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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1章

    “白雪公主和王子结婚后, 美满的生活充满了欢乐和幸福,他们一辈子都快快乐乐地在一起。”面无表情地念完最后一段,柳安木长舒了口气, 好似完成了一件多了不起的大事。

    “好了,故事讲完了,你也该睡觉了。”彩绘童话书被合上, 封面上的白雪公主身边围绕着七个小矮人,红彤彤的苹果垒满了篮子。

    可惜屋内无人接话, 只能听见绵长而细微的呼吸声。穿着粉色睡衣的小女孩靠在青年的身上,柔软的头发翘起了几根,似乎在睡梦中察觉到了什么, 那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随即一双有些茫然的眼睛缓缓睁开。

    柳安木合上手里的童话书, 用哄孩子的语气说道:“困了?”

    小姑娘用力揉了揉红彤彤的眼睛, 随即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向身旁的青年, 声音里还有些没睡醒的奶气:“大哥哥,对不起…我刚才、刚才不小心睡着了…要、要不你再读一遍,这回我一定认、认真听……”

    “困了就睡觉,给你念童话不就是为了哄你睡觉的。”陶小草的反应在柳安木看来有些好笑,他抬手刮了下小姑娘的鼻子。

    陶小草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她试探着用小小的手掌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那种不真实的温度好像还停留在鼻尖上,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木香,而这个香气的源头就在青年的身上。

    好温暖……

    从来没有人在睡前给她念过故事,她的“睡前故事”只是妈妈无休止的抱怨,抱怨姐姐是个白眼狼不知道给家里多打点钱,抱怨她为什么不像是哥哥一样是个男孩, 抱怨爸爸又在外面输了多少钱。

    她原以为这就是她的生活,所有人都是这样的,可现在她却躺在柔软的大床上,有漂亮的大哥哥给她念着那些比糖块还甜的故事……如果这样的生活是一场梦境,那她想要向无所不能的仙女教母许愿,希望这个梦永远别醒过来。

    封装精致的童话书被塞回一旁的书架里,柳安木揉了揉发麻的肩膀,为了哄小屁孩睡觉,整整半个小时他连姿势都没敢换一下,现在只觉得半边身体像是针扎一样发麻。

    他拿起床头柜上的玻璃杯,杯壁上还挂着残留的奶渍。转头看了床上的陶小草一眼,见陶小草也在盯着他,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天上的小星星,他忍不住低下身捏了捏小姑娘的干瘦的脸颊:“太瘦了,回头多带你吃点好的,长点肉。”

    陶小草眼巴巴地看着他,抬手拉了拉他的袖子,仰着头期期艾艾地说道:“大哥哥…你能、能陪我一起睡吗?这里太、太大了,我一个人睡、睡有点害怕……”

    毕竟是个半大的孩子,害怕一个人睡也正常。柳安木摸着下巴思考了几秒,抬手在床头柜上敲了两下,几乎是在“咚、咚”声落下的下一秒,粉色的房门就吱吱呀呀地向内推开,两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娃娃从屋外蹦蹦跳跳地走了进来。

    右边那个粉雕玉琢的奶娃娃上下打量了一番床上的陶小草,它眨了眨眼睛,又看向立在旁边的柳安木,笑容谄媚的不像是孩子:“道长,您有什么吩咐吗?”

    柳安木指了指床上的小姑娘,语气闲散:“她怕黑,你们晚上陪着她。”

    右边的奶娃娃眨巴着一对大眼睛,黑色的眼珠在眼眶里转了一圈,又落在床上的小姑娘身上,笑了起来:“你就是小主人吧,你放心吧,晚上有我们在,没有那不长眼的鬼敢靠近你。”

    左边的奶娃娃也非常郑重地点了点头,小小的手掌在半空中抓了一把,手心里顿时多了一把糖果。他迈开小短腿,跑到那张偌大的公主床边,将手里的糖果递了过去:“小主人,给你吃糖。你别害怕,我叫阿鸮,它是阿明,我们都会保护你的。”

    可惜这把糖还没有落在陶小草手里,就被柳安木截胡拿走:“小孩子晚上不准吃糖,会长蛀牙。”说完,却自己拆了一颗粉色糖果塞进自己的嘴巴里,香甜的草莓味顿时在唇齿间化开。

    陶小草听话的点头了点头,又把两只手都乖乖地塞回了被窝里,表示自己保证听话晚上不吃糖。

    看着她乖巧懂事的样子,柳安木没忍住又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随口说道:“好好睡觉,不管听见什么声音,晚上都不要乱跑。”

    听见这话,扑在床前的两个小奶娃娃对视了一眼,又十分默契地一左一右移开目光。

    **

    明月高悬,皎白的月光落在四合院中枝叶繁茂的千年老树上,透过针状的叶片,斑驳地落在地上。静谧的院落之中没有点灯,整个院子里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木香。

    身材纤瘦的青年双手插兜,在月光下走向庭院中央巨大的柏树。月光将他的影子拖得很长,却又很快被一团更漆黑的影子所覆盖。

    越靠近那千年古柏,空气中的木香味就越浓厚,甚至还夹杂着几丝不明显的腥气。月色下,安静的庭院中传来细细簌簌的声响,像是树叶划过地砖,从黑暗中悄悄游来。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清晰,紧接着好像有什么潮湿又粗糙的东西缠绕上了青年的小腿,这东西很轻易就滑进了他的裤腿,有一下没一下地贴着他的大腿游走。

    柳安木在那遮天蔽日的古柏前停下脚步,仰头望向那黑暗中深沉的树影。树影在月光中轻轻摆动着枝干,似乎也在回应他的对望,幽香伴着燥热的温度被夜风一阵阵送了过来,那些粘腻的香味缠在青年的脖颈,像是某只妖沉重而急切的呼吸。

    “急什么?”柳安木的嘴角轻轻翘了翘,修长的手指按在腰间的皮带扣上,指腹好整以暇地打了个圈。下一秒,面料垂顺的西装裤顺着他修长笔直的大腿滑下。

    白皙的皮肤上还残留着不少青紫的痕迹,内侧更是留着不少深红色的印子,在月光下有一种近乎凌虐的美感,这些旖旎又残忍的痕迹顺着白皙的皮肤一直消失在纯色短裤的边缘。

    修长的手指贴着松紧带的边缘轻轻一勾,最后一块布料也顺着那笔直的大腿滑了下来。缠绕在青年的小腿上的树枝缓缓向上,柔软的针叶摩擦着白皙的皮肤,带来细密的针刺感,这种感觉不同于任何一种刺激,像是直接磨在神经上,带起一阵折磨人的电流。

    白色的衬衫很快也被解开,青年迈开修长笔直的大腿,赤|条条走向那古老的柏树。随着青年的靠近,古树的枝条缓慢降低,像是要将走近它的青年包裹进自己的枝叶。

    垂下的枝干缓缓缠绕在青年的腰间,轻而易举地将那一丝|不挂的青年卷了起来,轻轻放在枝干上。树干的高度很低,只要柳安木轻轻一抬腿,就能从树干上站起来。

    斑驳的树影渐渐在地面上勾勒出一道修长挺拔的影子,这个影子单膝跪在青年面前,白色的长发披在肩头,血色的眼眸中流转着深沉的暗光。

    那妖温柔地牵起他的手,像抚摸一件珍贵的瓷器般轻轻摩挲着他的手心。柳安木漫不经心地垂下眼睛,他能感受到从那妖身上传来的炙热气息,那就是妖热,而且已经到了有些烫手的地步。

    柏止轻轻吻着他的手心,这个吻顺着手掌上滑,又落在他的手腕上。牙齿轻轻搔刮过手腕上的动脉血管,让那有些迟滞的脉搏变得清晰起来。

    柏止抬起头来,那双血红的眼睛里充斥着高涨的欲|望。他的声音很沙哑,像是在极力压抑着那些翻滚的情|欲,却还凭借着最后一丝理智保持着一贯温柔。当然,这大概也是今晚最后的温柔了,一旦妖热彻底发作,恐怕连他都无法控制自己,“我必须用本体,否则妖热的时间只会更长……”

    话音未落,柳安木已经抬手抓住他的胸前的衣领,力道不算轻,连胸前的扣子都被扯开了几颗。俯身和跪在面前的妖接了个湿润的吻,青年凑近柏止的耳畔,呼出的热气落在男人泛红的耳根上。

    “我知道,不然我来这儿找你干什么?”青年不轻不重地说道,上扬的尾调却像是一把小钩子,勾得男人得呼吸里都是急切的潮热:“还有,中途记得要给我喂灵果,别让我又昏过去了。”

    男人的喉结很缓慢地滚动了一下,树梢间透下的月光落在青年单薄消瘦的脊背上,月华顺着凸起的脊骨慢慢流下,又消失在一片青郁的绿意之间。

    水声在一片盎然绿意之中交融,湿土滋润着干枯的树枝,飘扬的白雪洒落在针叶上,又顺着叶顶一滴滴落下,在月光下反射出靡迷的水光……

    **

    蜷缩在黑暗房间中的小小身影从床上坐了起来,陶小草一边揉着酸胀的眼睛,一边伸着小短手小短腿想要掀开被子。那双如星河般璀璨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出极淡的光芒,黑色的眼瞳在瞳孔中短暂重叠了一瞬间,随即又朝着两边散开。

    趴在床头的奶娃娃眨了眨眼睛,双手撑着脑袋看她,“我的小主人,怎么不睡了?”

    陶小草费力地坐起身,抬头乖巧地回答:“我刚刚…听见、听见大哥哥的声音了,他听起来好…好像很难受,可…可能是生病了,我想…想去看看他。”

    “……听见了声音?”床头的奶娃娃偏头,鲜红的嘴角向上扬了扬:“明明有三层结界,为什么会听见呢?”

    右边的奶娃娃皱起眉头:“我什么都没听见,是不是你做梦了?”

    陶小草抿了抿唇角,想要从床上爬起来:“我…我就是听见了……”

    “不过这可不行哦。”床头的奶娃娃拦住她,开心地摇了摇头,嘴角边的笑容更深了一些,看上去有些惊悚:“他现在和主人在一起,主人会照顾他。”

    “可是……”陶小草有些瑟缩地看了看奶娃娃唇边惊悚的笑容,嗫嚅道:“可他听起来…听起来不太好,我刚刚…我刚刚还听见他…听见他在说疼……我想…想出去看看他……”

    话音未落,两个奶娃娃就同时摇着脑袋,它们异口同声的说道:“不行,你不能出去。”

    左边奶娃娃一歪头,腥红的嘴巴咧得更开了一些,它从喉咙里咯咯笑了两声:“你现在出去主人会生气的,回头主人不要你,你就是没人要的野孩子……到时候我就把你的皮扒下来,做成一件漂亮的新衣服……”

    右边得奶娃娃紧紧皱着眉头,他不赞同地看向旁边的奶娃娃:“阿明,不许你跟小主人这么说话!”

    左边奶娃娃的头转了九十度,阴恻恻地看向另一个奶娃娃:“我说的有问题吗?如果让她跑出去看到柳道长,你以为主人还会留着她?”

    右边得奶娃娃抿了抿唇,随即又吧目光看向床上被吓得缩成一团的陶小草:“你还是快睡觉吧,睡着了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陶小草被它们吓得不轻,逃一般躲回被窝,用被子紧紧捂住自己的耳朵。她眼眶中的瞳孔缓缓聚和在一起,两只眼瞳相互融合,随着重瞳的效果从她身上消失,耳边的声音也渐渐小了起来。

    小小的身体最终还是抵不住困意,靠在枕头上很快就沉沉睡了过去。

    在她睡过去以后,细细簌簌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阿明,你刚才不应该吓小主人,万一主人生气了怎么办?”“要不是我吓唬她,她刚才就跑去了!”“……她是主人带回来的,主人不可能杀了她。”“哼哼,你还真是天真啊,哪个妖在妖热的时候会有理智?让她现在跑出去,十条命都不用的!”

