片,图片已经有些脱色,红的地方轻微泛粉,但柳安木依旧一眼就看出,这图中是一个人被打开的胸膛,胸腔里的心脏上被接入了粗细不一的管子,不断有黑红的血液从心脏中被抽出。
“生物实验?”柳安木又拿起了第二份报告,这份报告是关于一个代号为“C0071”的实验体指标报告。除了一些柳安木看不懂的指标数值以外,报告的最下方还又一行印刷体小字:
“C0071原为研究生专项研究人员林正,于两个月前自愿加入研究,与0071号载体进行融合,所有实验数据由林正研究员负责,请将解析报告转-097号专线。”
宁昱把皮箱里的档案袋全部搬出来,一份份摞在桌面上。随着所有档案袋全部被拿出,压在箱底的东西也终于露出了真面目。这东西大概有铅笔盒那么大,有一条非常明显的凸棱,表面用一条破布层层缠绕。
宁昱正准备伸手去打开那东西,却被旁边的卫彦的拦了下来:“你别碰这些东西,我来。”
说完卫彦从裤兜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双黑色皮质手套,这种手套经过特殊处理,无名指和小指漏在手套外,应该是为了方便队员查验情况。隔着手套,卫彦一点点将那破布条打开。
说来也奇怪,缠绕的破布条刚打开,里面就传出一股非常难闻的味道。柳安木吸了吸鼻子,这股味道和“黑袍男”身上的味道很像,不过还多了一种奇怪的味道。
“龙延香?”
柳安木摸了摸鼻子,心说难道这么大费周章,就为了把一块龙延香带出来?
卫彦显然也闻到了那股特殊的味道,他的眉头拧得更深,手上的动作也加快了一些。随着破布层层被打开,里面的东西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那是一根透明的冷冻管,但说是冷冻管其实并不准确,因为相比起普通的冷冻管,这个管子里还套着另一根管子,两根管子组成了一个“回”字。而此刻在里层的冷冻管里,存放着一些深蓝色的液体,这些液体非常粘稠,而那股鱼腥味就是从这个管子里散发出来的。
卫彦捡起和冷冻管一起被包裹的塑料牌,“汇安生物科学研究所……这又是什么鬼研究所?”
宁昱从他手里接过那个血迹斑斑的工作牌,翻了个面。他的目光落在那个熟悉的名字上,愣了一下,呼吸加重了一些:“林正…原来他就是林正。”
那个“自愿”成为“C0071”实验体的研究员——林正。
“他从研究所里逃出来以后,试图到医院里寻求帮助。”宁昱深呼吸了一口气:“可他为什么中途又要离开?只要他再等一会,就能见到我们。”
柳安木扫了一眼那支冷冻管,换上了一副十分专业的表情:“也许因为有人也在找他,而且这些人比你们更早收到消息,也先你们一步找到了他。”
宁昱愣了一下,握着工作牌的手微微收紧:“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简单,749局里有叛徒,而且权限不低,至少要比你们高。”柳安木随手拆开了手边的档案袋:“在你们接到这个消息前,这个人就已经把消息透漏给了他的帮手。”
第135章
宁昱的脸色变得凝重, 类似的话他也曾听指挥官说过。749局并非一般的组织,在这里即使只是上位者一个简单的猜测,都有可能在组织内部掀起可怕的风浪。
沉默了半晌, 宁昱轻轻叹了口气:“理由呢?组织里的每一位成员服役期间都会受到严格的监控,这一点哪怕是组织的高层也没有特权。除非有实质性的证据表明组织高层确有人叛变,否则就凭你今天的这番话, 只会让很多无辜之人卷入这场无妄之灾。”
柳安木熟练地拆开档案袋的装订蜡线,从这些蜡线就可以看出这些档案年份不短, 年份最近的一份,恐怕也已经封存了十年以上。解开的蜡线缠绕在他修长的手指上,就像是一枚小小的戒子。
“我现在还没有实质性证据, 你也可以说一切只是我的怀疑和推测, 不过你们可以回忆一下最近所发生的事, 我不相信世上会有这样的巧合。”
档案袋里的资料被倒了出来, 首尾两张都是粉色的夹层纸, 纸面上记载着这份档案被封存的时间。宁昱的视线落在那两张夹层纸上,眼皮轻轻跳动了一下,心中浮现出一种很不详的预感。
而当表面上那张夹层纸被拿开时,他心里那种不祥的预感终于得到了印证。
宁昱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他不受控制地伸出手,指腹划过那道凸起的钢印。这种钢印他见过太多次,也太过熟悉, 特案A组经受的案子在侦办结束以后,全部都是由他亲手按下这枚钢印,再将档案送去归档。
“这怎么可能……”他喃喃自语:“所有材料都有唯一的编号,必须交到档案室统一归档,这些档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卫彦皱着眉头拿过被拆封的档案袋, 他抽出随身的一把短匕,沿着密封线的内侧将牛皮袋的底部裁剪开。随着档案袋的底部被完全拆开,一行不起眼的黑色印刷小字映入三人的眼帘。
“有一种可能。”卫彦将这片有字的底部夹层放到桌面中间,沉声说道:“组织是在65年正式确认建立,而在65年以前,上层还存在着一个更为神秘的组织,这个组织常年游走在民间,寻找在‘大混乱’时期成神的那些东西。直到65年以后,上层才以这个神秘组织为基底,设定了749局,专门应对那些科学知识无法解释事件的存在。”
他指了指标号开头的“甲子”两字:“65年以后所有资料全部以749编号开头,只有在组织成立以前归档的资料才会采用老法编号,甲子就是当时收集的年份。”他的指腹继续向后移动:“艮宫,代表此事发生在东三省。二十四山落寅位,说明此物尚未成神,有可能是在渡劫中失败,被打回了原形。”
卫彦说得非常详细,柳安木挑了一下眉,目光在那钢印上转了一下:“没想到你懂得还挺多。”
“这些都是组织里的秘辛,寻常人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今天算是便宜你了。”卫彦闻言不由把下巴抬高了一些,看向那份盖着钢印的文件,清了清嗓子:“这些档案记载了什么?”
“19|60年的坠龙事件。”宁昱把已经看完的一页递了过去,压低了一点声音,“半年之内在六个县份上都报告了坠龙事件,应该不是巧合。发生这种数目的类似案件,组织上肯定成立了专案组调查,恐怕这就是那次调查结果的归档文件。”
“不只如此,”柳安木随手从一沓文件中抽出一张,甚至连看都没看,就递了过去:“现场村民疯抢‘龙肉’的时候,前后有一百多人碰到了‘龙血’,半个月后这些人相继发了癔症,并在一个月内全部变成了‘怪物’,有的人脊柱严重变形,无法直立行走,只能伏在地上爬行,还有人的只能每天泡在水里,一旦离开水身上的皮肤就会迅速溃烂,当地人把这些怪事归结为‘诅咒’。”
“还有最有意思的是这一条。”柳安木悬在半空中的手指点了两下纸面:“龙血,色深蓝,味腥,伴有龙延香气。”
卫彦的目光下意识落在了桌面上的透明的冷冻管,“你怀疑这东西是‘龙血’?”
皮箱里的材料已经被打上749局的钢印归档,就说明当年发生的事情肯定被解决,坠龙的“尸体”连同这些档案里描述的“龙血”肯定也已经被组织带回。既然档案可以从749局被带出,那作为归档材料的“龙血”肯定也一起被偷了出去,从这个角度想,冷冻管中的东西恐怕正是龙血。
柳安木松开手指,任由那张纸轻飘飘落在桌板上:“八九不离十。”
纸张已经泛黄,就连上面的油墨都已经有些模糊。但在材料的右上角,却盖着一枚红色印章,方框中有四个隶属小字:“龙人计划。”
卫彦捡起那页材料,仔细读了一遍,又皱起眉头把剩下的材料都拿了过来,一张张翻看。等他放下最后一张材料,眉心已经拧出了一个深深的“川”字:“龙血可以刺激人体发生二次进化,不过这种进化的方向极度不可控,进化畸变率接近100%,所以接触了龙血的村民才会全部变成‘怪物’。”
宁昱目光变得凝重,喉咙有些发紧,自言自语道:“难道他们是想重启当年的研究计划?”
