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敲门声在沉闷的空间中响起, 完全打破了那死一般的寂静。盯着黑暗中那扇漆黑的防盗门,程名的心跳越来越快,甚至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少年被抱在柳安木的怀里, 漆黑的瞳孔在黑暗中泛着不清晰的血色。他的目光在紧闭的大门上停留了一会,当敲门声再一次响起的时候,他忽然伸出手臂, 紧紧抱住了青年的脖子。
“吓到了?”柳安木目光从防盗门上移开,慢慢抱紧了少年。
少年将头埋在他的颈窝, 瞳孔被一层刺眼的血色覆盖,像是月光下的大海,深沉、神秘, 好似在吐息之间便能吞噬海面上飘荡的船只。他微微偏着头, 看向沙发上相拥的一家三口, 那目光中包含着一丝隐藏的嘲讽。
半晌, 少年收紧手臂, 唇角略微勾起,很轻地“嗯”了一声。
柳安木心安理得地抱着怀里的爱人,带着一点哄孩子的语气:
“别怕,有我在这儿,它不敢欺负你。”
他自然不会相信柏止真的在害怕,虽然退回到幼年态,但柏止毕竟也是活了上千年的妖精, 门外的东西就算再凶,面对小柏止也只有跪地求饶的份。
不过这种难得的撒娇让他心里暗爽,甚至还认真思考是不是该放点水,好多享受一会这种别样的温存。
“……”程名捏住鼻子,有点嫌弃:“连个孩子你都不放过, 你也太饥|渴了吧?”
温香软玉在怀,柳安木弹起一根中指,毫不客气:“滚蛋!”
程名也不在意,压低了一点声音,双眼却一刻都不敢离开大门的方向,好像生怕下一秒就出了什么变故:“三哥,你说这都敲了半天了,那东西到底还进不进来啊?”
半分钟过去了,门外的“厉鬼”似乎很有耐心和恒心,到目前为止都只是在持之不懈的敲门。
柳安木感觉也有些纳闷,难道这“厉鬼”还想等着他们主动开门?
——不对,这绝对说不过去。“王小华”之所以一直没有进屋,不过是因为那条蠢狗在死后依旧忠心地守在门口。现在守门狗的魂魄已经离开,如果它真的想要向候志昊复仇,至少也该先进屋才行。
柳安木盯着大门的方向,自言自语地说道:“难道他的目的不是向候志昊复仇?只是想吓一吓候志昊?”
如果真是这样,那之前那些学生和老师的死又怎么解释?
柳安木在脑海里飞快地过了几种可能,但无论是哪种可能,都存在无法解释的地方。难道前几个死者真的都是死于意外?……不,从班主任“王婧”的死法来看,她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想要自救,可惜最后没有成功,如果不是被那东西魇住,她又为什么会给自己选择这么残忍的死法?
门外的敲门声突然停了下来,屋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中。大概五六秒后,粗重急促的呼吸从沙发的方向传来,就好像发出喘息的人正陷入到了一场噩梦中。
伴随着那呼吸声,整个房间里忽然弥漫开一股极其腥臭的味道,仔细闻去,这味道里似乎还夹杂着一些水腥味,就像是下水道里的爬虫,从四面八方冒出来。
柳安木呼吸微微一滞,单手抱住少年,猛地站了起来:“不好!”
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没有反应的时间,供台上的蜡烛尽数熄灭,黑暗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就将屋内的六个人淹没。
粘稠的触感顺着小腿往上爬,就像是一脚踩进了冰冷的沼泽中。与此同时,有什么湿润而冰冷得东西从天花板上垂下来,像是泥鳅一般滑腻腻地钻进衣领。
湿滑的触感钻进后领,柳安木当机立断解开腰间的铜钱串,数枚铜板破空而出,朝着八个方位飞去。
“当啷——”铜钱撞到墙壁后落地,接二连三的发出清脆的响声。
柳安木闭眼聆听铜板落地的声音,慢慢皱起眉头。从铜板落地的方位判断,他所在的方位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这个是一个危险的信号,至少说明那东西已经找到了离宫所在,并以离宫为中心,向周围扩展开了自己的鬼蜮,所以才能在无形中将整个房间的方位换颠倒。
如果不尽快结束鬼蜮,八轮颠倒之后,生门就会变成死门。
冰凉的感觉不断从皮肤渗入血肉,周围的黑暗如同墨水一般深沉。陷入沼泽的双腿正在不断下沉,这种感觉真实地甚至不像是幻境。在完全陷入“沼泽”前,柳安木单手抱紧怀里的小柏止,另一只手则抓起桌上的一只三清铃,用尽全身的力量摇动了一下。
“铛——铛——”伴随着三清铃古朴的声音,灵台瞬间清明,被挤压的痛苦也缓解了许多。
只是还没等他松一口气,心口的位置就陡然一疼,像是被人用力踹了一脚。这一脚没有留任何的力道,柳安木直接撞到了墙上,喉咙一甜,吐出一口血沫。
酸涩的鼻尖流下温热的液体,柳安木却下意识收紧右手。这一握却让他的心脏猛然收紧,原本应该被他抱在怀里的少年不见了,而且随着他握紧右手,插在手心的玻璃又往里陷了几分。
“怎么回事?”柳安木咬紧满是血沫的下牙,试图让自己的混沌的大脑冷静下来。因为疼痛,他浑身的肌肉都绷得很紧,以至于他想要撑着地板爬起来都做不到。
事实上,他根本就没有站起来的机会。几乎就在他后背撞上墙壁的下一秒,他单薄的脊背就被人用力踩住,散落在地的碎玻璃很快就将他的胸膛扎得鲜血淋漓。
温热的血液顺着他的额头滑落,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只能看见一片血红的地板,和满地的晶莹发亮的碎玻璃。
后背被踩住反复碾压,玻璃碴子更深地扎进血肉中,柳安木被迫发出一声闷哼。两世加在一起,他都没吃过这种瘪,下意识就想要翻身去揍那人,可是此刻他的身体却像是被钉在了地板上,连小拇指都动弹不得。
紧接着,一个冷笑着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还敢让你那个傻子妈写信到学校闹,王小华,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丫的还是一个硬骨头?”
……王小华?
挣扎的动作微妙的停顿了两秒,趴在地上的柳安木眨了眨被血糊住的眼睛,眼前的景象也终于清晰了起来。
这不是在候志昊家的客厅,而是在一个更为狭窄的空间,到处都弥漫着一股尿骚味,而他的脑袋就被按在一排小便池的下方。不过一瞬间,他立刻明白现在的处境。
上锁的卫生间,毫无顾虑的施暴者,蜷缩而隐忍的被施暴者……这里是王小华制造出的鬼蜮,而他现在的身份,就是当年的“王小华”。
刚想明白了这一层,柳安木突然感觉头皮一疼,紧接着就被迫扯得头颅后仰。模糊的视线慢慢清晰起来,眼前放大的是一张毫不掩饰恶意的脸,这张脸还算得上是帅气,但那爬满恶劣和兴奋的眼睛却将这份英俊完全破坏,扭曲得像是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说话啊!既然你这舌头没用,要不要我帮你割掉?”
随着候志昊满含恶意的话音落下,周围顿时响起一阵起哄声。此刻柳安木就像是寄居在这具躯壳中的一丝游魂,恐惧、颤抖和绝望正在挤压躯壳中另一个脆弱的灵魂,他甚至能听见这具身体牙床碰撞的咯咯声。
汗水顺着额头滑落,小腿的肌肉不断抽搐,又因为受伤而渗出腥红的鲜血。
伴随着周围的起哄声,很快就有人将一根铁棒塞进了候志昊的手里。铁棒被烧得发黑,表面丝丝缕缕的冒着白色的烟气。汗水已经顺着“王小华”的脸颊流到了下巴,他挣扎着摇着头,所有人都能看出这个“猪狗”的恐惧,眼泪和血水混在一起,他呜呜哭喊着,不断哭喊着,拼尽全力想要挣脱候志昊的控制。
候志昊单手钳住“王小华”的下巴,此刻他脸上的笑容只能用狰狞来形容,眼神中透着不正常的渴望,好像对即将要发生的事情非常期待:“听不懂人话的猪狗要被惩罚,你知道这个道理吧,既然知道你还敢反抗我?想让我痛哭流涕地给你道歉?那我现在亲手给你刷刷牙好不好啊?”
“呜!呜!……呜呜!”
周围的起哄声和“猪狗”的哀嚎让候志昊很受用,显然,他非常享受这种被人前呼后拥的感觉。
被烧黑的铁棒上还泛着白烟,这种压迫感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尤其是当这根冒着烟的铁棍越来越近,眼见就快要抵上嘴巴,这个距离下甚至都能感受到铁棒上滚烫的温度,身体发自本能的想要逃离,却又被死死按在原地。
“靠!”柳安木挣脱不了“王小华”的身体,只得暗骂了一句:“一群畜生!”
冒着热气的铁棍越来越近,下巴被强硬掰开,柳安木甚至已经能感觉到嘴唇被那滚烫的温度烧灼。
既然事已至此,柳安木也不打算再进行那些毫无意义的反抗。可面对即将发生的惨剧,即使他想要闭上眼睛逃避,眼皮却被无数只手扒开,这些手指几乎要戳进他的眼球。
那一张张狰狞扭曲的面孔的眼前放大,他们就是要让这个胆敢去打小报告的“猪狗”感受最绝望的恐惧!这是他们商量后决定给予这个“猪狗”的惩罚,作为忤逆他们的惩罚。
滚烫的烙铁接触嘴唇,伴随着兹拉兹拉皮肉被烧焦的声音,狭窄的空间里顿时响起来惨绝人寰的惨叫,听得人头皮发麻。也就在这一瞬间,柳安木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抱住,从那具痛苦到目眦尽裂的身体中脱离了出来。
淡淡的木香钻入鼻腔,好像一剂镇定剂,让他剧烈起伏的胸膛缓慢平复下来。
第152章
洗手间似乎在漏水, 冰凉的水滴顺着衣领划过后背,柳安木感觉到了一丝寒意。
即使他已经脱离了王小华的身体,但面前的惨剧依旧在上演。饱受折磨的男生下巴被钳住, 那烧黑的铁棍不断在他的口腔内捣弄,粘膜被灼烧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滋滋声,不断有白烟从男生的嘴里冒出来。
鲜血从王小华的嘴角涌出, 他的口腔里溃烂了一片,每次铁棒狠狠捣过牙齿时, 都会发出钝钝的闷响。剧烈的痛苦之下,他的手指死死抓住身上的校服,碎玻璃也因此插进了更深的血肉之中, 校服的布料上残留着痛苦抓揉的痕迹。
“呜呜……呜呜!”哀鸣声不断从王小华的嘴里发出来, 鲜血淌了他满嘴, 每次被迫张大嘴巴, 都能看见那灌满鲜血的牙龈, 有的地方甚至已经烫得发白,鲜血从伤口周围汩汩流出。
就在这时,正被那群人残忍折磨的王小华却突然偏过头,看向自己右侧的空气。
被折磨到失神的男生仰着脑袋,和飘在半空中的柳安木对视了一下。被烫伤而翻起的嘴唇上还淌着血,血痂混着翻起的皮肉,完全看不出嘴唇的形状。
片刻后, 那两块发白的嘴唇动了一下,接连喷出了好几口黑血,血液中竟然还混着一颗被血色粘液包裹的牙齿。
这场惨无人道的折磨一直持续了十几分钟,王小华像个被玩坏的破布娃娃趴在地上,他的脸被候志昊踩在脚下, 鼻腔里流出的鲜血糊了他的脸,让他看上去就像是个血人。
候志昊狞笑一声,抓起王小华的衣领,把他的脑袋按进骚臭的小便池,扬起拳头,一拳接着一拳砸在王小华的背上:“不是喜欢让你那个脑瘫妈告状吗?继续告啊?”
