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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亲昵他的动作过于亲昵

    灯光下,少女蝶翼般的睫羽轻轻颤动,在她雪白的脸颊上投覆了一小片阴影。

    贺庭州突然轻笑了一下。

    看他这般反应,雁翎也不知道他信了没有。她有些忐忑,眨了眨眼睛:“二郎……”

    “嗯?”贺庭州抬手,眸中笑意未散,他漫不经心地将她黏在脸颊的一绺头发拂到耳后。

    雁翎一怔,身子不由地一僵,头皮一阵发麻,脸颊被他手指碰触到的地方也瞬间变得滚烫。

    他在干什么?!

    这个动作有些过于亲昵了吧?

    可他的神情、动作太自然了,仿佛这是一件十分寻常的事情。

    雁翎努力压下心里的那点别扭,面露担忧之色,说起正事:“二郎,那些画没弄丢吧?我当时……”

    “画没事。”贺庭州微一凝神,带着几分安抚意味,“你安心养伤,画的事情等伤好以后再说。”

    果然,到了这个时候,她还不忘了画。

    但此刻,他的心境已与先时大不相同。

    “嗯。”雁翎轻轻点一点头,十分信赖的模样。心里却在想着,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恰在此时,锦书和绣屏端着脸盆、巾帕等物进来,要帮她梳洗。

    这种时候,贺庭州不便在侧,他交代一句:“好好照顾秦姑娘。”就转身离去。

    他走之后,雁翎松了一口气,缓缓将目光转向绣屏。

    和锦书不一样,绣屏心思更单纯一些,心情都写在脸上。

    和她相处,要容易得多。

    此刻的绣屏板着脸,眼角微微发红,语气也干巴巴的:“秦姑娘。”

    雁翎顾忌伤处,小心翼翼地用右手接过她递来的巾帕,觑着她神色,轻声问:“绣屏,你是生我气了吗?”

    “没有。”绣屏摇头,仍木着脸,“奴婢不敢。”

    回想了一下那天的情形,雁翎叹一口气,诚恳道:“我当时不是有心要和你动手……”

    “奴婢知道,姑娘是担心世子的安危。”绣屏主动接道,“只是你那样做,太冒险了。万一……”

    才刚说得两句,她就语带哽咽,眼睛越发红了。

    那天的情形,绣屏记得清清楚楚。秦姑娘说不放心,要去帮忙。她听从世子的话阻拦她。不料秦姑娘竟也有功夫在身,还将她甩开,自己硬生生替世子挡下了那一箭。

    当时她距离有些远,赶不过去,但看得清清

    楚楚。那支弩箭原本是射向世子胸口的。也不知道秦姑娘是怎么反应过来的。

    “好了好了,我这不是没事吗?”雁翎连忙安慰她,“你看,虽然受了伤,但是能吃能睡的,养上一段时间就好了呀。”

    她越是安慰,绣屏越觉心里发堵,先时只是红了眼睛,这会儿竟吧嗒吧嗒掉下泪来。

    “不哭了,不哭了,我的错,我的错。”雁翎一本正经,“我跟绣屏保证,以后再也不敢了。”

    绣屏噗嗤一声笑了,嗔道:“秦姑娘浑说什么呢?”

    可她到底渐渐平复了心情,和锦书一道,帮左手不便的雁翎盥洗、喝药,又伺候着喝药、用膳。

    雁翎昏睡数日,今天刚清醒过来,明明腹中饥饿,也不敢吃太多,只能勉强用一些清粥小菜。

    到了深夜,她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因为怕扯到伤口,雁翎一动不动,只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这几日发生的事情。

    挡箭受伤一事,始料未及,但是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多想无益。

    眼下她伤势不轻,二哥他们又下落不明。短期内她肯定要暂留定国公府。

    目前看来,她大概是安全的。不然贺家也不会为她治伤、精心照顾。只是贺庭州的态度,她实在是琢磨不透。

    ……

    雁翎发觉,此次受伤,她的待遇大大提升。

    老夫人那边自不必说,原本就待她很好。变化最大的是卫夫人。不但派身边的寸金每日探视,连她自己都在听闻雁翎清醒的第二天亲自过来。

    “夫人。”见卫夫人进来,雁翎作势便要匆忙下床。

    卫夫人眼皮一跳,出言阻止:“快别乱动了,身体要紧。”

    雁翎冲她歉然一笑,果真不再乱动,半坐在床上。

    “伤口好些了吗?”卫夫人轻咳一声,“还疼不疼?”

    雁翎老实回答:“疼呢。”

    卫夫人皱眉,心情很是复杂。

    面前的少女长发披散、脸庞苍白,尽管开着窗,可卧房里仍弥漫着浓浓的药味,无一不在提醒着她挡箭的事。

    平心而论,卫夫人不喜欢秦泱泱,出身不高,无父无母。若不是祖辈之间有点交情定下了婚约,她凭什么进贺家的门?

    莫说二郎,只怕连二房的三郎都配不上。

    先时因为公主的事情,卫夫人不得不暂时忍着。数日前,公主婚事定下,她已经在谋划,如何让秦泱泱主动退婚了。偏生出了这么一桩事。

    舍身挡箭。

    有了这番举动后,卫夫人所有的不满都无法再说口,更别提说退婚了。

    真要说出来,那就显得他们贺家太忘恩负义了。

    思及此,卫夫人不免头疼。

    她是真不想有这么一个儿媳妇啊。

    定定神,卫夫人勉强做出一副宽和模样:“你这孩子,二郎自幼习武,又哪里用得着你去替他挡这一下了?”

    “夫人说的是,是我考虑不周。”雁翎神色诚恳,也不反驳,心想,我当时也没有想去挡。

    就连二哥,她想的也只是推开,从没想过以身相代。

    一旁的绣屏听着,替秦姑娘委屈,当即不顾规矩,帮忙解释:“夫人有所不知,当时情况凶险,那箭是冲着世子胸口去的。幸亏秦姑娘挡了一下,不然……”

    “绣屏!”雁翎出声制止。

    绣屏悻悻的噤了声。

    卫夫人叹一口气:“算了,我知道了。好好养着吧。缺什么,想要什么,只管找人去和我说,不会亏待了你。”

    “多谢夫人,泱泱记下了。”雁翎莞尔一笑,轻轻点了点头。

    她笑容灿烂,可卫夫人越发觉得心梗,扯了扯嘴角,勉强压下胸中情绪,又交代锦书她们几句,匆匆离去。

    一走出小院,卫夫人就长长吐一口气,抬手按一按眉心。

    真是发愁。

    除了卫夫人,贺家其他人也依次结伴探视,人人都关心雁翎的伤势,赞扬她的义举。

    而雁翎更关心的,却是另外两件事。

    一是二哥他们的安危。

    第二则是那幅《松鹤图》。

    她已经确定贺庭州那天在跟踪她。可若他对她心生怀疑,那他主动借给她的那幅《松鹤图》会是真迹吗?

    原本很笃定的事情,现在她有些动摇了。

    贺家的金疮药不愧是军营秘药,治疗外伤堪称一绝。将养一段时日后,雁翎肩头的伤好转不少。

    她让绣屏找出那天她在画馆买的一本册子。

    ——那本册子图文并茂,详尽讲述了如何装裱。是她花了不少银钱买下的。

    当然,册子也详细记述了如何在不损画的前提下,除掉原有的装裱。

    当时买这个册子,只是为了佐证她给自己带画出门找的理由,没想到这个时候居然派上了用场。

    雁翎寻思,既然一时半会儿见不到二哥,那她可以自己学会秘籍,拆开《松鹤图》的装裱看一看,究竟是真是假。

    只是装裱之术,学着并不容易。更别提毫无损伤地拆开了,还不能毁坏里面可能存在的藏宝图。

    雁翎决定从自己的画入手,一点一点,慢慢摸索,等确定熟练了再拆《松鹤图》。

    至于学装裱的理由,那都是现成的。——想画一幅画,亲自装裱了送给卫夫人做生辰贺礼。

    傍晚,暑气渐渐退去一些。

    雁翎在院中,似模似样地装裱自己的画。

    她左肩伤口尚未完全康复,因此裱画时,尽量不用左手。

    “姑娘,姑娘!”绣屏匆匆而来,两只手藏在背后,“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

    雁翎想了想:“红豆酥山?”

    现在天热,吃这个正好。

    绣屏笑嘻嘻地摇头,两只手从背后伸了出来。

    只见她左手拿着冰糖葫芦,右手则举了个糖人。

    看到糖人,雁翎脑海空白了一瞬,声音不自觉轻颤:“糖人?你在哪里买的?”

    会是二哥的线人吗?

    “后街啊。还有糖葫芦呢。那天咱们出门不是没见到吗?这回听说有,我就赶紧买了给姑娘吃。快尝尝吧,看怎么样。”绣屏一脸期待。

    雁翎伸手接过,状似无意问道:“绣屏,这糖人是不是可以做成其他模样?”

    “好像是,姑娘是不喜欢这个吗?”绣屏选的是个凤凰模样,她还以为秦姑娘会喜欢呢。

    雁翎正要回答,忽听一道清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喜欢什么样子,让人重新再做就是。”

    是贺庭州。

    雁翎扭头看去,只见贺庭州一身青衫,正不疾不徐朝她走来,“我可以陪你一起过去。”

    “不用了。”雁翎摇头,“我就是随口一问,我觉得这个凤凰也挺好的。”

    ——若那真是二哥的人,她更不愿让贺庭州和他见面。

    虽然劫囚车那天,二哥的人都遮掩了身形外貌,可贺庭州毕竟与他们打过交道。万一认出来怎么办?

    她不想冒这个险。

    贺庭州并不坚持。他的视线掠过石桌上的画轴,眉梢微动:“在裱画?”

    “嗯,对。大夫人的生辰不是快到了吗?”雁翎有意转移话题,快走几步,行至他跟前,“二郎,这个糖葫芦不错,你尝尝。”

    说着她将手里的糖葫芦递了过去。

    然而贺庭州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就着她的手,低头咬掉了一个糖球。

    动作自然,像是她在喂他一般。

    雁翎微微一愕,故作平静地收回视线。

    第32章 失控渐渐脱离掌控

    近来她养伤期间,贺庭州出入小院的次数明显增多,举止也和之前有些不同。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感觉他的有些举动过于亲近。

    偏生他神色自然坦荡,仿佛两人合该如此。

    倒像是她大惊小怪一样。

    雁翎收起杂念,盯着手里红艳艳的糖葫芦出神。

    后街卖的冰糖葫芦,味道有些偏酸。贺庭州尝后,面不改色,夸赞一句:“嗯,还不错。”

    “那,你喜欢都给你。”雁翎佯作自然递到他手边,十分大方。

    这一次,贺庭州伸

    手接了过来,却没有再尝,而是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圆形小扁盒,视线掠过她左肩:“这是宫廷秘药,涂在伤处,可祛疤。”

    “哇,真的能祛疤吗?”雁翎眼睛一亮,飞快地瞟了不远处的锦书一眼。

    昨天,她无意间提到,伤处可能会留疤。今天贺庭州就送来这么一盒药。

    其实她知道锦书和绣屏都是贺庭州的人,若她们暗中传递消息,她也不觉得奇怪。但是她昨天刚提怕留疤,今天他就送来祛疤的药。这让她惊异之余,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贺庭州微微一笑:“郑观春拿自己医术做担保的,应该能。”

    雁翎呆愣一瞬,意识到他口中的“郑观春”大约是郑太医。

    她素知郑太医医术高明,寻思这药多半管用。

    雁翎打开盒子细看,只见盒子里装着的是一种碧绿色的药膏,膏体晶莹透亮,隐隐约约还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香味。

    “那我收下了,替我谢谢郑太医。”雁翎合上了盒子,准备晚上就试试。

    “谢他?”贺庭州眉梢微动。

    雁翎微愕,眨了眨眼睛,慢吞吞道:“不该谢他吗?还是说我应该谢你?”

    贺庭州沉吟,一本正经道:“也不是不行。”

    雁翎噎了一下,小声咕哝:“我不是给你糖葫芦了吗?再说,我这受伤,也和你有关系的。还用再特意谢吗?”