“既是重启,也是改进。”柳安木打了个响指,黑气从他手腕上冒出,缠绕住桌面上的文件。很快,文件中就被抽出了三页,在黑布包裹下缓缓飘向半空。
“实验一共分为三个对照组,第一组是监狱里的死囚犯,这些人都是普通人,在接受龙血注射后所有人都畸变成了怪物,并且在一个月内暴毙身亡。第二组是军人,这些人的体魄更加强壮,在接受龙血注射后有两个人存活了半年,其余人都在三个月以内陆续死亡。”
“最后一组是异能人士,这些人有所谓的‘超能力’,他们接受龙血注射后畸变率只有80%,有四分之一的人顺利和龙血完成融合。这些融合后的异能者展现出了远超过人类极限的力量,不过这种力量极度不受控制,其中超过一半的异能者在动用这股力量之后器官衰竭而死。”
宁昱深呼吸了一口气:“最后幸存下来的异能者只占百分之四,档案里没有记载他们的去处,但描述他们的力量已经接近于半神……不过我记得四十年前组织里曾发布过一条追杀令,不计一切代价追杀从组织叛逃的六名叛徒。那次追捕让组织损失了2/3的中坚力量,也迫使组织第一次在民间开启强制入征。”
柳安木把手伸到后备箱垫,摸了一会,从里面熟练地摸出了一瓶罐装饮料,不过这回却没有人觉得他是在蹭吃蹭喝。
他继续分析道:“假设被你们要找的那个‘鲛人’就是林正,从这些报告上来看,他已经接受了龙血融合,而且他的身体也因此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但他依旧能保持正常行走,而且头脑清晰,最关键的是接受注射两月后他依然还活着。”
“不过有一点很特别,成为实验体之后,他的身体素质虽然有大幅度的提升,但却没有因此觉醒任何异能,逃跑的方式依旧是靠两条腿,由此可见他并没有继承龙血中那种强大力量,或者因为某种原因,他还不能自如地调动那种力量。”
宁昱听得很认真,思考片刻,他点了点头:“所以他们的改进虽然减少了畸变率和死亡率,但同时也削弱了龙血的力量,或者因为这种改进,让实验体在使用龙血的力量时多了某种条件。不过这种改进让龙血不再只局限于异能者,哪怕普通人也可以接受注射龙血。”
卫彦皱了下眉头,说:“既然无法获得龙血里的力量,那他们重启计划的目的是什么?”
“这就是问题所在。”柳安木指了指剩下的档案:“这些档案全部都是749局的归档材料,只有最上面的六张报告是这个研究所的真实实验报告。林正精心策划了一个逃离研究所的计划,如果他的计划只是逃离,什么都不带反而对他最有利。而他却放弃了最容易的方式,想办法带出来了一个箱子,这个箱子里既不是钱,也不是实验数据,而是所有的档案和一管龙血,这说明什么?”
宁昱下意识问道:“说明什么?”
“说明他并不是被强迫参加这项实验,而他从研究所逃出来的目的,也并不是因为实验品的身份。”柳安木的目光看向工作牌上面无表情的男人,不急不缓地继续往下说:
“如果要我来猜,我会猜测是因为他的研究取得了关键性的进展,而这个进展他并不想告诉任何人。这一点从他手臂上的鳞片就可以看出来,‘龙人计划’1621例实验中,只有在成功的51例里,实验者身上的皮肤发生了自然脱离,两个星期后又长出了鳞片。”
卫彦很快找到了这个解释逻辑上的漏洞:“既然这样,那他还来医院干什么?这不是等于主动暴露自己吗?”
“不知道。”柳安木耸了耸肩膀:“也许是对‘未知’感到恐惧,所以他想要中止这个实验,甚至他可能考虑过要把这个箱子里的东西当作‘投名状’交出去,不过恐怕他也没想到,比相关部门更先赶到的会是那个组织的人。”
第136章
医院笼罩在一片黑夜当中, 就连路两旁的路灯都好像雾蒙蒙的。华灯初上,隔着一条车水马龙的马路,对面的居民区亮着星星点点的灯光, 像是黑夜中指引“家”这个方向的灯塔。
皮箱和那些档案柳安木都没拿,只是下车前又从卫彦的车上多顺了两瓶能量果汁。
以前柳二每次回家都会顺手带两瓶回来,这种果汁市面上买不到, 只特供给服务于749局的员工,喝起来酸酸甜甜, 而且每瓶里面都含有1%的黄中李素,喝完只觉得神清气爽,浑身的疲惫似乎都一扫而空。
喝完其中一瓶中的果汁, 柳安木正准备把空瓶丢进垃圾桶, 余光却扫过空瓶上的拉环。银色的拉环在白炽灯光下泛着银质的光芒, 环口的位置还做了一个龙形凸起, 看上去就像是一枚简单的戒指。
柳安木眨了眨眼睛, 鬼使神差地伸手勾住拉环,拧转了几圈。圆形的拉环很快从连接出断裂,脱落的拉环正如他所想的那样,像是一个构思巧妙的指戒。
他抬起无名指,将拉环穿过自己的食指,尺寸刚刚好。他对着灯光看了看戴在无名指上的拉环,突然笑了出来, 自言自语地说道:“还挺浪漫。”
将拉环从手指上捋下来,他继续往急症室的方向走,还没走出几步,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
柳安木摸出手机一看,来电的果然是又是那串熟悉的号码, 只不过此刻这个号码的备注已经被改成了“王扒皮”。
电话刚一接通,听筒里就传出王远的声音:“水库下的东西都打捞上来了,一共八个陶罐,里面都封着婴儿的尸体,不过这些婴儿尸体……很特殊。”
停下脚步,柳安木若有所思地开口:“特殊?”
“一两句说不清楚,你回局里亲眼看看,就会明白我的意思了。”王远顿了顿:“你们缴获‘龙血’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如果那东西真的是龙血,那恐怕这两个案子之间还有不小的联系。”
**
晚上九点,急症室依然急匆匆进出的不少人。
柳安木回到急症室的时候,就看到柏止依旧坐在原先的位子上,甚至连坐姿都没有什么改变。不过此刻在他的面前站着一个扎着牛角辫的小姑娘,小姑娘脸蛋红扑扑的,脸上的笑容天真而纯真。
小姑娘的手里还抓着一把糖果,五颜六色的镭射的糖果纸被抓在一只小小的手心,另一只小小的手则抓着柏止的衣角。柏止只是微微笑着伸出手,在小女孩的头顶轻轻摸了一下。
男人举手投足之间透出的优雅与平和,让柳安木不由停了脚步,眼都不眨地盯着他看了一会。
小姑娘拧开了一只糖纸,粉红色的糖果散发着香甜的味道。她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糖果,又看了看旁边椅子上被绑成了“粽子”的白衣服哥哥,犹豫了片刻,她还是把手里的糖果递了出去。
“大哥哥,给你吃,给你吃糖。”小女孩的声音脆生生的,被包成“粽子”的江竹明显愣了一下,迟疑了片刻,才从胸前巨大的蝴蝶结中抬起头。
他的目光落在面前那只软软的小手上,茫然的眼瞳终于慢慢聚焦:“糖?……给我的?”
小姑娘用力点了点头,刚想开口说话,背后却传来一道焦急又有些严厉的女声:
“妞妞,妈妈不是说过在医院不能乱跑吗?”