柳安木原本还期待那泥人也有三分火气,被人欺负到这种地步,男生怎么也会拼死反抗一搏。但事实上被那些男学生按进小便池的王小华从始至终都没有还手,只有在沙包大的拳头砸在脑袋上的时候,他才发出痛苦的闷哼。
“呜、呜……呜!”他布满鲜血的手指不断抓挠着小便池的边缘,在白瓷小便池上留下数道刺目的血印。
候志昊捡起地上的铁棍,松动了一下自己的肩膀,皮笑肉不笑地看向趴在小便池上喘息的王小华:“今天就算给你这杂种一个教训,如果还有下次,我们就到你家去,也给你那个脑瘫妈一点教训!”
候志昊话音刚落下,原本半死不活趴在小便池上王小华却突然挣扎地爬起来。
这个一直没有反抗过的男孩满脸都是血,但此时此刻他的双眼中却迸发出愤怒的火焰,像是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浑身是血地朝着候志昊扑了过去,他吼着,叫着:“你敢动我妈试试看!我会让你死的很难看!”
可惜这也不过是困兽之斗,还没等他揪住候志昊的衣领,整个人就被旁边围上来的学生踹飞了出去,后背重重砸在小便池的边缘,随着“嘭!”的一声闷响,他整个人软绵绵地滑了下去。
候志昊握紧手里的铁根,冷笑着走了过去。他的脚步停在王小华面前,手里铁棍忽然高高扬起,随即重重落在王小华的手臂上,阴冷的声音像是地狱爬上来的修罗恶鬼:“挺耐揍啊,看来不费你一条手臂,你还真拿自己当个人了!”
伴随着清脆的断裂声,王小华的额头上顿时沁出了细密的汗水。他趴在血泊,痛苦地捂着自己的断裂的左臂,鲜血从他牙缝中淌了满嘴,他的惨叫与哀嚎回荡在狭小的洗手间内。
也许这一幕实在太过血腥,周围的几个人男学生都沉默了下来。他们面面相觑,终于有人站出来拦下了双眼赤红的候志昊:“昊哥,别打了,待会别真的闹出人命了。”
候志昊站在原地喘息了两声,他握着铁棍的手微微颤抖,肌肉绷得很紧,不是害怕,而是兴奋到了极致。这种完全的掌控感让他着迷,好像他是那高高在上的王,能够随意掌握别人的生命。
他丢掉了手里的铁棍,铁棍砸在地面上,发出当啷一声:“怕什么?猪狗不都皮糙肉厚的,不然像他这种杂种,连猪狗都当不了!”
此刻候志昊双眼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腥红,他大步走向趴在血泊中的王小华,揪住王小华的后领,沙包大的拳头已经握成形。
可就在那拳头即将砸在王小华的身上时,候志昊周围的空气中突然冒出数道白色的丝线。
手腕被那些白色丝线缠住,候志昊的动作顿了一下:“靠,什么玩意?”
没有等他反应过来,那些漂浮在他周围的白色丝线就骤然从四面八方收紧,短短几秒,就将他捆绑成一团白色的丝蛹。
候志昊面目痛苦地跌倒在地,手脚都被反绑,他不断吐出肮脏的咒骂:“哪来的狗杂种!放开老子!你知道我爸是谁吗?敢跟我作对,我让你爸妈明天就只能上大街捡破烂!”
周围的男学生齐刷刷地转过头,奇怪的是这些学生并没有任何举动,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门口方向的青年。这些人的脸逐渐变得模糊,只有那一双双阴冷的眼睛,在狭窄的卫生间内令人不寒而栗。
脚步声在安静的卫生间里尤其清晰,柳安木走到血泊中的王小华身边。被蛹丝包裹住的候志昊也倒在这里,他双眼赤红,像是愤怒到了极致,却因为眼睛以下都被蛹丝包裹而无法说话,只能从喉咙中发出野兽般的闷吼。
柳安木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铁棒,他把玩着手里的铁棍,看向躺在血泊中生死不知的王小华:
“在幻境都不敢还手,还想找他报仇?”
血泊中的少年浑身轻颤了一下,缓慢、僵硬地抬起头,那张被血污糊满的脸上睁开一双怨毒的眼睛,他一字一句地开口:“谁说我不敢?”
“好,那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柳安木蹲下身,将手里的铁棍摆在了他面前,随即竖起了两根手指:“第一,拿着这根铁棍砸碎这些人的脑袋,向他们复仇。”
柳安木放下了一根手指,晃了晃最后一根手指说道:“第二,什么都不做,继续当你的受害者,趴在这里回味那些人带给你的痛苦与屈辱。”
王小华死死盯着青年的眼睛,良久,突然笑了起来。只不过因为他牙龈和嘴巴里都是血,这一笑反倒显得有些惊悚。可他的笑容却越来越大,露出那些泡在血水里的牙根:“所以你是想说服我,让我在幻境里复仇,放过外面的候志昊?”
柳安木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反问道:“你准备怎么选?”
王小华脸上的笑容尽数消失,他阴冷的目光扫过面前的铁棍,几乎没有什么犹豫,伸手捡起了地上的铁棍。
他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偏着头死死盯着地上的候志昊,嘴角扬起一个残忍的弧度。
被蛹丝包裹候志昊双眼因愤怒而赤红,喉咙里发出急促而愤怒的低吼。他瞠目欲裂地盯着那个俯视他的王小华,明明刚刚还是被他踩在脚底的蝼蚁,此刻却在用一种冰冷的眼神注视着他。
“唔、唔!”候志昊拼命蠕动、挣扎,想要从包裹住他的蛹丝中脱离出来。可惜这只能是徒劳,还没等他发出第一个音节,血花迸溅,铁棍已经重重敲击在他的脑袋上。
棍棒敲打骨头的声音很沉闷,腥红的鲜血汩汩从候志昊的脑袋上流出来,他浑身像触电一样抽搐,腥红的双眼瞪得很大,似乎不敢相信所发生的一切。
随着第一棍狠狠落下,血浆迸溅。
“啊!”王小华喉咙里发出歇斯底里嘶吼,每次绝望的喊叫都伴随挥舞起手里的铁棍。
扬起的鲜血不断溅在他的脸上,那些还带着温度的血液从他脸颊流下,就像是从地下爬上来的恶鬼。
地上的候志昊刚开始还挣扎几下,慢慢的,他的颅骨被敲打的扭曲变形,黄白交织的脑浆从破碎的颅骨中迸溅,大概过了五六分钟,候志昊抽搐的尸体便没有任何动静。
“当啷!”手里的铁棍重重落下,王小华瘫坐在血泊之中。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又低头看着自己布满鲜血的手,此刻他脸上的表情很诡异,像是不知所措的茫然又像是大仇得报的兴奋。
他好像丢了魂一般,过了很久,才猛然抬起头,看向从始至终淡定看戏的青年:“你不是候志昊家找来的帮手吗?…为什么要让我杀了他?”
柳安木拍拍手,无辜地笑了笑:“因为他该死。”
“……”
王小华仿佛陷入了沉思,他自言自语重复着“因为他该死”这句话。随即他缓慢抬头,看向几步远的柳安木,充血的眼眶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竟然流下了两行血泪,明明留着血泪,可他却疯疯癫癫地笑了起来。
下一秒,洗手间的大门被推开,提着水桶和拖把的女清洁工从门外的方向走了进来。
不过当看清洗手间里的一幕时,女清洁工手里的拖把和水桶都“咚”的一声掉了下去。她冲进洗手间,却看也没看脑袋被砸得稀巴烂的候志昊,而是径直冲到了王小华的身边:“来人啊!出事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王小华的身下已经汇集起了一潭血水。他缓缓俯身趴在地上,嘴里一股一股吐出鲜血。
女清洁工抱起满身都是伤的王小华,满脸的焦急和担心,冲出了洗手间。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洗手间门外,柳安木依旧能听见女清洁工大嗓门的叫喊声,那喊声回荡在空旷的走廊上,久久不曾消散。
第153章
随着王小华的离开, 满地的鲜血和候志昊的尸体全部化为黑色的灰烬消失不见。周围的墙壁在一瞬间腐朽,红色的污渍爬满墙壁,就连头顶的白炽灯也变得忽明忽暗。
紫黑色的树根盘踞在地面之上, 将地砖撬开一个又一个的缺口。
树根表面裂开一道狭窄的断口,从断口内抽出几根枝芽,这些枝芽顺着树根缓慢向上抽条, 柔软的新枝缠绕上柳安木手指,又卷在他的手腕。
周围的一切都在快速朽化, 这是鬼蜮即将崩塌的前兆。
柳安木踢开地上带血的铁棍,能离开鬼蜮的“通道”只有一处,那就是洗手间的大门。
“我们也走吧。”柳安木随手拨弄了一下那些新长出的枝芽, 朝着洗手间的大门走去。
门锁已经完全锈死, 就连门把手都被一层铁锈包裹, 不过门没有完全锁死, 只轻轻一推就朝外打开。腐朽老旧的门板吱吱呀呀地朝外打开, 眼前的场景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头上裹着纱布的小男生低着头站在办公桌旁,缠着纱布的手指抓着自己的校服。他脸上的表情很倔强,甚至可以用固执来形容:“明明是他们在欺负我,为什么要我作检讨?”
头发高高盘起的女教师坐在办公椅上,脸颊刻薄削尖,两条的眉毛拧成了一个八字:“一个巴掌拍不响,我们班有六十多位同学, 为什么他们不欺负别人,偏偏要欺负你呢?话再说回来,你的事情老师也在积极帮你解决,为什么还要让你母亲写信到学校闹?难道你不知道马上就要评优秀班级了?因为你一个人的事情影响全班参评,你现在还很光荣是吗?”
小男生抿着嘴唇没吭声, 因为烫伤的缘故,他的嘴唇上还残留着血痂,看上去就像是丑陋的陨石坑。
见他不说话,女老师冷哼了一声,将手里的水杯重重放在桌上:“你的好朋友‘张扬’还偷偷去给校长信箱投信,现在监控已经调出来了,学校已经给这件事定性为恶意造谣同学,昨天学校已经联系了他的父母,安排他回家反省!”
“今天我也接到了学校的通知,如果你不写这封检讨,你和张扬就都按照记大过处理。到底要怎么做你自己去考虑吧,不过我只提醒你一句,张扬会受到这个处分,完全是因为你!”
王小华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这个只有十五岁的孩子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件事最后竟然变成了他的错……明明挨打的是他,受伤的也是他,张扬只是为他打抱不平而已,为什么最后却变成了他的错?
女教师一直在暗中观察着他的表情,这个年纪的孩子脸上根本藏不住心思,简单吓一吓就会让他们害怕妥协。
她满意地看着王小华的脸色由白转青,话锋一转,又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和候志昊的事情老师都知道了,老师昨天也找了候志昊的母亲,她对你也很愧疚,并且答应会给你经济上的补偿。只要你可以向学校承认,霸凌的事情全部都是你编造的谎言,候志昊也从来没有欺负你,他们家现在就可以给你两万块钱的补偿。老师知道你家的情况并不好,你母亲和弟弟智力都有问题,两万块钱已经够你们生活很久了对不对?”
王小华抓着脏兮兮的手一点点收紧,伤口因为过于用力而崩裂,腥红的血液从纱布中渗透出来。他深深低着头,单薄的背影蜷在校服里,像一只失去了保护的小兽。他固执地站在原地,可就连声音都在发抖:“可我什么都没有做,明明都是他们在欺负我……”
“那又怎么样?”女教师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如果不是你去撩闲他们,他们为什么要专门挑你欺负?我刚才就已经说过了,这件事是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们双方都有过错。你举报候志昊霸凌你,那证据呢?就凭一份验伤报告,你有什么证据说这些伤是候志昊打的,万一是你自己不小心摔出来的呢?还有你说他们在卫生间打你,卫生间又没有监控录像,你凭什么说就是候志昊打的你?”
