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这么不小心?”贺庭州声音很轻,听不出喜怒。
他将玉佩塞回她手里,自己则用手掌包裹住了她的手,拉着她来到几案旁。
雁翎心里莫名发虚:“二郎,你……”
“嗯?”贺庭州站在她身后,仍握着她的手,像是把她圈进了怀里。他自己稍一使力,借着她的手将玉佩放置到木雕中。
随后轻轻转动木雕。
伴随着“吱呀吱呀”的声响,雁翎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她被贺庭州握住的那只手微微颤抖,蝶翼般的睫羽也在不停地战栗着。
书柜彻底挪开,露出悬挂着的画。
雁翎扯一扯嘴角,佯作惊喜:“是《松鹤图》!”
贺庭州瞥了她一眼,神色淡淡:“这一幅是赝品,真迹在书柜后面。”
停顿一下后,他状似漫不经心地道:“我以为,在我回来之前,你已经看到了。”
“我……”雁翎双目圆睁,心中的震惊比方才更甚。
她的猜测没错,他果然知道了!
“什么真假?”雁翎思绪急转,定一定神,主动交代,“二郎,刚才你不在的时候,我确实打开过这个机关。但我就是一时好奇嘛,想看看我能不能打开,看看《松鹤图》还在不在。但我发誓,我没拿里面的东西,不信你可以搜身。”
——短暂的慌乱过后,她迅速做出了决定,承认一半,尽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反正《松鹤图》的真迹还在那里,他应该看不出装裱那细微的变化吧?
只可惜时间紧急,她没来得及认真复原。
少女扭头看向他,眼神楚楚,雪白的面庞上几分歉然,几分不安。
贺庭州不语,只静静地看着他。
雁翎压下心底的慌乱,白皙的牙齿轻轻咬了咬樱红的唇:“你是不是生气了?”
“我没生气。”贺庭州静默一会儿,神情平静,“一幅画而已。你若真想要,等我们成亲之后,送给你也无妨。”
他不会因为这个而生气,也不会再查她的来历。但他会除掉那些人,彻底切断她和那些人的联系,把她永远留在身边。
见贺庭州这般大方,雁翎更担心有诈。
她立刻摇头,认真而诚恳:“我没有想要。那是陛下赐给你的,我不要它,我真的就只是看看。”
贺庭州目光沉沉,眸中似乎翻涌着什么她看不清的东西。
“二郎,你别生我气好不好?我以后不再看了。”雁翎心下惴惴,伸手去拉他的衣袖。
——只要解决当下难题就好,反正藏宝图已经到手,她会尽快离开这里。
见贺庭州不说话,雁翎心中越发不安,她仰头凝视着他,声音轻软:“二郎……”
才说得两个字,贺庭州突然低头亲上了她红润的、一张一合的唇。
雁翎一惊,下意识张口,却惊觉有什么直接进入了她口中,横冲直撞,攻城略地。
她生平从未经历过这种事情,脑袋一懵,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能被动承受。
过了数息之后,雁翎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伸手推他,也张口去咬。
可惜两人离得太近了,她推他胸膛,根本推不动。
对未知的惊惶很快笼罩了她。
雁翎努力让自己意识恢复清明,她找到机会,狠狠咬了他一下。
很快有血腥味在二人口齿间弥漫开来。
贺庭州终于松开了她。
初得自由,雁翎松一口气,蹭的一下后退数步。
而贺庭州则不紧不慢用指腹抹去了唇角的一抹血渍。
灯光下,这个动作为他平添了一丝怪异。
雁翎心脏砰砰直跳,几乎要跳出胸腔。感觉嘴唇微微有些异样,她拿手背胡乱一擦,看到手背上暧昧的银丝混合着零星的血迹。
她的脸颊腾地一下就红了,只觉得羞窘又难堪,还夹杂着一丝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你——”
“抱歉。”贺庭州的神情平静极了,“刚才有些冲动了。”
“我,我先走了。”雁翎没有细究这件事,低下头,匆匆夺路而逃。
贺庭州双手负后,在几案前站了很久。
偶有夜风吹过,那幅真正的《松鹤图》微微晃动。
贺庭州近前,凝视着这幅画,忽的哂笑出声。
——或许不是为了他放弃携画出走,大概是早就知道了那幅是假的。
夜风透过半开的窗子吹进来,将悬挂的画吹起了一角。
贺庭州目光微闪,突然注意到了画的不同。
面前这幅《松鹤图》是真迹,这一点毋庸置疑的。但画背后装裱的锦绫怎么有点异样?
贺庭州直接取下画细看,两面平整,又看不出破绽了。
他心思一动,又取下那幅仿作,将两幅放在一起比较。
灯光明亮,这一次,他看出了细微的不同。
这画的装裱,像是被拆开过,但是不损画本身,又尽量地复原。
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动手细细抚摸时,能感觉到细微的差异。
贺庭州神色凝重,脑海里一时间涌现出多个画面,从近到远,最终定格在两年前的宫宴上。
一个太监从宫中盗出一些珠宝字画,试图带到宫外变卖。
后来,这幅画辗转到了他的手里。
或许,这幅画的特殊不在御赐,不在画作,而在于画的装裱?
……
月光溶溶,繁星点点。
刚一走出西院,就有清凉的夜风迎面吹来。雁翎伸手碰了碰自己的脸颊,只觉得烫得惊人。
偏偏这个时候,她脑海里不着痕迹地飘过一个怪异的念头:贺庭州的举动虽然奇怪,但在无形中对她有利。至少,他没有往下追问,不是吗?
雁翎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镇定。
藏宝图在手,贺庭州又举止古怪,这定国公府,她一刻都不想待了。
她有心现在就离开,但终究是保存了几分理智,深宅大院,守卫森严,她要就此逃走,只怕并不容易。
或许她可以不回自己居住的小院,而是一路向西行。
她记得那里偏僻,若能从那边越墙而出……
然而刚走出西院,就看到了在院门口等着的绣屏。
“秦姑娘,老夫人找您呢。”
“嗯。”雁翎只得暂时压下心里的念头,冲绣屏笑一笑,一起前往松鹤堂。
绣屏又看她一眼,诧异地问:“姑娘,你的嘴怎么了?”
“没什么,可能是我刚才不小心咬到了。”雁翎随口解释,抬手又擦了一下。
好在绣屏没再追问。
老夫人叫雁翎过去,也不是什么大事。无非是让她看看婚书、喜帖。
雁翎既已拿到藏宝图,就不愿在此逗留,更无意成婚了。
面对婚书,她心虚之余,还隐隐有些愧疚。
雁翎心不在焉地翻着,突然视线微凝,惊道:“怎么提前了?”
“你说婚期吗?是二郎的意思。”老夫人笑道,“他想早些和你成婚呢。”
“会不会太早了?”
就在十天之后。
“还好,也是个吉利日子。”老夫人笑吟吟道。
对于这二人的婚事,她是最乐见其成的,也支持他们早点完婚。
雁翎勉强笑笑,忍不住小声央求:“老夫人,我有点怕。我不成婚了好不好?”