    绣屏在一旁掩唇而笑,低声提醒:“姑娘,糖人要化了。”

    天气渐热,手里的糖人确实有要融化的迹象。

    雁翎不再理会贺庭州,低头尝了一口,甜丝丝的味道瞬间弥漫在口腔,几乎是入口即化。

    她一向不爱太甜的东西,但大约是近来喝苦药太多的缘故,居然觉得还不错。

    凤凰模样的糖人看着不小,可细究起来,并无多少糖。

    雁翎很快吃完,一偏头,见贺庭州正看着她,眸中蕴着浅浅的笑意。

    见她视线转来,他不闪不避,反而近前两步,抬手用拇指拭去她颊侧的一点糖渍:“这边沾了点东西。”

    雁翎蹭的后退一步,她看得清楚,他指腹上确实有一点明显的棕黄。

    那是糖人的颜色。

    雁翎只觉“轰”一声,脸颊发烫。

    又来了,又来了。

    他不是生性喜洁的吗?这会儿怎么不嫌脏了?还做这么亲密的动作。

    他不会真的把她当未婚妻了吧?

    不对,不对,先前他还派人跟踪她呢。

    雁翎心绪杂乱,面上却不显露多少,她只丢下一句:“我有点渴,去喝点水。”就匆匆回了房间。

    贺庭州瞥一眼石桌上的茶盏,眼神莫名。

    喝了一盏后,雁翎心绪稍稳,随即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方才反应有些大了。

    毕竟她明面上是对他亲近又依赖的未婚妻,还在危险时不惜以身挡箭。

    应该是害羞多一些,而不是震惊。

    这次就罢了。等下次……

    最好还是不要有下次吧。雁翎如是想。

    ……

    晚间沐浴过后,雁翎褪下了寝衣。

    左肩的伤口外表已经基本痊愈,结的痂掉落,变成了肉粉色的疤。她试着用指尖挑了一些药膏,小心涂抹在疤痕处。

    碧绿色的药膏涂在身上,顿觉一股凉意蔓延开来,还有点若有若无的麻痒。

    雁翎身子轻颤了一下,认真抹匀。

    但愿能有奇效。

    待药膏稍干,雁翎穿好寝衣下床,走至桌边。

    白天练了裱画,晚上夜深人静无旁人在,那就练习拆画吧。

    总得练熟悉之后,才敢拿《松鹤图》下手。

    ——那幅《松鹤图》一直在她这里。也是因为这一点,雁翎越发怀疑其真实性。

    但她内心深处到底还存有一丝侥幸,万一是真的呢?那要是不小心毁了,可就太可惜了。

    次日午后,雁翎寻个机会,带着绣屏一起去后街买糖人。

    她实在想看一看,那人到底是不是二哥的线人,以及二哥他们现下如何了。

    “秦姑娘果然不喜欢凤凰。”绣屏小声嘀咕。

    ——经过养伤期间的照顾,近来她和雁翎熟稔不少,说话也少了很多顾忌。

    雁翎不能道明真实缘由,只说道:“也不是,我就是想看看还有什么新花样。”

    停顿一下,她又道:“而且我想给你和锦书也各买一个。好东西怎么能独享呢?”

    绣屏不由地笑了,不好意思说,昨天她其实悄悄给自己买过了。

    此时,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后街不少摊贩躲到了阴凉处。

    雁翎隐约觉得,后面好像有人跟着自己。可她猛地回头看时,却什么也没看到。

    “怎么了?”绣屏不解。

    “没事。”雁翎摇摇头,“可能我看错了。”

    算了,就算有人跟踪她,现在也不是戳穿的时候。她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说是买糖人,但雁翎并未直接过去,而是先买了几份冰雪甘草汤、生淹水木瓜等夏日冷饮,才晃晃悠悠来到卖糖人的摊前。

    之前她只匆匆一瞥,看得不太真切。此次一见,雁翎基本能确认,这是二哥的人。

    因为这人的手腕上系了根五彩绳,是去年端午,她亲手编的。

    远远地看见她们过来,方成就眼睛一亮。

    他虽不曾见过雁翎,但是从沈惊鸿处见过其画像。因此一眼便认了出来。

    看她此刻左手拿着东西,行动自如,想来肩头的伤已无大碍。方成放心不少。

    没事就好,这样他也能向沈惊鸿交差。

    见雁翎身边还有旁人,方成不敢露出丝毫破绽,如同招待寻常客人一般,含笑招呼:“姑娘要糖人吗?我这里什么样子的都能做。”

    “我要猴子,再要个牡丹花的。”雁翎想了想,转头问绣屏,“你呢?你要什么?”

    “我还要凤凰。”

    雁翎点头,与方成讨价还价:“你看,我们买了三个,可不可以饶我们一个?”

    “什么?”方成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面露难色,“三个虽多,可我们小本生意,实在不能白送。除非你再添三文钱,我可以送一个。”

    “送什么?”

    “马或者竹子,姑娘挑一个吧。”

    雁翎笑笑:“那就竹子吧。”

    旁人或许不清楚,她是知道的。二哥曾经说过,永昌旧臣遗孤中侥幸能在外行走的,报平安最爱用的信物就是马或竹,取“马上平安”、“竹报平安”之意。

    二哥这是托人和她道平安呢。

    只是不知二哥他们现在何处,而且她现下还不能确定画的真假,也不敢贸然将画交给他们。

    ……

    是夜,雁翎又在悄悄练习拆画。

    与此同时,西院的灯也在亮着。

    卫夫人平常总是唤了儿子到正房去,这次难得地亲自端了一碗菌菇汤来到西院。

    “你尝尝味道怎么样,我很久没下厨,厨艺都有些生疏了。”

    贺庭州颇觉意外,但仍低头浅尝了一口:“很不错。”

    “嗯。”卫夫人含笑点一点头,开始说明来意,“二郎,前些日子,我让人去了一趟鄂州……”

    听到“鄂州”二字,贺庭州眉梢轻动:“嗯?去鄂州做什么?”

    “打听点事情。可派去的人在白沙镇打听了一圈,也没人见过秦姑娘和她奶娘。”卫夫人眉目间闪过一丝异色,“二郎,你说……”

    贺庭州沉默一瞬:“母亲不知道吗?当年因为遇到劫匪,只剩她们二人,一老一弱,不便长途跋涉,索性就没回祖籍,只在孝感住下。”

    “啊?”卫夫人一怔,呆呆地问,“还有这事?”

    虽同在定国公府,但她与秦泱泱来往确实不多,只知道是鄂州人士,当年随父母一道扶棺回乡。

    “嗯。秦姑娘入府的第一天,我就问过了。”贺庭州神色淡淡,“祖母也知道。”

    卫夫人闻言,有些讪讪:“那,那可能是我想多了,其实我也不是故意要查她,是之前派人去的……”

    那时南康公主婚事刚定,她有意取消婚约,偏偏儿子不让她插手。她心念一起,就

    想着派人看看,万一能抓着她一些把柄,也好让秦泱泱主动退婚。

    今日下属回来复命,卫夫人原本以为是意外收获,没想到竟被儿子三言两语给打发了。

    轻“唔”了一声,贺庭州问:“母亲是不是还想再派人去孝感查一查?”

    卫夫人隐约察觉到了儿子的不快,她扯了嘴角,小声道:“那倒也没有。”

    其实挡箭一事之后,她虽心不甘情不愿,可也差不多接受这个儿媳妇了。是今天派去的探子回来,说秦家祖籍没这号人物,她才又生了旁的心思。

    “嗯。”贺庭州略一颔首,神情如常,“该查的都查过了,母亲不用费心。”

    卫夫人勉强笑笑:“也是。”

    她甚至隐隐有点庆幸,还好谨慎了一些,先来问问二郎。不然大庭广众之下问出来,那可太尴尬了。

    卫夫人没有久留,甚至不等儿子喝完汤,就起身离去。

    贺庭州亲自送母亲出了小院。等回到书房,他脸上半点表情也无。

    他何尝不知道泱泱的古怪,但有些事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似乎脱离了他的掌控。

    第33章 假的想亲一口

    书房里安安静静,贺庭州双目微阖坐在桌边。

    他没有再去动母亲带来的那碗菌菇汤,而是任由它一点点变凉。

    突然,侍从溯风求见。

    “何事?”贺庭州睁眸,按了按眉心。

    溯风禀道:“世子,秦姑娘今天出门了一趟。”

    劫囚车事件中,溯风也受了点伤,之后就奉贺庭州之命继续暗中跟着秦姑娘。若有异动,及时上报。

    “嗯?”贺庭州眼神立变,语气却十分平静,“什么时候?和谁一起?去了哪里?”

    这还是她受伤之后,第一次外出。

    自从借给她一幅《松鹤图》之后,贺庭州就一直提防着她出去。上次她没能携画出走,他自然也不想再给她机会。

    ——她自己选择了挡箭,也就是选择了留下。

    “今天午后,秦姑娘和绣屏姑娘一起去了后街。购买了几份冷饮,还有四个糖人。”溯风如实回答。

    “唔。可有异样?”贺庭州微微蹙眉。

    又是糖人吗?

    溯风摇了摇头:“除此之外,并无异样。”迟疑了一下,他又道:“还有……”

    “嗯?还有什么?”

    “秦姑娘近来偶尔会支开锦书和绣屏,独自一人在房中忙碌,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溯风迟疑道。

    贺庭州沉默了一会儿。

    溯风不知道缘由,他却能猜出七八分。她这几日里忙忙碌碌,无非是在忙画的事情,大约和那幅《松鹤图》有关。

    只是为什么沉迷裱画,贺庭州着实有些猜不透。是为了给那天她带画出门圆谎?还是她想自己伪造一幅《松鹤图》来以假乱真?

    想到先前她为了《松鹤图》的几次小心试探,贺庭州无意识唇角微勾。

    见世子神色古怪,溯风有点摸不着头脑:“世子?”

    “无事。”贺庭州回过神,收敛了神色,“你继续盯着,有事就来报。”

    “是!”溯风抱一抱拳,面露迟疑之色,“用不用……”

    “什么?”

    溯风忙摇头道:“没什么。”

    他本来想问,用不用悄悄看一看秦姑娘到底在房中干什么,但转念一想,她毕竟是世子未婚妻。那又是少女闺阁之中,他若真的暗中窥视,未免太过失礼。

    因此,这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属下告退。”溯风抱一抱拳,大步离去。

    ……

    次日,公务结束的早,贺庭州回到定国公府外时,天还没完全黑。

    他心中一动,没直接回府,而是转道去了后街。

    不少摊贩还未收摊,后街甚是热闹。贺庭州视线扫过,不出意料,看到了一个卖糖人的摊子。

    那摊贩看上去大约二十出头的模样,五官平平,看见他近前,呆愣了一下,随即满脸堆笑:“世子要买糖人吗?”

    “你认得我?”贺庭州眉梢轻挑。

    方成所扮的摊贩心中一凛,却是挠了挠头,憨厚一笑:“当然认识。附近摆摊的人,谁不认识世子?”

    方成不知道贺庭州为什么突然来找他,但他不敢有丝毫大意。只把自己当成一个普通的小贩,拘谨之余又带些讨好和谄媚。

    贺庭州笑笑,不再深究,只吩咐道:“做个糖人,好看一点。”

    “好嘞。世子要什么样子的?”

    贺庭州略一思忖:“狐狸吧。”

    有些机灵却不够聪明的狐狸,偶尔会有些一些让人捉摸不透的行为。

    方成笑了一笑,立刻开始了制作。

    他本就有做糖人的手艺,在这边接应期间,更是练得炉火纯青。

    不多时,一只活灵活现的狐狸就已做好。

    “承您惠顾,十文钱。”方成笑着将糖人递了过去。

    贺庭州伸手接过。

    一递一接之间,贺庭州视线微转,竟注意到面前的小贩手臂肌肉明显。

    他心思微动,没有说话,只令身边小厮付了钱,转身离去。

    贺庭州刚一离开,方成就如同泄了气一般,长长地出一口气。

    天气渐热,糖人易化。

    贺庭州拿着糖人,直接去了雁翎居住的小院。

    夕阳西下,映得天边红彤彤的。

    院子里不知名的花开了,雁翎正坐在石桌前吃东西。见他进来,微微一愕,继而站起身,放下手里的小碗,笑意盈盈:“二郎来了。”

    仿佛是一个等待丈夫归家的妻子。

    “嗯。”贺庭州心底微微有些异样,神色却和平常无异,他行至她跟前,若无其事地拿出了糖人。

    夕阳下,棕色的狐狸糖人栩栩如生,散发着甜甜的气息。

    看见糖人,雁翎心头一跳,疑心他在怀疑什么,面上却是一片惊喜之色:“这是给我的吗?”