女教师的情绪很激动,说话也变得尖酸刻薄,“现在我好话赖话都跟你说了,如果你还要一意孤行,非要继续闹下去,那我现在也可以很明白的告诉你,初二八班不欢迎你这种没有集体荣誉感的学生!”
“这件事如果继续闹大,结果只会有一个,那就是你和张扬都会被学校开除。”
……
“你自己好好想一想,你母亲把你养这么大容易吗?现在你也长大了,难道就要这样回馈你的母亲?”
“让她继续为了你的事东奔西跑,让她为你担惊受怕?这是一个好孩子该做的事吗?……”
女教师吐沫横飞地说着,丝毫不给王小华开口为自己辩解的机会。白炽灯惨白的光线落在她胸前“模范教师”的金属牌上,此刻却显然无比讽刺。
斥责的话语不断传入耳朵里,而王小华只是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盯着桌上初二八班的合影。那是上个月教师节的时候他们全班一起和老师拍的,每个人都怀着对老师的感恩,在照片的最下方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的名字写在最角落里,孤零零,歪歪斜斜,像是一只永远无法靠岸的孤船。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向那些“恶魔”检讨……医生说他有轻微脑震荡,也许正是这个原因,他的半边身体都麻木了起来,甚至连那些疼痛都不明显了,他好像飘在云端上,整个人都是轻飘飘的。
办公室的窗外时不时走过几个人影,这些人影脚步很快,看不清楚脸,但却无一例外都在走过办公室窗户的时候朝内张望。
大概过了两三分钟,王小华才轻轻地开口:“老师,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柳安木坐后排的办公椅上,单手插兜,随意蹬了一脚,办公椅就原地转了一圈。
直到办公椅转回原来的角度,才从后被一只无形的手扶住,停了下来。树根在脚下的空间疯长,短短几分钟就铺满了办公室内的地板,更纤细的一点的树枝盘住青年身下的办公椅,远看上去就像是一把树根打造的椅子。
墙壁上的时钟定格在六点,王小华和女教师的身影好像都被封存在了原地。
他们的身体就像是蜡烛一样不断融化,直到完全变成一潭五颜六色的泥水。周围的一切都在重塑,夕阳的余晖刺破五颜六色的泥水,从粘稠的液体中射出,最终落在宽大校服下那单薄肩膀上。
风呼啸吹过顶楼,楼下早已经聚集了密密麻麻的人群,这些人里有扛着摄像机的记者,也有穿着行政夹克的相关领导。警车、消防车停驻在楼底两侧,教学楼的底部已经铺起了一层橘色气垫。
穿着校服的少年安静地坐在围墙顶部,手机停留在通话界面上,扬声器里不断传来劝阻的声音:“小同学,你刚才说的事情我已经全部记录下来了,关于候志昊同学对你进行霸凌的情况我都会如实向上反应,后续还需要你继续配合我们采访。不过请你放心,这件事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结果,所以你现在绝对不要冲动,不管发生什么,生命只有一次……”
天边血红的夕阳落在少年缠着纱布的脸上,他静静看着远方的夕阳,半晌终于露出了一个微笑。
王小华缓缓拿起手机,凑近因为烧伤而凹凸不平的嘴唇,他像是自言自语般开口:“小春姐姐,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么多,但只要我活着,正义就无法得到申张…只有我死在这里,才能揭开这些人伪善的面孔,才能让这个世界听到他们的恶行……”
“嘭!”王小华的话还没说完,顶楼的大门突然被撞开,卡住门把手的木杆断成两截。
穿着黑夹克的校长行色匆匆的迈步走上顶楼,他不断擦着额头上的汗水,这件事情闹得非常大,这个跳楼的学生联系了记者,记者很快又把这件事捅到了教育局,如果处理不好,他这个校长恐怕今天也就做到头了。
面色惨白的女教师王婧急匆匆跟在校长的身后,迈进顶楼的第一眼,她就看见了坐在围墙顶上的王小华,两条腿顿时软了下去,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只能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周围很快就有人将她扶了起来,她的一张脸此刻因为缺氧而涨的通红,却突然像是不知道从哪来了一股力气,猛地直起了自己的身体,脸红脖子粗的朝那边吼道:“王小华,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你的问题我不是都给你解决了吗?你在这里装腔作势又想干什么?……”
可惜她的话还没说完,嘴巴就被旁边的两个老师死死捂住,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校长擦着脑门上的汗,只能不断重复着:“别冲动……别冲动……”
围墙边的王小华平静地听完女教师的话,转过头,他的眼珠里布满腥红的鲜血,一动不动盯着王婧的眼睛。半晌,那个孩子忽然笑了起来,他擦去眼角笑出的眼泪,盯着自己的班主任,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们最好祈祷这个世界没有鬼魂这种东西,否则我一定会回来,去找你们每一个人……”
未说完的话飘散在半空中,呼啸声的风声中响起了惊恐的尖叫。
白色手机孤零零放在围墙上,少年的身影像是一道断了线的纸鸢从半空中急速落下,如血的夕阳落在他的背影上,好似鲜血从他的身体浸出,慢慢浸透浅蓝色的校服……
第154章
教学楼下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随着这闷响传来,时间好像在一瞬间凝滞,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校长脸色惨白如纸, 周围的人正七手八脚地搀扶着他,他的屁股悬在半空中,要落不落。女教师王婧的脸色则凝固在愤怒的神色上, 两片厚厚的嘴唇张开,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
柳安木从树根盘踞的椅子上不紧不慢地起身, 他十二岁入行鬼师一行,类似的事情他见的实在太多了,如果每桩每件都去共情, 只会平白耗尽自己的心力。
同时他也从来不惧怕厉鬼, 厉鬼虽然人人提起都闻声丧胆, 但说到底那也不过是一群可怜人。
他们生前遭受不公, 遭受折磨, 死后又为怨气所困,无法投胎转世,只能徘徊于世间,不断回忆曾今的痛苦与怨恨。
柳安木从腐朽的地面走过,走到围墙边,看向天边鲜红似血的晚霞。留在围墙上的手机还保持着接通的状态,从扬声器里不断发出一个焦急的女声:“同学, 同学,你千万不要冲动,相信我,事情一定还有转机……”
可惜这些话已经没有人能够听见了,电话里的声音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声音变得越来越急促,时而还参杂着女人和小孩诡异的笑声,电流声也越来越大,直到到达一个顶峰后,所有的声音都戛然而止。
树根顺着围墙慢慢攀上,分裂出的根须钻进围墙上的裂痕,几乎没有花费多少力气,围墙就在面前应声倒塌。十几米的高度失去了围墙的禁锢,一眼就能看见楼下那具被鲜血浸透的尸体。
随着围墙倒塌,围墙上的手机也被埋进一片水泥砖墙下,扬声器里冒出几声激烈的电流声,随即便不断重复着一个凄厉的女声:“好烫啊…好烫啊…谁来救救我啊啊啊……!”
伴随着这个声音的,还有火苗吞噬一切发出劈里啪啦的爆炸声,就好像对面正陷在一片火海当中。
柳安木在一堆砖头里翻找了一阵,终于找到了埋在砖头堆里的手机,不过手机已经黑屏,只有女人凄厉痛苦的声音还在持之不懈地从扬声器里传出来。
手机表面覆盖着一层死气,摔碎的屏幕上凝结成一块块的血斑,就像是有鲜血从屏幕碎痕中溢出来。
“第二个死者。”柳安木盯着黑屏的手机看了一会,拇指擦去屏幕上的血斑,他若无其事地把手机揣进了自己的口袋,自言自语地冷笑:“死到临头,这家人还不打算说实话。”
天台上的风声很呼啸,像是刀子一样划过脸颊。柳安木又抬头看向远方的晚霞,鲜红如血的晚霞从天际线烧透了半边天,几只黑色的乌鸦展开双翅从血红中天际飞过,不详的叫声响顿时彻云霄。
“还没结束,走吧。”柳安木自言自语说完,向前迈了一步。这一步让他半边身体悬出天台,摇摇欲坠,可他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恐惧,反而还主动从十几米的高空看下去。
少年的尸体躺在血泊中,从高处看去,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黑点。
被压在砖墙下的树根迅速抽离,枝条缠绕着青年的小腿,慢慢上爬。在被失重感彻底包裹的前一瞬间,柳安木伸出手,接住了自己还是孩童模样的爱人。
小柏止乖巧抱着他,青涩的五官隐约能看到日后的影子。
风声在他们耳边呼啸而过,柳安木低头拥抱着怀里的小柏止,嘴角微微弯起一个弧度。这种拥抱的姿势富有极强的占有欲,疯狂的失重感让他有种正在和柏止殉情的错觉。
而这种错觉,会让人发了疯一般着迷。
急速下坠中,他们的身体好似撞上一面镜子,镜面应声而碎。破碎的镜片漂浮在半空中,面无表情的王小华站在数不清的镜子碎片里,黑红色的血液从破碎的镜面中流出,就像是无数个倒在血泊中却又不肯闭上眼睛的少年。
再睁开眼的时候,柳安木已经坐在了公交站的长椅上。小柏止撑着他的肩膀,从他怀里坐起身。少年微微偏头,那道没有什么情绪的视线就落在身旁穿着校服的初中生身上。
初中生并没有回头看他们,只是安静地看着街道的方向。
“总算肯露面了。想找人帮忙,总得当面委托吧?”柳安木略微活动了一下有些酸涩的肩膀,顺着初中生的目光朝着对面的道路上的看去。
他看见一个腿脚不利索的女人跌跌撞撞地走在大街上,手里拿着厚厚一沓的纸单。
女人的表情非常木讷,上身穿着冬天的棉袄,下身却又是一条单薄的裙子,腰后还用绳索串了一连串的塑料瓶,看上去精神好像不太正常,但女人的衣服和脸颊都很干净,应该是有特意清洗过。
每当有人从女人身边走过,她就会伸出皴裂的手指去拉住那些人的衣服,随即颤颤巍巍地将手里的宣传单递出去,开裂的嘴唇开开合合:“我的…我的儿子…被害死了…请帮帮我……请帮帮我们吧……”
浑浊的眼泪从发红的眼眶中滚落,她咬烂而出血的嘴唇上挂着干涸的血痂。大部分的路人都对这个女疯子避而远之,甚至远远看见她就会绕道而行,而这个女人毫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她只是一遍遍向那些路人递出手里的纸单,正面用一行腥红加粗的血字写着“杀人偿命”。
街道上有不少行色匆匆的路人,但却鲜少有人从女人手里接过那纸单。大部分都对这个疯疯癫癫的女人敬而远之,也有路人盯着手机突然被女人拉住,被吓了一跳的路人匆匆丢下一句“神经病”就加快脚步离开。
而被留在原地的女人并没有追赶他们,只是茫然地盯着他们的背影,开裂的嘴唇一遍又一遍,喃喃地、彷徨地一遍又一遍重复道:“我的儿子…被人害死了…请帮帮我……请帮帮我们吧……”
坐在长椅上的三个人沉默无语。过了很久,柳安木才开口道:“那是你妈妈?”
初中生死死盯着那个踉跄的身影,他的眼睛中滚着泪水,可他却固执地不肯让那泪珠落下。街道的另一边很快又出现了一个身影,那是个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穿着一身名牌风衣,手腕上的包包是价值十几万的限量款LV。
此刻在她的手里紧紧攥着一副大红横幅,她快步走到女人身边,对行为痴傻的女人没有任何嫌弃,反而主动接过女人手里的宣传单,在女人的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紧接着,两个人合力将那横幅展开,用胶布悬挂在两个电灯柱间,大红色的横幅上只有一段白色印刷体的大字:
“XX中学初二八班候志昊,杀人偿命!”