贺家对她毕竟不错,她也不想因为自己出逃,害得贺家颜面扫地。
若能在喜帖发出去之前,婚事取消,或许能稍微减轻些许影响。
老夫人惊讶地看着她:“好好的怎么不想成婚了?是不是二郎欺负你了?我把他找来问问,让他好好给你道个歉。”
“没有。”雁翎连忙阻拦,“不是他欺负我,是我,是我有点怕。他没欺负我。”
“害怕?”老夫人一怔,继而轻轻摩挲着她的头发,温声道,“我第一次成婚的时候,也害怕。越到快成亲的日子,就越怕。怕婆婆不好相处,怕丈夫不好……”
老夫人对雁翎一向慈爱,这会儿为了安抚她,竟讲起了自己年少时的经历。
雁翎认真听着,心想,这是不一样的。
老夫人当年是对未来的婚姻生活担忧,而她却是不能真的嫁给贺庭州。
但她什么都没说。
雁翎离开松鹤堂时,天色已晚。
定国公府的各处院落正在上锁。雁翎在绣屏的陪伴下回到小院。
是夜,她在
灯下又细细看了那幅藏宝图,将其熟记于心,后又取下腕上的一个造型古朴的手镯。
雁翎轻轻按了一下手镯上的花纹,手镯顿时断成两半。她将藏宝图细细卷好,塞进了手镯的空心处。
她要尽快离开这里。
然而次日,雁翎发觉事情有变。
不管她走到哪里,身后都有人跟着。
“我不喜欢有人跟着。”雁翎委婉表示。
锦书有些为难:“可是,这是世子的意思。秦姑娘不要为难我们。”
近来,锦书虽和雁翎亲近不少,但她毕竟是贺庭州的人,听命于他。
雁翎想出门,也被阻拦。
她心里顿时一片清明:软禁。
第42章 喜事想要离去,并不容易
雁翎不死心,佯作自然地和老夫人提起,说自己想去寺庙上香。
“上香?”
“嗯,快成亲了,我心里总是有点不安稳,想去寺庙里上一炷香。”雁翎解释。
老夫人倒也不阻拦,只沉吟道:“那等休沐了,让二郎陪你去好不好?”
“可是,他那么忙,我自己也可以去的啊。”雁翎试图撒娇,“老夫人,以前我自己不也出去过吗?”
老夫人叹一口气,温声解释:“泱泱,今时不同往日。上次你出去受伤的事情,你都忘了?肩头的疤消了没有?”
想起旧事,老夫人便觉心痛怜惜。这般年纪的小姑娘,竟受那么重的伤。听说那次的人还没抓到,她不免心有余悸。
“快消了。郑太医给的药很管用。”雁翎心里嘀咕,上次受伤,不就是和贺庭州在一块吗?若是她自己出门,未必会受伤。
但这些话,不好对老夫人讲。
“回去歇一歇,这几天你要忙的事多着呢,好好养足精神,安安心心地做新娘子吧。”老夫人慈爱地摸了摸她的脑袋,但对于她的请求,却没有应允。
雁翎勉强笑笑,不再提起此事,心内却暗自琢磨出路。
行动越受限,她越觉得不安。
可偏偏一直有人跟着,定国公府又守卫森严,雁翎想要就此离去,显然并不容易。
下午,针线房的娘子送来了喜服,请雁翎试穿。
“姑娘先试一试,若有哪里不合适的,咱们这就修改,时间还来得及。”
艳丽的红色喜服,精致的锦绣云纹,无一不在提醒着雁翎,婚期将至,时间紧迫。
她暂时收起心中杂念,在绣屏的帮忙下试穿喜服。
材质好,做工也好,穿在身上处处妥帖。
旁边几人纷纷称赞:“姑娘身量好,这喜服正合适呢。”
雁翎垂眸看着身穿喜服的自己,却有片刻的恍惚。但很快,她就又换回了原本的衣裳。
“是很合身,不必再改了。”雁翎笑笑,态度温和。
绣娘含笑点头:“那就好,不过这盖头,还得姑娘自己再添几针。”
这是时下的规矩,雁翎也知道。她微微一笑,极好说话:“行,你们放这儿吧,我来添。”
尽管雁翎心里装着事,但面上却不显露太多。她坐下来,穿针引线。
绣娘含笑告辞。
“绣屏。”雁翎低头绣着云纹,闲谈一般,“这几天一直待在家里,感觉好无聊啊。”
绣屏沏了一盏茶,笑道:“等过几天办喜事,就热闹了。到时候肯定会来好多客人,府里上下还都会发赏银。我真期待那一天早点到来。”
她满脸憧憬之色,而雁翎心里烦闷更重,阖了阖眼睛:“我是想去后街转一转。”
——既然人一时半会儿走不了,那只能先想办法递消息出去了。
只是不知道后街那个接应的线人还在不在。
“啊?后街吗?”绣屏意外,犹豫了一下,“姑娘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吩咐一声,让人去买就是了。”
“所以我不能出去?”雁翎敏锐捕捉到了话里的意思。
绣屏满脸为难之色,正欲开口,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你很想出去?”
其声清冽,如淙淙流水,正是贺庭州。
雁翎心里咯噔一下,指尖一颤,手里的针险些扎偏。
她抬眸看去,见贺庭州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小院门口。
这是那天晚上之后,两人第一次见面。
一看见他,当时的场景不受控制地浮现在雁翎脑海,她心里不免有点慌乱。
偏生他神色如常,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稳了稳心神,雁翎没有回答,而是先问:“你今天不忙吗?回来得这么早?”
“衙门无事,就先回来了。”说话间,贺庭州已行至她身侧,“这是……盖头?”
“嗯,绣娘做好了,只让我再添几针。”雁翎尽量自然。
她手上动作飞快,须臾间就补上了最后几针。
贺庭州垂眸打量了两眼,轻声评价:“不错。”
若不论其他,单看她现下模样,俨然是个满怀期待的准新娘。
雁翎收起针线,回答方才的问题:“二郎,我确实想出去走走,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几天所有人都拦着我。难道以后我不能出门了吗?”
贺庭州眉梢微动,并不觉得意外:“谁说的?你若想出去,现在就行。”
“真的?”雁翎有些不信。
“真的。”
贺庭州不想拘她太狠,也想借机将她的同伙一网打尽。缉拿的告示已经贴满了京城,那些人尚不知何时落网。
雁翎略一思索,干脆道:“那行,那我现在就出去。你要是不放心,就和我一起。”
“好。”
见他应允,雁翎也不耽搁,轻轻摸了摸手腕上的镯子,垂下衣袖,径直向外走去。
这一次,有贺庭州陪着,一路无人阻拦。
后街热闹,人来人往。
雁翎目光逡巡,却不见售卖糖人的身影。她心中顿觉失望,好不容易出门一次,怎么那人不在?
