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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1章

    身体好像被冻成了冰, 没有一丝温度,后脑上传来阵阵疼痛,好像寒冬腊月埋在雪地里。

    躺在地上的男人按着疼痛不已的后脑, 勉强睁开眼睛。晚霞满天,一抹残阳挂在远方天际,像颜色过于鲜亮的月牙。

    “醒了?”蓝衬衫按在自己的后脑, 寻着声音仰头看去。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坐着两个年轻人,身上的衬衫残留着大片的血迹, 模样有些狼狈,右侧的年轻人头上还包着纱布,蓝衬衫有些迟钝的大脑想了一会, 才想起来这应该是那青年撞上冰柜时受的伤。

    “柳师傅……”蓝衬衫的喉咙像被煤烟熏了一样, 一开口就伴随着剧烈的咳嗽, 程名站起来想要给他顺气, 却被他摆了摆手拒绝:“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王观主呢?他怎么不在这里?”

    “你们布置的法阵没用, 那东西已经从停尸库里逃出来了。”柳安木坐在花坛的边缘,支起手臂撑着下巴,虽然看上去有些狼狈,但青年脸上却没有太多的表情:“至于那个假道士,他自以为可以用‘天师印’封印恶鬼,却没想到那东西已经成‘神’,所以他不仅没有封印成功, 还把那尊阴神放了出来平白丢了性命。”

    柳安木停顿了一下,随即慢悠悠道:“本来你也要死,如果不是我,你现在应该也只剩下一堆尸块了。”

    虽然青年说得很轻松,但蓝衬衫的后背还是爬上了一层白毛汗。他亲眼看到了停尸库里发生的一切, 飘在半空中的红色道袍,挤满道袍如同蚯蚓一般蠕动的根须。

    蓝衬衫深呼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但声音却还有些焦灼:“你刚才说那东西成神了?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安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字面意思。”

    没等苍白着脸的蓝衬衫反应过来,柳安木已经站了起来。他走到还有些恍惚的蓝衬衫身边,拍了拍蓝衬衫的肩膀,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将早就打好草稿的话说出:“此事非同小可,我们现在要马上去各大道观找人共同商议对策。”

    蓝衬衫宕机的大脑终于重新开始转动,他点了点头:“人多力量大,有什么需要您就告诉我,我一定全力配合。”

    “巧了,现在正好有件事需要你帮忙。”柳安木丝毫不知“客气”两个字怎么写,他指了指蓝衬衫背后靠着的行政用车,笑眯眯道:“我们去摇人,总不能用两条腿走着去吧?”

    蓝衬衫连忙道:“当然,我开车送您过去。”不过刚站起来,蓝衬衫后脑便传来一阵晕眩,像是有一百根针扎在他脑袋里,竟然连站都没办法站稳。他扶着车门,脸色苍白地喃喃:“……什么情况?”

    “你昏倒的时候撞到了脑袋,应该有轻微的脑震荡。”程名连忙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蓝衬衫,叮嘱道:“我只给你做了初步检查,你是后脑直接撞击地面,还不能排除有没有颅内出血,所以一定要尽快就医。”

    蓝衬衫也察觉到自己的情况确实不妙,于是便也不再推辞,将车钥匙交给了两人后,自己打了一辆网约车。

    黑色行政专车很快发动,蓝衬衫抬手翘了敲车玻璃。等到车窗降下来,蓝衬衫才感激地笑了笑,与之前的微笑不同,这个笑容有几分真心实意的味道:“刚才的事多谢你们,侯厅那边你们不用担心,我会向他解释清楚的。”

    死里逃生,蓝衬衫虽然没有直说,但是心里却十分感激二人。

    刚才的情况到底有多紧张,他心里最清楚,在这种情况下,那两人其实完全可以丢下他自己逃命,而自己现在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只是受了一点轻伤,自然是承了别人一份恩情。

    *

    车窗缓缓升起,行政专车驶离秀山区司法鉴定中心的大楼。

    直到蓝衬衫的身影变成一个模糊的小点,程名才从自己的背包里翻出一瓶水,用力漱了漱口,降下车窗,将嘴里混着血腥味道的一口水吐了出去。

    刚才撞上冰柜的时候,他不小心咬伤了舌头,说话含混不清:“不是我说,这黑狗血的味道也太腥了吧?”他一边说一边揉着腮帮子,撞上冰柜之前,他特意按照柳安木的安排,将一包黑狗血垫在了舌头下方。

    身体撞上冰柜的同时,他一口咬破舌头下的血包,营造出“喷血”的假象。

    柳安木扶着方向盘,并不在意:“不演得逼真一点,他又怎么会相信我们真的是‘无辜’的?”

    程名开着手机前摄,张着嘴巴去看自己舌头上的伤口,声音越发含糊不清:“对了,你不是说柏教授把他侄子接走了,我怎么没看见柏教授?而且都是回分局,他怎么不跟我们一起?”

    “谁说我们要回分局?”柳安木掀了掀眼皮,目光落在车内后视镜,嘴角微微提了起来:“而且他不是就在后面坐着吗?”

    空荡荡的后坐上缓缓凝结出一个模糊的人影,像是从水面中浮出,先是挺拔的鼻尖,随即是一双温柔多情的眼睛。就在几秒的功夫,后座上已经坐了一个身材挺拔、气质从容的男人,身上的西装熨烫得笔挺,他微笑地看向车内后视镜,与后视镜中柳安木的目光温柔对视着。

    程名听完浑身的汗毛就竖起来了,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根本就没看到柏教授上车!

    就在他拉紧安全带,想要回头去看的时候,正在开车的柳安木却毫无征兆的踩下了刹车。

    轮胎与地面摩擦,火花四溅,发出剧烈的摩擦声。惯性的作用下,程名整个人都被甩了出去,又被身上的安全带给拉了回来。他费劲地咳喘了几声,一时也忘了往后看,惊魂未定地抬起头,目光落在挡风玻璃前张开双臂的女人身上。

    女人穿着一身小香风连衣裙,左手里还提着一个条纹包包。也许是因为紧张,女人胸口的起伏有些剧烈,抓着包包的手心满是汗,准确来说她也没有十足把握开车的青年会停车。

    不过她还是固执地抬着头,和车里皱着眉头的青年对视,大红色的嘴唇一张一合,不断重复着两个字。

    柳安木盯着陈娇娇的口型,看了很久才推开车门,下车朝着女人的方向走去。

    在他下车的同时,后座上的柏止也微微偏过头,他看向挡在车前的陈娇娇,目光中透着一丝说不出的情绪,像是深沉而无边的大海,又像是雾蒙蒙夜晚的月亮,让人猜不透他的真实想法。

    第162章

    “我说陈小姐, 上次受过的教训还不够吗?”柳安木长腿交叠,靠在车头,看向对面的陈娇娇。

    陈娇娇脸上的妆容并不精致, 甚至可以算得上有些狼狈,不远处的街道上一辆红色法拉利被丢在路边,车身上溅着星星点点的泥点。

    “王小华根本就不是自杀, 而是被他们逼死的。”陈娇娇瞪了一眼面前的青年,把手伸进小臂上挎着的LV包包, 取出一份文件递了过去,“那孩子死前曾遭受过一年多的校园霸凌,在他被那些人逼死以后, 他的母亲到处为他伸冤, 但很快也被那些人害死, 你们现在是在助纣为虐你知道吗?”

    “我知不知道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又对这些人了解多少?”柳安木没有去接陈娇娇递过来的资料, 而是朝女人的背后看了一眼:“这些人很危险,牵扯到几桩命案,你以为你搞得那些小动作他们真的不知道吗?他们到现在还没有动你,只是因为你是陈东方的女儿,一旦你出事,你父亲一定会追查出事情的真相,这反而会对他们不利。”

    女人的背后站着一团黑色的影子, 就像是无数的发丝纠缠在一起。这些“发丝”纠缠、扭曲,最终勾勒出一道黑漆漆的人形,从“发丝”的缝隙中静悄悄地睁开一双眼睛。血丝布满眼瞳,不过那双眼睛里却没有怨恨,看向陈娇娇的时候, 那眼睛里只有一些说不清的复杂情绪。

    似乎察觉到了柳安木的目光,那东西缓慢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柳安木的眼睛。那血红的瞳孔中血丝在不断舒展又收缩,像是海底随着海水波动的海葵。

    “哦呦,真吓人。”柳安木不在意地弯了弯嘴角。“发尸”是游荡在零界深海区的一种鬼魅,喜欢头发乌黑柔顺的女人,并以女人的头发为食。看来陈娇娇误入深海区以后,应该是被这只“发尸”遇到,悄悄保护了起来。

    陈娇娇看着他,表情有些意外,随即又变得不可置信:“你知道那些人都干了什么?那你还帮他们?还是说你也是那种为了两个臭钱,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的人?”

    “谁说我是在帮他们?”柳安木移开和“发尸”对视的目光,慢悠悠将视线移到陈娇娇身上:“陈小姐,你以身入局确实勇气可嘉,不过事情的真相远比你所想象的要可怕,你真的有勇气把所有事情都曝光出来吗?”

    陈娇娇愣了一下,心脏剧烈跳动了起来,下意识说道:“我当然有!”似乎是察觉到自己音调过高,她又放低了一点声音:“从成为记者的第一天起,我就立志要还原所有事件的真相。记者这个职业就是要‘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我也一直把这句话当作我的人生信条。”

    柳安木点了点头,拿起手机,在屏幕上点了几下。紧接着,陈娇娇包里的手机就发出了一连串的提示音。

    她有些狐疑地看了看自己的包包,从里面翻出手机,解锁打开。在看清楚屏幕上的照片时,她滑动屏幕的手指微微颤抖了起来,她喃喃自语地说道:“……你怎么会拍到这些照片?”