挂完横幅,年轻女人又走道马路边,对着横幅连拍了几张照。不过当看见年轻女人的脸时,柳安木还是有些意外,“陈娇娇?她怎么也在这里?”
幻境并没有回应他的问题,眼前的画面飞速变化,明亮的天色转瞬间就已经漆黑一片,拖着塑料瓶的女人踉踉跄跄地走在破烂的街道边,她嘴里不断嘟囔着什么,两只眼睛肿得像是核桃,脸上的表情麻木又彷徨。
看着中年女人彷徨的背影,柳安木却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他的目光没有落在女人身上,而是死死盯着从候方街角驶来的一辆黑色汽车。这辆汽车没有悬挂车牌,四面车窗上都贴着旧报纸。
——他们是想杀人灭口?
这个想法刚在柳安木的脑海里冒出来,像是要印证什么,街角的汽车就忽然提速,如同一头凶猛的怪物,朝着路边的腿脚踉跄的女人“扑”了过去。
“嘭!”女人甚至连头都没来得及抬起,身体就被一股大力撞飞。
柳安木停下脚步,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收紧,他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这里是王小华记忆构建的鬼蜮,无论去做什么,都无法改变这些事最终的结果。
中年女人的身体像是破碎的布娃娃,被撞毁的汽车钉死在路旁的墙壁上,鲜血顺着单薄的下裙流下来。
她的身体不断痉挛发抖,如此剧烈的撞击下,她的身体已经严重变形,腹部被汽车掀起的前盖刮出一个腥红的口子,这道血口横亘她的腹部,最终停在她的胸口,刺入她身体的铁皮依旧留在她的身体里。
她的眼睛毛细血管破裂,双眼充血,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嘴里依旧在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我的儿子…被人害死了…请帮帮我……请帮帮我们吧……”
缩在柳安木怀里的少年忽然直起身体,他抬起右手盖住了柳安木的眼睛,轻声说道:
“别看了。”
被蒙住眼睛的柳安木没有挣扎,只是如少年所希望的那样闭上了眼睛。在他的视线中,最后一个画面是女人皲裂的手指死死抓着那些沾了鲜血的宣传单,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没有松开。
……
失重感又一次传来,这一次比画面更先出现的是愤怒的拍桌声。
“关小春,你就是一个实习生,我随时都可以让你收拾东西滚蛋!”
“这件事不是我们能管的范畴,现在我有权要求你马上把所有录音全部删除!”
“还有你写的那十几篇新闻稿,现在、马上、立刻给我全部删除,从今以后这件事提都不许再提!你在网上发布的那些不当言论,也赶紧给我删掉,否则……要找你麻烦的就不止是我了。”
“我们也是为你好,那种阶层的人我们得罪不起。你也该为自己考虑,不要为了一时冲动,毁掉自己的人生……”
“……”
屋里的女生沉默了一会,不知道低声说了什么,屋里紧接着便传出一阵摔砸东西的动静。
柳安木挪开了那只盖住他眼睛的手,眼睛有些不适应的眨了眨,眼前的画面才重新变得清晰起来。刚才听见的名字在他脑海里过了一遍,总觉得有些熟悉,却一下又想不起来究竟在什么地方听见过。
抱着纸箱的女生垂头丧气地走在阴暗的小道上,嘴角却又固执地抿成一条线,她自言自语地说着:“有什么好失落的,既然这份工作不能伸张正义,那这份工作我不要也罢!”
女生租的房子在一栋自建房的三楼,自建房电路老旧,楼道里的灯光时常失灵。女生站在楼道口叫了两声,楼道里的灯光依旧没有亮起,她抱着纸盒深深叹了口气,发泄般跺了跺脚:“又坏了!还真是倒霉到家了……”
在楼道前发泄了一番,她气喘吁吁地看向黑洞洞的楼洞。迟疑了片刻,女生还是认命地迈开脚步,缓缓走进了黑暗里,此刻的女生大概还没想到,她也就此走进了无尽的深渊。
这一晚女生在楼道中被乙||醚迷晕,又被胶带缠住手脚,送到了遥远的村落。
在这里等待她的是非人的折磨,当奄奄一息的女生被推出那不到两米高的平房时,她仅剩下的一只眼睛仰头看着天边的晚霞,那是腥红如血的颜色,好似象征着她最后的结局。
这是半个月以来她第一次看见外面的世界,恐怕也将会是她最后一次看见外面的世界。
“好美啊…”她仰头看着那样美的景色,沾着干涸鲜血的嘴角突然笑了起来。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轻声说道:“把我的尸体丢在水里吧,我在海边长大,从小就喜欢水…”
烧焦的尸体被裹上蛇皮袋,丢进了半山腰的山洞中。蛇虫咬烂编织袋,啃咬着那具残破的尸体。
柳安木安静地站在黑洞洞的山洞外,小柏止牵着他的手,目光平淡地看着山洞里的黑暗。不知道过了多久,柳安木转身看向天边的火烧云,那鲜红又刺眼的颜色,就像是被害人的鲜血浸染了天际。
“三条人命。”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自言自语说道:“三条人命……他们得拿什么来还?”
第155章
穿着校服的初中生站在他的身边, 蓝色的校服此刻已经被鲜血浸透,形成一种类似于藏蓝的颜色。血红的晚霞打在他惨白泛青的脸上,血泪从他眼眶中滴入腐烂到只剩骨架的脸颊, 有种说不出的诡谲。
“所以我要杀了他们,又有什么错?”初中生的声音融在风里,轻飘飘的, 好像没有任何重量。
“你想让他们死,这的确很简单。”柳安木点了点头, 他感觉到这个世界剧烈的波动,每一次波动,都是一个灵魂绝望而愤怒的呐喊。他话锋一转, 继续说道:“你能轻而易举杀死候志昊一家, 以他们一家人的力量, 肯定无法反抗你。可你的仇人远远不止他们一家, 那些助纣为虐的的那些人依旧逍遥法外, 享受着名誉、地位、金钱,受到所有人景仰,这些人你杀的完吗?”
王小华死死咬住自己的腐烂到快要脱落的牙齿,爬满蛆虫的眼眶中掠过一丝恨意:“杀不完我也要杀,那都是一群猪狗不如的畜生,反正我已经无法回头了,不如把他们都拖进地狱里!”
说着, 他阴恻恻转过头,充血的眼珠死死盯着柳安木:“如果你要阻挡我,我就连你一起杀!”
话音刚落,牵着柳安木的少年蓦然抬起头。
那双无波无澜的眼眸在一瞬间包裹上一层汹涌的血红,无数血丝从少年站着的那片土地上向四周蔓延开, 将泥泞的土地掀开一条条的狰狞可怖的凸起,如蛇蟒般朝着王小华的方向扑去。
“嘭!”
血液四溅,从地表爆出的血丝只用了不到零点一秒,就将王小华的头颅绞断。恶臭的血液从断裂的颈骨中喷涌而出,顺着那具无头的尸体滴落在地,很快又化作数道黑烟消失不见。
王小华的头滚落在地,顺着泥泞的土坡滚落,两只爬满蛆虫的眼珠死死钻到右上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喘息。似乎直到尸首分离,它都不敢相信竟然在自己的鬼蜮里会被如此轻而易举地抹杀。
小柏止站在土坡上,眼珠已经完全变成了血红,眼眶下方隐约浮现出一片青红色的纹路,这片纹路几乎占据了他的半张脸,让那张清冷的面容平添了几分妖异。
他垂眸看着土坡下的人头,就像操控棋局的棋手在打量一枚无关紧要的弃子。他在思考在棋子被对面吃掉前,该如何才能让这枚棋子发挥出最后的作用?
“我想你可能是误会了。”柳安木对这种结果毫不意外,他牵着少年走下土坡,在人头面前随意地蹲下。
“我并不打算阻止你,而且恰恰相反,我还可以帮你完成复仇。”他笑吟吟说道。
人头布满血丝的眼珠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当然不会白帮你。”柳安木伸手将人头提起,人头也并没有反抗,只是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等待着下文。
“如果我猜的没错,你构建鬼蜮的力量并不来自于你自身,所以当鬼蜮里出现第三种力量,你就无法完全掌控这个鬼蜮。而你之所以能杀死那些人,是因为你在死后得到了一笔机缘,这个机缘让你拥有了本不属于你的力量,而你接受这个力量的条件,就是和另一种生物的灵魂融合……”
话音还没说完,人头已经惊愕地睁大了眼睛,腐烂的嘴唇轻微颤抖了几下:
“……你为什么会知道?”
“我不止知道这些,我还知道与你融合的生物是蚂蚁,所以你可以将灵魂分解到这些小生物的身上。蚂蚁这种生物非常特殊,蚁群之间有一种非常特殊的联系方式,你也因此可以把自己的灵魂拆解成上百份,所携带的怨力也变成百分之一,通过几百只蚂蚁分散进入到侯家。”
柳安木抬眸,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的人头:“而我需要你的做的也很简单,把你知道的事全部告诉我。”
那个组织行事神秘又谨慎,仅仅查封一个研究所,对他们构不成任何威胁。想弄清事情的真相,接受过“改造”的王小华无疑是最好的切入点。
人头没有接话,眼眶中凸鼓起的眼珠不断看向旁边。那眼球上攀附着密密麻麻的血丝,那是一种迟疑又复杂的眼神,好像在进行激烈的斗争。
少年淡淡地看着他,那双血红色的眸子里依旧看不出半分情绪流动。大概过了十几秒,少年微不可察地勾起嘴角,张开一条缝的嘴唇里发出两个古怪的音节。
这两个音节就像是某种信号,人头紧绷的脸颊慢慢放松了下来。
它皮肉外翻的嘴角略微扯了扯,被血丝包裹的眼睛看向面前的青年,“你对我们这个组织很了解,但又不够了解……也许你找到了几个基地所,所以才能知道这么多的秘密,但你又能找到多少呢?一百个?或者两百个?”
“……”
见柳安木没有回答,人头外翻的嘴角咧开的更大了,断裂的头颅左摇右摆:“太少了,组织的规模远比你想象的要大。对我们来说,损失一两百个据点,甚至放弃一两个城市都无所谓。”
柳安木抓着人头的手悬在半空中,眼睛不由自主的眯起:“融合需要‘龙血’,你们从哪里弄来这么多‘龙血’?’”
“你还知道龙血?”人头有些诧异,它的眼珠在眼眶里转了一圈,落在旁边的少年身上。
见少年没有不悦的意思,人头才定了定神,继续往下说道:“龙血对我们来说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组织在西南有一片私人林场,其中有一座苗人‘神山’,传闻是上古凶兽‘鲧’的骸骨所化,那山眼中有一眼山泉,泉眼中一年四季都会流出‘龙血’。”
“上古凶兽‘鲧’?”柳安木皮笑肉不笑道:“凶兽尸骸百里之内都是致命的瘴气,稍微沾上一点,就会浑身溃烂,这种瘴气就连防护服都挡不住,你们是如何进去取血的?”
“那就不得不提我们伟大的院长了!”人头的眼珠有意无意地向右瞟,脸上却露出心神驰往的表情:“是院长把我们所有人聚集在一起,是院长创造了这个伟大的奇迹!”
柳安木提着人头的手顿在半空,他漂亮的瞳孔在血色晚霞中收缩:“你见过他?”
人头转了转眼珠,眼白中血丝扩散,它语气嘲弄道:“院长是组织里最高级别的机密,没有人见过他,他的强大远超你我的想象。在他的面前,任何人都没有胜算,你想跟他作对,就是自己走向灭亡!”
