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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震惊事情有变

    “怎么这么不小心?”贺庭州声音很轻,听不出喜怒。

    他将玉佩塞回她手里,自己则用手掌包裹住了她的手,拉着她来到几案旁。

    雁翎心里莫名发虚:“二郎,你……”

    “嗯?”贺庭州站在她身后,仍握着她的手,像是把她圈进了怀里。他自己稍一使力,借着她的手将玉佩放置到木雕中。

    随后轻轻转动木雕。

    伴随着“吱呀吱呀”的声响,雁翎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她被贺庭州握住的那只手微微颤抖,蝶翼般的睫羽也在不停地战栗着。

    书柜彻底挪开,露出悬挂着的画。

    雁翎扯一扯嘴角,佯作惊喜:“是《松鹤图》!”

    贺庭州瞥了她一眼,神色淡淡:“这一幅是赝品,真迹在书柜后面。”

    停顿一下后,他状似漫不经心地道:“我以为,在我回来之前,你已经看到了。”

    “我……”雁翎双目圆睁,心中的震惊比方才更甚。

    她的猜测没错,他果然知道了!

    “什么真假?”雁翎思绪急转,定一定神,主动交代,“二郎,刚才你不在的时候,我确实打开过这个机关。但我就是一时好奇嘛,想看看我能不能打开,看看《松鹤图》还在不在。但我发誓,我没拿里面的东西,不信你可以搜身。”

    ——短暂的慌乱过后,她迅速做出了决定,承认一半,尽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反正《松鹤图》的真迹还在那里,他应该看不出装裱那细微的变化吧?

    只可惜时间紧急,她没来得及认真复原。

    少女扭头看向他,眼神楚楚,雪白的面庞上几分歉然,几分不安。

    贺庭州不语,只静静地看着他。

    雁翎压下心底的慌乱,白皙的牙齿轻轻咬了咬樱红的唇:“你是不是生气了?”

    “我没生气。”贺庭州静默一会儿,神情平静,“一幅画而已。你若真想要,等我们成亲之后,送给你也无妨。”

    他不会因为这个而生气,也不会再查她的来历。但他会除掉那些人,彻底切断她和那些人的联系,把她永远留在身边。

    见贺庭州这般大方,雁翎更担心有诈。

    她立刻摇头,认真而诚恳:“我没有想要。那是陛下赐给你的,我不要它,我真的就只是看看。”

    贺庭州目光沉沉,眸中似乎翻涌着什么她看不清的东西。

    “二郎,你别生我气好不好?我以后不再看了。”雁翎心下惴惴,伸手去拉他的衣袖。

    ——只要解决当下难题就好,反正藏宝图已经到手,她会尽快离开这里。

    见贺庭州不说话,雁翎心中越发不安,她仰头凝视着他,声音轻软:“二郎……”

    才说得两个字,贺庭州突然低头亲上了她红润的、一张一合的唇。

    雁翎一惊,下意识张口,却惊觉有什么直接进入了她口中,横冲直撞,攻城略地。

    她生平从未经历过这种事情,脑袋一懵,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能被动承受。

    过了数息之后,雁翎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伸手推他,也张口去咬。

    可惜两人离得太近了,她推他胸膛,根本推不动。

    对未知的惊惶很快笼罩了她。

    雁翎努力让自己意识恢复清明,她找到机会,狠狠咬了他一下。

    很快有血腥味在二人口齿间弥漫开来。

    贺庭州终于松开了她。

    初得自由,雁翎松一口气,蹭的一下后退数步。

    而贺庭州则不紧不慢用指腹抹去了唇角的一抹血渍。

    灯光下,这个动作为他平添了一丝怪异。

    雁翎心脏砰砰直跳,几乎要跳出胸腔。感觉嘴唇微微有些异样,她拿手背胡乱一擦,看到手背上暧昧的银丝混合着零星的血迹。

    她的脸颊腾地一下就红了,只觉得羞窘又难堪,还夹杂着一丝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你——”

    “抱歉。”贺庭州的神情平静极了,“刚才有些冲动了。”

    “我,我先走了。”雁翎没有细究这件事,低下头,匆匆夺路而逃。

    贺庭州双手负后,在几案前站了很久。

    偶有夜风吹过,那幅真正的《松鹤图》微微晃动。

    贺庭州近前,凝视着这幅画,忽的哂笑出声。

    ——或许不是为了他放弃携画出走,大概是早就知道了那幅是假的。

    夜风透过半开的窗子吹进来,将悬挂的画吹起了一角。

    贺庭州目光微闪,突然注意到了画的不同。

    面前这幅《松鹤图》是真迹,这一点毋庸置疑的。但画背后装裱的锦绫怎么有点异样?

    贺庭州直接取下画细看,两面平整,又看不出破绽了。

    他心思一动,又取下那幅仿作,将两幅放在一起比较。

    灯光明亮,这一次,他看出了细微的不同。

    这画的装裱,像是被拆开过,但是不损画本身,又尽量地复原。

    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动手细细抚摸时,能感觉到细微的差异。

    贺庭州神色凝重,脑海里一时间涌现出多个画面,从近到远,最终定格在两年前的宫宴上。

    一个太监从宫中盗出一些珠宝字画,试图带到宫外变卖。

    后来,这幅画辗转到了他的手里。

    或许,这幅画的特殊不在御赐,不在画作,而在于画的装裱?

    ……

    月光溶溶,繁星点点。

    刚一走出西院,就有清凉的夜风迎面吹来。雁翎伸手碰了碰自己的脸颊,只觉得烫得惊人。

    偏偏这个时候,她脑海里不着痕迹地飘过一个怪异的念头:贺庭州的举动虽然奇怪,但在无形中对她有利。至少,他没有往下追问,不是吗?

    雁翎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镇定。

    藏宝图在手,贺庭州又举止古怪,这定国公府,她一刻都不想待了。

    她有心现在就离开,但终究是保存了几分理智,深宅大院,守卫森严,她要就此逃走,只怕并不容易。

    或许她可以不回自己居住的小院,而是一路向西行。

    她记得那里偏僻,若能从那边越墙而出……

    然而刚走出西院,就看到了在院门口等着的绣屏。

    “秦姑娘,老夫人找您呢。”

    “嗯。”雁翎只得暂时压下心里的念头,冲绣屏笑一笑,一起前往松鹤堂。

    绣屏又看她一眼,诧异地问:“姑娘,你的嘴怎么了?”

    “没什么,可能是我刚才不小心咬到了。”雁翎随口解释,抬手又擦了一下。

    好在绣屏没再追问。

    老夫人叫雁翎过去,也不是什么大事。无非是让她看看婚书、喜帖。

    雁翎既已拿到藏宝图,就不愿在此逗留,更无意成婚了。

    面对婚书,她心虚之余,还隐隐有些愧疚。

    雁翎心不在焉地翻着,突然视线微凝,惊道:“怎么提前了?”

    “你说婚期吗?是二郎的意思。”老夫人笑道,“他想早些和你成婚呢。”

    “会不会太早了?”

    就在十天之后。

    “还好,也是个吉利日子。”老夫人笑吟吟道。

    对于这二人的婚事,她是最乐见其成的,也支持他们早点完婚。

    雁翎勉强笑笑,忍不住小声央求:“老夫人,我有点怕。我不成婚了好不好?”

    贺家对她毕竟不错,她也不想因为自己出逃,害得贺家颜面扫地。

    若能在喜帖发出去之前,婚事取消,或许能稍微减轻些许影响。

    老夫人惊讶地看着她:“好好的怎么不想成婚了?是不是二郎欺负你了?我把他找来问问,让他好好给你道个歉。”

    “没有。”雁翎连忙阻拦,“不是他欺负我,是我,是我有点怕。他没欺负我。”

    “害怕?”老夫人一怔,继而轻轻摩挲着她的头发,温声道,“我第一次成婚的时候,也害怕。越到快成亲的日子,就越怕。怕婆婆不好相处,怕丈夫不好……”

    老夫人对雁翎一向慈爱,这会儿为了安抚她,竟讲起了自己年少时的经历。

    雁翎认真听着,心想,这是不一样的。

    老夫人当年是对未来的婚姻生活担忧,而她却是不能真的嫁给贺庭州。

    但她什么都没说。

    雁翎离开松鹤堂时,天色已晚。

    定国公府的各处院落正在上锁。雁翎在绣屏的陪伴下回到小院。

    是夜,她在

    灯下又细细看了那幅藏宝图,将其熟记于心,后又取下腕上的一个造型古朴的手镯。

    雁翎轻轻按了一下手镯上的花纹,手镯顿时断成两半。她将藏宝图细细卷好,塞进了手镯的空心处。

    她要尽快离开这里。

    然而次日,雁翎发觉事情有变。

    不管她走到哪里,身后都有人跟着。

    “我不喜欢有人跟着。”雁翎委婉表示。

    锦书有些为难:“可是,这是世子的意思。秦姑娘不要为难我们。”

    近来,锦书虽和雁翎亲近不少,但她毕竟是贺庭州的人,听命于他。

    雁翎想出门,也被阻拦。

    她心里顿时一片清明:软禁。

    第42章 喜事想要离去,并不容易

    雁翎不死心,佯作自然地和老夫人提起,说自己想去寺庙上香。

    “上香?”

    “嗯,快成亲了,我心里总是有点不安稳,想去寺庙里上一炷香。”雁翎解释。

    老夫人倒也不阻拦,只沉吟道:“那等休沐了,让二郎陪你去好不好?”

    “可是,他那么忙,我自己也可以去的啊。”雁翎试图撒娇,“老夫人,以前我自己不也出去过吗?”

    老夫人叹一口气,温声解释:“泱泱,今时不同往日。上次你出去受伤的事情,你都忘了?肩头的疤消了没有?”

    想起旧事,老夫人便觉心痛怜惜。这般年纪的小姑娘,竟受那么重的伤。听说那次的人还没抓到,她不免心有余悸。

    “快消了。郑太医给的药很管用。”雁翎心里嘀咕,上次受伤,不就是和贺庭州在一块吗?若是她自己出门,未必会受伤。

    但这些话,不好对老夫人讲。

    “回去歇一歇,这几天你要忙的事多着呢,好好养足精神,安安心心地做新娘子吧。”老夫人慈爱地摸了摸她的脑袋,但对于她的请求,却没有应允。

    雁翎勉强笑笑,不再提起此事,心内却暗自琢磨出路。

    行动越受限,她越觉得不安。

    可偏偏一直有人跟着,定国公府又守卫森严,雁翎想要就此离去,显然并不容易。

    下午,针线房的娘子送来了喜服,请雁翎试穿。

    “姑娘先试一试,若有哪里不合适的,咱们这就修改,时间还来得及。”

    艳丽的红色喜服,精致的锦绣云纹,无一不在提醒着雁翎,婚期将至,时间紧迫。

    她暂时收起心中杂念,在绣屏的帮忙下试穿喜服。

    材质好,做工也好,穿在身上处处妥帖。

    旁边几人纷纷称赞:“姑娘身量好,这喜服正合适呢。”

    雁翎垂眸看着身穿喜服的自己,却有片刻的恍惚。但很快,她就又换回了原本的衣裳。

    “是很合身,不必再改了。”雁翎笑笑,态度温和。

    绣娘含笑点头:“那就好,不过这盖头,还得姑娘自己再添几针。”

    这是时下的规矩,雁翎也知道。她微微一笑,极好说话:“行,你们放这儿吧,我来添。”

    尽管雁翎心里装着事,但面上却不显露太多。她坐下来,穿针引线。

    绣娘含笑告辞。

    “绣屏。”雁翎低头绣着云纹,闲谈一般,“这几天一直待在家里,感觉好无聊啊。”

    绣屏沏了一盏茶,笑道:“等过几天办喜事,就热闹了。到时候肯定会来好多客人,府里上下还都会发赏银。我真期待那一天早点到来。”

    她满脸憧憬之色,而雁翎心里烦闷更重,阖了阖眼睛:“我是想去后街转一转。”

    ——既然人一时半会儿走不了,那只能先想办法递消息出去了。

    只是不知道后街那个接应的线人还在不在。

    “啊?后街吗?”绣屏意外,犹豫了一下,“姑娘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吩咐一声,让人去买就是了。”

    “所以我不能出去?”雁翎敏锐捕捉到了话里的意思。

    绣屏满脸为难之色,正欲开口,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你很想出去?”

    其声清冽,如淙淙流水,正是贺庭州。

    雁翎心里咯噔一下,指尖一颤,手里的针险些扎偏。

    她抬眸看去,见贺庭州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小院门口。

    这是那天晚上之后,两人第一次见面。

    一看见他,当时的场景不受控制地浮现在雁翎脑海,她心里不免有点慌乱。

    偏生他神色如常,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稳了稳心神,雁翎没有回答,而是先问:“你今天不忙吗?回来得这么早?”

    “衙门无事,就先回来了。”说话间,贺庭州已行至她身侧,“这是……盖头?”