小女孩“呀”了一声,吐了吐舌头,将手里的糖果塞进江竹的嘴里,转身便扑进了女人的怀里:
“妈妈!”
女人伸出手将小姑娘抱了起来,目光警惕地在柏止的身上打量了一下。
不过大概是柏止的外表的确很有欺骗性,再加上他手腕上那块一眼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的手表,怎么也不像个拐卖小孩的人|贩子,女人紧绷的表情终于放松了下来。
她抱着小姑娘,有些无奈地向柏止道歉:“抱歉啊,孩子调皮,给您添麻烦了。”
柏止自然不会介意,很有绅士风度的说道:“没关系,小姑娘很可爱。”
女人怀里的小姑娘睁着亮晶晶的眼睛,她扯了扯母亲的衣袖,奶声奶气地说道:“妈妈,妞妞把糖果分给了那边那个大哥哥哦,妞妞是不是很乖?”
女人捏了捏小姑娘的鼻子:“哥哥给你糖果,你是不是应该跟哥哥说谢谢?”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小小的脸上露出困惑的神色:“可是糖果是叔叔给我的呀,但妞妞把糖果给了哥哥吃,哥哥很喜欢糖果,他吃糖果的时候都哭了!”
童言无忌,可女人的后背却明显僵硬了一些,她的视线不受控制看向男人旁边空空荡荡的塑料座椅。在她看不见地方,被绑成了“粽子”的江竹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努力把自己团成一个球。
片刻后,女人很轻地呼吸了一口气,语气严肃了不少:“不许胡说,你这小孩子怎么老是喜欢撒谎?这样下次妈妈就不带你出来了。”
小姑娘趴在妈妈的怀抱里,忍不住瘪了瘪嘴巴:“妞妞没有撒谎,就是有个哥哥在那里嘛……”
“好了。”女人打断了她:“医生已经来了,妈妈带你去看医生。”
说完也不管小姑娘的挣扎,她抱着小姑娘转身就朝急症室的大门匆匆走去,甚至连脚步都有些混乱,似乎是想快些离开这里。
等到母女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急症室的门外,柳安木才从走廊的尽头走了出来。
鬼差眼里的世界和普通人眼里不同,在它们的眼里,每个人身上都有一种特殊的气,如果一个人接近死亡,身上的气就会变成不同的颜色。
意外死亡的人身上有黑气缠身,而快要病死的人身上则会笼罩着一层灰色,刚才那个小姑娘身上有一半已经被灰气缠住,不出意外的话,她最多只剩下半年的生命。
柏止刚才给小姑娘的糖果也并不是普通的糖果,而是树妖周身的灵气所凝结,虽然无法延长小姑娘的生命,却可以缓解她在死亡前会经历的痛苦。
柳安木眨了眨眼睛,遥遥看着自己温柔又善良的爱人,他的嘴角很轻微地翘了一下。
即使坐在原地等待了半个多小时,但柏止的身上却没有丝毫的不耐烦,也许这种等待对他来说早已形成了一种刻入骨髓的习惯。在那千百年孤独的岁月里,他也是像今天这样安静地坐在原地,静静等待着爱人的归来。
柳安木走到柏止的面前,晃晃手里的罐装饮料,递了过去:“这个好喝,我特意带给你尝尝。”
他说话时微调微微上扬,带着一点邀功的味道。
柏止伸手接过那瓶饮料,修长的手指握住罐身,柳安木却突然松开手,转而抓住他的手腕。
柏止没有挣扎,只是抬头看向他。被那双如大海般漂亮又温柔地注视着,柳安木只觉得胸腔里被一种很特殊的感觉一点点充盈着,甜丝丝的感觉顺着血液流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柳安木从裤兜里摸出那枚银色的指环,掰开的柏止的手指,将那戒指戴了上去。做完这一切,他松开手,微微弯起嘴角说道:“凑合先戴着,回头给你换个真的。”
旁边缩在巨大蝴蝶结中的江竹抬起半个头,有些茫然地看着两人的动作,从他的角度并看不见柏止无名指上戴着的拉环,只看见两个人的递饮料的手悬在半空中半天。
柏止一动不动地盯着手上的指环,铝环在白炽灯光下散发出淡淡白色的光芒,就像是一枚被主人精心挑选,再在一个特殊时间被拿出的戒指。
人类会在求婚的时候会将一枚戒指送给自己的伴侣,这是忠贞于爱情的象征。所以柏止也遵循的人类的习俗,早早挑选了一枚珍贵的戒指,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送给他想送的那个人。
半晌,柏止轻轻抬起头,很认真地看着柳安木的眼睛。他的声音很轻,却温柔得令人心跳:“这是求婚的意思吗?”
柳安木眨了眨眼睛,在腰间缠绕的枝条慢慢收紧,沿着脊椎一寸一寸推去。粗粝的树皮像是并不锋利的鳞片,摩挲过他光洁后背上的皮肤,甚至有些急切的味道。白色衬衫被顶起一个凸起的弧度,就像是有一条巨蟒游走在他肩背之间,一点点将他缠绕、吞噬。
他抬起手臂,任由衬衫下的枝条顺着他的手臂,缠绕他的每根手指。说实话,这个问题柳安木从来没有考虑过,毕竟在他心里两人早就是老夫老妻的关系了。
不过对视上柏止的眼睛,他挑了挑眉毛,从善如流地改口:“谈了这么多年,你总得给我个名分吧?还是你想始乱终弃,睡过老子就不认账了?”
他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话音刚落,就有不少目光都被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吸引了过来。
——鲁迅曾说过,八卦是人类的天性。一时间吵嚷的急症室都安静了下来。就连旁边挨了一刀、满头都是血的大哥此时也不哼哼了,所有人都竖起耳朵,仔细听着这边的动静。
江竹更是瞪大了眼睛,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喉结。他刚才听到了什么?…什么叫“睡过老子”?这事要被主人知道了,会打断三爷的腿吧?肯定会打断三爷的腿吧!
柏止收回手,轻轻抚摸着无名指上的指环。他的声音有些无奈,可眼底却分明透着璀璨如银河般的笑意,他声音很轻的说道:“这个就很好,我很喜欢。”
与此同时,数公里外的四合院中。
两个梳着羊角辫的童子坐在遮天蔽日的古老柏树下,动作整齐地张大了嘴巴。它们仰着小小的脑袋,十分惊叹地看着青绿的枝干上一夜间冒出粉红花骨朵。
浅粉色的花骨朵星星点点的开在枝条,花苞上还带着晶莹的露水,既像是漫天的繁星,又像是无法宣泄于口的那些汹涌爱意。
其中一个小童抓了头上的发髻,嘀咕着说道:“怎么突然就开花了?”
另一个小童叉着腰,眼睛笑成了两道月牙:“还能因为什么,肯定是因为柳道长呗!”
左边的小童砸吧了一下嘴:“不会吧,主人那晚把柳道长折腾的厉害,我上回中午还看见主人被柳道长给赶出来,肯定是因为他们吵架了。”
右边的小童忍不住犯了个白眼:“那才不是吵架,那叫情趣,真是个呆子。”
左边的小童忍不住小声反驳:“我才不是呆子!主人经常夸我聪明,还说我有慧根。”
“主人那是安慰你呢!你就是呆子!”
“你胡说,我不是呆子!”