柳安木冷笑着松开五根手指,人头在半空中失去拉力,“啪”的一声摔落在地,在地上灰头土脸地滚了两圈,那断裂的脖子上血丝涌动,似乎在不断修补断颈上的伤口。
人头顿时龇牙咧嘴地朝青年看去,只是还没等他开口,眼珠就被一把阴气化成的尖刃抵住。
尖刃离它的眼珠只有不到一毫米的距离,只要再往前推动一毫,就会毫不留情地刺穿它的眼珠。
人头的嘴唇蠕动了几下,干涩着声音开口:“我只是一个实验品,知道的事情也不多…院长是整个组织的精神领袖,即使他从未在组织里的露过面,但没有人敢质疑他的权威。”
柳安木慢慢收回短刃,扯了一下嘴角,似漫不经心地说道:“说说吧,我怎么才能见到他。”
“我都说过了,没有人能见到他……”人头眼角抽搐了两下,眼珠不受控制地向右后方瞟。
柳安木微不可察地皱起眉头,顺着人头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
如血般的霞光落在少年的侧脸上,少年的面庞温良且无害,长长的睫毛垂下,挡住了那双不食人间烟火的眼眸。青红色的妖印在少年的左脸蔓延,艳丽地好似盛开在烟花最璀璨的一瞬间。
人头直勾勾地盯着少年,它咧开嘴角,低低笑了两声:“没有人能找到他,除非他想要被你找到……”
柳安木同样盯着那温良无害的少年看了一会,忽而笑了起来。他忽然伸出五根手指,抓住人头的油腻的头皮,头皮被撕扯的痛感让人头顿时惨叫起来。
柳安木盯着人头,“和颜悦色”道:“你再盯着他多看一眼,老子就把你的眼睛挖出来喂狗。”
青年手上没有收力,人头只觉得自己本就不牢固的头皮似乎要被掀开,眼泪和鼻涕在那张腐烂得不像样的脸上肆意横流,可那外翻的嘴角却越扯越大,到最后几乎到了一个无法形容的弧度。
“你和…和他是什么…关系啊?”人头一边哭,一边笑着问道:“……你喜欢他…不,你爱他,你把他当成你的所有物…所以你不允许任何人觊觎他…对不对?”
随着人头夸张又凄惨的笑声,周围的鬼蜮迅速腐朽陈旧,天边的晚霞鲜红得快要滴出血,映着人头那张惊悚的脸越发怪异瘆人。天上淅淅沥沥下起小雨,雨丝却不透明,而是近乎鲜血一样的红。
小柏止在那夸张的笑声中抬起头,他的目光慢慢下移,青年身上的衬衫被血雨打湿,单薄的衬衫贴着后背,甚至能看见那脊骨清晰的轮廓。少年垂着眼眸,长睫被雨水打湿,可那双无波无澜的眼眸中此刻分明也多了几分笑意。
周围的一切都在崩塌,血雨划过眼皮,又顺着挺拔的鼻梁向下滚落到嘴唇、下巴。
柳安木盯着手里的人头,忽然恶劣地弯了一下嘴角,笑了起来:“你说的其实也没错,是我先爱慕的他,也是我主动勾引的他。毕竟那种程度的心动,人一辈子可能就这么一次。”
少年呼吸一凝,蓦然抬起头,瞳孔微微收缩,血雨从长睫上滴落,落入那缩成一个血点瞳孔中。
他僵硬地、久久地站在原地,仿佛连胸腔中的呼吸和心跳都停了下来。指尖好像蹿过发麻的电流,让他停顿了数秒的心脏激烈又兴奋地跳动了起来。鬼蜮崩塌的声音响彻在他耳边,就像是汹涌而来的潮汐,要让他仅存的理智分崩离析。
他微微低下头,手指抓过喉咙,留在鲜红刺眼的血印。他扯了扯嘴角,喘息着、兴奋着、战栗着,低低地笑了一声。
——他远在天边的月亮,终于落入了他的怀中。
第156章 血衣(13) 柳安木点了点头,表情没……
“嘭!”
漆黑的屋内忽然亮起摇动的烛光, 开始只是一道,随即是第二道、第三道。屋内的陈设没有任何改变,靠窗边的沙发上一家三口紧紧拥抱着彼此。
候志昊被父母紧紧拥抱着怀里, 好似害怕只要一松开手,就会彻底失去这个宝贝儿子。似乎感觉到了周围的光亮,头发花白了大半的候父缓慢地抬起头, 紧皱着眉头,却迟迟不敢睁开双眼。
程名从供桌下爬出来, 朝四周看了看,惊疑不定道:“……这就结束了?”
不怪他有此一问,在他看来, 屋内的灯光不过只熄灭了五分钟, 而在这五分钟里, 整个屋里寂静无声, 甚至连其他人的呼吸声都听不见。这样的感觉在他人生经历中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 就好像从这个世界被隔离了出去。
“怎么,还没有玩过瘾?”柳安木边说着,边朝沙发边的一家三口走去。小柏止站在一堆东倒西歪的法器中,青红色的纹印浮现在他左半张脸,配合着他苍白的面容,诡谲中却又透露着一种极为艳丽的美。
候父紧闭着双眼,循声将他转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喃喃道:“结束了?”被他以保护的姿态拥抱在怀中的中年女人同样也听见了柳安木的声音,此刻她的脸上早已满布泪痕。
候志昊率先从父母的怀抱中睁开眼睛,昏暗的烛光下,他第一眼就看向了正对面电视机上挂着的那副唐卡。色泽鲜艳的唐卡上绘制着两位人骨模样的尊主,那就是尸陀林主, 被认为是掌管尸体处理的神灵,也是独处尸林或坟地中修行者的保护神。
紧接着,他的视线被一件布料高级的衬衫挡住。柳安木在他面前停下脚步,好整以暇地盯着少年:“你不害怕?”
“有什么好怕的?”候志昊扯了扯嘴角,仍是那副不屑的样子。恐惧从这个“恶魔”的心头褪去,他很快又露出了自己的本性,洋洋得意道:“鬼再恶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得被人收拾。也只有王小华那个蠢货,才会天真地以为死了就能找我报仇。”
柳安木没有说话,只是笑吟吟地示意他去看自己的肩膀。
看着他戏谑的视线,候志昊本能的产生了一种不详的预感。他僵硬地转过头,昏暗的烛光落在他坐上的肩膀上,大片腥红的血迹像是开在黄泉路上的曼珠沙华,刺痛了他的眼睛。
那得意洋洋的嘴角完全僵硬在了原地,他目呲欲裂地盯着那件披在自己肩膀上的校服,肩膀被校服箍得发疼,这种尺寸的校服绝对不可能是他的!
“怎么回事,你不是说都结束了吗?”看着自己肩膀上的血衣,候志昊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恐惧。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面前的青年,手指攥成拳头,咬牙切齿地说道:“……你骗我?!”
柳安木懒得回答他毫无意义的质问,转而看向旁边的候父:“既然你选择相信我,那我劝你最好不要有所隐瞒。那东西已经对你们在尸体上的布置有所察觉,等到它想起一切的时候,说不定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他身体站得很直,可背在身后的手机正在记录一切声音,也包括他说出的话。
听见这个问题,候父候母的脸色全都发生了变化。尤其是候母,她神色里的惊诧根本掩饰不住,不过与惊讶同时袭上心头的,则是一种更大的喜悦,现在她完全相信了这个年轻人的本事。
候父看了这个年轻人一眼,脸上的表情也有些许松动:“那东西想要害我的儿子,作为父亲,保护我的妻子和孩子,是一个男人义不容辞的责任。”
柳安木点了点头,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你们对尸体做了什么?”
“具体做了什么,我也不清楚。”候父叹了一口气:“发现事情不对以后,我第一时间就拜访了白元观,他们平日里和我们也有不少合作,王观主和我私交甚笃,平日里也拿了我不少好处,所以我笃定只要我求上门,他就一定会帮我。事实也正如我所料,法事是王观主亲手操办的,不过他说那东西怨气太重,哪怕是他,也无法超度或者绞杀。”
“后来他给我想了个办法,让我以案件尚未结案为由头,把尸体一直留在停尸库。他向我保证,只要尸体不离开停尸库,那东西就无法出来害我儿子。”
侯父说话时,侯母突然发现了儿子身上的血衣。
鲜红刺眼的颜色吓了她一跳,她立刻像是丢什么烫手的山芋一般,将那件校服用力丢出去。
血衣落在供台下方,没有任何异动,好像只是一件普通的校服,也许是里面的恶鬼已经离去。见血衣并没有继续纠缠,她起伏的胸膛慢慢平复下来,但脸色的神色依旧是惊魂未定。
侯父皱着眉,看了那件带血的校服一眼,顿了顿,继续说道:“一开始,我儿子的情况的确有所好转,可才过了一个月,所有的一切都急转直下。我们也去拜访了王观长,他从观里又带了几根钉子,告诉我们这些钉子是镇观之宝,可以压制有上百年道行的凶尸,可这次哪怕用尽所有手段,也没能阻止那孩子从停尸库逃出来。”
侯父说话间,柳安木目光略微上移,落在沙发后墙的一片人形凸起上。那凸起并不明显,只是隐约有什么东西从墙壁里剥离,从后缓慢朝着沙发上的一家三口压去。
他收回目光:“尸体在哪。”
侯母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低声说道:“还在秀山区司法鉴定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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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山区位于B市郊区,从候志昊家所在的高档小区开车过去,至少也需要一个小时车程。柳安木原本打算自己开车过去,不过候父的态度也很坚定,当下便一个电话叫来了一辆九座行政专车。
拦住正往最后一排走的程名,柳安木抱着怀里的少年径直钻到了最后一排:“你坐前面。”
程名挠了挠脑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对于三哥的话,他一向也不多质疑,于是就在前一排找了个位置坐下。
柳安木抱着怀里的少年,坐在了靠窗的最里侧位置。怀里的少年面色很苍白,拉着柳安木的衣服不肯松手,那副虚弱又听话的模样,无论谁看了都会心生怜惜。
少年左侧脸颊上的妖印颜色已经淡了不少,但依旧横亘于左半张侧脸。
柳安木在少年的头上揉了两把,有些心疼:“很难受吗?”
小柏止将头埋在他的胸口,很轻地摇了摇头,声音依旧很虚弱:“不难受。”
虽然嘴里说着不难受,但少年的呼吸却很急促,巴掌大的小脸没有半点血色,仿佛正在忍耐巨大的痛苦。
也许是这些年压抑了太久,柏止这次的妖热来得很凶,甚至让他退回到了幼年态。
柳安木抱着怀里的小柏止,他拨开少年被汗水浸湿的刘海,在少年的眉心间落下一个安抚的吻。
“别怕。”
随着这个吻,柳安木周身的阳气都被调动了起来,化作涓涓细流萦绕在他的身侧。怀里的小柏止似乎僵硬了一下,眼瞳瞬间被血红覆盖,抓着柳安木衣服的手指一下收得很紧。
他很清楚柳安木在干什么,妖在极度虚弱的时候可以吸收人身上的阳气,达到采阳补阴的效果。
现在的他就像是在沙漠里极度缺水的旅人,忽然面前出现了一湾清澈见底的水渠。旅人在水渠的面前发出低低的喘息,他跌跌撞撞走到水渠面前,仰头吻住了拿着温凉的唇,仔细描摹、摩挲。
甘甜的阳气在他唇齿之间化开,他环着那人的脖子,正要索求更多,前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三哥,你说那孩子都逃出来了,咱们现在去还……”
话音戛然而止,程名从座位上方探出一个脑袋,呆呆地看着面前拥吻的两人。
半晌,程名涨红了脸,终于从嘴里憋出一句话:“三哥,你这也太变|态了吧?未成年你都下得去手……?”