    “王小华的尸检报告已经被销毁,尸体现在也不知所踪。”柳安木收起手机,仰头看向天边的如血般鲜红的晚霞,轻飘飘说道:“这些照片和视频拍摄的途径并不合法,在法庭上也无法作为证据…但如果是作为新闻报道的佐证材料,我想应该足够了吧?”

    陈娇娇一张张划过屏幕上的照片,伤痕还有钉入皮肉的铁钉在苍白发青的尸体上显得触目惊心,她忍不住回想起拜访王小华母亲的时候,那个智力有缺陷的女人哆哆嗦嗦从角落里翻出一本相册,用那粗粝的手指一遍又一遍描摹着照片上少年。

    泪水不断从女人的眼眶中滚落,像是一道望不见边际的海,让一个母亲再也找不到自己的孩子。

    陈娇娇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她按灭屏幕,抬头看向柳安木,语气难得郑重:“放心吧,我一定会让这些照片发挥他应有的价值!”

    她最后说完这句话后,又把手伸进了LV包包中。

    这回她拿出来的文件装在一份塑料文件袋中,文件袋卷了几层,将里面的文件层层包裹。

    “我一直在追查这个案子。”她将手里的文件递了出去,“调查中我发现了一些很‘特殊’的情况,我追查这条线索很久,一直都没有找到新的突破口,不过也许这条线索会对你有所帮助。”

    柳安木接过那包裹严实的塑料文件袋打开,里面的文件大概有十几页。这十几页的资料里包含了大量的信息,有的是王小华母亲的自述,也有的是一些零散的照片,看得出来陈娇娇一直在为这个案件不懈努力。

    “以后不要一个人行动,这个案子很危险,万一暴露你的处境只会……”柳安木边说边随手翻看了几下,视线不经意地一扫,正要翻页的手却突然停了下来。

    陈娇娇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目光落在一张并不清晰的照片上。照片显然经过放大处理,虽说是在夜晚拍摄,但是照片像素很高,从照片里可以清晰看见一辆黑色面包车停在铁栏杆外,画面的背影隐约可以看见不远处的教学楼,白色面包车旁边站着几个人,手里提着银色的皮匣箱。

    其中一个人正从面包车里走出来,正是柳安木在医院中撞见的‘鲛人’。不过此刻照片上的这个男人面容还很正常,露在衣袖外的手背上也没有明显的鱼鳞状痕迹。

    “这张照片是我在王小华出事的第二天拍下来的,当时我正在学校外蹲点,想看看能不能拍到什么。这辆车绕着学校转了好几圈,后来从车上下来了好几个人,从栏杆的缺口翻了学校里,我害怕打草惊蛇,就没有跟进去看,不过等这些人离开以后,我偷偷翻进了学校里,找到了王小华坠楼的地方,果然拍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陈娇娇边说着,边示意柳安木翻到下一页。下一页的资料里也附了一张彩色照片,照片主体是一片水泥地,虽然明显用水冲刷过,但地面上依旧残留着一些蓝色的液体。

    “第二天我白天采访王小华的母亲,晚上继续在这个地方蹲点。果不其然,在凌晨一两点的时候,又有两辆车来了这里。”陈娇娇翻开下一页,指着最上方的彩印照片:“这个人估计是他们的头头,他一出来,后面的人就立定敬礼。”

    照片里的男人看上去年纪并不大,但却是一头银发。宽厚的五官配合那双深沉的眼睛,周身的气势不容小觑,这种需要岁月沉淀的强大气势配合上男人年轻的面容,有种非常奇妙的割裂感。

    看着照片里西装革履的身影,柳安木瞳孔却瞬间缩成一点。

    “……黄勍?他还活着?”他攥着资料的手微微收紧。

    一个早就已经死去的人,为什么会再一次站在他的面前?何况贞观年间距离现在已有千年,就算黄勍当年真的侥幸捡回一条命,一个人又怎么可能活过千年?

    陈娇娇诧异抬头,她看了看面色难看的柳安木,又看了看彩打的照片,问道:“你认识他?”

    第163章

    街道两边的场景飞速后退, 柳安木心不在焉地把着方向盘,脑海里却还在思考着刚才的事。

    认识?

    何止是认识,他曾与那人一连数日在清城后山饮酒赏月, 酒兴正浓之时又引为知己,以明月、高山、杯中酒为证,结拜为异姓兄弟。

    虽然他与黄勍只相处过短短数月, 但高山流水之情,如手如足, 肝胆相照。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柳安木根本不会相信黄勍还活着。毕竟在他看来,黄勍这人算是世间少有的仁人志士, 哪怕面对北方阴门即将大开之时, 他也只是饮尽杯中佳酿, 拱手朝众人失笑道:“诸君, 季元先行一步。”

    如此之气度, 如此之洒脱,才真当得上一句‘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不过照片是不会骗人的,陈娇娇更没有理由说谎。就算照片里的人不是千年的黄勍,也是黄勍的轮回转世,可如此又有一个新的问题,“守门人”身死以后, 魂魄会被吸入阴门,按常理来说,根本就没有轮回转世的机会。

    “难道也是因为轮回珠?”很快柳安木便在心底否定了这个想法:“轮回珠之所以是清城山的镇山之宝,正是因为天下绝无仅有,只此一颗。除非这世上还有一物, 也可以强行将魂与魄分离,保下一魄不散。”

    想到这里,他只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黄勍并非世家出身,既无师门帮扶,也无家世背景,只是一介山野散修,他又从何而来这种天地至宝?

    “再说出现在第一张照片里的林正,从两张照片出现的车型来看,这些人都来自于同一个组织,而且黄勍毫无疑问是这个组织的高层……这里头究竟还藏着什么秘密?”柳安木越想越觉得头疼,正如王小华所说,这个组织的规模和复杂程度已经到了一种他根本无法想象的地步。

    行政专车驶入路口,柳安木手指轻轻在方向盘上点了两下,突然变道驶向右侧岔路。随着车子离开导航的既定线路,电子屏幕上立刻传出一道清脆的女声:“你已偏离路线,正在为您重新规划。”

    程名探头看了看屏幕上的导航,乐道:“三哥,这么宽的路你都能开错?”

    柳安木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从兜里摸出手机,在屏幕上敲敲点点,很快拨通了一个号码。电话才响了两声,就被人接起,电话那一头是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想好了?”

    柳安木挑了一下眉毛,说:“我半小时以后到,让你的人准备好东西。”

    **

    半小时后,B市民俗文化档案馆。

    屋子里飘着淡淡的烟草味,一份牛皮纸装的档案袋被推到了对面的青年面前。文件上方的密封条已经被拆开一条小缝,两侧密封条上盖着一枚黑色公章。

    白发皤然的老者双手交叉放在桌上,他定定看着对面的青年,光影落在青年有些单薄的肩膀,一霎间的光影交错,恍若是一副泛黄的老照片。

    老者停顿片刻,才缓缓说道:“他的死我们专门调查过,那确实是一场意外。”

    空气好似凝成固态,黏稠、湿腻,让人无法呼吸。老者盯着那双轮廓熟悉的眼睛,一时间竟有些失神。

    “到底是不是意外,我自己会评判。”柳安木呼吸有些沉重,他没有理会对面的老者,自顾自地拿起档案袋拆开,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倒了出来。

    “铛!”最先滚落在桌面上的是一枚装在塑封袋内的金属胸章,早已干涸的血迹沁到龙首的缝隙中,龙首上的凸起已经被磨得有些光滑,看得出胸章的主人对这枚胸章有着极为特殊的感情。

    柳安木的视线在胸章上停留了片刻,抿了抿嘴唇,觉得心口好像压了一块石头,沉甸甸的让他喘不过气来。

    这么多年以来,他不断告诉自己柳二加入749局是被胁迫的,只有这样他才能心安理得地把柳二的死归结到749局头上。可惜事实的真相往往是残酷的,也许柳二加入749局的确是被胁迫,但慢慢的,每当柳二谈起自己的工作时,他的嘴角都会微微上扬,脸上也多了几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自豪。

    他讲自己和队友在藏地对抗‘蛇尾魔’,讲他如何在巴蜀徒手用一柄钢刀插入‘髯公’的心脏,在讲到他的队长为了救他而身受重伤,最终不得不退役离开749局时,那样温柔又强大的一个人,眼眶竟然也湿润了起来。

    压在脑海中乱七八糟的念头,柳安木强迫自己把视线从那胸章移开,落在旁边一沓泛黄的资料上。在资料的上方还有一个红皮革封皮的老式笔记本,右下角同样印着749局的龙首钢印。

    老者朝那本老式笔记本看了一眼,沉吟了片刻,说:“这是我们在他的遗体上找到的,里面是他的日记,也是他的遗物。如果你想要把这本日记带走,我可以向组织里打一份报告。”

    这本日记毕竟是柳二的遗物,也算是一个念想。

    柳安木没有推辞,点了点头答应下来:“那就有劳了。”

    红色笔记本用两条松紧带缠了两圈,拆开松紧带,鼓囊囊的笔记本就在柳安木的手里自动摊开翻到了中间的某一页。这一页里贴满了各种从报纸上裁剪下来的新闻报道,无一例外都是关于北方地震的新闻,有的地方还特意用红笔勾出。

    “地震?”柳安木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心里总有一种淡淡的不安:“他什么时候对这些事感兴趣了?”