    “嗯。”贺庭州垂眸看了一眼精致瓷碗里的红豆酥山,将手上糖人递了过去,“快化了,得尽快吃。”

    雁翎本要直接接过,但想到他前天的做法。她心念一起,也学着他当时的模样,就着他的手,低头咬了一口糖人。

    伴随着她的动作,贺庭州只觉手上一重,心也跟着跳了一下。

    她的发丝拂过他的手腕,带起阵阵痒意。

    而少女抬头之际,已从他手里接过了糖人。

    贺庭州垂眸瞧一眼自己的手腕:“这么急?”

    雁翎不答,咽下口中的糖后,才小声道:“不是你说的吗?怕它化了。”

    定一定神,她又试探着问,“二郎怎么想起买糖人了?”

    “路过,就买了。”贺庭州语气如常,视线不经意落在了她唇上。

    她的唇形生的很好,可能因为刚吃过糖人的缘故,看上去红润丰盈,让人很想凑过去……亲一口。

    肯定是甜的。

    贺庭州喉结滚动了一下,倏地移开视线。

    雁翎眨了眨眼睛,她才不信他是路过。他平时又不从后门出入。

    但她并不揭穿,只低头默默吃着糖人。

    贺庭州垂眸,压下心里的那点痒意,状似漫不经心地道:“如果喜欢,可以让锦书她们去买,你不必特意出门。”

    雁翎动作一顿,抿了抿唇,心里清楚他这是在点她呢。

    她一声不吭吃完了糖人,才垂着脑袋:“嗯,我知道了。”

    然而雁翎心内却在想着,放心,即便他不说,她也不会经常出去,她也怕引起他们对二哥线人的怀疑。

    等过段时间,她拿到藏宝图,离开了此地,又怎会受他约束?

    见她乖巧应下,贺庭州微微一笑,又说一句:“酥山不可多吃,太凉容易伤身。”

    “嗯。”雁翎点头,心里却很不以为意。

    贺庭州还有事在身,也不久留,又略略交代了几句,就离开了此地。

    翌日,贺庭州回到定国公府,已经接近亥时,他没再去雁翎处,而是让人送了一盒口脂过去。

    雁翎见到口脂,颇有些莫名其妙。

    他什么意思?觉得她唇色淡吗?再说,她自己也不是没有。

    想不明白,雁翎干脆不想,只让锦书把口脂收了起来

    ,自己仍专心研究裱画。

    卫夫人的生辰越来越近了。

    雁翎的裱画、拆画技术也日益纯熟。

    毕竟她打的名义是画一幅画装裱好送给卫夫人,总不能一直霸着那幅《松鹤图》不还,得抓紧时间行动。

    近几日贺庭州好像很忙,每天早出晚归,来她小院的次数大大减少,无形中为她拆画提供了便利条件。

    雁翎决定动手。

    是夜,她屏退锦书和绣屏,朝空中虚虚拜了几拜,暗暗祈祷漫天神佛相助。

    希望画是真的,希望藏宝图完好无损,希望她还能让其重新恢复原样。

    随后,雁翎郑重打开了那幅《松鹤图》,将其装裱认认真真记在心里,确保等会儿重新装裱时能一模一样。

    工具早已准备齐全。

    她小心翼翼,用一根极细的针轻轻挑破画卷背后的锦绫。

    经过她的不断练习,这样技艺,她已十分娴熟。果真如她所预料的那样,画卷本身并无丝毫破损。

    雁翎松一口气,悬着的心缓缓放了下来。她稳了稳心神,认真一点一点地搜寻。

    锦绫与画紧紧相贴,连一丝一毫的缝隙都没有。

    这中间怎么可能会有藏宝图呢?

    失望一点点漫上心头。

    雁翎不死心,又如法炮制,从另一侧挑破了锦绫。

    依然没有。

    其实雁翎早就有心理准备,先前也怀疑过这画是假的。可真等她确定了这一点后,仍是抑制不住的失望。

    这一瞬间,她只觉得身心俱疲,无力地坐在椅子上,感觉自己这段时间的辛苦完全白费了。

    亏她还那么认真地学习裱画技艺。

    但很快,雁翎就又重新打起精神,全神贯注,一点点修补。

    她不仅要修补,还要修补好,修得不能让人看出一丁点破绽,不能让人知道她已经察觉了画是假的。

    雁翎手上动作飞快,不多时,画已恢复了原本模样。

    果然贺庭州早就提防她了,也难怪他那般大方地就把画借给她。

    雁翎寻思,贺庭州起疑后,能对她神色如常。她自然也可以做到。

    反正她苦也吃了,罪也受了,无论如何,一定要拿到真正的《松鹤图》。

    第34章 打算也不知道他什么打算

    雁翎很快调整好了心情,将画拿至灯边细看,确认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破绽后才收了起来。

    她仿佛不知道这幅画是假的,仍把它当做珍宝一般,小心翼翼地对待。

    至于绘画、裱画之事,雁翎继续每天练习。

    这天温萦来找她,看见雁翎在裱画,近前瞧了两眼,撇一撇嘴:“你画成这样,就算裱成一朵花儿,也没什么可看的。”

    “你说的很对。”雁翎停下手上动作,面露愁色,“可是,我也不可能在两三天里,就画技突飞猛进啊。”

    她幽幽地叹一口气,甚是遗憾:“唉,我又不像阿萦你,在绘画方面有那么高的天赋。”

    “你知道就好。”温萦下巴微抬,面上沾染几分得色,停顿一下,又道:“当然,天分是一方面,还要有名师教导。我小时候,可是大舅母亲自教我作画的。”

    她生母早逝,自幼寄居在定国公府。除了外祖母,府上对她最好的就是卫夫人了。

    雁翎闻言更加艳羡:“哇,真好,我也就跟二郎学了几天。你知道的,他那么忙,哪有时间教我?就给了我几幅画,让我自己临摹钻研。”

    听到“跟二郎学”,温萦脸色微变,但听到后面的话,她神色不自觉缓和不少:“二表哥当然很忙了,你别总缠着他。”

    二表哥教导她,肯定是秦泱泱要求的,或许也有外祖母的缘故。温萦知道,二表哥一向孝顺。

    然而话一出口,温萦又隐隐有些懊悔。

    她很不待见秦泱泱,但对方上次替二表哥挡了一箭。她再说这话,似乎有点过分。

    于是,温萦匆忙转移话题:“画呢?不是说二表哥给你画让你学习的吗?都给了什么画?让我看看。”

    雁翎犹豫了一下,让绣屏去拿画,自己则介绍:“有《寒梅图》、《松鹤图》……”

    “《松鹤图》?”温萦立刻打断,“不可能吧?他连《松鹤图》都借给你?那不是御赐的吗?”

    不等雁翎回答,她就又喃喃自语:“二表哥平时都不轻易示人的,居然借给你……”

    看来二表哥对秦泱泱,是真的很好很好啊。

    雁翎心想:你二表哥借给我的,其实也是假的。

    但她没有说出口,只说道:“他本来不愿借我的,是因为我要画一幅画作充作寿礼送给大夫人,他才勉强肯借。”

    温萦冷哼一声,一抬眸,见绣屏已抱着画走了过来。

    好几幅画,温萦一眼就看到了那幅《松鹤图》,她脸色变了又变:“既然你用来贺寿的那幅画都画好了,现在也用不到了吧?是不是该还给二表哥了?”

    “这……”雁翎面露迟疑之色。

    这幅假画留在她这儿好像没用。

    温萦瞪着眼睛:“怎么?难道你想一直霸着不还?”

    雁翎摇头:“那也……”

    “那也没有”四个字尚未说完,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道:“她是贺家未来的少夫人,画在她手上,不算霸着。”

    声音不高,但一字一字说的格外清晰。

    雁翎心头一跳,扭头看去,见贺庭州不知何时已站在小院门口。

    夕阳给他身上镀了一层淡淡的光阴,让他的眉眼看起来柔和不少。

    见他向这边走来,越走越近,雁翎深吸一口气,心想,面上倒是大方,可惜给的是假画。

    不过她虽暗自腹诽,脸上却是一派欣喜模样:“二郎,你来了。”

    温萦一双眼睛瞪得更圆了。她看看画,再看看贺庭州,满脸的难以置信。她没听错吧?

    “二表哥,这可是……”

    “是什么?”贺庭州语气淡淡,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

    温萦悻悻地道:“没什么。”

    雁翎则调整了心态,亲近而信赖:“二郎,你来的正好,明天就是大夫人的生辰了,你快帮我看看我这幅画怎么样?”

    她将新装裱好的画递到他面前,一双明眸忐忑而又期待地看着他。

    雁翎的画模仿了那幅御赐的《松鹤图》,但构图方面又有明显不同。

    贺庭州低头看了看,轻轻颔首,也不评价画技高低,只说一句:“心意到了就可以。”

    雁翎叹一口气,有些发愁的模样:“我是怕大夫人不喜欢呢。”

    “她会喜欢的。”贺庭州宽慰,甚是笃定。

    即便不喜欢,也会给她留几分面子。

    夕阳洒在二人身上,和谐而美好。

    温萦实在看不下去,扁了扁嘴,悻悻离去。

    “二郎,这幅《松鹤图》……”雁翎有些迟疑,试探着问,“是不是该还给你了?”

    “你不用了?”贺庭州有些意外。

    雁翎低垂下脑袋:“我画好了,用不上了。而且阿萦说的对,这画贵重,我怎好一直留着?”

    她俨然不曾识破此画的秘密,小心翼翼将画收好,有些不舍地递向贺庭州。

    贺庭州并未立刻接过,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紧盯着她,试图观察她此刻的神情变化。

    可偏偏她低垂着头,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她长长的睫羽在微微颤动。

    静默了一瞬后,贺庭州忽的轻笑一声,接了过来,又问:“以后还学画吗?”

    雁翎有点犹豫。这幅假画证明,她先前的策略或许并不正确。

    他提防着她呢,不可能让她轻易地拿到真画。但是没关系,他会假装,她也会。

    跟他

    学画,无疑是一个不错的途经。

    “嗯?”贺庭州饶有耐心地看着她。

    “学。”雁翎很快做了决定,眸中笑意盈盈,“只要你别嫌我蠢笨才好。”

    贺庭州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二郎,你看。”雁翎打起精神,带他去看那些被她淘汰掉的画。

    贺庭州一一看去,心想,这位秦姑娘行事还真是严谨。

    每一幅画都比前面有进步,鲜有例外。

    贺庭州低头看画之际,雁翎就站在他身侧。

    两人离得很近,他能嗅到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馨香。

    贺庭州心思一动,注意力从画上移开,冷不丁问:“怎么不用口脂?”

    “啊?”雁翎眨了眨眼睛,慢吞吞道,“不止口脂,我受伤之后都没妆点了。你没发现吗?”

    贺庭州视线不自觉落在她脸上。

    她似是有些不解地问:“我的唇色很淡吗?”

    少女眉如翠羽,肌如白雪,一张一合的红唇娇艳犹如盛夏的石榴花。

    确实也无需额外的装扮。

    “没有,正好。”贺庭州视线重新落在画上,心思却早已不在画上了。

    贺庭州离开时,带走了那幅《松鹤图》。

    回到书房后,他仔细检查,和他出借时相比,几乎没有不同。

    但他猜测,这幅画多半已经被调包了。——她先前学画裱画恐怕就是为此。

    也难为她几乎能以假乱真了。

    贺庭州收起了画,心想,没关系,他给的本来就是假的。

    只是不知道,她拿了《松鹤图》到底要去做什么。

    贺庭州稳了稳心神,在溯风之外,又暗中派了一个人,去盯着秦姑娘。

    尤其明日家里热闹,不能让她趁乱离去。

    ——既然那天她没有趁乱携画逃走,那就永远留下吧。

    ……

    次日是卫夫人生辰,因为不是整寿,且上面还有长辈,因此没有大办。

    只有卫夫人的娘家亲眷前来为其庆生。

    温萦站在卫夫人身侧招待客人,姿态亲昵,宛若卫夫人的亲女儿一般。

    而雁翎则在不远处安静站着。

    她年轻貌美,又是一副生面孔,且明显不是丫鬟打扮,不多时就有人注意到了她。

    “如因,这位姑娘是?”卫夫人的嫂子朱夫人好奇询问。

    卫夫人笑意微敛:“这是鄂州的秦姑娘。”

    “哦,是二郎小时候定下的那个未婚妻。”朱夫人恍然大悟。

    “对,就是二郎那个未婚妻。”卫夫人声音极低,但已足够众人听见。

    “果真是位标致的美人儿……”众人不管心里怎么想,纷纷出言称赞。

    雁翎微微含笑,该施礼就施礼,该打招呼就打招呼。

    朱夫人好奇地问:“如因,二郎什么时候成婚?我也好讨杯喜酒喝。”

    “得看老夫人的意思。”卫夫人含糊回答。

    其实老夫人答应过婚期由他们夫妻自定,是她自己不太情愿。

    所幸旁人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深究,很快就又转到了别的话题。

    雁翎在一旁默默站着,心内迫觉惊诧。卫夫人居然当众这样直接介绍她,有点意外。

    唔,贺庭州昨天也说她是未来少夫人。

    本以为是权宜之计,怎么近来感觉这婚约越来越牢靠了呢?