温凉的唇瓣从嘴唇上移开,小柏止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角,血红的眼珠直勾勾看着青年湿润的嘴唇。两张唇分离的时候,青年的唇瓣上还沾着晶莹的水迹。
程名看了看缩在柳安木怀里安静乖巧的少年,就像是在看一只被大灰狼拐骗的兔子,他苦口婆心地劝道:“好歹这也是柏教授的亲戚,你下手也不能逮着一窝兔子薅啊……”
柳安木竖起一根中指,“滚蛋。”
程名悻悻把头转了回去,一抬头,就很车内后视镜里的另一道目光对视上。开车的那人一身蓝衬衫,看样子是从某个机关部门里跑出来的。
此刻,那“蓝衬衫”正从车内后视镜里诧异地看着后座发生的事,触不及防对视上程名的目光,“蓝衬衫”的脸上顿时多了分尴尬,连忙岔开话题道:“前面路口有条小路,我们从小路走,至少能省快十分钟……”
……
阳光透过车窗玻璃落在一道单薄的身影上,少年闭着眼睛,将头枕在柳安木的大腿上,脸上的妖印已经消失了大半,只留下一些隐约不清晰的印子。
从柳安木那里吸收的阳气已经在他身体里起了作用,浑身的疼痛都好像被一只温暖的手抚平,那种安心又熟悉的味道,让少年在睡梦中不自觉地放松了眉眼。
离目的地还有二十几分钟的车程,柳安木靠在后座的真皮座椅上,阳光晒得人有些发懒,又加上被吸了阳气的缘故,没过一会他的意识就开始昏昏沉沉。
周围悄然安静下来,随即又响起哗啦哗啦的点钞声。待点钞的声音结束,有两道不算明显的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其中一道是毫无感情的机械电子音,另一道则极尽谄媚。
“已到账,二十万冥钞。入梦系统即将开启,本次入梦时间为:二十分钟。”
“老爷子您坐着等等,他马上就睡着了,我再去给您沏壶好茶,您师徒俩一会儿就慢慢聊……”
第157章
扭曲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太师椅, 椅边有一张木桌,桌上放着一杯袅袅茶烟的清茶。
太师椅上坐着一个老态龙钟的老者,发丝尽白, 身穿唐装靠在椅子上。
柳安木左右看看,除了太师椅周围,房间内的陈设一概看不清楚, 有些被扭曲成环形,有些则被一些白色雾气挡住。他摸了摸下巴, 迈步走到太师椅前,啧啧两声:“老头儿,这二十万冥钞你给传梦司, 还不如直接给我。”
靠在太师椅上的柳十七摸着自己的胡须, 瞪了面前的青年一眼:“我给你的信物呢?又弄丢了?”
“哪能啊?我还指着您这信物讨老婆呢。”柳安木说着, 顺手将脖子上的红绳解了下来, 顺口说道:“传梦司托梦按字收钱, 您还是少说两句吧,南山家大业大,都指着您养活呢。”
柳十七吹胡子瞪眼的接过玉佩,玉佩上的纹路雕刻得很细致,六条凤尾栩栩如生,玉牌的背面还有一个向内凹陷的小字,虽说刻得歪歪扭扭, 不过勉强也可以认出那刻得是“柳”。
柳十七瞪着眼睛,但却没有贸然开口,而是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面上写下了一个“褚”字。
柳安木的视线轻飘飘掠过桌上未干的水渍,又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一样收回目光, 自说自话道:“这门亲事我很满意,婚礼我打算下个月就办。放心吧,你徒弟孝顺着呢,到时候我肯定给你多烧点喜糖下来。”
柳十七手里的梨花木拐杖重重敲在地上,连胡须都抖动了起来,厉声呵斥:“胡闹!”
柳安木视线落在梨花木拐杖上,不留痕迹地后退半步。笑话,挨这东西一下打那滋味可不好受。
“老头儿,你要出手就该早点来找我,现在我和他该做的已经做了,不该做的也都做了,木已成舟,你说什么都晚了。”说罢,他耸了耸肩,笑得一脸无辜:“再说了,现在还让我去娶人家褚小姐,那不是祸害人家姑娘吗?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我真想娶,褚老爷子也不一定同意啊。”
柳十七气得又将手里的拐杖在地上重重敲了几下,力道之大,就连下方木头都被劈开了一条裂缝。
也顾不得传梦司按字收费的破规矩,柳十七吹胡子瞪眼地骂道:“混账东西!褚家的姑娘我亲自掌过眼,家世、人品、样貌哪一样不是最上乘?放着好好的姑娘家不要,你就非要和一只妖搅合在一起?”
柳安木掏了掏耳朵,两张冥钞一个字的话在他这里是左耳进,右耳出,在耳膜过滤了一遍,大把大把的冥钞就有如泥牛入海,瞬间成了哗啦啦的水花。
柳十七说到气头上,又回忆起这段时间流水般砸进鬼差兜里的真金白银,不由怒从心起,抓起手里的拐杖,作势要朝面前吊儿郎当、不知悔改的青年打去。
换做平时,青年早就嬉皮笑脸地躲到一旁。可偏偏今日站在他对面的青年动也没动,就任由那带起劲风的拐杖重重抽打在他的肩膀上。
“嘭!”
柳十七握着拐杖的手顿了顿,似乎有些诧异,白色胡须抖了抖,却没有说出半个字来。
柳安木抓住打在肩膀上的拐杖,放下拐杖的同时,他突然膝盖一弯,在老者的面前直挺挺地跪了下去。他起抬头,望着这个将自己从小养大、亦师亦父的男人,目光很平静,甚至可以说有几分固执。
“师父,强扭的瓜不甜,让我自己选吧。”
他轻声说道,说完松开握住拐杖的手,朝着太师椅上的老者深深磕了下去,额头重重撞击地面,发出“咚”的闷响。
“不孝徒弟柳三,愧对师父厚爱。愿师父在天之灵……往后一切安好。”
柳十七拄着拐杖的手的微微颤抖,他并没有出手将一向最心疼的小徒弟扶起来,只是沉默地坐在太师椅上。他最了解自己这个小徒弟,从小就被师门上下宠坏,何曾如此求过他什么事?
良久,柳十七用手里的拐杖敲了敲地面,他抬头看着梦境之中虚幻的边界,终于深深叹了一口气:
“罢了……你命中该有此一劫,为师两次想救你,却都无能为力。也罢,也罢,凡事皆有定数,也非你我所能左右,顺其自然便好,许是你本就不属于这六界五行之内,也该回你应回的地方去……”
老头的声音越说到后面就越小,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已经完全听不清了。桌上的茶盏里落下半截灯芯,在碧绿的茶水里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直到最后一圈涟漪消失,碧绿的茶水又恢复了平静。须发尽白的老者靠在太师椅上,好似又苍老了几分,旁边司掌入梦的鬼差忙将那凉透了的茶水倒去,又殷勤地沏上了一杯热茶,嘴里还不停歇地说着:“今年刚上供的碧螺春,味道好着呢,仙君尝尝,若是喜欢,我让人多备些给您送到府里去。”
“不必了。”老者叹息一声,“司命府还有公务要处理,本君也好些日子未回天上……这就告辞了。”
“是,是,司命大人公务繁忙,下官这就差人给您准备车马……”
**
“哔——哔——”
柳安木是被一阵喇叭声吵醒的,回忆起方才梦中的一切,他在心底低低叹了一声,揉着太阳穴朝外看去。
外面的景象此时已经变成了停车场,随着两声鸣笛声,保安亭里走出来一个保安,拉起一根麻绳,手动把拦车杆抬了起来。在车辆重新发动前,保安绕到驾驶室的车窗前,敲了敲车玻璃,递进来一张卡:“停车自费,8块一小时,没停满按整小时算。”
开车的“蓝衬衫”没多说什么,接过那张卡,顺手便塞到了置物柜里。
行政专车开进停车场后,“蓝衬衫”从后视镜里看见后座的几人都醒来,于是便开口说道:“柳师傅,咱们这就到了。一会儿下了车你们在大厅稍坐一会,我去找刘主任带我们过去。”
三人初来乍到,对这里并不熟悉,自然全凭安排。
不过一会的功夫,“蓝衬衫”就和一个穿白色短袖的中年胖子有说有笑地从电梯口的方向走了出来,胖子的胸前别着一块金属名牌,脚上的皮鞋擦得锃光瓦亮。
看见等在办事大厅的三人,“蓝衬衫”主动上前一步,向三人介绍道:“这位是秀山区司法鉴定中心刘主任,柳师傅一会你有什么需要、有什么要求,都可以直接告诉刘主任,他会为我们准备。”
说完,“蓝衬衫”又准备向中年胖子介绍三人,刚转过头,却发现那中年胖子正直勾勾地看着那三人,脸上露出很古怪的神色。
第158章
不过这样古怪的神色在胖子脸上只出现了一刻, 他也是人精中的人精,很快又换了一副热情的嘴脸,只是眼神不住地往“蓝衬衫”的方向瞟:“柳法医, 好久不见啊,上次的技能大赛您可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前几天我还和副主任商量, 想请您到我们这交流几天呢……只是没想到您尸检技术高超,身上还有这种本事, 真是全能型人才啊,刘某佩服!佩服!”
胖子的话让柳安木有些意外,不过他很快就又恢复正常。
他的确没想到眼前的胖子竟然见过自己, 而且还知道自己法医的身份, 不过干这行随机应变那是基本功, 不过一个眨眼间, 柳安木已经热络地笑了起来:“刘主任抬爱了, 副业而已,偶尔出来赚点外快养家糊口。”
胖子这些话看似是在跟他寒暄,实际上却是对“蓝衬衫”说的。侯厅长家的事情之前一直是这胖子在处理,尸体也是他自作主张扣下来的,如果这件事上再被人做了什么文章,他也逃不脱干系,所以在这件事上他表现得十分谨慎, 不敢有半分差池。
听完两人的一来一往,“蓝衬衫”先是愣了下,随即脸色立刻变得很差。他们这群人说白了都是利益共同体,如果侯厅长的事情败露,为他做事的这些人一个都落不着好。
“蓝衬衫”和旁边的胖子对了个眼神, 又转过头,微笑着朝着三人说道:“柳师傅,你们再稍坐一会,我去给领导打个电话,他跟上级说一声,刘主任才好带我们过去,这都是按照规章办事。”
柳安木点了点头,也不阻拦:“请便。”
“蓝衬衫”有意要避开众人,脚步匆匆,身影很快消失在司法鉴定中心的大门外。
两百来斤的刘主任也没闲着,“热情”招呼几人去办公室喝杯热茶,可几人刚走了两步,柳安木脚步一停,在小柏止的身前蹲下身。
他蹲着身体抓住少年的手臂,装模做样地自言自语了几声:
“肚子又疼了?我早就跟你说那些路边摊不干净,你非要吃,现在好了吧?”
