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过完后,城边村的拆迁被正式提上了日程。
测绘局派了人来各家测量面积,民政局也有科员到各家核对村子上报的赔偿人员名单。
和城中村的情况不同,城边村主要是以耕地的赔偿为主,各家搭的自建房面积测量也简单,所以在城中村才推进到一半的时候,东边的几个城边村全都已经完成统计了。
接下来,就是等待市里正式下达拆迁的通知。
等赔偿款的一半打进村里的集体账户,村长将钱一笔笔地分发下去后,村民便要在一个月的时间内全部搬离村子,自己寻找落脚生活的地方。
而随后的每个月,剩下的赔偿款会分成若干笔,和每个月的过渡费一起打进村民的账户,一直到回迁房建成,各家重新搬回到新房,全部的拆迁改造工程才算结束。
后面的事先不提,如今最重要的便是要去找将来要住的房子。
沈家是土生土长的豫市人,住的地方自然也是在豫市里找,而他们的首选地,就是暂时还不会动迁的城中村。
在乡下生活了一辈子,即使将来回迁后他们要生活在市里,但猛地一下子要他们搬去小区、家属院还是很难适应,不如先在城中村里适应适应,等以后再慢慢适应城市生活的节奏。
当然,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则是家里的医馆。
城市里的门面房贵得很,一年的租金得上万块,沈家的医馆一年到头,刨除成本之外基本不赚什么钱,真要在市里开医馆,无异于是拿钱打水漂,所以还是开在城中村里最合算。
“妈,你看这个房咋样?”
沈妙拿着户型图一屁股靠在王冬梅身边坐下,用铅笔在上面画了几个圈圈,“北关村里头二大街的,姚恒管房东叫叔,算是比较近的亲戚,家里正好有几间房要租。”
听说沈妙他们过段时间要搬家,姚恒热心地帮着她找了北关村不少的房子。
沈家这次拆迁赔的钱不少,老房子用来当医馆的有三百多平,住的自建房带上院子也有五百多平,还有家里的地……
一笔笔的加下来,哪怕拆迁后先只给一半的赔偿款,也有六十多万呢,再加上每个月的过渡费和部分的赔偿款,直接把全家人的生活质量,从“相对贫困”拔高到了“小康”,再差一点都快到“新中产”了。
沈家赔的钱不算几个村里最多的,却也算是中上游水平,所以不用再像之前那样精打细算地过日子。
钱多了,挑选租房的余地就多了,为了能家里人都住得舒服,沈妙自然要好好地选一选。
“你看,坐北朝南、一层三户,一层有两个厕所,咱家要住的话租两层就够了,二楼咱自己住,一楼可以用来开医馆。”
“这楼的位置还挺好的,离村子的南门就几百米,出去就是经四街,往前走一点就是服装市场,还有个大的广场呢,平常你也可以去跳跳广场舞。”
沈妙对这栋房子的户型很满意,不过更满意的是下一栋。
“这一套也中,一层虽然就两间房,但是宽敞,一楼用来当医馆正合适!”
“还有个院子呢,就是院子小了点,没咱这儿的大,不过二楼这个平台挺好的,没事儿种种菜、养养花也中~”
姚恒送来的房源不少,且都是他精心挑过一遍的,沈妙拿到手后再挑一遍,可谓是精益求精、优中选优,每一套都各有各的优点,租哪一套都没问题。
王冬梅正在统计着村妇联的文件,没功夫听她讲这些,只是随口应付道:“好好好,等恁爷和恁爸回来你跟他们说吧,看他们想住哪个。”
房子的事儿她不懂,这些天都是他们俩去市里帮村里人办事的时候,顺便去各个城中村里看上一眼。
这么多天了,他们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不是地界不行、就是面积太小,总有各种各样的缺点。
不过,沈妙对自己筛选出来的这五套很有信心,等他们回来看完一定会满意的。
实在不行,那她也可以亲自去各个村子帮忙跑腿找找看,反正最近医馆没什么人,村里各家都忙着找房子呢,她天天待在家里也挺清闲的,出去跑一跑还能顺道玩一圈~
差不多等天快黑的时候,办完事的沈万山和沈山生这才回到家里。
“爷,爸,恁今天找到合适的房子没?”
沈妙将那几张户型图藏在身后,准备给他们一个惊喜:“用不用我帮忙啊~”
不成想,他们也有一份惊喜在等着自己。
“先别急着找房,有件更重要的事儿需要你办。”
说着,沈山生便拿出一张纸递给她,上面是他从市里公告栏上抄录来的几条信息。
“自学中医行医资格……等等等等,这是啥意思?”沈妙捧着那张纸,才刚读了没几个字就惊讶地问道。
沈万山:“啥意思,要你准备考试的意思。”
沈妙:!!!
今天沈万山和沈山生确实找到了一处合适的房子,是在市里头的柳庄。
说来也巧,这里原本的租户也是行医的,一楼的门面房用来开门诊,二楼用来住人,完美符合他们的要求,一楼的门面房里还留有一些病床和火罐,可以说是万事俱备。
见房子没什么问题,沈万山就想着先跟房东定下来,等村里拆迁后全家正好能搬过来,可房东这边却有问题了。
“营业执照有吗?”
“呃……”
“没事儿,我找找关系先弄个临时的。那医馆的执照有吗?”
“这个……”
“也没关系,可以先用上一户的顶上,恁抓紧办就行。行医资格证总有吧?”
“……”
为了能把房子租给他们,不管是能帮的还是不能帮的,房东都想办法帮着给解决了,可偏偏最后这一条,他想帮忙也帮不上。
房东:“这可不行啊,要是没有行医资格证,那恁这医馆可开不起来了。”
市里的情况和农村不一样,哪怕是城中村也是要遵守城市规范的。
虽说沈万山一辈子行医,救人无数,却没有什么行医资格证,家里传了好几代的医馆也没有什么执照,要不是房东这么一说,他都不知道原来治病行医竟然有这么多的规矩。
也多亏了房东提醒,沈万山和沈山生这才去了解一下具体情况。
既然以后要在豫市生活,就该按照规矩来,考试、拿证、实习、行医……每一步都不能少,总不能以后让人家提起沈家的医术,跟“野路子”联系在一起。
沈万山年龄大了,总不能让他一把年纪再去读书上考场,既然沈家的招牌已经传到了沈妙的肩膀上,那……
“不是吧,真让我去考啊?!”沈妙崩溃道。
沈万山:“早考晚考,早晚要考。就这么说定了,赶明儿个我再问问考试到底是啥情况,你也好好在家准备准备,不管是啥样的考试,争取一次过!”
救命啊!怎么都不上学了还要考试啊!
*
沈妙参加考试的事,目前被列为了全家最重要的事,比找房子还要重要。
因为从来没有了解过中医考证方面的事,所以在报名考证之前,还要具体知道考试的流程、科目和范围,这些都得沈妙自己去市里的卫健委了解。
来回跑了好几次,总算了解得差不多了。
因为沈妙只是高中毕业,没有大学和大专的文凭,也没有系统地学习过医学课程,所以不能走拥有中医学历,然后获取医师考试资格的这条路。
不过还有另外两条可以拿到证书的方法:确有专长之路、师承之路。
确有专长是专门针对没有学历的人士,类似于像沈家这样家传的医学世家,或是常年在农村行医的赤脚大夫。只要通过一系列的考试,也可以拿到行医资格证。
师承则更像是武侠小说里的“拜师学艺”,跟着当地有资格的医师学习,经过公证,然后通过考试,然后一步步地“出师”成为执业大夫。
沈万山的名气在村子之中传得虽大,不过他同样没有行医资格,走师承之路是行不通了,所以沈妙只能靠确有专长的考试来拿到证书。
可确有专长同样也分两个拿证的渠道。
一种是先考确有专长证书,拿到医师助理资格,然后积攒工作经验,一步步往上考最后拿到行医资格,属于一步一个脚印的类型。
另一种是直接考中医专长医师证,只要能够全部考下来,就能够直
接开诊所,不过考试比较难,通过率低得可怜。
总之,每条渠道都有各自的优缺点。
沈妙不想浪费太多时间一步步往上考,所以直接选择考中医专长医师证,听着好像是难了点,可她好歹也是从小跟在沈万山学医,想来问题应该不大。
不过为了能够万无一失地一次过,沈万山和她商量一番后,还是决定给沈妙在市里报个辅导班,趁着距离考试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好好突击一下。
又要忙着找辅导班、又要复习,偶尔还得给上门来的人治个病,沈妙只觉得自己有三头六臂都不够用,分明都毕业好久了,怎么这日子过得比高中那会还忙呢?
笃笃……
沈妙看医术看得昏昏欲睡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进屋的沈万山用手指扣了扣桌子。
还好她刚才打盹的时候用手撑着头,这才没被他发现自己在偷懒。
“啊?咋了?”
沈万山:“今天早点睡,明天上午你跟恁爸陪我去市里办点事,中午再吃个饭。”
想着应该大概率是关于考试的事,沈妙就没多问,随口应了一声后就把书给合上,起身收拾收拾准备睡觉了。
直到第二天他们骑车来到市里,看到罗奶奶独自拄着拐杖站在公证处门口,沈妙才明白是要干什么。
罗奶奶年龄大了,会写的字不多,所以她的遗嘱是由沈山生代笔写的。
要说这家里还得是沈万山和沈山生的嘴巴严啊,偷偷帮陈罗氏忙这事儿忙了一个多月,沈妙硬是一点都没有发现!
不止是沈妙没发现,陈罗氏的那些儿子们也没有意识到,每天还在做着春秋大梦,吃着陈罗氏给画的饼吃得不亦乐乎。
儿子们不知道,女儿她也瞒着。
要知道她年龄大了,陈玉担心她的身体只要出门都会跟着,所以能找到偷偷跑出来的机会,实在是不容易。
到公证处后,按照工作人员的指引,差不多一个小时左右流程就结束了。
遗嘱一共有三份,一份留在了公证处,一份交给了沈山生,最后一份由陈罗氏自己保存,不过陈罗氏担心拿回去被儿子女儿看到,所以刚出公证处的门就把自己的那份给撕了。
忙完了陈罗氏的事后,已经上午十点多了,再去吃饭之前,他们一同去了秦荷的家,叫上了她一起,同时也用她家的电话给陈玉打了个电话,省得叫她担心。
说起来,这次立遗嘱的事儿,多亏了秦荷帮忙操心。
沈万山和沈山生都是大老粗,哪里懂得立遗嘱的那些门道?还是秦荷找了熟人询问,又问了几个律师,才把这份遗嘱给补充完善了。
所以今天中午的这一顿饭,是陈罗氏做东专门要感谢她们的。
“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
慌慌张张地推开包间门,陈玉一边放下手里的包,一边朝着陈罗氏的位置走去,解释道:“刚把蛋蛋送去他姥姥那看着,耽误了点时间。”
说着,她又把带来的那件小马甲帮着给陈罗氏穿上,“天还冷呢,燕儿个还交代出门多穿点,今天又偷偷脱衣服是吧?”
“这不是想着今天日头好嘛。”
都说老还童老还童,陈罗氏坐在那乖乖让陈玉穿衣服的模样,还真像个刚上幼儿园不久的孩子。
不止是给她穿马甲,陈玉还循例摸了摸她的裤腿,检查看她有没有多脱裤子,同时又掏了掏她口袋里,看到救心丸和写着电话号码的字条都在,这才放心。
“还是闺女贴心,”喝一口杯子里的菊花茶,秦荷不禁感叹道,“老姐姐你的命好啊,瞧瞧你闺女,出门都惦记着你呢。”
“呵呵呵~”
陈罗氏笑得开心,眼睛又弯成了两条月牙。
“不像我那儿子,三十多了,连自己都还照顾不好呢。”
“嗯?”
果然,背地是不能说人的,秦荷刚提到骆嘉麟,他就紧跟着推开了包房的门。
“怪不得我刚才打了个喷嚏,原来是俺妈在背后念叨我啊。”来到秦荷身边,骆嘉麟替她捏了捏肩,同时向大家道歉道,“叔、姑,不好意思啊,局里有点事儿,来得晚了。”
“没事没事,工作重要。”
“我们也就是没事儿聚聚,不是啥大事,不用着急。”
为了方便说些体己话,几家的长辈相互挨着坐在一起,沈山生靠着沈万山,陈玉挨着陈罗氏,只见沈妙坐在门口的位置,旁边的椅子还空着,骆嘉麟就顺势坐下了。
“叔,你是喝菊花茶还是喝白开水?”
沈妙这一声“叔”,直接把他笔直的腰板给叫弯了。
好久没有听到这个称谓,他一时有点不太习惯,平时大家都是称兄道弟,好像只有沈妙会用“叔”来称呼自己。
骆嘉麟还没来得及回答,沈妙就端起了泡着几朵菊花的水壶,“还是喝菊花茶吧,我瞧着你身体里的火气有点大,多喝点菊花,败败火。”
骆嘉麟:???
火气大……这下不用把脉,直接开始看了?!
饭桌上,长辈们聊着许多过去的趣事,回忆着之前在清河村的那几年,又聊了聊现在的日子,感叹着时光飞逝、岁月如梭。
“等恁搬来市里,医馆准备开在哪?”
“还没定呢,先等妙妙把大夫证考下来再说。”
“嗯,考个证也好,现在啥都需要证,有个证也正规。”
“是啊,不过咱也不懂,还不知道到底是个啥流程。”
“我看现在有好多辅导班,要不给妙妙也找个,让她考试前再补习补习?”
“正找着呢,她看了几家,不过离家都比较远。”
“远没事儿啊,只要教学质量好,能有帮助就行。”用勺子搅着碗里的汤,秦荷又扭头向沈妙问道:“妙妙,你看的那几个学校都在哪?”
沈妙插不上话,所以从头到尾都在干饭,直到再次听见长辈们提到自己的名字,这才抬起头。
“桐花区有三家,理城区也有两家,我朋友上次跟我说中源区也有几家,但是我还没去看。”
“桐花?理城?那离俺家很近啊,骑车估计也有十几二十分钟。”
说着,秦荷也给沈万山盛了一碗汤,“放心挑吧,等到挑好了可以来俺家住,也不用每天市里市外跑得麻烦,天天这么
跑也不安全。”
“不,不用麻烦了吧。”沈妙不太好意思地婉拒道。
“不麻烦,咱们都是一家人,有啥可麻烦的。家里空房间多,清净,还有阿姨能每天做饭,住家里你也能省下不少时间来学习呢。”
余光看向她旁边的骆嘉麟,秦荷又说:“正好恁叔住得也不远,平常还能开车送你去上学。”
沈妙:???
骆嘉麟:……
叔叔,送,去上学……
这几个词组合起来后,怎么感觉忽然小了十来岁,又变成了那个需要长辈接送的小学生。
“妙妙平时闹腾,住恁家会吵到你吧。”
“没事儿!我一个人在家怪冷清了,年龄大,我就喜欢热闹。”
“那会不会麻烦……”
“都是一家人,没啥麻不麻烦的,我这腿脚这两年总是疼,有妙妙陪着,还能偶尔帮我按按。”
“那也中,这样吧,等妙妙住恁家了,让她给你交伙食费。”
“还要啥伙食费啊,就是加上筷子的事儿。”
秦荷本就喜欢沈妙,平时骆嘉麟工作忙,不怎么回家,一听说她找的几家辅导学校离自己近,真是巴不得让她立刻搬来家里住。
秦荷盛情难却,沈万山和沈山生也不好拒绝。本意是想着能帮忙看看哪些学校更靠谱,不成想学校还没定下,住的地方就先找到了。
沈妙端起杯子,以茶代酒敬了她一杯:“那我先谢谢奶奶啦~等我搬去,一定会照顾好您的!”
“不用谢不用谢。”
随后,沈妙也给骆嘉麟的杯子续满了菊花茶,提前谢他道:“以后可能要麻烦您了,请叔多多包涵~”
您……
听到这个字,骆嘉麟在端起杯子时,脸上的笑容不由得变得有几分僵硬,“自己人,不用客气。”
等大家都吃得差不多后,沈山生起身准备去结账,见他往外走,骆嘉麟也跟着站了起来,像打太极一样在门口周旋了起来。
“快坐下,我就是出去一下。”
“你再陪着吃点,账单给我吧,让我来。”
“我来吧。”
“还是我来,你们难得来一趟。”
“不行不行,我来,妙妙以后还得麻烦你们呢。”
“说麻烦就见外了,一码归一码,还是我来。”
餐桌上的礼仪客气得让人害怕,沈山生和骆嘉麟还算好的,只是相互打太极,沈妙之前还见过有些人,为了抢着买单甚至还动起手来了。
啪!
突然,外面传来的一声脆响打破了两人的对弈。
不会吧,不会让自己的乌鸦嘴说中了,真有人为了买单打起来了吧?
沈妙可是个出了名的好事分子,这样的热闹就算不好旁观,可偷偷瞟一眼总该可以吧?
于是在他们还僵持不下的时候,只有沈妙找了个去卫生间的理由从屋里出来了。
走廊的服务员正蹲在斜对面那间包房的门口,收拾着那只被丢出来摔碎的杯子,她的同事则在里面劝着发火的客人。
“#¥%#¥%”
“@!#¥%……”
离得有点远,再加上墙的隔音比较好,沈妙没听清里面在吵什么。
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漫步朝着走廊尽头的洗手间走去,路过包房时沈妙自然地扭头往开着的门里瞟了一眼……
魏东强?刘娣来?怎么又是他们两口子啊?!
第72章 他爱上了儿子的女朋友……
大年初五那天,阎慧正式搬入了吕家。
哦不,是魏家,因为这些年房子翻修了几遍,已经完全没有吕家人在这里生活过的蛛丝马迹。
阎慧进门那天,魏家给了她极大的体面,还没正式领证结婚呢,就在门前放鞭炮、挂红灯,两辆停在门口的大卡车上装了不少新买的家具,就差在院子里摆桌请人来吃酒席了。
可惜,他们家再热闹也无人在意,什么喜不喜事的?只要是跟“魏”字沾边的,对清平村的村民来说都是晦气事。
不过在听说那要嫁进魏家的姑娘爹妈死得早,家里还是外地的之后,村民们不免为她感到惋惜……唉,魏家这对黑心眼的豺狼,不会又想着吃人家绝户吧。
表面上是要跟人结婚,实际上是想把人骗到家里来杀?
想着当年吕春华识人不清,着了魏东强的道,村里一些心软的姑婶便想着提醒她一下,趁着那天下午她出来去小卖部买东西,主动走过来与她搭上了话。
“姑……”
刚要开口,在看到阎慧那张脸的时候,张婶子倏地愣了一下。
“你,你是?”
不止是张婶子,跟她一起来的刘姨和赵姑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来之前她们商量好的,张婶子先起个头,然后其他人再跟着把吕家当年的事儿说出来,可见她们仨憋了半天没动静,另外几个姑婶也不知道该咋办了。
阎慧淡淡地扫了她们一眼,用一口标准的川省方言温声对她们说道:“有啥子事需要我帮咩?”
这陌生的方言把张婶子跑丢的神又拉了回来,仔细看了看眼前的女人,她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不好意思,”阎慧理了理耳边的碎发,再次用普通话说,“我是外地的,刚才说的是我们家乡话。我的意思是,你们过来是需要我帮什么忙吗?”
王婶子拉了拉一言不发的张婶子,同时尴尬地冲她扯了下唇角,“没,没事,你先买东西吧。”
出师不利,几个姑婶赶忙退到一旁,围在一起商量着接下来的对策。
“你是在干啥?倒是说话啊?”
“就是,昨个还劲儿劲儿的,今儿见到人就说不出话了?”
“你那是啥表情,跟见到鬼似的。”
一直看向在小卖部里挑选东西的阎慧,张婶子的声音微微发抖:“你们不觉得她长得跟小燕可像吗?”
“你也看出来了啊。”刘姨跟着说道。
吕燕,就是当年吕家那个被人贩子拐走的小闺女,吕春华的女儿。
回想起二十多年前,吕家的老爷子还是村长的时候,对她可谓是如珠如宝地疼爱着,去哪去都要把她带在身边。
村里所有人都见过他家那个伶俐聪明的小丫头,只是有人接触得多对她的模样印象深刻,有人只是知道她,却没在意过她的鼻子眼睛是何模样。
张婶子和吕家的四妞关系好,也就是吕燕的姑姑,吕燕当年又经常来她姑姑家玩,所以即使过去了这么多年,张婶子都还记得吕燕小时候的样子。
像,太像了!
要是当年的吕燕能够长大,应该就会是魏文凯他新媳妇的这张脸吧?
可是都说吕燕当年被人贩子拐走后,在卖去山沟沟的时候病死了,怎么……
仔细想清楚后,张婶子长长舒了一口气:也就是有几分相像而已,又不是完全一模一样,全国好几亿的人,同村里的人还有长得像的呢,鼻子和眼睛长得相似也没什么。
而且瞧着这女人说的还是外地的方言,那更不可能是吕燕了。
是啊,她怎么可能是吕燕呢?
真要是吕燕,早就该提着刀回来把他们这一家吃绝户的人都杀了。
等阎慧把东西买完准备离开时,几个姑婶再次向她围过来,“姑娘姑娘,能跟你聊点事不?”
“别害怕,我们没恶意,就是想跟你聊聊魏家的事。”
“魏家那几口都不是好人!”