    “嗯,绣娘做好了,只让我再添几针。”雁翎尽量自然。

    她手上动作飞快,须臾间就补上了最后几针。

    贺庭州垂眸打量了两眼,轻声评价:“不错。”

    若不论其他,单看她现下模样,俨然是个满怀期待的准新娘。

    雁翎收起针线,回答方才的问题:“二郎,我确实想出去走走,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几天所有人都拦着我。难道以后我不能出门了吗?”

    贺庭州眉梢微动,并不觉得意外:“谁说的?你若想出去,现在就行。”

    “真的?”雁翎有些不信。

    “真的。”

    贺庭州不想拘她太狠,也想借机将她的同伙一网打尽。缉拿的告示已经贴满了京城,那些人尚不知何时落网。

    雁翎略一思索,干脆道:“那行,那我现在就出去。你要是不放心,就和我一起。”

    “好。”

    见他应允,雁翎也不耽搁,轻轻摸了摸手腕上的镯子,垂下衣袖,径直向外走去。

    这一次,有贺庭州陪着,一路无人阻拦。

    后街热闹,人来人往。

    雁翎目光逡巡,却不见售卖糖人的身影。她心中顿觉失望,好不容易出门一次,怎么那人不在?

    但有贺庭州在侧,她也不敢表现出分毫,只兴奋地买各种零食。

    冰雪荔枝膏、糖梅、麻团、馓子……

    贺庭州瞥她一眼:“吃得完吗?”

    “难得出门一次,还不能多买一些吗?”雁翎理直气壮,“吃不完我可以给别人。”

    贺庭州轻笑:“也是。”

    看不到接应的线人,雁翎索性只当是出来散心的,各种新鲜小玩意买了不少才回去。

    但她实在没兴趣吃,回贺家后,自己只尝了一点,其余的全给锦书和绣屏分了。

    雁翎想不通,那个线人到底怎么回事。

    怎么偏偏到了关键时刻反而不在呢?难道说二哥那边出了什么大事?

    她自是不知道,那日沈惊鸿单枪匹马去救齐安,虽勉强成功逃脱,但受了不轻的伤。而且城中到处张贴着他的画像,他只能尽量藏起来躲避追捕。

    而原本在后街负责接应的方成,听说定国公府办喜事,又联系不上雁翎,只好先去找沈惊鸿报讯。

    这才正好错过。

    狡兔三窟,先前那个宅子被查封后,沈惊鸿暂时躲在其他地方。他轻功极佳,追踪与反追踪的功夫更是堪称一流。

    因此躲藏数日,虽几次遇见官差搜捕,但都有惊无险。

    听说定国公府要办喜事,沈惊鸿眼皮一跳:“什么喜事?”

    “还能有什么喜事?就是贺庭州要娶妻啊,就在七天后。”

    沈惊鸿闻言,神色巨变:“他要娶谁?阿翎?”

    “贺家上下传遍了,说是早年定下的未婚妻秦姑娘。”方成觑着他脸色,声音渐低,“应该就是你说的阿翎了。”

    沈惊鸿脸色变了又变,他握掌成拳,狠狠捶了一下床。可惜不小心牵动伤口,痛得他闷哼了一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喃喃地问:“那阿翎呢?她是什么态度?”

    “不知道,已经好几天没见过她了。”方成如实回答。想了一想,他又猜测:“可能这是取信于人的手段?”

    沈惊鸿默然不语。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那日在妙法寺,阿翎曾亲口说会见机行事,难道这就是她的见机行事?

    “我要去找她。”沈惊鸿开口。

    方成连忙阻拦:“不行不行,你身上有伤,而且现在满城都在追捕你。”

    “那怎么办?难道任由她嫁给贺庭州?”沈惊鸿的脸色难看极了。

    此次进京,果真不利,先是齐安的事情,现在又是阿翎。藏宝图还没拿到手,阿翎就要搭进去了吗?

    “我去,我替你去。”方成抢道,“反正我平时就在那边,对那边也熟悉。”

    沈惊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良久才道:“注意安全,小心为上。”

    “放心吧。”方成拍了拍胸脯,“我心里有数。”

    方成原本就有一手做糖人的好手艺,又在定国公府后街摆摊许久,和周围几个摊贩都熟悉。

    一般人也不会轻易怀疑到他身上。

    ……

    定国公府要办喜事,提前数日就开始布置。

    后街上有机灵的小贩也想有所表示,沾沾喜气,顺便讨一些赏钱。

    方成用糖浆做了交颈鸳鸯的糖画,用秘法保存,献给贺家的一对新人。

    那两只鸳鸯做的惟妙惟肖,足足有一人那么高。

    众人何曾见过这种东西?匆匆报给主子。

    听闻此事,老夫人意外之余,颇为欣喜:“倒是有心了,快赏。”

    ——当初她过寿时,附近百姓也有献寿桃的,虽不珍贵,但也是人家的一片心意。

    雁翎正好在侧,一听到“糖画”二字,就心中一动:“真有一人那么高吗?我去看看。”

    她快步离开松鹤堂,向外走去。行至前院,果真看见一群人围在一块儿看热闹。

    而举着“鸳鸯”的人,正是雁翎见过的线人。

    看见他,雁翎悄然松一口气,顿觉轻松不少。她定一定神,也凑了过去。

    见她过来,原本围观的小厮丫鬟纷纷避让。雁翎成功走到跟前,好奇地问:“这个能吃吗?”

    “当然可以。”方成趁机打量她。

    从外表看,这位姑娘并无太大变化,也没有即将出嫁的新娘的欢喜,只是比上次见时,稍稍清瘦了一些。

    “它能放多久?”雁翎又问,心里却在思索着,怎么才能把镯子里的东西暗暗交给他。

    可惜,现在众目睽睽之下,要完成此举,绝非易事。

    “我用了秘法保存,能放四五日。”

    “那很久了呀。”雁翎边听边点头,又问,“这糖画是什么模样都能做吗?”

    说话的间隙,她暗暗笼手于袖,取出镯子里藏着的东西。

    方成忖度着回答:“基本上都可以。”

    “真神奇啊。”雁翎轻声感叹,又问,“这个重不重?让我拿一下试试。”

    “不重。”方成说着,将手上的巨型糖画递了过去。

    雁翎接过糖画,与此同时,将藏宝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了方成手里。

    第43章 秘密她来贺家,就是为了藏宝图?……

    手心异样感传来,方成眼神立变,深深地看了雁翎一眼,一言不发。

    倒是雁翎垂眸,意有所指:“小心一点,可别掉了。”

    说的是糖画,视线却暗暗转向他的手心。

    “是,是。”方成胡乱应着,攥紧了手里的东西。

    雁翎举着鸳鸯糖画,惊叹:“好像也不是特别沉嘛。”

    方成忙道:“糖浆做的,自然不沉。”

    “也是,不过糖也不便宜,多谢你了。”雁翎只拿了一会儿,转手又递给了别人。

    正好老夫人身边的丫鬟如意拿了赏钱过来。

    方成接过赏钱,道谢不迭,又去松鹤堂给老夫人磕了个头。

    事情办妥,方成在小厮的带领下离开定国公府。

    不料,他出门之际,正逢贺庭州从外边回来。

    贺庭州把缰绳交给门房,一瞥眼,就看到了跟在小厮后面出来的方成。

    两人四目相对,方成心里咯噔一下,立刻垂下了头,匆匆离去。

    贺庭州眉梢微动,低声询问门房:“刚才那个人是谁?”

    门房看了一眼,回答道:“您说老方吗?他是后街卖糖人的,听说世子喜事将近,特意做了交颈鸳鸯的糖画,送给世子做新婚贺礼。”

    “嗯。”贺庭州略一颔首,表示知晓。

    然而他又行数步,脑海中却突然涌现出几幅画面,先是在后街时,做糖人的小贩递糖人时紧绷的肌肉。后是这人方才躲闪的眼神……

    不对,既是送贺礼讨要喜钱,又为何见到他本人后匆匆回避?

    更别说糖人这种东西,不宜久放。提前一天两天送来也就罢了,哪有提前五六天送来的?

    贺庭州在大理寺两年有余,审讯冤案,心细如发。瞬间便意识到了其中的异样之处。

    再想到前日泱泱无故要到后街去,贺庭州心绪急转,立刻吩咐:“刚才那人可疑,追上去拦住他。”

    “是!”

    ……

    方成离开定国公府约莫半刻钟后,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不对。

    刚才看见贺庭州时,他不该躲避,应该大大方方上前道贺讨一些赏钱的。

    偏生他只顾着离开,根本没想到这一层。

    方成心下懊恼,可转念一想,以贺庭州这种身份,未必会把他一个小人物放在眼里。或许他不用太过担忧。

    眼下更要紧的是雁翎,也不知道她塞给他的到底是什么。

    拐进一个小巷子,见四下无人,方成悄悄打开了那团细绢。

    然而才刚看清“藏宝图”三字,他还来不及激动,就惊觉身后有人袭来。

    方成想也不想,下意识闪身躲避,动作极为灵活。

    身后之人轻“咦”出声。

    这人名叫莫阳,和流云、溯风一样,也是跟踪打探的好手。只是年纪更轻,行事也更冲动一些。这几天,因那两人另有要事在身,莫阳跟在世子身边。

    今天被世子派去跟踪一个卖糖人的,才跟没多久,就看见对方躲进无人处,摸出一个东西细看。

    神神秘秘,鬼鬼祟祟。

    莫阳好奇心重,直接出手试探。

    没想到,竟还真试探出来了点东西。

    一个卖糖人的,居然有这样好的身手?

    怪不得世子让跟着,果真可疑。

    莫阳好胜心起,直接发起了攻势,劈手去夺方成手上的绢图。

    方成哪能给他抢走?当下护在手上:“你是谁?要干什么?”

    莫阳不答,只一味的进攻。

    两人功夫原本不相上下,但一攻一守,能发挥出的实力大不相同。双方拆招一会儿后,方成手里的绢竟“刺啦”一声被扯断,随后有半片竟到了莫阳手上。

    方成大惊,抢上前去要夺回来。

    ——这东西至关重要,决不能落入旁人之手。

    方成攻势渐渐凌厉,几乎到了以命相搏的地步。

    莫阳难以招架,好在关键时刻他的两个帮手跟了上来。

    三人合力,齐齐攻向方成。

    “抓住他,尽量留活口。”

    以一对三,方成明显不敌。他当机立断,扔下一枚霹雳弹,在巨大声响和烟雾的遮掩下迅速逃离。

    烟雾刺鼻,莫阳等三人视线受阻,呼吸不畅。

    待烟雾稍散,他们立刻追了上去。

    可惜已经失去了先机。

    他们分头行动,追了许久,也不见踪影。

    眼看天色已晚,莫阳只得先回定国公府复命。

    此时,贺庭州正在书房休息。听说莫阳求见,立刻让其进来。

    “怎么样?人拦下了吗?”

    “没有……”莫阳面带惭色,“不过,交了手,从他手上抢到了这个。”

    “嗯?”贺庭州挑眉,伸手接过。

    那半截绢图,只有巴掌大小,形状也不规则,但上面的字迹倒还清晰,最上方是三个大字“藏宝图”,从右往左依次为一行小字,熙泰元年二月初九藏宝于……

    看不见具体地点,反而能看到歪歪斜斜几条线。

    从字迹看,显然有些年头了。

    莫阳觑着世子神色,小声道:“属下一时冲动,不小心打草惊蛇了。可惜只抢到了半片。本来应该都抢过来的,

    但是那个人反应快,被他拽回去了。一拉一扯的,就撕成了两截。”

    想了一想,他又比划:“原本这么大。”

    “你确定?”贺庭州皱眉。

    “确定。”莫阳停顿了一下,简单讲述了当时情形,喃喃道,“也不知道这藏宝图从哪里来的,藏的到底是什么宝贝……”

    贺庭州眼帘低垂,没有说话。

    莫阳不清楚,他却猜出了七八分。

    “熙泰”是开国之初的年号,他少时翻阅典籍,曾无意中看到过一些逸闻。

    据传当年太.祖皇帝平定天下后,有感于前朝末帝的享乐误国,遂于二月将末帝私库里的金银珠宝尽数封存,藏在某一处,只待后世子孙将来需要时再启用。藏宝的地点非常隐秘,只有历代帝王知道。

    可惜四十多年前,永昌帝自焚,尸骨无存,先帝继位,自此宝藏的秘密世间再无人知晓。

    难道就是那个藏宝图吗?

    灯光下,贺庭州的脸色极为难看。

    那人不可能每日都将藏宝图带在身上细看,只怕是今天刚刚拿到手。至于是怎么拿到手的,似乎并不难猜。

    毕竟他前脚刚从贺家出来,还曾和雁翎短暂接触过。

    可是,她又是怎么知道藏宝图一事的?

    她来贺家,就是为了藏宝图?为了那些金银珠宝?