小柏止眨巴了下眼睛,立刻明白他想要干什么,于是低下头,双手紧紧捂住肚子。
刘主任果然也停下了脚步,狐疑地转身看向那身量单薄的少年。两人配合地很默契,看不出一丝破绽,少年的额头上此刻布满了细密的冷汗,表情很痛苦,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孩子能装出来的。
刘主任顿了顿,连忙道:“洗手间就在前面,我先带你们过去吧。”
柳安木抱起“虚弱”的少年,压下微微上扬的嘴角,朝刘主任点了点头:“有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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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生间在走道的把头,柳安木抱着少年推开洗手间的外门,刘主任则和程名留在门外。
看着洗手间的木门关上,刘主任一边跟身边的程名搭着话:“我家小孩也是这样,只要吃错了东西马上就有反应,我让人送点药过来,吃了药就好了……”
程名现在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刚才看着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就肚子疼了?不过他转念一想,刚上车的时候少年的脸色就不是太好,也许是现在又发作了,毕竟肠胃炎这种东西的确很闹人。
卫生间一共六个隔间,随着外门缓缓关闭,方才还疼得满脸冷汗的少年忽然抬起头,那血红色的眼珠盯着关闭的门板看了一眼,旋即他很轻地弯了一下嘴角,邀功似的凑到柳安木的颈边蹭了蹭,呼出的热气让青年颈边的一小块皮肤都微微泛红。
“做的不错。”柳安木心情很不错,抬手揉了揉他的发丝,抬腿走进了最靠里的隔间。
反锁隔间门,柳安木也不再浪费时间,一人一妖很快从隔间窗户翻出。临走前柳安木还把周杰从铜板里拖了出来,交代他守在隔间里,万一那胖子进来询问,就让他模仿自己的声音将胖子糊弄过去。
秀山区司法鉴定中心面积并不算大,在进门的时候柳安木就已经看过中心的分布图。一楼以上全部都是行政办公室和解剖工作间,而地下两层则是停尸房,这种布置在司法鉴定类的大楼设计中很常见,而这种设计一定会在大楼的侧面留出一个运尸入口,方便运尸入库。
这个设计其实也没有什么特意的意义,只是中国人喜欢讲究,如果尸体运进来的时候直接从人来人往的正大门进,难免让人感觉有些不舒服。
运尸入口的指纹锁对于柏止来说根本不算事,不到几分钟,两人便顺利进入了停尸库。
大门开启的一瞬间,漆黑的停尸库中白炽灯一盏接着一盏亮起。
大门在两人身后关闭,在看清停尸房内布置的同时,柳安木的眉心不由微微皱了起来。
数不清的声音从四面八方灌入耳膜,大多大多的灵魂拥挤在这一片狭小的地方。安息的灵魂本该陷入沉睡,可这里的灵魂却好似被某种力量唤醒,又被囚禁于这方寸之地,灵魂中的愤怒与怨气与日俱增。
“啪、啪。”寂静的空气中突然响起拍皮球的声音。
紧接着,一个红色足球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弹跳着滚了过来,不偏不倚,正好停在柳安木的脚下。
小柏止牵着柳安木的手指,他面无表情地低下头,视线看着那圆滚滚的皮球。
足球本身并不是红色,那一层红只是覆盖在表面的一层干涸的红色物质,不过配合上此情此景,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干涸的鲜血。
柳安木挑了一下眉,弯腰捡起那脏兮兮的足球。
刚直起身体,就听见旁边一个很小的声音说道:“可…可以把球还给我吗?”
声音的来源是在一排冰柜的间隙,柳安木循声看去,只见一个身材瘦小、浑身衣服破破烂烂的小女孩正扒着冰柜的边缘,她的脸蛋也是脏兮兮的,但勉强能看出是一个模样憨厚可爱的小姑娘。
“当然可以。”柳安木笑眯眯蹲下身,转了转手里的破足球,心说这简直就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不过哥哥正在找一个人,如果你能帮我找到他,我就把这东西还给你。”
小姑娘抿着嘴角想了一会,又看了看柳安木手里的皮球,还是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好…好吧,那…那你想找谁?”
“他叫王小华,14岁。”柳安木努力回想鬼蜮里王小华死时的模样:“他来这里的时候应该穿着一身蓝色校服,只有左脚穿了鞋子,嘴角这个地方还有一道疤。”
头顶的白炽灯发出兹拉兹拉的电流声,没有温度的光线落在小女孩身上,照出她那张惨白如纸的脸。
她青紫的嘴唇哆嗦了几下,小小的身体往后缩了一步,她看向青年的眼神顿时变得警惕起来:
“你…你们又要找他干什么?”
第159章
——这就是认识的意思了。
“别紧张, 我没打算对他做什么。”柳安木摸了摸兜,想摸出自己的警察证自证身份,不过摸到裤包才想起来一身衣裤都脱在了柏止的四合院里, 现在他身上穿的是柏止车上的备用衣服,也不知道柏止为什么会特意在车上准备一套衣裤,而且尺寸还和自己分毫不差。
自然地收回摸空的手, 柳安木面色不改道:“总之我是一名法医,来这儿是为了帮助他脱困。”
“……法医?”小姑娘有些茫然地抬起头, 显然在她这个年纪,还不足以理解“法医”这个职业的工作范围。不过后半句话她倒是听懂了,皱了皱眉头道:“你要帮小华哥哥?可来这里找他的人都在伤害他, 他们往小华哥哥的身体里钉钉子, 还用绳子把他绑起来。”
柳安木拍了拍手里脏兮兮的足球, 说:“那些都是坏人, 我跟他们不一样。”
随着柳安木拍球的动作, 小姑娘额前的碎刘海也被压低了几分,就像同时有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她扒着冰柜的边缘,歪头看着面前的青年,左脸缝合的针线像一只蚯蚓横亘在她的脸上,头发上沾着凝固的血痂。
她的视线慢慢往下移,落在那个牵住柳桉木的少年身上。凹陷的鼻头动了动,她的眼神由茫然到清明, 随即很快亮了起来,喃喃说道:“味道……没错,就是这个味道…你没有骗我,你们真的是好人!”
味道?什么味道?
柳安木抬起手凑近鼻尖闻了闻,除了衣服本来的味道以外, 也没有闻见什么特别的味道。不过民间有一种说法,恶人身上有煞气,鬼可以闻见人身上的煞气,从而判断人的善恶,不过这对他来说反倒是一件好事。
小姑娘说完就从冰柜后小跑了出来,她从柳安木手上把那红色的足球接过去,抱在怀里,又牵起柳安木的另一只手,“嘘”了一声:“小声点,不要惊动其他人,我偷偷带你过去。”
柳安木感觉牵住他的那只手冰冰凉凉,有点像是被一块湿毛巾盖住。
“这里的‘人’都醒着吗?”
“对啊。本来大家都在睡觉,突然有一天所有人都醒过来了。”小姑娘点了点头,一桩一件数了起来:“我隔壁的王婶婶醒了之后就每天都在哭,她说要回去照顾孙女。前面的李大爷醒了之后,每天都在骂自己的儿子,还说他儿子是个不孝子,让我不要学那个叔叔。”
不用她多说,这里的声音柳安木都能听见,热闹得简直和菜市场差不多。每个鬼都有未了的心愿,有些人絮絮叨叨着那些想和亲人说的最后一句话,有些人则在抱怨连自己死了亲人也不来看望自己。
他正要和小姑娘走去,却感觉自己的右手被拉住。转头一看,小柏止正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他的目光定定盯着柳安木被小孩鬼牵住的左手,瞳孔上交织着一层淡淡的血雾。
“你又在闹什么脾气?”柳安木回头看见“包子脸”的小柏止,不由觉得有些好笑,一把将他抱起来,扛在肩膀上。少年身量单薄,骨架也轻,抱在怀里跟抱着个小猫小狗差不多。
小姑娘仰头看着被抱起来的小柏止,小柏止趴在柳安木的肩膀上,手臂抱着青年的脖子。
两个半大孩子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小柏止垂着眼眸看着她,半晌面无表情地移开了目光,只是他移开目光的同时,耳廓却微微有些泛红。
小姑娘抿了抿青青紫紫的唇角,再看向少年时,目光中多了几分艳羡。
*
小姑娘对地下的布置很熟悉,在冰柜间七拐八拐,就来到了一个亮着灯的房间外。
小姑娘松开牵着柳安木的手,一路小跑着来到那紧闭的房门前,踮起脚尖,“咚、咚”敲了两下。
屋内没有回应,小姑娘“啊”了一声,看上去有些失望:“今天果然也不在啊……”
“你确定他的身体就在里面?”整个房间透出浓郁的死气,寻常尸体如果停在这里,早就应该发生尸变才对。
小姑娘重重点了点头,转头看向房间大门的时候,她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怯意:“这个房间很可怕,我不敢进去,小华哥哥以前也出不来,但他会隔着门给我讲故事,他讲的故事很好玩,他还答应过我,等他的事情办完以后,还会回来继续给我讲故事……”
没等小孩鬼说完,柳安木就已经压下门把手,推门而入。
屋子里的灯光很明亮,房间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停尸冰柜。沿着冰柜的边缘围了一圈软坨状物,不过已经风干,乍一眼看上去有点像是某种不可言诉的东西,但仔细分辨,就会发现那应该是煮熟的五谷和了香灰。
整个房间里充斥着一股尿骚味,不过这股尿骚味里阳气很足,柳安木猜测那和五谷和香灰的东西应该就是童子尿。
从看见尸体的第一眼起,“还阳小助手”就像是被某种信号激活,电子音接二连三地在耳边响起。
“尸体颈部有淤血,头皮有两处撕裂,身上有多处钝器伤,双手指盖脱离,伤处见明显淤血,以上均为死前伤。尸体后背处有十余处烫伤,其中一处长10厘米,后背烫伤均为旧伤。”
“左右两肩、腹部、左胸口、左右腿部、左右手臂、手背有贯穿伤,伤口无生活反应,属于死后伤。”
“头骨开洞,左右眼球中各有一枚钢钉,伤口均无生活反应,属于死后伤。”
……
“皮肤下腿骨轮廓明显,有周边性出血,脊柱、胸骨、骨盆,腿骨骨折,初步判断死因为高空坠落死。”
棺盖是高密度的材料,并不厚重,但保温性很好。柳安木绕着冰棺转了一圈,在冰柜的尾部找到了一个红色按钮。按下按钮,棺材的上盖便缓缓打开。
王小华的尸体安静地躺在冰棺里,身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痕,有些是高空坠落导致的伤口,而有些则是陈年旧伤,愈合的疤痕上又叠加着新的疤痕,看上去就像是一道道丑陋的蚯蚓盘踞在他的尸身上。
直接面对被害者冰冷的尸体,这种冲击力远比在鬼蜮中要大得多。如果说在鬼蜮里柳安木对王小华更多的是同情,那此时此刻,面对这冰冷的尸体,他的心里更多的是愤怒。
尸体的左右两肩、腹部、左胸口、左右腿部、左右手臂、手背都有细小的伤口,这些伤口都是在死后钉入封魂钉所留下的。而尸体头骨上开的洞,则是为了方便灌入朱砂和芥子,防止尸体怨气过重从而起尸,这种手段古代常被用于困住十恶不赦的恶人,现在却被一些人用在一个无辜的孩子身上。
怀里抱着的少年忽然抬起头,漂亮的眼睛中血色正在慢慢汇集。在那双血色的瞳孔中,一个身影刚将挂断的电话塞回公务包,匆匆往司法鉴定中心的大门走去。
“他快要回去了。”少年开口说道。
“谁?”柳安木单手将尸体翻起,尸体后背的皮肤有些发青,上面还残留着大大小小的伤疤,其中最长的一块伤疤上一块烙印,凸起的疤痕组成了两个字“猪狗”。
少年说:“在打电话的那个人,他快要回去了。”
柳安木摸出手机,对准尸体身上的伤口连拍了张照片,随即又抬起尸体的手,拍下指盖缝里的淤血:“这家人很谨慎,既然他们知道了我的身份,就绝对不会再让我们靠近尸体。”
将尸体的手臂轻轻放在身体两侧,他又绕到尸体的正面,闪光灯亮起的同时,尸体身上的几根封魂钉都被完整地拍摄了下来。他划动着手机里的相片,自言自语地说道:“既然想要隐瞒真相,直接把尸体烧掉不就好了?为什么要给自己留下一个隐患?”