……
第137章
虽说是夏日的傍晚, 但却并不明亮,从跨过区地界开始,周围就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这在白天晴朗的夏夜是非常少见的。
黑色奔驰大G开进了警局停车场,柳安木才被柏止叫醒,打着哈欠下了车。
没走几步远, 就看见一道有些模糊的白色的身影坐在小门旁的花坛上,在这道身影的旁边还坐着一个更小的影子, 一身的瘦骨在不合身的宽松衣服里荡啊荡,衣物虽然整洁,但明显能看出来不是女孩的样式, 更像是捡了家里哥哥的旧衣服穿着。
听见脚步声, 小女孩怯生生地抬起头, 两颊深陷, 但眼睛却异常干净, 像块没有杂质的黑玉髓,当头顶的灯光落在她的眼底时,就像是溪流在她眼底静悄悄的流淌。
看见柳安木的身影,小女孩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两只眼睛肉眼可见的亮了起来。她牵着夏晴的手,小心地从花坛上跳了下来,跌跌撞撞地朝着两个人跑过来:“……大、大哥哥!”
柳安木蹲下身, 摸了摸小孩毛茸茸的脑袋,能看得出来,夏晴最近把这孩子照顾得很好。
他随口问道:“你怎么在这里,你妈妈呢?”
小女孩伸出小小的手抓住他的裤腿,闻言抬起头, 眼睛里忽然蓄起了泪花,整个眼眶变得红彤彤的:“妈妈……妈妈死了…呜呜…妈妈被阿爸打…打死了……”
“死了?”柳安木手下的动作一顿,微微皱起眉头:“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夏晴从后方走了过来,身上的白衣让她本就苍白的面色显得更加瘆人。
“她的母亲确实死了,不然我也不会把她带过来。昨天早上她妈妈打发她去舅舅家给她哥哥送鸡汤,谁知道我们出门没多久,她爸爸就输了钱回家。”她轻轻拍了拍小孩的后背,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听说是因为跟她妈妈起了几句口角,他爸爸就捡起了地上的剔骨刀,一刀就捅进了她妈妈的心口,等我们回到家去喊邻居报警的时候,她妈妈早已经没有呼吸了。”
柳安木感到一阵头疼,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这事你昨天为什么不说?”
“不是我不想告诉你。”夏晴搂住鼻头红红的小姑娘,脸上多了几分无奈:“只是我回不到铜钱里,自然也就没办法告诉你。从三天前开始,我和铜钱之间的连接就被切断了,每次我想回到铜钱里,都会被一道红色的屏障给拦下来,而且这道屏障很厉害,只要我靠近就会浑身灼痛。”
铜钱是行鬼师和厉鬼连接的媒介,只要铜钱受损,在外的厉鬼就无法回到铜钱中,自然也就无法听从行鬼师的命令。
“红色屏障?什么红色屏障?”
柳安木认真思索了片刻,却没想到这个很厉害的“红色屏障”到底是什么东西。于是他在腰间上的铜钱串上抹了一把,再抬起手的时候,指缝里已经多了一枚黄铜色的铜板。
从表面上来看铜板并没有任何破损,但当他把铜板翻过来,才发现铜板上竟然沾了一层红色。他用手指搓了搓,这层红色的东西呈现粉末状,凑近闻了闻,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味道。
柳安木心说难道是朱砂?于是他放到嘴边尝了一下,在舌尖散开的味道微微甘甜,果然是朱砂。难怪夏晴这几天都没办法回到铜钱里,朱砂为极阳之物,可以驱邪避秽,铜钱上沾上朱砂,这是困鬼之法,通常是用在封印作恶的鬼物。
不过有一点很奇怪,铜板上的朱砂明显是作符时才使用的调制朱砂,里面加有蓖麻油,再经过高温的炙烤,如此才能保证朱砂不掉。他这三天里并没有画过符,这些朱砂是在什么地方沾上的?
夏晴看了一眼没什么表情的柳安木,又继续说道:“警察来现场勘验后,就把小草给带回了局里。过了没多久,又有一对中年夫妻带着一个小男孩进来,他们说自己是小草的伯伯和婶婶,我以为他们是想要收养两个孩子,没想到这对夫妇却只愿意收养那个小男孩,也就是小草的哥哥。无论警方怎么协商,他们也不愿意把小草接回家,甚至不同意小草先在他们家住几天。”
小姑娘低着头攥着自己的衣角,眼眶红红的,蓄满的泪水被她憋在眼眶里,却不敢掉下来。
算下来她也不过是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当别的孩子都被父母捧在手心,当作掌上明珠的小公主时,她却从来没有感受过那份偏爱,五六岁的孩子身上全是陈年旧伤。
说到这里,夏晴叹了口气:“所以警方只好给当地的福利机构打电话,准备先把小草送去福利机构,等抓到她在逃的父亲,再去补办手续。”
柳安木看了一眼低着头不说话的小姑娘,有些心疼,下意识的将她抱了起来:“你叫什么名字,是叫小草吗?”这么一个听话乖巧的孩子,如果不是他自己也命不久矣,他甚至动过想要收养这个孩子的念头。
小姑娘乖顺的趴在她的怀里,用力点了点头,带着鼻音说道:“小草……我叫…陶小草。”
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发,柳安木突然又想起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于是朝夏晴问道:“你怎么把她带过来的?”
夏晴是鬼魂,没有人能看见她,小草又是个半大点的孩子,这一个孩子一只鬼到底是怎么跨越了几个区找了过来?
夏晴轻轻抬起头,视线却没有看向柳安木,而是看着站在柳安木身旁的柏止,她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轻松的微笑:“其实是柏先生派人把我们接过来的。不仅如此,白家还特意来了人跟警方交涉,想要将小草收养到白氏集团下属的孤儿院里,下午手续都已经办好了,白家还特意用专车把我们送到了这里。”
柳安木的动作顿了两秒,转头去看旁边的柏止。黑暗中,柏止的眼眸依旧是近乎透明的黑色,只是偶尔其中会划过几缕暗红,只是那目光从始至终都是温柔平和。
趴在柳安木怀里像猫崽子一样乖巧的小姑娘也抬起头,怯生生地看向另外那个高大的男人,不过在她的眼里,那并不是一个人类,而是一棵苍郁的大树,枝叶完全打开,便能遮天蔽日。
虽然她只有五岁,但却比同龄的孩子懂事不少。再加上一路上都有个白发苍苍的老爷爷坐在她身边陪她聊天,她也渐渐明白就是眼前的这棵大树收养了她。
那个白发老爷爷管这棵大树叫“老祖宗”,也仔细叮嘱过她见到“老祖宗”后要称呼他为什么。
小姑娘趴在柳安木的肩膀上,怯生生地看向柏止,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爸爸。”
这个声音比猫叫大不了多少,却让柳安木的嘴角不由抽了抽,随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一声让敏感的小孩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小脸渐渐褪去颜色,变得苍白,两只小手无措地抓着柳安木的衬衫。
柳安木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小孩的脸颊,问:“那你该叫我什么?”
小姑娘犹豫了一下,又想起了那个白胡子老爷爷的叮嘱,才嗫喏地开口:“……小爸爸。”
柳安木不由挑了一下眉毛,指了指旁边的柏止:“为什么他是爸爸,我就是小爸爸?”
小姑娘自然答不上来,这些都是白胡子老爷爷教她的。柏止走到他身边,伸手将马上就要哭出来的小姑娘接过来,抬手温柔地擦去小姑娘眼下的泪痕,无奈地说道:“跟个孩子较什么劲?”