    ……

    见世子神色不对,莫阳心里忐忑:“世子,他也拿着霹雳弹,和上次劫囚车的像是一伙的。”

    “唔。”贺庭州敛眸,遮住了眼中的情绪。

    不是像,根本就是。这群人训练有素,身手极佳,与之相比,泱泱的武功明显要稍逊一筹。

    “世子?”

    贺庭州抬眸:“先下去吧。”

    “是。”莫阳拱一拱手,退了出去。

    贺庭州仍站在原地,过了许久才离开书房。

    今晚月色不错。

    雁翎心情也好,这是她自从拿到《藏宝图》后,最舒心的一天。

    这几日行动受限,她处处小心,唯恐藏在镯子里的秘密被发现。如今东西送出去后,她心里轻松多了。

    ——虽然她自己一时半会儿还出不去,但总能给她找到机会。

    是夜,雁翎在院中赏月。

    说是赏月,实则一边独酌,一边暗暗思索出路。

    近两日,她隐约察觉到暗中似乎还有人跟着她。

    锦书和绣屏或许还能支开,但暗中之人却不太好对付。

    雁翎实在想不明白,既然贺庭州对她这般提防,为什么还要坚持和她成亲。

    “姑娘,不早了,该歇着了。”绣屏在一旁提醒。

    雁翎摆一摆手:“我不困,再坐会儿,你瞧今晚月色多好。”

    绣屏仰头看了看,月辉清冷,和平时并无太大分别。

    但秦姑娘已经开口,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点一点头,站在一旁。

    雁翎给自己倒了一盏酒。桃花酿口感极好,犹如果浆一般。

    一不留神,她多喝了两口,感觉脸颊略微有些灼意。

    “心情不好?”贺庭州的声音突然响起。

    雁翎一怔,抬眸看去,只见贺庭州不知何时已站在小院中。

    “没有,我心情挺好的。”雁翎随口回答,放下手上的酒盏。

    贺庭州在她身侧坐下,状似漫不经心道:“我看到那个鸳鸯糖画了。”

    雁翎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这个,笑道:“好看吧?”

    “还行。做糖画的那个老方有些古怪。”贺庭州语速极缓。

    雁翎心里一紧,唯恐他察觉到了什么,连忙道:“古怪吗?我看他手艺挺好的啊。老夫人也夸呢。”

    她有意转移话题,端起一盏桃花酿,递给贺庭州,笑语如珠:“二郎,你尝尝这个,可好喝了。”

    少女目光盈盈,眼含期待。贺庭州也不伸手去接,而是就着她的手一饮而尽。

    见世子过来,绣屏悄悄退了下去。

    小院中只留下他们二人。

    “有些甜了。”贺庭州随口评价,转而提起另一件事,“泱泱,前几天我们看的那处宅子的红契签好了,就落在你名下。”

    “这么快?”雁翎微讶。

    贺庭州自怀中取出一个长而扁的小匣子:“这是房契。”

    “这,这就给我了?”

    “嗯。”贺庭州打开了匣子。

    借着灯光和月光,雁翎扫了一眼房契,心中五味杂陈:“太贵重了……”

    贺家对她一向大方。京中寸土寸金,这么一处宅子着实不便宜。

    “不值几个钱。”贺庭州神色淡淡。

    雁翎讪讪一笑,心道,这还不值几个钱?当时看宅子时,她在场,知道价格的。

    贺庭州瞥了她一眼:“钱财是身外之物,贺家小有家资,我名下也有不少私产。这点银钱,其实不值一提。”

    他说的云淡风轻,雁翎却听得暗暗咂舌。

    “小有家资”、“身外之物”,也只有有钱有势的人才会这么感叹。

    “对了,成婚之后我会为你请封诰命,届时你每年也有俸禄可领。”贺庭州又补充了一句。

    “我吗?我也能领俸禄?”雁翎眨了眨眼睛,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会和自己说这些,但仍叹道,“真好。”

    贺庭州凝视着她:“是很好。”

    第44章 成婚来帮手了

    月色朦胧,檐下的灯笼倾泻出暖红色的光芒。

    贺庭州静静地看着她,眸中似乎翻涌着她看不懂的东西。

    雁翎心里莫名有些发慌。她移开视线,随手去拿酒壶,却被贺庭州按住了手。

    “不要喝了。” 贺庭州声音很低。

    雁翎下意识分辩:“我不是要喝,我就是倒一杯。”

    想转移一下注意力而已。

    “是吗?”贺庭州轻笑出声,“既然不喝,那也不必倒了。”

    两人离得很近,他的声音在月夜里听起来和平时略有不同。

    “哦。”这种小事上,雁翎不与他争。

    但贺庭州却并未就此放开她的手,而是与她手指紧扣。

    这个姿势有些暧昧了。

    雁翎头皮微微发麻,软语问:“二郎,你不困吗?”

    “不困。”

    雁翎扯一扯嘴角,有心想说自己困了,却听他问:“泱泱,你想要什么?”

    “我?”雁翎微怔。

    可能是月色太好,她竟有一瞬间的茫然。

    从小到大,她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她父母早逝,由义父养大。曾亲眼看见过永昌旧臣眷属的惨状,受义父影响,生平最大的愿望是让大家结束当前困境,过上正常生活。

    此刻贺庭州问起,她当然不能如实回答,只忖度着说:“我好像也没什么想要的。非要说的话,那大概是吃喝不愁,我在意的人都能幸福快乐吧。”

    “吃喝不愁倒也容易,不论贺家的家资,单论我的私产,也足够你三辈子衣食无忧。”

    雁翎扯一扯嘴角,心想,贺家果真有钱

    “泱泱。”贺庭州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手指,语气有些古怪,“你在意的人?都有谁?”

    雁翎眨了眨眼睛:“还能有谁?我爹娘都没了。还在意的不就你和老夫人吗?哦,当然,或许以后会有其他人。”

    ——义父那些人反正是不能提的。

    她与贺庭州相处,时常要打起精神。先时稍稍饮了几杯酒,这会儿有点担心自己口快失言,她就轻轻晃了晃他的手臂,轻声撒娇:“二郎,我困了,我们改天再说好不好?我想回去休息了。”

    像是证明自己的话一样,雁翎甚至合上眼睛,脑袋一歪,小声嘀咕:“睡着了,睡着了,我睡着了。”

    她的长发披散下来,光溜溜的,犹如绸缎一般。

    贺庭州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声音很低:“好,改天再说。”

    雁翎听罢,悄然松一口气,正欲起身,却惊觉身子腾空,竟是被贺庭州直接打横抱起。

    她心头一跳,挣扎着便要下来:“我是困了,但没那么困

    ,还能走呢。”

    “别乱动。”贺庭州垂眸瞥了她一眼,稳稳抱着她,径直向卧房走去。

    锦书和绣屏对视一眼,低眉垂目,只当不曾瞧见。

    雁翎心里发慌,也不使劲挣扎,只拽了他衣襟,半央求半撒娇:“你放我下来嘛,让人看见像什么样子?我们还没成婚呢。等成婚后……”

    “嗯?”贺庭州眉梢微动。

    雁翎眨巴着眼睛,不继续刚才的话了,抬手轻轻推了他一下:“二郎……”

    贺庭州垂眸看了她一会儿,终是放下了她,说了一句:“早些休息。”

    “嗯。”雁翎点头,十分乖巧的模样。

    贺庭州刚一离去,她就按了按眉心。

    二哥应该已经看到藏宝图了吧?也不知道二哥是什么反应。可惜她现在被困在此地,不能和二哥他们团聚。

    难道真要等成婚后,才能找到机会吗?

    不行,她不能待在这里。

    她得再想办法。

    ……

    将近亥时,沈惊鸿才见到了方成。

    见方成脸色难看,形容狼狈,沈惊鸿心里打了个突:“怎么了?没见到她?”

    方成摇头,艰难开口:“见是见到了。”

    “那你怎么……”沈惊鸿陡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阿翎出事了?”

    方成满怀愧疚,从怀中掏出半截绢图:“她给了我这个,但是……我没保存好。”

    沈惊鸿伸手接过,愣怔了片刻,惊道:“这,这是藏宝图?!”

    绢图显而易见是地图,但是少了一截,若要准确判断位置,就难了。

    “是。这是阿翎姑娘想方设法交到我手里的,可是我……”方成抽了自己一巴掌,将今日的遭遇原原本本讲了出来。

    沈惊鸿听着听着,脸色逐渐凝重,勉强安慰:“对方人多,你能全身而退,已属不易。但这图……”

    “不知道阿翎姑娘那边还有没有第二份。”方成话一出口,也自觉失言。这种东西如此珍贵,哪里还有?

    沈惊鸿没有应声,心想,现在要担忧的不仅仅是有没有第二份,还有阿翎的安全。

    “你说你是出了贺家没多久,就被追了?”沈惊鸿沉声问。

    “是。”方成点头,“我怕那是贺家的人。”

    沈惊鸿两条长长的眉蹙得紧紧的:“除了贺家,还会有谁?能精准跟上你,只怕阿翎已经被怀疑了。你今天见她的时候,她怎么样?还自由吗?”

    “这我不知道。只觉得她比上次见时,瘦了很多。”

    沈惊鸿默然不语,低头看一眼自己身上的伤。

    不行,他得见到阿翎,救她出来。

    ……

    婚期越来越近,雁翎心里的担忧、烦闷也越来越重。

    她几次尝试,皆有人跟随。想要离开,极其不易,只能另想他法。

    这日,得知贺庭州回来,雁翎整理心情去了西院。

    一看见他,雁翎就含笑试探着问:“二郎,那套宅子既然已经买下了,那我什么时候搬过去?我们成亲的时候,是从那边发嫁吧?”

    若是离开贺家,换个地方,出逃想必容易得多。

    “不必,时间匆忙,那边还未修整。”贺庭州摇头,“就在这边发嫁。”

    雁翎面露失望之色:“在这边吗?我还以为……”

    “泱泱,那处宅子是你的,但婚事就在这边办。”贺庭州温声解释。

    雁翎不死心,继续道:“可是,一辈子就成亲一次,我也想坐花轿嘛。二郎……”

    她声音轻软,拉着贺庭州的手轻轻摇晃:“二郎,好不好嘛?”

    贺庭州反握住她的手,不置可否。

    “你要是不答应,那我就去找老夫人。”雁翎抽出手,气鼓鼓道。

    ——其实她已找过老夫人,未能成功,这才又找贺庭州。

    贺庭州却道:“我同祖母商议过了,不搬去那边。花轿照坐,你放心,该有的不会短了你。”

    雁翎一时也不知道该再如何争取,她轻哼了一声,似是不悦:“那怎么坐花轿?从我的院子到你的院子吗?这么近,外边人知道的,说我们成亲,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见不得人呢……”

    少女秀眉微蹙,语带嗔怪。

    贺庭州耐着性子:“花轿出门,在城中经过几条街,绕几圈再回来,不会没人知道。”

    “哦。”雁翎点一点头

    话说到这份上,她情知不好再强求。但是在这半道上,恐怕很难给她找到机会。

    停顿一下,贺庭州又道:“泱泱,你来的正好,给你看些东西。”

    “什么东西?”雁翎兴趣不大,但仍装作好奇模样。

    贺庭州将她带至书房,指了指桌案。

    雁翎不解,近前看去,只见桌上放了一个黑色的精致木匣。

    “打开。”贺庭州下巴微动。

    雁翎依言打开,见最上方的一沓银票,下面竟是铺面文书、田契。

    她吓了一跳,虽早有心理准备,但也没想到贺庭州这么有钱。

    “贺家还未分家,这是我的一些私产。”贺庭州神色淡淡,“我想交给你保管。”

    雁翎这会儿对田产地契兴趣不大,也不觉得贺庭州真的是要把这些给她。她摆了摆手,笑道:“我们还没成婚呢,你先收着,等成婚后再说吧。”

    贺庭州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静默一瞬后,缓缓道:“那就等成婚后再说。”

    “那我先回去了,我这几天还有好多事要忙呢。”雁翎也不久待,直接告辞离去。

    一离开西院,她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不见。

    怎么办?难道真要被困在这里?

    雁翎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情绪平稳。

    晚间躺在床上,她思前想后,筹谋好几个计划,可惜均难实施。

    时间匆匆流过,不知不觉间就到了成婚当日。

    到了这个时候,雁翎反而冷静下来。

    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藏宝图早就送出去了,当前被困的只有她一人,无论如何都好说。

    何况还有路上这个机会呢。

    一大早,雁翎就被锦书和绣屏叫醒。

    “姑娘,今天有得要忙呢。”

    “嗯。”雁翎起床,极为配合。

    秦家已无长辈,婚礼各种事宜由贺家一手包办,梳头娘子,妆娘、全福人等都是贺家请来的。

    怕太冷清,还有一些眼生的女客来充当娘家人。——这是二房的李夫人奉老夫人之命安排的。

    众人乌泱泱的站了半边屋子。

    这群人雁翎一个也不认得,她双目微阖,任由她们为她绾髻上妆。

    成亲的发髻妆容复杂,花了好久才装扮好。

    耳旁众人的吉祥话不重样,雁翎却只觉得头上的花冠有些沉。

    她昨日从绣屏口中知道了花轿的路线,从中挑选了几个容易逃走的地点,可惜不曾实地考察过。未必能成功。

    正自思索,有几个女客近前说是想摸一摸花冠,增添喜气,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

    雁翎阖了阖眼睛,尽量平稳情绪。

    突然,她手心一硌,多了个异物。

    雁翎心头一跳,猛地睁开了眼睛。

    佯作打哈欠,她将手心的异物凑到眼前细看。

    小小的纸团、熟悉的字迹,雁翎顿时精神一震。

    正愁不好走呢,来帮手了。

    第45章 出逃好像有哪里不对

    雁翎定一定心神,依着纸团上交代的方法,开口对身侧的绣屏低声道:“太吵了,我有些困倦,想休息一会儿。”

    绣屏面露为难之色:“现在吗?”