    “……”

    第142章

    ——疼, 没顶的疼痛。

    鲜血从唇齿之中渗出,又淌满嘴唇。不着寸缕的青年趴在树干上,汗水湿透了全身, 身体因剧痛而痉挛颤抖,毫无血色的手死死压住嘴巴。

    这种疼痛他并不陌生。

    或者说在一千年以前,这样腐骨蚀心的疼痛每分每秒都在折磨他。就像是有玻璃碎渣子扎进了气管中, 随着呼吸割裂气管,向着肺部滑动。

    冷汗涔涔的后背毫无规律的起伏, 绷紧到极致的肌肉有种惊心动魄的力量感。

    那盘桓青年脊背之上的青龙图腾此刻就像是吸饱了血肉,变成了艳丽又刺眼的鲜红,龙爪栩栩如生, 仿佛下一秒就要脱离青年的后背。

    疼痛的源头在后腰上, 准确来说是来自于青龙爪下的一只圆形金球。

    金球周围的皮肤已经变得红肿不堪, 甚至有些地方裂开了细小的纹路, 腥红的鲜血从裂口的位置流淌出来, 血红一片,在苍白到没有半点血色的皮肤上显得触目惊心。

    温柔而湿热的吻落在青年颤抖的肩头,青年从喉咙里发出两声痛苦的闷哼,冷汗顺着额头流淌下来。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反握住背后那只温热的手,随后声音发抖的开口:“怎么不继续了?”

    背后的柏止没有回答他,那个安抚的吻离开青年的肩膀, 又落在那绷紧到极致的肩胛骨上,随即一路下滑,顺着起伏的肌肉,吻过伤口中溢出的温凉鲜血,最终落在那道栩栩如生的青龙纹身上。

    带着铁锈味的鲜血在柏止的口腔内弥漫开, 柏止从青年的背上抬起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那条青龙狰狞凶狠的眼睛。青龙本是镇守一方的神兽,是天地间吉祥的化身,而青年脊背上的这一条却无时无刻不透漏着危险的气息,好像是从修罗地狱爬上来的恶鬼,枯骨般的龙爪攀附在青年的后背,贪婪地吸食着他身上的气运。

    有那么一瞬间,盘踞在青年脊骨上的青龙好像抬起了凶恶的龙首,腥红的眼珠子里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与嘲弄,就像是在嘲笑面前这个千年大妖的无能。

    夜风吹过青年赤|裸的后背,他动了动眼皮,额头上的汗水干了又湿。

    此刻他的双眼已经完全看不见了,像过往的无数次一样,眼前的漆黑让他本能地生出一种孤独的恐惧,只能努力凭借爱人的触碰来感觉自己的存在。

    柳安木闭了闭眼,声音有种过分虚弱的沙哑:“别停下来,我感觉不到你了。”

    背后的声音沉默了一会,随即温热的吻又落在青年腰窝上的凹陷:“别怕,我一直在这里。”

    白发披在肩头的妖弯下身体抱住了青年,漆黑的指甲顺着青年光洁的脊背缓缓向下,落在那处发烫的纹身上。温热的指腹按在那处滚烫的纹身上,白色的纹路顺着骨节分明的手背缓缓浮现。

    苍郁的古树在夜风中轻轻摆动着针状的枝叶,枝条悬在半空中,随着晚风轻轻震荡,连柏针都发出簌簌的抖动声。晚风之中,枝条的扬动很有规律,开始还有些迟滞,随后变越来越顺畅,晶莹的露珠顺着枝条落在粗粝的枝干上,很快就汇集成了一个浅浅的水洼。

    青年脱力地靠在树干上,喉咙里不时挤出几声隐忍的闷哼……是错觉吗?为什么被柏止紧紧拥抱着的时候,会让他身上那刺骨的疼痛都在慢慢消退?

    柏止中重重吻着他的后颈,明明有如狂风骤雨,却又伴随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感觉,就像是跪在王座下的信徒虔诚而狂热地吻过神明的脚背。

    柳安木不由自主地收紧了和柏止十指交握的手,明明已经无法感觉到眼睛的存在,可他此刻却觉得眼眶中有些湿润的感觉。失去视力让他像是大海深处的一叶孤舟,而环抱着他的男人就是那托起他的鲸背,他们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上彼此依偎,贪婪地从彼此的身上索取着不属于自身的温度。

    “别停下来,”虚弱的青年近乎呢喃地说道:“天太黑了,还没有灯,别留下我一个人……”

    他能感到背后的妖在亲吻着他的脖子,这个充满侵略性的吻,却又因为动作温柔而显得温存。印记上的疼痛好像也因为这种温存而减轻了不少,他的意识在海浪的起伏中一点一点被抽空,原本传来刺骨疼痛的印记此刻却传来温温热热的感觉,像是被刚烫好的热酒浸泡着。

    柏木的香气从鼻尖渗入肺部。他的胸膛里好像都被这股安心的味道塞满,像是柔软的棉花包裹住他先天不足的心脏,无法回流的血液从心脏里被挤压出来,被吸收进那团湿漉漉的棉花之中。

    慢慢的,他心脏上的负担越来越轻,眼皮也越来越沉重。在意识彻底陷入混沌之前,他想要翻身回吻那个妖,可惜压在他肩膀上的力量却不容他有半分挣扎。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爬满那只修长手背的白色纹路此刻已经沁染成黑,混沌的黑色顺着柏止手背上的纹路源源不断地被吸收进柏止的身体内。随着那些黑色阴气的涌入,疼痛让柏止的意识变得极度清晰,可是即使面对着刮骨扒皮般的疼痛,男人的表情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他只是低头深深吻着怀里的青年,血红的眼眸中汹涌着不是痛苦,而是自我献祭般的爱意与痴狂。他被这份汹涌的痴迷心甘情愿地困在原地千百年,现在他再次拥抱着怀中的青年,那些疼痛只能让他更加清醒,让他能够更清晰、更痴迷地凝望着怀里的青年。

    他顺着青年的脖颈咬到青年的肩胛骨,在肩峰上留下了一道的牙印。血珠很快从牙印的深处冒出来,又被他俯身温柔地舔去,血腥的味道在唇齿间弥漫开,他轻声开口,声音轻柔得像是夏夜的晚风:“别怕。”

    “你曾今失去的,这一次我会替你全部讨回来。”

    ……

    浮上地表的四方阴门,其实只需一具神躯就能彻底回到阴间。可惜万千年以来,那九天之上,却并无任何一位神愿意垂怜人间。那些出身高贵的天生神祗忙着追求强大的力量,追求刻骨的情爱,却没有任何一位神明愿意放弃自己高高在上的神体,化作一场春雨,为人间换来万年太平。

    守护人间本该是神的职责,那些尸位素餐、沐猴而冠的神祗接受着人间千百年的供奉,却对人间苦楚置若罔闻,只顾从自己的信徒身上汲取信仰之力充盈自身。

    ——天道,早就是一个笑话。只有无知者,还在盲目信奉着那些卑鄙又自私的神祗。谁又知道真正救这世间于水火的,却是那些连庙宇都没有的修行之士。他们前仆后继,以血肉填入四方阴门,是他们以三魂俱灭的牺牲,才换来了人间被粉饰过的太平。

    既然如此,那就让它这最卑劣肮脏的妖,亲手推翻那些虚伪的神祗,为这天地间重塑法则!

    **

    遥远的天边翻起鱼肚白,笼罩在四合院上方的结界也缓慢消失。

    等到天光完全放亮,从内院的大门才小心翼翼地被推开了一条缝。两对竖着成一列的眼睛挤在门缝里,黄豆大小的眼珠子转了一下,最终把视线落在院落中央那棵遮天蔽日的古树上。

    高悬在天空的日头被苍苍古树遮挡住,闭着眼的青年侧躺在粗壮的树干上,身上盖着一件素白色的长袍,露出长袍的手腕上还残留着大量欢|好的痕迹,长到腰间的头发顺着树干垂下来。

    内院大门外,两个梳着羊角辫的小童像是叠罗汉一样叠在一起。叠在下面的小童眨了眨眼睛,纸片一样的眼珠转动,落在树干上侧卧的美人身上:“还没醒啊,主人昨晚真是太过分了。”

    叠在上面的小童双腿夹紧下方小童的脖子,面无表情道:“再看小心主人把你眼睛挖出来。”

    下方小童的眼睛滴溜转了一圈,腥红的嘴角向两边扯了扯:“我没感觉到主人的气息,难道他不在这里?”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叠在上面的小童说:“放我下来,我要把洗澡水抬进去了。”

    下方小童的眼睛“切”了一声,朝上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好生没意思,你还真是个呆子。”

    “不许说我是呆子!”

    “就说!呆子!呆子!”

    门外叽叽咋咋的动静吵醒了树上沉睡的青年,他眼皮都没睁开,一道白色的道法就脱手而出。下一秒,内院的大门被重重向外砸开,连带着两个梳着羊角辫的小童也被那股力量带着飞了出去。

    “——哎哟!哎哟!”

    两个小童摔了两个屁股蹲,他们揉着肉肉的屁股,却不敢多说什么。一个飞快扛起比自己还高的浴桶,另一个扛起木托和盆架,迈开四条小短腿跑进了内院中。

    “柳道长,”梳着羊角辫的小童仰着头,稚嫩的脸庞上是与年纪不相符的谄媚:“热水都打来了,您是现在沐浴吗?”

    侧靠在树梢上的青年慢悠悠坐起来,身上的白袍随着他的动作从胸膛上滑落,露出残留着大片吻痕和牙印的胸膛,树下的两个小童立刻捂住眼睛,转身背对着他。

    这两个小童是柏止养的妖子妖孙,当年还是柳安木亲手把这两根小树苗栽在他和柏止的小木屋外,后来两根树苗开了灵智,这两小孩就被柏止带在身边教习。

    柳安木披上白袍,白色长袍顺着他的大腿滑落,更衬得那些青紫得痕迹触目惊心。

    他打了个哈欠,眼皮都懒得抬:“……你们主子呢?”

    两个小童面面相觑,都飞快地摇了摇头:“我们也没看见主人。”其中一个小童又飞快地补充了一句:“门口候了不少人,都是等着见主人的。”

    “没看见?”柳安木单手系好侧面的绑带,又从手心里放出一道力量,这道力量顺着他的身体环绕了一圈,最终轻飘飘地撞向他身下的大树,碎成了无数白色的荧光。

    “哦?”柳安木挑了一下眉梢,他靠回树干上,抬腿踹了一脚树干,懒洋洋说道:“躲着干什么,昨晚有胆干,今天没胆见我?”

    苍郁的大树在徐徐风中摇动了几下枝叶,却迟迟没有人影出现。

    树下的两个小童相互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一丝惊悚——原来主人就在树身里?那他们刚才偷看柳道长,主人不是都知道了吗?

    第143章

    阳光透过树梢, 落在青砖铺成的地面上,砖面掠着细碎的金光。遮住阳光树梢缓缓落下,树梢遮下的阴影一点点将两个小童吞噬。两个小童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掌心全是汗,谁都不敢把头抬起来。

    “主、主人……”两颊上画着大红腮红的小童扯了扯僵硬风干的嘴角,结结巴巴地开口:“您…您听我解释……我、我们只是来给柳道长送热水, 没、没有别的心思……”

    另一个小童则不声不吭地把脑袋埋进两膝之间,努力把自己团成一个球……以他过往的经验来看, 只有以这个姿势摔出去,落地的时候才不会那么疼……

    果然,左边的小童话音还飘在半空中未落, 一阵不讲道理的狂风就将二人卷了起来。卷在风中的沙土也树叶啪啪拍打着两个小孩的脸颊, 撞得他们晕头转向。

    “嘭!”下一秒, 内院的大门被重重撞开, 两道黑影在狂风中翻滚着被送出内院大门。

    狂风中的两个小小身影努力把自己蜷缩成一团, 准备用肉最厚实的屁股来迎接冰冷的地面。可一秒过去了、两秒过去了……预料中的疼痛迟迟没有出现,两个团子在半空中晃了晃,短手短脚努力抱在一起,看向上去就像个肉圆子。

    周杰一手提着一个,把两个“肉圆子”放到了地上,两个被领着后领的肉圆子有些茫然地睁开眼睛,小小的眼睛里有着大大的疑惑……为什么这回屁股一点都不疼?

    松开两只手, 周杰才抬起头,恍若隔世地看向头顶那温暖的太阳。

    明明是那样温暖的温度,落在他身上却像是火盆里跳出的火星。包裹住他身体的阴气在太阳下发出兹拉兹拉的声音,像是放在铁板上的乳酪,不停地被太阳光消耗。

    黑色的影子在太阳下晃了晃, 逐渐变得透明,最后变成了一缕黑烟钻进墙角的缝隙中。

    左边的奶团子歪着脑袋,眨了眨眼睛,眼白多眼黑少的眼睛里浮现出一丝迷茫:“刚才的东西……是什么?”