带阎慧找了个处地方,婶子们把当年吕家遭逢的变故都告诉了她,同时还提醒她,一定要赶紧离开魏家,免得被他们盯上爹妈留给自己的钱。
一开始阎慧表现得很惊诧,似是听到了什么骇人听闻的鬼故事,可等到姑婶们说出希望她守好父母的钱,早点离开魏家时,她紧绷着的肩膀却又放松了下来。
“谢谢你们的好意,不过是你们想的多了,我原本就一无所有,他们图我啥呢?”
“其实你们也不用吓唬我,我也是成年人,有自己的分辨能力,我跟他们接触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他们是好是歹我心里有数。”
“你们讲的故事是听逼真的,但是有证据吗?真要有他们吃绝户的证据,肯定早就报警了吧。”
“我知道,本地人排斥外乡人很正常,但是泼脏水这种事就没必要了吧,大家都不容易,何必呢?”
众姑婶:???
“你这妮儿,咋不识好歹啊?”
“你想想,俺给他们泼脏水有啥好处?还不是想着你可怜,想拉你一把?”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姑婶们被阎慧的态度伤到了。
说到底,姓魏的吃绝户跟她们又有什么关系呢?又没花她们家的一分钱,她们有什么值得跟他过不去的?
实在是因为不忍心,不想看到几十年前的悲剧重演,这才好心提醒她,希望她意识到这是个虎狼窝赶紧跑。
她可倒好,不想走就罢了,还说自己是在编故事?!
见姑婶们一个个脸色不好地要走,阎慧也主动向她们的好意表示感谢:“谢谢你们,总之我以后会注意的,谢谢,谢谢啊。”
姑婶们没理她,自顾自地各自回家去了。
良言难劝该死鬼,害,不管了,随她吧!
在回家的路上,阎慧正好碰到了从市里回来的魏文凯。
阎慧在市里的出租房还有不少东西,左右在家闲着也是闲着,魏文凯便开车帮她把东西都带了回来。
阎慧跟他说了刚才在小卖部时,村里姑婶们跟她说的那些闲话。还不等她说出自己的想法呢,魏文凯那股火就“
蹭”地一下烧起来了。
“这些三八多事得很,这点破事从小到大来回说,没完了!”
“哪XX吃绝户啊,没影的事儿念叨几十年也不嫌烦?!”
“谁跟你说的,走,你给我指指,看我不撕了她的嘴!”
阎慧不想把事情闹大,于是急忙拉住了他,一边替他抚下心口的火,一边轻声安慰他说:“她们瞧着说得有鼻子有眼,其实我知道,她们就是在编故事,是嫉妒你们家。”
顺势挽着魏文凯的手臂,她温柔地将头靠在他的肩上,“这人呐,都不想看到别人过得太好,叔叔年轻时吃了不少苦,一下子继承了别家的遗产,肯定惹人眼红啊。”
魏文凯从小就深受这“流言”的困扰,没少吃苦。
在村里的时候对他指指点点,上学的时候也有人在背地里说他坏话。
说他是魏东强的私生子,说他们一家都是为了图谋吕家的财产,说他爹妈是一对黑心眼的豺狼……
当时魏文凯不理解,为什么从小独自拉扯自己长大的母亲给他找了个爹,为什么搬到自己父亲的家里会被人指着脊梁骨骂。
直到他长大后,才明白自己确实是那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他恨魏东强。
恨他没有及时给自己和刘娣来一个名分,恨他在死了老婆之后才把他们接来身边,恨都是因为他,让自己从小就受到孤立和排挤。
但他不相信村民说他们“吃绝户”的谣言。
就像阎慧说的那样,如果这财产来得真不合法,为什么村里没人报警抓他们呢?
“小慧……”
拉着阎慧的手,她的善解人意让魏文凯心头的愤怒瞬间转化为了暖意。
抚摸着他的脸,阎慧面含微哂,“虽然叔叔和阿姨一直不接受我,但我知道,叔叔和阿姨不是那种人,放心吧,我不是那么愚蠢的人,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阎慧又说:“你呀,也不能因为谣言就退缩了,再过几个月就要当爸了,咱们这个家,可是还要靠你撑起来呢。”
听到她的这番话,魏文凯的脊梁不由得挺直了几分。
“好!”
村里的八卦比刮得都快,有点什么风吹草动,用不了一两天就能传遍整个村子。
更何况如今村子要拆迁,村民们过年闲在家里也没有事情做,更是多了不少的时间聊闲嗑。
阎慧和吕燕长得有几分相像的事,很快就在村子里传开了。
魏家的门前向来是没什么人的,这两天却有不少好奇的眼睛在外面窥视,都想看看这个传说中的魏家儿媳妇长得啥样。
有人说长得像,因为她长了一双和吕燕一模一样的大眼睛;
有人说不太像,真要说相似,那人人都是两个眼睛一张嘴,都能找到相似的地方。
后来,吕家的那些亲戚也从门外看过几眼,他们也觉得只有四五分相像。
毕竟当时吕燕年龄还小,都说女大十八变,就算她能够顺利长大,也没人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村里的妞们不就是嘛,小时候长得胖乎乎的,长大都变成了瓜子脸,还有黑黢黢的“煤球蛋子”,变成白嫩嫩“水煮蛋”的也不少。
光凭眉眼间有点相似就猜测她们是同一个人,未免有点太武断了。
“听说阎慧长得跟吕燕一样?”晚上在卧室里看电视的时候,刘娣来小声地向身边的魏东强问道。
她和魏文凯是后来才来的,没有见过小时候吕燕长什么样,家里也没个吕燕的照片,只是听他曾经说过吕燕是个年龄不大的小姑娘。
魏东强没有否认,而是反问她道:“你听谁说的?”
村里没什么人愿意跟刘娣来聊八卦,可不代表这股风不会吹到她的耳朵里。
刘娣来越想越觉得这个阎慧不对劲,因为自从她出现后,儿子就跟自己没那么亲近了,总是无脑地帮她说话,魏东强也跟自己疏远了不少。
她自认为没有做错什么,尽管她不太接受儿子找个外地儿媳妇,但她从来没有当面给阎慧找过什么不自在,顶多是阴阳几句,让她有些自知之明好早点知难而退罢了。
可她却总能引得他们父子俩的关心,让他们父子俩帮她说话。
装柔弱、扮委屈,演绿茶、耍心机……分明她的手段低级地要命,但他们两父子却跟被灌了迷魂汤一样,完全看不出来她的伎俩。
魏文凯就罢了,他年龄小,恋爱上头的他分辨不出是非可以理解。
魏东强可不一样,他在市里开公司,平时什么样的人他没接触过?她才不信他会看不出阎慧是在装可怜。
除非,他一早就知道阎慧就是吕燕,他后悔了,后悔当年自己的所作所为,想要弥补她才会纵容她的所作所为。
“你有病吗?”
不等刘娣来把话说完,魏东强就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撇了她一眼,说话的音调也变了:“她咋可能是小燕?小燕都死多少年了。我看你是天天在家呆着没事干,看电视把脑子看傻了吧?!”
当年,魏东强和吕春华结婚后每天都和吕燕相处,哪怕过了二十多年,他都还记得那个会奶里奶气喊自己“爸爸”的小女孩。
说实话,吕燕和阎慧确实有几分相似。
在他第一次见到阎慧时,脑海里就出现过吕燕那张憨态可掬的小脸儿,可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他又发现她们完全是两个人。
别的不说,光是阎慧是川省人、吕燕是豫省人;阎慧今年二十九、吕燕活着只有二十六;阎慧是左撇子,吕燕的惯用手是右手……一条一项,都能证明她和吕燕不是同一个人。
至于他为什么会偏心一个外人,一开始确实是有些愧疚,后来就全是心疼和爱怜了。
阎慧是个很坚强、很独立的姑娘,她在公司里办事能力很强,一个人可以干三四个人的活儿,而且事情办得妥帖漂亮,从来不会让人担心。
知道她和自己的儿子在谈恋爱,魏东强举双手赞成,毕竟魏文强的脾气火爆,办事又鲁莽,有个贴心懂事的人能当他的贤内助再好不过了。
可很快他发现,阎慧并不是自愿和他谈恋爱,而是不得不留在他身边。
魏文强对她的控制欲很强,表面上对她很贴心照顾,恨不得时时刻刻都粘在她身边,在人前他们也很恩爱甜蜜,但只有魏东强见过她偷偷哭泣,还有身上那些“不小心”的伤痕。
身为父亲,他为自己儿子的行为感到抱歉,所以会下意识地多关照她一些。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发现自己对她的感情变了味,生出了想要照顾她、保护她的想法。
他爱上了她,爱上了儿子的女朋友。
魏东强也知道自己这么做不对,只是他控制不住,哪怕他们隔着辈分和二十多岁的年龄差距,他也无法阻止自己越陷越深。
直到那晚,阎慧陪他去应酬,他在醉酒后被扶着去了宾馆……
“啥叫看电视看傻了?我说得哪不对?”刘娣来不依不饶道,“本来就是,你自己摸着你那良心问问,这一两年你是不是天天找事?”
“找事儿,到底是谁找事?”
魏东强烦躁地调着电视频道,“是谁天天催着我弄户口、弄房子,阎王爷催小鬼也不是这么个催法吧!”
“那你要是有本事,我能催你啊?你咋不说是你自己办不好事?”刘娣来反驳道。
“还说我催你呢,催你有用吗?还不是没把事办成?连个户口都迁不好,你还好意思说我催你呢,我要是不催你,说不定更办不好事。”
“你就说,咱家哪件事不是我催你才办好的?不是我催你,你自己有那办事的成色吗?不是我催你,咱家能赚这么多的钱吗?”
魏东强:???
不可理喻,简直是不可理喻!
事情哪是靠催就能办成的?
户口的事情他不是没办,奈何各个村子
都有村规,就算他去找再多市里面的官儿,办不成就是办不成,他能有什么法子。
还有公司里头的事,跟她更是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了,那都是自己悉心经营的结果,她一个连字都不认识几个的人,能帮得上什么忙?
看着刘娣来那张丑恶的面孔,还有说话时飞溅出的唾沫星子,魏东强愈发受不了她了。
自从和她结婚后,他就一直在忍,忍了二十多年了。
记得年轻刚认识刘娣来时,她也并不是这样的,勤劳、善良、贤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么不可理喻的?要不是看在孩子的份儿上,他是绝对不可能忍她这么久的。
只能说刚认识时她伪装得太好了,怪自己当年一直没能看透她的假面。
“说啊?你倒是说啊?”刘娣来还在不停推搡着身边的魏东强。
“懒得理你。”
魏东强受不了了,直接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拿着烟和打火机摔门而出。
隔壁的隔壁,刚刚收拾好准备睡觉的魏文凯听到了动静,在魏东强下楼后,来到了他们的卧室。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争吵了,三天一闹、五天一吵,就连现在过年都不能安生,吵得魏文凯都有点厌烦了。
“这又是咋了?”
披了件衣服来到他们门口,见魏文凯坐在床边安慰着刘娣来,阎慧指了指楼下的方向,示意自己也下去劝一劝魏东强。
“没咋。”
刘娣来一开始并没直说,等到听到阎慧下楼的声音后,这才小声地跟儿子说道:“我刚才跟他说,小慧长得像吕家的小燕,他就说我有病。”
刘娣来掐头去尾地说了刚才发生的事,想要得到儿子的心疼。
“你听谁说的?”
“村里人在传,我听到的,”刘娣来有理有据地说,“我想着恁爸养过小燕几年,就问了一句,你说说,不是就不是呗,我也没说啥,他就非得骂我。”
“你这事儿办得就不对,骂你你也没话说。”
刘娣来:???
“你到底是谁的小啊?都不替恁娘说话?”
“本来就是啊。”
魏文凯平时向来不站在魏东强这边,但今天这事儿,他觉得魏东强骂得对。
“别人说啥你就听啥,外人就是想挑拨咱家的关系,这你都看不出来吗?”
“小慧前两天还跟我说呢,说村里有人在她跟前嚼舌根,说咱一家都在吃绝户。人家小慧一点都没相信,还帮着咱家说话。”
“你可倒好,人家挑拨几句,故意说给你听,你可就信了?”
魏文凯不是没听到村里的闲言碎语,但他和魏东强一样,并不认为阎慧就是小燕,顶多就是长得有一点相似罢了。
而且村里人也有不少人说其实并不像,总不能就凭着外人的几句话,把两个不相干的人扯在一起吧。
阎慧就是阎慧,是自己即将娶进门的老婆,未来孩子的母亲,他不允许任何人诋毁她,包括自己的家里人!
而在楼下,在知晓他们吵架原因后的阎慧,也温声地向他问道:“我和吕燕,长得真的很像吗?”
“你别多想,其实也就跟她小时候有两三分像而已。”把烟放回到烟盒里,魏东强叹了一口气,“她就是看你不顺眼故意找事。”
拉着魏东强的手,将头慢慢靠在他肩膀时,两人的手指也跟着扣在了一起。
“你也别生气,大过年的,还是要和和气气的。”
一个温柔似水,一个嚣张泼辣。
越是这么对比,魏东强越是对楼上跟自己生活了几十年的枕边人更加厌恶。
顺势搂着阎慧的肩膀,将怒气发泄出来后的魏东强,转头安慰她说:“放心,就算她再看不惯你,我也一定会保护好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
阎慧微笑着“嗯”了一声,从沙发站起来,像小时候那样坐在了他的腿上撒娇。
如今她已经长大,不再是巢里的小燕子,在外面飞了这么多年,她早就有了可以自己保护好自己的本事。
第73章 叫舅就叫舅,反正都是一……
过完年后,刘娣来回了一趟娘家。
刘娣来和魏东强不是豫市本地的,是豫省南边某个小县城下面的村子。
魏东强跟他爹妈的关系不好,早些年还会偶尔回去看看,自从老两口去世后他就彻底没有再回去过了。
刘娣来同样不受家里待见,她娘去世的早,她早早就自立打工赚钱了。当爹的和家里的哥哥把她当外人,只有家里的弟弟跟她亲。
说起来,刘娣来也有十来年没回过家了,平常顶多往家里打个电话,怎么这次就想着回去了?
不过她回去了也好,起码家里清净不少,魏东强和魏文凯每天去市里工作,阎慧独自在家操持家务,即使偶尔父子俩会拌几句嘴,但有阎慧在中间调节,也吵不起来,顶多是在心里更厌恶彼此罢了。
二月二,龙抬头。
上午,回家小半个月的刘娣来终于要回来了。回来前,她特意交代魏文凯提前在市里的饭店订一间包厢,说是家里要来一位重要的人。
魏文凯和阎慧到饭店的包房,点好菜后没过多久,刘娣来便和她口中的那位“重要的人”推开了房门。
“文凯?”
“舅!”
多年没见,魏文凯和男人没有半点的生分。
彼此亲热地拥抱在一起,当年那个只到他腰间的小男孩已然长成了比他还要高的男子汉,而当年照顾他们母子的舅舅,却比记忆里要清瘦了很多,眼角眉梢也有了岁月留下的痕迹。
男人名叫刘松柏,是家里的老幺,也是刘娣来的弟弟。
在刘娣来上头有四个哥哥,却没有一个有出息。当爹的本以为生完一个女儿后,下一个儿子定然能聪明伶俐、出人头地,结果竟是家里混得最差的一个……
所以刘娣来和刘松柏都是家里最不受待见的人。
看到刘娣来身旁的那个寸头男人,阎慧站起身时,唇角微微抖了抖,但还是尽力挤出了一个客气又从容的笑:“这位是……?”
这个人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忘,但此时此刻,她只能装出不认识的样子。
“咱老舅,”搭着刘松柏的肩膀,魏文凯向她介绍道,“从小最疼我了,小时候我闯祸,没少帮我出头。”
“舅舅好。”
阎慧走上前,稍稍弯下腰向他鞠了个躬。
“你好你好。”
男人仔细地打量着她,似是很努力地在脑海中思索着什么。
阎慧也不惧,任由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转,只是下意识理了下耳边的碎发,然后略显尴尬地看了眼一旁的魏文凯。
“咋样?”刘娣来小声向他问道。
“想不起来了,”刘松柏同样低声回她说,“但我瞧着应该不是。”
魏文凯:“不是啥?”
刘娣来笑笑:“没啥没啥。”
见过吕燕的不止有魏东强和清平村的人,刘松柏也是其中之一。
不过时间确实过了太久,再加上这些年在他身上发生了不少事,他哪里会记得一个小姑娘的模样?
再说了,吕燕早就已经死了,他亲眼看到的,怎么可能还会活着?
既然刘松柏也说她不是,刘娣来这才算是彻底放心了。
“恁爸呢?还没来?”
魏文凯不冷不淡道:“早上见客户去了,不知道啥时候来。”
“那就不用管他了,等菜上了咱先吃。”刘娣来把行李放下,随后坐在了房间的主位上。
上次和魏东强吵架的火还没消下去呢,如今自己的亲弟弟也来给自己撑腰了,她的气焰自然变得更加嚣张了。
魏文凯这段时间也受了魏文强不少的气,正好可以借着舅舅来的机会,狠狠地给他一个下马威!
等菜上得差不多后,魏东强终于姗姗来迟。
扯了扯脖子上的领带,在听说要招待重要的客人时,他特意在进门前好好调整了一下衣服上的褶皱。
今
天碰到个事儿精客户,好说歹说地跟他谈了一下午,结果对方还是解约了,白白浪费他几个小时的时间。
推开门,那股扑面而来的饭香味并没让他的情绪好转起来,反而在看到刘松柏的脸时,眉头皱得更紧了。
“姐夫回来啦,好久不见啊。”
“你咋来了?”
“咱家那工作不好找,就想着来豫市看看。”
“你这情况确实不好找,来豫市也不一定能找到合适的。”
看到刘松柏,魏东强像是看到什么脏东西一样,毫不掩饰对他的嫌弃。
凭他?也算是重要的人?!
他今天事情本来就多,听说家里要来重要的人他才抽空来吃饭,要早知道是刘松柏,他绝对不可能浪费跑这一趟,更不会允许魏文凯订这么好的饭店包房。
刘娣来哼了一声,往盘子里夹了一块排骨阴阳怪气道:“是啊,要不是为着你的事儿,俺弟也不用有啥情况。”
“别说得是我一个人的错一样,跟你没关系吗?”魏东强也不觑她,直接怼了回去。
听着他们三个人的加密对话,魏文凯有点懵。
这才刚见面,怎么就能有这么重的火药味。
本想要开口替刘娣来和刘松柏说话,却不知道该怎么帮,属实是有力气没地方使。
阎慧倒是明白他们在说些什么,也知道该怎么使力,可此时此刻,她还是选择当一个什么都听不懂的局外人,默默看着他们狗咬狗……
他们仨,一个是主犯,一个是挑唆犯,一个是从犯,谁又比谁的手更干净呢?
不过最后背锅蹲大狱的,好像只有刘松柏一个人。
瞧他留着寸头、皮肤晒得黢黑,想来这十几年在铁窗之内一定受了不少苦,就连出来后重回了几年的社会,也依旧让他保留着在监狱里的习惯。
可是他的眼神、他的神情,过了多久都没有变,依旧是那副恶人的面相。
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刘娣来不悦地说:“我也懒得跟你说那么多,明天让俺弟去你公司上班,你随便给他安排个工作,当保安也好、跑腿也中,你看着给安排。”
“安排不了,”魏东强拒绝地果断,虽然拉开了一张椅子,却没有要坐下的意思,只是默默倒了一杯菊花茶,“公司现在情况不好,没钱,多一个人的工资都发不出来。”
刘娣来不屑地哼了一声:“骗谁呢?拆迁款马上就下来了,就算只有一半,也有三四十万,你跟我说没钱?”
“你懂个屁!”
重重地把杯子磕在桌子上,魏东强本想破口大骂,但顾及着魏文凯和阎慧在,又是在外面,所以他还尽力维持着最后的体面:“村长故意把钱卡着不给,起码还得过大半年才能到我手里。”
刘娣来:???
赔偿款是赔给吕家的,也就是过世的老两口和吕春华母女的。
就算魏东强当初和吕春华结过婚,但村长故意弄丢了他们的结婚证明,还卡了手续,目的就是要恶心他们家,哪怕最后这笔钱不得不给他们,也是抱着能拖多久拖多久的念头硬耗着。
可是魏东强他们不知道,在年前以为能分到钱后,为了扩大公司规模就签了好多的合同,同时还投入了很大一笔钱。
装修合同的回款时间慢,如今公司又没有足够的流动资金……尽管他们能等,但到时候怕是公司已经提前破产了。
一听说公司可能要破产,家里的钱还被卡着拿不到手,恼羞成怒的刘娣来瞬间开始破口大骂:“你咋这么不中用啊?!公司公司管不好,钱钱拿不到,我当初真是瞎了眼了,咋会嫁给你这样的人啊!”
“你能不能有点本事?让俺娘儿俩过几天好日子啊?你到底是个男的不是?!”
刘娣来所有的好脸色都用在了外人面前,有外人在时,她是贤惠的、是能干的,让人挑不出一点错。
只有在自家人面前,她才会暴露出自己最丑陋的一面,尤其是面对魏东强,更会毫不顾忌地当个泼妇。
砰……啪!
用力抓起桌子上的一只碗丢出去,破碎的瓷片瞬间在地上绽出了一朵花。恶狠狠地盯着刘娣来,魏东强的眼睛都红了,暴起的青筋犹如一条条青蛇在他的太阳穴附近蔓延。
“刘娣来!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好日子?咱俩结婚二十来年,你哪天过得不是好日子?我让你上过一天班没?我看你真是日子过得太顺了,真以为自己了不得了,是吧?!”