    再往后翻了有六七页,无一例外都是关于地震波的报道,位置从西北到东北,而且每张报道之间都用钢笔连成线,上面标注着一行数字。

    而最后一张报道的时间正是两年前,红色钢笔在这张照片下方停滞了很久,红墨水晕开一个圆形的点,在洁白的纸面上显得有些触目惊心,一行红色的数字写在圆点旁,与其他数字不同,这个数字写得很匆忙,透着一股焦急的味道。

    “他是在统计地震发生的规律,从七十年代开始,东北、西北部地区检测到地动的间隔正在逐年缩短,能检测到的横波也在逐年增强。根据他的推算,下一次北方地区发生地震应该是三年后,也就是在今年。”对面的老者忽然开口,柳安木把视线从那个数字“3”上移开,自己刚才似乎不自觉把那个数字给念了出来。

    “这件事局里已经调查过了,他是在五年前开始追踪调查这些地震的新闻,更准确一点来说,是在五年前他所在的第十六小队赶赴秦岭处理‘旱魃’以后。”说到这里,老者喝了一口杯中的茶水,徐徐开始了讲述:“五年前我们收到的消息是秦岭山脉出现‘旱魃’的踪迹,当十六小队赶到秦岭,却意外在大山深处迷失方向。”

    “这件事说来也奇怪,有旱魃出现的地方往往连年干旱,偏偏在十六小队进入秦岭核心地带以后,天上突然下起了暴雨,当时十六小队的队长周城经验丰富,他推测出这种程度的降雨很可能会引起山洪或泥石流,于是立刻带领全队寻找高点的山洞避险。据十六小队在报告里所说,他们还没来得及转移到安全地带,就先遭遇了泥石流,好在十六小队已经转移到次高点,为全队转移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在后续转移的过程中,他们发现了一处山洞,这个山洞位置非常特殊,周城经过简单的估算,立刻决定让所有人都转移进这个山洞。”

    说到这里,老者顿了顿:“不过我们初步怀疑这个山洞里存在有毒瘴气,十六小队在进入瘴气区后,每个队员都看到了不一样的景象,有人看到了无边无际的沙漠,也有人看到了一座巨型的城池,还有人说自己掉进了沙坑里,四面都是干枯的骷髅。”

    柳安木并不意外:“山洞里可能有动物粪便或尸体,经过长时间堆积和发酵就会产生瘴气。”他将手里的红色笔记本向前倒翻,翻到粘贴有报纸新闻的第一页。

    当他再往前翻动了一页时,他的手却突然停在了原地,瞳孔骤缩成一点。

    老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落在那一面手绘的青铜门上,数不清的枯柴手臂从裂缝中伸出:“这就是你师兄报告在山洞里看见的东西,除了这扇门以外,他还听见了敲门声。他也尝试去拉开青铜门,可惜没有成功,直到三天后雨停天亮,所有人才从幻境中脱离出来,他们还从山洞里找到了一面古镜,可惜后来丢失在了秦岭。”

    老者后面的话柳安木都没有听清,他只是死死盯着纸面上的青铜门,感觉呼吸都变得艰难,声音也有些沙哑:“……能确定他看见的门上有这些裂痕吗?”

    “裂痕?”老者的视线落在那手绘的青铜门上,若有所思:“没错,十六小队全员返回后,我们对他们进行深度催眠,确定他们并没有说谎。从小柳的报告上来看,这幅画的内容正是他在幻境中所见,不过他在接受深度催眠的时候,嘴里一直在重复一句话。”

    “什么话?”

    “开门。”

    第164章

    柳安木轻轻揉着太阳穴, 头又疼了起来,前世弥留之际的痛苦就像是被凿刻在灵魂之上,又像是一道影子, 有光在的地方,影子总是隐藏在阴影里。一旦他透露出一点虚弱,那些藏在暗黑中的怪物就会迫不及待地出现, 等着将他拆骨入腹。

    老者察觉到了他的异常,苍老的眉毛不动声色拧起:“难道你知道这个地方?”

    柳安木没有回答, 只是边按着太阳穴,边朝屋子里随意看了看,反问道:“老头, 这些年你们局的防御应该升级过不止一回吧?”

    老者眉头皱的更深了, 沉默了半晌, 他叹息道:“……你又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青年扯了扯嘴角, 目光好似透过借阅室的门板, 看向了更遥远的地方:“只是想借贵地一用而已。”

    老者的眉宇间挤出了一道丘壑,手指有规律地敲着桌面,头顶灯光透过他拇指上的玉扳指,在桌面上映下一片黄绿色的浮光。

    良久,老者终于再次开口:“地下二层有一间禁闭室,我可以给你争取十分钟的时间。”

    柳安木笑了一下,那笑容只停留在扯动嘴角, 没有什么真实的笑意:“好啊,十分钟足够了。对了,再帮我准备一个封魂坛,你们这里应该最不缺那东西吧?”

    **

    莹白色的封魂坛摆放在桌面上,坛壁晶莹剔透, 仿佛是上好的白玉所打造,表面用朱砂画满了古怪的符号。两边坛耳之下分别悬吊着两个纯银打造的小人,小人双手被反绑,吊在坛耳之下。

    柳安木手里把玩着一枚布满铜锈的铜钱,铜钱在他修长的指节中随意翻转,当铜板滚落到虎口中间时,他的拇指轻压住铜板的一面,指腹用力的同时,铜板脱手弹起,不偏不倚正好落入到封魂坛中。

    “当啷!”铜板落入坛底,封魂坛右侧顿时刮起一阵阴风,一道狼狈的声音从阴风中摔了出来。

    被阴风裹挟出来的柳北钦摔得一个激灵,浑身的骨架像是要散架一般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他顿时哎呦哎呦的叫了起来:“哪个不要命的敢摔你爷爷……”

    嚣张的声音在柳北钦看清面前人那张皮笑肉不笑的面孔时戛然而止,他那张“苦瓜脸”如同变戏法般绽开出了一朵花,十分狗腿地凑到柳安木腿边说道:“原来是小师叔……侄儿就说在里面听见喜鹊在叫,我还以为是幻听呢,没想到是小师叔终于想起侄儿我了。”

    柳安木弯下身,抓起柳北钦的头发,和颜悦色:“少跟我耍贫嘴,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多一句废话,我就送你下去油锅里洗个澡,听明白了就点头。”

    油锅炸小鬼,那滋味比千刀万剐还难受。

    柳北钦立刻蔫巴了,他动了动嘴皮,却又不敢开口,只能抿住嘴唇,用力将自己的脑袋点了几下。

    “好。”柳安木松开了他的头发,拍了拍手,笑眯眯说道:“第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会在研究所里?——少给老子扯什么不知道,识相的就老实把知道的都说出来,也省得多受皮肉之苦。”

    “……”柳北钦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有些尴尬地说道:“这个问题我真的不知道。”眼见柳安木脸上的笑意陡然收敛,柳北钦急忙接着说道:“不过这几天在铜板里,我倒是想起来了一些别的事情,比如我不是两个月前才醒过来,之前我还陆陆续续醒过几次,每次我都是浑浑噩噩,被一股力量引导着在做什么事情。”

    柳安木挑起一侧的眉毛:“哦?说来听听。”

    柳北钦咽了口唾沫,绞劲脑汁榨取那一点残存的记忆:“每次我醒过来的时候都会闻到一股香气,然后四肢好像就被一股力量牵住,就像……就像是被操控的影人!我也尝试反抗过那个力量,可我刚滋生出反抗的念头,浑身上下就像是要被活生生撕成两半,那种滋味简直就是痛不欲生,一来二去我再不敢反抗,只好乖乖成为一个被操控的影人……”

    柳安木用余光看向自己手心里的黄符,符咒表面的朱砂没有变色,说明柳北钦所说并无虚假:“姑且相信你一次,你被操控的时候都在干什么?”

    “……在做什么?”柳北钦的眼神里出现了一瞬间的茫然,随即痛苦地抱住自己的脑袋:“我记不清楚了,周围有很多人,他们都围在我身边,好像在、在喊我……喊我‘院长’?我控制不了自己,有人操控着我在那群人中间坐下,我面前……我面前有个人举着一个黑色的东西,他们说什么……说什么要拍照留影?”

    柳安木不由想起了院长办公室里发现的那张照片,照片上的柳北钦确实有些古怪,整个人看上去恹恹的,活像是刚吸食完大|麻的瘾君子。操控魂魄的术法有很多,但其中大部分都有一个共性,那就是操控者与“傀儡”的距离不能太远,否则操控者就会失去对“傀儡”的掌控。

    ——这也就是说,操控者一定也在那张“建所留影”中!