    “鬼你都没见过,真是个土包子!”右边的奶团子趴在地上,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身上有柳道长的味道,应该是他带来的。”

    **

    内院中安静了下来,只有风吹过树梢发出的沙沙声。

    柳安木随手把肩膀上一夜之间长出的长发拨到脑后,脸上的表情并不意外。昨晚的事情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是怎么回事,四方阴门连接他后背上的青龙纹身,正如潜藏在暗处的鬓狗,一旦找到机会就会从暗处一涌而出,扑上来咬断他的咽喉。

    昨晚的反扑异常强烈,门后的东西像是被什么所吸引,甚至不惜以自残的代价撞击阴门。为了顶抗住这些冲击,他不得已只能一次次动用法天相地的力量,那些藏在须弥之境中的力量逐渐从沉睡中苏醒,而他的灵魂也在这个过程中慢慢与千年前的清山道长融合。

    ——所以,可以说现在坐在这里的是重生回来的柳三,也可以说现在坐在这里的就是当年的天下第一剑师柳清山。

    树影从头顶缓缓向下,落在青年松松垮垮披在白袍的肩膀上。青年抬起手指敲了敲身下树干,动作随性,手指冰凉而修长:“还不出来?”

    修长的手指被另一只有力的手握住,柔软光滑的指腹顺着他的手背,一直摸到了那布满吻痕的手腕,又停留在一处残留的青紫牙印上轻轻摩挲。

    树干的影子在阳光中晃动了一下,四面八方的树影汇集在一起,斑驳的树影重叠在一处,慢慢勾勒处一道修长的身影,好似从神秘的大海深处缓缓走来。

    随着风过树叶的哗哗声,光影如同九霄银河般从那清减的影子上褪去,站在树下的身影不过少年人的身量,黑色的长发披在少年有些单薄清瘦的肩头,眸目仿佛与长发融在了一起,黑得像是夜晚的天空。

    明明是极其清冷的长相,却又因为眼下的两缕薄红平添了几分妖惑。

    像是蝴蝶略过阳光下的水面,蝶翅点水,碧波晶莹泛起涟漪的时候,那树下的少年方才缓慢抬起头来,瓷色绵白的脸颊上泛着两抹淡淡的红意,每一根头发丝都好像透着一股含蓄的东方美。

    在少年的眼下浮现着一道藏青色的纹路,这是他的妖印,只有在妖很虚弱的时候才会显露出来。

    “……”

    柳安木扶着树干的手突然收紧,他从树梢上坐起身,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盯着树下身量单薄的少年。良久,他的喉结很轻地滚动了一下,嘴唇微微张开,呼吸渐渐变得深长起来。

    刹那间他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这是神赐……?

    下一秒,树上的清风霁月的白影略微一晃,光着脚踩在微微发烫的青石板上。身量修长的青年微微俯身,盯着少年泛着淡淡薄红的瓷白脸颊,直到少年的耳根都染上晚霞般的绯红,柳安木才突然伸出手,揽着少年纤细的腰身,一把将他抱了起来。

    “怎么变成这样了?”柳安木压低了一点声音,眼睛却诚实地弯起来:“是哪里出问题了,让我检查检查?”

    少年撑着柳安木的胸口,脸颊飘起两片红霞,有些无奈地抓住那只在自己的前襟作恶的手:“先放我下来。”

    柳安木“哦”了一声,顺手牵起小柏止的手,凑到嘴唇边亲了一口:“不放。老子捡到你的时候,你也就这么丁点大,还是老子把你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让我多看两眼又怎么了?”

    少年有些无奈,他遇到这人的时候已经有百年的树龄,虽然外表还是半大的孩子,但这也是因为草木树木极难开灵智,修行起来也比其他精怪困难。

    而柳安木所谓的“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也只是闲暇时随手丢几本入门心法给他,完全没有考虑过精怪的修行和人类不同,他傻傻跟着那几本秘籍修行,好几次都险些走火入魔。

    怀里的少年身上穿着白色的道袍,和几千年在清城山脚下初见时相差无二。只不过那时候的少年躺在泥潭里,身上脸上到处都是脏兮兮的,现在少年脸颊干净的像是刚剥壳的蛋,连脸颊上淡淡的绯红都可爱的不行。

    柳安木抬手捏了捏少年的脸颊,似乎有些感慨:“当年我捡到你的时候,你大概也就这么高,被人欺负了也不哭,就缩成一团躲在树后面。”

    被他抱在怀中的少年微微愣了一下,仰头怔怔地看着他。

    突然有一滴珍珠般的眼泪,顺着少年瓷色绵白的脸颊落下,“吧嗒”一下砸在柳安木的手背上,像是秋雨落在枯荷残茎的莲池,层层泛起秋瑟的涟漪。

    “哭什么?”柳安木动作顿了一下,忍不住伸出手,替少年揩下那滴挂在眼睫上晶莹的泪珠:“你不喜欢就不说了。”

    妖的体型和心智都会随着妖力而变化,而妖热期过后就是妖最脆弱的一段时间,有的妖甚至会在这段时间退回到幼年态。换一句话说,眼前的柏止就是他刚几百岁的模样,虽然眉眼中隐约还能看出几分后来的影子,但现在的他心智上也不过就是个半大的孩子。

    柏止以前不是没有过妖热期,不过因为他的强大,自从成年以后就没有在妖热期后退回到幼年态。所以这种经历无论是对柳安木还是对他自己来说,都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少年抱着柳安木的脖颈,乖乖地任由青年抱在怀里,少年身上的气息干净又纯粹,只有淡淡的木香。

    柳安木怀里抱着自己的“年幼”的爱人,内心深处忽然浮现出了一种隐秘的满足感,要真说起来,大概是男人心里的保护欲在作祟。少年的眉眼像工笔画描摹的柳叶,有种如水中明月般脆弱的感觉,仿佛一触碰,就会碎成水中模糊的倒影。

    柳安木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大脑转得飞快,思考着到底想个什么理由才能让少年心甘情愿让他“检查”一番?是该说昨晚他被折腾了一晚,还是该翻翻旧账,说上次送到他手里的包子凉了……

    还没等他寻到个好由头,脚边却突然传来一阵震动。

    是电话。

    趴在他肩膀上的少年微微偏过头,那双漆黑的眼睛半垂下来,视线落在不断发出震动的黑色西装裤上。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无光无波,却像是在认真思考着什么。

    柳安木单手抱着少年,弯身在脚边昨晚脱下来的衣服里翻了一阵,终于从裤兜里找到了还在震动的手机。

    来电显示是个陌生号码,柳安木的手指在挂断按键上停留了一会:“骚扰电话?”

    如果是骚扰电话的话,来电会有提示,而这个号码却没有,来电显示上只有一串干净的号码。

    “喂?”

    手机那边沉默了一会,过了大概有半分钟,才传来一个陌生的女人声音。这个声音虽然有些发抖,但还算是镇定:“你好…请问是柳大师吗?听说我挂在平台上的单子已经被您给接了下来,城隍庙的人给了我这个号码…”

    就在这时,电话那头突然传来“嘭!”的一声巨响,好像有什么东西突然炸了。

    女人显然也被这个声音吓了一跳,电话里能明显听见她急促的呼吸,她语速很快地说道:“您现在有时间吗,我这边的情况非常紧急,如果您现在能来处理,我们愿意把报酬翻一倍。”

    报酬翻一倍,那就是二十万,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柳安木眨了眨眼皮,脑中闪过专柜里一连串的结婚戒指。

    “你运气不错,我正好有空……先说说情况吧,你被什么东西缠上了。”

    电话那头的呼吸声又沉重了一些,声音有些不明显的抖动:“情况比较复杂,电话里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既然您现在有空,那就请您现在就过来吧,车费我按三倍给您报销!”

    第144章

    确定了雇主的位置, 柳安木又给程名打了个电话,交代了要准备的东西。对话对面的程名大概是刚睡醒,声音还带着一点迷糊, 不过当听见要去处理“那方面”的事情,整个人顿时都精神了起来。

    雇主发来的地址柳安木并不陌生,这是一个位于城市中心金融圈的一个高档小区, 寸土寸金,能住在这种地方的人都是附近金融企业的高层, 大部分都学历不俗,出手也很是阔绰。

    不过在道上混的,没几个愿意接手这种单子, 原因很简单, 这些人会遇到的事情, 往往更加凶险。这其实并不难理解, 只有亲眼见过那属于富人的世界, 才能真正感受到这世界的参差。

    而一旦人心被欲望所笼罩,就会为此不惜做出一些疯狂的决断。柳安木就曾亲手处理过一个单子,单主年纪轻轻就是某家上市公司的高管,可身上却缠了十几个极其凶险的小鬼。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这个单主并不是想要处理掉这些小鬼,而是和这些小鬼“友好”沟通协商,好让这些小鬼继续为他吸取气运。

    电话挂断的同时, 缩在他怀里的少年也抬起了头。细碎的日光从树梢间落下,映入少年近乎透明的眼底,那双眸目中似乎划过思索的神色,但很快又消失不见,就像是只是一场错觉。

    少年伸出纤细的手臂, 抱着柳安木的脖颈,呼出的气息尽数抖落进了柳安木的衣领里:

    “我和你一起去。”

    ……这大概也算是一种撒娇?柳安木弯腰把少年打横抱了起来,有些飘飘然:“行啊,老闷在家里也不好,带你出去透透气。”

    缩在他怀里的少年今天格外乖巧,稍长的发梢遮住了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却如同日光下的茶卡盐湖,仿佛就是这个世界最纯净的存在。他仰头凝视着自己的爱人,弯了弯没什么血色的唇角,轻“嗯”了一声。

    柏止那辆招摇的黑色大G就停在四合院外,柳安木抱着怀中的少年迈出内院时,两个梳着羊角辫的小童都是一副见鬼的表情,好半天才把脱臼的下巴重新接了回去。

    趴在青年肩膀上的少年微微偏过头,从发梢下露出一双没有什么温度的眼睛。

    那目光淡淡从两妖身上掠过,哪怕没有开口说半个字,在他的身上依旧透露出一种拒人千里的气势。这种过于外放的气场与成年后的柏止完全不同,如果说前者是生人勿进的千年寒冰,那后者虽然时刻都保持着温和的微笑,但却真正令人从心底中生出畏惧的妖皇。

    两个小童只看了一眼,纷纷打了个寒战,都低下头不做声了。

    好在柳安木今天的心情的确不错,也不准备难为这两个倒霉孩子,抱着少年很快走出了四合院。

    柳安木拉开车门,把怀里的少年塞进了副驾驶,系好安全带:“乖乖坐好。”

    少年乖巧地在副驾驶上调整好位置,又茫然地抬头,看向迟迟没有关上车门的青年。

    被那秋水般的清冽的眸子一望,柳安木只觉得呼吸都快了不少,他单手撑在副驾驶座上,突然凑在少年嘴边。这分明是想要接吻的动作,却在即将吻住少年的时候停了下来。

    少年温顺地望着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要躲闪,甚至眸光中还是有些隐隐的期待。可柳安木还是停了下来,他盯着面前稚嫩的“爱人”看了半晌,片刻后,这个没有任何欲念的吻最终落在了少年光洁的额头上。

    “算了……”柳安木叹了口气,悻悻直接腰板,替少年检查了安全带,才直起身带上车门。

    直到青年坐进驾驶位准备发动汽车,副驾驶位上的少年都依旧保持着拉着安全带的姿势,一动不动。盯着面前的车载香水好一会儿,少年才面无表情地松开手。

    下一秒,安全带松开发出“咔”一声响动。

    原本乖乖缩在副驾驶座里的少年突然起身,膝盖压住中央扶手盒,俯身捧住了柳安木的下巴,漆黑的瞳孔在一瞬间变成鲜血一般的深红。然后少年低下头,吻住了他的嘴唇,淡淡的木香从少年的口腔中传过来,柳安木不由松开了握着方向盘的手,轻轻勾住少年瘦削的背。

    呼吸纠缠之间,少年压着他的唇瓣,声音有种少年人意动时清冽的沙哑。他说:“这样才算是一个吻。”

    被他按在驾驶座上亲的柳安木偏头错开少年的亲吻,可嘴角却不自觉地勾起一个弧度:“要求还挺多。亲够了就坐回去,金主还等着老子上|门服|务呢。”

    少年又在他嘴唇上磨蹭了两下,占够了便宜便乖乖坐回到了副驾驶,笑容无辜又乖巧。

    “好。”

    随着少年乖乖系好安全带,车身很快被发动,朝前方开了出去。

    **

    半个小时后,程名蹲在黑色大G前,和面前的神似某位教授的少年大眼瞪小眼。

    在他第三遍抓过自己的后脑勺后,他终于忍不住看向一旁的柳安木,眼底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三哥,这小孩怎么和咱们柏教授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柳安木正翻着两个黑色塑料袋,随口道:“他的种,不像他像谁?”