    “嗯。”雁翎轻轻点头,满脸倦色。

    绣屏不答,转头看向锦书。两人对视了一眼,均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迟疑。

    她们知道秦姑娘今天起得早,又一直折腾,此刻难免困乏。远不到接亲的时候,后面还有许多要忙碌的事情,现在适当小憩一下养足精神好像也无妨?

    最终,锦书点一点头,温声请各位女客先移步旁边房间。

    众人

    有些意外,猜想是新娘有些私密之事处理,旁人不便在侧,也就含笑应下,相继而出。

    房间顿时安静下来。

    除雁翎外,只剩下锦书和绣屏。

    “姑娘上了妆,只怕不好休息呢。”绣屏面露忧色。

    雁翎摆手:“没事,我靠着歪一会儿就行,实在是太困了,还吵。”

    说着,又连打两个哈欠,黝黑透亮的眸子很快笼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嗯。”锦书点头应下,和绣屏一道离开房间。

    两人也不走远,一个在门口守着,另一个则去招待那些女客。

    雁翎独自待在房中。

    忽然,从房梁上跳下一个人来,如同鸟雀一般,轻巧落在地上。

    看见他,雁翎双目圆睁,下意识捂住唇,声音压得极低:“二哥,你……”

    此人正是沈惊鸿。

    他伤势并未痊愈,脸色犹显苍白。但现存几人当中,属他轻功最好,经验最足。这几日,众人一直在外面徘徊。可惜定国公府守卫森严,平时不好入内。好在今天办喜事,人来人往,倒给了他可乘之机。

    于是,沈惊鸿趁着一大早雁翎去向老夫人行礼听训、明里暗里跟着的人离开之际,他躲在了房梁上。

    “长话短说。”沈惊鸿低声道,“外面暗处有两个人一直盯着你,不好下手。等会儿方成和赵九会想办法引开他们。到时候你趁机跟我走,胜算更大一些。”

    雁翎边听边点头,连声道:“好。”

    二哥行走江湖的经验,远比她足得多。对于二哥,她自是全心全意地信任。

    停顿一下后,她轻声解释:“二哥,我本来是想等花轿出去,在路上……”

    “众目睽睽之下不好逃。”沈惊鸿打断她的话,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脸严肃地问,“阿翎,你是想走的,对吧?”

    雁翎不解,点一点头:“是啊,我当然是要离开这里的。只是你也看到了,平时好几个人看着我,我想走都找不到机会。”

    “嗯。”沈惊鸿神色略略缓和,“我猜也是。贺庭州此人,阴险狡诈。他肯定怀疑你多时了,还要和你成婚,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在到这里之前,他猜测过诸多可能。比如阿翎心甘情愿留在此地,与贺庭州成婚。比如……

    算了,不管怎样,现在的情况总归是最好的。阿翎愿意跟他走,并不稀罕留在这儿。

    雁翎睫羽轻颤,没有说话。

    沈惊鸿又道:“等会儿,你把那两个丫鬟叫进来,先把她们解决了。”

    雁翎一怔:“二哥,她们对我很好,也不是坏人,不要伤害她们……”

    “我知道,我是说解决,又没说杀她们。”沈惊鸿神色有些不虞,“难道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残忍嗜杀之人?”

    雁翎连忙摇头:“怎么会?我二哥最好了。”

    沈惊鸿这才觉得舒坦一些。

    他留神关注着外面,看见熟悉的信号,知道方成他们已经行动,时机正好,不可耽搁,就示意雁翎:“快,让外面那个丫鬟进来。”

    “好。”雁翎毫不迟疑地点头,让二哥先躲开,自己开门唤绣屏近前。

    ——锦书在隔壁房间招待其他女客,此刻不在院中。

    绣屏一脸笑意:“姑娘歇好了?”

    “嗯,勉强眯了一会儿,没那么困了,就是脖子这块儿有点酸。你过来帮我揉一揉。”

    绣屏不疑有他,果真近前,走至雁翎身后,低头帮她按揉肩颈。

    “这个力道可以吗?”

    “再轻一点。”

    就在此时,沈惊鸿悄无声息地近前,在绣屏背后慢慢靠近,随后用帕子捂住了绣屏的口鼻。

    这块手帕上沾染了大量的迷药,绣屏平时也曾习武,但此时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得特殊的气味袭入鼻腔,很快便无知无觉倒了下去。

    雁翎心里一惊,没想到二哥还有这种东西。

    沈惊鸿低声催促:“快,你把喜服换了,穿这个出去太扎眼。我带的有男装。”

    “好。”

    雁翎毫不迟疑,伸手就去解身上的喜服。

    沈惊鸿视线微闪,避在一旁。

    遇到关键时刻,人越容易心慌。雁翎尽量稳住心神,低头解衣。

    可惜喜服华丽,衣带也繁琐。雁翎才刚解到一半,房间的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

    雁翎吓了一跳,暂时停下手上的动作,抬眸看去,见温萦正站在门口。

    她心里暗说不好,温萦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怕被看见地上的绣屏,雁翎只得迅速起身,走向温萦,含笑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不行吗?”温萦是一个人来的,并未带下人。她下巴微抬,语气不善,“怎么你一个人在这里,其他人呢?不是说给你请了很多人装点门面吗?”

    “我刚才有些困,想休息一会儿,就让她们先去别的地方去了。”雁翎一边解释,一边不着痕迹地挡住温萦视线。

    她希望温萦快点走人,不要影响她的事情。

    偏偏温萦不但不离开,反而还要进来,口中说道:“哼,你也真是,成婚当天还能睡得着?你是不是压根就没想嫁给表哥?”

    “什么?”雁翎一惊,右手暗暗蓄力。是看出什么了吗?

    ——温萦早些走人还罢,若真发现什么,只能强行使其噤声了。

    温萦斜她一眼,重重叹一口气:“秦泱泱,你可能不知道。我小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嫁给二表哥,那样我就可以永远留在这里了。反正外祖母喜欢我,大舅母也喜欢我。我在这里肯定能过得很好。谁知道,偏偏跑出来一个你……”

    若在平时,雁翎对这样的少女心事,或许很感兴趣,但现在这个时候,她实在是没有心情。

    时间紧急,又怕温萦发现异样。雁翎暗暗向二哥比个手势,想让他如法炮制,早点迷晕温萦。

    然而还没等沈惊鸿动手,温萦眼角的余光就注意到了躺在地上的绣屏:“怎么回事?她怎么了?!”

    与此同时,沈惊鸿悄悄潜到了她身后。

    阳光透过窗棂的缝隙照进来,将他的身影投到了墙上,他奇怪的举动落入了温萦的眼里。

    温萦下意识回头,看到陌生人后,呆愣一瞬,闪身就往雁翎身后躲,死死拽住雁翎的胳膊:“你,你,他……”

    突然,她福至心灵,尖声问:“你,秦泱泱,你不是要跟人私奔逃婚吧?你怎么能这样……”

    她说话之际,沈惊鸿已欺身逼近。温萦左躲右闪,张口便要尖叫:“来——”

    怕她把旁人引来,雁翎连忙捂住她嘴,煞有其事道:“别叫,阿萦,我这都是为了你。”

    “什么?”温萦愕然,被她捂着嘴,吐字含糊不清。

    秦泱泱私奔,和她能有什么关系?

    “你,你不是想嫁给你二表哥吗?”雁翎顺着她刚才的话,快速找着借口,“我走了,你不就有机会了?而且还是临危救难……”

    温萦眨了眨眼睛。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雁翎就松开了手。紧接着一条手帕捂住了她的口鼻。

    特殊的气味袭来,温萦顿觉不对,有意屏气敛息,但意识还是渐渐模糊。她半点声响也发不出来,模模糊糊中只隐约听到那两人的对话。

    “你俩身量差不多,等会儿把喜服给她穿上。”

    雁翎点头:“好。”

    能拖一时是一时。

    她动作极快脱下喜服,换上了二哥带来的男装,又迅速把喜服穿在温萦身上,还盖上了盖头,将其放在榻上。

    随后又把绣屏拽到了屏风后。

    趁着此刻外面无人,沈惊鸿拉着雁翎就出了房门。

    今天客人多,两人的面容做过简单的修饰,混在人群里,险而又险,趁乱离开了贺家。

    杨纪等人在外面接应,一接到他们,就立马驾车。

    坐在马车里,雁翎长长地舒一口气,又忍不住问:“其他人呢?方成和赵九他们?”

    她还记得那两人的名字。

    “不用管他们,他们自己能

    解决。”沈惊鸿说着,低头按上胸前伤口。

    今日一番折腾,他本就没痊愈的伤又裂开了,血迹渗出,濡湿了他的衣裳。

    “二哥!”雁翎脸色立变,“你,你怎么受伤了?我看看。”

    她记得上次劫囚车时,还不见二哥受伤。而且过去那么久,就算有伤,也该好了。

    一想到二哥带着伤来帮她,雁翎心里一阵酸涩。

    “我没事。”沈惊鸿摆了摆手,不让她看伤,有意转移话题,“阿翎,藏宝图你还记得吗?”

    “记得,我给做糖人的那个人了。怎么了?丢了吗?”

    沈惊鸿熟练地为自己上药,口中说道:“不是丢了,是被人抢去了一半。你不妨猜猜看看,是被谁抢走的?”

    “是什么人?”雁翎听他语气古怪,心思一动,脑海里突然涌出一个猜测,“贺庭州吗?”

    沈惊鸿冷笑一声:“对,就是他。”

    雁翎脑袋“嗡”的一声:“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你给的那天。”

    雁翎脸色苍白,抿了抿唇,好一会儿才道:“那幅藏宝图我能画出来。”

    她看过那幅藏宝图,并牢牢记在了脑子里,只要给她纸和笔,她能完完整整给画出来。

    沈惊鸿闻言,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

    虽说他早就猜到阿翎心里有底,但听她亲口说出来,则是另一番感受了。

    “我就知道阿翎可以。”

    面对二哥的夸赞,雁翎没有说话,只扯了扯嘴角。

    ……

    流云和溯风近来一直在暗中跟着秦姑娘,半是保护,半是监视。

    然而今天大喜的日子,却先后有人捣乱。

    花了不小的精力,溯风摆脱那人,回到小院。

    回来没见到流云和院子里的绣屏,溯风心里咯噔一下,莫名的心慌。他一向习惯暗中打探消息,很少到人前去。

    但此刻,他却悄悄走至房门口,向里看。

    新娘子斜靠在榻上,背对着他的方向。

    :.】

    溯风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一些,重新掩上房门。

    然而过了约莫半刻钟后,他心中一凛,忽然意识到好像有哪里不对。

    第46章 怒意一定能找到

    被捂住口鼻时,温萦尽量屏住了呼吸,所以吸收的迷药较少。

    因此,她比绣屏更早醒来。

    刚一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鲜艳的红盖头。

    温萦愣怔了一瞬,过了数息后才反应过来先前发生了什么。

    秦泱泱要和别人私奔,被她发现后,迷晕了她。

    温萦一把扯掉盖头,准备出声叫人。但下一瞬,她视线落在华丽的喜服上,耳畔不由地回响起那句话:“我走了,你不就有机会了?而且还是临危救难……”

    温萦心脏砰砰直跳,完全不受她控制。

    她心里很清楚秦泱泱当时是在分散她注意力,为了迷晕她。但不得不承认,她被那番言论打动了。

    对呀,秦泱泱和人私奔了,她若要代替,那就是临时救场。反正盖头一盖,谁知道新娘换人了?拜过天地,就算礼成。

    即便二表哥发现后怪罪,可有外祖母,大舅母在,他也不会拿她怎样。

    但若侥幸二表哥接受了这件事,那她就能成为世子夫人,以后成为国公夫人,能永远留在定国公府了。

    稳赚不赔的买卖,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正想着,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秦姑娘,快该上轿了。”

    鬼使神差的,温萦压着嗓子应了一声:“嗯。”

    随后,她重新盖上盖头,端端正正坐在桌前。

    新娘子说话声音含混不清,和平时不太一样。

    溯风在外面也没多想,只当是人刚清醒过来后声音略有不同。

    他遥遥看了一眼新娘端坐的身影,悄然松一口气。

    还好,没出什么意外。

    因新娘子居住在贺家,所谓的迎亲就方便、简略了许多。

    看着时候差不多,一群人吹吹打打,请新娘上轿。

    锦书也在门外问:“秦姑娘,醒了吗?”