按理说,魏文凯和刘松柏都是刘娣来这边的,但此时此刻,他们却没有一个帮她说话。
“妈,你这话有点过分了,钱不到手,这也不能怪俺爸啊?”
“姐,你先别急,有话好好说,不至于吵架。”
魏文凯是不得已才说句公道话的。
尽管他一直很厌恶魏东强,但他对这个家的付出,他都看在眼里。
钱不能及时拿到手,确实跟他没关系,他也尽力了;至于公司的情况,他的初衷也是为了给家里挣更多的钱啊,实在是怪不到他身上。
听到包房里在吵架,服务员也赶紧过来收拾地上的碎片,同时帮着一起劝架。
也正是在房门打开的时候,才让沈妙看见了他家的这一出闹剧……
好好的一顿饭,闹得不欢而散。
魏东强气得当时就走了,剩下的三人也吃不下这饭了,买了单后也很快离开了饭店。
那天晚上,魏东强没有回家,刘娣来回家后也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生闷气,晚饭都没下楼吃。
她不是气魏东强跟自己吵架,而是在气魏东强不中用,气他办不成事,气他给不了自己想要的房子和钱。
半夜,刘松柏推开了刘娣来卧室的门,轻手轻脚地走到她的床边。
“你是不是跟我一世的?吃饭那会都不帮我说话?”看见刘松柏自觉地坐在自己旁边,刘娣来赌气地埋怨他道。
将手里的那碗鸡蛋水放在床头,刘松柏劝她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现在跟他翻脸咱可啥都落不住,为了钱和房,该忍还是得忍。”
“忍忍忍,我都忍了二十多年了,啥时候是个头啊!”
“放心,快了,”将她的手捧在手心,刘松柏轻轻在她的手背上啄了一下,“只要等钱和房子下来,你就不用再过这苦日子了。”
顺势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刘娣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二十多年,她在魏东强的身上浪费了二十多年。
起初她只是想捞一点钱,顺便给儿子一个名分,要不是后来刘松柏被抓,她也不用被迫等这么久。
魏东强只耗了三年,她可是耗了二十多年!
她忍得实在是太多了,一开始魏东强手里有钱也能赚钱,那她还可以看在钱的面子上扮演“贤惠”。
但现在房子马上要拆了,拆迁款却拿不到手里,甚至说不定还会被一直卡着……户口户口迁不了,拆迁款拆迁款拿不到,什么事都办不好,她实在不知道继续演下去有什么意思。
不过就像刘松柏说的那样,她现在只能忍,在钱和房子到手之前维持好这段婚姻。这样她才能像他当初那样,成为他的遗孀,然后继承他的全部家产。
“文凯的事,你跟他说没?”
“没,我怕他接受不了……我觉着要不还是别说了吧,叫舅就叫舅,反正咋叫咱都是一家人。”
“中吧,那既然文凯的事儿都这样了,要不咱再生一个?”
“我都多大年纪了,还咋生嘛。”
“试试不就知道了。”
“轻,轻点,唔……”
那一夜,他们姐弟俩让两具流血相同血液的身体和灵魂,猛烈地碰撞在了一起。
即使这不是第一次,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他们还是相互沉溺于彼此,恨不得彼此交融成一体。
这段不被世俗接受的感情注定见不得光,尤其是还有了一颗结晶。
为了能够生活下去,他们藏起了太多的秘密。
他们以为这些秘密永远不会被人知
道,却丝毫没有注意到一墙之隔的外面,有一双耳朵已经听到所有不堪入耳的声音……
*
找辅导班不用着急,毕竟考试前最需要准备是看书。
家里的医书是不少,可都是很老的了,而且基本都是沈家老一辈自己手写的,大部分书的岁数比沈山生的年龄还要大,有些书上做的标记也只有沈万山能够看懂。
因为还不知道考试的具体范围,所以沈妙特地抽空去了一趟书店,准备多买几本中医相关的书。
这不去不知道,去了才发现原来中医划分的种类特别细,单单是讲按摩的书,一本就有整整一百多页,针灸、中药这些重要的理论更是分了上中下好几册,每一册也都有好几百页的内容。
新华书店里关于中医方面的书很全,沈妙大概算了一下,一次性要全买完的话,差不多要四十多本。
她可没有带这么多钱。
于是沈妙便坐下依次把书架上的书都大概翻了翻,想着先挑选几本自己比较薄弱的内容。
新华书店里有可以坐下看书的区域,不过沈妙还是喜欢和大多数人一样席地而坐,这样就可以随时更换手里的书。
挑了几本书后,沈妙起身准备下楼结账,经过阅读区的那几张桌子时,她随意地扫了一眼,刚要离开,倏地一下子就将目光再次拉回到倒数第二排的位置。
等等,那个背影看着好眼熟啊?
好像是……
沈妙轻手轻脚地朝旁边走出几步,想从侧面看清楚她的脸,结果这时候有个男人拿着一本书走到她旁边坐下,在她扭头时,正好被沈妙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阎慧,确实是阎慧。
那个男人不是魏文凯,也不是魏东强,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
他们的关系似乎非同一般,紧挨着坐在一起时,男人还主动帮她理了理耳边的碎发。
亲戚?不像;
朋友?也不像;
直到男人轻轻在她的眉心吻了一下,沈妙才被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恋人!这么亲昵的动作绝对是恋人!
可是……阎慧不是魏文凯的女朋友吗?不对不对,应该是怀了魏东强孩子的小三儿才对,她不是都怀孕了吗?怎么还能跟第三个的男人有来往?!
这个男人又会是谁?总不能是魏东强的某位亲戚吧。
沈妙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就像是突然有一颗巨大的西瓜落在她面前,不知该从何吃起。
轻手轻脚地拿着书来到阅读区,沈妙找了个距离他们五排的位置坐下。
六米,这个距离应该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再加上他们是背对着自己,在不被发现的同时,还能看清楚他们大部分的举动,可谓是绝佳的“偷窥”角度。
他们俩各自看着一本书,几乎不怎么说话,但是从背影来看,怎么都是一对恋人。
不是那种谈得正火热,一举一动都在打情骂俏的小情侣,而是相处了许久,平淡如水,相互都适应了彼此存在的那种感觉。
沈山生和王冬梅?
他们的相处模式,让沈妙在脑海里第一时间想到了自己的爸妈,他们在家就经常是这样的。
那男人瞧着年龄好像比阎慧小一点,但是背影却给人一种难得的沉稳,让人能够放心地依靠。
比起魏文凯和魏东强,阎慧在男人身边似乎更加适然,放松的肩膀、随意的坐姿,不需要任何的伪装,而男人那可靠的双肩,也比他们父子俩更能承担起身为父亲的责任。
沈妙看得专注,丝毫没注意身边什么时候放下了一本《犯罪心理学》。
直到听到耳边传来一声轻语,她才被吓了一跳。
“沈妙?”
是骆嘉麟。
骆嘉麟顺手拉开她身边的椅子坐下,一开始他还以为她是看书看得太入迷自己吓到了她,直到看见她手里打开的那本书是倒着,才意识到她好像是在偷看着谁。
“嘘。”
以防被阎慧他们发现,沈妙赶紧把手指竖在唇前示意他小声,同时像做贼似的把他面前的那本书也竖了起来,试图挡住他的脸。
骆嘉麟不理解,但是尊重,于是把声音又压低了一些,几乎是在用气音问她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吃瓜。”
沈妙同样用气音回答道。
她的观察时间还不够长,必须要根据他们更多的互动,才能更加确定自己对他们关系的猜想。
趁着吃瓜的空隙,沈妙用余光看了眼骆嘉麟手里的那本《犯罪心理学》,小声问道:“你也来看书啊。”
骆嘉麟点点头。
警察不止是要会查案办案,更要时常学习更多的知识来扩充自己,才能更好地处理各种各样的情况。
真巧,今天能在这儿碰到她。
或许是坐得有些久了腰有些酸,阎慧合上了手里的书,慢慢站起来活动着肩颈和酸胀的腰肢。
不好!
在做手臂的舒展运动时,阎慧会扭头往身后看。
以防被她看到,沈妙一开始是想用书来遮挡的,但还是感觉不安全,于是趁她转身时,沈妙下意识地弯下腰,像是鸵鸟那样,将头一下埋在了一旁骆嘉麟的腿上。
骆嘉麟:???
骆嘉麟被突然压过来的沈妙吓得愣住了,扶着书的手指不由得松了一下,一下子就翻过去好几页。
他这才意识到,沈妙刚才是在看几米之外的那两个人。
垂眸看一眼沈妙的后脑勺,骆嘉麟低声问道:“他们是谁?”
沈妙来不及解释,只是不停地冲他摆手。
沈妙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按理说,她跟阎慧并不算熟,就算被她认出来也没什么,毕竟她没有做什么犯法的事。
可她心里偏偏就有种在“做贼”的感觉,因为她偷的不是钱财这些物质,而是阎慧那些不为人所知的秘密。
过了大概几十秒,等沈妙感觉阎慧差不多坐下后,这才慢慢又直起了腰。
结果她刚坐起来,就看到阎慧站在这一排桌子的尽头,唇角含笑地看着像鸵鸟一般做贼心虚的她。
“好巧啊,沈大夫,原来真的是你。”
沈妙尴尬地理了理头发,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是,是啊……”
阎慧没有怪她的意思,而是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了楼梯的方向:“可以聊聊吗?”
第74章 这顶绿帽子真是从头戴到……
跟在阎慧的后面来到楼梯间,沈妙的心紧张地砰砰直跳。
楼梯间的窗户是开着的,虽说已经开了春,但风吹进来的时候还是有点凉。
她会威胁自己吗?还是会用重金封口?又或者像电视剧里那样,哭着说她是不得已,求自己不要告诉魏家的人?
“我和他的关系,我想你应该已经猜到了。”
阎慧的语气平淡,笑着将窗户关上一点,似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沈妙点点头“嗯”了一声。
稍稍扭过头,沈妙又瞥了一眼那个男人。
他没有过来,而是坐在座位上等着。他微蹙的眉心写满了紧张和不安,完全没办法把注意力集中在手里那本《孕期大百科》上,一直留意着楼梯间这边的情况。
他在担心阎慧。
不止是他,骆嘉麟也是同样的表现,表情严肃地盯着她们的一举一动,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好像只要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下一秒就能立刻冲过来。
怎么感觉他们俩比自己还要紧张……
“我希望你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也不要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抚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阎慧真诚地看着她道,“可以吗?”
阎慧已经有些显怀了,身形也不似刚怀孕时那么瘦弱。
她的气色瞧着不错,想来在搬到魏文凯家后,他们两父子应该把她照顾得很好。
脚踏几只船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同时跟父子俩有沾染就够离谱了,现在又跟一个陌生男人卿卿我我……总不能她这肚子里的孩子是三个人“众筹”的吧?
沈妙清了清嗓子,故意说:“我觉得我
跟谁聊天、聊些什么,都是我的自由,你……”
“求求你。”
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阎慧没有丝毫的犹豫,“求求你不要说,可以吗?”
和沈妙预想的有些不同。
沈妙本以为像她这么有心机,能把两个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女人,应该是擅长做戏,跟谁接触都有所防备,时刻留有一手的性子。
但是当沈妙与她对视的那一刻,并没有从她的眸子里看到什么复杂的情绪。
求,就是求。
稍稍放低了姿态,却没有用卑躬屈膝的这一套来博取同情。
如果肯答应最好,如果拒绝那她也没有别的办法。
同为女人,沈妙隐隐觉得她有什么难以说出口的苦衷。她不是怕翻车,怕同时失去三个男人对自己的恋爱,而是在保护自己肚子里的孩子。
直觉告诉沈妙,她肚子里的孩子是那男人的。至于她周旋在魏东强父子之间的原因,沈妙目前还看不透。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沈妙揉了揉额头,答应她道:“好吧,我答应你,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沈妙不想为难她。
虽然她的行为不道德,但魏东强他们一家人更可恨,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让他们父子好好地吃一记教训呢?让他们俩都变成戴绿帽子的乌龟王八蛋!
“谢谢,谢谢你。”阎慧稍稍颔首,向她道了一声谢。
“对了。”
在她低头的那一瞬间,沈妙又有了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总觉得你有点眼熟。”
阎慧有些惊讶,随后她的脸上便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如果说刚才是两个互不认识的人在说话,那当沈妙快要把她认出来的这一刻,她们的关系就已经变成了多年未见的老友。
“嗯,确实见过,”阎慧点点头,伸手替她将衣领的褶皱抚平,“小时候你来过我家,当时你还小,被我家养的鹅追得满院子跑,不过都过去二十多年了,你应该都忘了。”
沈妙:……
她确实是记不得了。
因为小时候她实在是太淘,天天跟着村里的哥哥姐姐们追猫打狗、骑猪撵鸭,被大鹅追着撵着叨屁股是经常的事。
但她伸过手来帮自己整理衣领时,已经被淡忘的回忆却又变得清晰了几分。
不过好像与她无关,而是关于另一位姐姐的。
小时候她跟着爷爷去给一位姨姨摸喜脉时,确实在人家家里被大鹅追得哭爹喊娘过,是那家的姐姐帮自己把大鹅给赶走了,还把她姥爷买给她的糖分给自己吃了一颗。
只是,那位姐姐已经去世了,早在二十多年前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
沈妙说到做到,回去后没有跟任何人聊过阎慧的八卦。
准确来说,是她根本没有时间出门和村子里的姑婶嫂姐们闲聊,因为她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找辅导班和在家复习备考上。
中医执业证的考试一年两次,分别在六月份和十二月份。
为了配合考试时间,好多靠前辅导班都是按“期”招学生的,一期六个月,开始后老师们就全力带着学生备考,不再接收新的学生。
沈妙错过了最近的考试和辅导班招生,而距离下一期开始还有差不多快两个月。
她找报过辅导班的学生问过,说是一定得有很厚的功底,要不上课肯定跟不上,交了钱也是浪费,于是趁着下一期开始之前,沈妙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在家全力复习,查缺补漏。
为了不给家里丢人,沈妙真是把全部的精力都掏出来了,早上六点醒、晚上十点睡,除了给人看病之外就是捧着书在啃,简直比当年高中考试还要刻苦。
可就算她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也挡不住外面的声音往家里飘。
“冬梅?冬梅?!”
大下午的日头正毒,村妇联的几个婶子就急匆匆地跑来沈家找人,没找到又跑去了他家的医馆。
见沈妙正在看书,便向她问道:“妙妙,恁妈人呢?”
“去老胡叔家了,应该一会就回来了,”见她们神色有异,沈妙好奇地反问道,“咋了?这是出啥事了?”
“清平村的那个魏家……啧啧,家里那女的偷人叫发现了!”
沈妙:???
沈妙定了定神,放下手里的书,再次向她确认道:“真的假的?偷,偷人?”
另一位婶子嫌弃地撇撇嘴,“可不,偷的还是自家的兄弟,真叫不要脸!”
沈妙一下子就想起了那天在书店里,陪在阎慧身边的那个男人。
他的年龄瞧着比阎慧小一点,难不成说的就是他?
事情是昨天晚上发生的,今天中午才传到清河村。
据说俩人是在村里的玉米地里被抓住的,被抓到的时候浑身大汗淋漓、衣衫不整,不知道两人摸黑折腾了多少次,附近的空气里都是一股浓郁的骚气味……
“不会吧……”沈妙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瞧着不是这样的人啊,她难道都不考虑自己的小吗?”
算算日子,阎慧怀孕也快五个月了。
这个时候确实可以有些房事,但总不能在玉米地里而且还是好几次这么激烈吧?而且上次见她时,她听爱护自己的孩子的,实在不像……
“人不可貌相。”
“早就瞧着她不是啥好人了,表面装得怪好,其实心眼多得很!”
不光是骂她,婶子们把魏东强也给带上了。
“姓魏的也是活该,做那那么些没□□的事,活该戴绿帽!”
“就是!俩人都不是啥好东西,怪不得能进一家门呢,呸!”
昨天晚上是魏东强先发现的,闹得声音太大,才引来了村里没睡的人。听说他下手很重,把她打得见了血,村里人原本是懒得管的,只是在一旁看热闹,是最后怕闹出人命才上前把他们给拉开了。
即使她偷人不道德,但魏东强动手也算是家暴了,这才让几个村的妇联主任去主持公道。
听婶子们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沈妙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她和阎慧的接触不多,可凭自己对阎慧的印象,她不至于饥可到这个地步吧?
况且她不是已经搬进魏家了,就算需要满足也可以找他们父子,没必要冒险把男人叫到自己家附近做那事。
尤其是魏东强动手这事儿……
“咋了?你不会是同情她了吧?”
见沈妙皱着眉,似有不忍,婶子连忙劝阻她道:“我可跟你说,她就不是啥好人,这种人一点都不值得心软。”
“没有没有,”沈妙叹了一口气,“我就是可惜她肚子里的孩子。”
魏东强既然把她打得不轻,那肚子里的孩子铁定是保不住了。
唉,好歹也怀孕五个月了,真是可惜……
“啥?她还怀孕了?”
“你是咋知道的?”
“不可能吧,她都四十多了,还能怀上?”
四十多……?
沈妙愣了一下,“你们说的是那个姓刘的?刘娣来?”
“不然呢?”婶子们反问,“你以为是谁?”
沈妙:……
真是读书把脑子都给读迟钝了,差点吃错了瓜。
害~既然是刘娣来啊,那就没事了。
挨打就挨打吧,要是被打死了正好,刚好让这一对黑心的豺狼,一个蹲监狱、一个见阎王。
重新品了品婶子们刚才说的话,沈妙这才再次吃了一惊,“等等,刘娣来和他弟……那可是从小长大的一家人啊。”
“可不,真是腌臜得很!”
“我都纳了闷了,亲姐弟啊,咋下得去的呢?”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沈妙解释道,“我是说,如果他俩是亲姐弟,那肯定不是第一次那啥了,那魏文凯的小会不会是……”
听着沈妙那没说完的猜测,几个婶子一个个都跟着倒吸了一口凉气,两颗眼珠子差点都跟着飞出来。
惊,惊天大瓜?!
这分析的确实有道理哎。
果然,吃瓜八卦这事儿还
得是来找沈妙才行。
可要是按她说的这样,那魏东强可真是把这顶绿帽子从头戴到脚了!
——
刘娣来和刘松柏的事,是在魏文凯出差的那几天爆出来的。
要是他在家,不管怎么样都一定会站在刘娣来这边,那就达不到阎慧想要的效果了。
当然,为了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阎慧并没有亲口告诉魏东强,而是借由外面的风把这件事吹到了他的耳朵里。
这是在她意料之外得知的秘密,自己知道没意思,最好闹得越多人知道越好。
刘娣来伤得不轻,刘松柏也被打得骨裂,魏东强虽然在跟刘松柏互殴时只受了点皮外伤,但他心里的伤才是让他最痛苦的。
“东强,稍微吃一点东西吧,”将热好的饭菜放在床头柜上,阎慧温声劝他道,“你这几天一直没怎么吃,身体怎么受得住啊。”
表面上,她神情愁苦,眼角眉梢尽是对魏东强的担心,可在她心里,此时此刻早就哼唱了好几遍的《好日子》,恨不得当即跑出去敲锣打鼓地庆祝。
魏东强沉重地叹了一口气,“端走吧,我不饿。”
几天?时间竟然过得这么快吗?
在他的脑海里,跑去玉米地捉尖事仿佛还是昨天晚上的事,他攥着铁锨的手直到现在都在止不住地发抖。
他多希望自己什么都没看到,希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却也庆幸自己发现得早,这才没有让刘娣来这对见夫音骗了自己一辈子。
怪不得,怪不得他怎么对魏文凯再好也养不熟,怪不得小时候瞧着他还和自己有几分相像,越长大越是两模两样,原来从一开始他就不是自己的儿子。
这些年的疼爱和照顾,终究是错付了!
拉着他的手,阎慧还在试图劝说他道:“吃一点吧,你要是倒了,那我们娘儿俩可怎么办?”
看着阎慧和她隆起的小腹,魏东强的眼神变得谨慎小心,随后怀疑地把手抽了回来,“你肚子里的……真是我的孩子吗?你有没有骗我?”
他已经被骗过一次了,连和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枕边人都能骗自己,更何况他们才认识了不到一年?
他们只有过一次,而且还是在自己酒后,她怎么就能保证是自己的?
毕竟她天天和魏文凯在一起,哦不,应该是刘文凯才对,是他的孩子几率更大吧。
“你不信我?”
阎慧的表情从担心转为愤怒,又变成了失望,最后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说:“如果不信的话,那就等生下来你们去做亲子鉴定,或者你下午跟我去医院,咱们直接把他打了。”
“东强,我不求你能够相信我,为了你,我可以不要这个孩子。我不怕打掉他,也可以重新再为你怀一个,因为在我心里,你才是最重要的,只要你能开心,要我怎么样都可以。”
说着,她又从床头柜的抽屉里随便翻出了一把药片,“只要你点头,我现在立刻就放弃这个孩子。”
“你疯了?这是干啥?!”
魏东强哪里扛得住阎慧方才说的那番话,急忙把她手里的药片全都抠出来丢在了地上,“我没说不信你,我只是,只是……”
不等他把话说完,阎慧就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紧紧地搂住他的腰,“我知道,我都知道!都过去了,我会陪着你的,我会和咱们的孩子一辈子陪在身边,绝对不会骗你的!”
搂着阎慧的肩膀,感受着她身上的温度,憋在心口好几天的那口气总算一点点地释放出来了。
还好,自己并不是孤身一人,还有她一直陪着自己身边。
“小慧,我们结婚吧。”
虽然这个决定看似是头脑一热才做出来的,但往往脱口而出的才是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魏东强将她搂得更紧了,“明天我就去跟姓刘的离婚,然后咱俩领证,好吗?”