    话音刚落,程名好像被一道惊雷劈得外焦里嫩。

    他不可置信地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小柏教授”,又抬头看了看柳安木,结结巴巴地说道:“这、这是柏教授的儿子?——不对啊,你和柏教授是一对,他喜欢男人,哪里冒出来的儿子?”

    黑色塑料袋里的东西都被柳安木翻了个遍,却依旧没找到他想要的东西。

    “老子给他生的不行吗?”把两个塑料袋丢向程名,柳安木似笑非笑地开口:“少了点东西啊,褚家的黄香和红香呢?”

    程名从袋子里翻出两把香,一把红一把黄,看了看手里的香,他有些心虚道:“这不是吗?一把红香,一把黄香,都在这儿了。”

    “褚家的香烛铺在京郊,一来一回至少两个小时车程。”柳安木拍了拍手,啧啧称奇:“我一个小时前给你打电话,所以你是插了对梦的翅膀,飞到褚家买了香又飞回来了?”

    话音刚落,少年也抬起头。

    看向对面的程名时,那双干净的眼瞳中忽然像是海葵般舒展开危险的红触手,黑色的阴影如潮水般从地下车库四面八方涌来,这些阴影中涌动着最纯粹的恶意,只要被那些东西缠上,顷刻间就会变成一潭血水。

    程名顿时打了个冷战,左右看了看,周围连半个人影都没有,也不知道刚才那阵寒意从何而来。想着想着,他就觉得刚才可能是碰见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了。

    程名搓了搓自己的手臂,死鸭子嘴硬道:“你发的那家店定位在郊区,来回打车少说两百打底。反正都是黄香和红香,在哪买不都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柳安木回想了一下褚家黄香的滋味,忍不住砸吧了一下嘴巴:“褚家的香又叫‘引渡香’,可以连接阴阳,在阴阳之间搭出一座桥,再说你会觉得波士顿龙虾的味道和方便面一样吗?”

    程名想了想,这两样东西差的确实有点大,只有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不过事已至此,现在再去褚家买香也不可能了。柳安木又想了想自己断成两节,还没来得及去修的索魂链,又是一阵头疼……不过当他看向程名的时候,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多了几分“慈爱”。

    ——他怎么会把这块“唐僧肉”给忘了?

    想到这里,他摆出人畜无害的姿势,笑眯眯地看着程名:“其实没有也问题不大,只要你在这里就行。”

    程名抱着两个黑色塑料袋,心里莫名有些感动。他抽了抽鼻子,感动道:“三哥,真没想到我竟然对你这么重要……”

    “……”蔓延到车底的阴影停顿了片刻,随即又如潮水般褪去,随着那些黑影消失在墙缝,就连地下车库的温度都好像都升高了不少。

    少年抬起头,主动上前了几步,牵起柳安木的手。将自己的手指穿进柳安木的指缝,少年小心地握紧他的手指,脸上露出了一个乖巧又温顺的微笑。

    这一幕看得程名心里痒痒,忍不住蹲下身,伸手捏了捏少年的脸蛋:“为什么只牵他不牵我?小小年纪难道还是个颜控?”

    被他捏脸的少年皱起了眉心,眼神一下冷了几个度,嘴角微不可察地扯起一个冰冷的弧度。被那种毫无温度的目光盯着的程名讪讪松开手,他莫名有种被某种极度危险的毒蛇盯上的感觉。

    似乎察觉到两人之间的异样,柳安木侧头看了过来。牵着他的少年依旧是乖顺的模样,似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少年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琉璃般的眼睛里倒影着白炽灯的光影,脸颊上还残留着被捏红的两道指印,看上去十分可怜。

    柳安木立刻变脸,将少年给抱了起来,皮笑肉不笑道:“你是用了多大的劲?对个孩子你至于吗?”

    程名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有看了看自己的手,嘀咕道:“不是,我没用劲啊……”

    难道真的是他手劲太大,把人孩子给捏疼了?想着想着,程名的脸上不由露出一丝愧疚和歉意。

    少年趴在柳安木的肩膀上,残留着两个鲜红指印的脸埋进青年的颈窝,低垂的眼眸看上去有种莫名的委屈。可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此刻少年的嘴角分明微微向上扬起……

    第145章

    十分钟后, 三人站在一户紧闭的大门前。门框正上方和高悬着一面铜八卦镜,防盗门上一左一右贴着两张威武的门神相,怒目圆瞪, 手中拿着铜锏和铜鞭。

    程名对了门牌号,正准备上去敲门,却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哎呦”叫了一声。

    低头一看,才发现绊倒自己的是一只小巧的石狮子。此刻那石狮子正倒在门前的入户垫上, 底座上还残留着一层凸起的胶痕,看样子应该是刚才这石狮子应该是在粘在门前的地板上。

    “石狮子?”看清绊到自己的东西,程名后背一阵发凉, 嘀咕道:“又是门神, 又是八卦镜, 还有石狮子, 这家到底遇到了什么事了?”

    这时柳安木也抱着少年走了过来, 他没理会程名的问题,反而先打量着门户两侧字数不对等的对联:“门禁止之处,人间正道是沧桑。”

    容貌青隽的少年抱着他的脖颈,回头看向那户紧闭的大门。长长睫毛下的眼睛若有所思,红色的雾气犹如在他眼底盛开的蔷薇,花瓣包裹着中心颜色更深的花蕊,将那些思索的情绪尽数敛入眼底。

    “三哥, 这对联也有点奇怪!”程名有些发怵,说:“你说哪有人会在门前写这么一副对联的?而且这读得也不通顺啊!”

    柳安木收回目光,气定神闲:“当然奇怪,因为这副对联不是写给人看的。”

    “不是写给人看?”程名下意识打了个哆嗦:“那是写给谁看的?”

    “鬼,更准确一点说是厉鬼。”柳安木指了指写着“门禁止之处”的上联:“俗话说‘鬼不过门’, 门槛就是一道屏障,能保护屋内的人免受鬼魂的侵害。而‘门禁止处’,就是在警示厉鬼不要跨过最后一道线。”

    “你再来看这下联,‘人间正道是沧桑’,正道通常代指的是儒释道三家,所以这句话翻译过来,就只有一个意思:里面早就做好了准备,如果你还要硬闯,我就让你有来无回。”

    当柳安木说到“人间正道是沧桑”时,怀里少年半垂的眼眸中却闪过一抹微不可察的嘲弄。

    程名听得新奇,连连点头:“原来这里面还有这种学问……”突然他的眼角的余光好像扫到了什么,双眼顿时睁大了几分:“这是什么?”

    他从黑色塑料袋里拿出一把捆扎好的黄香,用香顶在地上擦了一下。柳安木看向他手里的黄香,只见香柱上有什么东西在爬,再仔细一看,那竟然是几只蚂蚁。

    “蚂蚁?”程名看着香柱的蚂蚁,又看向防盗门下的一条“黑线”,摸不到头脑:“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蚂蚁?难道是家里堆放了太多甜食?”

    柳安木拿过黄香,仔细观察了一番上面的几只蚂蚁:“就是普通的蚂蚁。”

    少年侧头若有所思地看去,此刻那些红色的雾气几乎包裹住了他的整个眼珠。他的视线在那几只垂死的蚂蚁上停顿了片刻,又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

    “这家人还真是古怪啊,”程名左右看看,咽了口唾沫,又压低了一点声音:“而且从刚才开始,你们有没有闻到一股血腥味?”

    柳安木“哦?”了声,也跟着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这狗鼻子就是要比人的好使啊。”

    “……滚!”

    “少说废话,赶紧敲门。”

    程名悻悻地把两大袋东西提了起来,几捆黄纸从塑料袋的边缘露了出来。他敲了敲外门,提高了一点声音:“有人吗?外卖送到了,麻烦开门拿一下!”

    这是柳安木事先教给他的话术,他们这行毕竟不是那么光彩,搞不好就被相关部门当成宣称封建迷信抓走了,必要的话术可以保护双方的安全。

    屋内无人回答,程名又耐着性子敲了一遍,门内终于传来一个很细的女人声音:

    “你是柳大师吗?”

    就在这个声音传出来的同时,外门猫眼上也映出一只朝外观察的眼睛。那眼睛的主人在仔细观察了门外的两大一小后,应该是对所谓的“柳大师”产生了怀疑,毕竟没听说哪位大师做法的时候还拖家带口。

    柳安木说:“是我。”

    门内的动静又消失了,过了一会,又从门里传来了好几道开锁的声音。这种开锁的声音一直持续了将近半分钟,厚重的防盗门才被从内拉开了一条缝。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面容苍白憔悴的中年女人,即使保养的很好,但她的脸上依旧不可避免地留下了岁月的痕迹。她先是抬起头,惊魂不定地打量了一下门外,才取下门链,将门缝稍微拉开了一点:“请你们快一点进来,那东西不知道还在不在外面。”

    走进屋内,顿时一股馊臭的味道混着烟味扑面而来,呛得程名直咳嗽。靠门边角落里堆放着两个巨大的垃圾袋,里面堆满了吃完的泡面盒子和自热火锅。

    房间里的布置更是中西结合,几乎每个墙面下都供奉着一台神桌,桌上供奉的神像从道家三清、佛家诸菩萨,密宗的人皮唐卡,再到西方的耶稣,泰国的白玉象神……甚至角落里还供着五仙牌位。

    明明还是白天,可整个房间里窗帘都拉得严严实实,室内只靠灯光照明。客厅的沙发上还坐着两个人,一个正在抽烟的中年男人,和裹着毯子白着脸依偎在他身边的少年。

    “你们这是养蛊呢?”柳安木先皱着眉头扫视了一圈屋内的布置,当他把目光移回到客厅的时候,才发现沙发上的两个人都正在打量着他。抽烟的中年男人把手里的烟头按灭在烟灰缸内,皱眉打量眼前的过分年轻的“大师”,甚至连眼底的失望都不屑于隐藏。

    男人声音中自带一股气势:“就派了个毛头小子过来?到底有没有把我这个厅长放在眼里?”

    面容憔悴的女人面上也有些尴尬,锁好门后,又连忙站出来打圆场:“好了,人不可貌相。既然柳大师能接下这个单子,就说明人家一定有这个实力,老侯你就少说两句吧。”

    说完,女人又有些抱歉的看向柳安木,只是失望还是从她的目光透露了出来:“柳大师,您别介意,他就是那个臭脾气。这段时间我们想了很多办法,无论和和尚还是道士、神父,甚至连出马仙都请了,可没有一个能帮我们解决这件事,老侯也是心疼儿子,才会说出那种话。”

    柳安木十四岁出师,因为年纪小没少遇到过这样的事情。这一行说到底还是吃资历,虽然他没必要用这些虚名给自己撑场子,但有时候一个名声大的师门,的确可以为他节省不少事。

    “没关系,在下龙虎山第九十六代弟子柳三,这两位是我的师弟。”柳安木有意停顿了片刻,摆足了一副世外高人的做派。

    话音刚落,程名满脸震惊地看着他,心说你不是网上报风水班学的吗?什么时候成了龙虎山第九十六代弟子了?难道你这个风水班还是龙虎山开的?

    越想越有这种可能,程名的腰杆也不由自主地直了起来。既然三哥是龙虎山的弟子,那他跟着三哥混,当然也算是半个龙虎山弟子。

    余光扫到墙角一个裂开的香坛,柳安木走了过去,用手捻了一点香灰,又扫了一眼开裂的香炉,心说:“连香坛都炸了,这家人到底干了什么杀人放火的事?”

    烧完的香灰上都没掉下来,而是凝固香杆上,炉里的香能烧成这样,至少说明外面那东西是个厉鬼,而且凶性不轻。

    “先说说情况吧。”柳安木拍尽手上的香灰,才不轻不重地开口:“能把泰国阿赞弄死的厉鬼,这种鬼绝不会无缘无故的找上你。”

    “……”话音刚落,女人的双眼猛地睁大,嘴唇不受控制颤抖。

    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这件事,这个人是怎么知道的?

    就连坐在沙发上抽烟的中年男人动作很微妙地停顿了一下,夹在指缝里的香烟还没点燃,就被又塞回了烟盒当中,只是塞烟的时候两根手指微微有些颤抖。

    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第一次正视面前的年轻人。随即他从旁边的公文包内取出两沓百元大钞,放在桌上,语气也变得恭敬起来:“柳大师,刚才是我失敬,这些钱先给您赔个不是,等事情解决以后我来做东,再好好给您摆一桌接接风。”

    男人停顿了一秒,才接着往下说:“不瞒您说,出事的是我儿子。缠上他的那个鬼,是他的同班同学,原本只是小孩子之间发生了一点口角,不过那孩子心理素质太差,被老师批评了几句,就接受不了自己跳楼了……也许他是把我儿子当成了他假想的仇人,所以才一直想找我儿子复仇。”

    柳安木抬起眼睛看向对面的男人,国字脸,脸型很有立体感,眉目都长黑如点漆,嘴唇和耳垂宽大厚实,是个有福的面相,难怪能够做到厅长的位置。不过此人晶状体非常浑浊,充斥着暗红色的血丝,这说明此人长期被欲望浸淫,而且十分精于阴谋算计。

    柳安木想了想,又问:“你们被这东西缠上有多久了?”