柳安木悻悻搓了搓鼻头,不难猜出这两个称呼是谁让小姑娘喊的。
那些人自然不敢教唆小姑娘喊柏止“小爸爸”,于是就只好把这个名头安给了他。
小姑娘被柏止抱在怀里,却挣扎地回过身,用小小的手去拉扯柳安木的衣袖,红彤彤的眼睛里有些茫然无措。她小心翼翼地开口,甚至连声音都不敢太大:“大哥哥……你别,你别生气,我…我再也不…不这么喊了……”
“紧张什么?”柳安木抬起没有被抓住的另一只手,捏了捏小姑娘湿漉漉的鼻梁,换了种哄孩子语气:“以后你就是住在城堡里的小公主,想喊什么就喊什么。”
小姑娘破涕为笑,挂着泪珠的眼睛亮晶晶的,随时此刻她身上依旧穿着那不合身的衣服,两颊消瘦凹陷,但随着那纯真的笑容,却像是一朵迎着朝阳开放的向日葵。
无形的枝条缠绕在柳安木的腰上,稚嫩的枝桠微微抬起,像是邀功一样有一下没一下磨蹭着他的胸口,连带着胸前的衬衫都被顶起了一个不明显的弧度,针状的叶片带来细细密密的针刺感,好像要把某个封闭的入口穿通。
柳安木只好隔着衬衫,抓住那条正作恶的枝条,将那枝条从胸口上拽了下来。不过这些枝条很灵活,被拽下来以后又锁进了他衬衫的后摆,层层盘住了他有些单薄的腰身,枝条有种湿漉漉的滑,还带着尚未褪去的妖热,即使盘在腰间也并不安分。
柳安木偏头看了一眼罪魁祸首,嘴角很轻地翘了一下:“回去再说,先办完正事。”
罪魁祸首唇边的笑容云淡风清,很轻的“嗯”了一声:“上次我就发现这孩子是天生重瞳,如果接受专门的训练,以后一定会是一个好苗子。”
“重瞳?”柳安木有些意外,他的目光再次看向柏止怀里的小姑娘,不过这次他看的尤为认真。
陶小草有些迷茫地抬起头,像她这样半大的孩子,还无法理解“重瞳”两个词的意思。她只是茫然地看着柳安木的眼睛,很快又好像是被什么耀眼的光芒刺到了,眼皮不受控制地眨动起来。
就在她眨眼的一瞬间,柳安木敏锐捕捉到她眼眶里的瞳孔真的分裂成了两个。
这种天生重瞳非常罕见,甚至有些天生的重瞳只是在正常眼球外有一圈颜色更淡的复瞳,平时根本观察不出来,就和正常人没有人什么区别。
柳安木自言自语地说道:“还真是天生重瞳。”随即他又想起第一次见到小草的情景,那时小草指着柏止,嘴里一直念着:“叔叔”。
“原来那时候她喊得不是叔叔,而是——树?”柳安木眨了眨眼睛,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陶小草茫然地抬起头,她听不懂大人口中的“天生重瞳”是什么,不过她却大概明白了,正是因为这个东西,才让她幸运地能被收养。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眼睛,从小她的眼睛就和其他孩子不一样,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妈妈也不喜欢她的眼睛,村里的孩子也因为这双眼睛欺负她。
不过此时此刻,她却无比地庆幸自己长了这样一双异于常人的眼睛。
第138章
夏晴站在离三人几步远的地方, 月光照在她没有半分血色的脸上,又顺着她身上的黑气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她缓慢将盖在脸上的面具取下,仰头看了看天边的月亮, 眼瞳渐渐被黑色所沁染。
柳安木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眼角的余光落在那模糊的身影上。鬼魂可以随心改变自己的容貌,但夏晴却固执地保持着那副骇人的模样, 缝住嘴巴的红线在她下半张脸上留下了很多血淋淋的孔洞,也许是怕吓到陶小草, 每当她出现在陶小草面前时,总会用半张面具将自己的下半张脸遮挡住。
黑色的怨气由于水流,将夏晴身上的白衣一点点打湿, 最后却形成了一件近乎发黑的血衣。她能感受到这里的气息, 那肮脏令人作呕的气息, 她下辈子都忘不了。
“你们的案子马上就要开庭了, 今天是最后一次提审‘黑三’。”柳安木走到她的身边, 双手插兜,动作随意,仿佛完全闻不到她身上浓重的血腥味:“法律会还你们一个公道,那些人也会因为自己的恶行而付出应有的代价。”
夏晴垂下眼帘,直到柏止抱着孩子的身影消失在小门,她才终于开口,只是声音非常沙哑, 就像是被风沙打磨过:“……你是想劝我放弃复仇?”
“不,恰恰相反。”柳安木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是想告诉你,等公审结束以后,黑三和他的同伙就会被送进监狱,面临至少二十年的牢狱之灾。如果你想要复仇, 这就是你最好的机会,不过……”
柳安木话锋一转:“你不觉得就这样让他们死去,未免也太轻松了吗?和你们所遭受的痛苦和折磨比起来,他们除了一条命以外,什么代价都没有付出。何况你未经十殿四司,擅自害人性命,这样一来你们之前的恩恩怨怨下到地府之后都会一笔勾销,地府也不会再对他们的恶行做出审判。”
厉鬼身上的翻滚的血雾停顿了片刻,随即在一瞬间变得更加汹涌,无数黑发从她鲜血淋漓的后背涌出,她的眼神也越发恐怖,充斥着无尽的痛苦和愤怒。
“我该怎么办……”她痛苦地佝偻下身体,整个人蜷缩在血衣当中,单薄的背影被黑发团团缠绕:“那我该怎么办……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仇人在我眼前活下去吗?”
“当然不是。”柳安木嘴角牵起一个微笑,慢悠悠地说道:“以他们的所作所为,哪怕死上百次、上千次都不为过,所以他们必须活着,只有活着,才能让他们无数次接受死亡的审判。”
夏晴猛地抬起头,眼眶中滴滴答答地流出鲜血,声音沙哑的厉害:“……什么意思?”
柳安木还没有回答,手里的手机就嗡嗡震动了起来。他拿起来看了一眼,随后干脆利落地挂断。
“三天后我会带你去找他们,到时候你可以自己做抉择,是让他们简单的死,还是让他们生不如死的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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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剖室的大门被推开时,解剖室里的灯光忽闪了几下,随即又稳定了下来。
即使换气扇一直持之不懈的工作,但整个解剖室内还是萦绕着一股腐臭的味道,而这股味道又区别于其他的尸体,腐臭中还带着一股水腥味。
听见开门的声音,解剖台边的赵柘抬头看了走进来的柳安木一眼,又收回了目光。他隔着一次性橡胶手套,将陶罐的里的东西掏了出来。
罐子里的肉块已经明显有膨胀,鼓鼓囊囊地塞在罐子里,即使赵柘非常小心,但由于婴儿的肢体结构不同于成年人,取出来的残肢还是不可避免地分成了数个部分。
柳安木走到解剖床边,金属解剖床上此时已经放了一具小小的尸体,浑身的皮肤已经鼓胀了起来,像是个充了气的“人皮气球”。
“三哥,你也太慢了吧。”程名松开捏着鼻子的手,指了指手术台上的婴儿:“这是保存最完好的一个,其他的几乎都和罐融为一体了。不过这具尸体膨胀的很厉害,得先放气才能做检验。”
柳安木勉强看向解剖台上的“气球”,台上的东西就像是只被打气的猴子,皮肤变成了深褐色,且布满网状条纹,很难把这样的东西和人类幼儿的遗体联系到一起吗。
多看了几眼,他只吃了一个面包的胃又隐隐抽疼起来:“接下来要做什么?”
“先放气,放完气再做肺浮扬试验。”程名用手背蹭了蹭额头上的汗:“这些罐子里的死婴都有先天畸形,应该是产检发现胎儿畸形,所以才引产下来的死婴。只有这一具尸体发育的比较完整,赵哥喊我单独拿出来做一份肺浮扬试验。”
随着他话音落下,还阳小助手就贴心地在解剖台上的死婴身旁支起了一块小小的弹窗,弹窗下方的箭头则指向死婴的胸口。
“肺泡扩张,肺表面彭隆,新生儿为活产,为验证为活产或死产,通常会进行肺浮扬试验,试验中法医会摘取死婴心、肺,投入冷水中,观察是否上浮、上浮的部位及其程度。”
另一个箭头则从死婴的下|身指出:“尾骨未自行消退,皮肤大面积钙化,有硬皮症早期变化,疑似先天性发育畸形。”
柳安木从旁边的手套盒里拿起一副橡胶手套,拆开戴在手上。他照葫芦画瓢,把还阳助手的提示挑挑拣拣念了一遍:“尾骨没消退,皮肤大面积钙化,是硬皮症?”