“不好,”阎慧想从他的怀里离开,“你这样离婚再结婚,村里人指不定又要怎么议论你。”
不能急,不能急……
越是距离终点越近,越是要稳住,否则只会功亏一篑。
“我不需要什么名分,也不是为了图你的财产,我只是单纯地想陪在你身边。”
“我知道,你是想给我一个保障。我不在意,孩子也不会在意。所以我觉得,等我把孩子生下来,你们做完亲子鉴定,我们再结婚这样比较好。”
“不不不,我……”
阎慧打断了他的话,继续说道:“我相信你并没有怀疑我,但我还是希望能让你看到我的一颗真心。我想用这样的方式证明我对你的爱,答应我吧,好吗?”
四目相对,魏东强没有说话,可他已成死灰的心却在她的这一番番话中,重新燃起了火苗。
谁是真心,谁是假意,高下立见。
当年刘娣来迫不及待地要嫁过来,急不可耐地拉他领了结婚证,结果,她从头到尾都在图谋自己的家产。
而阎慧呢?为了让自己放心,她可以打胎,可以不领结婚证……这才是真的地爱自己这么个人啊!
为了不辜负她的一颗心,几天后,刘娣来和刘松柏刚出院回到家,魏东强就跟她替了离婚的事。
不过为了保护阎慧,他并没有坦白他们之间的关系。
“离婚?行啊,给我一百万。”
“你疯了还是我疯了?你凭啥觉得我会给你钱?”
“凭咱俩过了这么几十年,凭我把小养得这么大!”
“文凯是我的小吗?嗯?姓刘的,你是真把自己也给骗了啊!”
“别那么多废话,你就直接说,给不给?”
“不给!一分钱都别想从我这拿走!”
魏东强和刘娣来算是彻底撕破了脸。
哪还有什么一日夫妻百日恩?有的只有新仇旧恨,还有被戴绿帽几十年的羞愤!
刘娣来完全不觉得自己理亏,乍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儿子不是亲生的怎么了?起码也是一起生活过几十年的,也算是让他尝到了当父亲的滋味,这么说来他也够本了。
倒是自己,为了维持这个家处处委曲求全,她才是最可怜的那一个。
就凭自己付出的二十年青春,还有刘松柏蹲的这十多年的监狱,让他赔点钱怎么了?!
既然闹到这个份儿上了,自然也没有什么情面可聊。
刘松柏索性也就把话给说开了,“姓魏的,你可别忘了你的钱是哪来的,要不要我把你做的那些事都给抖搂出来?”
“呵,我怕你?你去吧,没证据的事儿,看谁会信你!”
“那吕燕呢?”
提到吕燕的名字时,魏东强的脸色“唰”地一下就变了。
刘娣来跟着威胁他道,“松柏当年被抓进去是为啥?你说,要是松柏跟清平村的人说,是你让他把小燕抓走弄死了,清平村的人能放过你不?”
吕家老两口和吕春华的事或许没证据,但吕燕是怎么被拐走的,他们都心知肚明。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反正刘松柏坐了十几年的牢,他还有什么可失去的?
大不了就鱼死网破嘛,要是魏
东强不想好好解决这件事,那就一起死!
见魏东强许久不说话,自觉掌握话语权的刘娣来瞧了眼门口,确定阎慧还没回来,这才继续说道:“一百万真不算多,以后你还能落到手这么多房呢,卖也能卖个二百多万了。”
“钱没到我手里,别是一百万,一万我都没。”
刘娣来笑道:“所以啊~先不急着离,等你把拆迁款拿到手里,咱再离婚也不迟。”
摩挲着面前的水杯,刘娣来意味深长地打量着桌子对面魏东强。
一百万?她想要的当然不止这一点。
反正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反正他们还是夫妻关系,只要一天没离婚,她就有继承他家产的权力,就像当年他对待吕春华那样。
所以啊,只要现在不离婚,然后以后再找个机会把他……那家里的房子和钱可就都是自己的了~
刘娣来的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殊不知,魏东强虽然表面不言,但心里也有了自己的盘算。
真是欺人太甚!
好聚好散不行,非要把场面闹得这么难看是吧?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更何况他原本就不是吃素的,他才不会真的在这对狗男女身上浪费这么多的时间。
想鱼死网破把自己拉下水,只怕他们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当年他既然能让吕家的老两口发病离世,那今天,他也同样能让刘娣来和刘松柏消失得悄无声息……
第75章 我将夺回属于我的一切!……
离婚,这两个字听着就很晦气。
尽管如今时代不同了,离婚不再是那么丢脸的事,但在农村还是很忌讳离婚这件事。
可这次因为村子要拆迁,村里一下子多出了不少要离婚的夫妻。
“离婚?”
看着小李和他媳妇递过来的离婚申请,正在吃饭的沈山生放下了手里的碗筷,目光在他俩之间扫了一眼,又问:“真离假离?”
“害,肯定是假离啊,”小李回答得干脆,“俺俩的小都那么大了,咋可能是真离婚?”
小李媳妇跟着点点头:“是啊,离婚这不也是为了小嘛。”
听着这熟悉的说辞,一旁正在吃饭的沈万山和沈妙相互对视了一眼,也没多说什么,继续低头自顾自地吃着碗里的饭菜。
“中吧,”简单看了一眼他们自己草拟的离婚协议申请,沈山生没再多问,就拿着笔在上面签了名,然后又回屋里盖上了红章,“恁家孩儿多,能多分点面积也好。”
村子里的实地测量工作已经结束了,后续就是家庭人口的统计。
按照当初签订的赔偿协议,每一户都有三十平的基础赔偿面积,以及每个月基础五百块的过渡费,然后家里每有一口人就能多三十平和五百块。
乍一看没什么问题,可很快就有人发现了这条协议的漏洞:一个户口本上的所有人加起来算一户人,可要是离了婚,那就要分成两个户口本,算是两户人了。
也就意味着只要夫妻俩离了婚,把户口分开,就能多三十平的赔偿面积和每个月五百的过渡费。
于是为了能够多分到一些赔偿面积和过渡费,几个村子里的小夫妻、老夫妻,这两个月都忙着跑去民政局离婚。
年轻一辈的有结婚证,想要离婚直接去民政局就行。可早几十年的只有一纸证明,有的连证明都找不到了,便只能先盖上村委会的章来证明,然后再去民政局办手续。
麻烦是麻烦了点,但也是为了房子和钱嘛。
等小李他俩离开后,沈妙这才小声地对沈山生问道:“爸,你觉得他们是真离假离?”
“人家不都说了嘛,假离。”沈山生耿直地回了一句,“孩子都那么大了,真离了图啥?”
见自己这傻儿子什么都不知道,沈万山无奈地摇摇头,跟着叹了一口气。
什么真离婚、假离婚?法律上可不分真假,只要拿了离婚证那就是真离婚了。
这些天村子里办离婚的人不少,鸡飞狗跳的闹剧更是一出接着一出,他这个当村长的真是一点都没听见啊?
“咋了,你是又知道了点啥?”瞧沈妙嘴角那意味深长的笑意,王冬梅替沈山生问道。
沈妙笑得更灿烂了,“李叔前两天说腰不舒服,找我来开点药,我看他黑眼圈重得很,一摸脉,发现他的肾还有点虚。”
“那咋了?”沈山生还没懂她的意思,“身子有点不得劲多正常?”
听他说这话,沈万山都想用筷子敲他的头了。
就算他不学医,可总不能半点中医的常识都不知道吧?
黑眼圈!肾虚!这对一个男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不知道吗?
这几个月正是农忙,清河村的地不用再耕种,于是这段时间小李媳妇就回了娘家,帮着家里干起了农活。
小李媳妇不在家,小李又消耗得肾虚,想想就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
男人有钱就变坏,这话一点没错。同村生活了几十年,之前哪见过小李会做这种腌臜事?
什么为了多分点钱和房,不过是表面上的借口罢了,实际上小李就是想趁着这个机会真的跟她离婚!
不过还算他有点良心,给沈山生签的那张申请上,他把家里的房子也分给了他媳妇一半,要是他真的敢给他媳妇下套,哄得她净身出户,沈妙绝对当时就揭穿他去市里瞟唱的事了!
而像这样“假戏真做”的戏码,最近村子里可没少发生,小李他们俩也不是头一遭了。
上次,村里二队的张大爷和张大娘前脚刚离婚,后脚张大娘就跟市里的一个老干部结婚了,没想到,他们的儿女们竟然还表示同意,气得张大爷昏厥了两次。
是沈妙,从阎王爷手里把他给抢救了回来。
上上次,一大街的苗二姨也和丈夫离婚了,他丈夫净身出户一分没要,结果没过几天就有人上门要债。
什么高风亮节?他是没要钱和房,但是也把债务一起留给了苗二姨。
也是沈妙,给她送了几贴止疼膏,治好了被要债时摔伤的腿。
还有那一次,小邱媳妇才刚生没几个月,小邱就跟她领了离婚证,后来小邱媳妇看到他又领了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回家后,直接“嗝”地一下晕了过去。
还是沈妙,连续给她通了好几天的乳,这才没让她的孩子饿着……
所以说啊,离婚这事儿是真是假可说不准,很可能会被猝不及防地喂上一口大瓜!
“不好了不好了!”
吃完饭沈妙正洗着碗呢,就听到外面传来了一串火急火燎的脚步声。
开门时,是村委会的几个姑婶和叔伯,他们是来找沈山生和王冬梅的,一个个脸色难得很。
“咋了这是?”沈山生问道。
“清平村出事了!”
另一位老叔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姓魏的王八蛋把他媳妇和小舅子弄死了,他儿子也把他给捅了!”
沈山生:!!!
“好几辆警车都去了,老吕他们这会估摸着正在做笔录呢!”
“因为点啥啊?”王冬梅又问。
“不清楚,但听说好像是为了离婚。”
离婚?
好家伙……
就算是为了钱和房子,也不至于把人给弄死吧?!
——
魏文凯出差回来那天,刘娣来在家为他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饭菜,还买了几瓶好酒。
自从刘娣来威胁过魏东强后,他就没有再闹过,哪怕知道魏文凯不是自己的孩子,在他回来时也没有把这层窗户纸捅破,甚至还继续跟刘娣来扮演着恩爱。
刘娣来没有半点怀疑,反而更得意了,觉得是魏东强怕了自己。
饭桌上,魏文凯和刘松柏相互敬酒,菜还没怎么动呢,就已经喝了差不多半斤的酒了。
不过他不怎么能喝,很快就上头了,后来便是刘松柏和刘娣来俩人一杯一杯地往嘴里灌。
这分明是魏东强的家,可此时此刻他却像一个局外人,完全无法融入他们的幸福。同样是在喝酒,可
烈酒入喉的味道竟是苦涩的。
两斤的白酒、半箱的啤酒,等饭快吃完的时候,杯子里的酒也都喝得差不多了。
“咳咳!咳咳!”
刘松柏扶着桌子想要站起来去上厕所,结果头猛地一晕,差点栽倒在地,“这,这酒的劲儿真大,咳咳!”
他觉得头很晕,不知道是不是酒劲儿上来了,身上痒得很,心跳也在“扑通扑通”地加速跳动。
刚朝着厕所走出几步,紧接着他就感觉眼前一黑,随后便毫无意识地一头栽在了地上。
此时,他们都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只以为是刘松柏喝多晕倒了。
刘娣来起身想要去扶他,刚想开口叫他,就“呕”地一下子把饭菜和肚子里的酒给吐了出来。
砰砰……砰砰!
她感觉喉咙好紧,像是被什么东西勒住了一样,视线也逐渐变得模糊。
她意识到了不对劲,可已经来不及了。
没过多久,魏文凯和魏东强也接连出现了不适的反应,不过因为他们喝酒不多,头晕和心悸的症状并不算严重,只有阎慧因为怀孕没有喝酒,这才逃过一劫。
“文凯!文凯你快吐,快把酒吐出来!”
忽然,阎慧开始猛地拍着魏文凯的背,同时“咚”地一声跪在了地上,“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文凯,是我对不起你。”
魏文凯一脸懵地问她道:“你,你干什么了?”
“是爸,是爸干的,”阎慧擦着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指着桌子对面的魏东强,“前天他去药房买药,想要毒死你们,可是我不敢说,我,我要说了,他就会弄死我们的孩子……文凯,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不止是魏文凯,魏东强同样错愕地看着她。
他不敢相信,阎慧竟然这么对自己!
更重要的是,他并没有下毒,起码并没有打算在今天的这桌饭菜里下毒。
“小慧?你知不知道你在说啥?”魏东强还不肯接受现实,还在问她道。
捂着自己的肚子,阎慧怯怯地往魏文凯怀里躲着,“爸,对不起,就算妈和舅他们对不起你,就算文凯不是你的儿子,但他毕竟是无辜的,我,我实在不忍心看到你害他!”
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刘娣来指着魏东强的鼻子骂道:“好啊,姓魏的,你想弄死俺娘儿俩是不?做恁娘的春,春秋大梦吧!”
魏东强:“贱货,我掐死你!”
看到刘娣来也倒在了地上,魏东强站起身踉跄地要过来对阎慧动手,尚有一丝力气的魏文凯怎么可能让他再伤害自己的爱人?
于是他直接将桌子掀翻,顺手拽起旁边的椅子砸在魏东强的身上。
“刀,文凯,他有刀!”
顺着阎慧手指的方向,魏文凯看到了一把露着刀尖的弹簧刀,只是并不是在魏东强的手里,而是静静地放在地上。
此时此刻,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趁着还有理智,魏文凯赶忙冲过去把弹簧刀捡了起来。
就在魏东强摇晃着站起身朝阎慧扑过来时,他一个箭步上前,将手里的刀全部没入了他的腹部……
扑哧!扑哧!
一下,又一下。
一串串顺着他手滴下来的血珠散发着腥冲的味道,有几滴在拔出时还溅到了她的脸上。
看着魏东强的下场,坐在地上的阎慧止住了哭声,抬眸与目眦尽裂的他对视着,她的脸上露出了一抹诡秘的笑。
一如二十年前的某一晚,当母亲从楼梯上“意外”跌倒时,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的那般……
*
被送去医院的时候,刘松柏和刘娣来已经抢救无效身亡了,魏东强也因为失血过多当场死亡,鉴于魏文凯还在进行抢救,眼下就只有阎慧能告诉警察事情的经过。
“经调查,刘娣来和刘松柏死于双硫仑样反应,我们目前怀疑是有人投毒。你有什么线索可以提供的吗?”
“线索?我也不知道什么是线索,投毒的话应该不会吧,魏东强只是买了很多的药回来。”
“听邻居说,听到前几天魏东强和刘娣来发生了争执,你知道原因吗?”
“因为他想跟刘娣来离婚,但是刘娣来不愿意。”
“我们在魏家的很多器具上都检测出了乙酰基酚,也就是扑热息痛,你知道这又是怎么回事吗?”
“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偶尔会往水里加一些东西,而且嘱咐我不能喝那些水。”
面对警察多次的问询,阎慧没有一次说过谎。
她绝对诚实,每一句话都是实话,但……却并没有把所有的事实都交代出来。
当魏东强买了许多的止疼药回来时,她就猜到了他大概的计划。
就像是当年她的姥姥和姥爷去世那样,把扑热息痛加到日常的饮食里,这种止疼药虽然不会致人死亡,但是长期服用会造成肝肾的损伤,严重时还会引起急性肝衰竭。
二十多年前,医疗条件没有那么好,再加上姥姥姥爷的身体原本就不怎么好,所以大家都以为他们是心脏病发。
阎慧不能确定魏东强下的是什么药,唯一肯定的是,他一定是在他们的饮食里做了手脚。
所以当他准备故技重施在刘娣来和刘松柏身上时,她便决定帮他一把。
扑热息痛的毒性不够大,这么一天天地吃下去,怕是要很久才会有不良反应。
阎慧可以等,但她肚子里的孩子等不了,时间拖得越久变数越大,于是便趁着魏文凯回来的时候,顺手推舟往饭菜里加入了头孢。
她的目标一开始并没有魏文凯,不过为了让计划形成闭环,她只好佯装受到了威胁,引他对魏东强出手,想着把他弄伤,失去行动能力就好。
只是没想到他下手会这么狠毒,连续几刀下去直接要了魏东强的命……
刘娣来和刘松柏生了魏文凯,又给魏东强戴了二十多年的绿帽子,警察猜测,这就是魏东强的下手动机,也幸好阎慧怀孕不能喝酒,这才逃过一劫。
可他们不理解的是,为什么魏东强要下两种毒?既然已经在日常给刘娣来和刘松柏下了扑热息痛,又何必在明知要喝酒的情况下,还要饭菜里加头孢?而且他自己还跟着一起吃了?
这好像很不合理。
“可能是因为魏文凯回来了吧,”这是阎慧给出的解释,“听说魏文凯那天要回来,魏东强看着挺不对劲的,我猜可能会是这个原因。”
“你挺了解他的,而且他好像对你很照顾似的。”警察淡淡地道。
阎慧微哂,“是啊,因为他什么都会跟我说。”
“为什么?为什么公公会对自己的儿媳妇这么照顾?”
“因为他觉得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阎慧不慌不忙地回答说。
“那是他的吗?”
“不是,”阎慧没打算隐瞒,“孩子不是魏东强,也不是魏文凯的。”
警察:???
“你都怀了别人的孩子,魏东强竟然还允许魏文凯跟你结婚?”
“警察同志,你的问题好像跟这起案子没关系吧。”
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水,阎慧的脸上依旧保持着宠辱不惊的笑意,“况且,我们只是同居关系,我也没有真的嫁给他们家啊。”
警察点点头,没有把这几句无关的内容记录下来,不过也大概猜到了她心里的盘算。
应该就是贪图魏家马上要拆迁了,想要分一杯羹,所以鱼目混珠把别人的孩子充作是他们父子俩其中一个的,这样不管跟谁结婚,自己都能得到不少的钱。
她的做法很不道德,如今魏东强、刘娣来都死了,魏文凯也因为故意伤人要面临判刑……她这样跟吃绝户有什么区别?
可惜啊,她没有跟魏文凯领结婚证,所以她的发财梦可能要落空了。
见调查即将画上一个句号,阎慧又说:“警察同志,既然这个案子查得差不多了,我也有一桩财产案需要报警来处理。”
“你说?”
拿出自己的身份证放在桌子上,阎慧一本正经道:“魏东强是我名义上的继父,既然他已经意外身亡,那我申请继承我母亲吕春华当年遗留下来的财产,也就是现在魏家的全部财产。”
警察:!!!
二十多年前,当她还是吕燕的时候,因为重病发烧,在去卖家的路上被刘松柏亲手从车上丢了下去。
上天垂怜,她没有死,而是被人捡走并救活了下来,从此她有了新的名字。
后来她在川省有了孩子,她本可以和她爱的人组建幸福的家庭,但她咽不下这口气,受不了看着魏东强用本属于自己的家产青云直上。
于是她便改名阎慧,离开了爱人和儿子,用新的身份来向魏东强一家讨债。
当年的事没有留下证据,阎慧就只能用自己的方法,让魏东强和刘娣来血债血偿。
这一路走来很累、很苦,既要在自己的仇人面前卖笑,还要和仇人的儿子卿卿我我,扮作幸福状
……还好,还好一切都值得,她终于让他们得到了应得的下场。
想要继承财产,首先就要确定她的身份是否属实。
清平村还有很多吕家的亲戚,多少和她都有一些血缘关系,等到几份检测报告到手后,阎慧这才以吕燕的身份与家里的亲戚相认。
不过即使确定了她是吕燕,魏东强的财产也并不都是她的,因为按照继承法,魏文凯同样享有继承权,哪怕他被判了十几年的牢狱,也要分给他。
当年被魏东强吃绝户是迫不得已,过了这么多年,吕家的亲戚可不会再给魏家一个子儿了。
讲法?没问题。
村长吕国胜主动提出,当年吕春华立有一份遗嘱,说死后自己所有的财产都归吕燕。同时,也从吕燕的四姑家里找到了一份吕春华“亲手写的遗嘱”。
有整个村的人都作证是吕春华写的,自然没人能反驳什么。
吕家的房子、吕家的地,还有这些年魏东强靠吕家的资产赚来的公司和钱,终于重新回到了吕家人的手里……
从前,吕燕变成了阎慧;
如今,阎慧又变回了吕燕。
吕燕去祖坟上香,认祖归宗的那天,她的丈夫和孩子也到场了。
两人一直没有领结婚证,直到跪在吕春华的坟前,两人才将刚领的红本子放在地上,让她和姥姥姥爷们可以看到。
吕燕的第一个孩子是男孩,跟了她的姓,名字叫吕思远,算是为吕家续上了断掉的香火。
而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她会等到孩子在川省出生后,让她的爱人来取。
吕燕没有选择留下来,尽管拆迁后她可以得到好几套房子,但她还是选择跟丈夫去川省生活。
旧仇旧怨都已经彻底结束,她想去一个新的地方重新开始。
吕国胜和亲戚们没有拦她,并且答应她,等到房子分下来后会卖掉,然后第一时间把钱打给她。
同时还让她一定要长个心眼,毕竟手里有上百万的钱很容易被人盯上,就算是同床共枕的枕边人也不能全然相信,别走了她妈的老路。
可当他们打听过吕家的新姑爷之后,才意识到是自己多虑了。
当年吕燕算是因祸得福了,捡走她的正是当地的首富,别看县城不怎么富,可他们家的厂子建得可大了呢,家里的财产更是早几年就破百万了,完全不缺她拆迁分的这点钱。
而吕燕和首富最小的儿子也算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互生情愫的两人早在几年前就在父母的同意下互定终身了。
祭祖结束后,家里的亲戚们帮着吕燕,把二十多年前立给她的那块石碑给推倒了。
因为当年的吕燕还活着,她不仅活着,将来还会拥有更加美好且熠熠生辉的人生……
第76章 公报私仇?