    温萦万分紧张,轻“嗯”了一声。

    锦书推门,看见新娘子已盖上了盖头,微觉诧异,也没多问。转头不见绣屏的身影,惊问:“绣屏呢?跑哪儿去了?”

    温萦心中惴惴,一声不吭。

    时间紧急,锦书心里疑惑,却没有多问,和一个请来的女客一起搀扶着新娘出了院子。

    原本定下的方案是,喜轿从贺家出发,在外面多绕几条街道,约莫半个时辰,再回贺家,赶在吉时拜堂礼成。

    可到了要上轿的时候,却变故陡生。

    新娘子刚到轿边,就有一道声音喝止:“慢着!”

    正是今天的新郎——贺庭州。

    今日成婚,贺庭州异常忙碌,一大早,要依着规矩禀祖宗、谢天地,还特意交代新娘子那边不能出纰漏。

    然而众人喜气洋洋,等新娘子上轿时,一旁“亲迎”的贺庭州还是发现了异常。

    新娘子的身量似乎比他记忆中略矮了一点点,扶着喜娘的那只手也不大一样。

    这点细微的差别,放在别人身上或许会被忽略。但贺庭州心细如发,一眼就看出了不同。

    他双目微眯,心里忽然生出丝丝异样,同时出声喝止:“慢着——”

    充当男傧相的贺家三公子贺庭康连忙问:“二哥,怎么了?”

    今天的一切流程都是提前安排好的,时间也计算得分毫不差,错过吉时可就不好了。

    贺庭州不答,翻身下马,几步近前。

    离得越近,贺庭州心内的狐疑就越重。

    虽然新娘盖着盖头,看不清面孔,但通过身形和露出来的手,他很确定,这不是泱泱。

    而伴随着那一声“慢着”,温萦也紧张到了极点,她身体不受控制地轻颤。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一下一下,仿佛敲在她心上。

    温萦双腿一阵发软,下意识抓紧了身侧人的手。

    贺庭州近前,伸手便要去扯盖头。

    “使不得!这盖头必须得等到了拜完天地入了洞房,才能揭……”喜娘连忙出声阻止。

    话没说完,红艳艳的红盖头便被揭了下来。

    露出一张惊恐万分的脸。

    不是她。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贺庭州还是蓦的心里一沉,随后有怒意一点一点滋生出来,沿着血脉游遍四肢百骸。

    贺家办喜事,围观的人多。贺庭州重视婚礼,连简略过的“亲迎”都安排了不少人。

    贺庭康在后面没看清楚情况,匆匆赶到跟前:“二哥,有什么事咱们等会儿再说,好多人看着……”

    在看清新娘的面容后,他语调立变:“怎么是你?”

    转头再看贺庭州,只见他面色沉沉,周身散发着森然寒气。向一身喜服的女子逼近了一步:“她呢?她在哪儿?”

    温萦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冰窖之中,周遭的空气渐渐凝固。她身子一颤,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顾不得细想二表哥是怎么隔着盖头知道她不是秦泱泱的,只呆呆地回答:“跑,跑了。”

    她自小居住在定国公府,与二表哥虽不算亲密,但自认也有一定的了解。但她从未见过二表哥这般模样。

    那慑人的眼神、冰冷的语气以及脸上若有若无的杀意,让她万分后悔自己先前的糊涂决定。

    “跑了?”贺庭州声音微微有些沙哑,语气也很古怪,“你掩护的?”

    仿佛只要她答一声是,他就会立刻拧断她的脖子。

    “不,不是我。”温萦心中畏惧,几乎是竹筒倒豆子一般,结结巴巴说出今日之事,“我,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我今天来看新娘子,却见绣屏躺在地上,房间里还有个很奇怪的陌生人。我刚要叫人,他们就把我迷晕了,换上了这个喜服,让我顶替新娘。哦,还说这是临危救难,大家不会怪我……”

    ——她有意将自己摘干净,又补充了两句。

    锦书大惊之余,匆忙单膝下跪:“属下失职,世子恕罪。”

    隐在暗处的溯风也大吃一惊,万万

    没想到不知什么时候,新娘换了人。

    这是他严重失职了,他匆匆讲述今日的疑点。

    贺庭州眼帘低垂,冷笑出声:“好,很好,好得很。”

    胸口气血翻涌,怒意掺杂着不甘和委屈,如同雨后的湿气一般,从心底深处生出,很快就笼罩了他。

    他不在意她的身份和目的,假装不知道她的多次欺瞒。而她却在成婚当天送他这么一份大礼。不但与人出逃,还把另一个女人塞给他。在她心里,他到底算什么?

    温萦不知道这几声“好”是说自己,还是说别人,连忙继续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我一醒来就这样了……”

    “二表哥,你先别……”她近前一步,却被贺庭州直接推开。

    他利落翻身上马,脸上已无半点表情:“来人,随我去找人。”

    贺庭康连忙跟上去:“二哥,客人都在等着,要不,先不声张,把今天应付过去,让别人去……”

    贺庭州没有理会,直接点了一些亲随的名字,又吩咐道:“拿我的令牌,去大理寺,说……”

    他停顿了一下,续道:“说那日劫囚车的凶犯意图出城。”

    ——温萦不知道协助雁翎逃走的人是谁,贺庭州却能猜出个大概。

    她和那些人是一伙的,严守城门,一户一户地找,一定能找到。

    贺家几代征战沙场,虽到这一代已弃武从文,但家中早年收养的遗孤还在,亦有一些当年的亲兵无处可去,留在贺家做了亲随。

    贺庭州要找人,自然要用这一部分的力量。

    听闻劫囚车的凶犯有了线索,大理寺卿杜允之登时精神一震。今日贺少卿成婚,他本要去祝贺,这会儿在动身之前,他忙部署缉拿凶犯。

    ……

    马车行驶一段时间后,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雁翎不解,她心内不安,想尽快离开京城这是非地。

    驾车的杨纪解释:“方成和赵九他们还没来,我们先前约好了在这儿汇合的。”

    说话的间隙,赵九已匆匆赶至。

    “方成呢?”

    赵九摇头:“不知道,他还没过来吗?”

    他想了一想:“你们先走,我回去看看,咱们城外汇合。”

    不等其他人反应,便匆匆离去。

    今日,方成与流云缠斗了许久。论武功,两人不相上下,可论轻功,方成不如流云。

    好在他不是为了比武,而是要将对方引开。

    引出一段距离后,方成便与之缠斗起来。约莫时候差不多了,他丢下一个霹雳弹,逃之夭夭。

    霹雳弹炸开,声响震天,同时伴随着浓浓的烟雾。

    方成趁此机会连忙逃走。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霹雳弹刚被丢在地上,流云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戴了个古怪的面具。浓浓的烟雾虽也遮挡他的视线,但并不像先前那般让他眼睛疼痛、流泪。

    ——数日前,莫阳在霹雳弹上吃了大亏。这面具是世子让人新打造的,专门应付霹雳弹。

    因此,烟雾稍稍散去后,流云就追了上去。

    他是斥候出身,轻功远在方成之上。但这一次,他并未追着与之缠斗,而是暗暗跟随。

    方才交手之际,他看清了方成的脸,知道这人曾潜伏在国公府后街,所以一心想拿下此人。

    追到半途,流云才后知后觉想到,会不会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但他已追了这么远,国公府那边还有溯风在,应该无碍。

    但不管怎样,必须速战速决。是以流云毫不犹豫,直接发起了攻势,同时发出讯号,寻求支援。

    方成机敏,反应过来,二人再次缠斗在一起。

    ……

    久等方成不至,杨纪有些焦急,提议道:“咱们先出城吧,到城外汇合。”

    藏宝图在雁翎心里,沈惊鸿又身负重伤,还被朝廷通缉,他们实在不宜久留。

    雁翎没有说话,只看向二哥,听他的意思。

    “好,先出城。”沈惊鸿点头。

    京城到处都贴着沈惊鸿的画像,他们直接这样出城可不行。

    沈惊鸿在马车里,再次改妆,使自己看上去像个病弱的公子,与他苍白的脸色倒也很配。

    随后,他又看向雁翎:“你换回女装,我们现在对外的身份是一对夫妻,进城来给我看病的。”

    “好。”雁翎应下。她找出女装,有些迟疑。

    沈惊鸿见状,轻咳一声,背过了身。

    只要出了城,就万事太平了。

    雁翎不是忸怩之人,事急从权,她很快换好衣裳,又更换了发髻。

    乍一看去,颇有几分像是个温婉小妇人。

    马车在城内行驶,不算特别快。约莫又行驶一刻钟后,终于到了城门口。

    沈惊鸿单枪匹马去救齐安失败后,城中的守卫再次森严。哪怕过去了十天,也没放松多少。

    城门口排着长队,均是要进出城的人。

    守卫一一检查,认真而严苛,甚至还会洗掉人脸上的伪装。

    杨纪遥遥看了一会儿,心里发虚:“看样子,只怕不好走。要不要咱们再等……”

    话音未落,就听见马蹄声如同雷鸣一般,逐渐逼近。

    马背上的人高声喊着:“画像在此,一个一个地查,莫要放走了劫囚车的罪犯!”

    第47章 发现有哪里不对

    听闻此话,众人心里咯噔一下,再看当前这架势,更觉难办。

    杨纪压低声音:“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先近前看看。”

    他跳下马车,混到人群里,近前查看,不但看见了沈惊鸿的画像,甚至还有方成的。新赶过来的官差口中说着“女眷”、“胁迫”等话语。

    离得太远,杨纪听不清楚,但注意到守城的卫兵检查得极为严苛,不留任何余地。

    杨纪越了解越心惊,很快回到马车旁,低声道:“怕是不行,查得太严。若被抓获,恐怕……”

    沈惊鸿沉吟:“那你和阿翎先走,等我伤好之后,守卫松一些了,再出去。”

    他身手好,只要不带伤,单独一个人离开京城问题不大。眼下最要紧的是阿翎,她熟记藏宝图,贺家那边又未必肯放弃。先把她送出城,一切都好说。

    杨纪摇头:“不不不,他们还查女眷,阿翎姑娘也不安全。”

    雁翎心口一紧:“二哥,你们平时待在哪里?要不,我们先不出城?在京城躲一段时间,等守卫稍稍松懈了,再想办法离开?”

    守卫不可能一直森严,等时间久了,渐渐懈怠了,就容易一些了。

    杨纪与沈惊鸿对视一眼:“也只能先如此了。”

    几人只得暂时放弃出城,转道回去。

    ……

    方成与流云缠斗一会儿之后,急着与人汇合,趁其不备,又一次丢了霹雳弹。

    ——这东西贵重,他们手上数量也有限,不敢浪费。霹雳弹刚一炸开,方成就抓住机会逃走。

    不料流云有防备在先,受的影响不大。待烟雾稍淡,再一次追了上去。

    这一回,流云没再主动发起攻势,而是暗暗跟着。

    方成的难缠勾起了流云的倔脾气,既然双方实力相当,那他也不想再与对方硬碰硬,还不如利用自身的优势,默默跟随,打探其身份来历,找到据点,再回去搬些救兵,争取把这人和同伙一网打尽。

    流云毕竟是斥候出身,轻功又在方成之上,一时之间,还真没被察觉。

    方成自忖甩掉了跟踪者,也不敢大意,他先在城里胡乱转了两圈,才与杨纪他们汇合。

    中途碰见赵九,两人简单一合计,打算出城与沈惊鸿他们汇合。

    然而到了城门口才发现今天守卫格外森严,方成的画像都被贴了出去,多半不好出城。

    赵九低声道:“先避一避,别在这当口往前冲。”

    “那杨纪他们……”

    “先别管他们,你别被人抓到了才是正经。”

    方成略一思忖,点了点头。

    京中戒

    严,各个关口都在严查,此时确实不宜抛头露面。

    不得已,他们只好先暂时躲藏。等过段风声没那么紧了,再另想办法。

    ……

    新婚当天发生这样的大事,对贺家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

    见二哥撇下宾客不顾,直接去找人,贺家的三公子贺庭康只得一边安抚宾客,一边匆匆将此事禀告伯父。

    定国公贺峥双眉紧蹙。

    他已许久不管事,本以为今天只是个简单的成亲,哪想到会有这种变故?

    略一思忖,定国公道:“先招待客人,若能把人找回来,就按时拜堂。若是没找回,就,就说新娘突然身子不适,婚事改日再办。老夫人那边,你也去说一声,尽量委婉一点,别吓到老人家了。”

    “是,侄儿明白。”贺庭康略一迟疑,又道,“伯父,这么说客人能信吗?要是不信,那咱们贺家的名声……”

    定国公摆了摆手,不甚在意:“名声而已,都是身外之物,不必想太多。新娘子不见了,也不能凭空变一个出来。”

    贺庭康心里嘀咕,何止是新娘子不见了,现在新郎也不见了。

    唉,也不知道找不找得回。

    贺庭州也在想这个问题。

    根据溯风交代的时间推算,她逃走的时间并不算久。

    要么出城,要么躲在京中的某一处。

    如今几个城门口已严加看守,不给他们任何可逃之机,那就只能是躲在城中的某一个地方了。

    会是哪里呢?