“不像。”程名从旁边的工具盒里拿出一根抽吸管,他组织了一下语言:“你来之前,我和赵哥讨论了一下,结果是这些死婴很可能生前都得到了一种奇怪的病——这种病让它们的皮肤角质层变得其厚无比 ,就像是脚皮一样,而且呈现出块状开裂。不过随着尸体蜡化,这些变化已经变得不明显了,所以才会看上去像是皮肤钙化……”
正专心连接抽吸管的程名自然不会注意到,随着他的讲述,整个解剖室的温度都渐渐冷了下来,头顶白炽灯的光线也黯淡了不少。
“滴答…滴答…”安静的解剖室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响起了水声。
听见这个声音,柳安木似有所感,抬起头朝着窗台边的方向看去。此刻,原本空无一人的窗台边竟然凭空多出了几个人影,这些人影很模糊,只是从身形来看,其中大部分都是一些小孩子。
柳安木的视线在这些还没有垃圾桶高的小黑影上转了一圈,最终停在了其中最高、也是最模糊的一道黑影上。
察觉到他的视线,那道黑影竟然慢慢变得清晰起来,海藻般的长发滴滴答答的滴着水,很快就在地上形成了一片不小的水洼。
这个影子依旧保持着人形,但从黑色长发下露出的面庞却绝对不是人类,绿色的眼珠占满了整个眼眶,从眼眶中鼓凸出的一对眼珠子几乎就要脱眶而出,看着这张脸,柳安木的脑海里无端地蹦出了另一种生物的模样。
“螳螂。”
黑影怀中还抱着另一个颜色更深的影子,这个影子手脚奇长无比,几乎是将整个身体贴在了另一个影子的怀里,嘴里还时不时发出婴儿般的呓语。
柳安木动作停顿了一下,紧接着他摘下橡胶手套,黑色的阴气缠绕在他的手中,这几缕阴气纠缠在一块,慢慢拉长,形成了一朵黑色的玫瑰花。
下一秒,玫瑰表面的阴气抖落,露出被阴气完好包裹住的白色玫瑰花,由于保护的很好,玫瑰花表面还带着一滴晶莹的水珠。
白玫瑰被放在干净的洗手台旁,绿叶在铝合金洗手台上留下一片模糊的倒影。
空气安静了下来,只有那些滴滴答答的水声还清晰可闻。赵柘依旧蹲在解剖台旁,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掌刚伸进陶罐内。
程名拿着手术刀,探着身子,正准备探身在死婴额头上开一个刀口准备放气。不过他抵在死婴额头上的手术刀却迟迟没有向前推进半分,就像赵柘的手一直没有从陶罐里拿出。
就像是一部电影突然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的动作都在一瞬间被暂停。
“滴答…滴答…”潮湿的滴水声不断在解剖室内响起,下一秒,一只纤长苍白的手指轻轻拿起洗手台上的白玫瑰,另一只手则缓慢擦去眼角流出的血泪。
恬静而美丽的女人站在一滩带着泥沙的水洼中,皮肤如同上好的美玉一样光洁白皙,她朝面前的青年微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容里却仿佛有化不开的忧伤:
“已经很久没有人给我送过花了。”她轻声说。
柳安木并不意外解剖室内的变化,他靠在解剖台边,随口说道:“能让这样一位美丽的女士接受我的花,该是我的荣幸才对。”
拿着玫瑰花的女人盯着他看了半晌,紧接着,那双接近琉璃般剔透的眼睛中流露了几分怀念的情绪。她很轻地叹息了一声:“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柳师弟。”
这句话着实有些超乎柳安木的意料,他看向女人波澜无惊的眼睛,漆黑的眸子微微眯起。
半晌,他突然笑了起来:“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第139章
女人慢慢撩起头发, 几缕发丝从耳畔落下,挂在她干瘪的脸颊上。不过一瞬之间,女人的颅骨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随着上庭、下庭收窄,她的中庭几乎拉长到整个头骨的三分之二,鼻翼下端向外凸出, 两只如同玻璃注胶的绿色眼睛从眼眶中凸鼓出来。
瘦骨嶙峋的脚掌踩在浑浊的泥沙上,女人的身上却隐约散发出金色的光芒。
她的皮肤如同蜡烛般融化, 缓慢转动头部,当她的目光落在解剖台边的一对陶罐上时,她的眼底却闪过一丝悲伤的神态:“神总是无所不知的存在, 不是吗?”
“又是神。”柳安木抬起眼皮, 语气嘲弄:“现在成神的门槛真是越来越低了。”
“成神也许并没有我们想得那么难。”女人自言自语地说着, 但她的目光却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那排陶罐:
“千百年来, 有多少大能先辈的修为已经登峰造极, 只差一步就能舍弃无用的肉|身,坐化成神,可偏偏就是这一步,却从未有人跨越过去。也许我们所有人从一开始就错了,道法广阔无边,一个人的力量何其渺小,就犹如蚍蜉撼树……”
顺着她的哀伤的目光, 柳安木看向解剖台排成一排的陶罐。这些陶罐从外表上来看完全一样,大部分陶罐在河水的侵蚀下,表面早已经爬满了红藻。
“‘十婴阵’的阵眼就是她腹中的亲生骨肉,母子连心,正是被这种阴毒的阵法掣肘, 宋冉云才无法离开那片水域。”想到这里,柳安木又细细观察了女人的视线,终于确定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最中间的一个陶罐上。这个陶罐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混入其他五个陶罐中就很难再找出来。
柳安木走到陶罐的边上,弯下身将手指压在陶罐的边缘。隔着一层橡胶手套,手下传来的触感湿润而粘腻,但他的心脏却重重地一跳——这只陶罐里面的魂魄已经不见了!
他又伸手摸了摸旁边的陶罐,果然如他所猜测的那样,旁边的陶罐里也同样没有灵魂的波动。看着面前排成一列的陶罐,他隐约好像明白了什么:“你超度了他们?”
女人看着他,声音很轻:“没有任何一位母亲,能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受苦。”
柳安木站直身体,定定看向她:“你是怎么做到的。”
“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这并不是一件难事。”女人微微弯下腰,她的背后忽然伸出几十双古铜色的手臂,如同千手观音般在她身后张开。这些黄铜色的手心里睁开着一双双血红的眼睛,它们悲悯地,以一种近乎赐福的目光,注视着面前渺小的凡人:“如果我能成为真正的神,我的孩子也不用再经受这轮回之苦…可惜以我的天资,还是无法脱离那些枷锁,也注定只能止步于此。”
随着话音淡淡落下,周围的景象如潮水般向后褪去,柳安木站在一块凸起的礁石上,山涧带着幽香的风扬起他的头发,他抬头打量着面前有庞大的金身佛像,立身于此刻的“神话”前,他好像真的成了一只渺小的“蜉蝣”。
耸立于群山之上的佛像掩盖在一层薄雾之中,高悬于“它”身后的手臂时而做莲花状,时而又化作锋利的镰刃,光影如流水般在神的金身上流转,却又在离开神的身体时瞬间消散。
“造神。”礁石上的青年声音没有什么起伏,依旧是副懒洋洋的模样:“你是说研究所里的那些人都是‘神’?”