端午节的那几天天气燥得很,好不容易下了一场雨,非但没让温度下降,反而把豫市变成了一个大蒸笼,从早到晚身上都黏糊糊、湿漉漉的。
今天是中医执业考试出成绩的日子,市里卫健委外的黑板上会公布通过的名单,但比卫健委门前更拥挤的,是市里的各大辅导机构。
现在的科技发达,有电话的可以打电话查询,有电脑的可以上官网搜索,不像几年前,只有卫健委才能公布考试的分数。
为了招揽考生,辅导班公布的成绩会比卫健委的更加细致:除了考生分数之外,还会有此次考试的总体排名,以及自家学生的通过率、整体平均分,以此来招揽更多的学生。
所以在辅导班外这一群黑压压的人里,等成绩的学生只有四成,剩下六成都是在观望辅导班教育水平的下一批考生。
经过一轮又一轮的筛选,沈妙最后挑中了桐花区的一家名叫杏林医辅的辅导班。
杏林医辅的师资力量很强,日常教学的都是至少有十年行医经验的老中医,偶尔还会从各大医院聘请专家教授来指导。
而且经过他们辅导的学生,考试通过率也很高,上一期参加中医专长医师证的一共有一百三十二人,顺利拿到医师资格证的有八人呢。
百分之六的通过率听着很低,但上一期参加考试的全省一共有五千多人,通过的也才不到一百人,这样对比起来通过率就高处很多了。
只是不知道这一期的通过率怎么样。
“学费啥的都问好了吧?”站在马路牙子上眺望着对面那乌泱泱的一群人,沈山生问道。
“嗯,只上夜课是一千五,日夜课都上是三千五,我准备报日夜课。”
替沈妙整理着衣裳,王冬梅也问道:“身份证拿了没?对了,还有你的高中毕业证,要不要也拿给人家看一下?”
沈妙从口袋里掏出身份证,“不用,只用拿身份证,然后填个表就行。”
沈山生和王冬梅对考试帮不上忙,找辅导班更是一窍不通,还好沈妙自己知道要操心,在来报名之前什么准备都做好了。
就像之前初中报名、高中报名一样,这次沈妙来辅导班报名还是全家人跟着一起来的。比起沈山生他们两口子的紧张,沈万山则表现得很淡定,只是坐在一旁默默地抽着自己卷的烟丝。
“出来了!成绩出来了!”
上午九点十分,比卫健委公布成绩的时间晚了十分钟。
辅导班学校的大门打开时,有四五个人拿着几张红纸和浆糊出来,把“光荣榜”张贴在了门外的那一面墙上。
这一期的考试通过率再创新高。
参加中医确有专长考试的一共有七百六十二个人,顺利拿到证书的有一百零四人;参加中医专长医师资格证考试的有八十五个,通过的人有七个。
挤在那几张光荣榜前寻找自己名字的人,像极了古代参加科举选拔的书生:考过的人在大声欢呼着,庆祝自己成功考过,没考过的人则默默叹了一口气,随后准备重新报名备战下一次的考试。
成绩看得差不多后,大家便陆续进去到教务处报名。
不同于那些只租得起一层楼的教学机构,杏林医辅有自己的教学楼,一共有三栋,每一栋都容纳着学习不同学科的考生。
今天是中医考试出分的日子,而再过几天就是临床护理的考试日了,为了不打扰到他们的复习,走进学校后,工作人员会特别嘱咐他们要注意音量。
好久没有迈进学校的大门了,在看到学校中间飘扬的红旗时,沈妙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高中,不同的是,高中校园里是书香,这里是消毒水和药材熬煮的气味。
来报名的人不少,负责统计和收费的却只有六七个人,长长的队伍硬是从二楼排到了一楼。
晌午的日头最是炎热,晒得人一个劲儿地冒汗,学校里也没种什么树来遮阴,大家就只能这么像红薯干一样排排站着,慢慢被太阳晒出水来。
在排队时,沈妙大概留意了一下,来报名的人基本都是三十往上的年纪,四五十的比较多,头发泛白的老者也有,而且大多是男人。
好不容易看到几个
同性面孔,也都是要称呼她们姑婶姨嫂的年纪,沈妙在其中几乎可以说是年龄最小的。
但医术可不是以年龄分高低的,大家都来自于省内的各市各村,或是自学成才、或是继承家业、或是师从名师,每个人瞧着都是有些真本事在身上的。
咚!
队伍好不容易往前挪了几米,忽然就有人因为不堪暑气,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快来人帮忙。”
“水?有凉水吗?”
“先把人抬到荫凉的地方去。”
大家都是学医的,医者仁心,看到有人摔倒,每个人都下意识地冲了过去。
晕倒的是个来陪着丈夫报名的女人,她身上的那件棕红色的衣裳几乎被汗湿透了,一大早就被太阳暴晒,此时她的脸色已经惨白,嘴唇也有些皴裂。
将她扶到楼道附近的荫凉处,大家帮着接来了凉水给她降温,有的则干脆脱下了身上的衣服来给她扇凉祛暑。
“谢谢,谢谢你们。”
男人真诚地向大家鞠躬道谢。
“没事没事,不用这么客气。”那人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一支藿香正气,“给她喝一支。”
“谢谢了,不过她现在怀孕了,喝不了。”搂着女人的肩膀,男人婉拒了他的好意。
又是扇风、又是用凉水敷额头,女人很快就缓过来了,只是脸色还是难看。
“快给她掐个脉吧,看看肚子里的孩子有没有事。”有人提议道。
男人把手搭在她的寸关尺处,仔细地摸着脉搏,可沈妙瞧着他的手法和神情……唔,应该是刚要出师就来考试了吧,指头瞧着生涩得很呢。
果然,男人摸了半天也只能摸出个脉象还好,说不出更多的细节。
在场大多都是男大夫,虽说治病不分性别,可也不好上来就申请替人家媳妇诊断,好在这里也有女大夫,于是几个姑婶便主动过去帮着把了把脉。
沈妙和她们一起摸了摸脉,大家的结论都差不多:刚怀孕不久,再加上有点营养不良,所以胎气有点不太稳。
“回去多吃点肉补补营养,瞧她瘦的。”
“是啊,刚怀孕就别让她太累了,这么热的天,应该在家好好休息。”
“还好孩子没啥事,你不也是大夫嘛,回去给抓个温补的药方好好补补就行。”
“啊,这……”男人有些为难,“我学的是骨科,不是妇科,药方的话……”
“算了算了,还是我给你写个吧。”
沈妙平常没少接触孕妇,不敢说自己有多精通吧,起码在开个保胎养胎的药方没什么问题。
说完,她就主动从口袋里拿出纸和笔,给他写了个十三太保的方子,随后又拿给周围的其他大夫们看了一遍。
“嗯,这个方子可以。”
“没问题,回去照着这个妹妹写的方子抓着吃就中。”
男人接过后,感激地向她鞠了一躬道谢:“谢谢啊,真是谢谢了!”
在外面又排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临近中午十二点,才终于快要轮到沈妙。
过两天就要开班了,成绩出来后马上要制定下一期的教学任务,所以几位负责日常教学的老师们也陆续来到学校,准备一起吃个饭然后开会。
最先来的是一位年龄看着有五十多岁的男人,左手拎着一只布袋,右手握着一只当做水杯的罐头瓶,穿得休闲,可模样却看着很是严肃,生人勿进的气场让人不禁地想给他让路。
许多排队的人都是他的学生,有些人一次没有考过,有些人两次没有考过,有些则考了三四次,目光略过那些熟悉的面孔,他既不怒、也不气,就像是完全不认识他们一样。
就算有人主动同他打招呼,问一声“老师好”,他也只是干巴巴地扯一下唇角来回应。
都说严师出高徒,可哪个学生会想碰到严厉的老师呢?
反正沈妙不想。
“刚才那个是不是小秦啊?”沈万山碰了碰沈山生的胳膊,问道。
“哪个?”
“刚才来教学楼的那个,”那名老师已经走进教学楼了,沈万山只好口头跟他描述着,“穿灰白道道衬衫的,手里拿个玻璃瓶的。”
沈山生摇摇头,“没注意。”
马上就快到沈妙了,他的注意力都在排队上,哪里会在意楼下的人?
“小秦是谁啊?”王冬梅地向沈山生问道。
沈山生懵了,“姓秦的人不少,我也不知道是哪个啊……”
“小秦嘛,哎呀,就是那个小秦,”名字都到嘴边了,可沈万山就是说不出来,“就就就,就当年来找我学医的那个,你的那个初中同学嘛!”
“秦?学医?”
仔细想了一下,沈山生这才从记忆里找出了他的名字:“秦效坤?”
“对对对,就是秦效坤!”
秦效坤是沈山生的初中同学,虽然是城市户口,但家庭情况不太好,爷爷常年药不离口、姥姥也有哮喘。
他从小就励志成为一名大夫,当年听说沈家世代行医,十里八村都很有名,求了沈万山好几次,希望能够拜他为师学习医术。
可惜沈万山拒绝了。
不得不说,比起沈山生这个榆木脑袋,秦效坤在医学方面的天赋很高。
每次沈万山让沈山生背药材、读药性,他反反复复好几次都记不住,但是秦效坤却能记得很快,哪怕只是偶尔旁听几句,也能琢磨出门道来。
眼看着自己的儿子继承不了家业,沈万山当时差点就心软要收他为徒,可最后……
沈家的医术只能流传给沈家的血脉,这是祖宗一直传下来的规矩。
毕竟有很多药方都是独门秘传,不能外传,所以哪怕他一片诚心,有次甚至还在沈家的院子外面跪了整整一天,沈万山也不为所动,坚决守着家里的规矩。
后来沈山生初中毕业去了别的高中,就没有再见过他了。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秦效坤竟然真的坚持走着学医的这条路,并且还走出了自己的一条花路。
上天不负苦心人,可喜可贺!
下下一个报名的该轮到沈妙了,就在这时候,秦效坤来到了楼上,两手背在身后,在一众的报名学生中反复巡视着。
“秦效坤?”沈山生叫了他一声。
循着声音来到报名处的门口,秦效坤仔细看了他一眼,“山生,沈山生?!”
“对对对,是我!”
“咱们得有几十年没见了吧?”
沈山生点点头,“差不多快四十年了。”
“听说你当上村长了?可以啊!”
“害,也还好吧,你呢?现在当起老师了?”
“还是大夫,就是闲了来给考生们上上课。”
当年没能拜入沈万山的门下,并没有打击到秦效坤学医的积极性。相反的,他甚至更加坚定了要努力学习医术的决心。
一开始他是看书自学,后来是跟着老师系统地学习,再后来则是通过老师认识了更多的老师们,在学习的过程中不断地增长知识和经验,最后成为了省级中医院的高级专家。
或许是希望医术得到更多人的传承吧,几年前他受邀来辅导班讲课,帮助更多的考生成为杏林的一份子。
读书的毛头小子们长大了。
一个成了大夫、一个成了村长,说起话来自然没办法像小时候那么随性。
只是,他们又是握手又是拍肩膀的,看着客套得很,不像是老同学重逢,更像是两个领导在寒暄。
稍稍扭头,在看到一旁的沈万山时,秦效坤脸上的笑容略微收敛了几分,“沈叔好。”随意地扫了眼后面在排队的考生,试探地问,“您是来报名下一期中医资格考试的?”
沈万山微微一笑,“不是,来陪孙女报名的。”
余光看向他一旁不过二十左右的沈妙,秦效坤眼神里的情绪复杂难言,而在目光碰撞的瞬间,在点头向他问好的时候,沈妙的心里也有几分忐忑。
在他的瞳孔里,沈妙看到了得意。
即使不太明显,但还是觉察到了他
没有说出口的那句“看,就算你不收我为徒,我如今也能成为一名出色的大夫”。
也有尊敬,尊敬沈万山行医几十年,治病救人无数。
轻蔑和鄙夷……好像也有?就像见过了更多的高山后,才意识到曾经自己仰望的不过是一处不起眼的小土坡。
总之,他在面对沈万山时的情绪是极其复杂的,以至于当他再看自己时,没办法快速收拾好这些情绪,才被她瞧出了些蛛丝马迹。
“您好。”
看着他的眼睛,沈妙心里莫名有些害怕,打完招呼后就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我好像在电视里见过你?”瞧着沈妙眼熟,秦效坤仔细想了想后,又说,“哪个节目来着?我记得你还上了不止一次。”
沈妙不好意思地回答道:“嗯,前年的事儿了,那个《科学与我》。”
秦效坤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下一位。”
轮到沈妙填报名表了。
“等一下。”秦效坤叫停道。
话音刚落,他就把手里一直拿着的那张纸展开,亮给她看,“这是你写的吗?”
是药方?是沈妙刚才给那个男人的妻子写得药方。
“是的。”
“你知道你做错了吗?”秦效坤温声问道。
沈妙仔细地看了自己写的药方:黑芥穗、川芎、艾叶、羌活、去心川贝……每一味药和份量都没有问题。
“没有吧,这是《傅青主女科产后篇》的方子,我只是换了几味比较温和的药。”沈妙反复看了几次,并没有发现哪里有错误,“刚才也给几位大夫看过,他们也……”
“谁让你写的?病患?还是谁?”秦效坤打断了她的话。
“不是,是我自己写的。”
“你有行医资格证吗?”
“没有,今天正准备来考。”
“既然没有行医资格证,也没人向你索要,”忽然,秦效坤的音调高了一个八度,语气也变得更加铿锵,“是谁允许你给别人写药方的?!”
一时间,上下两层楼的走廊都安静了下来,正在排队等待报名的人齐刷刷地看向了沈妙的方向。
“我,我想着她身子虚,她丈夫又不懂妇科,就……”
秦效坤的气势不减,“所以你觉得自己很懂吗?懂到可以没有资格证,就可以随便给人开药方?”
“我……”
沈妙的头垂得更低了。
扭头看向后面那一双双眼睛,秦效坤高举着手里的那份药方,厉声道:“我不管你们在家、在村里、在外面是怎么样的,但是在杏林医辅、在医院,没有行医资格证就没有给人治病开方的权力!”
“大夫是一份正经的职业,中医也是得到国家认可的。你们来这里的目的,就是成为行业里的一员,得到国家的认可,而不是自以为有点经验、有点本事,证书就能落到你们的口袋里。”
“在没有得到资格证之前,请记住,你们什么都不是!你们可以帮人,但没有医人的权力,如果病人因为你的药出了问题,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从小到大,沈妙的学习成绩虽说没那么好,却也从来没有像这样被当做典型来批评过。
真的好丢脸……
周围人的眼光就像是一把把的尖刀,刺得她浑身疼痛,耳朵也跟着不由得红了起来。
他的不留情面让沈妙有些意外。
好歹他和自己亲爹是同学呢,也曾经想拜入沈万山的门下学习,就算自己做得有什么不妥当也可以私下说,再不济也可以小声点提醒自己,不至于这么不留情面吧?
王冬梅想要替沈妙分辨几句,却被沈山生给拉了回来,再看向一旁的沈万山,也没有要为沈妙出头的意思。
秦效坤这样当着众人的面指出沈妙的错,是丢人了些,但他们这些做家长的也只能无可奈何地看着。
既然被人看见了错,那人家想什么时候指出来、通过什么样的方法指出来,都是人家说的算,别人无可置喙。
好比是没有驾驶证就开车上路一样,哪怕经验再丰富、开得再稳,任何人都有向警察举报的权力,哪怕司机有天大的难言之隐,警察也有义务随时叫停。
无非是“念情分”和“守本分”的差别罢了。
说完,秦效坤又把药方交回给了沈妙,“鉴于你这次私自给人开药方的行为,我会给你一个‘差’。”
“我们杏林对学生的要求很高,犯错会得‘差’,测验分数过低会得‘差’,迟到早退旷课达到一定次数也会得‘差’……累积得到五个‘差’就会被退学。”
“所以你最好考虑清楚,现在还要不要报这个名。”
差?换句话来说不就是处分嘛。
入学第一,啊不,是还没入学就要先记上一个处分,未免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沈妙心里不服气,却也对他的决定没有办法,毕竟是自己犯错在先,想要在这里学习就要按照学校的规矩来,老老实实接受惩罚。
硬话说完之后,秦效坤的态度这才稍稍缓和了一些,扭头对沈山生和沈万山解释说:“我不是刻意针对谁,是出于老师和大夫的责任,刚才的话说得是重了点,但希望你们理解。”
先给一巴掌,再塞颗甜枣,呵……
和沈妙一样,尽管他的话让沈万山心里不舒服,但并没有要责怪他的意思,只是干巴巴地扯了扯唇角,回道:“理解,妙妙确实没有证。你说得没错,帮人可以,医人不行。”
“今天确实是妙妙的问题,不过这个‘差’……能不能缓一缓?”沈山生帮沈妙说情道。
本来想说看在老同学的份儿上,但想了想后还是咽了回去。
秦效坤不假思索地说:“不好意思,不能。”
说完,他便从桌子上拿起一份报名表,“那这个名,你们今天还要报吗?”
第77章 真要跟你比,你又不高兴……
“报,当然报。”祖孙俩异口同声道。
区区一个“差”而已,有什么可怕?
学校里的规矩严点也好,起码更能激起人的斗志。
沈妙对自己的实力有信心,沈万山同样相信她不会让自己失望。
他们才不会因为一次小磕绊就放弃呢,不蒸馒头争口气,就冲着他给的这个“差”,这个辅导班她上定了!
填完表、交完钱,全部的报名流程就算是结束了。
来时一家人还欢欢喜喜的,想着报完名后去下馆子好好吃一顿,可一想到沈妙还没入学就拿了个差,王冬梅和沈山生就隐隐地有些担心。
这个秦效坤既是省中医院的专家,又辅导出了不少学生,绝对是个有水平的老师。
可他会不会公报私仇呢?比如对沈万山当年不肯收自己的事耿耿于怀,故意在沈妙身上挑刺?又或者是藏私,不肯倾囊相授?
这种事在社会上太常见了,所以他们其实是不想沈妙报名,也不想让沈妙跟着他学习的,毕竟市里面辅导班不少,别的学校的老师未必比这里的差。
但既然沈妙和沈万山都坚持要报,他们也没什么办法。
“走吧,时间不早了,咱们先去吃饭吧。”
“等会再去?”抬头仰视着这栋散发着幽幽中药味的教学楼,沈妙提议道,“我想先去教室里看看环境。”
这会正是饭点,想着去了餐馆可能还得排队,于是他们便跟着沈妙一起进了教学楼参观。
杏林医辅的教学楼建得跟高中里的一样,一栋六层,每层五个教室,不过教室里却不像高中那样摆满了桌椅,更多的是人体模型和一些用来实践使用的医具。
教室的门都是打开的,黑板上是上一期考试前最后留下的板书,讲台和桌子上也有几张上一期学生没带走的测试卷子。
“……心者,生之本,什么什么也;其华在面,其充在什么什么,为什么什么,通于夏气。”
是《黄帝内经》的内容。
沈妙拿着的这张卷子上大多是填空和问答题,不止有《黄帝内经》,还有《伤寒论》和《金匮要略》这些医学的经典书籍。
沈妙对大部分内容都有印象,可要让她像这么一字不差地填空和问答,那她可能也会像这位“陈某某”一样,几乎大半张卷子都是红叉叉。
来到另一个教室,沈妙又找到了另外一张全是实践题的卷子,上面是几例案例分析,考生要根据病患的情况,写出完整且详细的诊断流程。
和刚才的情况一样,沈妙能在脑子里想到该怎么做,但写出来的话,可能会漏掉不少的步骤。
除了要写在试卷上的题外,沈妙还找到了几张病历和药方,应该是老师们带着去实际操作的时候的作业。
转了一圈,沈妙愈发觉
得报这个辅导班的决定很正确。
要是没有老师们带着系统地整合一下这些知识,怕是就算她的经验再丰富,在考场上也没办法发挥出自己全部的实力吧。
“老师,请问一下,”从教室离开时,沈妙向带着学生们参观的助教问道,“这些卷子还有空白的吗?我想带回家自己写写看。”
“应该是没有了,不过你可以拿几张上一期学生们写过的。”
“嗯嗯,谢谢老师~”沈妙向他道谢道。
趁着还没正式开课,沈妙想通过这些卷子来一场全面的摸底考试,这样就知道自己在哪方面有欠缺,需要重点在哪些地方下功夫了。
不少头次考生都和沈妙的想法一样,在参观的同时寻找着试卷,为了能抢得更全面,她们一家四口分开行动,分别去了不同的教室搜罗试卷。
约摸着二十分钟后,他们回到了三楼的楼梯处集合,把手里的十来份测试试卷整理到了一起。
“哎?你拿了陆鑫的卷子啊。”
“我瞧他写得不错,所以特意挑的。”
“我拿得也是陆鑫的。”
一共十七份卷子,有九份都是出自这位“陆鑫”之笔。
他的字迹隽秀俊逸、卷面干净整洁是一个原因,但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写出的答案大部分都是正确的,通篇下来几乎看不到几个红叉叉。
看名字,这个陆鑫应该是个男生;
看笔记,这个男生应该年龄不大。
可奇怪的是,卷子上并没有这个陆鑫的学号和班级。
别人的卷子上都会填写得很细致,比如:
张xx,确有专长一班,十九号;
王xx,中医专长三班,六号。
……
唯独陆鑫的卷子上只有一个名字,既没有学号也没有班级。
沈妙猜想,这个陆鑫应该是某位任教的老师,在给学生做测试的时候顺便自测的吧。
下午一点半,参观的差不多后,他们也准备离开去吃饭了。
“沈妙?请问是沈妙同学吗?”