    客栈旅馆?道观寺庙?或是像先前齐安那样躲藏在某一处宅院中?

    若是前二者还好说,若是后者想要找到可就难了。

    /:.

    贺庭州压下心中种种情绪,勉力保持冷静,亲自带着人在城中沿着客栈寻找。

    可惜一家家客栈看去,并未找到要找的人,反倒是揪出来几个躲藏的逃犯。

    天一点点黑了。

    依旧毫无线索。

    贺庭州的脸色愈发沉了。

    跟在他身侧的莫阳小心翼翼地请示:“世子,国公爷那边派人问话,这婚事……”

    莫阳声音渐低,不敢再说下去。

    他跟在世子身边年数不少,知道大家子弟惯会隐藏情绪,这还是第一次见世子这般动怒。

    可是国公爷派人来问,也只能硬着头皮去请示了。

    贺庭州勒紧缰绳:“就说临时有变,先推迟。”

    “是。”莫阳停顿了一下,“世子,接下来咱们去……”

    话未说完,忽见西南上空一个形状奇怪的烟花。

    莫阳一怔:“这是,求支援的信号?”

    就在他怀疑是否看错时,那个形状奇怪的烟花又亮了一次。

    “在西南方向。”这次不止是他,跟着世子的亲随好几人都看到了,“应该是流云发的,是流云的标记。”

    昔日在军中,大家相互联络有独特的信号。后来战事结束,他们这些孤儿无处可去,留在贺家做了亲随。当年的信号稍作改动,不同于军中,但他们这群人都认得。

    流云?贺庭州眼神立变。

    在泱泱身边,他安排了四人。明里有锦书和绣屏,暗里有流云和溯风。今日出事,除了绣屏被迷晕,溯风和锦书都在,唯有流云不见踪迹。

    而现在,流云却发出了求援信号。

    贺庭州心神一震,立时想到了一种可能:“走,去西南方向!”

    ……

    流云一路悄悄跟随着方成他们,亲眼看见他们拐进了一个巷子。

    他本欲立刻回定国公府报讯,然而就在此时,却见一辆马车停在了那户人家门口。

    驾车的人他不认得,但从车上下来的一男一女,身形有些眼熟。

    男的似乎受了伤,下车时行动有些不便。旁边那个女子搀扶了他一把。

    流云定睛望去,几乎惊呼出声。

    那女子容貌虽看不清楚,可看那身段分明是秦姑娘,是今天的新娘子!

    ——流云与秦泱泱接触不多,但是最近奉命暗中跟着,半保护半监视,对于秦姑娘身形样貌、姿态习惯再熟悉不过了。

    可如果是秦姑娘,为什么会在这里?这个时候,她不应该在和世子拜堂成亲吗?

    不对,世子让他们一直盯着秦姑娘,肯定是有缘由的啊。说不定缘由就在这里呢。

    流云心脏砰砰直跳,不敢近前细看,又不敢就此离去。唯恐一走就找不到。

    略一思忖后,流云发出了一个求援的信号。

    ——即便那不是秦姑娘,能抓到劫囚车那一群人也是好的。

    担心国公府众人看不到,他又向半空发射了一次。

    之后,紧紧盯着这边的动静,等待援军的到来。

    ……

    今日城门口守卫森严,原本计划出城的一行人不得不暂时回到这个小院子。

    看见沈惊鸿等人,方成一愣:“你们也没走?”

    “怎么走?”赵九用手肘捅了他一下,“查得这么严。只能再等几天了。”

    杨纪点头:“嗯,还好食材还剩了一些,能再撑好几日。”

    停顿了一下,他又道:“就算吃完也没关系,我今天没看到我的画像,我和赵九,我们可以出去采买,顺便打听消息。”

    “嗯,是极。”赵九也跟着点头。

    虽然情况不如人意,但几人心情还不错。赵九和方成甚至在商量着晚上做些什么吃食。

    只有一旁的雁翎一声不吭。她眼皮直跳,心里莫名地不安。

    她今日出逃,也不知道贺家那边怎么样了。

    说来也怪,先前一直谋划着逃出贺家。如今真出来了,心里反倒没有想象中那么轻松。

    “阿翎,在想什么?”沈惊鸿注意到了她的异样。

    雁翎下意识摇头,勉强笑笑:“没什么。二哥,你的伤用不用再包扎一下?”

    沈惊鸿低头看一眼伤处。今日折腾许久,身上的伤早就裂开了。好在在马车里时上过药。这会儿伤口不再向外渗血。

    “不用再包扎了。”沈惊鸿压低声音,“你随我过来,画图。”

    “好。”雁翎收起杂念,随二哥前往房间。

    然而,还没走到房门口,沈惊鸿就脸色一变。

    “二哥,怎么了?”雁翎顺着他的视线,也向上空看去,只看到烟花散去时的余晖。

    她迟疑着问:“是有人放烟花吗?”

    沈惊鸿神情凝重:“不,不是烟花,像是信号。”

    仿佛是在应和他的话一般,那个怪异的烟花再一次燃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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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次,雁翎也看见了。

    蓝色烟花,图案与寻常烟花不同。

    “二哥……”

    “我们可能被人盯上了。”沈惊鸿立时有了决断,“这里不安全,必须尽快撤离。”

    杨纪等人听到动静,惊问:“出什么事了?”

    沈惊鸿简单讲明情况。

    众人神色立变。

    方成当即一跃而起,想找出潜伏在暗处的人。

    隐匿在暗处的流云躲得严严实实,哪能轻易让他发现?

    这群人里,真正实力远胜于他的也只有沈惊鸿,可偏偏沈惊鸿有伤在身。

    赵九有些不确定:“会不会是看错了?和我们没关系。”

    “我不知道。”沈惊鸿摇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真是冲我们来的呢?”

    赵九默然不语。

    “人多目标大,我们分头撤离。若是无事发生,那自然最好。”

    “好。”

    众人来不及收拾东西,意欲离开。

    流云暗道不好,国公府的人还没过来,不能让这些人就这么跑了。

    他匆忙跳出来,试图拖延时间。

    看到他脸上的面罩,方成还有哪里不明白的?当即怒吼一声,打了上去,口中叫道:“我缠住他,你们快撤。”

    见方成一人斗不过对方,赵九连忙上前援助。

    以一敌二,流云渐渐落了下风,左右支绌,只能眼睁睁看着剩下几人匆匆离去。

    他心内懊悔不已,早知道,他也应该带个帮手的。

    或者一路留个记号跟上去。

    有方成等人断后,杨纪驾车带人驶出了巷子。

    他们在京城总共也只有这两处宅子,一个已经被查封了,这个现在也不保险。

    杨纪不免迷茫,不知道接下来要往哪里去。

    沈惊鸿建议:“去城东吧,那边我熟。”

    此次进城后,他曾在城东住过一段时日。虽然当时

    住的是客栈,但也知道哪里能暂时躲藏作为过渡。

    “好,那就城东。”杨纪一口应下。

    雁翎也不反对,她行走江湖的经验远不如他们,这种情况就不提意见了。

    夜色渐浓。

    街上行人步履匆匆。

    杨纪专心驾车,一路向东。

    然而刚行没多久,就听到一阵马蹄声,声若奔雷,越来越近。

    正自驾车的杨纪抬眼看去,只见为首者面沉如水,赫然正是他曾见过的贺庭州。

    这一队人马行得极快,须臾间就到了跟前。

    杨纪拽着缰绳的手无意识地一抖。

    马车趔趄了一下。

    坐在马车里的人不由地一惊。

    沈惊鸿出声问:“怎么了?”

    “没事。”杨纪尽量镇定,“手滑了一下。”

    “嗯。”

    京中道路宽阔,双方各行一边,倒也相安无事。

    杨纪悄然松一口气,额上早已冷汗涔涔,继续驾车往东去。

    然而,贺庭州一行人又行一段距离后,突然心思一动,脑海中反复回响那句“怎么了”。

    这个声音像是在哪里听过。

    “掉头!”

    第48章 被捉你说我能对她做什么

    与贺庭州一行人错身而过后,杨纪才扭头告诉马车里的人:“刚才碰见的是贺庭州。”

    雁翎心头一跳,下意识攥紧了手,心中暗自庆幸,还好她方才没有掀帘去看。

    虽然没亲眼看见,但听那如雷的马蹄声就知道他带的人不少。

    还好还好。

    沈惊鸿看了雁翎一眼,催促杨纪:“再快一点。”

    他疑心贺庭州就是看到那些信号过来的。

    “好,我知道。”杨纪答应一声,再度扬鞭。

    然而众人刚松一口气,约莫半刻钟,就再次听见了马蹄声。

    竟是从车后而来,逐渐逼近。

    沈惊鸿掀帘看了一眼,离得远,看不清楚,但看其人数,听其声音,知道是贺庭州他们去而复返,不由神情立变。

    ——尽管不知道哪里露出了破绽,但他已隐隐猜到,原路返回多半是冲着他们来的。

    马车的速度到底不如骑马快,只怕过不了多久,就会被追上。

    沈惊鸿当即做了决定,肃然道:“他们折回来了。杨纪,带阿翎先走。我来断后。”

    “不行,你身上有伤。”雁翎与杨纪异口同声。

    沈惊鸿却认真道:“阿翎有藏宝图,务必保证她的安全。”

    雁翎抿了抿唇,她当然知道藏宝图的重要性。她此次进京,筹谋许久,就是为了它。

    可是,她又不能让二哥去送死。

    城中到处都是二哥的通缉画像,真被抓到就没命了。

    “你是朝廷捉拿的钦犯,落到他们手里必死无疑。何况你身上有伤,又能撑多久?”杨纪摇头,“阿翎又是从贺家逃的,和你差不多的处境。只有我,我还安全一些。这样,你们跳车先撤,我来阻挡他们一段时间。再说,也未必是冲着我们来的。”

    “可是,咱们是一伙的,我们危险,你又能安全到哪里去?”雁翎脱口而出。

    其实细论起来,她和二哥的处境是不一样的。

    可惜双方距离越来越近,此刻已来不及细细分辩。

    马车拐了个弯,迎面行来一个醉汉,歪歪斜斜坐在马背上,手里还拿着酒袋正往口里灌酒。

    杨纪眼睛一亮,手上马鞭挥出,略一使力,将人从马上拽了下来。

    醉汉踉跄几步才勉强站定,经这一吓,酒醒了大半,“啊”的尖叫出声。

    “兄弟,对不住了,借马一用。”杨纪说着,掷给他一块银锭,扭头又对车里人道,“快,你们骑马先走!来不及了!别留下来连累我。”

    ——说是不想被连累,实则想将追兵引开。

    事已至此,雁翎不再推让,同二哥一道下车,骑马离去。

    贺庭州的人越来越近。

    杨纪胸中豪气顿生,驾车朝相反方向驶去。

    贺庭州率人赶至路口,一眼看见一个歪歪斜斜的醉汉,一手抱酒,一手抱着银锭,嘴里嘟囔着什么“买马”,而西边方向,那辆马车争逐渐远去。

    “追!”贺庭州做个手势,身边众亲随立刻纵马追赶马车。

    马蹄声渐近,杨纪驾车更快了。

    但距离逐渐缩短,终究还是被追了上来。

    面对挡住去路的贺庭州极其亲随,杨纪面露惊恐之色:“各位,小人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拦我去路?”

    贺庭州不答,下巴微动,当即有一亲随越众而出,道一声“得罪。”

    随后掀开车帘,向里看去。

    然而马车里面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世子,里面没人。”

    “没人?”贺庭州面色一沉,锐利的目光落在了杨纪身上。

    他之前没见过这个人,但亲耳听到了车厢里那声:“怎么了”。

    听其音色分明是当日劫囚车之人,贺庭州自忖不会听错。而且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人就不见了,越发可疑。

    “车厢里的人呢?”

    “什么车厢里的人?我听不懂。”杨纪装傻充楞,“哦,你说之前坐车的人吗?我不认识啊,他让捎带一程,我就捎了,他早就下车了。”

    “去哪里了?”贺庭州追问。

    杨纪直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人家又不认识我,也不会跟我说这些。”

    他懒洋洋抓起马鞭,坐到车前,试图驾车离去。

    贺庭州没有说话,只冲莫阳使了个眼色。

    莫阳会意,劈刀向杨纪后脑砍去。

    耳听得身后风声袭来,杨纪暗道不好,下意识躲闪开来。

    但下一瞬,他就意识到了不对。

    这可能是在试探他。

    果然,他听见贺庭州道:“此人可疑,拿下!”