但有贺庭州在侧,她也不敢表现出分毫,只兴奋地买各种零食。
冰雪荔枝膏、糖梅、麻团、馓子……
贺庭州瞥她一眼:“吃得完吗?”
“难得出门一次,还不能多买一些吗?”雁翎理直气壮,“吃不完我可以给别人。”
贺庭州轻笑:“也是。”
看不到接应的线人,雁翎索性只当是出来散心的,各种新鲜小玩意买了不少才回去。
但她实在没兴趣吃,回贺家后,自己只尝了一点,其余的全给锦书和绣屏分了。
雁翎想不通,那个线人到底怎么回事。
怎么偏偏到了关键时刻反而不在呢?难道说二哥那边出了什么大事?
她自是不知道,那日沈惊鸿单枪匹马去救齐安,虽勉强成功逃脱,但受了不轻的伤。而且城中到处张贴着他的画像,他只能尽量藏起来躲避追捕。
而原本在后街负责接应的方成,听说定国公府办喜事,又联系不上雁翎,只好先去找沈惊鸿报讯。
这才正好错过。
狡兔三窟,先前那个宅子被查封后,沈惊鸿暂时躲在其他地方。他轻功极佳,追踪与反追踪的功夫更是堪称一流。
因此躲藏数日,虽几次遇见官差搜捕,但都有惊无险。
听说定国公府要办喜事,沈惊鸿眼皮一跳:“什么喜事?”
“还能有什么喜事?就是贺庭州要娶妻啊,就在七天后。”
沈惊鸿闻言,神色巨变:“他要娶谁?阿翎?”
“贺家上下传遍了,说是早年定下的未婚妻秦姑娘。”方成觑着他脸色,声音渐低,“应该就是你说的阿翎了。”
沈惊鸿脸色变了又变,他握掌成拳,狠狠捶了一下床。可惜不小心牵动伤口,痛得他闷哼了一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喃喃地问:“那阿翎呢?她是什么态度?”
“不知道,已经好几天没见过她了。”方成如实回答。想了一想,他又猜测:“可能这是取信于人的手段?”
沈惊鸿默然不语。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那日在妙法寺,阿翎曾亲口说会见机行事,难道这就是她的见机行事?
“我要去找她。”沈惊鸿开口。
方成连忙阻拦:“不行不行,你身上有伤,而且现在满城都在追捕你。”
“那怎么办?难道任由她嫁给贺庭州?”沈惊鸿的脸色难看极了。
此次进京,果真不利,先是齐安的事情,现在又是阿翎。藏宝图还没拿到手,阿翎就要搭进去了吗?
“我去,我替你去。”方成抢道,“反正我平时就在那边,对那边也熟悉。”
沈惊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良久才道:“注意安全,小心为上。”
“放心吧。”方成拍了拍胸脯,“我心里有数。”
方成原本就有一手做糖人的好手艺,又在定国公府后街摆摊许久,和周围几个摊贩都熟悉。
一般人也不会轻易怀疑到他身上。
……
定国公府要办喜事,提前数日就开始布置。
后街上有机灵的小贩也想有所表示,沾沾喜气,顺便讨一些赏钱。
方成用糖浆做了交颈鸳鸯的糖画,用秘法保存,献给贺家的一对新人。
那两只鸳鸯做的惟妙惟肖,足足有一人那么高。
众人何曾见过这种东西?匆匆报给主子。
听闻此事,老夫人意外之余,颇为欣喜:“倒是有心了,快赏。”
——当初她过寿时,附近百姓也有献寿桃的,虽不珍贵,但也是人家的一片心意。
雁翎正好在侧,一听到“糖画”二字,就心中一动:“真有一人那么高吗?我去看看。”
她快步离开松鹤堂,向外走去。行至前院,果真看见一群人围在一块儿看热闹。
而举着“鸳鸯”的人,正是雁翎见过的线人。
看见他,雁翎悄然松一口气,顿觉轻松不少。她定一定神,也凑了过去。
见她过来,原本围观的小厮丫鬟纷纷避让。雁翎成功走到跟前,好奇地问:“这个能吃吗?”
“当然可以。”方成趁机打量她。
从外表看,这位姑娘并无太大变化,也没有即将出嫁的新娘的欢喜,只是比上次见时,稍稍清瘦了一些。
“它能放多久?”雁翎又问,心里却在思索着,怎么才能把镯子里的东西暗暗交给他。
可惜,现在众目睽睽之下,要完成此举,绝非易事。
“我用了秘法保存,能放四五日。”
“那很久了呀。”雁翎边听边点头,又问,“这糖画是什么模样都能做吗?”
说话的间隙,她暗暗笼手于袖,取出镯子里藏着的东西。
方成忖度着回答:“基本上都可以。”
“真神奇啊。”雁翎轻声感叹,又问,“这个重不重?让我拿一下试试。”
“不重。”方成说着,将手上的巨型糖画递了过去。
雁翎接过糖画,与此同时,将藏宝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了方成手里。
第43章 秘密她来贺家,就是为了藏宝图?……
手心异样感传来,方成眼神立变,深深地看了雁翎一眼,一言不发。
倒是雁翎垂眸,意有所指:“小心一点,可别掉了。”
说的是糖画,视线却暗暗转向他的手心。
“是,是。”方成胡乱应着,攥紧了手里的东西。
雁翎举着鸳鸯糖画,惊叹:“好像也不是特别沉嘛。”
方成忙道:“糖浆做的,自然不沉。”
“也是,不过糖也不便宜,多谢你了。”雁翎只拿了一会儿,转手又递给了别人。
正好老夫人身边的丫鬟如意拿了赏钱过来。
方成接过赏钱,道谢不迭,又去松鹤堂给老夫人磕了个头。
事情办妥,方成在小厮的带领下离开定国公府。
不料,他出门之际,正逢贺庭州从外边回来。
贺庭州把缰绳交给门房,一瞥眼,就看到了跟在小厮后面出来的方成。
两人四目相对,方成心里咯噔一下,立刻垂下了头,匆匆离去。
贺庭州眉梢微动,低声询问门房:“刚才那个人是谁?”
门房看了一眼,回答道:“您说老方吗?他是后街卖糖人的,听说世子喜事将近,特意做了交颈鸳鸯的糖画,送给世子做新婚贺礼。”
“嗯。”贺庭州略一颔首,表示知晓。
然而他又行数步,脑海中却突然涌现出几幅画面,先是在后街时,做糖人的小贩递糖人时紧绷的肌肉。后是这人方才躲闪的眼神……
不对,既是送贺礼讨要喜钱,又为何见到他本人后匆匆回避?
更别说糖人这种东西,不宜久放。提前一天两天送来也就罢了,哪有提前五六天送来的?
贺庭州在大理寺两年有余,审讯冤案,心细如发。瞬间便意识到了其中的异样之处。
再想到前日泱泱无故要到后街去,贺庭州心绪急转,立刻吩咐:“刚才那人可疑,追上去拦住他。”
“是!”