    是因为她挡那一箭的缘故吗?

    不说别人,至少卫夫人的态度是那个时候发生变化的。

    那贺庭州呢?他一边怀疑她,一边继续这婚约吗?还是说他有别的打算?

    ……

    卫夫人生辰,贺庭州并不在跟前。

    他在一大早给母亲叩头祝寿后,就去了大理寺。直到忙完公事才回来。

    换下官服后,他去了正房。

    刚进院中,就看见了在檐下站着的雁翎。

    “泱泱,怎么站在这儿?”贺庭州问。

    “二郎!”雁翎抬头,露出俏生生的脸,“大夫人和舅夫人说话呢,我出来透透气。”

    贺庭州注意到,她的唇色比平时更红一些。

    他心念微动:她今天涂了口脂。

    第35章 念头你想什么时候成婚

    像是被露水浸润过的樱桃,亟待人品尝。

    贺庭州眸光轻闪,喉结无意识滚动,轻“嗯”了一声。

    “二郎,我画的画,大夫人夸了好几句呢,舅夫人和几个表小姐也都在夸我……”

    雁翎声音清脆,语调欢快,一双杏眸波光粼粼,伴随着头上发钗的微微晃动。

    她眉梢眼角带着笑意,很开心地在同他分享这个好消息。

    “是吗?”贺庭州近前几步,抬手帮她正了正发簪,“那你可以放心了。”

    对于他这突如其来的亲近动作,雁翎已不像最初时那般震惊。

    她点一点头:“是啊,也不枉我这么多天的辛苦。虽说我现在画技一般,但是做个裱画匠绰绰有余。”

    贺庭州眉梢微动:“不错,也算有个谋生的技能。”

    雁翎不由地轻笑出声:“谁要拿这个谋生了?可以你画了画,我帮你装裱啊。”

    “嗯?”贺庭州目光微凝,他心里清楚,她学裱画多半是与那幅《松鹤图》有关,但眼前却不自觉地浮现出另外一幅画面。

    他画了画,她认真地为他装裱,偶尔抬眸看他一眼……

    贺庭州忽的心头一跳,视线微转:“随我进去见见舅母吧。”

    “哦。”雁翎应下,然而下一瞬,垂在身侧的手就被他握住。

    雁翎一怔,下意识要挣脱。但心思一转,须臾间就改了主意。

    眼下无需多想,先顺势而为。

    于是,她定一定神,偏头看向他,小声道:“你不要这样,会给人看见的。”

    说着她手指在他掌心轻轻挠了两下。

    贺庭州只觉得痒痒的,且这痒意一点点蔓延至全身,连头皮都似乎有些发麻。

    他脚步一顿,没有立刻松开手,而是垂眸看向她。

    她瓷白的脸颊上沾染了一层淡淡的红晕,连耳根似乎都有些红了。此刻,雁翎也正抬眸看着他,目光澄澈,潋滟动人,从中分明能看出他的身影。

    “二郎!”她语带嗔怪,避开他的视线,用另一只手轻轻推了他一把。

    说是推,但并未用太大力道。贺庭州却松开了她的手,若无其事道:“好了,走吧。”

    “嗯。”雁翎垂眸走在他身侧。她猜不透他的心思,但她很清楚自己的意图。

    ……

    另一侧,卫夫人让温萦同侄女玩耍,她则正娘家嫂子说起了体己话。

    “我瞧着,你对那个秦姑娘不太满意?”朱夫人比小姑子年长数岁,进门时,小姑子还未出阁,因此一直拿她当妹妹看。

    卫夫人也不瞒她,如实答道:“是不太满意。嫂子,你说说她一个孤女,家里也没落了,在乡下一待就是十多年,如何能配得上二郎?”

    “可她毕竟是老国公在世时定下的……”

    “是啊,不止呢。”卫夫人叹一口气,将之前雁翎为二郎挡箭一事也说了出来,愁道,“你说这让我还怎么开口?”

    朱夫人闻言也皱了眉:“确实不好办。再不好,可人家有情有义的。”

    停顿一下,朱夫人又问:“二郎呢?二郎是什么态度?”

    说起这个,卫夫人就有些不快:“他不让我管。”

    “什么?”

    “说是不让我管,可他言语里总是护着。”卫夫人叹一口气,“只怕也是满意的。”

    “既然如此,那你还愁什么?儿孙自有儿孙福。”朱夫人出言宽慰,一抬头,遥遥看见外面的那两个人。

    贺庭州自不必说,身形颀长,容貌随了父母的优点,极为俊美。而那位秦姑娘,也是难得的好相貌。两人站在一处,俨然是郎才女貌,莫名的和谐般配。

    朱夫人怔了一怔,示意小姑子去看。

    卫夫人也看见了。在她的印象中,儿子性子清冷,还有些板正。但和秦姑娘走在一处,分明有哪里不同。

    可具体哪里不同,她也说不上来。只觉得他眉眼似乎都柔和了不少。

    朱夫人轻轻拍了拍小姑子的手背,轻声道:“罢了,别多想了。咱们这样的人家原本也不指望娶个媳妇提升门楣,我瞧这姑娘挺好,难得是二郎喜欢。”

    说话间,那二人已相偕而至。

    卫夫人知道嫂子说的有道理,可心里到底是有那么些别扭。她又叹了一口气,最终什么也没说。

    ……

    卫夫人生辰过后,雁翎的裱画暂时告一段落,但是学画之路却没有停止。

    她旁敲侧击,从老夫人口中得知,那幅御赐的《松鹤图》一直由贺庭州保管,并不在其他人手中。

    可雁翎思来想去,感觉除了书房和画斋,好像也没有能藏画的地方。

    最符合条件的其实是上次那个用机关打开的柜子后面,隐蔽,不易察觉,还需要特殊的、他随身携带的玉佩才能打开。

    可偏偏那又是假的。

    雁翎有些迷惘。

    不过没关系,一点一点找就是。

    反正她有的是耐心。

    而雁翎并不曾察觉,她的一举一动都落在暗地里那个人的眼中。

    是夜,雁翎已然入睡。

    溯风悄悄去了西院,求见世子。

    贺庭州还未就寝。这几日大理寺事多,他回来的也迟。此刻已稍微有了些倦意,但在溯风面前,丝毫不显疲态。

    “怎么了?秦姑娘这几天有异动?”

    “没有。”溯风摇头,“同往常一样,秦姑娘上午在女学读书,晌午陪着老夫人用膳,又小憩了一会儿,午后和二小姐、三小姐她们说话。其余时间都在院中看书、习字、画画。对了,还和绣屏踢了一会儿毽子。”

    贺庭州轻“唔”了一声:“没有出门吗?”

    “没有。”溯风果断摇头。

    他有些不解。在他暗中观察秦姑娘这段时日,并未发现她有任何出格之举。况且她先前曾为世子舍身挡箭。他实在想不通,世子为什么对她这般防备。

    若说暗中保护,那还情有可原。偏偏又不是。

    贺庭州双目微阖,沉默了一会儿,才道:“继续盯着。”

    “是,属下告退。”溯风抱拳应下。话一出口,他又忍不住问,“世子,秦姑娘是有什么问题吗?”

    ——他知道这话有些逾矩,作为下属,他不该这般问的,只管照办就是。可他实在是心里痒痒。

    贺庭州睁开眼眸,也不回答,只静静地看着溯风。

    他目光沉沉,犹如实质一般落在溯风身上。

    溯风初时还在好奇答案,但长久的安静让他渐渐不自在起来。脊背一点点塌下去,他垂下头,低声道:“世子,属下……”

    贺庭州神色淡淡,只说了一句:“溯风,你今天话有些多了。”

    不轻不重的一句话,溯风却好似压在身上的力道陡然减轻,忙道:“属下失言。”

    “下去吧。”贺庭州并未为难他。

    “是。”

    溯风匆匆退了出去。

    夜风吹过,惊觉额头凉凉的,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竟出了一头汗。

    而贺庭州却仍在回想溯风的话。

    她有什么问题吗?

    曾经,贺庭州对此十分笃定,很确信她是为了一幅画。

    她偷偷潜入他的书房,她故意隐藏画技,她对《松鹤图》的格外关注。她拿到《松鹤图》后就携画外出……

    种种细节,无一不在向他表明:她有问题。

    但是那天,她放弃了携画逃走,而是选择挡下了那一箭。

    那一幕太过震撼,以至于贺庭州原本缜密的心思,也开始变得紊乱。

    不,或许在那之前,他的心就有点乱了。

    他想留下她。

    至于她的那些问题,或许也不算什么问题。又或者从头到尾,都只是他的猜测。

    如果硬要找的话,她的每一个怪异举动,他都能为其找到理由。

    ……

    这一夜,贺庭州很晚才入睡。

    很少做梦的他破天荒做了梦。

    梦里是在一辆疾驰的马车上,依稀是那天出门看鹤的情形。

    少女坐在他对面,手上正在摆弄鲁班锁。偶尔抬起头,和他说几句话。

    具体说的什么,贺庭州听不清,只注意到她的嘴唇红嫩润泽,像是刚洗过的樱桃。

    突然,马车一个趔趄,雁翎手里的鲁班锁掉落,而她则整个人扑进了他的怀里。

    贺庭州一愣,伸手帮她稳住了身形。

    少女却蓦的抬头,亲上了他的唇。

    ……

    贺庭州猛地惊醒过来,下意识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唇瓣。

    随即才意识到,那只是个梦。

    他阖了阖眼睛。随着他的清醒,梦中原本清晰的触感变得模糊了一些。梦中的画面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夜还很长,但贺庭州睡不着了。

    他干脆披衣下床,站在窗下,静静地坐着。

    月华如水,隔着窗纸照进来。偶尔有凉风吹过,一个念头在心底不断翻滚,越来越清晰。

    ……

    次日贺庭州回家早,到定国公府时,天还没黑。

    /:.

    得知消息,雁翎匆匆去找他。

    ——她想再观察研究看看,真正的《松鹤图》到底在哪里。她虽有耐心,可也不想一直这么拖下去。

    当然,雁翎没空着手去,她了一份自己亲手做的碧玉酥山。

    如今天气渐凉,冰凉甜美的酥山最是适宜。

    一层冰沙,一层乳酪,还有一层瓜果,被她点成山峦模样,放在精致的盘子里,引得人食欲大增。

    “二郎,你尝尝怎么样?”雁翎笑吟吟问,甚是自然地将手中汤匙递过去,“我做了好久呢。”

    贺庭州接过汤匙,并没有去尝酥山,而是问道:“你想什么时候成婚?”

    “啊?!”雁翎一怔,疑心自己听错了,她眨了眨眼睛,“你说什么?”

    贺庭州抬眸,凝视着她的眼睛,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我问你想什么时候成亲?下个月、下下个月都有吉日。”

    第36章 婚期事情的发展完全不受她控制

    成婚?!

    雁翎长长的睫羽不停地颤动,一时间心乱如麻,好一会儿才勉强找到自己的声音:“我,我们成婚吗?”

    “当然。”贺庭州微微颔首。

    “可是……”

    贺庭州没有错过她脸上的犹疑之色,他凤眸微微眯起,目光渐渐锐利:“可是什么?”

    雁翎略一思忖,委婉问道:“二郎,大夫人和国公爷是怎么说的?”