    杨纪心里一慌,一边口中喊冤,一边驾车逃走。

    贺庭州没有亲自去追,而是双目微阖,思绪急转。错身而过之后没多久,他就反应过来,骑马追赶了。

    先前距离还能匀速缩短,拐了弯后,差距骤然变小。

    贺庭州猛地睁开眼眸,遥遥看向东边,心里已有了猜测。

    ——若说之前还是怀疑,那眼下对方的举动无疑是证明了这一点:心中有鬼,怕他发现。

    “世子?”

    贺庭州吩咐:“几个人去追马车,其余人随我往东去。”

    “是!”

    他们所骑的马极为神骏,虽耽搁了一会儿,但调转马头,很快就追了上去。

    途经醉汉身旁时,还隐约听到醉汉嘟囔:“是我的马,不卖!不卖!”

    贺庭州冷笑,低叱一声:“驾!”

    再遇分岔路口时,他干脆兵分两路,分头去追。

    夜色渐浓,还不到宵禁的时候。行人步履匆匆,偶尔有巡逻的官差经过。

    从醉汉手里“强买”的马虽然高大,但着实称不上神骏,何况还驮了两个人。

    雁翎与沈惊鸿同乘一骑,突然隐隐闻到身后一股血腥气息,她心里咯噔一下。

    “你,二哥,你伤口是不是又裂开了?”

    “不用管。”沈惊鸿道,他耳力好,隐约听到了马蹄声。

    虽说京中也会有旁人骑马,但这个时候,听到马蹄声,他不免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伤口裂开,伤势加重。现在的他非但帮不上忙,恐怕还会成为拖累。

    沈惊鸿心思一转:“阿翎,你下马躲起来。”

    “二哥!”

    “这马驮不动两个人。”沈惊鸿沉声道,“人追过来了。”

    马蹄声宛若奔雷,越来越近。

    雁翎心里清楚,骑在马上更明显,二哥此举恐怕是要帮她引开追赶的人。

    可二哥与杨纪不同,二哥伤势未愈,又是朝廷缉拿的凶犯。雁翎哪敢让他冒险?

    “不行,我们一起躲。”

    可惜刚跳下

    马,马蹄声渐近,几人几骑须臾间已至跟前。

    对方人多,几乎是将他们团团围住。

    为首者面容冠玉,眉目清冷,赫然正是贺庭州。

    看见他,雁翎一颗心骤然提起,下意识挡住身后的二哥。

    贺庭州所带的亲随中,有人举着火把。

    火光映照下,雁翎清楚地看到贺庭州面色沉沉,一双眼睛幽若寒潭。

    这个时候,她脑海里生出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或许今天应该一见到二哥,就绘制藏宝图的。

    贺庭州的目光因为她遮挡的动作而凝滞了一瞬。他牵起唇角,露出一个讥诮的笑容,声音极低:“还真是,情深义重啊。”

    他右手轻抬,提高了声音:“来人,将凶犯拿下,生死毋论!”

    一声令下,几个亲随立刻攻向沈惊鸿。

    众人极有默契地避开了雁翎。

    沈惊鸿功夫极佳,但毕竟有伤在身,又怎能敌众人围攻?

    “嗤”的一声,他衣裳被刺破,胳膊又添了处伤。

    “小心!”雁翎举剑便挡。

    ——她手上只有今日慌乱之中杨纪丢给她的兵刃,不算趁手,但这个时候也只能将就用了。

    单论武功,雁翎不如莫阳等人,但众人有所顾忌,并不伤她,她长剑挥舞,一时还真能勉强护住沈惊鸿。

    自二人重逢以来,她看都不看他一眼,仿佛陌生人一般。现下更是全力维护身后之人,贺庭州的脸色越发难看,沉声唤道:“泱泱,过来。”

    雁翎咬紧牙关,一声不吭。生死毋论,意味着二哥随时都有性命之忧。此时,她已自动摒却了外界的声音,一心只想保其性命。

    直到贺庭州亲自向她攻来,她才回过神,举剑应对。

    他不同于那些亲随,是真的与她交手,攻势凌厉。

    雁翎哪是他的对手?她当下只能顾忌眼前,无法再去支援沈惊鸿。

    很快,她就听到一声异响,那是利刃刺入身体的声音。

    雁翎心中一凛,匆忙转头看去。

    只见沈惊鸿右肩被人刺中,肩头红了一片。

    见他受伤,众人趁机攻他下盘。

    沈惊鸿小腿受伤,趔趄着半跪在地,嘴里吐出一口鲜血。

    紧接着,有利刃横在了他的脖颈。

    “二哥!”雁翎失声惊呼,已顾不得贺庭州的进攻,想要近前相助。

    然而,她刚一转头,后颈蓦的一痛,眼前一黑,意识全无。

    “当啷”一声,雁翎手里长剑坠地,她自己也软软地倒了下去。

    但她并未倒在地上,而是被贺庭州抱进了怀里。

    原本毫无畏惧之色的沈惊鸿见状,神情立变:“你对她做了什么?”

    贺庭州垂眸看了一眼怀里的人:“她是我的新婚夫人,你说我能对她做什么?”

    再看向沈惊鸿时,他神色渐冷,沉声道:“留他一命,先带回去。”

    “是。”众人答应一声。

    莫阳小心请示:“是送回大理寺狱,还是……”

    贺庭州阖了阖眼睛:“同伙还没抓到,先带回贺家。待同伙捉齐,再一并送往大理寺狱。”

    莫阳有些诧异地看向世子,但最终什么也没问,只抱拳应下:“是。”

    他心里清楚,即便只抓到一人,也能先关进大理寺狱的。世子这个举动,极有可能是出于某种私心。

    ……

    夜已经深了。

    因新郎和新娘都不见踪影,贺家的宾客们也渐渐散去。只有通家之好或是来往极密的亲眷还未离去。

    卫夫人是礼佛之人,可这会儿也红了眼眶,不住地抱怨:“我当初就说,这婚事不好,不吉利,他们偏不听,现在好了。新娘子都不见了。说是身体不适,临时推迟。可谁知道别人怎么议论?”

    她娘家嫂子朱夫人在一旁低声安慰。

    这种事毕竟少见,寻常安慰的话语也很难合她心意。

    而那厢,老夫人已从贺庭康口中知道了事情始末,愁得头疼病犯了。

    如意劝她先去休息。

    老夫人却道:“我这哪还睡得着啊?好好的,人怎么会不见呢?”

    贺庭康当时说的含糊,也未转述温萦的“私奔”等语,只说是有人潜入。

    定国公虽不管事,但也难免悬心,自己在府中来回踱步,又数次派心腹去打听。

    家里上上下下虽不算混乱,但人人难安。

    忽然,有小厮惊喜来报:“世子回来了!”

    随即又补充道:“带着新娘一起。”

    第49章 拜堂荒谬又诡异

    贺庭州以手为刀打晕雁翎后,直接将她抱上了马背,随后纵马疾驰,率众回到贺家。

    今日贺家办喜事,张灯结彩,门口灯笼明亮,照得犹如白昼一般。

    大门敞开,门房在门口不停地张望。见世子带人回来,忙不迭回去报讯。

    门房话音刚落,众人还未彻底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就看见贺庭州怀里抱着一个人大步而来。

    “怎么样?”定国公贺峥忙迎了上去,神情立变,“她……这是受伤了?”

    ——他阅历丰富,眼神也毒,自然一眼就看出来,儿子怀里抱着的人不像是正常清醒状态。

    “没受伤,是昏迷了。”贺庭州简单回答,也没瞒着父亲。

    定国公皱眉:“昏迷?怎么会昏迷的?快,快让人去请大夫!”

    ——顾忌堂兄颜面,又不知事情真正原委,贺庭康并未采纳温萦的“私奔”一说,只说丫鬟被迷晕,新娘子不见。是以定国公还只当她是被儿子的仇敌掳走。

    “不急,再过几个时辰自己就醒了。”贺庭州视线逡巡,格外平静,“祖母和母亲呢?等会儿拜堂,长辈不能不在。”

    定国公一怔,疑心自己听错了:“今天还要拜堂吗?宾客们都散了,不如等改日?”

    “不用,今天就很好。这不是还有客人吗?”贺庭州说着,视线转向正陪卫夫人匆匆赶来的朱夫人上。

    确实还有些客人还未离去,都是和贺家关系极其亲厚之人。

    但定国公一时不太理解,推心置腹与儿子商议:“二郎,今天发生这么多事,恐非吉日,何不等改日再择期?到时候……”

    “人能找回来,就是吉日,何必再另外择期?何况吉时还没过去。至于宾客,无需太多,有人做见证就行。”贺庭州抬眸,目光沉静,打断了父亲的话。

    定国公愣怔了一瞬,一时无法反驳,只得咽下到嘴边的话,说道:“那也行。”随即又吩咐小厮:“去请老夫人。”

    ——今天出事之后,老夫人已担心很久了,只怕这会儿还在头疼呢。

    “等等!”卫夫人在一旁目瞪口呆,“怎么?是还要继续拜堂?就今天吗?”

    “嗯。”贺庭州略一颔首,不多解释。

    “不过就算要拜堂,也得等人醒过来再说吧?”定国公面露迟疑之色。

    哪有新娘子昏迷着就成婚的?

    贺庭州却态度坚决:“不用等了,吉时要紧。”

    和父亲说话之际,他单手抱着雁翎,另一只手则拿了帕子在她口鼻处细细擦拭了一会儿。

    ——这块帕子是从沈惊鸿身上搜出来的。若温萦在这里,肯定能一眼认得出。

    定国公神色复杂,欲言又止。他感觉自己不太理解儿子,但早已习惯不问世事的他,动了动唇,到底没多说什么。

    突然,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猜测,悄悄看了新娘子两眼,见其面色如常,随着呼吸,胸前正常起伏,确定其仍在人世,才悄悄松一口气。

    听说人已经找回来了,老夫人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匆忙过来。

    对于继续拜堂一事,老夫人略一思忖,没有出言反对。她上了年纪,考虑的更多一些。泱泱在新婚当日失踪,对外说是新娘子身体抱恙,但外人未必肯信。传将出去,只怕不大好听。若婚礼如期举行,哪怕是从黄昏推迟到夜里,也大不相同。

    唯一可惜的是,宾客们都散的差不多了,只能就近聚集住在家里的亲戚、门客等,匆匆举行仪式。

    贺家的这场婚礼着

    实有些怪异。

    将近亥时,灯火通明,观礼的宾客寥寥无几。

    上座的高堂双亲神色复杂,而新娘子则全程昏迷,需人搀扶,唯有新郎镇定自若,坚持拜完天地。

    “礼成。”

    “全福娘子也不在,不如先由舅夫人……”二房的李夫人提议。

    “不用了,我自有主张。”贺庭州出声打断,随后抱起雁翎直接回了西院。

    留下华堂之上的众人面面相觑。

    老夫人偏头问定国公:“你可看清楚了?新娘子真是在昏迷?不是别的?”

    二郎今晚看似平静,但平静之下有种别样的诡异,让她不免生出一些不太好的猜测。

    “儿子确定,她是在昏迷。”定国公给了肯定的答复。

    ……

    贺庭州成婚,他平时所住的西院被特意装饰了一番。

    窗纸上贴着喜庆的“囍”,床帐、床幔也换上了吉利的式样,一改往日的清冷素净。

    桌上摆放着尚未点燃的龙凤喜烛,有小孩手臂那般粗细,雕刻着精致的龙凤花纹。

    贺庭州一路抱着人来到新房,将其小心放置于喜床之上。

    注意到床上的莲子、红枣等物,贺庭州动作微滞,抬手将其尽数挥落。

    “世子,合卺酒……”一个老夫人身边的婆子轻声问。

    “放那儿吧,你可以出去了。”贺庭州头也不抬,只盯着雁翎的睡颜。

    她昏迷的时候,面容沉静,格外乖巧。不论是拜堂,还是结发,都极为配合。

    可等她醒来之后呢?她还会这样乖乖地做他的妻子吗?

    她不可能昏睡一辈子,那就只有动用非常之法了。

    ……

    雁翎初时是被打晕的,后来在昏迷中吸入大量的迷药,昏昏沉沉,无知无觉。

    迷迷瞪瞪中,她好像做了一个又一个的梦。

    时而是小时候遭遇山匪,时而是长大后被人追杀。一个连着一个,一直在不停地逃命。

    忽然,一支弩箭射来,雁翎已经看到了它,却偏偏双足像是被钉在地上一眼,丝毫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任由弩箭射中她的肩头。

    “啊……”低呼一声,雁翎清醒过来。

    她费力睁开眼睛,入目的却是黑漆漆一片。

    四下里安安静静,什么声音也没有。

    雁翎愣怔了一会儿,后知后觉想起先前发生了什么。

    这么黑,是大理寺的监狱吗?