……
方成离开定国公府约莫半刻钟后,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不对。
刚才看见贺庭州时,他不该躲避,应该大大方方上前道贺讨一些赏钱的。
偏生他只顾着离开,根本没想到这一层。
方成心下懊恼,可转念一想,以贺庭州这种身份,未必会把他一个小人物放在眼里。或许他不用太过担忧。
眼下更要紧的是雁翎,也不知道她塞给他的到底是什么。
拐进一个小巷子,见四下无人,方成悄悄打开了那团细绢。
然而才刚看清“藏宝图”三字,他还来不及激动,就惊觉身后有人袭来。
方成想也不想,下意识闪身躲避,动作极为灵活。
身后之人轻“咦”出声。
这人名叫莫阳,和流云、溯风一样,也是跟踪打探的好手。只是年纪更轻,行事也更冲动一些。这几天,因那两人另有要事在身,莫阳跟在世子身边。
今天被世子派去跟踪一个卖糖人的,才跟没多久,就看见对方躲进无人处,摸出一个东西细看。
神神秘秘,鬼鬼祟祟。
莫阳好奇心重,直接出手试探。
没想到,竟还真试探出来了点东西。
一个卖糖人的,居然有这样好的身手?
怪不得世子让跟着,果真可疑。
莫阳好胜心起,直接发起了攻势,劈手去夺方成手上的绢图。
方成哪能给他抢走?当下护在手上:“你是谁?要干什么?”
莫阳不答,只一味的进攻。
两人功夫原本不相上下,但一攻一守,能发挥出的实力大不相同。双方拆招一会儿后,方成手里的绢竟“刺啦”一声被扯断,随后有半片竟到了莫阳手上。
方成大惊,抢上前去要夺回来。
——这东西至关重要,决不能落入旁人之手。
方成攻势渐渐凌厉,几乎到了以命相搏的地步。
莫阳难以招架,好在关键时刻他的两个帮手跟了上来。
三人合力,齐齐攻向方成。
“抓住他,尽量留活口。”
以一对三,方成明显不敌。他当机立断,扔下一枚霹雳弹,在巨大声响和烟雾的遮掩下迅速逃离。
烟雾刺鼻,莫阳等三人视线受阻,呼吸不畅。
待烟雾稍散,他们立刻追了上去。
可惜已经失去了先机。
他们分头行动,追了许久,也不见踪影。
眼看天色已晚,莫阳只得先回定国公府复命。
此时,贺庭州正在书房休息。听说莫阳求见,立刻让其进来。
“怎么样?人拦下了吗?”
“没有……”莫阳面带惭色,“不过,交了手,从他手上抢到了这个。”
“嗯?”贺庭州挑眉,伸手接过。
那半截绢图,只有巴掌大小,形状也不规则,但上面的字迹倒还清晰,最上方是三个大字“藏宝图”,从右往左依次为一行小字,熙泰元年二月初九藏宝于……
看不见具体地点,反而能看到歪歪斜斜几条线。
从字迹看,显然有些年头了。
莫阳觑着世子神色,小声道:“属下一时冲动,不小心打草惊蛇了。可惜只抢到了半片。本来应该都抢过来的,
但是那个人反应快,被他拽回去了。一拉一扯的,就撕成了两截。”
想了一想,他又比划:“原本这么大。”
“你确定?”贺庭州皱眉。
“确定。”莫阳停顿了一下,简单讲述了当时情形,喃喃道,“也不知道这藏宝图从哪里来的,藏的到底是什么宝贝……”
贺庭州眼帘低垂,没有说话。
莫阳不清楚,他却猜出了七八分。
“熙泰”是开国之初的年号,他少时翻阅典籍,曾无意中看到过一些逸闻。
据传当年太.祖皇帝平定天下后,有感于前朝末帝的享乐误国,遂于二月将末帝私库里的金银珠宝尽数封存,藏在某一处,只待后世子孙将来需要时再启用。藏宝的地点非常隐秘,只有历代帝王知道。
可惜四十多年前,永昌帝自焚,尸骨无存,先帝继位,自此宝藏的秘密世间再无人知晓。
难道就是那个藏宝图吗?
灯光下,贺庭州的脸色极为难看。
那人不可能每日都将藏宝图带在身上细看,只怕是今天刚刚拿到手。至于是怎么拿到手的,似乎并不难猜。
毕竟他前脚刚从贺家出来,还曾和雁翎短暂接触过。
可是,她又是怎么知道藏宝图一事的?
她来贺家,就是为了藏宝图?为了那些金银珠宝?
……
见世子神色不对,莫阳心里忐忑:“世子,他也拿着霹雳弹,和上次劫囚车的像是一伙的。”
“唔。”贺庭州敛眸,遮住了眼中的情绪。
不是像,根本就是。这群人训练有素,身手极佳,与之相比,泱泱的武功明显要稍逊一筹。
“世子?”
贺庭州抬眸:“先下去吧。”
“是。”莫阳拱一拱手,退了出去。
贺庭州仍站在原地,过了许久才离开书房。
今晚月色不错。
雁翎心情也好,这是她自从拿到《藏宝图》后,最舒心的一天。
这几日行动受限,她处处小心,唯恐藏在镯子里的秘密被发现。如今东西送出去后,她心里轻松多了。
——虽然她自己一时半会儿还出不去,但总能给她找到机会。
是夜,雁翎在院中赏月。
说是赏月,实则一边独酌,一边暗暗思索出路。
近两日,她隐约察觉到暗中似乎还有人跟着她。
锦书和绣屏或许还能支开,但暗中之人却不太好对付。
雁翎实在想不明白,既然贺庭州对她这般提防,为什么还要坚持和她成亲。
“姑娘,不早了,该歇着了。”绣屏在一旁提醒。
雁翎摆一摆手:“我不困,再坐会儿,你瞧今晚月色多好。”
绣屏仰头看了看,月辉清冷,和平时并无太大分别。
但秦姑娘已经开口,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点一点头,站在一旁。
雁翎给自己倒了一盏酒。桃花酿口感极好,犹如果浆一般。
一不留神,她多喝了两口,感觉脸颊略微有些灼意。
“心情不好?”贺庭州的声音突然响起。
雁翎一怔,抬眸看去,只见贺庭州不知何时已站在小院中。
“没有,我心情挺好的。”雁翎随口回答,放下手上的酒盏。
贺庭州在她身侧坐下,状似漫不经心道:“我看到那个鸳鸯糖画了。”
雁翎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这个,笑道:“好看吧?”
“还行。做糖画的那个老方有些古怪。”贺庭州语速极缓。
雁翎心里一紧,唯恐他察觉到了什么,连忙道:“古怪吗?我看他手艺挺好的啊。老夫人也夸呢。”
她有意转移话题,端起一盏桃花酿,递给贺庭州,笑语如珠:“二郎,你尝尝这个,可好喝了。”
少女目光盈盈,眼含期待。贺庭州也不伸手去接,而是就着她的手一饮而尽。
见世子过来,绣屏悄悄退了下去。
小院中只留下他们二人。
“有些甜了。”贺庭州随口评价,转而提起另一件事,“泱泱,前几天我们看的那处宅子的红契签好了,就落在你名下。”
“这么快?”雁翎微讶。
贺庭州自怀中取出一个长而扁的小匣子:“这是房契。”
“这,这就给我了?”