从楼上下来时,正好碰到了在教学楼里四处找人的男助教。
沈妙:“是我。”
“副校长请你和你的家属去校长室一趟。”
教务处?
“请问是有什么事吗?”沈妙疑惑地问。
男助教摇摇头,“我也不太清楚。”
总不能又是因为擅自给人开药方,所以要拒绝自己入学吧?沈妙猜测道。
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因为叫自己去校长室的人是校长,而且还叫上了家属一起,堂堂副校长又怎么会为了自己这点小事操心呢?
不过再怎么猜也没用,还得是去了才能知道是怎么回事。
跟着助教来到校长室,门被推开时,瞬间从里面涌出了一股清凉的风。
和学校里所有老师的办公室一样,空气里有一股书本和茶叶杂糅在一起的味道,略微带一丝丝皮革味,对学生来说,这绝对是压迫感十足的气味。
校长室的门口摆着两盆绿植,里面有一套待客用的沙发和茶几,老板桌摆在正东的位置,后面还有几只用来存放文件的柜子。
他们来时,坐在老板桌后的男人正在冲泡着一壶茶,他的年龄似乎和沈万山差不多,都是七十多岁,不过因为精致的穿着和打理整齐的头发,所以瞧着要比沈万山年轻一点。
“老沈?果然是你啊?!”
抬起头时,男人一眼就看到站在沈妙后面的沈万山,在放下手里的茶壶时,脸上跟着露出了久别重逢的笑意。
哦不,不是看到,准确来说,应该算是他刻意地找到。
“是你?”
沈万山也认出了对方。
不过他并不像男人那么欣喜,眼神里的情绪更多的是诧异和惊讶。
男人名叫陆江海,是沈万山年轻时的“挚友”。
一个是巍峨的高山,一个是奔腾的大海,从他们的名字中就能看出一二。
和沈家一样,陆家也算是杏林世家,只是不像沈家那样被人口口相传罢了。
他们当年一个在村里,一个在市里,原本是没有什么交集的,是他们的父辈带着他们参加了一次义诊,两人才相互认识。
当年提起中医,许多人都会想到清河村的沈家医馆,而当时,陆江海的父亲只是市里一个很普通的中医师。
陆父把沈父当成了榜样,尽管嘴上不说,心里也时时想要超越他,陆江海不同,他的好胜心不是一星半点,所以他几乎是把“我要打败你”这几个字写在了脸上。
陆江海想要证明自己不比沈万山差,所以他无时无刻不在暗自比较。
同一本医书,他要学得比沈万山快;同样是行医,他要比沈万山医治更多的病患;甚至连把脉的时间都要比较,比他快一星半点都能算是一次胜利。
可惜,沈万山从来没把陆江海当成对手,因为在他看来,医术没什么可比的。
一个想要分胜负,一个懒得比高低,心里揣着的目的不同,时间一长,两人的关系自然变得越来越远。
后来,沈父和陆父前后去世,沈万山也不想维护这段“表面和平”的友谊了,于是渐渐地就跟陆家断了联系,几十年没有再联系过。
期间陆江海其实也给他写过几封信,只是沈万山看他字里行间还有攀比的意味,觉得维护这段关系没必要,便没有回信。
沈万山上一次听到陆江海的消息是二十年前,是听人说他成了省中医院的主任医师,不过也只是听听而已,并没有送上一句恭喜。
想不到这么多年没见,他竟然在市里开起了辅导学校。
“咱得有几十年没见了吧?”陆江海感叹道。
沈万山干巴巴地扯着唇角,“嗯。”
“是多少年来着?呀,我都快记不清了,”扶了下鼻梁上的老花镜,陆江海故作轻描淡写地淡声道,“五十一年?还是五十二年?”
沈万山:……
他果然还是老样子,嘴上说着记不清,实际上都精确到年了。
“都差不多吧。”沈万山随意地糊弄道。
端着那壶沏好
的茶来到茶几旁,陆江海这才对沈山生和沈妙这些小辈们说:“别站着了,都是自己人,坐下说话吧。”
“几十年没见了,过得咋样?”
陆江海一边给沈万山倒茶,一边在他的儿孙身上打量着,唇角的笑意从始至终就没减少过。
不是久别重逢的兴奋,而是幸灾乐祸的得意。
“听说你儿子没学医啊?”
恭敬地接过陆江海递来的茶杯,沈山生点头回应道:“对,我脑子笨,学不会。”
下一秒,陆江海的目光就转移到了沈妙身上,又说:“嘶……我好像在电视上看见过几次,当时还念叨呢,这是哪个村里的野郎中教出来的小姑娘啊,不是多出色嘛,还能上电视,这要是换成老沈来教,肯定更好!”
“不过你孙女能学到这个地步,已经算很可以了。对了,我记得恁家的招牌是传男不传女的吧?以后就靠你这孙女往下传吗?”
陆江海简直就是只成了精的“笑面虎”,说是几十年未见的老友,表面上对沈万山关心得不行,实际上明里暗里都是讽刺。
怪不得沈万山几十年都不跟他联系,换做是谁,都不会想跟这样阴阳怪气的人做朋友。
太累!
“时代不一样了,不讲究啥男女,只要学得好就行。”沈万山浅尝了一口杯子里的红茶,淡淡地回道。
“听说恁家马上要拆了,想好在哪再开个医馆没?咱都是几十年的交情了,你提个要求,我帮你找,绝对能让你满意!”
沈万山:“不着急,妙妙还没考下来证,等拿到资格证再开也不迟。”
“啊?你也没证吗?”陆江海故作惊讶道,“这条例都下来得有快十年了吧,没证的话你咋给人家看病啊,哦对对对,村里应该不讲究这么多。”
沈万山:……
沈万山有点听不下去了。
从前父辈们来往时,他就觉得这个人嘴欠得很,当时想着可能是年龄小不懂事,现在看来,他是真的贱。
啊,好想揍他啊……当年怎么就没多给他几个嘴巴子呢?
放下手里的茶杯,沈万山不耐烦地皱了下眉:“叫俺孙女来是有啥事吗?没事儿的话俺就去吃饭了。”
把沈万山面前的茶杯续满,陆江海回答说:“这不是小秦说看到恁了嘛,我就想着咱们几十年没见了,叫恁来说说话。”
“你认识秦效坤?”
“嗯,跟着我学了几年的医,”陆江海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他当初能进中医院也是我介绍的。”
世界就是这么小。
豫市的中医大拿这么多,当年没能拜沈万山为师的秦效坤,偏偏就拜入了陆江海的门下。
倒不是说陆江海的医术不行,教不出什么门道,而是他这个人不行。
上梁不正下梁歪,天晓得陆江海除了医书上的知识外,会不会教他什么歪门邪道的东西。
等等……
嘶,今天秦效坤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沈妙下不来台,不会就是他这个当徒弟的想给师父出口气吧?
喝着杯子里的红茶,陆江海继续忆往昔道:“不得不说啊,小秦这孩子天赋是真的高,我带过的学生没有一百也是八十了,就属他学得最快、最深!”
中医,不是把医书读透就能学得明白的,得有老师带着入门,多学多看多练,才能摸清其中的门道。
三十多年前,在被沈万山拒绝后,秦效坤闭门造车了整整两年,幸而碰到了陆江海,才让他将书本上记得那些滚瓜烂熟的知识,转化成了可以治病救人的本事。
也是陆江海安排他进省中医院,他才能够平步青云,在医学领域发光发热。
陆江海退休后,秦效坤接替了他成为医院的主任医师;陆江海受邀和别人一同创办辅导班,秦效坤便来学校成为教课的讲师。
可以说如果没有陆江海,就不会有秦效坤的今天。
假如当年真的师从沈万山,或许他也不能站在如今的这个位置上。
秦效坤在下午开会前,来了趟陆江海的办公室,随口提了一句碰到沈万山的事,陆江海这才知道沈万山来到了自己的地盘上。
不过,他可没有要为难沈妙的意思,相反,他是要帮她的。
“听说小秦给了你一个‘差’?还当众让你难堪?”
沈妙没说话,只是喝了一口杯子里的茶。
“放心,我已经跟小秦交代过了,让他把你的‘差’给去了。”陆江海故作关心道,“这原本就不是你的错,你也是好心,不至于还没入学就给个‘差’。”
“小姑娘家家学医本来就难,没必要这么难为人。女孩嘛,要求可以稍稍放低一点,又不指望以后能够发扬光大,是吧。”
“听说你报的是中医专长?这个可难考得很呢,要不这样吧,改去师承班,这个考试简单一点,到时候考试前我给你开个证明,考过后去医院当几年助理医师,再慢慢往上升。”
这下不止是沈万山,沈妙都有点忍不住想扇他的老脸了。
啥意思?小姑娘咋了?凭什么小姑娘就要区别对待?
第一次见面而已,酸言酸语就算了,根本就不了解自己就妄下定论甚至还要替自己做决定,可就有点太过分了。
“不用了,陆爷爷,谢谢你啊。”沈妙笑着婉拒道,“我还是想靠自己的本事自己考,考好考坏都算是给自己一个交代。”
沈万山是不想跟陆江海比什么的,毕竟生活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不是跟谁比较一番就能过得更好的。
可这也不意味着,陆江海可以站在自己的头上放屁耍诨。
尤其是这么埋汰贬低自己的孙女,更是触及到他的底线了。
“老陆啊,你说小秦现在当了医院的主任医师,那恁小是个啥职位?”
沈万山的一句话,瞬间让陆江海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副主任医师。”
陆江海好像猜到沈万山要从哪个角度来回击:不就是想说自己的儿子没天赋,比不上自己的学生秦效坤吗?
于是又补充道,“职称这东西其实年限够了就能升上去,不能凭这个就断定医术的高低,你说是吧?”
“嗯,确实。”
沈万山表示赞同,“靠得的确不是本事,是年龄,看看你就知道了。恁小那么有本事,肯定跟你这个当爹的一样,再混,啊不,再过个几年,也能弄个主任医师当当。”
陆江海:……
呃,猜错了。
“俺孙女啊,确实是没恁家人有出息,就是在村子里给人家看看小病。可真是奇怪得很呢,你说为啥电视台的人放着你们省中医院的人不采访,非得来找俺孙女呢?”
“我记得好些去中医院的病人都跟我说过,说去中医院看病的话,千万不能只找贵的,好多个副主任医师都瞧不出个所以然来,还没刚进医院的年纪轻的大夫好。”
“当然了,我没说恁小不好的意思哈,毕竟他以后就升做主任医师了,人家说的是副主任医师,肯定跟他没关系。”
阴阳怪气?谁不会。
村里人的嘴巴成天让太阳晒着、雨水淋着,可比城里人的毒多了。
沈万山不过是不屑于跟陆江海比这比那的,还真以为自家的孩子没他家的有出息不成?
“老陆啊,过去这几十年不是我不想联系你,实在是没听说过你这个人啊。”
“你说说,要是你有点本事,恁小有点本事,能把口碑传出去,那些来俺家看病的病人随口提上两句,我不就能知道你啦。”
“对了,还记得老陈不?张家村的那个,他这几年身子不好,总大老远跑来叫我给他看点调理身体的药,真是奇怪了,他是城中村的,你俩又离得这么近,他为啥不找你呢?”
沈万山自顾自地说了半天,陆江海一句话都没应,脸色也不似刚才
那般得意。
你瞧你瞧,真要跟你比,你又不高兴了。
沈万山真没觉得论起医业,他哪里比自己强。
他和他儿子的水平不过是中等而已,即使能教出秦效坤这样优秀的学生,那也是人家天分好,跟他有什么关系?
就像他刚才说的,职称不重要,什么副校长、主任医师的都是虚名,毕竟对一个医生来说,医患们的肯定才是最重要的荣誉。
陆江海的脸色愈发难看了,感觉好像沈万山再讽刺几句,他就会晕过去一样。
沈妙在一旁听得不亦乐乎,不停用喝水来掩盖自己疯狂上扬的嘴角。
“这卷子……”
无意间瞥见了沈妙包里露出的那一截试卷,陆江海问道。
沈妙把卷子拿了出来:“我想回家看看,提前学习一下,是助教同意我拿的。”
刚才还被打击得说不出的陆江海,在看到卷子上的字时,忽然又露出了笑意,“嗯,拿回去看看也好,俺孙平常做的题,确实会有老师在上课的时候拿给学生们传看。”
孙子?
陆鑫……陆江海……
原来是这样!
“俺孙再过两个月就满十八了,也要参加下一期的中医专长资格证考试,看来你们要当同学了。”
说着,他的目光又落在了沈万山身上。
这次是他比输了,但孙子辈们的比试才刚开始,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第78章 他可是天才啊
陆鑫是个医学方面的天才。
起码陆江海是这么介绍自己孙子的。
可这和沈妙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天,从陆江海的办公室出来后,沈万山就要让沈妙把报名表拿回来,重新换个辅导学校。
副校长陆江海从小就见不得沈万山好,老师秦效坤又是他的徒弟,也有被自己拒之门外的旧事。让孙女在这样的学校呆着,无异于是把小羊羔送到饿狼的嘴里。
拿小事刁难她还是小事,万一故意不好好教她、给她使绊子,那她这几个月的时间不就被白白浪费了吗?
所以当天沈万山就陪着办了退学手续。
管他陆家的孙子多么厉害,都跟自己没什么关系。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以后继续井水不犯河水就行。
可陆江海好歹是辅导学校的副校长,曾经又是省中医院的主任医师,人脉自然遍布这个行业的角落。
沈妙在寻找其他辅导学校的过程中发现,豫市所有的医学辅导学校都和他能扯上点关系。
某某学校的主任是陆江海的学生;某某学校的老师要喊他一声“师伯”;某某学校的实践地点是省中医的某某科室,里面的医生都是陆江海曾经带过的……
所以哪怕沈妙换了个学校,只要陆江海生了歹心,就总能找到放冷箭的机会。
砰!
沈万山一巴掌狠狠地拍在桌子上,震得水杯都跟着抖了一下:“岂有此理!他还真以为自己能只手遮天了?!”
担心他的火气烧得太高,沈山生赶忙用蒲扇帮他扇风,“没办法,咱这是人情社会,他的学生又多,多少也得给他点面子。”
沈万山一生清白,从没在意过这些门道,可沈山生知道。
就像是自己当了这几十年的村长一样,官儿是不大,但每个村子的村长都相互认识,就算他不是其他村子的人,也能托他们帮自己办点事儿。
帮沈万山把杯子里的水续满,王冬梅试探地问:“应该不至于吧?好歹认识一场,又没啥利益冲突,这都几十年了,他真会跟咱过不去?”
“你不懂,他们陆家人一个个都好强得很,”沈万山摆摆手,一想起过去的事就头疼,“我为啥这么多年都没跟他家来往,就是见不惯他那一套。”
攀比心要不得,因为当攀比不过时,这颗心就会被嫉妒蒙蔽,从而做出许多见不得光的事。
在结识沈家之前,陆家的医术算是在如今的桐花区、当年的三街六巷里小有名气的,直到见识了沈家精绝的针灸技法,接触了沈家老爷子的医术,他们才意识到自己不过是没见过世面的井底之蛙。
在沈万山十来岁的时候,他们经常来往。
每次沈家老爷子带着沈万山去市里买药,都会去陆家坐坐;陆家老爷子外出出诊,也会带陆江海来沈家医馆。
陆家老爷子是为了多从沈家老爷子这学些新知,交流一些心得,陆江海的目的却是想超过沈万山,证明自己比他强。
“《伤寒杂病论》我已经看到第五篇温病脉证并治了,你呢?”
“二十四篇,辩疟病脉证并治。”
“我记得你认识的字好像不多,《神农本草经》好多都是繁体字,你看不懂可以问我。”
“谢谢,我已经学完了,不会的字我可以用拼音。”
“我最近一直在练艾灸,上次给病人灸的效果还挺好,要不我教教你?”
“不用了,我最近在练火针。”
每次都是这样。
每当陆江海以为自己爬到了山腰,已经可以俯瞰沈万山时,都会发现他其实在更高的地方等着自己,淡淡然地吹着高处更清冽的山风。
可他越是这样淡然,陆江海越是不甘、越是忿忿。
直到有一次,陆江海为了拖慢沈万山的脚步,偷偷藏起了他的练习册,只希望自己能够超过他一次。
结果害他的练习册掉进了水里,辛苦一两年记录的笔记都泡成了一团纸糊,沈万山便意识到,自己并不是他的挚友,而是他的假想敌,他费尽心思想要打败的对手。
为了赢,陆江海可以不择手段。
今天可以是一本笔记,明天呢?会不会因为意识到自己无法登上一座山,就想办法把它夷为平地呢?
所以在沈万山看来,陆江海是没必要联系的那种人。
一想起这些旧事,沈万山就疲惫地只摆手:“算了算了,大不了咱就不报班了,又不是不报班就不能考试,不也有没报班考过的学生嘛。”
“对,咱妙妙这么聪明呢,自学也没啥问题。”沈山生跟着说道。
沈妙平时最喜欢吃瓜、瞧是非,要是能看到这种冤家对头、狭路相逢的戏码,她绝对会从头吃到尾。
而这一次,她不止是想看,甚至还想参与其中。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沈妙郑重其事地对他们说道:“爷,爸,我想跟他们碰一碰。”
回避自然是最轻松的解决办法,但相应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经过这几天研究杏林医辅的考卷,沈妙发现资格证考试并不像自己想象得那么简单,实际操作的部分还好说,她有足够的经验去应对,但是涉及到知识理论的考试,她就没什么底了。
她脑海里的知识很多,就像是一间堆满了东西的房间,她需要有人提点,帮着自己分门别类地整理。
当然,一个人努力最后也能整理好,可这过程必然要浪费好多的时间。
“既然以后要搬到市里开医馆,咱又都是学医的,迟早要碰上。他要是真想找茬,那就算躲了这一次,下一次也逃不掉。”
沈万山并不是非躲不可,他只是想保护她,不想沈妙沾了陆家的晦气。
可如今既然是她自己不怕事想站出来,沈万山自然不会阻拦。
“你想咋碰?”沈万山问道。
沈妙挺直了腰板:“报他们杏林医辅的补习班,跟陆鑫当同学,比个高低!”
这么爱比?那就比比看咯~
好歹她也是沈万山从小培养长大的,既然沈万山当年没有输,那自己也一定不会给他丢脸。
要是连续输下去,她倒要看看陆江海还敢不敢再叫嚣,继续攀比了。
而且她有信心,就算陆江海要耍什么手段,自己也有能力去应对。
在他眼皮子底下起码还好点,知道他会干什么,总比被他一直虎视眈眈地盯着强。
“你想好了?”沈山生问道。
“嗯。”
“那陆鑫可是个天才。”沈山生再次向她确认。
沈妙不屑地哼了一声:“切,天才咋了,谁还不是个天才了?”
从小,沈万山就夸她有学医的天赋,三岁识药材、七岁会针灸,今年二十五岁就有了将近二十年治病救人的经验,所以她并不觉得自己比别的天才差在哪。
沈山生很欣赏自家闺女这么有自信,但也担心她会自信过了头。
沈山生平时是没什么好奇心的,但是这次,在知道陆江海和沈万山的事后,他也好奇地打听了一些关于“河水”的事:
陆鑫,陆江海唯一的孙子,也是陆家未来的继承人。
听别人说,陆江海在他小时候也经常把他带在身边,在给徒弟传授医术的时候,会让他跟着耳濡目染。
本以为他和沈妙的情况差不多,但“天才”这个称号,却是
近两年才传出来的。
陆鑫的学习成绩不行,高中是被学校劝退的。
离开学校后,他就到陆江海各个徒弟的诊所里打杂帮忙,没过多久,圈子里就开始传陆鑫很有学医的天赋,只是从前不上心罢了,真要静下心来学医,将来一定不可限量!
于是今年陆江海便让他来杏林医辅旁听,等他过了十八岁再参加中医专长的考试。
而他是天才的原因,便是这些几乎每一张都是满分的试卷了。
有人说他嗅觉灵敏,就算蒙着眼睛,他也能把混在一起的药材给分开;有人说他触觉敏锐,手指一捏就能知道分量是多少;有人说他观察入微,单看面相就能大概看出几分得病的端倪……
总之,在他参加过上一期的辅导课程后,他是天才的传闻就更多了。
人人都说他以后不仅是陆家的接班人,还会成为未来中医发展的希望。
听完沈山生打听来的事,沈妙挠了挠头:“他真这么厉害吗?”
“不清楚,不过你想,他一两年就能掌握这么多理论知识,那脑瓜肯定很聪明啊。”
沈妙撇撇嘴,“聪明还会被劝退啊。”
虽说自己成绩也不怎么好,但也没有到要被劝退的地步,可也不能排除他跟自己一样不爱学习的因素。
“咋样,还想碰吗?”沈万山问道。
这才刚立下军令状还没多久呢,哪能立刻反悔?
就算这个陆鑫再厉害,她也不怕!
沈妙:“碰!”