    心中渐渐出现一种不祥的预感,柳安木从裤兜里摸出手机,在屏幕上稍微滑动了几下,调出当时在院长室拍摄的那张照片。他的视线在照片里的面孔上一一掠过,所有的面孔都很陌生。

    突然,他的视线停顿在右上侧倒数第二张面孔上。照片里的男人穿着一身简单的白大褂,鼻梁上架着一只金丝边眼镜,明明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却给他一种极其强烈的熟悉感。

    他盯着那个男人唇边温柔的笑意,柏止笑的时候有个习惯,当他的笑容只是逢场作戏的时候,他的嘴唇就会微微内抿,这样的习惯使得他在面对任何场合时都能保持优雅内敛却又不落人下风。

    “既然你说有人控制了你的魂魄,”柳安木盯着照片上的男人看了一会,随即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那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这个我真的不知道。”柳北钦连连摇头:“操控我的人藏在暗处,我只是被一股力量所牵引,他能看见我,我却看不见他。”

    柳安木没有说话,只是皮笑肉不笑看着他。等到柳北钦说完最后一个字,柳安木才将一直垂在身侧的右手翻过来,在他的手心之中静静躺着一张黄符,而此刻那黄符上的朱砂符文已经褪成了黑色。

    黄符从半空中飘下,还未落地就蓦然冒出火光化为灰烬。在火光的映衬下,柳北钦的脸色越来越惨白,到最后几乎和一张白纸无异。

    柳安木拍了拍柳北钦的肩膀,慢悠悠说道:“编,继续编啊。”

    第165章

    柳北钦瞪着眼睛, 瞳孔因为恐惧而不断缩小,最后缩小到一颗红豆的大小,形单影只的挂在眼眶里:“不…我真的不知道, 小师叔…小师叔你信我啊!”

    柳安木搭着他的肩膀,轻笑了一声道:“我当然信你,再怎么说你也诀尘师兄的首徒, 虽然你做了一点错事,但说到底我们还是一家人。既然你受了委屈, 师叔当然要为你讨个公道,你说是不是?”

    柳北钦浑身抖得更厉害了。从前青城内门弟子间流传着一句话,叫‘宁可听鬼哭, 莫听小师叔笑’, 清山师叔这个名头那放在弟子堆里绝对是响当当的管用, 分量比起后山的思过崖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这人越是在憋坏点子, 脸上的笑容就越‘和颜悦色’, 是故弟子堆里又给他取了个“笑面鬼”的绰号。

    “小、小师叔……”柳北钦哆哆嗦嗦地说道,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你、你还是别笑了,我有点害怕……”

    “有我在你怕什么?如果不是老子,你还在地下受罪呢。”柳安木嗤笑了一声,站直身体:“我救你一命也不求你报答,不过——”

    他话锋一转,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你总得体现体现自己的价值吧?”

    柳北钦只觉得身上每一根汗毛都倒立起来, 脖颈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紧接着,他甚至只来得及哀叫了一声,整个人就被一股力量扑倒,毫不留情地拖回到了那枚布满铜锈的铜板中。

    “当啷!”又是一枚铜板被丢尽了封魂坛,与本就在坛底的那枚铜钱截然不同, 这枚铜板保持着古铜色,反倒有点像是近现代的产物,朝上的一面开了个方孔,四周刻着“开元通宝”四字。

    柳安木扫了一眼坛底的两枚铜钱,慢悠悠说道:“召公奭的后人老子给你找到了——留口气就行,其他的随你。”

    话音刚落,压在底部的铜钱顿时发出了惊恐的铮鸣。黑色的雾气弥漫在封魂坛的底部,像是一场无情吞噬生命的瘟疫,刹那间就让坛底化作一片死域。

    下一秒,凄厉瘆人的惨叫响彻整间禁闭室,就连守在门口的老者都忍不住微微皱起了眉头。

    惨叫声大概持续了两三分钟,到了最后,那惨叫声已经断断续续不成调子,只剩下含糊不清的哀鸣。

    柳安木抱着手臂欣赏着这难得悦耳的声音,直到那惨叫声终于变成了喉咙里咕噜咕噜的水声,他才好整以暇地屈起指节,敲了敲魂坛的边缘:“别玩了,正事要紧。”

    黑雾翻滚的封魂坛伸出了一只枯骨般的手,这只手好似没长骨头,准确无误地穿进了柳安木的指缝,十指交扣地握住了柳安木的手。紧接着,姬玚的声音低笑着在耳边响起,带着丝毫不屑于掩饰的恶意:“我找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说着,他松开了柳安木的手,在那只枯瘦如柴的手心中此刻正安静地躺着一缕墨绿色的妖力。周围的黑雾如同潮水般逼近那抹妖力,而当黑雾触碰到那残存的妖力时,顷刻间就被那抹不起眼的妖力吞噬殆尽。

    “柳三啊,柳三…”黑雾中睁开了几只血红的眼睛,这些眼睛戏谑地、充满恶意地注视着面前的青年:“哪怕聪明如你,有朝一日竟然也会被枕边人所骗。”

    说着,黑雾中的声音似乎觉得极有意思,又低低笑了两声,用老腔调哼了几句词:“我和你患难夫妻恩情似海,妻为你勤纺织伴读书斋。大比年妻送你十里亭外,指望得中苦尽甜来。不料想你贪图富贵良心坏,忘父母抛妻儿你蛇蝎肠怀。到如今居高官你品德败坏,负义的人!你不仁不义不孝不才,我与你负心人拼了性命——”

    “闭嘴。”

    柳安木皱起眉头,嘴角扬起一抹冷笑道:“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还有唱戏的天赋?要不要老子找个地儿把你融了,再给你捏一套头面行头?”

    话音刚落,黑雾中的戏腔果然安静了下来。

    姬玚再怎么说也是贵族出身,在他的认知里,唱戏都是下九流的行当,让他闲情雅趣来上两段还能算是附庸风雅,但真把栖身的铜板融了换成一套戏子行头,对他来说无异于奇耻大辱——而且他丝毫不怀疑,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柳三那混账玩意真的干得出来。

    沉默半晌,坛底的黑雾中再次响起姬玚的声音:“你打算怎么办?”

    柳安木没有说话,而是伸手将那抹残存的妖力接过来。指尖触碰到的那缕妖力的同时,妖力的边缘突然生出一绺极细的触手,这绺触手一改刚才吞噬黑雾时凶神恶煞的模样,而是像是新芽般乖顺地绕着柳安木的手指,慢慢攀附上他的手背,就像是新芽见到第一场春雨般欣喜雀跃。

    “我还能怎么办?”柳安木低头看着亲昵缠绕在指尖的“触手”,头疼地叹了口气:“把他抓起来打一顿出气?或者找个地方把他关起来,好歹我也是甲子一脉未来的掌门人,要是这点财力都没有,我还当什么掌门人?”

    黑雾中又安静了片刻,随即坛底的黑雾缓缓聚拢,隐约能看出了一个不明显的人头。那人头黑洞洞的眼眶对着面前的青年,黑雾化作极细的丝线,在那空洞的眼眶中交织:“柳三,你真的变了。优柔寡断,难成大事。”

    柳安木抬起另一只手,用食指蹭了蹭缠在手指上的“触手”:“他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跟你就不一样。”柳安木看着面前黑雾涌动的人头,冷笑道:“老子想杀你,今天想杀,你最迟今晚就得死。他就不一样,老子今天想杀他,明天他依旧能活蹦乱跳,这就是区别。”

    “……”坛底的黑雾渐渐褪去,露出被腐蚀得坑坑洼洼的坛壁。当最后一缕黑雾消失在坛底前,姬玚没什么起伏的声音幽幽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柳三,你最好不要后悔。”

    柳安木收紧手指,那残留的妖力顿时在他指尖中化作粉尘消散,如同宇宙中的银河散落。他盯着纷扬落下的尘灰,良久,自言自语地说道:“我从来不后悔。”

    第166章

    鲜红如血的晚霞渐渐在天边消失, 数十阶台阶上的感应门终于向两侧打开。

    黑色行政专车守在已经熄灯的民俗文化档案馆外,看见柳安木出来,程名立刻推开副驾驶的车门迎了上去:“三哥, 你拿个东西怎么去了这么久?你再不回来我都要睡着了。”

    柳安木隔着六七步的距离,把手里的封好的牛皮袋档案袋扔给他,随手施了个阵法, 将程名单独隔绝了出去:“遇见个熟人,顺便聊了几句。”

    程名连忙将接住那纸袋, 纸袋非常新,正面用圆珠笔写着一行小字“家属领回”。程名愣了一下,心说家属?难道这份档案里的东西是三哥家里人的遗物?

    就在程名暗自思酌的时候, 柳安木已经走到了车后座边。他微微向前倾身, 屈起手指在车后座的玻璃上敲了敲。即使隔着一层单向玻璃, 他却依旧有一种很强直觉——那只妖此刻就坐在窗边, 而且那双颜色稍浅的眸子从始至终都在凝视着他走过来的方向。

    车内静默了片刻, 随即车门被从内打开。鼻梁上架着金丝边眼镜的男人推门下车,脸上温和的微笑就像是被某种程序设定好,无论何时就连嘴角上扬的弧度都仿佛一模一样。

    柳安木抬起头,伸手一下抓住柏止的衣领:“我再问一次,你有没有事在瞒着我?”

    柏止也在看着他,表情很温柔,却又有着一种让人捉摸不定的平静。

    良久, 他轻声说:“有。”

    柳安木面无表情地松开他的衣领,须臾又冷笑道:“理由呢?”

    “理由?”柏止微笑着与他对视,云淡风轻地说道:“人为了贪婪,强求命里没有的东西,总要付出一点代价。路是他们自己选的, 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帮他们。”

    柳安木微微眯起双眼:“既然你说他们是自愿,为什么又要把他们关在地下?”

    “下决定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柏止摇了摇头,声音依旧很平静:“因为不用付出任何的痛苦与努力,只需要下一个决定,就好像已经体会到了成功的喜悦与快感。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一生都在受体内激素的控制,一旦肾上腺激素褪去,没有人能帮助他们,他们便又会在原地停滞不前。”

    柏止淡淡抬起头,看向陷在黑暗中的档案馆,轻声说道:“人最怕的就是拥有太过平凡的人生,但同时又拥有一颗充斥着无尽欲望的心。这种无法填满的欲壑会让他们痛苦,让他们疯狂,让他们孤注一掷。而我所做的一切,只是给他们一个实现欲望的机会。至于那些死去的人……每个人的死其实都无足轻重,至少他们是死在了追求理想的路上。”

    柳安木垂在身侧的手收紧了几分,强忍着咬牙道:“那柳二呢?…他的死也与你有关吗?”