    说不定他们有其他意见,可以拖延一二呢。

    “父亲不大管事,母亲……”贺庭州略一停顿,“她也无意插手。”

    父亲对这婚约本就没有任何意见,母亲这边先时不同意,现在也渐渐改观。况且,他真正决定的事情,他们也更改不了。

    “所以,泱泱,你想把婚期定在什么时候?”贺庭州耐着性子,语气是罕见的温和。

    雁翎有点慌,她想什么时候?她压根就没想过和他成婚的事情。一直以来,她想的都是拿到画就脱身离去。

    “你先吃,当心酥山下面的冰化了。”雁翎指一指酥山,飞快寻找借口,“下个月、下下个月都太急了吧?连准备都来不及。”

    贺庭州看向她的眼睛:“泱泱,你是不想太急,还是不想成婚?”

    他声音不高,语气如常。但雁翎听在耳中,却是心里一紧。

    被看出来了吗?很明显吗?

    雁翎定一定神,连忙正色道:“我当然是不想太急了。怎么会是不想成婚?要是不想成婚,我何必千里迢迢来到京城呢?老夫人她们对我那么好,我肯定是想在这里过一辈子的。只是,只是成婚毕竟是一辈子的大事,还是要从长计议。”

    “唔。”贺庭州轻笑了一下。

    雁翎回之一笑,心里暗暗焦急,也不知他信了没有。

    她委实搞不清他到底怎么想,他不会真的想和她成婚吧?还是另有想法?

    想到他之前的派人跟踪,以及那幅假的《松鹤图》,雁翎感觉后者可能性或许会更大一些。

    既是如此,那就先应付当下。其余的以后再说。

    贺庭州不紧不慢问道:“那你想怎样从长计议?”

    “就,问问老夫人他们的意见,大家都商量好,一步一步来嘛。我们又没成过亲,这种事还是得长辈帮忙拿主意。”雁翎笑笑,又催促道,“你快吃嘛,等会儿都化了。”

    少女声音轻柔,催促之余隐隐带一些撒娇

    的意味。

    贺庭州深深看了她一眼,终于低头尝了一口酥山,甜甜的,凉凉的。

    但他心内那若有若无的气闷却并未散去。

    ——虽然她没强烈反对,但她好像也没有很期待两人的成婚。

    “味道怎样?”雁翎主动询问,有意转移话题。

    “不错。”贺庭州又尝了一口,漫不经心道,“那就一步一步来。”

    “嗯。”雁翎顺从地点一点头,心想,那只能更快一些找到真的《松鹤图》了。

    ……

    说是一步一步,但两人幼时已经定过亲,秦家又没了长辈,三书六礼中真正需要再走的步骤也不多。

    次日,贺庭州正式提起二人的亲事。

    彼时,定国公夫妇皆在老夫人的松鹤堂。

    老夫人听后甚是欢喜,当即抚掌而笑,连声道:“好啊,好啊。我早就等着抱重孙子了。”

    定国公也道:“二十一了,是该成家了。何况人家姑娘来这么久了,也不能让人家一直不明不白地住着。”

    说着他将视线转向了妻子。

    卫夫人则垂下眼眸,勉强扯了扯嘴角:“嗯,那就成婚吧。”

    她是不乐意,可是又能怎么办呢?丈夫、婆婆、儿子都乐意。这位秦姑娘既有婚约,又有义举。她也懒得反对了。

    随他们去吧。

    这三人点头后,婚事便渐渐提上日程。

    老夫人疼爱雁翎,不想委屈了她,特意拿出一些私房钱,一部分给雁翎置办嫁妆,另一部分则要给她做压箱底的钱。

    “不,这些我不能收。”雁翎坚决推辞。

    “我给你你就拿着,两手空空嫁进来,你面上不好看。”老夫人道。

    雁翎摇头,有些固执:“反正我不要。”

    她收老夫人的东西已经够多了,自觉辜负老人家的好意了,哪能再要人家的体己?

    老夫人笑着用食指点了点她的额头:“真是怪脾气。罢了,你小孩子家可能也没经验。别管那些了,你先安心备嫁吧。”

    既然泱泱坚持不收,那等他们婚后,她再私下给补贴也是一样。不过嫁妆,还是要帮忙准备的。

    高门大户,他们做主子的或许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但下人容易拜高踩低,且将来三郎、四郎也会成亲,妯娌之间难免被比较。

    因此,她不但要给泱泱准备嫁妆,还要准备的丰厚一些。

    老夫人上了年纪,平素已不大管事。如今遇见喜事,竟也不觉得辛苦。

    温萦来松鹤堂向外祖母请安时,见其正在听如意念单子。她在外边停了一会儿,脸色不由地一变。

    果然,外祖母对秦泱泱满意地很。

    温萦咳嗽一声,故意发出很大的声响。

    老夫人示意如意先退下,含笑问:“阿萦来啦?”

    温萦福了福身:“外祖母安好。”

    “好,好。”老夫人觑着她神色,笑问,“阿萦这是怎么了?谁给你气受了?”

    “没有,就是觉得外祖母很偏疼泱泱。”

    “谁说的?外祖母也偏疼你。你放心,泱泱有的,你将来肯定也有,而且只多不少。”老夫人摩挲着外孙女的发顶。

    这毕竟是她早逝女儿的骨血,她又怎会不疼?

    温萦试探着问:“外祖母既然疼我,那也能把我一直留在身边吗?我想永远陪着外祖母。”

    她从小在定国公府长大,对这里熟悉无比,不想到外边去。

    “你这孩子,真是糊涂了。姑娘大了,都是要嫁人的。哪能一辈子陪着我这老太婆?”老夫人含笑嗔怪。

    温萦没有说话,心想:怎么不能了?要是一辈子不出嫁,或者就嫁给表哥,亲上加亲,可不就能一直留下吗?

    但这话她不能说出口。因为她在贺家住了这么多年,外祖母他们要有这个心思,早就定了,会一直等到现在吗?

    可是一想到将来要离开此地,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温萦就不免心中烦闷。

    ……

    雁翎有点慌。

    自从贺庭州正式提出成婚一事后,事情的发展就完全不受她控制了。

    先是定国公府的当家人全员赞成,无一反对,后是老夫人给她塞私房钱,现在针线房竟然都过来给她量尺寸,又让她选料子。

    “什么料子?”

    “是喜服的料子。”针线房的娘子含笑道,“老夫人交代了,成婚是大事,得按姑娘的意思来。”

    雁翎对这些不太了解,随便选了一种。

    “姑娘再选个花样吧。”

    雁翎低头看去,只见送来供选择的花样极多:鸳鸯戏水、并蒂莲花、锦绣祥云、凤凰牡丹……

    “那就祥云吧。”

    “成。”针线娘子退了出去。

    雁翎则继续发愁《松鹤图》的事情。

    这两天,她又有意无意去过两次西院,实在看不出它会放在哪里。

    可是,再过两个月,他们就要成婚了。如果一直找不到,难道要这么稀里糊涂地就和贺庭州成亲吗?

    要是一辈子找不到,就稀里糊涂地过一辈子吗?

    一想到这种可能,雁翎心中一凛,连忙摇头。

    不行不行,她来这儿是有正事,又不是贪图国公府的富贵。

    可是,画到底在哪里呢?

    “泱泱。”

    贺庭州的声音突然响起。

    “啊?”雁翎回头看去,见他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了小院门口。

    “二郎来啦。”她收起杂念,含笑走向他,“刚才针线房的绣娘来过了,让我挑料子和花样。我挑的是蜀锦和锦绣祥云……”

    她絮絮而谈,仿佛闲话家常一般。

    “嗯,祥云也好。”贺庭州微微一笑,心情不自觉放松了一些。

    他并不讨厌听这种琐碎,相反还觉得有种说不出的亲近。

    “你喝茶。”雁翎为他斟了一盏茶。

    ——尽管她心里有许多想法,面上却是一派亲近依赖模样。

    贺庭州接过茶盏,浅啜一口后又放下:“明日我休沐,咱们出去。”

    “去哪儿?”雁翎眨了眨眼睛。

    “去看房。”

    “什么?”雁翎懵了一瞬。

    贺庭州笑笑:“祖母的意思,再给你置办一处宅院,算是你的陪嫁。既是给你的,你不亲自看一眼怎么行?”

    “不用了吧?”雁翎有些尴尬,“都知道我……”

    “泱泱。”贺庭州轻声打断了她的话,“先去看一看。”

    雁翎沉默一瞬,点了点头:“好吧。”

    她对自己说,这不是她自己想要的,是贺家的意思。就当,就当是她挡那一箭的报酬好了。

    不对,也不能算报酬,反正到时候还会还回去的。

    夏季天亮得早。

    次日,雁翎早早起床梳洗。

    绣屏帮她绾了个时兴的发髻,又细心装扮了一番。

    待车马准备好后,雁翎就进了车厢。

    不出所料,贺庭州与她同乘一辆马车。

    一身云纹锦衣,腰系白玉宽带,越发显得他英姿楚楚。

    马车驶动。

    贺庭州突然开口:“这次没带鲁班锁?”

    “没有。”雁翎摇头,提起这个,她不免想起上次看鹤的事情,思绪一转,又想到了倩娘的婆婆。

    贺庭州轻“嗯”了一声:“有些远,可能会有点无聊。”

    “没有啊,不无聊。”雁翎说着掀帘向外望了望。

    外面时不时地会有行人经过。

    雁翎放下帘子,随口问道:“二郎,你最近是不忙了吗?”

    说话间,她视线微转,目光不经意地落在他腰间的玉带上。

    不知怎么,那天在画斋,他取下腰间玉佩打开机关的场景不期然浮现在脑海。

    一个念头倏地涌上心头。

    第37章 灼热他到底什么意思?

    早年雁翎曾听义父讲过,“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二哥也曾说,灯下黑,危险的地方有时反

    而更安全。

    会不会真正的《松鹤图》藏身地,她其实已经见过了呢?那个地方隐秘,既藏得下假的,肯定也藏得下真的。

    总不至于皇帝赐给贺庭州的其实是幅赝品吧?

    “你在看什么?”贺庭州注意到了她的视线,突然出声。

    ——她的目光在他腰腹之间流连,他想忽视都难。

    “啊?”雁翎吓了一跳,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看的地方似乎不太对。她脸颊一热,匆匆移开视线,“没什么。就是看你腰带挺好看的。”

    “好看?”贺庭州垂眸看了一眼,简单的白玉腰带,并无任何特殊之处。

    “对,好看。”雁翎镇定自若,瓷白的面颊已沾染了点点红晕。

    贺庭州静默一瞬,轻笑:“若喜欢,改天送你一条一样的。”

    “好啊。”雁翎脱口而出。话一出口,又觉得尴尬,讪讪地道,“不用了,我就那么随口一说。要是和你系一样的腰带,像什么样子?”

    说完,不等贺庭州表态,她就掀开车帘向外张望,试图让凉风散去一点她脸颊的热度。

    从贺庭州的角度,能看到少女发红的耳根,也不知她是害羞还是尴尬。

    他唇角微勾,轻轻摇了摇头。

    外边车水马龙,颇为热闹。然而雁翎无心欣赏,仍在继续方才的思考。

    要不寻个机会再探一探吧?或许真的就在那里藏着呢?

    只是那机关的玉佩贺庭州每天随身带着,想要拿到手,可不大容易。

    ……

    马车驶得又快又稳,不多时,在一个巷口停了下来。

    “走吧,去看看。”贺庭州当先下车,随后朝雁翎伸出了手。

    雁翎知道他的意思,小声说了一句:“我自己可以。”

    也不扶他的手,直接利落跳下。

    贺庭州不动声色收回了手,施施然前行两步。

    看见贺家的马车,巷口站着的一个中年男子立时迎了上来:“贵人这边请,敝姓陈,叫我陈四就行。”

    贺庭州略一颔首,心知这是提前联络的中人,负责售卖房屋事宜。

    “根据贵府的吩咐,我在这边看了几处宅院,都符合你们的要求。不过具体如何,还得贵人亲自掌掌眼。”陈四满面笑容,“贵人请随我来。”

    “有劳。”

    陈四带着他们来到巷子里第三户人家。

    “就是这儿了,两进的宅院,南北通畅,位置也好,屋后还有块小菜地,有打好的井。周边邻居也友善。就是稍微贵了那么一点点。贵人要是满意,今天就能签契书……”

    贺庭州不表态,只看向雁翎:“你觉得如何?是不是小了一些?”