*
沈妙再次去杏林医辅报名的那天,也是她搬入秦荷家的日子。
杏林医辅离秦荷家不远,一共隔了三条大马路,走路差不多十几二十分钟就能到。
为了迎接沈妙搬来,秦荷早早就让阿姨把房间给收拾好了。
是骆嘉麟曾经住过的卧室。
七八年前,警局给骆嘉麟分了房后就搬出去了,再加上平时工作忙,他都已经好久没回家住过了,隔三差五回来也就是吃个饭,吃完就走。
房间空了好多年没人住,但里面却保留着生活的气息:
放着书本的桌子、洗干净的床单、还有窗户上摆的那两盆绿萝……上次骆嘉麟回家找绑腿的沙袋时,顺手把高中用过的跳绳挂在了椅背上,乍一推开门,还以为这是哪个学生的房间。
“奶奶,我还是住书房吧,支个行军床就能睡。”
“书房那么小,阳光还不好,咋住啊,”秦荷拉着沈妙来到屋里,弯下腰轻抚着那一条淡粉色的床单,温声道,“反正恁叔也不回来住,房间空着也是空着,你就踏实住吧。”
“床单被罩我都让阿姨给你换过了,可还喜欢?”
沈妙拘谨地点点头,“嗯。”
床上四件套都是新的,洗干净晒好后上面的每一朵花都散发着阳光的气味,很好闻。桌子上有一面新买的镜子,旁边放着一盒雪花膏、一支护手霜,敞开的小木盒里还有好多黑色的皮筋和发卡,全是秦荷买给她的。
沈妙虽说是要在她家常住,但沈妙并没有带太多的东西,除了三四身换洗的衣服外,全部都是医书。
她都想好了,一周回家一次,换几套衣服、几本书,毕竟这不是在自己家,总不好一股脑把所有东西都给带来。
又是报名、又是搬东西,折腾一上午沈妙都有些累了,和秦荷一起吃完午饭后,她便回到屋里准备睡个午觉。
好奇怪,骆嘉麟有好多年没有回家住过了,被罩和床单也全部换了一套,但沈妙还是能隐隐地闻到他身上的味道。
不是现在的他,是上学时的他。
那是一股很淡的皂角香,像是洗完的白衬衫上沾着的味道,很清新、很阳光,和现在正装革履的骆嘉麟完全不同。
闭上眼睛,沈妙似乎都能想象出他十七八岁时活力四射、元气满满的模样。
沈妙猜,他高中的时候一定很喜欢打篮球,因为她还闻到了丝缕的皮革味……
沈妙这一觉睡到了下午三点,起床后她便从包里拿出书本和笔开始复习。
辅导班和上学差不多,有入学的分班考,要根据成绩划分班级,再根据班级来排课。
后天就是分班考的日子,沈妙都好久没有参加考试过了,自然要格外努力地复习。
沈妙把上次从杏林医辅拿来的卷子又做了一遍,然后对照着上面的答案来分析和批注。
她用的是陆鑫的卷子。
她可没有那么小心眼,知道陆鑫是陆江海的孙子就刻意回避,相反的,她倒认为“知己知彼”这句话更正确,只有更加了解陆鑫的思路,才能更清楚自己和他之间的差距。
不得不说,这么多人传他是天才的事儿不是没来由的。
他的答题思路很成熟,把很多种可能性都给考虑到了,起码得有很多年的经验才能想得这么齐全。不过毕竟他才十八岁嘛,还是有几处错误的,但对他这个年纪来说已经很难得了。
只是不知道他的诊法技能怎么样。
埋头奋笔疾书了一下午,沈妙手里的圆珠笔都写没水了,一下午没怎么休息,她感觉自己的脑子都快成浆糊了,再加上草稿本也没剩几页,就准备出门去文具店买一点,顺便四处逛逛放松一下。
往北走两个路口就是市一中,下午六点正好是放学的时间,穿着校服的学生们如潮水般涌了出来,想快点回家吃饭然后继续来上夜自习。
学校旁边的文具店里学生不少,大部分都是来买文具的,也有些围在门口挑汽水冰棍、和挤在那口大锅前等着买麻辣烫来填肚子的。
这老板真会做生意,总能从学生手里赚到钱。
“给我买根老冰棍,鱼丸和虾丸各来一串。”
“我也要,我的丸子都要虾丸。”
“给我拿包方便面和火爆鸡筋。”
“愣着干啥?还得我再催一遍?”
沈妙原本正在试着手里的笔,那一句不太客气的命令,倏地引起了她的注意。
顺着声音看去,沈妙看到了几个穿着校服的男生勾肩搭背地聚在一起,只有一个怯怯地跟在旁边,手里捏着用来放钱的小布包。
“我今天没带这么多钱。”男生抿了下唇,弱弱地回道。
为首的男生不以为然,“那你不吃不就行了。”
这下不止是沈妙,更多人都用一种怪异地目光瞥了他们一眼。
男生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把钱拿出来,全部交给了他们。
看着他们跑去挑麻辣烫,在场没有一个人帮那男生出头,反而在从他身边经过时,还有人用鄙夷的眼神上下扫了他一遍。
沈妙:???
市一中可是很好的高中啊,这样的好学校竟然也会发生校园霸凌?!
没一会,那几个男生就一人捧着一只装着串串的塑料杯,几个人在往外走时,不止是谁撞了后面那男生一下,男生也跟着撞在了前面人的身上。
哗!
飘着一层油的汤和丸子,就这么水灵灵地洒了自己一身。
撞人的学生一溜烟就没影儿了,男生却跑不掉,成了他发泄的对象。
“你XX眼瞎是不是?我今天刚换的衣服。”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说对不起有用?粘上油了咋洗!”
“我,我拿回家给你洗干净行不?”
那男生不想在文具店把事情闹得太难看,于是像拎小鸡崽似的把他从文具店拽了出去。
期间,没有一个人阻止,文具店老板也装作没看到,好像校园霸凌在这里是什么稀疏平常的事。
从文具店出来,沈妙和几个好事的学生一同跟了出去,想看看这几个披着羊皮的小豺狼准备干什么。
将男生拉到旁边的小巷子,被弄脏衣服的男生一脚就踹在了他的腿上。
男生没有做好准备,踉跄地摔在了墙角。
他没有反抗,而是咬着牙忍下了这份屈辱。
“你真@#¥%#¥%……”
“@#¥%……#@¥%贱得
很!”
离得太远,沈妙听不清他们在骂他什么,只看到他们骂了几句后,另外一人也朝着他的肚子踹了一脚。
打人就打人,他还故意耍了个帅的,学着动作片里的黑老大一样飞起一脚,然后又掐着他的脖子邪魅地勾起了唇角。
站在巷口围观的人不少,和刚才在文具店一样,没有一个人肯上前帮忙。
太过分了!
沈妙正准备过去教训他们一下,突然,身后猛地有一股力把她推到了旁边,下一秒,一道黑色的身影就跟射出的弓箭似的,“嗖”地一声射在了那些人的身上。
“妈#¥%!”
后来的男生那一脚踹得特别狠,差点把人给踹飞了。
别的学生穿得都是蓝白色的校服,他却穿着黑短袖和牛仔裤,瞧着应该不是一中的学生,那破口大骂的口吻也像极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流氓。
可真是讽刺啊,学校里的学生大打出手,社会的小流氓拔刀相助。
那小流氓到底只有一个人,不是那些学生的对手,一开始还打得有来有回,几个回合之后就被按在地上打了。
眼看场面越闹越大,沈妙清了清嗓子,冲着他们大喊了一声:“你们几个!哪个班的?!”
沈妙将本子和笔放在身侧,故意将音调放低了几分,开口时还时不时夹杂几句方言的音:“放学了不回家,在这儿欺负同学是吧?你们班主任是谁?我一会得好好去跟她说道说道,把你们的家长一个个都叫来!”
一开始瞧着沈妙年龄不大,还以为她是多管闲事,可这半夹生的普通话一出口,再配上那字字铿锵的口气……唔,不是教历史的,就是教政治的,也有可能是新转来教语文的班主任。
一听是老师,围聚在巷口的学生纷纷如鸟兽散,那几个动手的学生也抓起衣服和包逃得飞快,生怕留下什么会被她发现自己班级的证据。
来到他们身边,沈妙帮他们简单检查了一下身上的伤,“没事吧?”
“没事儿,”男生感激地冲她点了点头,“谢谢老师。”
沈妙笑笑:“我不是老师,刚才是装的。”
名声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原本她是想装学生家长的,但考虑到自己年龄不够大,还是冒充老师比较靠谱一点。
男生有些意外。
唔,装得还挺像。
另一个替他出头的男生瞧了沈妙一眼,帮他把书包里的书本都装好后,单手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我是不是交代过你,谁要欺负你们就报我大名?”
男生用手背揩去了脸上的鼻血,“我没事,就是不想再给你添麻烦了。”
“麻烦?都是自家人,什么叫麻烦?”
把包塞回到他怀里,就算自己也被打得不轻,男生还嘴硬地说道:“不用怕,就算我不上了,咱几个也都还是好兄弟,我陆鑫离得太远,也能罩得住你们!”
陆……鑫?
第79章 好一朵丑陋的小菜花……
这世界上同名同姓的人太多了,沈妙也没在意。
直到那天分班考试,沈妙再一次在窗外看到那张桀骜的面孔。
“他就是陆鑫?”
“年龄看着好小啊。”
“别看人家年龄小,听说可是医学天才,什么医书都是过目不忘。”
“太夸张了吧,过目不忘?”
“就是啊,这治病救人可不是只会看书就行,考试也是有实践的。”
陆鑫的出现如同一颗划过夜空的流星,尽管天空中有比他更明亮的星星,但此时此刻,他还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一颗。
这才刚过了没两天,他脸上的红肿还没完全消退。单肩背着包快步从窗外走过,跟那天见义勇为的“小流氓”比起来,此时的他看着才更像是个学生。
陆鑫没有走进沈妙所在的这个教室,而是推开了前面那一间的门。
很快,负责监考的老师也拿着卷子来了。
“好了,都把注意力收一收,准备考试了。”
冤家路窄,负责监考的老师正是秦效坤。
扫视了一眼教室里的考生们,秦效坤一边整理着手里的考卷,一边向他们讲解着考试的要求:“今天的分班考一共有三部分,跟将来你们要参加的资格证考试一样,笔试、问答、实战操作。”
“上午先进行笔试的部分,下午再进行老师问答和实战操作。”
在座的考生大多不是第一次考试的,所以卷子到手后就开始审题,并没听他说下去。
“……记住,考试是你们一个人的考试,全程都靠自觉。虽然只是分班考,但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够当成正式上考场一样,认真对待!”
叮叮叮!
上午九点,考试正式开始。
一共有三张十二面的题目,限时三个小时,写完就能提前交卷离开。
沈妙先大致看了一遍题目,嗯,不算难,大部分都是基础的知识,有些还是随堂考卷上的内容,所以她有信心自己能够答得很好。
沈妙写得很顺,偶尔碰到一两题磕绊的,放一会后也能想起来。
九点半,第一页全部写完;
十点四十,两张考卷全部作答完毕;
十一点零五,开始写最后的一道案例题;
……
在沈妙答题的时候,秦效坤从她身边经过时停顿了几次,大致扫一眼她的答案,脸上并没有做出太多的情绪。
十一点二十,就在沈妙在给最后这道问答题收尾,准备成为第一个交卷的人时,巡考的老师正好从门外走过,同时给秦效坤做了个手势。
“隔壁教室已经有人交卷了。”
众人:???
低头看看自己的进度,大多数人才刚写到第三张的第一页,三个小时,能不能全部写完都还是个问题呢,竟然就有人提前交卷了?!
正当众人在猜测提前交卷的人会不会是陆鑫时,就看到他再次背着包从窗外快步走过,嘴里还轻哼着一首欢快的歌。
继续写着快要完成的那道题,沈妙手上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
她还以为自己能成为第一个交卷的人呢,没想到……害,难怪都说陆鑫是天才呢。
五分钟后,沈妙成了第二个交卷的人。
尽管她在交卷时也有许多惊讶和崇拜的目光,但是在她自己看来,自己已经输给陆鑫了。
许久没有这么挫败的感觉了,换做是之前在学校,她只要不是最后一个交卷的就谢天谢地了,哪还敢想过能交得这么早?
但是两者的情况不同,她不爱上学,所以一直是能混就混的态度。中医可是她擅长且喜欢的领域,在自己最擅长的领域被人打败,心里自然会不舒服。
沈妙有点理解当年陆江海对沈万山的羡慕嫉妒恨了……
时间过得飞快,中午回去吃完饭,沈妙刚看了一会书,一抬头,就看到时间已经是下午一点零五了。
比起上午的书面考试,下午的老师问答和实战操作对沈妙来说就轻松得多了。
老师问答和实战操作是交替进行的,一半学生先进行老师问答,另一半学生则先去医院参与实战操作。
老师问答的内容大多是些技能方面的问题,比如让她在假人身上扎几个穴位、一些日常保健的方法,以及给高血压病人开些食疗药方和饮食禁忌。
说话和动手可比写字简单,差不多二十分钟左右沈妙就出来了。
沈妙自认为答得不错,而且也看到两名负责考核的老师点了好几次头,想来自己这部分的分数应该不会低。
四点左右,去医院实操的考生回来了,沈妙和其他考生也踏上了前往医院的车。
杏林医辅虽说是个辅导机构,但医疗的背景强大,因为每年都能帮助不少考生通过
考试,所以能够得到其他辅导班所没有的官方支持。
除了省中医院,还有很多医馆和诊所,都可以在考生培训学习的过程中,给他们提供了可以实战的机会。
沈妙和其他四名考生来到了一家社区诊所,要给在这里治病的病人进行具体的诊断:病症、病因、中医的治疗方法……不用真的为他们治病,只需要把这些步骤写下来,交给同行的老师就好。
沈妙的运气不错,几个在打吊瓶的病人里,沈妙分到了一个看着很好说话的阿姨,看她的脸色有些泛红,应该只是有些发烧。
“阿姨,我能摸摸你的脉不?”
“嗯。”
“您这是肠胃感冒,打完针回去要多休息。”
“好,谢谢啊。”
“您的肠胃有点弱,平时尽量少吃点凉的、辣的也少吃,尤其是睡觉前。”
“这你都知道?”
阿姨的病症是简单,但沈妙要写的东西有很多,就像是平时看病一样,什么都要记录下来:
姓名:张芬芳
年龄:四十三
性别:女
症状:腹泻、发烧(最高38.6)、浑身乏力
诊断:舌苔淡白、脉象浮滑、面色泛红、气沉无力……
……
见沈妙一直低头写着诊断书,张芬芳试探地问:“姑娘,能麻烦你扶我起来去上个厕所不?我这有点肚子疼。”
“中。”
扶着张芬芳来到卫生间,沈妙站在门外帮她举着吊瓶。
她没有方便,听声音好像是在挠痒,过了好一会才听到窸窣的声音。
张芬芳从里面出来准备洗手时,沈妙无意看见了她指甲里的血,连忙问道:“姨,你的手……是把哪给挠烂了吗?我去给你拿点药抹抹吧。”
“别别别!”
张芬芳伸手想要拦她,可又怕弄脏了沈妙的手臂,便把手缩回到了身后,“我没啥事,不用涂药。”
沈妙感觉她有些不对劲,于是建议她说:“姨,要是不舒服的话还是得赶紧治,拖下去可能会越来越严重。”
张芬芳没说话。
沈妙也不是第一天当大夫了,一般病人刻意隐瞒,多半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尤其是女性。
“这样吧,我先帮你看一下?就算不好治,也能开点药缓解一下,”沈妙向她承诺道,“放心,我一定不会说出去。”
见沈妙这么说,张芬芳这才跟她又进了卫生间。
脱下裤子,沈妙在林间小道的两侧,看到了一片密密麻麻长势很好的菜花,因为被用力地抓挠过,表面还有被抓烂后的血痕,看着触目惊心。
沈妙努力克制着内心的惊讶,但浑身的鸡皮疙瘩却“唰”地一下全部站了起来。
“姨,这得治啊,拖下去可不行,会越长越多的。”
张芬芳用力地摇摇头,同时提起了裤子,“不治不治,不能治。”
她心里清楚,这是脏病,要是治的话,肯定很多人就知道了。
她是城中村的,村里人最爱讲是非,要是知道她得了脏病,不得用唾沫淹死她啊?!
一个巴掌拍不响,瞥见她手指上的金戒指,沈妙就知道她也是被传染的。
“姨,你别怕,这病不是凭空得来的,所以不是你的问题,就算传出去,也是你男人被人戳脊梁骨。”
“我男人死了好几年了。”张芬芳淡淡地道。
沈妙:???
啊这……
呃,她好像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
张芬芳把裤腰带勒紧后,小声地说:“是我自己手不干净。”
“呃,跟你的手干不干净没关系,”沈妙继续解释说,“这是一种传染性病毒,一般都是从别人那传过来的。”
张芬芳疑惑道:“可是我也没跟别人有啥啊?”
张芬芳当了好几年的寡妇,去年发现自己那里长了好多“菜花”。
她一直以为是自己的手不干净,才得了这个病,所以谁都没好意思说。跟她一起住的婆婆倒是知道,为了家里儿子的体面,也警告她不许传出去。
但如果这个病是需要传染的……
完了,那这下要是被人知道可就更解释不清了。
“其实也不一定是睡觉才会被传染,”见张芬芳的脸上愈发难看,沈妙又安慰她道,“碰到别人的伤口,或者碰到沾了病毒的衣裳、毛巾也是有可能被传染的。你可以想想,是不是啥时候碰到不干净的东西了。”
沈妙的话好像给她提了一个醒。
几秒钟后,张芬芳恍然大悟地挺直了腰板,向她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沈妙肯定地说:“真的,不信你可以问别的医生,这病不可能是自己凭空得来的,一定是传染,不是那儿事,就是碰了不干净的东西。”
“好。”
话音刚落,女人就果断地撕下了手里的吊瓶,一句话没多说就急吼吼地冲出了诊所。
看着女人匆忙离开的背影,沈妙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大实话……
本以为张芬芳就这么走了,没想到过了不到十分钟,她就又再次折返回来,手里还像拖垃圾一样死死扯着一个老妪的衣裳。
“进来!”
“你不是不认吗?来!叫大夫好好看看!看是不是我冤了你!”
老妪自知理亏,闻到诊所里的消毒水气味,比小鬼闻到孟婆汤的味道还要害怕。
眼瞅着就要被拽进门了,硬是抓着门把手死活不肯进来。
老妪是张芬芳的婆婆,也是害她得上菜花的罪魁祸首。
她们住得离诊所不远,这一路拉拉扯扯地走来,引来了不少的目光,到诊所门口时,更是把里面的病患和大夫也给喊了出来。
得了脏病是件很丢脸的事情,但此时此刻,张芬芳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了,当着众人的面大声嚷嚷道:“嗯?你不是一直都可性吗?来来来,让大家好好评评理!”
“我在恁家当牛做马多少年?照顾完小的照顾老的,恁小了是不是我一直伺候你?”
“自己得了脏病不跟我说也就算了,还传给我,天天嘟囔我。”
“你可真是丧良心!要不是我今天听医生说,你是真打算让我顶着这屎盆子过一辈子啊!”
张芬芳嫁到他们家近二十年,自认为尽心尽力,可总也得不到婆婆的肯定,她一直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够好,达不到她的要求,心里别提多失落了。
后来丈夫死了,她本可以带着孩子回家,是不放心让她一个人生活,这才继续留下给她养老。
结果呢?不仅把脏病传染给自己,还更加嚣张地叱骂自己,以此作为把柄让她更加辛苦地伺候她。
都是女人,又是婆媳,凭啥非得这么欺负自己?!
张芬芳越骂越生气,喊着喊着眼泪不自觉地就掉了下来:“你不是说你干净吗?来来来,让大夫来看,看看你到底长没长菜花!”
“不去,我凭啥听你的?我好歹也是恁婆婆,你就这么对我?真是反了你了!”
当婆婆的宁死不从,伸手捶了她的头好几下要她放手。
张芬芳又气又恼,既然都已经把脸面撕破了,那再丢在地上碾上两脚也没什么不行的。
不进去?好,那就直接在外面把你的裤子给扒了!让大家都来看个清楚!
嗤~!
张芬芳的力气不小,抓着她的裤兜猛地一扯,瞬间就撕出了一道口子,露出了她白花花的腿还有一截大红色的裤衩边边。
围观的人大多是女人,可一个个也羞得赶紧扭头回避,倒是那群年龄大的老头子们,一点没想着要避讳。
“啊啊啊!你疯了!”
“来!让大家看!好好让大家看个清楚!”
话音刚落,张芬芳冲着她的衣领也扯了一下,直接把她的肩膀头子给露了出来,因为没有呆凶兆,下垂
的奶龙头也险些从衣服里面被揪出来。
这这这,这画面有点太不限制了……
围观的几个姑姨看不下去,赶忙上前帮忙,这才没让张芬芳像剥香蕉似的,把她婆婆光溜溜地丢在诊所门口。
毕竟是女人家的事儿,再怎么不要脸面也不能丢到男人跟前去。
扶着她们进来,为了不把事情闹得太难看,她们也帮张芬芳劝她婆婆道:“要不就让大夫给看看吧,年龄大了,真要有啥事,可千万不敢拖。”
“是啊,没有的话最好,有的话还是得赶紧治比较好。”
不止是外人,大夫也跟着附和,“咱还是去里面看看吧?里屋安静得很,不会叫外人看见。”
婆婆:……
来时都有这么多人听到是咋回事了,看不看见的有啥区别?