天空中的薄雾越压越低,压过山头,几乎要贴上青年的脸。从云雾中伸出一个金色的头颅,整个颅骨呈现出很标准的倒三角状,一对金碧辉煌的复眼镶嵌在颅骨的两侧,薄雾从复眼两侧流过,像是黑夜中的灯笼一样忽明忽暗。
“他们只不过是一些失败的试验品,只有接受了‘神’的血,才能成为‘神’的载体。”
礁石上的青年抬起头:“那你呢?”
那对足有一辆小轿车大小的复眼中倒影出青年的脸,左边半张脸漂亮的不似凡人,却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青白色,而另外半张脸则仿佛被这里的风沙腐蚀,露出了皮下的筋肉和森森的白骨。
半空中的声音没有回答,只是叹息了一声:“我还更习惯你这张脸。”
周围雾霭更浓,几乎要贴上青年的黄金头颅突然转动了一百八十度,变成了一张颅骨严重变形的女人脸,即使这个女人长得再漂亮,配合上这样一个古怪的颅骨,也只会让人觉得惊悚。
从云层断裂开了一只黄金手臂,随着手臂渐渐落下来,那些黄金皮肤竟然慢慢皲裂推落,落下的碎沙被风卷着带去远方。
柳安木看向漂浮在他面前的巨大手臂,这条手臂足有两层楼高,断口的位置正滴滴答答地流出腥臭的血液,蓝色的腥血滴落在他的脚边,很快就将他脚下的礁石腐蚀出一个不浅的坑洞。
“接受‘神血’只是第一步,当神血逐步代谢掉身体里原本的血液,就已经有了成神的资格。等到了这个时候,光凭借人类的力量就不足以完成蜕变成神,六道轮回之中,人类拥有着远超于其他精怪的悟性,但也正是这种天赋,让我们容易被所谓的七情六欲影响。”
“而精怪开悟虽难,但心中杂念却很少。一旦精怪开悟,修行速度便会一日千里。”说到这里,云层中的金色头颅忽然惨笑了一声:“于是就有人想到了一种办法,将人类的魂魄和精怪的灵魂融合在一起,利用精怪的天性来压制人类的七情六欲,再利用人类高度的悟性,不断修行精进,这就第二层。”
“但实际上,由于人类的资质有优有劣,这两层的顺序其实是颠倒过来的。”金色的头骨慢慢抬高,又隐进了云层之中,传下来的声音也变得飘渺起来:“你在研究所里见到的那些人,虽然接受了融合,却还没有接受神血的力量。当精怪的精魂与他们的魂魄融合之后,更为强大的精魂占据了那具身体的主导权。”
柳安木摸了摸下巴,脸上露出思考的神色:“所以‘神血’是为了帮人类拿回主动权?”
头顶的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带着共振的嗡鸣:“人类是最接近于‘天道’的存在,只要能在注射了神血之后活下来,人类的力量就会攀上一个新的高峰。顺利的话,人类的魂魄很快就会借助神血的力量洗涤自身,然后压制住精怪的精魂,一点点蚕食掉精怪的力量,成为远超脱于‘人’的存在。”
“我曾经也抗拒这种融合,可后来我又渴望那种力量。我沉浸在神的力量所带来了满足中,从未想过研究所帮助我们成‘神’,背后到底有什么目的……等我发现了一切,再想回头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们向我肚子里的孩子注射了神血,想让他成为所谓的‘先天神祗’。”
天空中的声音显露出隐藏不住的痛苦,遥远的天际也传来隆隆的雷声。
“他们只需要一个母体,一个可以孕育‘神’的母体。而我可怜的孩子,还未出生就被轻易地决定了命运。于是我开始了另一个计划,我创造了一场没有任何意义的反抗,混乱之中他们果然下令让其他‘神’杀死我——连同我肚子里尚未出世的孩子。”
听到这里,柳安木只觉得脑海里所有零散的线索好像都被穿到了一起。
“神血……”嘴里念叨着这几个字,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一切。湖面以下的阵法其实有两个,‘十婴阵’利用婴孩的魂魄压制母亲,而同时已经成为‘神’的母亲又压制着婴孩的魂魄无法被超度。
……直到鱼钩带上来了女人的尸体,警方将女人的尸体打捞上来,原本相互制衡的两个阵法只剩其一,已经成为‘神’的母亲利用自身的力量超度婴孩的魂魄,‘十婴阵’也因此被破,再也无法困住湖底的母亲。
电光火石之间,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疯狂的念头。
——从另一个研究所里逃出来的林正,他在接受过‘龙血’之后,身上的皮肤变成了鱼鳞,如果那样的鱼鳞经过湖水的侵蚀,被泡得柔软,那会是什么模样?
他感觉自己的心律在不断加快,这种即将触碰到真相的感觉让他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他们想创造的‘先天神祗’到底是什么?”
云层后的目光悲悯地看向他,浑厚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神血的力量太过强大,这种力量远远超过了人类能承受的极限,他们在长久的探索中终于发现了这个事实,所以现在他们想打造一批真正的神……”
天际传来的声音越来越远,周围的景象也开始急速倒退。
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随着肩头不真实的触感,柳安木感觉自己好像是被从某种空间里被推了出来,泥土的味道灌入鼻腔,在泥腥味散尽后,却只剩下淡淡的清香。
干涩的眼睛眨动了一下,随即又眨动了一下,布满血色的眼眶终于被逼出的生理性眼泪所滋润。
“三哥,又想哪个姑娘呢?”程名一只手里拿着发白的脏器,另一只手揽着他的肩膀,嘿嘿一笑道:“真行啊你,还弄了朵花儿过来——睹物思人?”
柳安木眨了眨发干的眼睛,低头看向自己手里的白玫瑰。原本盛开的白玫瑰此刻却完全败落,花苞干枯凋零,隐约还能再花瓣上看见泥水的污渍。
他漫不经心地把干枯的玫瑰收回袖子里:“还能想谁,当然是想咱们那位柏大教授。”
这个答案显然不在程名的预料之中,他傻了一下,下意识想要抓抓后脑勺,却又想起自己还带着手套,于是硬生生给止住了。
他酸溜溜地嘀咕了两句:“又是柏教授,你什么时候和他关系这么要好了……”
第140章
说着说着, 程名又有些幽怨地从侧面抬起头,碎碎念叨:“你说说自从认识了柏教授,咱们都多久没有一起出去放松了?他到底有什么好的, 不就是脸长得漂亮了一点,身高高了一点,还开了辆几百万的车……好吧, 即使是这样,那你难道忘了那年大雪封校, 你没被子咱们在一个被窝里挤了一个月,你还说跟我找到了老夫老妻的感觉……”
“……”
柳安木眼皮跳了跳,感觉自己抽搐的胃又被从内而外地蹂躏了一遍。麻溜弹起一根中指:“少恶心我, 赶紧滚蛋。”
程名本就哀怨的目光更幽怨了, 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惨遭渣男抛弃的糟糠之妻。
解剖室内摆着一个大型的玻璃鱼缸, 这个鱼缸柳安木见过几次, 不过都被堆在角落里吃灰。
不过此刻的鱼缸里却盛了半缸水, 几块发白的东西漂浮在水面上,其中还有一串干瘪发白的东西一端飘在水面上,一端沉淀在缸底,中间的一段白花花的肠子在水面中轻轻摆动。
“肺浮扬试验做完了。”程名收起一脸的怨闷,松开揽着柳安木肩膀的手,指了指鱼缸里漂浮的脏器:“婴儿的肺部浮起,说明是活产儿。胃、小肠上浮, 但大肠下沉,婴儿大概活了六小时后死亡。”
柳安木整理防护服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眼神发生细微变化:“你是说这具尸体是活产儿?”这和宋冉云说得对不上,如果胎儿在腹中母体就被杀死,胎儿应该很快也会死亡才对。
“肺部放入水缸后浮起, 而且在显微镜下发现肺部组织有吸入空气后的肺泡扩张,这都是活产儿的特征。”程名朝解剖台的方向看了一眼:“不过有一点很奇怪,这具婴儿的肋骨两侧有四个鳃状气门,而且这些气门还都连接着气管,可能也是一种先天性的畸形。”
柳安木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解剖台,婴儿的尸体已经被一块白布罩盖:“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异常?”