    雁翎心口一紧,迫切想要坐起身了解自己的现状。

    然而她刚一抬手,就听见叮当的声响,像是五金碰撞,竟是从她手上发出的。

    雁翎心下纳罕,感觉手上沉甸甸的。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四肢似乎被什么给束缚住了。

    她心中一凛,用力一挣。

    没能如愿挣脱束缚,反倒带起更大的声响。

    “醒了?”贺庭州的声音在暗夜响起,平静之余透着丝丝诡异。

    雁翎不答,短短数息间,脑海里已涌现出了许多猜测。

    伴随着一声轻响,火折子吹亮,紧接着有灯被点燃。

    突如其来的光亮让雁翎下意识眯了眯眼睛。

    数息之后,她才勉强适应了光线。待看清面前的一切后,不禁悚然一惊。

    不是牢狱,是一个房间。

    她躺在床上,头顶是绣着百子千孙图的红色床帐,而她的手脚却被细细的银白色的锁链牢牢地锁住。

    与她身体接触的地方,包裹着柔软的绸缎,没让她的肌肤与锁链直接相触。

    她能稍稍活动,可从锁链的长度来看,也不过是在架子床附近,连走到桌边都不能。

    雁翎偏过头,只见贺庭州站在床侧,目光温柔,神情温和,仿佛正在为她的醒来而高兴。

    然而雁翎却只觉毛骨悚然,头皮也阵阵发麻,整个人如同堕入了万丈深渊。

    她身体还有些发软,勉强坐起身,任由锁链发出刺耳的声响。

    “这是哪里?你要干什么?”

    贺庭州像是没听见一半,他倒了一盏茶,温声问:“你睡了很久,渴不渴?要不要喝点水?”

    “贺庭州,为什么要锁着我?钥匙呢?你放开我!”

    雁翎用尽力气去拽手上锁链,可细细的锁链却异常坚韧。任她怎么努力都拽不动。

    “那是精钢所制,非人力所能打开。”贺庭州叹一口气,“泱泱,你如今连二郎也不肯叫了?”

    雁翎面色苍白,不由哂笑。

    既然已兵刃相见,锁链加身,又何必假惺惺的说那些话呢?

    贺庭州将茶盏递到她唇畔:“喝两口吧,润润嗓。”

    “我不喝,你放开我。”雁翎挣扎着就要推开。

    却被贺庭州反握住手,温和而又强势地将水送入了口中。

    雁翎刚清醒过来,身体还有些发软,无力与他抗衡,正好又口干舌燥,索性不再抗拒,饮下了那杯水,一时之间,憋屈、惶急、担忧……多种情绪齐涌上心头。

    喝了水后,她原本微干的唇瓣恢复了平时的润泽。

    “我二哥呢?你把他怎么样了?”雁翎急问。

    她记得,在她失去意识之前,二哥重伤,落在了贺庭州手上。不知道现在是活着还是死了。

    “你倒是很关心他。”贺庭州语气古怪,继而抬手,动作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唇瓣,喃声道,“泱泱,你怎么就不肯装一辈子呢?”

    像之前那样关心他、信赖他,和他共度一生不是很好吗?

    雁翎偏过头去,避开他的手:“他到底怎么样了?”

    贺庭州没有回答,而是提起另一件事:“我们合卺酒还没喝。”

    “什么?”雁翎愕然。

    “没交子时,还是六月初三,我们成婚的日子。已经拜过天地了,还没喝合卺酒。”贺庭州凝视着她,一字一字道。

    雁翎瞪圆了一双眼睛,他说的每一个字她都能明白,但是凑在一起,她好像听不懂。

    什么拜天地?什么合卺酒?

    贺庭州点燃了龙凤喜烛。

    多了两支蜡烛,房间内又顿时明亮许多。

    窗纸上“囍”异常显眼,就那样闯入雁翎的视线。

    她目光扫过燃烧着的龙凤喜烛、扫过桌上合卺的酒杯、再低头看一看自己身上的锁链,只觉荒谬又诡异。

    第50章 亲吻新婚夜

    偏偏贺庭州又手持合卺的酒杯近前,温声提醒:“泱泱,该喝合卺酒了。”

    烛光映照下,他的目光有种说不出的温柔,漆黑的眼眸里似乎蕴着无限的情意。

    然而雁翎却只觉得可怕,她一语不发,怔怔地盯着他,脑海里如同一团乱麻。

    荒谬,真是荒谬,用锁链将她囚禁,反要做出一副温和友善的模样。

    “怎么?不想喝吗?”贺庭州眉梢微挑,将酒杯递到她手里。

    雁翎刚要撒手,右手就被他宽大的手掌包裹住。

    如同那次在画斋一样。

    雁翎胸中怒火翻涌,想将酒泼在他脸上,可刚一抬手,就被他察觉。右手使不上力,左手也被他握住,就那么“配合”地将合卺酒递到了他唇边。

    贺庭州一口饮尽,还冲她微微一笑。

    随后,他又如法炮制,喂她喝下另一杯。

    合卺酒不算辛辣,反而还有些甘甜,但后劲极大。一杯酒入腹,雁翎顿觉五脏六腑都变得灼热起来,白玉般的脸颊很快浮起一层淡淡的红晕。

    贺庭州满意地端详着她,缓缓松开了她的手。

    雁翎随手一挥,酒杯“当啷”一声掉落在地,骨碌碌滚向远方。

    “你到底想干什么?”她终是忍不住问。

    “成亲,喝合卺酒。”贺庭州神色十分平静,“之前我们说过,一辈子就成亲一次,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好了,喝了合卺酒,现在我们已经是夫妻了。”

    雁翎瞠目结舌,觉得要么自己仍在梦中,要么就是

    他疯了。

    她确实说过“一辈子就成亲一次”这样的话,可那时是什么情况?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双方已经闹到了这个地步,还要坚持成婚?

    雁翎不信他的说辞:“既然成亲,那你为什么锁着我?”

    贺庭州轻抚她的眉眼,声音极低:“当然是因为……怕你跑了。”

    雁翎瞪圆了一双眼睛,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泱泱,我本来没想锁的。”贺庭州解释。

    ——他原本很期待他们今日的成婚,是她与人出逃,他才不得已出此下策。

    既然他和财富都留不住她,那只能用锁链了。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你……”雁翎刚饮过酒,脸颊嫣红,一张一合的唇嫩红润泽,宛若刚用清水洗过的樱桃,亟待人品尝。

    而她话里的内容却不那么让人喜欢。

    于是,贺庭州直接低头,亲上了她的唇,成功将她未说出口的话堵了回去。

    雁翎一惊,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低呼,就被夺走了口腔中的空气。

    他们刚刚喝过同一种酒,味道相同,气息一致,甜甜的果酒气味很快弥漫在两人的唇舌之间。

    分不清你我。

    这一次的亲吻和在画斋里不同,毫无技巧与章法,力度极大,直接攻城略地,不给她丝毫喘息之机。

    雁翎被他亲得身体一阵发软,心里也慌得厉害。她下意识挣扎,想要推开他。

    但两人之间力气悬殊,她又手足被缚,根本挣脱不得,只能徒劳地发出锁链相撞的声音,扰得人心中惶惶。

    慌乱之中,雁翎抬脚胡乱地踢。可她脚上带着锁链,没踢到贺庭州,反被他用腿强势压住。

    因为这个动作,他整个人几乎半压在了她身上。

    雁翎本就在架子床上,身下是柔软的床铺。

    因为两人的这番折腾,半挂的床幔散落下来,将二人遮掩其中。

    夏日衣衫单薄,雁翎分明能感觉到他的体温,带着浓烈的灼意传来。气势汹汹,极富侵略性。

    而不远处,龙凤喜烛还在亮着,烛光透过床幔照进来,更增添了一些暧昧的红。

    雁翎挣扎得越发厉害。挣扎之际,锁链叮当作响。不知不觉间,她衣襟散乱,衣领挣开,露出白皙的肩头和胸前的一片肌肤。

    她心内一阵惊惶,屈辱和恐惧相交织。

    这种恐惧不同于面对生死关头时的害怕,更像是一种对未知的恐慌。

    她感觉自己像是砧板上的鱼,完全由不得她自己。

    雁翎素来有几分小机灵,反应也快,但这会儿大脑一片空白,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身下之人突然变得安静,也不再挣扎,贺庭州心中惊异,恋恋不舍地结束了这个亲吻,垂眸细看。

    烛光下,少女神情怔忪,她的唇瓣明显红肿,眼角成了桃红色,眼眶湿漉漉的,正在无声地落泪。

    贺庭州此前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

    他目光微凝,眼角的余光瞥见她雪白的肩头,以及那极浅的伤疤。用过药后,伤疤变淡许多,或许再过一段时日,就会完全消失。但两人离得太近了,他能看出那里与周围肌肤的不同。

    那日的场景不期然地浮现在脑海。

    贺庭州抿了抿唇,缓缓松开对她的禁锢,改而坐在床边。

    雁翎初时还没反应过来,过得一会儿,才如同刚在岸上被扔回水里的鱼一般,大口大口地呼吸。

    随后,她又快速收拢了衣服,试图往旁边躲去。

    贺庭州叹一口气,用指腹温柔擦去她眼角的湿意。

    “你别碰我!”雁翎惊魂未定,身体一颤,狠狠打开他的手。

    这一下,她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哗啦”一声响,锁链打在他手背上,瞬间出现一道清晰的血痕。

    雁翎一怔,长长的睫羽剧烈颤动,在白皙的脸庞上投下一片阴影。

    她有点害怕。

    贺庭州却神色平静:“小心点,别伤到自己。”

    雁翎意外极了,怔怔地盯着他手背上渗出的血,动了动唇,什么也没有说。

    贺庭州又叹一口气,声音温和:“泱泱,你就这么讨厌被我碰触?”

    雁翎默然不语。

    “可是怎么办?我们已经成了亲,是要过一辈子的。”贺庭州的语气里满是无奈,“以前你不是可以主动碰我吗?”

    他也不处理伤口,任由鲜血流出,爱怜地抚摸她散下来的长发。

    乌发柔顺,滑不溜丢。

    雁翎没再去打他的手,而是偏头避开。

    她咬了咬唇,忍不住质问:“为什么?你明明知道我和他们是一起的。”

    “是,我知道。”见她实在抵触,贺庭州收回了手,神情自若,“但那又怎么样?他们是他们,你是你。囚犯要抓,亲也要成。”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你当我之前不知道你的目的?”

    “你——”雁翎一双眼睛瞪得圆滚滚的,“你知道?”

    所以他真的早就知道!

    雁翎这个模样,落在贺庭州眼里,宛若一只震惊的猫,着实惹人怜爱。

    他笑了笑:“对,我知道,但我不在意。你的过去,我甚至可以替你遮掩。谁让你是我的妻子呢?”

    最后半句话,他说的很慢,带着浓浓的缱绻意味。

    而雁翎听在耳中,却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只觉一股寒意自心底一点点生出。

    贺庭州早就知道她另有所图,却能装作一无所知,自如地与她周旋。又在她逃走之后,不到一天的时间就将她抓回锁起来。

    竟还能说是将她当做妻子?

    这等行事,不像是她认识的贺庭州做出来的,倒像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不,不对,或许她从来都不曾真正认识他。

    贺庭州低头,轻吻了一下她的面颊:“饿了么?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雁翎神情怔忪,一语不发。

    她仍陷在自己的思绪中。

    贺庭州也不追问,自己替她做了决定。

    他离开床榻,行至门口,出门对守在外面的人低声吩咐了几句,又迅速回转。

    “别急,等会儿就送来了。”贺庭州轻声道。

    雁翎不说话,从头到尾,她只冷眼看着。

    到了这个时候,她已渐渐冷静下来,告诉自己,不能慌,她要与他周旋,要尽量自救。

    过得一会儿,有仆妇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世子,夜宵端来了。”

    “嗯。”贺庭州再次打开房门,也不让仆妇入内,自己接过托盘,端了进来。

    有盥洗用的清水、巾帕等物,还有一份热腾腾的鸡丝粥。

    贺庭州也不假手旁人,很自然地要为雁翎擦手净面。

    他动作轻柔,仿佛面对的是一件绝世珍宝。

    “你放开我好不好?”雁翎睫羽低垂,没有拒绝,没有挣扎,而是轻声恳求,“我不想被这么锁着。”

    贺庭州擦手的动作微顿,抬眸看她一眼:“乖,别闹。”

    却绝口不提放开她一事。

    雁翎阖上双目,心内一片迷茫。

    她不知道要被锁到什么时候,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该如何成功自救,也不知道二哥他们是生是死……

    贺庭州不紧不慢帮她简单清理,又端了鸡丝粥来喂她。

    定国公府的厨子手艺极好,简单的鸡丝粥也能做得格外美味,只闻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雁翎原本是不打算吃的,但她除了早上吃了一小碗馄饨,一整天都疲于奔命,水米未尽,这会儿腹中空空,早就饿得狠了。

    她不能死,她得吃东西,吃饱了才有力气争取生机。

    于是,雁翎极为配合。

    贺庭州喂一口,她就默默地吃一口。

    直至一碗粥见底。

    贺庭州又端了清水给她漱口,全程体贴周到。

    除了锁在她身上的锁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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