    柏止沉默片刻,目光从档案馆上移开,摇了摇头说道:“我只杀该杀之人,研究所虽然是我一手创立,但经过几十年的发展,有些分支早已脱离了我的控制。这些分支中的确不乏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辈,有的分支联合当地的富商、官员,形成了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即使他们名义上依旧效忠于总院,可实际上却不受总院控制。”

    柳安木并不怀疑柏止所说,以他对柏止的了解,柏止从来不会在被拆穿时继续说谎。

    他定定看着面前的柏止,虽然面色依旧有些不虞,却不知为何还是松了口气,只是这种感觉就像是往沙丘上吹了一口气,只能将表面的几许沙砾吹去,却动摇不了下面沉甸甸的沙丘。

    许久,他扯了扯嘴角:“什么是该杀之人?”

    柏止在那双漆黑的眼睛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他俯身向前走了一步,平淡道:“为官不仁,欺横百姓者,当杀。贪得无厌,无恶不作者,当杀。为私情私欲,为祸苍生者,当杀。”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柳安木一时无言,微微偏过头,神色难得有些尴尬。这些话都是当初他教给柏止的,那时他少年一剑成名,心高气傲,自以为能管得了天下一切不公不义之事,可结果却往往不尽人意。

    受他点拨的街头乞儿一夜发达,成了十里八乡又名的富绅,可这乞儿逆天改命之后,却不知尽行善事,反而官商勾结,鱼肉乡里,害死了不少贫苦百姓。他亲手杀死了为祸一方的恶官,可在恶官死后,新上任的县老爷更加横征暴敛,百姓苦不堪言,反而怀念起以前的恶官。

    还没等他思酌出该怎么开口,耳边突然传来声巨响,停在档案馆门口的黑色行政专车都被推着向前滑了一段,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柳安木收起思绪,眯起眼睛朝车后的方向看去。只见一辆黑色雷克萨斯撞上了行政专车的屁股,雷克萨斯的车头完好无损,反倒是他们开来的行政专车憋下去一块,最后一排座椅直接抵住了前排座椅。行政专车被撞得不轻,奇怪的是坐在副驾驶的程名却没有任何反应,甚至都没有出来查看。

    “咔哒。”

    黑色雷克驾驶室的车门向外打开,一道穿着黑色风衣的身影撑着一把黑伞,从驾驶室里走了下来。

    柳安木双眼扫过,视线最终停留在黑伞下那张年轻的面孔。

    打着伞的黑衣人单手插兜,朝着两人微微颔首,微笑道:“抱歉,车失控了……小生知道这附近有家茶馆不错,不如我们一起去坐坐,顺便聊聊理赔的事情?”

    柳安木注视着那张脸,半晌勾了勾嘴角:“好啊。”

    黑衣人视线略抬高了一些,落在柏止的身上,随即他微微一笑,朝二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

    十分钟后,三人坐在档案馆旁边的一家茶馆内。

    “两位要喝点什么?”黑衣人微笑着将点单的平板递过来。

    “随便。”柳安木随意打量了一下周围,此刻茶馆内只有零星几个客人,他们选的位置又在最角落,除非有人留意去听,否则很难听见他们的谈话内容。

    柏止坐在他的身边,脸上依旧保持着优雅而得体的微笑,只是在看向对面的黑衣人时,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中才会多出几分意味深长。

    “那就一壶峨眉竹叶青吧。”黑衣人拿起平板,熟练地在上面点单。他抬首着看向对面的青年,眼底流露出一丝怀念的神色:“你原先就喜欢喝这种茶解酒,可惜这里不供应酒水。”

    柳安木屈指点着扶手,嘴角略微上扬,可眼中却没什么笑意:“少废话。说说吧,你这个‘死人’为什么会死而复生,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第167章

    黑衣人摇了摇头, 无奈道:“清山,你还是老样子。”

    柳安木没说话,只是抱着手臂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好吧。”黑衣说:“那在我们正式开始之前,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所有人‘守门人’要前赴后继,不惜用三魂七魄填入阴门。”

    柳安木皱了皱眉头, 一字一句道:“四方阴门没有天运所镇,千百年以来不断受到冥界阴气侵蚀, 一旦阴门大开,冥府的阴魂就会从阴门逃出为祸人间。守门人以身守门,自是为了驱邪化煞, 护人间太平!”

    桌上的小型加湿器吐出细蒙蒙的水雾, 柏止微微偏过头, 隔着朦胧烟雨般的水雾安静地注视着面前的青年。无论何时何地, 青年身上总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感, 他被青年身上的光芒所吸引,却只想要让那抹过分耀眼的月光落在他的怀里。

    “以身守门,护人间太平……”黄勍低低笑了两声,像是在笑对面的柳安木,又像是在笑他自己:“清山,我们都被骗了。你有没有想过天地初开之时洪荒宇宙就被划分为了六界,六界各处一面, 其边界间有洪荒石镇守,互不干扰,直到东汉末年,猝而异象频发,灾害不断, 光是有记载的大小地震就有上百次,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而此一切祸端,概因立于冥界与人界之间的洪荒石出现了裂痕。”

    黄勍说到这时,穿着旗袍的女店主刚好正端着托盘朝几人的角落走来,听见三人的交谈,女店主有些诧异地看了几人一眼,心说长得倒都像是明星,难道是三个神经病?

    黄勍从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递了过去,抱歉道:“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吧?我们几个都是电影制作人,刚才正在讨论一部新电影的创作。”

    女店长接过那张名片,名片正面果然印着“天府传媒”四个字。她将一壶清茶放在桌上,又撩了撩自己耳边的头发,跟着也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难怪你们几位都长得这么好看。”

    “茶很香,一闻就知道是今年的新茶。”黄勍双手搭在身前,笑得温文尔雅:“小姐,我们刚才正讨论到关键的地方,方便给我们留一个安静的空间吗?”

    女店长被他脸上笑容恍了一下神,脸颊浮起两片红晕。不过她很快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将手凑到唇边轻咳了一声:“当然可以,有什么需要您到前台找我就行。”

    说完女店主朝几人温柔笑了一笑,转身离开。等到女店主的身影消失在花架背后,黄勍才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竹叶青独特的青涩口感顿时在唇齿间蔓延开。

    他微笑地看向对面的柳安木:“很香,你不尝尝看吗?”

    柳安木扫过桌上的茶盏,伸手端起,刚要凑到嘴边,却被一只修长的手半道中将茶盏拿走。柏止把手里的茶盏放回桌面,抬头看了眼对面的黄勍,声音平平淡淡:“黄先生,说你该说的话,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黄勍又将茶盏凑近嘴边吹了一口,才重新看向柳安木,微微笑了一下,“清山,你的喜好…总是如此独特。”

    柳安木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抢在他发作前,黄勍很自然地继续开口说道:

    “洪荒石乃是六界根基,为什么会平白无故出现裂痕?”黄勍停顿了片刻,眼神微冷了几分:“那就要说回到东汉末年,这段时间正是仙界与魔界交战的时期,本来仙魔两界交战,并不会影响到其余四界,可偏偏在这场长达千年的仙魔大战中,仙族的‘凌波仙子’在带兵征讨魔王的战役中遭魔族暗算,身受重伤。而这‘凌波仙子’偏偏又是仙界帝君的意中人,此二人虽都为神仙,却在漫长的生命中滋生出了情爱。”

    “眼见意中人危在旦夕,帝君又岂会袖手旁观?于是,他想到了洪荒石,传说之中混沌天地的化身。”说到这里,黄勍深深叹了一口气,神色间多了几分沧桑。

    柳安木在桌面上敲了敲,冷笑一声,“你是说人界和冥界之间的洪荒石,是被帝君取走了?”

    “洪荒之石有如山高,哪怕是帝君也无法将整块洪荒石带回仙界。他苦寻多年,终于找到了办法,只要在洪荒石的四个方位分别用上古法器凿开了一道缝隙,就能借助洪荒石本身的裂痕,不断收集到掉落的洪荒石渣……而这被帝君凿开的四方,也正是四方阴门所在。”

    黄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帝君原本以自己的法力修复洪荒石,可洪荒石乃是洪荒六界的支柱,随着时间的推移,洪荒石的裂痕叶在不断扩大,帝君一神之力再也无法弥补,除非……”

    黄勍笑了笑,抬手将杯中碧茶一饮而尽:“除非他自愿祭出自身元魂,以身补石。可‘凌波仙子’刚刚苏醒,与他正是浓情蜜意之时,他又怎肯舍去那软玉温香,以身补石?所以他就编制了一个巨大的谎言,帝君在人间有六个分身,这六个分身不断为他寻找天道的化身,将这些人周身之天道大运炼化补石,这也就是为什么只有一代守门人全部以身殉门,下一代守门人才会诞世。”

    “凡人修行万载,可成佛成神,神为救六界苍生,又会自化为凡人,如此循环往复,方为天道法则。可偏偏帝君因一己私念,打碎洪荒石,致使人界灵气被冥界阴气所污,所以人界数千年来竟无一人修成正果,佛门大能也将此称为‘末法时代’。而正因此如此,天道为了保证法则的运转,脱身于世。可惜天道的力量太过庞大,以凡人之躯很难承受,所以天道就将自己化身为四份,待此四人在人间历练功德圆满,便可以飞升取帝君而代之。”

    “……帝君是何等的聪慧,他自然不会对此事坐视不理。于是他化出六个分身前往人界,秘密找寻这四位天道的化身,并且假以谎言,欺骗天道化身化解自身魂魄血肉补石,也就是所谓的‘殉门’。可以说在你成为‘柳清山’,我成为‘黄勍’以前,我们已经无数次消解过一身魂魄血肉,为帝君填补洪荒石的裂痕。而帝君在干什么?他在与‘凌波仙子’花前月下,做一对恩爱夫妻!”