“嗯。”贺庭州打开了匣子。
借着灯光和月光,雁翎扫了一眼房契,心中五味杂陈:“太贵重了……”
贺家对她一向大方。京中寸土寸金,这么一处宅子着实不便宜。
“不值几个钱。”贺庭州神色淡淡。
雁翎讪讪一笑,心道,这还不值几个钱?当时看宅子时,她在场,知道价格的。
贺庭州瞥了她一眼:“钱财是身外之物,贺家小有家资,我名下也有不少私产。这点银钱,其实不值一提。”
他说的云淡风轻,雁翎却听得暗暗咂舌。
“小有家资”、“身外之物”,也只有有钱有势的人才会这么感叹。
“对了,成婚之后我会为你请封诰命,届时你每年也有俸禄可领。”贺庭州又补充了一句。
“我吗?我也能领俸禄?”雁翎眨了眨眼睛,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会和自己说这些,但仍叹道,“真好。”
贺庭州凝视着她:“是很好。”
第44章 成婚来帮手了
月色朦胧,檐下的灯笼倾泻出暖红色的光芒。
贺庭州静静地看着她,眸中似乎翻涌着她看不懂的东西。
雁翎心里莫名有些发慌。她移开视线,随手去拿酒壶,却被贺庭州按住了手。
“不要喝了。” 贺庭州声音很低。
雁翎下意识分辩:“我不是要喝,我就是倒一杯。”
想转移一下注意力而已。
“是吗?”贺庭州轻笑出声,“既然不喝,那也不必倒了。”
两人离得很近,他的声音在月夜里听起来和平时略有不同。
“哦。”这种小事上,雁翎不与他争。
但贺庭州却并未就此放开她的手,而是与她手指紧扣。
这个姿势有些暧昧了。
雁翎头皮微微发麻,软语问:“二郎,你不困吗?”
“不困。”
雁翎扯一扯嘴角,有心想说自己困了,却听他问:“泱泱,你想要什么?”
“我?”雁翎微怔。
可能是月色太好,她竟有一瞬间的茫然。
从小到大,她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她父母早逝,由义父养大。曾亲眼看见过永昌旧臣眷属的惨状,受义父影响,生平最大的愿望是让大家结束当前困境,过上正常生活。
此刻贺庭州问起,她当然不能如实回答,只忖度着说:“我好像也没什么想要的。非要说的话,那大概是吃喝不愁,我在意的人都能幸福快乐吧。”
“吃喝不愁倒也容易,不论贺家的家资,单论我的私产,也足够你三辈子衣食无忧。”
雁翎扯一扯嘴角,心想,贺家果真有钱
“泱泱。”贺庭州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手指,语气有些古怪,“你在意的人?都有谁?”
雁翎眨了眨眼睛:“还能有谁?我爹娘都没了。还在意的不就你和老夫人吗?哦,当然,或许以后会有其他人。”
——义父那些人反正是不能提的。
她与贺庭州相处,时常要打起精神。先时稍稍饮了几杯酒,这会儿有点担心自己口快失言,她就轻轻晃了晃他的手臂,轻声撒娇:“二郎,我困了,我们改天再说好不好?我想回去休息了。”
像是证明自己的话一样,雁翎甚至合上眼睛,脑袋一歪,小声嘀咕:“睡着了,睡着了,我睡着了。”
她的长发披散下来,光溜溜的,犹如绸缎一般。
贺庭州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声音很低:“好,改天再说。”
雁翎听罢,悄然松一口气,正欲起身,却惊觉身子腾空,竟是被贺庭州直接打横抱起。
她心头一跳,挣扎着便要下来:“我是困了,但没那么困
,还能走呢。”
“别乱动。”贺庭州垂眸瞥了她一眼,稳稳抱着她,径直向卧房走去。
锦书和绣屏对视一眼,低眉垂目,只当不曾瞧见。
雁翎心里发慌,也不使劲挣扎,只拽了他衣襟,半央求半撒娇:“你放我下来嘛,让人看见像什么样子?我们还没成婚呢。等成婚后……”
“嗯?”贺庭州眉梢微动。
雁翎眨巴着眼睛,不继续刚才的话了,抬手轻轻推了他一下:“二郎……”
贺庭州垂眸看了她一会儿,终是放下了她,说了一句:“早些休息。”
“嗯。”雁翎点头,十分乖巧的模样。
贺庭州刚一离去,她就按了按眉心。
二哥应该已经看到藏宝图了吧?也不知道二哥是什么反应。可惜她现在被困在此地,不能和二哥他们团聚。
难道真要等成婚后,才能找到机会吗?
不行,她不能待在这里。
她得再想办法。
……
将近亥时,沈惊鸿才见到了方成。
见方成脸色难看,形容狼狈,沈惊鸿心里打了个突:“怎么了?没见到她?”
方成摇头,艰难开口:“见是见到了。”
“那你怎么……”沈惊鸿陡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阿翎出事了?”
方成满怀愧疚,从怀中掏出半截绢图:“她给了我这个,但是……我没保存好。”
沈惊鸿伸手接过,愣怔了片刻,惊道:“这,这是藏宝图?!”
绢图显而易见是地图,但是少了一截,若要准确判断位置,就难了。
“是。这是阿翎姑娘想方设法交到我手里的,可是我……”方成抽了自己一巴掌,将今日的遭遇原原本本讲了出来。
沈惊鸿听着听着,脸色逐渐凝重,勉强安慰:“对方人多,你能全身而退,已属不易。但这图……”
“不知道阿翎姑娘那边还有没有第二份。”方成话一出口,也自觉失言。这种东西如此珍贵,哪里还有?
沈惊鸿没有应声,心想,现在要担忧的不仅仅是有没有第二份,还有阿翎的安全。
“你说你是出了贺家没多久,就被追了?”沈惊鸿沉声问。
“是。”方成点头,“我怕那是贺家的人。”
沈惊鸿两条长长的眉蹙得紧紧的:“除了贺家,还会有谁?能精准跟上你,只怕阿翎已经被怀疑了。你今天见她的时候,她怎么样?还自由吗?”
“这我不知道。只觉得她比上次见时,瘦了很多。”
沈惊鸿默然不语,低头看一眼自己身上的伤。
不行,他得见到阿翎,救她出来。
……
婚期越来越近,雁翎心里的担忧、烦闷也越来越重。
她几次尝试,皆有人跟随。想要离开,极其不易,只能另想他法。
这日,得知贺庭州回来,雁翎整理心情去了西院。
一看见他,雁翎就含笑试探着问:“二郎,那套宅子既然已经买下了,那我什么时候搬过去?我们成亲的时候,是从那边发嫁吧?”