    身旁的女人抹了一把眼泪,声音哽咽,似乎把面前的年轻大师当成了救命稻草:“整整两个月了,那孩子家庭不好,平时手脚就不干净,心理上肯定也有不少问题。我们力力心地善良,主动想和他做朋友,没想到他却把遭遇到的不幸都怪在我们力力身上。可怜我的力力,一到晚上就说听见那孩子叫他,我们想了各种办法都无济于事,那孩子就是要把我们力力一起带走。”

    第146章

    两夫妻的话柳安木挑挑拣拣, 听了一些重点。人是一种很复杂的生物,有时候说谎能连自己都给骗了,你不让他们吃点苦头, 他们大概率都不会说实话。

    不过这两夫妻的话也不是完全没用,从他们的话里至少能得到一个信息:缠上这家人的鬼魂是这家儿子的同学,在与这家儿子发生过口角后坠楼身亡。

    不过多数加害者在描述案件细节的时候, 都更喜欢将自己描述成受害者,以此寻求社会关注和同情, 维护自己在社会中的地位,同时逃避法律的制裁。

    所以这些人的话,听一半也就得了。

    借着屋内的灯光, 柳安木在屋内环视一圈, 只看了一半, 就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你们请回来的东西都在这里了吗?”

    两夫妻的对视了一眼, 女人嗫嚅道:“力力的房间还有一些, 是我们从泰国请回来的。”

    ……好,很好。养蛊都没有这种养法。

    程名左右看了看,挠了挠后脑勺没有说话。虽然他不懂这里的门道,但也能看出来不对劲,即使是普通人家,也很少会在家中供奉两种完全不同的宗教,这算是信教之人的大忌。

    屋内的东西大体能分为六个大类, 除掉国外的法门和那些不入流的东西,道家有关的主要是铃铛,香炉,还有门上张贴的符咒和八卦镜。佛教的东西主要是桌上抄了一半的佛经,菩提金刚塔, 还有一尊菩萨像。除此之外这家墙上还挂的唐卡,桌上散落着嘎巴啦,而且在藏传密宗的法坛下还摆放着一个木神龛,不过只有一个角从藏风供布下露出来,不仔细看很难注意到。

    这个神龛看上去不是很新,表面的漆壳都掉了大半。不过当视线落在那神龛的一角时,柳安木的视线却钉住了。

    少年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他盯着那神龛的一角打量了一会,随即便朝着那密宗神坛走了过去。注意到少年的动作,那两夫妻的眼中划过一抹不自然,女人似乎想要上前阻止,但刚迈出一步又停了下来。

    自从被那孩子的鬼魂缠上,他们一家人每天都生活在最深的恐惧之中。现在哪怕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希望,都已经成了他们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女人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个念头:

    “也许这几个人真能帮我们……”

    少年的身量刚好和供桌平齐,弯身的时候,道袍束出的线条恰到好处地贴合少年肩膀和腰身,显得瘦削却挺拔,好似风沙中伫立的白杨。

    法坛下的神龛被他抱了出来,这个神龛的样式非常古旧,表面的黑漆都有些斑驳。

    隔着一层黑手套,少年将神龛的门打开,空气中飘散开一股怪味,像是腐肉的味道和尿液的骚臭味混杂在一起,闻着就让人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暖黄色的灯光照在神龛上,为木漆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可神龛内却散发出一种阴冷的气息,腥红的肠子被放置在神龛的中央,肠壁上被蛆虫钻出不少孔洞,看上去有些像是白花花的蜂窝。

    “不是人,是犬类的肠子。”少年面色如常地抬起头,这句话是对柳安木说的。

    程名瞠目结舌:“这种东西为什么要供起来?”

    柳安木扫了一眼神龛内的东西,语气如常:“这东西你们哪搞来的?”

    两夫妻沉默地对视了一眼,过了半晌,那中年男人才终于开口:“这段时间家里来的人太多,我也想不起来这东西是哪位大师拿过来的了。”

    蜷缩在毛毯里的初中生看了看神龛里的狗肠子,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很快就移开了目光。他整个人缩在毛毯里,嘴里嘀咕着说道:“一条狗肠子而已,问那么多干什么?”

    中年男人皱起眉头,显然这些时日的折磨已经耗尽了这个男人本就不多的耐心:“侯志昊,大人说话你插什么嘴?一点规矩都没有,回你自己的房间去!”

    缩在毛毯中的侯志昊咬了咬牙,露出毛毯的眼睛朝着几人的方向瞪了一眼,那种眼神根本不像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好像是在看自己的杀父仇人。

    可几人不过今天才见面,之前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柳安木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懒得分给那小屁孩,他施施然提起两个黑色塑料袋,“既然二位信不过我,那就另请高明吧。”

    女人听见他这么一说直接急了,连忙伸手来拦。她红着眼睛看向自己的丈夫,声音拔高了几度:“都什么时候了,就实话实说吧!”

    中年男人面色有些难看,眼底露出一丝挣扎。

    神龛边的少年面色没有任何变化,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这些人的死活。他关上神龛的木门,朝青年走去,只不过在路过沙发上的初中生时,他略微停了一下脚步。

    少年微微偏头,目光居高临下,没什么血色的唇轻轻动了动,无声吐出两个字:“废物。”

    “你说什么!”这两个字卷在毛毯里的侯志昊听得很清楚,他顿时暴跳起来,额头上青筋鼓出。

    这个壮硕的初中生两步上前,就要去扯少年的领子。眼见马上就要被他一拳撂倒,那少年却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只是继续用那种淡淡的眼神睥睨着他。

    侯志昊的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来,上下牙床咬得咯咯作响,恨不得把对面大卸八块。

    “嘭!”一拳挥下,意料之中的打击感并没有出现,反而是他一下扑空,失去重心,像是风中落叶一样重重摔在了地板上。

    这一下把自己摔的不轻,侯志昊顿时抱着膝盖“哎哟,哎哟”的痛呼起来。

    “力力!”女人尖叫了一声,心疼得眼泪都快下来了,恨不得这一下是自己摔在地上。

    她并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只是看见自己的宝贝儿子突然面目狰狞的站起来,随即就重重摔倒在地上,自然而然就以为又是那东西在作祟。

    “……”

    中年男人看见这鸡犬不宁的景象,也终于下定了决心:“实不相瞒,这东西并不是什么正道…… ”

    前因后果其实说来也很简单,三天前中年男人的下属为他引荐了一位出马仙,这个出马仙身上的仙家来看了看,又给他们做了一场法事,但这场法事根本没用,反而还惹怒了那个鬼,让它这几天的报复变得更猛烈。

    无奈之下,出马仙只好给他们介绍了一个人,说他们家这事求正神没用,只能找偏方。

    柳安木很是无语:“仙家过不了山海关,你们找的是哪门子出马仙?”

    中年男人愣了一下,接着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也许介绍这位出马仙给他的下属只是好心办了坏事,但他自然也不会这么简单放过那个人。

    ——不过现在还不是时机。

    中年男人顿了一顿,很快又调整好了表情,继续往下说:“通过这个出马仙,我们和这个”偏方“取得了联系。对方先是问了我们家里有没有养了两年以上的宠物,在得知我们家有一只养了两年的萨摩耶后,那人就直接告诉我,让我们过去请个神龛回来,然后把狗放血,但不能让狗死,要在狗活着的时候,开肠破肚把肠子掏出来放进神龛供着,再把狗皮做成毯子,裹住我儿子,恶鬼就近不了他的身。”

    听到这儿,程名忍不住愤愤道:“好歹也是你们养了两年的狗,这样做也太残忍了吧?”

    中年男人脸上露出一点凶狠之色:“再亲也不过是一条狗,能救主人也是它的一件功德。而且我们特地问过师傅,在庙里为它立了长生牌位,来世它就能投胎做人了,这样不是也很好吗?”

    少年对这凶残的方法置若罔闻,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乖顺地站在柳安木身边,伸出手牵住青年的手指。柳安木漫不经心地垂下眼睛,目光移动,看向门口旁边趴着的那条“肉狗”。

    趴在门口的肉狗浑身都是血,身上的血肉坑坑洼洼,因该是剥皮时操刀之人并不熟练导致的。肉狗蜷缩在门口的垫子上,已经奄奄一息了。

    这家人可能并不知道,他们之所以能活到现在,并不是因为那些乱七八糟的法坛,而是因为这条蠢狗的灵魂在冥冥之中依旧忠心护主。哪怕被主人活生生剖出肠子,又扒了一身的狗皮,这条萨摩耶也依旧执着地为主人一家看守着大门。

    肉狗垂死地趴在地上,嘴巴里发出破风箱的呼呼声,显然已经是在弥留之际。

    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它费力地抬起头,混沌的瞳孔中倒影出一道白色影子。这影子蹲在离他两三米的位置,沉默片刻,发出了一声叹息:“都被开肠破肚了还护着这家人,真是条傻狗……”

    肉狗此刻嘴里满是鲜血,瞳孔时聚时散,却还是拼尽全力站了起来,龇牙咧嘴朝那白衣人低吼。只不过它的身体实在太过虚弱,爪子也被折断,只是站起来就耗尽了所有的气力,很快又踉跄地倒了下去。

    淌着水的鼻孔中不断往外呼着气,失焦的眼睛却固执地看着一家人的方向。

    狗虽为六畜之一,但却为下三品,所以虽然有灵智,但灵智却不高。在这些低灵智的生灵的眼中,主人也给了它们一方天地庇身,它们就会义无反顾地用自己的性命去守护主人。

    失焦的眼睛慢慢合拢,可就在那双眼睛即将完全闭上之前,却又忽然猛地睁大,死死盯着防盗门的方向,淌着水的鼻孔不断张合。可它的灵魂已经无可抗力地消散,凶狠的表情凝固在那张被扒了皮的狗脸上,再也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第147章

    垫子上的身影慢慢缩小, 最终缩小到巴掌大的狗崽,眼睛上覆盖着一层淡黄色的薄膜。像一位迟暮的老人慢慢变回到牙牙学语的婴孩,生命的燃烧就像是旧的花朵枯萎, 新的种子诞生。

    那小小的身影蜷缩成一团,时不时打个冷战,淡红色的爪子不安地抵着身下的垫子。动物的灵视是人类的数倍, 即使它们在最虚弱的状态,也能感觉到危险的存在。

    下一秒, 虚弱的小狗崽被捏住后脖颈提了起来,那淡粉色的爪子在半空中无力地蹬了两下,覆盖着一层薄膜的眼睛努力想要睁大, 却只能茫然又期冀地看向面前模糊的影子。

    它好像趴进了一个很温暖的怀抱。

    粉色的鼻头耸动了几下, 似乎是闻见了熟悉的味道, 小狗崽抬起虚弱的头, 用湿润的鼻头拱了拱那人的手心。

    “汪……”这叫唤显得有气无力, 微弱得就像是蚊子叫,却又像是满心欢喜,让人联想到小狗拼命甩动尾巴。

    白衣道人用剑刃划开手指,送到狗崽嘴边,任由狗崽伸出舌头吮吸伤口里流出的淡金色精气。

    手指传来细密的痒意,可他却丝毫不在意,甚至还能抽出空用其余的手指安抚地搔刮着狗崽的下巴。缠绕在他手臂上的枝条不断在收紧, 粗糙的枝干烦躁地摩擦着他的皮肤,留下几圈刺眼的红痕。

    甚至有几根枝条拧成了一条麻绳,不断游走在狗崽的周围,叶片在愤怒之下沙沙作响,似乎正在驱赶那正在吸食|精气的狗崽。眼见狗崽不为所动, 那些枝干又高高抬起,却只能愤怒又无可奈何地抽打着周围的空气泄愤。

    这些枝干不是没有尝试过驱赶狗崽,可每次还未接近狗崽,就会被白衣道人毫不客气地镇压。他抓着枝条的“尾巴”,弹起一根中指,说:“少在这里捣乱。”