    黄勍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对面的柳安木:“你我都是天道的化身,话一句话来说,你我本是一体,而你我的诞世,都是为了取代帝君而来,只要天道的化身还有一人尚存于世,帝君就一日寝不安席。而你我现在应该做的,不应该是继续被帝君所欺骗替他补石,而是潜心修行,积累功德。”

    “等到洪荒石彻底崩塌的一日,人界灵气和冥界阴气会在同时到达巅峰,那时我们便可坐地飞升,取帝君而代之,完成天道赐予我们的使命!”

    第168章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柳安木抬了一下眉梢, 抱着手臂说道:“临阵脱逃的懦夫编出一个玄乎其玄的故事,你当老子是三岁小孩吗?”

    “我知道你不会相信,老实说, 你还能投胎转世也不在我的预料之中。”黄勍面色不变,温和地说道:“帝君是个强大的敌人,我也无法保证自己的计划能顺利执行下去。所以我做了两手准备, 如果此身死,我也能保证这个计划在下一世继续执行。”

    “这个备用计划的关键, 就是要找到一个‘信人’。这个‘信人’要强大、足够可以信任,并且还要同样对帝君具有刻骨的仇恨……他将是整个计划最核心的部分,即使我们最后都无法改写结局, 他也可以一次次为我们重启整个计划。”

    说到这里, 黄勍停顿了片刻, 微微一笑道:“清山, 你的确收了一个好徒弟。洪荒凶兽‘鲧’, 果然不同凡响。”

    “鲧?”柳安木抬起头,眉心直跳,直觉要有大事发生。他偏过头,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柏止那张那张漂亮的脸,柏止漆黑的瞳孔中如同落入一滴红色墨水,红墨迅速在他的瞳孔中蔓延开。他曾以为这只是柏止的妖力,却没想到这却是上古洪荒之下的凶煞之兆。

    柏止的目光依旧温柔且平静, 汹涌着危险腥红的眼眸中全心全意只映着一个影子。随即柏止伸出手,修长温凉的手覆盖上柳安木的手背:“别怕。”

    就在这一瞬间,柳安木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能感觉到柏止身上的妖力在这一瞬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草本木科妖物本性温和,妖力大多如同高山般平静而延绵不绝, 被他们的妖力所包裹,就像是置身于幽僻的山谷,烦躁的心绪会被一点点抚平。

    而此时此刻,柏止的妖力不再像往常那样平静温和,反而如同血海之中掀起的惊涛骇浪,数百丈高的海浪遮天蔽日,吐息之间就能将海面上漂浮的小舟卷入海底。而柳安木感觉自己的意识仿佛就随着那掀翻的小舟,在混乱中被浪花裹挟着落入海底。

    脊背之后仿佛有粗粝的鳞片轻轻滑过,庞大的怪物在海面以下划出白色的气泡浪,滑腻的尾部绞缠过他的双腿,像缠住猎物的蟒蛇般一圈又一圈缠绕住他的身体。大海深处幽暗无光,激烈的水流冲击着脸庞,柳安木只能死死闭着双眼。

    缠绕着他的怪物缓缓低下头,滑腻的鳍鳞划过他的胸膛,最终停在他的侧颈上。怪物灯笼般的眼睛在海底发出幽幽的黄色光芒,犹如挑灯行走于黑暗中的索命无常鬼。

    “别怕……”怪物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道:“我带你…去见他。”

    怪物拥抱着怀里的人类朝着更深的血海底部游去,青黑色的鳞片在水下流光溢彩,鲜血浸润着那鳞片的缝隙,穿过锋利如刀的鳞甲边缘,如同被切割开向两边流去。

    海底仿佛被撕裂开了一个缺口,海水朝着缺口的方向倒灌。柳安木蜷缩在怪物的怀抱里,死死屏住呼吸,四周的海水如同的钢丝般擦过脸颊,这样的过程大概持续了五六秒,海水激烈褪去,周身的缠绕感也在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随即化作温凉的手心挡在他眼前。

    哪怕没有睁开双眼,柳安木依旧能感觉面前交织着五色的光芒。这些光芒忽远忽近地在眼前交织,化作一条五色丝线朝着远方涌去。

    柳安木闭着双眼,意识追随着那条五色丝线,穿过混沌迷雾,来到一座赤金色的石山前。仰头望去,石山仿佛将天地连接在一起。

    柏止的声音从身后悠悠响起:“这就是洪荒石。”

    柳安木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像是石雕般只能立在原地,就连动动嘴唇这样简单的动作都无法做到。

    他的意识并不在这具躯壳内,而是被五色丝线包裹,以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攀附洪荒石而上,地面在他的视线里渐渐连成黑压压的一片,不过随着距离的攀升,洪荒石也终于在柳安木眼前揭开了冰山一角。

    赤金色的石角上此刻竟然有一道金色的裂痕,这道金色没有任何杂质,天地气运缓缓流转在石缝之间,又沿着裂痕向两侧蔓延,而从那些裂痕中,竟然有数不清的枯槁手臂从一片金色之中伸出,远远看上去就像是连成一片的黑点。

    五色丝线卷着柳安木的意识,缓缓朝着洪荒石的裂缝靠近。外泄的天地灵蕴在裂缝的交界形成了一个又一个古朴的符纹,这些纹路好像篆刻于石面之上,每一处下陷的凹槽都流光溢彩,只需简单触碰就能瞬间了然世间所有奥秘。

    然而柳安木只是死死盯着那些古朴神秘的纹路,整个人都好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摁在了原地,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至极。

    紧接着,他感觉到肩膀一沉,柏止从身后抱住他,将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随即耳边传来一个很轻的声音:“这些纹路,师尊可还认识?”

    五色丝线停在一处凹陷的石壁前,柳安木感觉心脏在胸膛中重重跳了一下。眼前的石壁刻着两三笔凹槽,形成一座巍峨的高山,这是前世他意识消散前最后看见的东西,那座高山便是他的灵魂,高山缺了一角,便是有一魄逃散。

    当感觉到最后一魄的靠近,高山上浮现出淡淡的金色纹路,像是夜空中逐次亮起的星辰,三魂七魄同时震颤,连带整条裂缝都发出共腔哀鸣。

    耳边的哀鸣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让人难以忍受。柳安木死死咬着牙关,驱动自己的元魂尝试去触碰另一边的江河图腾。这是当年镇守东方阴门的“方国师”留下的印记,当他的元魂碰到江河图腾的一瞬间,一道清晰而干涩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走!……快走!……”

    滂沱的冲击力从江海图腾上爆发出来,刹那间就将柳安木来的意识弹出数丈。周围的混沌之气如潮水般褪去,他的意识坠入深海又不断上浮,好像一切都在倒流。

    与此同时,坐在梨花木太师椅上的青年陡然睁开眼睛,额头不知何时已被冷汗浸湿。

    黄勍捧起面前的茶盏,笑容很淡,有几分落寞的味道:“看来你也见到他了……国师是第一位得到‘天谕’之人,可惜他知道的太晚,无法再抽身将这个消息传递给我们。所以他一直在等一个机会,等一个我们去见他的机会。当他把一切的真相都告诉我,我便借助他的力量借假死脱身,藏身于芸芸众生之间,静静等待着机会。只要我不死,天道的分身就不会再降世,等到洪荒石断裂塌陷,我便可取帝君而代之。”

    “等到那时,天地重塑,世间法则方可重新开始运转……”

    第169章

    柳安木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整整三天。

    这三天里发生了不少事情, 第一件事是‘XX中学校园霸凌致一人死亡,霸凌者父亲为当地一高官’的标题很快冲上了各大平台的热搜。无数吃瓜网友涌入热搜帖,洋洋洒洒几万字的新闻报道不仅图文并茂, 再配合上帖主行云流水、极具煽动力的讲述,很快就在网络上掀起了一股不小的舆论风波。

    [这些霸凌者永远不配得到原谅。小编好样的,走在热点前线, 用自己的声音为不公者发声]

    [学校和老师一个都别想跑!听说这孩子的班主任前段时间意外去世了,大快人心, 天道好轮回!]

    [施暴者就是施暴者,无关年龄,无关性别, 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坏人@B市公安]

    [你们都没抓到重点啊!重点难道不是霸凌者的父亲是当地一高官吗?这就是妥妥的仗势欺人啊!而且这孩子的母亲在为他伸张正义中途‘意外’车祸身亡, 司机怎么看都是被抓出来顶包的!还有当初跟踪报道这个案子的女记者, 人已经失踪几个月了都没找到, 仔细想想这简直就是细思极恐, 令人发指!建议有关部门立刻严查!@B市公安]

    [六个月前发生的事情,今天才看到……所以坏人真的会遭报应吗?有权能使鬼推磨的年代!@B市公安]

    [严查这个霸凌者的父亲侯某厅长,他绝对不干净!还有失踪的女记者肯定也和这个厅长脱不开干系!]