不过现在不是想问题的时候,“蓝衬衫”很快就会回到司法鉴定中心,如果耽误的时间太长,难免会招致怀疑。到时候他倒是有把握能全身而退,但程名是个手无寸铁的普通人,一旦被这些人盯上,后果不堪设想。
“走吧。”收起手机,柳安木的视线在少年的尸体上停顿了一会。他的手指停留在尸体的胸口,数道黑色的阴气缠绕在他的手背。手掌用力,将钉在尸体左胸处的一枚钉子拔了出来。
拔出来的钉子通体漆黑,但轻轻一弹,表面的灰烬就簌簌抖落。
就在钉子被拔出尸体的一瞬间,冰棺中浑身青色的尸体蓦然睁开双眼,眼皮受到顶入眼球的两根细钉所限,只能睁开一半,就像是在痉挛一般不停地颤抖。
“我从不食言。”柳安木捡起一块碎布将封魂钉包好,然后揣进自己的兜里。他深深看向冰棺上躺着的尸体,不轻不重地说道:“既然我说过要帮你,那就一定会让你得偿所愿。”
话音落下,原本抽搐着想要坐起的尸体竟然慢慢安静了下去,眼皮也一点点合拢。
“不过你杀了不少人,即使去了阴曹地府,活罪无可免,死罪亦难逃。”柳安木按下底部的按钮,看着冰棺的盖子一点点升起。直到冰棺重新封死,他才看着冰棺中尸体的眼睛,也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对着冰棺中的尸体说道:
“我可以把你藏到一个地方,等百年之后,所有罪孽一笔勾销,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第160章
“柳师傅, 向您介绍一下,这位是候厅长请来的王观主,之前的事情都是王观主在一手负责。王观主对这里的情况非常了解, 候厅特意让我们把王观主接过来协助您。”洗手间门口,蓝衬衫正微笑着朝着对面的三人介绍站着自己身边的中年男人。
刚才他收到了候厅长的指示,一切按照原计划执行。不过候厅长也并非完全没有后手, 接到电话的第一时间,他就派人去白元观请来了王观主。
有王观主在旁掣肘, 他料定柳安木就算想要反水,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被蓝衬衫称为“王观主”的中年男人蓄着山羊胡,他一手掐住胡须, 另一只手里则握着一把拂尘。山羊胡先把对面三个人上下打量了一番, 从粗大的鼻孔里喷出一口气, 不屑一顾道:
“我道是什么‘高人’, 原来就是三个毛头小子。”
山羊胡手里的拂尘一甩, 转身朝着电梯间的方向走去:“今日贫道又请出了一件法器,乃是我家先祖所藏,传说为当年清山祖师在岭南降伏旱魃时所用。有此宝物坐镇,贫道就不信那东西还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当听见“清山祖师”四个字的时候,柳安木很微妙地一挑眉毛,转头看向身边的蓝衬衫:“你在哪儿找来的江湖骗子?”
——他怎么不记得自己还在岭南降伏过旱魃?
蓝衬衫低咳了一声,攥紧的拳头挡在嘴边:“那位是白元观的王观主, 两位都是有大本事的人,何必为了一两句话伤和气?”
走在前面的山羊胡也停下脚步,他拍了拍腰间的黄色口袋,脸上挂着冷笑:“小子,话别说得太早。孰真孰假, 等恶鬼伏诛,自有分辨。”
柳安木单手插兜,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那就请吧,我也想看看你有什么手段。”
脸色苍白如纸的少年一动不动地盯着山羊胡的红色道袍,瞳孔的边缘缓慢收缩,形成一条危险的竖线,不像是人类,反而像是在盯着猎物的饿狼。他幅度很小地吞咽了一下口水,随即抬起饥肠辘辘的眼睛,看向那个牵住他的青年,像是在询问,又像是请求。
柳安木抓住少年微微发烫的手,语气轻飘飘的,却没有任何犹豫:“不行,不许乱吃东西。”
“……”少年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眼睛,有些失望地低下头,呼吸声沉闷而焦躁。从他后背上伸出如同触手般的树干烦躁地拍打着地面,树梢划过空气,发出几道尖锐的爆鸣。
既然不能吃,那又为什么要出现在他的眼前?
又一次被劲风甩过耳侧的蓝衬衫若有所察地转过头,片刻又抬起头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脸上的表情有些疑惑。
刚才……是错觉吗?他好像感受到了一阵风,擦着他的耳朵飞了过去。
**
“叮——”电梯门在几人面前打开,头顶的白炽灯一盏接着一盏亮起,映照出一排排冰冷的铁柜,整个世界仿佛都变得安静,连浅浅的呼吸声都似乎会打扰到逝者安息。
这里是逝者的停驻之地,也是离生和死最近的地方。
山羊胡抬起拂尘,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哼,率先走出了电梯。他对这里的布置非常熟悉,走出电梯之后,就大步朝着最里侧的房间走去。
柳安木牵着面无表情的小柏止,好像猫捉老鼠那样,不紧不慢地跟在山羊胡的身后。
蓝衬衫不自然地在拍了拍自己的袖口,每次来这里他都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就好像被很多视线同时注视着。他当然不会知道,因为王观主布置的法阵,整个停尸房的风水都被逆转,沉睡的亡魂纷纷苏醒。
而此时此刻,所有的黑色的亡魂都立在冰柜的两侧,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们从冰柜间穿过。每当他们走过一排冰柜,那些面色阴郁的亡魂就会从上围过来,后颈上那凉丝丝的气息,就是围上来的鬼魂因为离得太近,而喷到后颈上的鬼气。
山羊胡停在紧闭的木门前,他从自己宽大的道袍中抖出了一个白瓷瓶。打开瓶盖,山羊胡将瓶盖里的东西尽数倾倒在门口,很快空气中就出现了一股很辛辣的味道。
收起瓷瓶,山羊胡一挥袖袍,将瓷瓶别回腰带上。他别有深意地看了眼青年空空的两手:“小友,你该不会什么都没带吧?我可好心提醒你一句,里面的东西道行不浅,你们就留在门外等着便是,万一伤到你们,贫道也不便和候厅长解释。”
“不劳观主费心。”柳安木嘴角上扬,慢悠悠地说道:“不过我也有句话要送给观主,打了一辈子雁,可别被雁给啄瞎了眼。”
“对了。”他的视线停在门把手上,忽然笑了起来:“这句算你送你的,不收钱。”
“老夫行事,何须你一个小儿多嘴?”山羊胡冷哼一声,显然没有把青年的话放在心上。他按下把手,迈步走进了漆黑的房间里。
山羊胡进去两三秒后,房间里突然亮起黄色的灯火。
木门没有关拢,从房间外就可以清晰看见房间内的场景。蓝衬衫看上去有点紧张,他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山羊胡的动作,两只手无意识地捏在一起。面对这种超出自身认知的东西,所有人都会感到无法名状的恐怖。
山羊胡径直走到停尸的冰柜前,盯着冰棺中的残缺的尸体看了一会,他忽然解开自己腰带上的黄布袋,从布袋里拿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那东西的底部还残留着朱砂的颜色,看上去有点像是玉玺。
玉玺沾了朱砂,重重被盖在棺盖上。
在看见那玉玺的同一时间,少年呼吸停顿了一瞬,瞳孔收缩成危险的一点。原来在这里,难怪无论他怎么找都找不到……只差这最后一件,他就能把师尊的东西都找回来了。
柳安木盯着那玉玺看了一会,脑海里电光火石之间闪过一张质朴黝黑的脸。
“难道是他的后人?”他自言自语说道,却又有些不敢相信,站在门前许久。
山羊胡拿出来的玉玺还真是他的东西,不过这东西多年前被他转送给了一个游方的道士。那道士是茅山传人,奉师命下山历练,寻找机缘,求问长生。不过那道士最后也没有求得长生,因为他最后以一身血肉化作城墙,封印了北方阴门三年。
“黄山道人,王勍。”呼吸越来越困难,柳安木却一眨不眨地盯着门内的山羊胡:“不对……王勍死的时候还不及弱冠,既未娶亲,也未开宗立派,怎么可能在这世上还留有后人?”
电光火石之间,他的脑海里涌出了一个有些荒谬的念头——莫非当年王勍进入阴门后没死?
不可能。
他看着冰棺旁边山羊胡的背影,很快否定了这个猜测:“只要走进阴门,就再无离开的可能。”
阴门是分隔阴阳的地方,一墙之隔就是死生之别。守门人最终的归宿,就是以血肉之身融入城墙,成为阴门的一部分。数千年以来,无数守门人以灵魂永不超生的代价,最终铸就这道死生之门。
未等他分清个中缘由,变故陡生。所有的灯光突然熄灭,随即漆黑一片的房间里忽然传出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阵凄厉的惨叫,还伴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撕咬声。
黑暗中很快发出更多的声音,撕咬声、咀嚼声,还有液体喷洒落地的声音,仿佛有一头危险的野兽正在那漆黑的房间中大快朵颐。
守在门口的蓝衬衫下意识后退了半步,脸色发白,抓着公文包的手青筋暴起。
“王……王观主?……柳、柳师傅?你们还在吗?”他声音发抖地说道。
黑暗的房间里,回应他的只有沉默。甚至在他发出声音的一瞬间,连房间内的咀嚼声都停了下来,一片死寂,除了他自己的牙颤声,他再也听不到第二个声音。
头顶的白炽灯闪烁了几下,在光线昏暗下来的同时,蛛网般的树根从四面八方的墙壁上爬下来,树根扎生于满地腥红的鲜血之上,根茎贪婪地吸收着那些腥红的血液,血液不断被吸入根须,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一滴冷汗顺着额角滑落,蓝衬衫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一点点将手探向自己的公文包。就在这时,房间里的灯突然闪了一下,停着冰棺的房间短暂亮了一下,又很快暗了下去。
可也就是这样一个转瞬即逝的瞬间,却让蓝衬衫翻包的手顿在原地,绷紧到极致的精神陡然松懈,巨大的疲惫感随即袭来。
在房间内灯光短暂亮起的一瞬间,他看见那个熟悉的红袍站在冰柜前。
“王观主…到底发生什么了。”蓝衬衫擦着额头上的冷汗,下意识准备走进房间。只是他的右腿刚抬起来,就突然停顿在了原地。
房间里熄灭的灯光再一次亮了起来,随即很快又熄灭,前后不超过一秒钟。
蓝衬衫的右腿悬在半空中,他的身体在那瞬间变得僵硬,脸色比纸还要惨白。就在灯光亮起的一秒钟时间里,他终于看出了屋里立在冰柜前的并不是王观主,而是一件被树根撑起来的衣服。
飘在半空中的道袍缓缓转身,涌动的树根如同蚯蚓的巢穴一般蜂涌在红色的道袍下。
僵立在原地的蓝衬衫死死盯着那道袍下蠕动的树根,他的眼睛里布满腥红的而血丝,张着嘴巴似乎想发出什么声音,可直到最后他却连一个音节都没有发出来。
“嘭!”有什么东西从他右边飞了出去,重重撞在停尸的冰柜上。他胆战心寒地转过头,借着房间里一瞬亮起又熄灭的灯光,他终于看清从他旁边飞出去的正是跟在柳大师身边的另一个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飞出去的时候撞得极狠,张口“哇”的一声便吐出一口黑血。然而就在蓝衬衫回头的一瞬间,他突然感觉到冰凉刺骨的气体喷上他的脖子。
他的脖子像是上了发条,一点点地转了回来。
下巴落下一滴冷汗,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瞳孔缩成一点。
两根锋利的铁钉架住他的两只眼皮,只要再往前进一毫米,就会刺穿他的眼珠,而他却也因此只能睁大眼睛,死死看着对面那双腐烂的眼珠,蛆虫在那眼珠中爬进爬出,白花花蠕动的虫身从那高度腐败的眼眶中掉落,刚好落在他擦得锃光瓦亮的高档皮鞋上。
蓝衬衫铁青着一张脸,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