    “……”这种明显的偏颇让幼年态的枝条愤怒打滚,青绿的“尾巴”摔打的啪啪作响。

    缠绕在树梢间的硝烟几乎要凝聚出实体,枝条上冒出丝丝缕缕的黑烟,劈里啪啦地爆出火星。

    狗崽从喉咙里挤出几声嘤嘤的叫唤,在白衣道人毫不避讳的偏袒下,它大口大口地吸食着那香甜的精气。很快,在它的身边漂浮着星辰般的白色光斑,这些光斑一点一滴地朝着狗崽凝聚,随着这些光斑的汇入,那微弱到近乎破碎的灵魂也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

    等到那些破碎的灵魂重新凝聚,白衣道人才抽出自己的手指。那没有半点血色的指尖在狗崽的额头上轻轻一点,蜷缩在他怀中的狗崽便化作一道白色的光束,慢慢环绕着白衣道人的周身,又化作绵长的丝线,缠绕上青年的手指,就像刚出生的小狗跌跌撞撞地跑向主人。

    “汪!”耳边传来一声细微的叫声,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白衣道人捻了捻手缝中的丝线,心情不错地开口:“去吧。”

    仿佛得到了某种指令,缠绕在他手心中的丝线缓缓抽离,撒欢般朝着客厅的方向飞去,丝线的尾巴在空气中拖出长长的虚影。

    莹白的丝线绕着掩面而泣的女人的腿弯转了个圈,又拱了拱中年男人的手心,最后在初中生的怀里撒着欢打了个滚……就像是它曾今最喜欢做的那样。

    牵着青年的小柏止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明明是少年人的模样,可那目光却冷得像是寒冰。那道视线依次从女人、中年男人还有侯志昊的身上掠过,最终停在离侯志昊大概半米的空中。

    白色的丝线在半空中停留了一瞬间,似乎还在留恋着什么,可被扶到沙发上的侯志昊却已经跳了起来,那张小脸变得煞白,像是被吐着信子的毒蛇舔了一口:“有东西!刚才有东西碰了我!”

    他的脸因为极度恐惧而扭曲变形,声音也变得尖细高昂:“不对…那东西没有皮,不是刘东……”此刻他仿佛感受到了真正的恐惧,瞳孔缩成了米粒大小的黑点,他咬牙切齿地说道:“是…是糯米,是那条该死的狗回来复仇了!”

    半空中的白色丝线听见自己的名字,欢快地在半空中转了个圈,丝线化成的尾巴几乎快要摇出残影。不过即使它再想要扑入小主人的怀抱,可它的身体依旧十分虚弱,虚弱到无法再随意偏离白衣道人给他铺设的轮回轨道。

    圆形的黑色大门缓缓在它面前打开,那些白色的丝线不断化作粒子被吸入门内,只有那条不断摇动的尾巴,还在半空中甩下星星点点的残影。

    少年盯着那“欢快”的残影,又看向双目圆瞠、已然被吓破了胆的侯志昊,发出了一声冷嗤。

    白衣道人飘飘然从半空中落下,犹如离体的一魄般回到了青年的身体里。就在魂体归位的一瞬,青年涣散的瞳孔在一瞬间变得清明,如同抵达高点的海浪轰然落下。

    侯志昊身体还很虚弱,嚷了几声便脱力瘫坐在沙发上。

    那毫无生气的眼珠在眼眶中转动了一下,忽然落在茶几上的一把水果刀上。他死死盯着那把水果刀的光面看了一会,脸上的恐惧在零点几秒后尽数化作了凶狠,突然扑向茶几拿起那把还沾着果屑的水果刀。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侯志昊双眼通红,就像是被什么东西餍住了一般,用泛着寒光的刀刃直朝着自己的胸口,嘴里还咬牙切齿地嘀咕着:“我让你回来…我让你还敢回来…!”

    锋利的刀刃上倒映出侯志昊的通红双眼,看着那把危险的水果刀,女人几乎丧失了所有的理智。她不顾一切地冲向自己的孩子,可旁边有人比她更快,就在侯志昊狞笑把水果刀捅进自己胸膛的前一秒,刀刃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握住,鲜血染红刀刃,也模糊了刀刃上那道狰狞的面孔。

    无论侯志昊握着刀柄的如何用力,刀刃都无法前进半分。

    “滚!……别来坏事!”侯志昊的脸色变得愈发狰狞,双眼腥红可怖,死死盯着面前的青年:“再碍事我连你一起杀!”

    柳安木单手握住刀刃,腥红的鲜血顺着他握住刀刃的手心滴淌下来,很快就浸湿了衬衣的袖口。他盯着那对被两道黑线贯穿的瞳孔,突然笑了起来,一字一句地说道:“敢这么跟老子说话,你九族是批发的啊?”

    旁边赶来的中年男人闻言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从来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说出这种混账话,不过他心里却非常清楚,青年骂是的并不是他的儿子。

    他了解自己的儿子,从小就被他母亲给惯坏了,这些年也做了不少混账事。不过即便再混账,他的儿子也没有亲手杀过人,而此刻候志昊的表情,分明就是一个杀人如麻的杀人狂,眼底充斥着因为即将复仇而兴奋到了极点的狂热。

    ——这绝不是候志昊应该有的表情!

    屋内的气压刹那间低了好几个度,几步远的身后,少年死死盯着那人的背影,漆黑的瞳孔在一瞬间裂成两块,从裂口中如同岩浆般迸发出色极艳丽的血雾。

    烦躁。近乎要逼疯他的烦躁。

    没有任何一只妖能接受自己的伴侣一次次为了一些不相干的人,甚至是一条未开灵智的狗去一遍遍糟践自己的身体。

    他慢慢转动眼珠,腥红如血的眼珠对上候志昊成为一个圆点的眼球,几步远之外,“候志昊”瞠目欲裂地抬起头,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在目光转动的一瞬间,“他”的瞳孔骤然缩成两个豆粒大小的圆点。

    仿佛是在几步远的地方看到了什么,从“候志昊”布满血丝的眼睛里迸发出了一种狂喜。那是一种从内心最深处迸发出的喜悦,“他”嘴角抽搐般地向两边扯开,露出一嘴白森森的牙齿,嘴里发出几个很古怪的音节。

    这个声音像是某种加密的电报,并不是通过喉腔发出,而是直接投射到了另一个人的耳朵里:

    “…终于见到您了院长…您是来帮我的吗……”

    少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从眼角的位置如同瓷器般裂开一道碎纹,好似面部的皮肤被撕裂。随即从裂痕的中央又睁开了一只眼睛,这只眼睛通体漆黑,眼珠周围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腥红血管。

    下一秒,“候志昊”耳边传来没有任何感情的指令,冰冷得就像是一台机器。

    “我会给你机会杀了他,但不是现在。”

    **

    手心处的伤口深可见骨,但柳安木的动作却没有半点迟缓,利用指骨死死卡住水果刀的刀刃,另一只手则迅速扬起,朝着侯志昊的后颈用力一劈。

    侯志昊适时发出了一声闷哼,两眼不住上翻,紧接着握着刀柄的手一松,整个人斜着软绵绵倒了下去。

    空气安静了下来,每个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两夫妻的脸上显露出明显的欣喜,女人眼眶湿润,轻轻用手背擦拭着泪水。中年男人则拥着妻子的肩膀,紧皱了多日的眉心终于舒展,看向青年的眼神中也多了几分赞赏。

    柳安木微妙地停顿了两秒,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没遇到任何抵抗,未免太过轻松了一点?

    程名挤了过来,额头上冒出一层细薄的汗,他紧张地盯着柳安木手上深可见骨的刀口,翻起的血肉隐约可以看见肌肉抽搐:“三哥,你得先包扎伤口,照这个速度流血下去,你撑不了太久。”说着他又转头看向两夫妻,询问:“有止血药吗?”

    经过刚才的事,女人早已对青年改观,闻言她匆忙点头:“有,我这就去拿过来……”

    话音未落,柳安木却突然抬头打断两个人。视线看向面色憔悴得女人,他的嘴唇因为大量失血而发白,但语调却出奇地冷静:“家里是养了很多花草吗?”

    第148章

    ——花草?

    女人愣了愣, 似乎不知道为什么青年会问起这个。

    不过柳安木如今她心目中的形象早已脱胎换骨,成了一位深藏不露的世外高人。所以她还是摇摇头,认真回答了青年的问题:“这处房产我们不经常过来住, 平时也没买过什么花草。”

    “没有花草。”柳安木重复着这句话,然后伸出手在昏厥的候志昊侧颈上摸了一下。再抬起手的时候,他的指背上已经多了一个黑色的小点。

    程名定睛一下, 脱口而出道:“蚂蚁?”

    女人仔细看去,那果然是一只蚂蚁。她似乎想到了什么, 脚下虚浮一踉跄:“我想起来了,最近家里总是不停有蚂蚁出现,最开始只是零星的几只, 后来就越来越多……我还以为是因为家里垃圾堆放太多, 才吸引了这些小蚂蚁。”

    “蚂蚁喜欢甜食, 屋内虽然堆放有垃圾, 不过大都是方便面和自热火锅, 这些油腻的东西并不会引来蚂蚁。”柳安木抬起眼皮,不轻不重地说道:“而且你们家在十几层,在这个高度出现这种数量的蚂蚁,你觉得正常吗?”

    话音落下,女人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这是有点奇怪。”程名想了想,说:“高层虽然也会有蚂蚁,但数量一般不会太多。如果到处都是蚂蚁, 一般就是花盆里的土壤带上来的。”

    拍掉手指上的死蚂蚁,柳安木抬头看着面色缓和的中年男人,忽然问道:

    “这个神龛你从什么地方取回来的?”

    中年男人犹豫了片刻,但为了自己的儿子,他还是说出了实情:“天使之翼孤儿院。而且不止是我们, 和这件事有牵扯的几家人几乎都去过这家孤儿院,不过他们都没有能从孤儿院里带走神龛。”

    “没带走神龛?”柳安木按住左臂上的尺泽穴,轻微揉按了几下,伤口中涌出的鲜血立竿见影放缓了速度:“那这些人后来都怎么样了?”

    女人已经从医药箱里取出来了止血药和一些急救用品,她的脸色很差,就像是大病初愈一样。程名从她手里接过那些急救用品,拧开碘伏盖子,又取了几根棉签伸进药瓶内蘸取碘伏。

    “死了,他们全部都死了,否则我们一家人也不会躲到国外去。”女人看了看昏厥不醒的儿子,眼眶再一次红了起来:“才三个月就死了三个孩子,还有一个大人,都是意外死亡,连警方都没查出什么。”

    “那三个孩子都是我们家力力的好朋友,还有一个是他们初二年级的班主任。最先出事的就是他们班主任王婧,听说是晚上在办公室里加班时突然发病走的。也有警方来调查过,死因是心脏骤停,说是速效救心丸的药瓶就在她尸体边上。而且她死的死状非常奇怪,就像是……你们还是自己看吧。”

    女人欲言又止,拿出手机,播放了一段录像。录像的角度很高,应该是监控摄像抓拍到的。程名一边帮着柳安木处理伤口,一边用余光看着画面中的录像。

    画面里的中年女人穿着一件深咖色的职业装,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很符合“班主任”这个职业的固有形象。

    画面质量并不是很高,但依旧可以清晰看见办公室里的情况,并不大的办公室里只有一个人,从窗外的光线推测,案发时间已经过了晚上七点。班主任王婧一开始坐在自己的工位上批改作业,然后她像是听见什么声音了一样,突然起身朝四周看。

    大概是因为没有发现什么情况,王婧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走到饮水机边接了水,又回到自己的工位上。画面至此又过了一分钟,在这一分钟里王婧并没有任何异常的举动。

    直到几分钟后,监控画面的情景忽然变得诡异起来。

    整个事情的起因只是因为一支红笔,正在低头批改作业的女人不慎碰掉了一支红笔,就在女人弯腰去捡的时候,她的动作却忽然停顿在了原地,盯着自己办公桌的下方的空隙大概看了几十秒。

    这个角度的桌底是监控摄像头的盲区,从画面中看不见桌下面到底有什么,而且整个过程监控摄像头没有拍到一点声音,但画面里女人僵硬的停顿,依然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恐怖。

    紧接着,女人突然站了起来,她拼命往后退,途中还不慎还把水杯碰倒了,杯子里的茶水洒了一地。过程中女人一直在胡乱摆动手臂,又胡乱拿起身边的作业本,近乎崩溃地砸向面前的空气。

    程名的心中不由冒出了一个念头,难道她真的看见了什么?