    雁翎实在没有在此地安家置业的打算,也不想让他们浪费钱。她只含糊道:“二郎看着办吧。”

    “不小了,京城这地方,寸土寸金的……”陈四连忙道,随后他反应过来,又忙道,“当然,贵人眼光高一些,原也正常。没关系,我这边还有呢。咱们再看看?”

    贺庭州轻“唔”了一声:“再看看。”

    陈四带他们看的另一处宅子,在不远处临街的地方。是前店后屋的构造。

    “这里怎样?前面临街可以开个铺子,这地方热闹,生意一向好。后面当宅院也使得。方便得很。”

    贺庭州摇头:“再看。”

    陈四知道是不满意,忙道:“行,这边还有呢。”

    他热情高涨,带着他们去看宅屋,也意识到真正拿主意的是这位公子,便一直紧跟着贺庭州,认真介绍。

    雁翎被他们不远不近甩到了身后。

    她也不以为意,在路边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让自己落后太多。

    第三处宅子是三进的,闹中取静,清幽雅致,院中还有个池塘,荷花开的正盛,几乎铺满了水面。

    “这是一位江南富商的私宅。他们要举家返乡了,想把这宅子处理掉。要不是确定不再回来了,还不舍得卖呢。”陈四卖力介绍。

    贺庭州偶尔点一点头,似是在认真倾听。实则暗暗留心跟在后面的雁翎。

    她这一路上左瞧瞧,右看看,似乎对街上很多东西都感兴趣。

    唯独没有伺机离去。

    今天出门,贺庭州并非故意忽视她,而是临时起意主动给她提供机会。

    ——《松鹤图》在她手上那么久,若要调换,早就换了。若要离开,也不愁没有机会。毕竟街上人多,店铺林立,今日又没有侍从跟着,一个闪身就会看不见人影。

    实属溜走的绝佳时机。

    但雁翎似是毫无所觉,落后多了还会加快步伐跟上来。

    甚至在贺庭州听陈四介绍时,她就站在池塘边赏花。

    夏日的阳光如同碎金一般,她大概有些怯热,用手挡在额前,但是仍有阳光透过缝隙照在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长长的眉毛微微皱起,干脆移向了树荫下。

    贺庭州远远看着,唇角不自觉勾了起来。

    “……您瞧着怎么样?”陈四卖力介绍了好一会儿,却见他正看着另一方向,似在出神,忙低声提醒,“贵人?”

    “嗯?”贺庭州回过神,轻咳一声,“泱泱,你喜欢吗?”

    “我吗?”雁翎慢吞吞道,“我都行。”

    她不想让贺家破费。

    “要是不满意,咱们这边还有呢。”陈四连忙道,说着又要带他们去看下一处。

    雁翎兴趣不大,途中经过街市,行至一个香饮摊子前,她迟疑了一下,看向贺庭州:“不看了吧,我有些累。或者你去看,我在这边歇一会儿。”

    街上人来人往,道路四通八达。

    贺庭州盯着她瞧了一会儿,轻声道:“好。”

    他随着陈四去看房,冲暗处的人做了个手势。

    雁翎不知道他是在交代暗中跟随的溯风,她着实有些渴了,还略微有点饿。

    ——今天起得早,她没用多少早膳。

    于是,贺庭州他们刚一离去,雁翎就买了一份绿豆香饮,并一块香酥肉饼。

    进京路上,她吃过一次香酥肉饼,感觉甚是美味。此次再尝,好像差了一截。

    雁翎有些失望,但买都买了,也不能浪费。是以就着绿豆香饮,她将一块香酥肉饼尽数吃下。

    ……

    贺庭州说是看房屋,可实际并未远去。

    不顾陈四惊讶的目光,少女的一举一动他都尽收眼底。

    他对自己说,不需要再试。劫囚车那天,已经很清楚了不是吗?

    她愿意替他挡箭,也愿意留下来。

    香饮摊子临街,摆放了几张长几,并一派矮凳,供客人在此地进食。

    时候还早,摊前也没几个人。

    雁翎吃完之后,干坐着等人颇有点不好意思,索性又买一份酥山。一边等,一边想事。

    酥山刚一端进来,她就看见了贺庭州。

    雁翎一怔,冲他招了招手。待他近前,她不解地问:“你不是去看宅子了吗?这么快就看过了?”

    “嗯。”

    “是不是还不如前面的?”雁翎忖度着问。

    “是不如。”贺庭州随口道。

    陈四在不远处有些尴尬地笑着。这是大主顾,他不能得罪。有的话自然也说不得。

    雁翎想了想:“其实不买也没事,我知道老夫人的好意,可我真不需要……”

    “泱泱。”贺庭州声音极低,打断了她的话。

    雁翎噎了一下:“那就第一个吧,有水井有菜地。”

    陈四介绍时,她在一旁听了,第一个相对最便宜。

    “好。”

    做了决定后,后面的就容易多了。

    时人买卖房屋,需要“白契”与“红契”,所谓白契,只是双方签字,而“红契”则需要到官府报备。

    他们回到第一家,先交了定金,签了定书,约定了正式签订“白契”、“红契”的日子,在外边用过午膳之后,便打道回府。

    回去途中,他们仍坐马车。

    可能是天热,又刚吃过东西,雁翎有些犯困。不知不觉中,便倚着马车壁睡了过去。

    她脸颊红润

    ,嘴唇微张,脑袋一点点的,睡得并不安生。

    面对此情此景,贺庭州不免想起那次二人看鹤归来时的情形,继而想到那个梦。她这个模样,只怕睡醒了要脖子不舒服。

    因在城内,道路平坦,马车行得又快又稳。

    雁翎意识朦胧之际,隐隐约约感觉好像有谁坐到了旁边。

    等她清醒过来时,竟发觉自己半靠在贺庭州胸前。还有一只手横放在他腿上!

    “醒了?”贺庭州偏头看了她一眼,声音很轻,隐隐透着些许温和。

    两人离得很近,雁翎能清楚地看到他眼中自己的身影。

    她的心跳有一瞬间的静止,疑心自己尚在梦中。

    怎么回事?明明他坐在她对面的……

    但下一瞬,她就清醒过来,霎时间睡意全无,她倏地坐直了身体,飞速缩回了手。

    雁翎很清楚,自己还在原本的位置,没有移动。

    所以说,是在她睡着后,他刻意坐她旁边,让她靠着?

    雁翎脸色时红时白,尴尬地笑笑:“我,我好像睡着了。”

    不等贺庭州反应,她就自己先挪到对面去,试图离他远一些。

    然而,因这睡姿不端,又保持同一姿势,她腿有些发软。因此刚一起身,就踉跄了一下。

    贺庭州动作迅捷,在她身后扶了一把:“小心。”

    夏季衣衫单薄,雁翎能明显感觉到扶在她后腰的手掌。虽然只停留了短暂的一会儿,但那灼热的触感像是烫了她一下。

    让她久久无法忽视。

    雁翎扯一扯嘴角,勉强道一声谢,心里却着实发懵:他这些举动,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38章 尺寸你是想同我亲近吗?

    先是主动要和她成婚,现下又在她睡着后默默给她依靠。

    这般亲近纵容,倒像是真的把她当做了未来妻子一般。

    可是先前的事情……

    偏生贺庭州还问:“怎么了?”

    “……没事。”雁翎声音极低,“有一点点腿麻。”

    她尽量稳住心神,说句“多谢”,在他对面坐下后,便双目微阖。

    贺庭州垂下眼帘,也不打扰,只将自己衣襟上残留的两根青丝拂去。

    雁翎面容平静,看似养神,可心里早掀起了惊涛骇浪。手背、后腰等处仿佛还残留着方才的感觉。让她莫名地慌乱。

    马车原本很宽敞,可此刻不知怎么,竟显得逼仄许多,她稍稍一伸腿,就能碰到他的腿。

    她一抬眸,正对上贺庭州的黝黑的眼睛。

    雁翎微微一怔,下意识避开视线,不着痕迹地挪了挪腿。随后保持这一姿势,一动不动。

    好不容易马车驶到定国公府门口。

    刚一停稳,雁翎就从马车上跳下,说一句:“我先回房了。”便匆匆回了自己居住的小院。

    贺庭州没有说话,只偏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领。

    往日整洁干净的衣领,这会儿多出了一些明显的褶皱。

    ……

    回房之后,雁翎沐浴更衣,好一会儿才彻底平静下来。

    不管贺庭州是不是真的想同她成亲,但她肯定是不能留在这里的。而且时间紧迫,不宜拖延,必须得尽快找到那幅真正的《松鹤图》。

    自从对画斋里的机关起疑后,雁翎就略微调整了一下目标。

    先拿到打开机关的“钥匙”——贺庭州腰间的那枚玉佩。

    只是这玉佩他坠在腰间,被他随身带着,要想拿到手,可不大容易。

    正自发愁,贺庭州竟派人送过来一条腰带。

    “腰带?”雁翎有些意外,“不是说我不要吗?怎么还送?”

    “是世子吩咐的。”

    “哦。”雁翎低头看去,只见这腰带玉质皮革,与他那天腰间系着的那条极为相似,又略有不同。

    她心中一动,收下了腰带。

    或许可以以此为由,试探一下。

    当天傍晚,得知贺庭州回府后,雁翎就带了一些糕点,前往西院。

    贺庭州正在书房处理事情,无法脱身,让她先稍等片刻。

    “我去画斋等,可以吧?”雁翎莞尔一笑。

    长顺忙道:“当然可以。”

    他接下糕点,又将秦姑娘引至画斋。

    ——毕竟再过不久,这位秦姑娘就要成少夫人了,丝毫怠慢不得。

    雁翎道一声谢,缓步来到画斋,随后点亮了灯。

    她视线逡巡,将画斋布局尽收眼底,目光最终落在了几案的木雕上,心脏扑通扑通地跳。

    很快,她阖了阖眼睛,暂时收起心中杂念。

    画斋内静悄悄的,雁翎在几案前坐下,找出合适的纸笔,认真勾勾画画,思索着等会儿该如何行动。

    贺庭州进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少女端坐在几案前,伏案绘画,连他的脚步声都未曾听见。

    他刻意放轻脚步,缓缓踱至她身后。

    少女乌发如云,露出一小段纤细雪白的后颈。

    雁翎正在画画,察觉到贺庭州近前,头也不抬,脆声道:“等一下,我剩最后一笔。”

    “嗯?”贺庭州好奇,垂眸看去。

    宣纸上展现的是个长条状物。

    “这是……腰带?”贺庭州猜测。

    “嗯。”雁翎搁下笔,向后摆了摆手,“你后退一点,让我起来。”

    贺庭州依言后退。

    雁翎则站起身,指着墨迹未干的画问道:“怎样?”

    入目是平平无奇的一幅腰带图,贺庭州思忖片刻,勉强夸道:“还行,很……华丽。”

    雁翎回过身,眼中流露出明显的笑意:“既然你喜欢,那我送你一条怎样?”

    “嗯?”

    “你不是夸它华丽吗?那我原模原样送你一条,好不好?我自己做。”雁翎含笑解释,“你送了我一条玉做的,我也不能白收。但是我女红不是很好,你可不能嫌弃。”

    ——她跟着义父长大,女红平平。但她自十三岁起,每年义父生辰,都会做一些衣衫鞋袜,以表孝心。

    她自觉还是勉强能拿得出手的。

    贺庭州眉梢微挑,很是意外:“你要为我做腰带?”

    “对。”雁翎点一点头,“不过先说好,肯定比不上你给我的那条珍贵。”

    贺庭州静默一瞬,缓缓道:“重在心意。”

    他不知她为何会突然有此想法,但并未拒绝。

    “那,我量一下你的腰身可以吧?”雁翎声音渐低,眼睛亮晶晶的,脸上也有些跃跃欲试。

    贺庭州心里突然飘过一丝异样,低声提醒:“这里没有软尺。”

    “谁说一定要用软尺的?”雁翎伸出右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你瞧,这不就是天生的尺子吗?我,我奶娘就是这么教我的。”

    少女手指修长纤细,在灯下似是会发光一样。

    说着,她近前一步,以手为揸,虚虚量他腰间尺寸,视线却落在玉佩上。

    若是她悄悄拽走,他会不会发觉呢?