    ……

    网上的讨论热火朝天,有关部门很快也出面做出了回应:接受广大人民群众监督,立刻针对此事成立专案组,并对涉案成员侯*国同志做停职检查处理。

    随着吃瓜群众的进一步深挖,这位侯某厅长近年来的所谓‘政绩’也被网友扒了出来, 原来早在几年前,这位侯某厅长就因为指使强拆被控诉过,不过那时的舆论被一压再压,相关帖子也在网络上快速删除,并未在网上掀起什么水花。直到如今东窗事发, 这位侯某厅长的以前的种种罪行才昭然若揭。

    同一时间又有一名老师手持身份证,实名举报XX中学王校长在学校评定职称环节收受贿赂,屡次弄虚作假,同时以职称评定为要挟,多次威逼骚扰年轻女性教师……

    次日,国华日报的总监也在‘XX中学校园霸凌致一人死亡’事件大火后,在自己的社交平台上公开放出了一段电话录音,录音里正是‘侯某厅长’的声音,这段只有三分钟的电话录音,每个字都充斥着威胁的意味……

    随着越来越多的证据出现,那些被粉饰太平的腌臜事,终于像是拔出萝卜被带出来的泥土,被一桩一件摆到了大众的面前,底层人民的无奈与艰辛被推到大众视野前。一时之间群情激愤,无数网友在网络上喊话高层部门,‘侯*国’案的热度连续数日居高不下,很快就得到了上层的高度重视。

    如今的‘侯某厅长’早已成为‘人血馒头’的代言词,连带着霸凌案发生的B市XX中学校长王某,还有已经身亡的班主任王婧都一遍又一遍被网友脱出来唾骂。随着‘侯某厅长’的家庭地址被网友扒出,公安机关不得已调配大量警力,日夜在侯厅长家楼下值守,等待进一步的调查结果公布。

    柳安木整个人缩在沙发的薄被里,懒洋洋伸出一只手在沙发扶手上的收音机上拍了两下。收音机在一阵电流声后,终于恢复了工作:“截止到今天上午十点,‘侯*国’案的调查已经有了突破性进展,国华日报遇害女记者关小春的遗体已从数千公里外运回,关小春的父母正在前往辨认尸体。网传关小春是因调查XX中学霸凌案被侯某国买凶杀人,真相到底如何,本台记者将持续为您追踪……”

    柳安木收回手,轻轻嗤了一声,裹在薄被里翻了个身。

    和‘侯*国’案几乎同时发生的第二件事是丁玉菲案中涉及的那位在逃嫌犯终于被抓捕归案,据王远所说这人反侦察意识非常强,即使警方准备好了完全之策,也险些让这人跳窗逃脱,不过好在最后关头刘鹏当机立断冲上去给人摁住了。

    听说此人被捕后,不仅不知悔改,而且还在抓捕现场痛骂警方不讲武德,并且多次尝试逃跑,最终‘如愿以偿’被安上了个‘拒捕’的帽子。

    当这个嫌疑犯被押送回警局时,程名还特意拨通了柳安木的视频,颠颠跑过去看了一眼,美名其曰:“好歹你也叫了那么久‘老公’,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就不好奇‘嫂子’到底长成什么熊样吗?”

    柳安木隔着视频通话,遥遥给他竖了根中指:“少恶心老子,滚蛋!”不等程名再说什么,他手指一滑,利落地挂断和程名的视频电话。

    这三天里柳安木离开这沙发的次数屈指可数,微信步数一连三天垫底朋友圈,就连刘鹏这位公务繁忙的副队长都破天荒打了个电话过来慰问。只是还没等柳安木满嘴跑火车,对面听了两句他中气十足的声音,下一秒就毫不拖泥带水地挂断了电话,只留下一句:“病好了就抓紧时间归队,队里都快忙疯了,就你小子一个人在偷懒!”

    柳安木:“……”

    在床上躺尸的柳安木决定痛定思痛,深呼吸了一口气——给自己翻个身。

    身体刚动了一下,他就脸色一变,倒吸了一口凉气,额头上的青筋砰砰直跳。

    ——干!躺太久,腿抽筋了。

    快速点了两个穴道,他手法娴熟地给自己按摩。就在此时,门外突然响起两声清脆的敲门声。

    随即一道软糯糯的声音小小从门外传来:“小、小爸爸……开、开开门,我给你、给你送吃的来、来了,今天有、有你喜欢吃的蟹黄粥……”

    ——蟹黄粥?

    沙发上的茧蛹停顿了一下,随即慢吞吞爬起来,裹着薄被,光着脚走到门边。

    打开门,门外站着的团子仰头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那团子还没他腿高,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小草显得比同年人更加瘦小,好像托个盘子都十分费劲,哪怕这段时间好不容易长了点肉,但小孩看上去还是像根可怜的小草。

    柳安木动了动鼻子,香气一个劲往他鼻子里钻。他的视线若有若无地看向庭院中央的千年柏树,阳光划过树梢针叶,在地面上投下一片细碎的金色光斑:“蟹黄粥?”

    柳小草用力点了点头,献宝似的把手里的托盘高高举起来:“大爸爸…大爸爸一早带、带我出去、去买的,他还说、说你只吃‘状元阁’的,我、我们去买粥,好多好多人……”

    自从被白氏集团收养之后,两人便给陶小草上了柳家的族谱,从此陶小草改了姓,变成了柳小草,虽说改了姓,但柳安木却没打算给柳小草改名。小草看似不起眼,却又生命力极其顽强,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有新生之意。

    再则,柳安木其实也存了一份私心,不希望自己和柏止收养的这个孩子太辛苦——小草小草,只需要在大树荫蔽之下快乐健康的生长就好了。这样哪怕有朝一日他不得不离去,他也还能给柏止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一个念想。

    “起这么早去买,累不累呀你。”状元阁的蟹黄粥只在早上七点到八点供应,柳安木伸手揉了揉柳小草的脑袋,刚要去接托盘,睡衣兜里的手机却嗡嗡震动了起来。柳小草的视线落在那声音发出来的地方,懂事地眨了眨眼睛,把托盘抱在怀里:“电话…小爸爸接…先接电话……”

    拿起电话,来电显示是程名。

    柳安木接起电话,懒洋洋地“喂”了一声。电话那边的声音很嘈杂,好像很多人乱作一团,电话中还有呼呼的风声,夹杂着程名混乱的呼吸:

    “三哥!侯立国一家不见了!”

    柳安木握着手机的手指停顿了一下:“怎么回事?”

    程名呼呼喘着粗气:“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反正自从侯立国家的地址在网络上被曝光,这两天市局所有警力都被调来保护侯立国一家了。好像是今天有人上去送饭,敲了很久都没有人开门,高层觉得不对劲,就强行打开了他家的大门,结果屋里一个人都没有,而且桌上还摆着前天晚上没吃完的饭菜。现在上层怀疑他是畏罪潜逃,可整整三天他家楼下都被警方包围,他们一家人到底是怎么跑出去的?”

    柳安木眯了眯眼睛,三个大活人凭空消失这绝对不可能,就算王小华真的想杀他们一家,也没办法当着这么多警察的面,把他们一家人带出去。除非……除非是侯立国找通了什么关系,暗中带着家人离开了警察的保护!

    想到这里,柳安木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心道:“这姓侯的还真是蠢到家了……乖乖待在警察的保护里,虽然活罪难逃,但至少短期之内没有性命之忧。一旦脱离警方的保护,等待他的就是那厉鬼的复仇。”

    电话那头的杂音小了不少,程名咽了咽口水,左右看了看,才压低声音,有些不确定的说道:“三哥,你说会不会是…是那孩子做的?”

    “你以为鬼是什么?超人吗?”柳安木一嗤:“这事其实很简单,侯立国害怕犯罪事实被调查清楚,所以连夜买通守夜的警察逃走了。可惜了,他大概没想到,这个决定并不会让他逃出生天,还会彻底堵死他们一家人的生路。”

    第170章

    柳小草仰着头, 目光有些茫然。在她的瞳孔中,漆黑的瞳仁又一次分裂成了两个,这两个瞳仁一个在眼头, 一个在眼尾,同时看向面前的小爸爸。随即那两个瞳孔同时一收缩,眼底飞快掠过几张红白交织又闪烁着亮光的图像。

    在看清眼前景象的一瞬间, 柳小草的两只眼睛顿时瞪大了几分。随即她像只受惊的兔子被吓了一跳,眼眶里瞬间蓄起了泪水, 害怕地呢喃道:“小爸爸……”

    挂断电话,柳安木扫了一眼柳小草异样的瞳仁,伸手将柳小草一头柔顺的短发揉乱, 顺嘴道:“胆子这么小, 以后怎么继承你爹我的衣钵?”