若是离开贺家,换个地方,出逃想必容易得多。
“不必,时间匆忙,那边还未修整。”贺庭州摇头,“就在这边发嫁。”
雁翎面露失望之色:“在这边吗?我还以为……”
“泱泱,那处宅子是你的,但婚事就在这边办。”贺庭州温声解释。
雁翎不死心,继续道:“可是,一辈子就成亲一次,我也想坐花轿嘛。二郎……”
她声音轻软,拉着贺庭州的手轻轻摇晃:“二郎,好不好嘛?”
贺庭州反握住她的手,不置可否。
“你要是不答应,那我就去找老夫人。”雁翎抽出手,气鼓鼓道。
——其实她已找过老夫人,未能成功,这才又找贺庭州。
贺庭州却道:“我同祖母商议过了,不搬去那边。花轿照坐,你放心,该有的不会短了你。”
雁翎一时也不知道该再如何争取,她轻哼了一声,似是不悦:“那怎么坐花轿?从我的院子到你的院子吗?这么近,外边人知道的,说我们成亲,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见不得人呢……”
少女秀眉微蹙,语带嗔怪。
贺庭州耐着性子:“花轿出门,在城中经过几条街,绕几圈再回来,不会没人知道。”
“哦。”雁翎点一点头
话说到这份上,她情知不好再强求。但是在这半道上,恐怕很难给她找到机会。
停顿一下,贺庭州又道:“泱泱,你来的正好,给你看些东西。”
“什么东西?”雁翎兴趣不大,但仍装作好奇模样。
贺庭州将她带至书房,指了指桌案。
雁翎不解,近前看去,只见桌上放了一个黑色的精致木匣。
“打开。”贺庭州下巴微动。
雁翎依言打开,见最上方的一沓银票,下面竟是铺面文书、田契。
她吓了一跳,虽早有心理准备,但也没想到贺庭州这么有钱。
“贺家还未分家,这是我的一些私产。”贺庭州神色淡淡,“我想交给你保管。”
雁翎这会儿对田产地契兴趣不大,也不觉得贺庭州真的是要把这些给她。她摆了摆手,笑道:“我们还没成婚呢,你先收着,等成婚后再说吧。”
贺庭州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静默一瞬后,缓缓道:“那就等成婚后再说。”
“那我先回去了,我这几天还有好多事要忙呢。”雁翎也不久待,直接告辞离去。
一离开西院,她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不见。
怎么办?难道真要被困在这里?
雁翎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情绪平稳。
晚间躺在床上,她思前想后,筹谋好几个计划,可惜均难实施。
时间匆匆流过,不知不觉间就到了成婚当日。
到了这个时候,雁翎反而冷静下来。
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藏宝图早就送出去了,当前被困的只有她一人,无论如何都好说。
何况还有路上这个机会呢。
一大早,雁翎就被锦书和绣屏叫醒。
“姑娘,今天有得要忙呢。”
“嗯。”雁翎起床,极为配合。
秦家已无长辈,婚礼各种事宜由贺家一手包办,梳头娘子,妆娘、全福人等都是贺家请来的。
怕太冷清,还有一些眼生的女客来充当娘家人。——这是二房的李夫人奉老夫人之命安排的。
众人乌泱泱的站了半边屋子。
这群人雁翎一个也不认得,她双目微阖,任由她们为她绾髻上妆。
成亲的发髻妆容复杂,花了好久才装扮好。
耳旁众人的吉祥话不重样,雁翎却只觉得头上的花冠有些沉。
她昨日从绣屏口中知道了花轿的路线,从中挑选了几个容易逃走的地点,可惜不曾实地考察过。未必能成功。
正自思索,有几个女客近前说是想摸一摸花冠,增添喜气,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
雁翎阖了阖眼睛,尽量平稳情绪。
突然,她手心一硌,多了个异物。
雁翎心头一跳,猛地睁开了眼睛。
佯作打哈欠,她将手心的异物凑到眼前细看。
小小的纸团、熟悉的字迹,雁翎顿时精神一震。
正愁不好走呢,来帮手了。
第45章 出逃好像有哪里不对
雁翎定一定心神,依着纸团上交代的方法,开口对身侧的绣屏低声道:“太吵了,我有些困倦,想休息一会儿。”
绣屏面露为难之色:“现在吗?”
“嗯。”雁翎轻轻点头,满脸倦色。
绣屏不答,转头看向锦书。两人对视了一眼,均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迟疑。
她们知道秦姑娘今天起得早,又一直折腾,此刻难免困乏。远不到接亲的时候,后面还有许多要忙碌的事情,现在适当小憩一下养足精神好像也无妨?
最终,锦书点一点头,温声请各位女客先移步旁边房间。
众人
有些意外,猜想是新娘有些私密之事处理,旁人不便在侧,也就含笑应下,相继而出。
房间顿时安静下来。
除雁翎外,只剩下锦书和绣屏。
“姑娘上了妆,只怕不好休息呢。”绣屏面露忧色。
雁翎摆手:“没事,我靠着歪一会儿就行,实在是太困了,还吵。”
说着,又连打两个哈欠,黝黑透亮的眸子很快笼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嗯。”锦书点头应下,和绣屏一道离开房间。
两人也不走远,一个在门口守着,另一个则去招待那些女客。
雁翎独自待在房中。
忽然,从房梁上跳下一个人来,如同鸟雀一般,轻巧落在地上。
看见他,雁翎双目圆睁,下意识捂住唇,声音压得极低:“二哥,你……”
此人正是沈惊鸿。
他伤势并未痊愈,脸色犹显苍白。但现存几人当中,属他轻功最好,经验最足。这几日,众人一直在外面徘徊。可惜定国公府守卫森严,平时不好入内。好在今天办喜事,人来人往,倒给了他可乘之机。
于是,沈惊鸿趁着一大早雁翎去向老夫人行礼听训、明里暗里跟着的人离开之际,他躲在了房梁上。
“长话短说。”沈惊鸿低声道,“外面暗处有两个人一直盯着你,不好下手。等会儿方成和赵九会想办法引开他们。到时候你趁机跟我走,胜算更大一些。”
雁翎边听边点头,连声道:“好。”
二哥行走江湖的经验,远比她足得多。对于二哥,她自是全心全意地信任。
停顿一下后,她轻声解释:“二哥,我本来是想等花轿出去,在路上……”
“众目睽睽之下不好逃。”沈惊鸿打断她的话,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脸严肃地问,“阿翎,你是想走的,对吧?”