    柳安木平视着画面中惊恐的身影,那张过分漂亮的脸上除了思考以外没有任何表情,就连沾着碘伏的棉签挑开血肉,这个人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就好像是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疼痛。

    几步远之外,少年将自己的右手背到身后,他的手心中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多出来一道血腥的伤口,白森森的手骨从伤口中露出来,那些从他掌心里滴下的鲜血一碰到地面,就四散变成黑色的灰烬。

    少年一动不动的注视着那被所有人簇拥的身影,就像是千年前他仰望那位霁月清风的小师叔。他的瞳孔中的血雾早已平静下来,只是静静看着前方。

    你救的那些人也能像我这样吗?像我这样受你受过的伤,走你走过的路。

    ……那如果他们都死了呢?你是不是就会全心全意地看着我了?

    监控里的画面还在继续,不断后退的女人跌坐在一张办公椅上,她就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掐住脖子,布满血丝的眼睛从眼眶中鼓出,她绝望地挣扎,双腿在地上乱蹬。

    女人拼命挣扎了一段时间,突然猛地歪过头,鼓凸出的眼球死死盯着监控摄像的方向。

    片刻后,她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再一次朝饮水机方向走去。当走到饮水机正前方的时候,女人的膝盖突然一软,跪在了地上。她脸上的表情很惊恐,却仿佛不受控制一般,慢慢将头凑到饮水机的下方。

    开水打开,滚烫的开水冒出白气,尽数都浇在女老师的脸上。

    哪怕视频没有声音,所有人都在脑海里脑补出了那痛彻心扉的哀嚎与惨叫。

    剧痛之下,女老师的身体剧烈抽搐,但她按着开水的手却一直没有松开,另一手在地板胡乱抓抠着,甚至连指甲盖都翻了起来。挣扎中沉重的饮水机被推倒,重重摔倒在地,连水桶都滚出去了几圈。

    女人的脸皮被烫的通红,有的地方甚至已经起了晶莹的水泡。她颤颤巍巍地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一个白色的药瓶,可却因为手抖得厉害,药瓶脱手掉了出去。

    随着药瓶重重砸在地上,女人抽搐地倒在地上蹬了几下,嘴里吐出大量的白沫,最后便不再动了。她脸上的水泡裂开,组织液混着女人口鼻中腥红的鲜血渗出,很快就在死不瞑目的女人身下汇成了一滩血洼。

    与此同时,监控摄像头的画面突然被拉近。

    镜头对准女人尚有微弱起伏的胸口,那准那块泛着金属感的胸牌。上面只有一行小字:[模范教师-王婧],只不过此时此刻,那胸牌已经被鲜血染红,斑驳的血迹覆盖了[模范教师]四个字,就像是某种腥红的讽刺。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侯母攥着手机的手指微微发白,正如她苍白的脸色:“另外三个孩子的情况也差不多,太残忍了……用这么狠毒的手段杀害那些什么都不懂的孩子,难道就不怕遭报应吗……”

    从女人的说辞和那段残忍的视频影像来看,他们的确是这场“噩梦”的受害者。

    可柳安木却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紧闭的窗帘竟然被挑开了一个角落。隔着一层灰扑扑的玻璃,窗外浮现出一张死白的人脸,那充血的两只眼睛正死死盯着沙发上的候志昊。

    中年男人一直没有说话,但他却时刻都在留意青年的举动。注意到青年的目光,他的心中有种不妙的预感。深深皱起眉心,男人朝着沙发斜对面的八卦镜看去。

    这面八卦镜是一个来道长留下来的,当时他们出了不小的价钱才请来了那位老道长,事实也证明这位远近闻名的老道长的确有些真本事,有他开坛做法,家里确实安生了几天。

    但在香坛炸坛以后,这个老道士就说什么也不肯再为他们开坛做法了。甚至他们几次登观拜访,老道士都推脱不见,也正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才会经过多方打听,在平台上挂出了一条悬赏。

    镜面里反射出厚厚的窗帘,就在男人的目光落在那块被撩起的窗帘一角时,趴在窗外脸色死白的小鬼突然抬起头,在镜面之中森森笑着和他对视。厉鬼的牙缝里不断向外溢出黑色的血液,这些黑血顺着死白的面孔慢慢滴落,很快就把那骨折变形的下巴完全刷成血红。

    这时中年男人第一次亲眼看见那个“厉鬼”,他被吓得后退了半步,脸色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这个强势了半生的中年男人,此刻却小腿发软,靠着沙发往后倒去。

    柳安木“哟”了一声,像是看热闹道:“终于看见了。”

    程名缠好纱布,闻言好奇地抬起头:“看见什么?”

    中年男人闭着眼睛,脸皮都在微微抽搐,显然还没有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神来。过了半天,他才平复了心情:“是他…是那个孩子,我见过他的照片,他果然还是不肯放过我们。”

    第149章

    中年男人起身走进里屋, 几分钟后他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袋,从里屋走了出来。程名在换棉签的途中抽空看了一眼中年男人,隐隐约约觉得哪里似乎发生了变化。

    中年男人回到沙发边, 将牛皮纸袋里的东西全部都拿了出来。除了下方一沓纸质材料以外,最上面的一层是一张彩色照片,照片的正中央是一个穿着校服的小男生, 笑容阳光明媚,让人很轻易就联想到早上八九点的太阳。

    不过男人却指了指照片的右侧, 绿色垃圾桶边站着另一个穿着校服的男生,个头矮小,身形单薄, 校服穿在他身上有种不合身的宽大。男生和镜头的距离并不算近, 好在照片的像素足够高, 这个背景里的小男生在照片里也很清晰。

    “这就是死去的那个孩子, 他叫王小华, 家庭环境不太好,母亲腿脚不好干不了重活,几年前他父亲又在工地上出了事,家里就靠他父亲的赔偿款生活。生活在这种环境里,我很理解这孩子性格一直很阴郁,所以在班里也没什么朋友。”

    中年男人看着桌面上的材料,点燃一根烟:“不过我也了解我的儿子, 他虽然从小被家里宠坏了,但心性并不坏,就算平时喜欢和那孩子开开玩笑,也只是因为想和那孩子做朋友而已。这个年纪的臭小子都一个模样,喜欢谁, 想和谁做朋友,就会去讨嫌、欺负别人。”

    小柏止盯着桌面上的材料看了片刻,突然走过去将材料拿了起来。前几份材料都是在校学生“王小华”的学籍资料,不过这些学籍资料里很快夹杂了一些别的材料。

    少年的目光定格在手中的一份“校园欺凌举报信”上,无波无澜的瞳孔中划过一丝不明显的嘲弄,这封纸张泛黄的校园欺凌举报信以“尊敬的校领导:”开头,以“王小华妈妈”收尾,字迹娟秀笔锋灵动,应该是出自一位年轻姑娘之手。

    “贵校初二年级10班候志昊等人,在过去的一年中多次对我儿子王小华进行欺凌,他们强迫我的儿子吞食烟头、泥土、卫生纸、尿液,并且还在男厕所里对我儿子进行惨无人道的殴打折磨,我的儿子每次都被他们打得满嘴鲜血……”少年的声音清冽地像是一汪清泉,没有任何杂质,可念出的内容却让程名都震惊地抬起头。

    中年男人弹了弹手里的烟灰,轻描淡写地说道:“这些人在写举报材料的时候总喜欢夸大事实,他们举报的事情学校都去调查过了,都是子虚乌有。我儿子顶多就是和他口头上开点玩笑,至于什么校园霸凌,纯属是胡编乱造!”

    少年抬头安静地看他,黑色碎发下露出那双颜色稍浅的颜色,好像夜幕下的耸立天际的雪山,神秘而安静,却又没有任何温度。可偏偏就是那种平静到极点的眼神,却让中年男人微微皱起了眉头,他竟然在一个半大的孩子身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少年没有说话,而是又从那沓材料中抽出了另外一份。这一回他没有将材料上的文字念出来,只是抬起羊脂白玉一般的手臂,将手里的材料递给了沙发上的柳安木。

    接过那份材料,柳安木在看见那份材料的标题时,动作却轻微一顿:“验伤报告?”

    程名闻言也暂时先放下了手里的纱布,和他一起看手里的这份报告。

    这是一份长达十五页的验伤报告,出示报告的是B市最大的三甲医院。验伤的内容从食道烫伤,到误吞异物,再到腕骨骨裂、皮肤外伤,每一页的图文都好像是一个孩子无声地控诉。

    其中的一张图片上是一个孩子单薄的后背,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青淤,甚至还被人用刻刀血淋淋地刻上了“猪狗”字,而那瘦骨嶙峋的后背上,竟然几乎找不出一块好皮。

    中年男人脸色再次发生变化,他双眼死死盯着那份验伤报告:“这是……”

    刚说出了两个字,他就立刻闭上嘴,转而紧皱眉头看向另一边的妻子。

    中年女人脸上的血色早已褪了个干干净净,她发白的嘴唇颤抖着,喃喃自语地说道:“不可能…不可能的…我明明已经把这东西烧干净了……”

    中年女人的脸色更惨白了一些,像是想起了什么,但还未开口,怀里的候志昊忽然浑身抽搐了一下,口中发出痛苦的哼声,两只手还不停地掐挠自己的脖子,仿佛喘不上气来。

    女人脸色一变,焦急地抓住候志昊的手:“力力,你怎么了,你别吓妈妈啊……”

    柳安木放下手里的材料,当机立断:“扶起来。”女人不敢耽误,两夫妻一人抓住候志昊的手,另一人扶住候志昊的后背,将人从沙发上扶着坐了起来。

    柳安木拉开候志昊的下眼睑,没有血丝,没有黑线,也没有灰线。也就是说他没被人下降头,也没被鬼附身,更没中什么符咒。

    “不是鬼魂作祟?”柳安木思考了片刻,松开手,从自己随身的布袋里拿出一根红绳,把红绳系在候志昊的一根手指上。做完这些,他又抽出一根细长像是扎针灸一样的银针,扎进候志昊的指尖。

    随着银针刺入指尖,从指尖中溢出的鲜血却并不是红色,而是像是红墨水一样的红黑色。

    柳安木捏紧了候志昊扎着银针的指尖,抬头对旁边一脸焦急的女人说道:“拿个盆来。”

    “盆?”女人愣了一下,随即连忙起身点头:“好,我这就去拿!”

    程名主动走上去,接替女人扶着候志昊的后背。不过刚一接手,他就忍不住嘀咕了一声:“不对劲啊,这孩子看着也不胖,怎么会这么沉?”

    柳安木没有解释,只是又从布袋里取出了第二根银针:“把他后背的衣服撩起来。”在女人匆忙将一个铝盆拿过来的时候,柳安木手里的银针扎进了候志昊后背上的至阳穴。

    随着银针缓慢刺入,小柏止也面无表情地走到了沙发边。

    不过他的目光却没有看向沙发上的候志昊,而是轻飘飘地看向了窗帘的方向,布满灰尘上的玻璃上挤着一张变形严重的脸,那双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沙发上被所有人围绕的候志昊,血色眼瞳充斥着可怕的怨毒。

    少年盯着那道怨气横生的影子看了一会,嘴唇忽然无声的动了动。窗外的影子忽然抬起头,那凹陷骨折的眼眶中淌出两行腥红的鲜血,可变形的嘴角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扯了一下,露出了一个有些惊悚的弧度。

    下一秒,沙发上的候志昊像是浑身过了电一样,剧烈颤抖了起来。紧接着,他布满血丝的双眼倏然睁开,死死盯着自己的正前方,腮帮子像是充气一样鼓起。

    柳安木头也不抬:“盆呢?”