    柳小草抽了抽鼻子, 将眼眶里打转的眼泪硬生生憋了回去, 瘪了瘪嘴:“不…不怕, 小草不害怕。”说完她又把手里的托盘往上抬了抬,期期艾艾地说道:“小爸爸吃、吃蟹黄粥,热、热乎乎的,可好吃了……”

    柳安木朝远处的千年古柏看了一眼,故意说:“现在不饿,一会吃。”

    察觉到他的视线,古柏的枝叶很轻的晃动了一下。下一秒, 粘腻的妖力就缠上了青年的小腿,这股妖力不同于木系精怪的干燥温和,反而带着一股黏稠的水汽。妖力一路向上,缠绕住青年的妖身,又克制收紧, 勾勒出一截劲瘦的腰背。

    即使他刻意在房间里的每一个家具上都留下了自己的妖气,可青年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三天,身上残留的妖气已经淡化了很多,这种认知让缠在青年身上的枝条再一次烦躁起来。

    妖总是被不安包裹。无论是清城山角下的无名树妖,还是从洪荒中逃逸出的上古凶兽。

    柳小草有些茫然地看着柳安木:“可是一会……一会凉了,就、就不好吃了……”

    柳安木扫了一眼白瓷碗中黄澄澄的蟹黄粥,袅袅白烟从蟹黄粥的表面升腾而起,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状元阁’离四合院虽然并不算太远,但想要这蟹黄粥打包回来依旧热气腾腾、颗粒分明,难免也要花一点功夫。

    “放锅里热着,等我回来吃。”他打了个响指,两道近乎透明的身影就从房顶上“哎呦,哎呦”地掉了下来。柳安木低头看着掉下来的两只小木妖,慢悠悠道:“看好火侯,要是等老子回来粥稠了,就拿你俩劈了烧火。”

    两个梳子羊角辫的童子捂着摔红的屁股,闻言都瘪了瘪嘴,却只敢小声嘀咕:“柳扒皮……”

    柳安木斜了两妖一眼,两妖顿时偃旗息鼓。青年这才满意地收回目光,朝着远处的古柏微微抬手,正午的阳光落在他线条优美的侧脸上,更衬得他唇角的笑容愈发好看:“侯志昊一家不见了,带我去见见他们。”

    一缕透明的妖力从阳光下探出,缓缓缠绕上青年的手臂,随即轻轻一拉,将石阶上的青年拉入怀中。

    柳小草捧在手里的托盘,有些茫然地看向沐浴在阳光里的小爸爸。她看见柳安木身上宽松的睡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拢到身后,紧接着青年右侧肩膀的衣服微微往下一塌,像是有人拥抱着青年,将下巴抵在了青年的肩头。

    青年微微向左偏过头,过分苍白的侧颈上也浮现出几道不算清晰的红印。他张开五指抓向面前的空气,语气懒洋洋地,像只正晒太阳的猫儿:“别玩了,先干正事。”

    **

    封闭的空间泛起朦胧的水雾,随即整个空间晃动了一下,如同掉入一颗石子的水潭,层层向周围泛起涟漪。

    从水波纹里走出来的时候,柳安木下意识皱着眉头捏住了自己的鼻子。血腥味充斥着狭小封闭的空间,两侧的墙壁上到处都可见一些凝固的鲜红液体,角落里还随意丢弃着几坨碎肉和腥红的残渣。

    听见背后传来的动静,正在拖拽着什么东西的矮瘦背影动作一顿,缓慢地转过身来,露出一张布满血污的脸。这张脸非常年轻,看上去还是个孩子,可眼神却冰冷的可怕。

    柳安木打了个响指,角落里拧成坨状的白色脂肪突然燃烧了起来。火光驱散了房间里的黑暗,也让柳安木终于看清那被王小华拖在手里的东西——

    即使那东西浑身都浸泡在黏稠的血液里,但依旧能分辨出那是一头猪仔。不过说是猪仔其实并不准确,因为此刻这头猪仔的眼睛里全是恐惧,在猪仔的身上还残留着大大小小的缝补痕迹。

    柳安木盯着那头“猪仔”打量了一会,脑海中快速闪过一张臭脸:“这是侯志昊?”

    王小华的身上满是黑红的鲜血,左侧肩膀上还搭着一些暗红脏器,不知道是从猪的身体中掏出来的,还是从人的身体里掏出来的。看见柳安木,他神经质般扯动嘴角,单手把地上哀嚎的猪向上提了提:“你来了……我刚给他们缝好身体。你看,他们很喜欢这具新身体,刚才我给他们换皮的时候,一开始他们还哀嚎着向我求饶,可后面他们就不叫了,我就慢慢地、慢慢地把他们的皮都剥下来。”

    柳安木收回目光,懒洋洋与他对视:“造畜之术,据说已经失传几百年了,你从哪里学来的?”

    王小华咧了咧嘴角,露出一个有些惊悚的笑容:“组织里有位前辈精通此术,也是他告诉我,这样简单地杀掉这些人太便宜他们了……折磨人的方法有很多,死只是最轻松的一种。所以我改变了主意,他们是生是死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只有他们痛苦,才能让我兴奋、快乐。”

    猪仔眼里的恐惧更甚,被红毛线缝死的嘴巴里不断发出呜呜的声音。王小华歪头看向地上的惊恐的猪仔,眼神中竟然多了几分兴奋,他拖着挣扎不已的猪仔走向旁边的房间:“我不会杀你,毕竟你现在还太瘦了,你父母的肉又太老,吃起来没什么嚼头。离这里两公里的地方有个屠宰场,专门畜养你这样的人畜……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还会有很多时间……”

    把猪仔拖进房间,王小华突然停下脚步,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身后的两个人。他的视线在一人一妖的身上停顿了片刻,随即转了个圈,落在柳安木身上,变声期的男孩声音带着一种独特的沙哑:“观礼的过程只能有一个人,这是组织的规矩。不害怕的话……那就跟上吧。”

    “你们一个邪门歪道,规矩还不少。”柳安木双手插兜,随即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跟在他身后走进了房间。

    柏止单独留在主屋,他的视线淡淡看向另一侧的房间,那个房间里从听见主室的动静起就不断地发出哼哧哼哧的声音,像是求救,又像是有人濒死的喘息。他思索了片刻,迈步走向那个虚掩着门的房间。

    柳安木跟着王小华走进右侧的房间,王小华俯身将地上的猪仔扛起来,摔在房间中间的一面石桌上。猪仔还在惊恐的挣扎,嘴巴里不断发出哼哧哼哧的声音,不过在王小华冷笑着扇了它数十个响亮的嘴巴后,那猪仔身上的缝合线中渗出腥红的鲜血,不再动弹了。

    王小华用捆猪绳将猪仔的四肢和石桌下方的铜拉环绑在一起,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摸出来一把刀。锋利的刀刃贴着猪头滑动,欣赏着那猪仔的眼神由恐惧到绝望。

    “噗嗤!”他手里的尖刀突然捅进猪仔的嘴巴,随着猪仔痛苦的挣扎声,一条舌头从猪仔被撬开的嘴巴里掉了出来。王小华发出了一声满足地叹息,仿佛在欣赏这世界上最动人的音乐,他俯身捡起掉落在脚边的猪舌,放在手里把玩着、欣赏着,随即他缓缓抬起头,隔着幽暗的烛火,看向对面一脸看热闹的青年:“你来不及了。”

    柳安木挑了一下眉尾:“什么来不及?”

    王小华将手里的猪舌凑近火焰,火舌顿时将猪舌头表面烤得滋滋作响,他自言自语地说道:“总院的最高机密已经被破获,现在所有‘半神’都在朝北方去,你拦不住我们,等到这个世界毁灭以后,我们就会是新世界的创世神,所有人都要敬仰我们、信奉我们。”

    ——北方。

    这两个字就像是一记重鼓敲在柳安木的心上,他脸上轻松的表情陡然消失无踪。他抬起头,死死盯着那少年的眼睛:“你怎么会知道北方的事情?”

    “不止我知道,组织里大部分‘神’都已经知道了。”少年把玩着手里的尖刀,听见这个问题,他只是无所谓地笑了笑:“半月前这个消息就被‘囚蛇’偷了出来,北方有天柱即将倾塌,一旦天柱倒下,数百公里内所有半神都能坐地成神。”

    说着他又看向被绑在石台上的猪仔,眼中划过一抹嫌恶,手起刀落,锋利的尖刀顿时没入猪仔的眼眶,猪仔顿时发出凄厉的叫喊。

    “本来半月前我就应该动身前往北方,可惜我的尸体被这些蝼蚁所镇压,无法离开这个罪孽深重的地方……不过这样也好,既然已经耽误了几天,那我也不着急了,干脆先把该做的事都做完,反正只要能在七天内赶过去就行了。”他将手上溅上的液体随意在围裙上擦掉,又把尖刀从猪仔眼眶中拔出,猪仔的眼眶里顿时像喷泉一样喷出血柱。

    “你帮过我,所以我好心劝你一句,不要在纠结于那些徒劳无功的事了。”王小华看向对面的青年,沾满血点的脸上多了几分真心实意:“我知道你们从林正那里拿到过一瓶‘龙血’,现在注射龙血,等到末日降临,也许你还会有一线生机。当然——如果你没有成功,就躲到‘大江屠宰场’等我。”

    说着,少年浸着鲜血的眼睛中竟然浮现出一丝很认真的神色:“你们与我有恩,我答应你,等我成神以后,一定会回到‘大江屠宰场’保护你们……不管未来怎么样,至少我不会让你们和其他人一样死去,无论如何,我一定会让你们活下去。”

    “……那你要保护的人可真不少啊。”

    柳安木扯了扯嘴角,可心脏却一点点沉了下去:“你刚才说要在七天内赶过去,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从柳二留下的手绘图来看,北方阴门上的裂痕已经到了无法立刻修复的地步,偏偏此刻北方阴门的消息走漏,恐怕北方很快就会有一场混战发生。

    王小华没有回答,只是将手里的尖刀转了个面,朝着猪仔的另一只眼睛扎下去。

    听着猪仔痛苦的闷哼,他的嘴角神经质地扬起,翕动嘴唇,呢喃地说道:“当然是因为我们算出来末日就在七日后,这是一件好事不是吗?至少现在这个肮脏又令人作呕的世界,终于要就此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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