雁翎不解,点一点头:“是啊,我当然是要离开这里的。只是你也看到了,平时好几个人看着我,我想走都找不到机会。”
“嗯。”沈惊鸿神色略略缓和,“我猜也是。贺庭州此人,阴险狡诈。他肯定怀疑你多时了,还要和你成婚,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在到这里之前,他猜测过诸多可能。比如阿翎心甘情愿留在此地,与贺庭州成婚。比如……
算了,不管怎样,现在的情况总归是最好的。阿翎愿意跟他走,并不稀罕留在这儿。
雁翎睫羽轻颤,没有说话。
沈惊鸿又道:“等会儿,你把那两个丫鬟叫进来,先把她们解决了。”
雁翎一怔:“二哥,她们对我很好,也不是坏人,不要伤害她们……”
“我知道,我是说解决,又没说杀她们。”沈惊鸿神色有些不虞,“难道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残忍嗜杀之人?”
雁翎连忙摇头:“怎么会?我二哥最好了。”
沈惊鸿这才觉得舒坦一些。
他留神关注着外面,看见熟悉的信号,知道方成他们已经行动,时机正好,不可耽搁,就示意雁翎:“快,让外面那个丫鬟进来。”
“好。”雁翎毫不迟疑地点头,让二哥先躲开,自己开门唤绣屏近前。
——锦书在隔壁房间招待其他女客,此刻不在院中。
绣屏一脸笑意:“姑娘歇好了?”
“嗯,勉强眯了一会儿,没那么困了,就是脖子这块儿有点酸。你过来帮我揉一揉。”
绣屏不疑有他,果真近前,走至雁翎身后,低头帮她按揉肩颈。
“这个力道可以吗?”
“再轻一点。”
就在此时,沈惊鸿悄无声息地近前,在绣屏背后慢慢靠近,随后用帕子捂住了绣屏的口鼻。
这块手帕上沾染了大量的迷药,绣屏平时也曾习武,但此时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得特殊的气味袭入鼻腔,很快便无知无觉倒了下去。
雁翎心里一惊,没想到二哥还有这种东西。
沈惊鸿低声催促:“快,你把喜服换了,穿这个出去太扎眼。我带的有男装。”
“好。”
雁翎毫不迟疑,伸手就去解身上的喜服。
沈惊鸿视线微闪,避在一旁。
遇到关键时刻,人越容易心慌。雁翎尽量稳住心神,低头解衣。
可惜喜服华丽,衣带也繁琐。雁翎才刚解到一半,房间的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
雁翎吓了一跳,暂时停下手上的动作,抬眸看去,见温萦正站在门口。
她心里暗说不好,温萦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怕被看见地上的绣屏,雁翎只得迅速起身,走向温萦,含笑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不行吗?”温萦是一个人来的,并未带下人。她下巴微抬,语气不善,“怎么你一个人在这里,其他人呢?不是说给你请了很多人装点门面吗?”
“我刚才有些困,想休息一会儿,就让她们先去别的地方去了。”雁翎一边解释,一边不着痕迹地挡住温萦视线。
她希望温萦快点走人,不要影响她的事情。
偏偏温萦不但不离开,反而还要进来,口中说道:“哼,你也真是,成婚当天还能睡得着?你是不是压根就没想嫁给表哥?”
“什么?”雁翎一惊,右手暗暗蓄力。是看出什么了吗?
——温萦早些走人还罢,若真发现什么,只能强行使其噤声了。
温萦斜她一眼,重重叹一口气:“秦泱泱,你可能不知道。我小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嫁给二表哥,那样我就可以永远留在这里了。反正外祖母喜欢我,大舅母也喜欢我。我在这里肯定能过得很好。谁知道,偏偏跑出来一个你……”
若在平时,雁翎对这样的少女心事,或许很感兴趣,但现在这个时候,她实在是没有心情。
时间紧急,又怕温萦发现异样。雁翎暗暗向二哥比个手势,想让他如法炮制,早点迷晕温萦。
然而还没等沈惊鸿动手,温萦眼角的余光就注意到了躺在地上的绣屏:“怎么回事?她怎么了?!”
与此同时,沈惊鸿悄悄潜到了她身后。
阳光透过窗棂的缝隙照进来,将他的身影投到了墙上,他奇怪的举动落入了温萦的眼里。
温萦下意识回头,看到陌生人后,呆愣一瞬,闪身就往雁翎身后躲,死死拽住雁翎的胳膊:“你,你,他……”
突然,她福至心灵,尖声问:“你,秦泱泱,你不是要跟人私奔逃婚吧?你怎么能这样……”
她说话之际,沈惊鸿已欺身逼近。温萦左躲右闪,张口便要尖叫:“来——”
怕她把旁人引来,雁翎连忙捂住她嘴,煞有其事道:“别叫,阿萦,我这都是为了你。”
“什么?”温萦愕然,被她捂着嘴,吐字含糊不清。
秦泱泱私奔,和她能有什么关系?
“你,你不是想嫁给你二表哥吗?”雁翎顺着她刚才的话,快速找着借口,“我走了,你不就有机会了?而且还是临危救难……”
温萦眨了眨眼睛。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雁翎就松开了手。紧接着一条手帕捂住了她的口鼻。
特殊的气味袭来,温萦顿觉不对,有意屏气敛息,但意识还是渐渐模糊。她半点声响也发不出来,模模糊糊中只隐约听到那两人的对话。
“你俩身量差不多,等会儿把喜服给她穿上。”
雁翎点头:“好。”
能拖一时是一时。
她动作极快脱下喜服,换上了二哥带来的男装,又迅速把喜服穿在温萦身上,还盖上了盖头,将其放在榻上。
随后又把绣屏拽到了屏风后。
趁着此刻外面无人,沈惊鸿拉着雁翎就出了房门。
今天客人多,两人的面容做过简单的修饰,混在人群里,险而又险,趁乱离开了贺家。
杨纪等人在外面接应,一接到他们,就立马驾车。
坐在马车里,雁翎长长地舒一口气,又忍不住问:“其他人呢?方成和赵九他们?”
她还记得那两人的名字。
“不用管他们,他们自己能
解决。”沈惊鸿说着,低头按上胸前伤口。
今日一番折腾,他本就没痊愈的伤又裂开了,血迹渗出,濡湿了他的衣裳。
“二哥!”雁翎脸色立变,“你,你怎么受伤了?我看看。”
她记得上次劫囚车时,还不见二哥受伤。而且过去那么久,就算有伤,也该好了。
一想到二哥带着伤来帮她,雁翎心里一阵酸涩。
“我没事。”沈惊鸿摆了摆手,不让她看伤,有意转移话题,“阿翎,藏宝图你还记得吗?”
“记得,我给做糖人的那个人了。怎么了?丢了吗?”
沈惊鸿熟练地为自己上药,口中说道:“不是丢了,是被人抢去了一半。你不妨猜猜看看,是被谁抢走的?”
“是什么人?”雁翎听他语气古怪,心思一动,脑海里突然涌出一个猜测,“贺庭州吗?”