“没了。”程名想了想,说:“但省里发了文件,说这些婴儿可能得了一种罕见的基因病,要求我们立刻终止对其婴儿尸体的解剖,然后把这些尸体完整移交给京华大学的研究员,他们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柳安木一听就明白,基因病只是幌子,背后的真实目的是要把这些婴儿的尸体全部转移走。
“这么着急要把尸体带走……指令是哪个部门发出来的,经过王队了吗?”
“王队?这是省局下发的文件,为什么要经过王队?”程名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而且王队刚回来就被省局叫走了,这个命令是咱们局长直接下达到技术部的。”
……指令直接下达到局长手里,就连王队也被省局支走,看来对方的级别不低。
柳安木走到解剖台前,一把将盖在上面的白布掀开,整个案件牵扯的范围非常广,不仅涉及那些的生物研究所,就连749局和省局都牵扯其中。
白布扬起,露出布面下被打开了胸腔的婴儿尸体,血肉被湖水泡的发白,发出阵阵腐臭。
柳安木盯着尸体看了一会,又将掉到下巴上的口罩拉起来,重新盖住鼻子。无论多少次面对同胞的尸体,人都很难克服基因里的恐惧,这也是出于自我保护的天性。
隔着一层橡胶手套,他将婴儿的尸体翻到侧面,果然在侧面上看到了一上一下两个鳃状气门,边缘的部分早已经被水泡烂,只剩下一圈腐烂的肉絮。从内部找到鳃孔,也的确发现有一条很细的白色管道从这些鳃孔伸出,一直连接到喉部的气管。
就在这时,解剖室的大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这些脚步声很杂乱,来的人大概有四五个。
“来了!”柳安木轻轻眯起双眼,就在他松开了手里的婴儿尸体的一瞬间,又突然拿起放在一旁的镊子,从尸体表面夹起一块软趴趴的鳞片,放进一旁的玻璃培养皿中。
程名也走过来帮忙,在两个人将白布盖回到解剖台上的同时,解剖室的大门被从外推开。
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从解剖室外走了进来。
赵法医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朝后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我们只解剖了其中的一具尸体,从肺浮扬试验结果来看,这里至少有一具尸体是活产儿,存活时间在6小时左右。”
柳安木摘掉手上的一次性手套,打量着对面的几个“白大褂”。这些人都戴着医用蓝色口罩和护目镜,仿佛要转移的东西不是婴儿的尸体,而是什么传染病的病原体,相比起来,几个只穿了防护服的法医在他们面前简直像是在办家家酒。
领头的白大褂是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腰杆挺的笔直,双目炯炯有神。男人从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抽出了一张叠成四方的纸,大红章已经渗到了纸张背面,他将手里的红章文件递给赵柘。
“把这些尸体交给我们,剩下的事你们就不用管了。”
随着领头的白大褂一声令下,其余的白大褂训练有素地朝着陶罐的方向走了过来。
从陶罐中取出来的尸体全部都放在不锈钢托盘上,他们将手里提的银质手提箱打开,然后隔着防护手套,将托盘里的婴儿尸体抱起来,小心地放进银质手提箱中。
整个过程持续了不到10分钟,而且在这个过程中没有任何一个人说话,所有人都在专注地做着手上的事情,甚至彼此之间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柳安木盯着这些人的动作,他可以确定这些人并不是什么京华大学的研究员,而是全部都是部队出身的军人,并且很有可能正在服役期间。
不过就算柳安木推测出这些人的身份,但他并不打算直接拆穿。
原因很简单,这样做风险太大了。如果这些人是“研究所”派来的人,跟省局没有半点关系,那他们的目的就是截胡,一旦他们怀疑自己的身份暴露,不排除直接动手拼个鱼死网破的可能。如果这些人就是省局派来的,那一切的手续合规合法,也就更没有阻拦的必要了。
六具婴儿尸体都被收入手提箱后,所有白大褂都重新回到门口站成一排。在原地站定以后,所有人右手提箱,左手则贴紧裤缝,动作整齐的就像是在接受检阅。
“收队。”随着为首的白大褂又一声令下,这些提着箱子的人训练有素地离开解剖室。
留在最后的白大褂朝赵法医点了点头,目光锐利:“今天的事情非常特殊,希望你们不要对外透露任何一点细节。”
这些人带来的是文件都敲着省局的章,走的也都是正规流程,在这个案件的处理上有绝对的发言权。
赵法医自然不会多说,只是推了推眼镜“法医有法医的职业操守,关于案件细节,所有法医有职责对外保密。”
一行人先后离开解剖室,柳安木盯着那些板正的背影看了一会,又不动声色收回了目光,心说:“太明显了,就是傻子也能看出来这些人来头不小。”
偏偏他身边就正好有个“傻子”,程名盯着那些人远去的背影,忍不住感慨:“三哥,你说要不然人家怎么能是京华大学的研究员呢?你看人家的这个气势,跟咱们就是不太一样,看着就有种文化人的压迫感。”
“……”
柳安木将摘下来的手套丢进垃圾桶,又走到洗手台边洗了洗手。等把手上的水全部擦干,他才走到程名的身边,拍拍他的肩膀:“你长这么大,就没想过要去查查脑子?”
程名一头雾水:“我没事去查这个干什么?”
柳安木语重心长道:“有空去查查吧,说不定就查出来什么21三体综合症。”
“……”21三体综合症又称唐氏综合症,患者大多出现严重智能障碍。
这回程名听明白了,他忍不住嘟囔道:“咱俩一个学校毕业的,又是上下铺。我是傻子,你还能好到哪里去吗?”
柳安木懒得搭理他,边朝门口走边单手解身上的防护服,又随意朝后摆了摆手:“没事我就先走了,记得打扫卫生。”
程名看了看一片狼迹的解剖室,连忙追上来几步:“三哥,你走了我怎么办?从局里打车回去得十几块呢,都够搓一顿夜宵了!干脆你再等一等,等收拾完了咱俩一起回去顺便吃个夜宵呗?”
前者脚步都没有停一下:“今天有事,不回家。”
“你不回家?”程名楞了一下,快了几步跟着走到门口。他用手背蹭了蹭后脑勺,依依不舍道:“别搞啊——晓丽在医院陪小芸,你也不在家,我一个人在家待着多害怕啊?再说……”
话还没说完,柳安木就已经把身上的一次性隔离服脱了下来。将手里的隔离服揉成一团,他一抬手,手里的隔离服就精确无比地落入了黄色垃圾桶中。
柳安木头也不回,慢悠悠开口:“你倒是有人陪了,我老婆谁陪?”
解剖室的大门向内推开,闷热的气息从走廊涌进来,像是站在空调外机口。
“老婆?”程名傻在原地,半天才悻悻摸了摸自己的鼻头:“你哪来的老婆?扯谎好歹也用点心吧?”
没有人回应,只是解剖室的金属门又被拉开了一些,程名的视线正好可以看见门外站着的那道人影。
高定白衬衫挽上几折,露出一枚墨绿色的袖扣,走廊的白炽灯光落在解剖室门外男人修长的身影上,勾勒出男人衬衫下宽厚的肩膀,也更衬得那个男人肩宽腿长。
对视上程名懵逼的目光,门外的柏止很绅士的微笑了一下。
柳安木让出一个身位,抬起右手在彻底傻眼的程名眼前晃了晃。修长的无名指上正戴着一只泛着光的拉环,指背上的龙纹还镀了一层不明显的金色。
“下个月摆酒,记得备好份子钱。”他轻飘飘地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