    中年女人赶紧把盆拿过来,柳安木接过那只铝盆抵在候志昊的胸口,随即拔出候志昊后背上的银针。随着银针被拔出,候志昊浑身剧烈一抽搐,紧接着“哇”的一下吐出来,秽物尽数被抵在他胸口的铝盆接住。

    中年女人被吓了一跳,再一看盆里的东西,都是一些泥土,里面还有粘稠的纸巾、烟头、女人头发这些秽物,味道既骚又臭,让人忍不住想要捏住鼻子。

    看着面前小脸煞白、一脸虚弱的儿子,女人简直又急又气。她想上去抱住儿子,又怕耽误了儿子的救治,眼眶里顿时落下来两行眼泪:“你到底在哪吃了这些东西啊……”

    中年男人的面色也有些不虞,他紧皱的眉头,目光从候志昊吐出的秽物上一一看过,脸上也越来越难看。那件事是他亲手处理的,当时在那孩子的胃里尸检发现的东西,和眼前的东西都可以一一对应上。

    ——毫无疑问,这就是那孩子在报复。

    等到候志昊把胃里的东西都吐了干净,只能不断往外干呕时,柳安木才不急不慢地把另一根银针从候志昊的手指缝里拔出来。

    他拔针的时候没有故意收力,银针带出了一串黑红的鲜血,黑色的指甲慢慢褪去血瘀。不过说来也很奇怪,指缝中的银针拔出后,候志昊又干呕了几下,既然真的慢慢止住了恶心。

    候志昊眼神先是茫然,随后渐渐清晰了一点。

    看见母亲,他鼻头一酸,眼泪顿时从眼眶里涌了出来:“妈……我刚才看见王小华了,他浑身都是血,他想带我走。但我还不想死,我还想陪在妈妈身边,你想办法帮我吧……”

    听了候志昊的话,中年女人只觉得心脏上有一把刀在割。她的眼泪也像是不要钱一样往下掉,母子俩顿时抱在一起哭做一团,女人亲吻着儿子的额头,不断重复着:“妈妈不会让他带走你,妈妈不会让他带走你的……”

    明明是一副母子情深、感动人心的场景,可此时此刻,就连程名心里都是五味杂陈。

    如果没有看过刚才的验伤报告,他大概会同情眼前这个才上初中的孩子。但验伤报告上那些血淋淋的伤疤,那些充斥辱骂性的字眼却像是哽在他的心头上一根刺,让他无法忽视一个事实——这个只有十三四岁的孩子,身体里住着一个阴暗可怕的恶魔。

    女人泪眼朦胧地抬起头,用近乎恳求的语气说道:“大师,大师……您一定要救救我儿子啊!无论他以前做了什么错事,但是他现在也是一条生命,难道就要让他被那恶鬼活生生给折磨死吗?”

    第150章

    天色已黑, 星月被挡在云层之后。窗外黑朦朦一片,似乎连月光都不愿意照进来。

    “错事也分大小,有的错事能被原谅, 有的错事不能被原谅。”柳安木抬起头,唇角虽然上扬,但眼底却没有什么笑意:“知错却不知悔改, 一味想要隐瞒事实的真相,才会激怒那些东西…如今苦主追上门来, 自然是来报仇的。”

    女人的脸色苍白如纸,抱着自己儿子的手臂都在轻微颤抖。事实的真相究竟如何,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只是那是她的孩子, 她怀胎十月, 历经千辛万苦才生出来的孩子, 没有任何一个母亲能狠心对自己孩子坐视不理, 哪怕那个孩子曾今犯下了天大的错误。

    片刻后, 她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目光定定地看向对面的青年:“大师,您能不能让我们和那孩子当面聊一聊…只要他肯放过我们家力力,无论他想要什么条件都可以。我记得他家里还有个母亲,我们可以负担他家里所有的开销,不,无论他提出什么条件, 我们现在都可以答应……”

    程名低头收拾手里的药盒,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女人,心里对这家人有点失望。都到这种时候了,这家人竟然还没有一丝愧疚悔改之心,反而一心只想要花钱平事。

    “它要的很简单, 就是复仇。”柳安木打断了女人后面的话,“鬼杀一人为‘恶’,杀十人为‘厉’,杀百人为‘凶’,杀千人为‘秽’。鬼之‘秽’者,可为一方鬼王,为幽冥所用。所以鬼只要害死过一个人,就不会轻易收手,杀一个人也是杀,杀一千个人也是杀,你真的以为外面那东西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放弃自己的复仇吗?”

    这话说的有些严苛,旁边的小柏止淡淡偏过头,那双无波无澜的眼睛好像黑夜中的大海。

    但如果有人仔细注意他就会发现,这个少年的右手一直背在身后,宽松的衣袖微微抖动,好像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正顺着少年的袖口爬出。

    中年女人果然不再说话了,只是抱着自己的儿子默默流下眼泪。

    不过话虽这么说,但与那东西沟通也是必要的手段,能规劝当然是上策,既省时又省力。

    而且对于那孩子来说,继续造下杀孽只会是一条不归路,想成‘秽’的鬼物犹如过江之鲫,而其中大部分都在修行的过程中被鬼差制服带回阴间,杀孽越重,未来在阴间要遭受的苦楚也就越多。

    这就是柳安木要制止“它”的原因,没有人比行鬼师更懂得利用恶鬼的“怨气”,也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复仇并不是只是以杀报杀。

    想要真正消解厉鬼的“怨气”,最重要的是如何让罪魁祸首付出代价,这也是行鬼师一行存在的真正意义。

    柳安木抽出两张纸巾,将银针上的黑血擦干。等将两根银针收回布袋,他拿起纱布在手上随意缠绕了几圈,朝挂着八卦镜的拱台走去。

    供桌下方立着一方裂成两半的香炉,柳安木走过去从裂开的香炉内抓了一把香灰,绕着床撒了一圈,又让中年女人去蒸一点糯米,蒸熟了以后让候志昊含在嘴里,这样鬼一时半会上不了身。

    办完这些后,柳安木将手里多余的香灰沿着墙根洒下,顺口向程名解释:“门宅坐北朝南,艮为天乙吉星,星得其位,又生乾门,主大吉。只要不离开生门,就会有一线生机。”

    等把手里的香灰洒尽,他又从手边的黑色塑料袋里取出一个浑身扎满银针的桃木人偶。不过看着手里的桃木人偶,他却抬头看向程名:“替身用的黄纸呢?”

    程名一拍脑袋:“有!买的时候还给了我一张黄纸,说是给还什么替身?”说着他就在自己的裤兜里翻找,果然翻出了一张叠成三角形的黄符。他有些讪讪地说道:“我还以为是护身符来着,顺手就揣兜里了,还好没有给弄丢。”

    接过黄纸,柳安木将叠成三角的黄纸展开。说来也奇怪,黄纸上并没有涂抹胶水,可当黄纸完全展开的时候,却像是被一股吸力吸住了一样,牢牢扒住了那个桃木人偶。

    程名看得目瞪口呆,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当黄纸扒住桃木人偶的一瞬间,他好像看见那桃木人偶的脑袋忽然动了一下,那双木讷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了他。

    “这种结构的阳宅,离宫为守位,易守难攻,在布局的时候要想办法把那东西引到离宫来。”柳安木起身走到供着道坛的供桌边,点燃三柱香插入裂成两半的香炉中,随即把手里的桃木人偶放在拱台上。

    柳安木指了指桌上的桃木人偶:“人偶就是替身,作用是迷惑厉鬼,让其以为大仇得报,运气好它们报完仇就会自行离去,运气不好也能迷惑它们,让那些东西找不到活人的方位。”

    程名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心中对这种处处充满神秘的文化愈发好奇,他忍不住压低声音,飘飘然道:“三哥,你解释的这么清楚,就不怕我偷师吗?”

    柳安木头都懒得抬,对此嗤之以鼻:“数学公式也都在课本上写着呢,你看了会用吗?”

    “……”

    程名卡壳了一晌,悻悻搓了搓鼻头。不愧是当年在辩论队舌战群儒的三哥,这些年气死人的本领也越发炉火纯青了。

    供台之下,白烟袅袅升起。

    牵住柳安木的少年微微抬起头,当那被冰雪封尘住的视线落在青年身上时,却像是雪山上的冰雪初融,形成了一湾涓涓细流。

    与此同时,缠绕在供台下方的树根悄无声息地擦过供台的边缘,在满地的香灰上留下了一道不明显的拖痕。

    这道拖痕并不明显,甚至不仔细看根本无从发现。但这个痕迹却像是一个极为特殊的信号,在无声地提醒着什么,随着拖痕慢慢拉长,一个不算清晰的箭头指向沙发上的方向。

    ……

    沙发上坐着一家三口人,候志昊蜷缩在自己母亲的怀里,女人虽然也很害怕,但还是闭紧双眼,本能地紧紧拥抱着自己的孩子。

    中年男人则坐在最外侧,他也和自己的家人一样紧闭着双眼,虽然他的表情和平时没有太大的不同,依旧是沉默而冷静,但他捏紧到筋骨凸出的手指还是暴露了此刻他内心最深处的不安。

    窗帘外一片漆黑,似乎在下雨,有雨滴不断砸在窗户玻璃上,发出沉闷的敲击声。

    屋内没有开灯,只在供桌上摆了一排白色的蜡烛,烛芯时不时炸开,发出三两声响动。在紧闭双眼的情况下,人的听觉就会被无限放大,即使是雨滴敲打玻璃的声音、烛芯爆裂的声音,在他们耳朵里都无异于一场小型的爆炸,时时刻刻在折磨着他们的神经。

    但即使是这样,却没有人敢睁开眼睛。

    漆黑的一片的世界里,青年的声音好像是一根救命稻草,不断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边:“记住,今晚无论听到任何声音都不要睁眼,更不要出声。只要今晚它找不到你们,这事就还有转机。”

    ——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就在一家三口的神经都绷紧到极致时,安静的空气中突兀地传来三声极细微的敲门声。听见这个声音,抱着自己孩子的中年女人浑身猛地一震,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敢泄露出半个音符。

    这个敲门声刚开始非常细微,就像是幻觉。防盗门被敲了几下后,敲门声就却停了下来,空气又恢复了之前的死寂。

    中年男人手心里冒出细密的汗水,他紧闭着双眼,冷汗却顺着鬓角滑落下来。

    过了大概一分钟,敲门的声音又再一次响了起来。不过这一次的敲门声似乎要比前一次更清晰,距离也要更近,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是他们和防盗门的距离正在被不断的拉近,敲门声每响起一次,他们离大门的距离就更近了一分。

    蜷缩在母亲怀里的候志昊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他死死咬着自己的下牙,生怕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就会被此刻门外的“王小华”发现。现在的候志昊已经被巨大的恐惧所包裹,他无法忘记王小华从楼上跳下去的时候,那时他坐在教室里心不在焉地看着窗户外的风景。

    也就是那样一个瞬间,时间好像都在他的面前停滞。他看见一直被他欺负的那个“猪狗”,倒立着从窗外和他对视。在那个瞬间他并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看见王小华那充斥着恨意的眼瞳,死死盯着他的眼睛,那个眼神没有恐惧,只有无尽的愤怒和怨毒。

    他与那样冰冷的眼神只有一瞬间的交汇,紧接着便有巨大的撞击声自下而上的传来,就像是当年他在马尔代夫山谷跳水时,水浪在耳边炸响时发出的巨响。

    后来他从同学的口中听说了王小华的死状,王小华的运气很不好,坠落的时候刚好砸中了自行车的车棚,脊柱当场被钢架折断,被送去医院的时候,折断的脚踝就搭在他自己的肩膀上。

    防盗门外的敲击声又停了下来,不过这回取而代之的不是死寂,而是门把手缓缓下压的声音。

    “咔哒。”只有一声。那是很清脆的一声,却让所有人的头皮都炸了起来。

    候志昊感觉自己的耳边好像响起了耳鸣,这耳鸣的声音断断续续,时而夹杂着母亲急促的呼吸,时而又夹杂着防盗门缓缓被拉开时,门轴转动的咯吱声。

    候志昊死死捂住干裂的嘴唇,潮湿的气味混着腥臭的血腥味在他的鼻腔内绽开。

    “啪嗒、啪嗒……”湿漉漉的脚步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候志昊从来没有任何一刻痛恨自己的听力竟然如此发达,就连水滴落在地板上的声音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他感觉到母亲抱着自己的手臂似乎收紧了一点,力道很大,仿佛是要把他整个人都揉进怀里。

    ——他知道,母亲也在害怕。

    抱住他的手臂一点点收紧,手指上的力道越来越大,手指几乎深深陷入了他的皮肤。他的额头上慢慢沁出冷汗,却不敢去挣扎,只能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

    疼痛从身体各处传来,就连肋骨都在重压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他感觉自己的所有器官都在遭受挤压,母亲怀抱他的力量,像是要把他融入自己的骨血。

    在肋骨处爆发出无法忍耐的疼痛时,候志昊终于忍不住挣扎了起来。他后背上的衣服早已被冷汗浸湿,额头上也沁出细密的冷汗。

    就在这时,他的背后却突然传来一声很细的声音。这个声音好像正在忍耐巨大的疼痛,又像是人在濒死时血液和气泡堵塞气管,只能发出风箱般的“嗬、嗬”声。

    不是母亲的声音。

    候志昊的身体完全僵住了,胸腔被箍束的疼痛还在继续,但他却不敢再有任何动作。他无比清晰地感受到,那个声音不断靠近他,靠近他的后背,又靠近他的耳朵。

    紧接着,一个干涩而迟滞的声音从他后背传来,声音响起的时候,还参杂着咕噜咕噜的水声:

    “侯志昊…我们都在等你…你为什么还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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