    少女动作很轻,隔着一层衣衫,并未真正碰触到他的身体,但那只柔软的手,偶尔地轻碰那么一两下,仿佛在他身上点燃了火星一般。

    贺庭州身体僵硬,只觉得有痒意一点一点自腰间蔓延至他的心脏。

    全身的血液似乎汇集到了某一处,鼻端萦绕着似有若无的幽香。

    贺庭州无意识地喉结滚动,眸色渐深:“泱泱……”

    “嗯?”雁翎有些心不在焉,她的注意力全在那块玉佩上,手慢慢移向玉佩,“我先把它……”

    才刚说得几个字,手突然被捉住。

    雁翎一惊,下意识抬眸。

    此时,贺庭州正垂眼看着她,目光幽深,眸中翻涌着她看不清的东西。

    雁翎愣怔了一瞬,压下心底的慌乱,轻声解释:“二郎,我不做什么,我就量一量尺寸。”

    她刚碰到玉佩呢,他就起疑了吗?唔,或许做腰带不量尺寸也行?她可能做的太明显了一些。

    怎么办?

    贺庭州不语,只是突然手上用力,将她扯向自己。

    雁翎毫无防备,被他这么一拽,竟直接扑进了他怀里。

    鼻尖碰上他坚硬的胸膛,她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深吸一口气,

    只觉到处充盈着他的气息。莫名的惊惶笼罩着她,原本白嫩的脸颊腾的一下就红了,随即又慢慢转白。

    “二郎,你别闹。”雁翎定一定神,用另一只手轻抵他胸膛,后退两步,试图离他稍远一些,很好说话的样子,“你要是不让我量,那我就不量了,你别生气。”

    然而她身后就是几案。

    竟是退无可退。

    “我没生气。”贺庭州眸色深深,声音极低,“泱泱,你是在……”

    他阖了阖眼睛,另换了个措辞:“你是想同我亲近吗?”

    “什么?”雁翎诧异。她眨了眨眼睛,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这举动过于亲近暧昧,倒有点像是在勾引他。

    有那么一瞬间,她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

    若真的主动勾引,同他亲近,然后趁他不备,盗走玉佩,那会怎样?

    但这念头只是在一闪而过,很快就被她压了下去。

    为了一个还不能确定真假的事情,她不至于这般搭上自己。可是这样一天天拖下去,总不能真拖到和他成亲吧?

    雁翎用拇指的指甲轻轻掐了一下食指,迫使自己迅速恢复冷静。低垂眼眸:“我才没有,你不让量就算了,那我不做了。”

    她使劲甩开被他捉住的手,作势要走。

    然而刚一抬脚,就被贺庭州拦住。

    他神色平静,语速也缓慢:“没说不让量。”

    雁翎眼珠一转:“那先说好,你不能乱动。”

    “好。”

    贺庭州言而有信,果真没再乱动。

    有这么一个插曲后,雁翎也不敢再去摘他玉佩,快速量了尺寸,轻咳一声:“好了,我记下了。你先等着吧。”

    说完,她转身离去。

    走出几步后,又想起来什么,回来把画的腰带图一并带走。

    贺庭州轻笑着摇一摇头。

    华丽的腰带吗?

    好像有那么一点期待。

    ……

    是夜,雁翎在灯下对着腰带图发愁。

    要做腰带原也不难,难的是怎么利用此事,拿到他的玉佩。

    趁他换腰带时,藏起来,换个假的?

    或者模仿他的玉佩,不拘什么材质,仿作个一模一样的?

    外形完全一样的,应该也能打开那个机关吧?

    可是她人在定国公府,又该如何仿作呢?只怕还没做出来,就被察觉了。

    “姑娘,时候不早了。”锦书在门外低声催促,“快些安置了吧。”

    “嗯,知道了。”雁翎答应一声,吹熄了灯。

    躺在床上,她仍在默默思索。不知不觉间,渐渐睡沉。

    似梦似醒中,雁翎依稀看到一大团水汽,朦朦胧胧看不清楚。走得近了,才看清那是一个很大的浴桶。

    贺庭州的面容隐在浴桶里,而不远处的椸上搭着衣裳。那块玉佩就放在衣裳旁边……

    雁翎猛地惊醒过来。

    她睁着一双眼睛,额上细汗涔涔,心脏也嘭嘭直跳。

    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雁翎长长叹一口气,将脑袋埋到枕头里。

    不行,不能再拖了。

    第39章 察觉她扮演着什么角色

    雁翎开始着手制作腰带。

    虽说她画的华丽复杂,但真要动手做,其实也不算很难。

    雁翎特意选了丝质的素色带子,绣上些许花纹,又配以各种装饰。仅仅两三日的光景,一条精致华美的腰带就做好了。

    “你觉得怎么样?”她征询绣屏意见。

    绣屏细细端详,迟疑一会儿,委婉评价:“会不会有点太亮了?”

    秦姑娘做的这条腰带美则美矣,但太过浮夸,只怕世子未必喜欢呢。

    “亮吗?”雁翎低头又看两眼,“好像是有一点点。”

    她稍作修改,去掉了几个装饰的宝石,腰带看起来素净许多。

    “这回好了吧?”

    “嗯。”绣屏点头,“姑娘亲手做的,世子肯定喜欢。”

    她和锦书一起,奉命跟在秦姑娘身边已有数月,从最开始的提防怀疑,到后来的信赖亲近。现在俨然把对方当做了自己人。

    旁边的锦书也附和:“是的。”

    见她二人都这样说,雁翎放心不少。

    腰带已经做好,接下来就只等亲手给贺庭州系上了。

    ——经由那个梦启发,雁翎心里初步有了个计划。万事俱备,只待实施。

    可偏偏近几日,贺庭州格外忙。每天早出晚归,雁翎连他的面都见不到。

    她不知道的是,这几天,大理寺发生了一件大事。

    潜逃许久的死刑犯齐安被抓捕归案了。

    原来,劫囚车一案过去时间已久,朝廷的搜捕渐渐松懈,只有城门口的守卫依然森严。

    沈惊鸿此次进京,除了接应雁翎,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众人分工各自忙碌,而齐安则因为画像在京城贴的到处都是,不敢轻易出门,只能扮作中年女子,暂且躲在宅子里。

    不料,今日官差又一次搜查时,正好查到了这一处宅院。

    偏巧赵九因病就医,此时宅院里只有齐安一人。

    齐安唯恐自己被认出来,就特意又装扮一番,因此耽误了点时间,反而引起了官差的注意。

    之前也有官差来查过,彼时齐安假作女子,不用和官差正面打交道。自有旁人应付。

    这会儿只有他一人,担心自己的嗓音露馅儿,他干脆就装作哑巴,用手比划。

    这一比划不打紧,有个官差眼尖,一眼看到了他手背上的伤痕,顿觉不对劲儿。

    ——那伤疤虽浅但很独特,倒像是在大理寺狱用刑时留下的。

    等齐安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时,已经迟了。

    认出他的那个官差高声道:“这个人有问题,快,抓住他!”

    说着拔刀出鞘,与此同时,其他官差也纷纷应和,挥刀向齐安攻去。

    齐安不由地一慌。

    他本身功夫不错,但赤手空拳,又怎敌对方人多?何况他先前身上多处受伤,还未彻底痊愈。

    一番恶斗下来,齐安不敌被抓,再次回到大理寺狱中。

    得知此事,大理寺卿杜允之异常欣喜:“妙,妙,妙,竟然真的抓回来了。”

    ——自从上次人在押赴刑场的途中被劫走后,杜大人一直记挂着这件事。本以为那些人就此逍遥法外。没想到居然还有捉拿归案的一天。

    短暂的欣喜过后,杜大人又跌足叹道:“可惜没能抓到同伙。”

    一旁的贺庭州不紧不慢道:“人先留下。不愁抓不到同伙。”

    “是极。”杜大人会意,顿时眼睛一亮。

    这齐安来历虽不清楚,但要么齐安在组织中地位重要,要么他的同伙讲义气。否则他们不会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劫囚车救人。

    既是如此,以齐安为诱饵,或许可以将其同伙一网打尽。

    现在就可以提前埋伏,静待鱼儿上钩了。

    ……

    赵九从医馆归来,远远还未行到小巷门口,就听说齐安被一队官差抓走了。

    几个邻居围在巷口,议论纷纷:“来了好多官差呢。”

    “是啊,也不知道犯了什么事。”

    “他们平时不怎么出门的,还以为是老实本分人。”

    ……

    赵九心里咯噔一下,顿觉不妙。

    他拉低头上遮阳的斗笠,将药包揣进怀里,佯作不经意地靠近宅子,看见了把守在宅院门口的官差。

    赵九不声不响,改道离去。他心知此地估计已设下埋伏,自是不敢再回去,但也不敢离得太远。

    因为他还得提防其他兄弟,以防他们中埋伏。

    果然,第二天午后,一个熟悉的身影就来到了巷口。

    那人身形修长,容貌英俊,赫然正是沈惊鸿。

    他刚到巷口,斜刺里就伸出一只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大哥,让我好找!”

    沈惊鸿一惊,定睛看去,竟是赵九。

    不等他开口询问,赵九便将齐安被抓一事简单讲了出来:“……不能靠近,有官差在那边把守,就等着将咱们一网打尽呢。”

    沈惊

    鸿脸色由青转白,狠狠一拳打到墙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

    “怎么办?劫狱吗还是……”赵九满脸难色,等他拿主意。

    沈惊鸿没有说话。

    他们都很清楚,有过一次劫囚车事件后,朝廷肯定会严加防守,不给他们可乘之机。或许还会设下陷阱,等着他们去跳。

    可齐安又是他们过命的兄弟。

    深吸一口气,沈惊鸿道:“先暗中召集兄弟们吧,大家慢慢商量。”

    “好。”

    ……

    齐安自从被关进大理寺狱之后,就时常被提审。

    审讯的官员所问的不过是那几个问题:出身来历、同伙是谁。

    齐安一概不答。

    如此这般过了两日后,他渐渐回过味来,提审他是假,要抓他同伙是真。

    齐安不想连累兄弟,曾想过自杀一了百了,可又担心届时大家不知道他已死,仍中陷阱。为此焦躁不已。

    这日,齐安又一次被传唤。

    主审的官员是大理寺卿杜允之,旁边陪审的除了两个少卿,还有刑部的官员。

    ——本来这样的案子轮不到大理寺卿亲自审理,但陛下交代过,就不一样了。

    大堂外,一群闲来无事的百姓在看热闹。

    又同之前一样,审问、用刑。

    公堂之上,齐安受刑数次,从头到尾只有一句:“我不知道,全是我一人所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先押回狱中。”杜允之一拍惊堂木,“退堂。”

    众差役答应一声,拖了齐安就往大理寺狱去。

    然而,刚一出公堂,围观的百姓中,有人头戴斗笠,手持兵刃袭来。须臾之间,已接连击倒两个差役,直奔戴着枷锁镣铐的齐安。

    “有人劫囚!”

    “保护大人!”

    “救命!”

    ……

    一时之间,百姓、官差乱做一团。

    方才审讯的众官员还未离去。

    杜允之又惊又喜,连忙高声吩咐:“快,拿下!把他们一网打尽!”

    尽管早已料到会有同伙前来,但也没想到是这种情景。他一声令下,数十个埋伏已久的好手立刻冲了上去。

    现场越来越乱。

    此次来劫囚的,只有一人。那人头戴斗笠,一身短打,用头巾遮住了面容。

    齐安看其身形,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沈惊鸿。

    眼看他孤身一人前来营救,齐安心中豪气顿生,眼眶一热,高声喊道:“不用管我!这里有埋伏!我杀了那狗贼,为父母报仇,又多活了一个多月,已经够本了。别为了我搭上自己的性命,快逃吧!”

    不是他不想走,而是官府这边已然布下天罗地网,以沈惊鸿之能,独自脱身尚且不易,何况还要救人?

    “少废话。”沈惊鸿压着嗓子,“我来就……”

    然而他话未说完,就见齐安嘴里喷出一口鲜血,紧接着脑袋一歪,竟是已经气绝。

    有官差吆喝道:“不好,嫌犯咬舌自尽啦。”

    现场乱糟糟的,沈惊鸿一颗心瞬间跌到了谷底,爆吼一声:“齐安!”便又冲了过去。

    可惜官差太多,从多个方向围攻。他且战且躲,几乎自顾不暇,根本无法近前。

    “快!拿下他!”