不过既然已经被逼到这份儿上,她也没有拒绝的余地了,只好跟着大夫进了里面的检查室。
如果说张芬芳的小路只长了几朵菜花,那她婆婆的简直就是在菜花上长出了一条小路。
她得病的时间一定不短,菜花表面的角质层都变得很厚了,还有了很深的黑色素沉淀,看得医生都头皮发麻,检查完后不仅第一时间丢掉了手套,还赶紧洗了好几遍的手。
“说说吧?这是咋回事?”
地位呼叫转移了。
坐靠在椅子上,张芬芳双臂交叉叠在身前,学着她平时颐指气使的语气道:“大夫说了,这病得有人传染才行,俺爹死恁多年了,你这病是咋得的?”
眼看没办法再隐瞒,婆婆只好向她坦白:“俺经常一块跳舞的那个老李头,他……”
“老李头?”
这个名字既在张芬芳的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是啊,张芬芳天天去跳舞,就跟老李头走得近,不是他还能是谁传染的?
老一辈的人分不清那么多的脏病,一开始长菜花还有些害怕,时间长了见身体没什么影响就不在意了,反而还觉得这是一种别样的情趣体验。
她的内衣内裤都是张芬芳洗的,虽说这种间接传染的几率很低,但俗话说得好“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张芬芳还是被传染了。
张芬芳是个藏不住事的,很快就被她发现了异常,于是她便借坡下驴,靠着这个事儿继续拿捏她。
“阿姨,你糊涂啊,”听完,大夫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就算年龄大了不容易怀孕,但染上病……也挺受罪的。”
他原话本想说“这辈子就完了”,可想到她这辈子过得也快差不多了,这才改了口。
“现在瞧着是只有尖锐湿疣一种病,但还是去医院查查吧,千万可别再有点别的啥病。”
“你别是吓我呢吧?这都好几年了,我身体也没啥事啊?”婆婆狐疑道。
“好多病都是有潜伏期的,现在没症状不代表没有病。”大夫一边说,一边快速地在纸上写了几样检查的项目,“还是去查查吧,早检查早治疗,现在大医院治得都好,不用太担心。”
在诊所大夫跟婆婆交代体检的事宜时,张芬芳又来到了沈妙旁边,小声向她道谢道:“谢谢啊。”
说着就往她的口袋里塞了好几张红票子。
“别别别,这是我应该做的,这钱我不能收。”沈妙急忙把钱塞回到她手里,推辞道。
“收下收下,要不是你,我……不管咋说,这钱你一定得拿着。”
沈妙坚决地往后退,“不行不行,我真的不能收!”
眼看着张芬芳恨不得把沈妙的裤兜也给撕了,同行的老师赶忙帮她拦了下来,“他们就是来实习的,同志,这钱她真的不能收。”
既然老师都这么说了,张芬芳只好作罢,但还是不停地向她表示着感谢。
原本一个小时就能结束实操回去的,结果因为这事儿,他们硬是拖了快两个小时才走。
走之前,不知道是谁把老李头有菜花,还可能有别的脏病的事儿给传了出去,一时间,陆陆续续有好多个大姨大妈都来了诊所想看看病,甚至还有两三个年龄快七十岁的奶奶。
可惜啊,没能亲眼见到这个“老李头”长得什么样。
沈妙还确实挺好奇的,到底什么样的老大爷,竟然让这么多女人都拜倒在他的“菜花裤”下……
分班考试结束了,明天一早成绩就会出来,不会有具体分数,但学生们可以根据不同班级门口的名单来确定自己大概的排名。
星期一早上,沈妙起了个大早,吃完早饭就着急忙慌地去了学校查看自己会分到哪个班。
全天班的人比较多,一共被分成了四个班,每个班三十个学生。
沈妙先来到了四班门口,快速在名单上寻找着自己的名字……
还好,自己没有垫底。
随后又来到了三班的门口……
嗯?看样子自己的分数还是中等偏上?
然后是二班的门口……
如果真能进前三十,是不是意味着自己一次就考过的几率会很大?
最后是一班的门口。
她还没走上前去看排名,前面那些已经看完排名的人,就纷纷向后退,然后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她,窃窃私语了几句后便赶紧进教室了。
从下往上数,沈妙在最接近顶点的位置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第二!她这次考了第二!
第一名是陆鑫,她就在他的下面。
可惜并不知道这三项考核的具体成绩,要不也能清楚自己是在哪一点比他差。
按理说,第二名也是个不错的成绩了,但这个位置却并不能让沈妙开心,因为她在自己的排名后面,看到一个用红笔写的大大的“差”字……
这是她的第二个差。
第80章 姐姐,你好棒
沈妙今天来得很早,比上课的时间提前了十分钟,但当她进班的时候还是晚了。
班里大多都是考过一次或者许多次的,他们知道可以来辅导班上自习,所以早早就来了班里占位置,有些住得远的更是早上六点就出门来了。
“我还没见过谁刚开学就拿过两个‘差’的。”
“是啊,秦老师虽然严格,但也从来没一次性给过两个‘差’。”
“记不记得去年上期的王哥,那么性的一个人,最后也就才拿了三个‘差’而已。”
“有谁知道她昨天干啥了吗?为啥会得个‘差’,我看排名她可是第二啊。”
“不清楚,跟她不是一个组的。”
“医术好有啥用,最重要的还是医德,肯定是干啥缺德事了,才会让秦老师这么生气。”
沈妙进屋时,正好听到前排的几个学生在议论自己。
即使他们及时收声,还是有些酸酸的字眼钻进了她的耳朵,脸上鄙夷的情绪也没逃过她的一双眼。
大家花钱来杏林医辅报辅导班,那可都是奔着资格证考试的高通过率,没人是嫌自己钱多、时间多,跑来浪费时间的。
为了不被学校劝退,每个人都是宁可不做,也绝不做错。
哪像沈妙?报名当天拿了个“差”,分班考试又拿了个“差”,照这么下去,怕是学不到一个月就要被退学了。
沈妙对他们的闲言碎语选择了无事,背着包自顾自地走到了最后一排。
座位可不是按照成绩排的,大家来得都早,靠前的位置都被占了,只有最后一排的三四个位置是空的。
当年读高中起码坐在中间靠后的位置,没想到念了辅导班后,反而坐在最后一排了。
依次把书拿出来,沈妙有种在学校里当了“异类”的感觉,就算她不想搭理他们,也总觉得那些人在偷偷往自己这里瞧,暗地里议论自己。
可不止是他们,沈妙自己也纳闷为什么会得第二个“差”。
昨天的试卷她答得很好啊,老师问答也是对答如流,难不成是因为最后去诊所的实战?
但是昨天同行的老师都没说什么,回来时甚至还夸自己观察细致呢。
因为心里的这根刺,沈妙完全静不下心来看书,捧着书快十分钟了都没看完一页。
七点五十九,秦效坤胳膊下夹着两本书,手里捧着一只沏着绿茶的玻璃罐,准点踏进了班门。
台下的学生都是三四十岁的中年人,大家年龄上下也没差几十岁,便省下了学校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礼节。
“先简单地说一下昨天的分班考,”拿着另一张有成绩的名单,秦效坤抬起头随意地扫了大家一眼,“大家估过分吗?有没有发现自己的薄弱点在哪里?”
“感觉能有个七十分?”
“老师老师,这次的分班考好像跟上一期的不太一样?”
“是啊,好多内容都不是考试范围里的吧。”
“有点难,而且东西好多,根本写不完。”
听着大家的反馈,秦效坤点点头:“昨天是分班考,也是摸底考。考得知识很多很杂,不仅包涵了考试大纲的几册书,还添加了另外几本医典、药典的内容,毕竟每年的考试内容并不是完全固定的,总要做好全面的准备……”
“还有还有,老师问答的环节也变了。”
“我们那一场里边,是老师让我们指出他诊断过程中的错误。”
“没错没错,我们也是。”
对此,秦效坤又解释说:“老师问答部分,考验的是你们对细节的把控,毕竟书本上的东西是死的,只有捋一遍才能发现你是真的会,还是死读书。对了,昨天我考的那一场里,我往桔梗里放了一点前胡,有人发现了吗?”
秦效坤耐心回答着班里所有人的问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会精准地提醒他们考试的要点,会认真地分析他们困惑的地方,像是一尊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冷冰冰的语言确实没什么温度可言,但能给学生提供他们最需要的帮助。
而同样在教室里的沈妙,却好似跟所有人都显得格格不入,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异类。
蹬蹬蹬……
上课快二十分钟了,走廊里又传来了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报告!”
挎着包慌忙地出现在教室门口,陆鑫还保持着学校的习惯,进门先向老师打报告,一个没控制住,右手还差点举到眉毛的高度冲他行了个礼。
呦,天才终于来了。
看在他年龄小,又是副校长的孙子,头上还有一顶“天才”的名号,大家对他的态度很宽容,看他着急忙慌跑来时脸都涨红的模样,眼里满是宠溺。
只有秦效坤的脸上是一如既往的严肃。
不过他没有责怪,只是皱了下眉,说:“去找位置坐吧。”
“好!”
擦了一把头上的汗,陆鑫步履轻快地径直走向了沈妙旁边的空位上。
看到坐在最后一排墙角里的沈妙,陆鑫眼前一亮,泛红的脸颊不由得生出几分笑意,“姐姐?好巧,你也是学医的啊。”
“嗯。”
沈妙干巴巴地抬了下唇角,把压在他桌子上一角的书给收了回来。
拉开椅子坐下,他从外面带来的那股风里裹挟着一抹阳光,照在了教室里最避光的位置上。
到底是刚满十八岁的小年轻,陆鑫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与所有人截然不同的活力。
如果说教室是一间药房,药房里的所有人都是一口口正在小火熬煮药材的砂锅,沉闷又苦涩,那他则是一口放有热油和食材的炒锅,不仅有嗤啦啦的躁响声,还会散发出新鲜蔬菜的香气。
“上次我哥们的事儿,谢谢你啊,”一边从包里掏出几本书,一边小声地向她问道,“秦叔……秦老师他讲到哪了?”
到底是自己人,叫叔都叫习惯了,差点没改过口来。
“正在讲昨天的分班考。”
“下面说一下你们去各个诊所实操的部分。”
沈妙话音刚落,秦效坤就随意地翻了翻手里的那册书,淡声道:“昨天大家整体发挥得都不错,毕竟大多在来考试之前就已经在各个乡镇行医了。但有一位同学,再次违反了身为大夫的基本准则,所以哪怕她的分数很高,我也要给她一个‘差’。”
秦效坤这句话的指向性很明显了,一时间,大家都纷纷扭头看向了教室的角落。
面对一束束投来的目光,才刚把书拿出来的陆鑫一脸懵,随后又小声地问:“说的是你啊?”
沈妙:……
“沈妙,请你站起来一下。”
从座位上站起来,沈妙没有躲避,而是直视着他的眼睛。
“我问你,你有系统的学过姓病方面的知识吗?”
“没,但是我平常见过也了解过一点。”
“好,了解过一点,那你就可以直接判断病人得的是尖锐湿疣吗?”
“那个症状看着很像。”
“嗯,所以你只凭目测,不做检查、不做化验、不问病史、不问生活习惯,就单凭一个‘像’就告诉病人得的是姓病,是这个意思吗?”
“我……”
沈妙沉默了。
实话实说,她确实是草率了。尽管症状就是尖锐湿疣,但是在进行具体检查之前,她是不能直接下定论的。
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秦效坤又继续对其他人道:“术业有专攻,不是自己擅长和精通的领域就没有资格置喙,要是每个大夫都这样,那医院为什么还分那么多科?要是每个大夫不仔细诊断,单凭一点症状就下定论,那就是庸医!”
秦效坤的语气振聋发聩,让本就安静的教室彻底变成了一片死寂。
比起那天报名时的态度,秦效坤简直又下降了好几个度,恨不得当即把她从教室里赶出去。
沈妙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错了,也对他的教训心服口服,只是……
“你过来一下。”
稍稍平静了下心情,秦效坤从书缝里拿出了两张黑卡对她说道。
那就是每个学生都惧怕的“差”。
一共两张,都是沈妙的。
给“差”可不是说说而已,只心里记着就行,该有的仪式感还是要给的。
沈妙起身走向了讲台,从他手里接过了那两张卡片。
嘶,等等……
不是两张,而是三张。
两张黑的中间夹着一张……红的?
“这是?”沈妙问道。
秦效坤扭开玻璃罐的盖子,喝了一口温热的茶,“也是给你的。”
沈妙不懂得这张红卡片的意思,但教室里之前上过课的学生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羡慕嫉妒地都快要滴出血来了!
有惩罚,自然就有奖励。
得到五张黑色的“差”后会被退费退课,这惩罚听着很严重,但得到三张红色“奖”的奖励却更加诱人:
不仅可以得到报名学费两倍的奖学金,还可以得到去省中医院实习的机会,就算不想去省中医院任职,也能得到一众老师的共同推荐信。
在杏林医辅任职的老师都是行业大拿,他们推荐信那可是分量十足,不是谁都能轻易拿到的。
沈妙:“啊……?”
见沈妙捧着红色卡片呆愣地站在那,前排好几个人都恨铁不成钢地想要替她收下。
拿到“差”容易,只要违反了某位老师的要求或者行业规则,就会得到一张黑色卡片。
但想要拿到“奖”可就难了,得由三位负责不同考试部分的主讲老师同时认可,才能拿到一张。
也就是说,沈妙的这张红卡,是一众讲师共同决定发给她的。
“奖”难得啊,起码上一期里面一个人都没拿到,上上一期也就只有一个,上上上期、上上上上期,以及……总之,从杏林医辅开办这么些年以来,就没有人能同时拿到三个“奖”,拿到一两张的人也是屈指可数。
“昨天的实□□是做错了,却也做对了。”把杯盖拧好,秦效坤语气平淡地说,“尽管你擅自对病
人的病情做出判断,但是,你及时了发现她身体有异常,这一点,你做得很对。”
抬起头,秦效坤又对全班人说道:“身为一名医生,你们不仅要治疗病人身体的不适,也要及时发现病人身体潜在的其他问题,避免发现太晚,造成严重的后果。”
“可是老师……”说到一半,班里中间的位置有人不服地举起了手,“你刚才不是还说不要多管闲事吗?”
秦效坤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如果有病人来找你看扭伤,你发现他心脏有问题如果不及时治疗,随时都会猝死,你是会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还是会提醒他?”
见他不说话,秦效坤这才继续说,“沈妙擅自判断病人的病症是错误的,但她及时发现了病人身体的异常,并且提醒病人要治疗,这件事做得很对。”
“请问各位,你们昨天在实操的过程中,不管是面诊还是脉诊,有没有人发现病人的身体有其他的病症?”
“有……”
有四五个人拖长音道。
“那你们可有提醒让他们去诊病?”
刚才回答的那几个人沉默了。
不止是他们,其他教室里的学生也是一样,就算发现了病人身体有其他不适,也没有提醒,只是围绕着医生的诊断来写自己的病历。
再次从沈妙的手里举起那张红色的“奖”,秦效坤提高了音调问道:“所以现在我要代表讲师组把这张红卡给沈妙,大家还有什么疑问吗?”
等待了几秒钟,见大家沉默不言,秦效坤这才把卡片重新交回给她。
“谢谢老师。”沈妙礼貌又心怀感激地向他鞠了一躬。
“不用,这是你应得的,”秦效坤面无表情地回了她一句,随后翻开了面前的书册,“好了,接下来开始准备上课,今天我们先复习基本操作里的四诊,望闻问切……”
拿着三张卡片回到座位上,沈妙的心里五味杂陈。
说不难过肯定是假的,毕竟两张黑卡片哎,万一真的被退学了,就算把学费给退了,不耽误她去别的辅导机构报名,但“劝退”的名号传出去也太难听了。
可在回到座位后,她的嘴角却在疯狂上扬。
红卡片!比黑卡片更加难得的红卡片!
就算以后自己不去医院实习,这一份来自众多讲师的肯定,份量也是无与伦比的。
更重要的是,这张红卡片是某位天才所没有的。
“恭喜啊,姐姐,你真厉害!”放下手里的那支笔,陆鑫毫不吝啬对她竖起了大拇指。
姐姐?
小嘴儿还挺甜的。
想来他应该还不知道祖辈的那些事,要么就是陆江海还没跟他提过自己,否则他多半不会对自己这么热情。
沈妙回了他一个淡淡的微笑:“还好还好。”
稍稍朝她凑近了些,陆鑫压低了几分音量,又说:“你之前是不是上过电视?我听着你的名字和声音有点耳熟。”
“两年前了,就一个科普类的节目。”
“现在已经上课了,我看看是谁还在说话。”秦效坤手里的粉笔暂时离开了黑板。
沈妙和陆鑫同时缩了缩头,赶紧闭上了嘴。
随后便调整好状态,开始跟着认真学习。
能进一班的,秦效坤默认他们的底子很好,所以并不像学校老师讲教材那样,对照着书籍一页页地细讲,而是像橘子榨汁一样,把最容易出错和重难点挑了出来。
秦效坤讲得快,手上的动作更快,黑板上乍一看是几条断断续续的线和几个随意的点,可实际上,那是七八个书籍上的专有名词。
大多数人都不是第一次上他的课了,好多人都养成了和他差不多的简写习惯。
可沈妙是第一次啊……
别人都跟着写得差不多了,她才刚写四五个字。
余光看向身旁的陆鑫,没瞧见他写了多少,但他手里的笔杆子动得也不比其他人的慢。
沈妙:……
完蛋,这下是真要跟不上了!!
除去他写字太快、讲得太快这些之外,秦效坤绝对称得上是一个合格的老师。
他脑子里的知识很多,就跟电脑一样,可以把好几本书上的相同知识给罗列出来,然后分析、比较,再把难点掰开揉碎了喂给他们。
也正是因为教过不少的学生,所以他更加清楚该怎么带着他们复习。
叮叮叮~!
一个小时的课程终于结束了,沈妙感觉自己的脑子被塞得满满的,右手更是快要断了。
整整四页纸的内容,就这,还有好多地方都空着没写呢。
“陆鑫?”
见身旁的陆鑫同样累得趴在桌子上休息,沈妙轻轻扯了下他的袖子,“能借我看看你的笔记?有些地方我没记清楚。”
“嗯?”
陆鑫睡得贼快,这才刚趴下两分钟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他“嗯”了一声后,随手把自己的笔记本递给了她。
这还是沈妙第一次看天才的笔记呢。
再翻开之前,沈妙有期待过内容会记得多么细致,说不定还会有一些自己看不懂的符号或者标识。
但当她翻开的那一刻,瞬间傻眼了……
这这这?是变形金刚吗?!
他的笔记只有一页,一整页里只有一个画得很精致的汽车人,笔直的线条、丰富的阴影,简直和电视机里播放的动画片里的一模一样!
可是……笔记呢?怎么通篇下来一个字都找不到啊?
总不能上了一个多小时的课,只用来画这一个汽车人吧。
“你……没记笔记?”沈妙问道。
趴在桌子上的陆鑫翻了个面,淡淡地说:“嗯,反正也没什么可记的。”
沈妙:……
这就是天才的自信吗?
沈妙自问也是从小到大都学医的,家里的那些医术翻得不说有一百遍也有八十遍了,可即便是这样,在秦效坤讲课的时候,她还是能学到新的东西。
陆鑫他才学医刚满两年吧,短短两年就把医术上的所有东西全部吃透了?
看着他笔记本上那个栩栩如生的汽车人,沈妙不禁陷入了沉思……
可能在天赋面前,数十年的努力或许真的不值一提。
休息了二十分钟后,就要开始下一节的药理课了。
药理课的教室在三楼,所以大家都带着自己的东西提前去了教室。
药理课的教室差不多有二百平,中间被两只并排放置的中药柜分成了两边,中药柜上没有标签,这也是平时让他们进行练习的一部分。
来讲药理课的是一位名叫钱徽的老师傅,他曾经也在省中医院任职,退休后才来杏林医辅给考生们上课。
“这节课很简单,请大家从抽屉里挑出自己所认识的药材,然后分别写下它们的药性和用途,最后相互检查,看写在纸上的答案能不能对得上。”
“为了保证公平,请大家自行分组,再以小组为单位相互考核。小组的人数可以不固定,几个人都行。”
“好了,大家开始动起来吧。”
比起上一节干巴巴的理论课,这节课听着要轻松很多。
钱徽话音刚落,大家就开始各自组队进行药材训练。
“咱们组个队?”
“不了,我有队友了。”
“我可以加入你们吗?”
“不好意思,我们人够了。”
沈妙一连问了好几个人,都没有人愿意接受她。
是因为她有太多的黑卡遭人嫌弃?还是因为有一张红卡遭人嫉妒?
她也不清楚,不过她还是不想把人想得太坏,所以宁愿相信他们是因为都是之前一起上过课的同学,彼此熟悉才组队。
“陆鑫?要一起组队吗?”
“要来我们组吗?我们可以再多一个人。”
“上学期我们做过几天同学,怎么样,这次要继续当队友吗?”
虽说不是什么比赛,最后也不会有什么成绩,但每个人都无一例外地向陆鑫抛出了橄榄枝。
他可是天才,谁不想和天才多多接触,沾一沾他身上的灵气呢?
不过,就像他们对待沈妙那样,他也无一例外地选择了拒绝。
看着沈妙还像早上时那样,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靠后的地方,陆鑫双手插兜,不假思索地朝她走了过去。
“姐姐,咱俩组个队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