    凉风吹来,沈惊鸿陡然清醒了几分:齐安已死,他需保重自身。

    何况齐安此举的用意也很明显,就是不想连累他。

    他不能辜负齐安的好意。

    沈惊鸿动作迅疾,扔出两颗霹雳弹,同时呼哨一声。

    霎时间,“轰”的一声响,伴随着浓浓的烟雾。

    官差们咳嗽不已。

    一匹骏马不知从何处疾驰而至。

    沈惊鸿冲出人群,利落地翻身上马。

    就在此时,一支羽箭破空,朝他后颈射去。

    射出这一箭的不是旁人,正是贺庭州。

    眼看着劫犯要跑,他搭弓射箭,一为阻拦,二也为泱泱的那一箭之仇。

    然而,沈惊鸿何等警觉?他听声不对,立刻偏头避开。

    偏偏那一箭又快又准。是以,沈惊鸿虽险险避开,但用于遮挡面容的头巾被射落。甚至他耳朵一痛,耳边也多出一道血痕。

    隔着逐渐变淡的烟雾,匆匆一瞥间,贺庭州看到了他的半边侧脸。

    骏马疾驰,数息间不见踪影。

    杜大人组织着人手去追捕,现场秩序渐渐恢复。

    贺庭州却是心中巨震,僵立在当场。

    因为,就在方才他看清了那个人的脸,尽管只有一瞬,尽管只有半边侧脸,尽管那脸上还带着血痕。

    但他仍然认了出来。

    那个人,贺庭州曾经有过一面之缘,在妙法寺的览经台。

    贺庭州记得清楚,当时他站在二楼藏经阁向下望,看见泱泱在同一个男子说话,举止亲昵。

    他曾派流云去打探,未果。

    但是今天,他又见到了。他能断定,那个男子,就是今日劫囚之人。

    不对,或许他们见过不止一面。

    看这个人的身手,和那天劫囚车的带头人分明是同一个。

    那泱泱呢?

    她在这当中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

    沈惊鸿所骑之马异常神骏,他自己又极善隐匿。在赵九的接应下,他成功逃脱官差的追捕。

    因为此事,大理寺上下颇不平静。

    直到暮色四合,众人才各自回府。

    贺庭州刚一回到西院,小厮长顺就迎了上来,笑嘻嘻道:“世子,秦姑娘来了,在画斋等您呢。”

    见世子并不应声,长顺有些奇怪:“世子?”

    “知道了。”贺庭州阖了阖眼睛,再睁开眼时,眸中已不见任何情绪,“我等会儿过去。”

    第40章 得手恐怕都是她计划中的一环

    画斋里的灯亮了好一会儿了。

    雁翎在几案前研墨,上好的油烟墨,墨汁丰裕醇厚,隐隐散发着墨香。

    墨已经很多了,但她仍在研磨。

    旁边放着一张刚画了几笔的画,不远处是她新做的腰带。

    贺庭州还未回来,雁翎在脑海里把即将发生的事情预演了好几遍,争取等会儿一次就能成功。

    正想着,突然听到“吱呀”一声,是画斋的门开了。

    雁翎放下手中的墨条,抬眸看去,只见贺庭州面无表情站在门口。

    他现下没穿官服,只穿了一身浅色的家常衣裳,腰系玉带,越发显得他身姿挺拔。

    雁翎一眼就看见了那枚她心心念念的玉佩,明晃晃地就坠在他腰间。

    “二郎,你回来啦?”她盈盈一笑,走上前去。

    贺庭州双手负后,静静地看着她:“嗯。”

    今日他回想了很多,妙法寺、劫囚车、以及她舍身挡下的那一箭……

    “还好,你今天回来的稍早一点,我都好几天没见到你了。”雁翎语带嗔怪。

    “最近有些忙。”

    “我就知道。”雁翎轻笑,伸手去拉他衣袖,“你过来,给你看个好东西。”

    贺庭州垂眸,目光落在她拉自己衣袖的手上。少女白皙的手指抓着衣袖,在灯光下,显得她的手指宛若白玉一般。

    然而他脑海里浮现的却是那天妙法寺看到的场景。

    她也曾这般对待过别人。

    “过来嘛。”少女眸光流转,浅笑吟吟,语气中带着几分娇嗔。

    “看什么东西?”贺庭州微一凝神,任由她牵着来到几案前。

    “就是这个啊。”雁翎拿起早就准备好的腰带,献宝一样递到他面前,眸中笑意流淌,“怎么样?是不是和我那天画的一模一样?”

    贺庭州瞥了一眼,神色淡淡:“是有些像。”

    “你不嫌弃的,对吧?”雁翎似是有些不放心。

    贺庭州摇头:“不嫌弃。”

    “那我现在给你系上好不好?”雁翎隐约察觉到了他的冷淡,但只当是他连日辛苦太累,并不深想。

    贺庭州定定地看着她,静默一瞬,才道:“好。”

    雁翎心中大定,近前一步走至他身边,小心取下玉带上的玉佩、

    荷包等物,放到几案上,随后又伸手去解玉带上的带钩。

    时下男女腰带不同,系法自然也不一样。雁翎第一次给人解腰带,难免生疏,有些不得其法。

    贺庭州耐着性子,一动不动。

    灯光摇曳,两人的身影被清晰地投到墙上。

    亲密,暧昧。

    她是第一次给人解腰带,贺庭州又何尝不是第一次?

    两人离得太近了,他一低头,就能看见她乌黑的发顶,以及发间颤颤晃动的珠钗。

    一颤一颤的,几乎和他的心跳重合。

    贺庭州突然出声:“泱泱。”

    “嗯?”

    “我们的婚期提前怎么样?”贺庭州听见自己问。

    雁翎一怔,暂时停下手上动作:“提,提前吗?这,这怎么好提前呢?都是定好了的。”

    “也是。”贺庭州垂眸,抬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脸颊,声音很轻,“都是定好的。”

    雁翎忽略掉脸颊的异样,冲他粲然一笑,继续低头与带钩做斗争。

    终于解下腰带,她松一口气,脸上笑意更浓:“好了,现在要给你系新腰带了。先说好啊,我只给你系一次,以后你要自己系的。”

    说完,雁翎回身去拿新腰带。然而不知怎么回事,她脚下一滑,手竟按上了几案旁边的砚台。

    变故突然,贺庭州下意识去扶她。

    恰在此时,雁翎也慌慌忙忙寻找支撑,抓到他胳膊后,意识到不对,匆忙松开,扶在他胸前撑了一下。最后才就着他的手站稳。

    于是,她手上的墨汁好巧不巧,染在贺庭州身上、手上多处,浅色的衣衫脏兮兮一片,手上、手腕处更是一大团墨渍。

    “啊呀。”雁翎勉强站好,面带歉然之色,“弄脏了,我不是故意的。”

    她扭头看了一眼,庆幸道:“还好砚台没有摔坏,腰带也没脏。”

    贺庭州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看身上的脏污,微微蹙眉:“无妨,洗干净就行。”

    研墨作画,难免会有脏污。因此画斋里就有提前放置的半盆清水。

    “可是,你这衣裳……”雁翎面露难色。

    他素来喜洁,而眼下这衣衫已经被她折腾得不像样子了。

    几团脏污在浅色衣衫上,愈发明显。

    雁翎轻轻咬了咬唇,很不好意思地小声道:“要不,你去换一身吧,好不好?换回来我再给你系,我先把这边简单地清理一下。”

    她蝶翼般的睫羽轻轻颤动,雪白的面颊因紧张而微微发红。

    贺庭州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好,你稍等片刻。”

    停顿一下后,又道:“你不用收拾,让长顺来就行。”

    雁翎只是一笑,眨了眨眼睛,也不说话。

    贺庭州缓缓踱步而出。

    时下男子腰带多为装饰用,他去除了腰带后,少了束缚,宽袍松散开来。行走之间,有些失仪,也有些落拓不羁。

    雁翎迅速洗了手,用帕子擦掉手上水渍。

    确定贺庭州已走远,她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将玉佩放到木雕的缝隙处,学着贺庭州上次的模样,转动木雕。

    伴随着“吱呀吱呀”的声响,雁翎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心内暗暗祈祷,贺庭州回来的迟一些,再迟一些。

    唉,失误了,刚才应该佯作不小心,把墨汁涂在他脖子、或者胸前的。

    那样他肯定要去沐浴,这样一来一回耗费的时间更久。

    事已至此,只能尽快解决了。

    书柜挪开,露出悬挂着的画。

    雁翎强忍着心中激动,近前细看。

    认出是自己曾经拆开过的那幅画后,她胸口一滞,浓浓的失望涌了上来。

    她心里有个声音:可能贺庭州也不知道真假,不然不会把一幅假的小心翼翼珍藏在这里。

    那真的呢?真正的《松鹤图》在哪里呢?

    难道当初皇帝赐给他的,就是假的?

    还是说另有隐藏之处,只是她不知道?

    雁翎失望之余,强打起精神,打算转回书柜,将一切恢复原样。

    然而她视线不经意的一瞥,却注意到书柜后方,也悬挂着一幅画。

    等等,看画的内容,竟也是《松鹤图》!

    雁翎瞬间双目圆睁,匆匆停下手上动作,几步行至跟前。

    方才那一幅是假的,那这一幅呢?

    她想也不想,直接取下画,又从袖袋中取出荷包,抽出一根银针轻轻一挑。

    ——在学习裱画的过程中,这个动作,她已练习过无数遍。

    但此刻,她仍是不受控制地手指轻颤。

    深吸一口气,雁翎平稳了情绪,才继续先时的动作。

    装裱的锦绫被挑破。雁翎一点一点细细寻找。

    终于,一节两寸左右、四四方方的细绢从裂口处飘出,晃晃悠悠落入她手里。

    这一刻,天地间似乎全部安静下来。

    雁翎听见自己一声大过一声的心跳。她双腿发软,险些站立不稳。

    她紧紧捉住那张薄如蝉翼的细绢,小心把握着力道,垂眸看去,果然绢描绘了一幅地图,旁边还有极小的一行字。

    雁翎眼眶一热,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太好了,是藏宝图,是藏宝图!

    义父筹谋许久,她进京数月,就是为了这么一幅藏宝图。有了它,大家就都能过上好日子了。

    雁翎心中激动,下意识掩住唇,唯恐自己尖叫出声。

    但事实上,她很冷静地一声不吭,一把擦去眼泪,也不细看图上的字,稍稍复原其装裱,匆匆转动木雕。

    伴随着“吱呀吱呀”的声响,书柜回到原位。

    她呼了一口气,刚抽出玉佩放在桌上,贺庭州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你在干什么?”

    “啊?!”雁翎悚然一惊,他怎么回来这么早?

    他换衣服这么快的吗?

    她甚至都没敢认真复原其装裱。

    雁翎抿了抿唇,尽量神色如常:“我吗?我在看这腰带啊。”

    她先时背对着他,他刚来,应该没有看到吧?

    就算看到了也没关系。反正藏宝图已经到手,她不会在这里逗留了。只要应付过当前就好了。

    雁翎回过身,见贺庭州换了衣裳,手上也已清洗过。

    此刻他没有束腰带,宽大的衣袍无风自动。他整个人站在背光处,脸上光影明明灭灭,看不清其表情。

    他缓步近前,视线逡巡,目光掠过木雕,最终落在玉佩上。

    雁翎心里咯噔一下,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玉佩还是原本的位置,没有丝毫变化。她目光微转,见砚台旁边溅出的两个墨点还未及时清理。

    雁翎心脏砰砰直跳,借着拿腰带的机会,用指腹轻轻揩去。

    贺庭州半垂下眼帘,只作不曾看见。

    方才在门外,他隐约听到了“吱呀吱呀”的声音。

    旁人或许不知道,但他是最清楚的。

    那是转动木雕时,书柜挪动发出的声响。

    所以,她方才在做什么,显而易见。

    腰带也好,墨汁也好,恐怕都是她计划中的一环。

    雁翎定一定心神,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拿起腰带,走到他身后,含笑道:“二郎,你这身衣服好,和新腰带更配呢。”

    她低下头,半弯了腰,从背后为他系腰带。

    两人的身影被投在墙上,只看其影子,倒像是她从背后拥抱他一样。

    “吧嗒”一声,带钩扣好。

    果然她自己做的更方便。

    雁翎转身取了荷包为他戴上,随后又去拿玉佩。

    就在她戴玉佩之际,贺庭州突然按住了她的手,沉声道:“玉佩不戴,放进木雕里。”

    雁翎心头一跳,手不由地一松,手中玉佩稳稳地落在贺庭州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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