沈惊鸿冷笑一声:“对,就是他。”
雁翎脑袋“嗡”的一声:“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你给的那天。”
雁翎脸色苍白,抿了抿唇,好一会儿才道:“那幅藏宝图我能画出来。”
她看过那幅藏宝图,并牢牢记在了脑子里,只要给她纸和笔,她能完完整整给画出来。
沈惊鸿闻言,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
虽说他早就猜到阿翎心里有底,但听她亲口说出来,则是另一番感受了。
“我就知道阿翎可以。”
面对二哥的夸赞,雁翎没有说话,只扯了扯嘴角。
……
流云和溯风近来一直在暗中跟着秦姑娘,半是保护,半是监视。
然而今天大喜的日子,却先后有人捣乱。
花了不小的精力,溯风摆脱那人,回到小院。
回来没见到流云和院子里的绣屏,溯风心里咯噔一下,莫名的心慌。他一向习惯暗中打探消息,很少到人前去。
但此刻,他却悄悄走至房门口,向里看。
新娘子斜靠在榻上,背对着他的方向。
:.】
溯风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一些,重新掩上房门。
然而过了约莫半刻钟后,他心中一凛,忽然意识到好像有哪里不对。
第46章 怒意一定能找到
被捂住口鼻时,温萦尽量屏住了呼吸,所以吸收的迷药较少。
因此,她比绣屏更早醒来。
刚一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鲜艳的红盖头。
温萦愣怔了一瞬,过了数息后才反应过来先前发生了什么。
秦泱泱要和别人私奔,被她发现后,迷晕了她。
温萦一把扯掉盖头,准备出声叫人。但下一瞬,她视线落在华丽的喜服上,耳畔不由地回响起那句话:“我走了,你不就有机会了?而且还是临危救难……”
温萦心脏砰砰直跳,完全不受她控制。
她心里很清楚秦泱泱当时是在分散她注意力,为了迷晕她。但不得不承认,她被那番言论打动了。
对呀,秦泱泱和人私奔了,她若要代替,那就是临时救场。反正盖头一盖,谁知道新娘换人了?拜过天地,就算礼成。
即便二表哥发现后怪罪,可有外祖母,大舅母在,他也不会拿她怎样。
但若侥幸二表哥接受了这件事,那她就能成为世子夫人,以后成为国公夫人,能永远留在定国公府了。
稳赚不赔的买卖,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正想着,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秦姑娘,快该上轿了。”
鬼使神差的,温萦压着嗓子应了一声:“嗯。”
随后,她重新盖上盖头,端端正正坐在桌前。
新娘子说话声音含混不清,和平时不太一样。
溯风在外面也没多想,只当是人刚清醒过来后声音略有不同。
他遥遥看了一眼新娘端坐的身影,悄然松一口气。
还好,没出什么意外。
因新娘子居住在贺家,所谓的迎亲就方便、简略了许多。
看着时候差不多,一群人吹吹打打,请新娘上轿。
锦书也在门外问:“秦姑娘,醒了吗?”
温萦万分紧张,轻“嗯”了一声。
锦书推门,看见新娘子已盖上了盖头,微觉诧异,也没多问。转头不见绣屏的身影,惊问:“绣屏呢?跑哪儿去了?”
温萦心中惴惴,一声不吭。
时间紧急,锦书心里疑惑,却没有多问,和一个请来的女客一起搀扶着新娘出了院子。
原本定下的方案是,喜轿从贺家出发,在外面多绕几条街道,约莫半个时辰,再回贺家,赶在吉时拜堂礼成。
可到了要上轿的时候,却变故陡生。
新娘子刚到轿边,就有一道声音喝止:“慢着!”
正是今天的新郎——贺庭州。
今日成婚,贺庭州异常忙碌,一大早,要依着规矩禀祖宗、谢天地,还特意交代新娘子那边不能出纰漏。
然而众人喜气洋洋,等新娘子上轿时,一旁“亲迎”的贺庭州还是发现了异常。
新娘子的身量似乎比他记忆中略矮了一点点,扶着喜娘的那只手也不大一样。
这点细微的差别,放在别人身上或许会被忽略。但贺庭州心细如发,一眼就看出了不同。
他双目微眯,心里忽然生出丝丝异样,同时出声喝止:“慢着——”
充当男傧相的贺家三公子贺庭康连忙问:“二哥,怎么了?”
今天的一切流程都是提前安排好的,时间也计算得分毫不差,错过吉时可就不好了。
贺庭州不答,翻身下马,几步近前。
离得越近,贺庭州心内的狐疑就越重。
虽然新娘盖着盖头,看不清面孔,但通过身形和露出来的手,他很确定,这不是泱泱。
而伴随着那一声“慢着”,温萦也紧张到了极点,她身体不受控制地轻颤。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一下一下,仿佛敲在她心上。
温萦双腿一阵发软,下意识抓紧了身侧人的手。
贺庭州近前,伸手便要去扯盖头。
“使不得!这盖头必须得等到了拜完天地入了洞房,才能揭……”喜娘连忙出声阻止。
话没说完,红艳艳的红盖头便被揭了下来。
露出一张惊恐万分的脸。
不是她。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贺庭州还是蓦的心里一沉,随后有怒意一点一点滋生出来,沿着血脉游遍四肢百骸。
贺家办喜事,围观的人多。贺庭州重视婚礼,连简略过的“亲迎”都安排了不少人。
贺庭康在后面没看清楚情况,匆匆赶到跟前:“二哥,有什么事咱们等会儿再说,好多人看着……”
在看清新娘的面容后,他语调立变:“怎么是你?”
转头再看贺庭州,只见他面色沉沉,周身散发着森然寒气。向一身喜服的女子逼近了一步:“她呢?她在哪儿?”
温萦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冰窖之中,周遭的空气渐渐凝固。她身子一颤,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顾不得细想二表哥是怎么隔着盖头知道她不是秦泱泱的,只呆呆地回答:“跑,跑了。”
她自小居住在定国公府,与二表哥虽不算亲密,但自认也有一定的了解。但她从未见过二表哥这般模样。
那慑人的眼神、冰冷的语气以及脸上若有若无的杀意,让她万分后悔自己先前的糊涂决定。
“跑了?”贺庭州声音微微有些沙哑,语气也很古怪,“你掩护的?”
仿佛只要她答一声是,他就会立刻拧断她的脖子。
“不,不是我。”温萦心中畏惧,几乎是竹筒倒豆子一般,结结巴巴说出今日之事,“我,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我今天来看新娘子,却见绣屏躺在地上,房间里还有个很奇怪的陌生人。我刚要叫人,他们就把我迷晕了,换上了这个喜服,让我顶替新娘。哦,还说这是临危救难,大家不会怪我……”
——她有意将自己摘干净,又补充了两句。
锦书大惊之余,匆忙单膝下跪:“属下失职,世子恕罪。”
隐在暗处的溯风也大吃一惊,万万
没想到不知什么时候,新娘换了人。
这是他严重失职了,他匆匆讲述今日的疑点。
贺庭州眼帘低垂,冷笑出声:“好,很好,好得很。”
胸口气血翻涌,怒意掺杂着不甘和委屈,如同雨后的湿气一般,从心底深处生出,很快就笼罩了他。
他不在意她的身份和目的,假装不知道她的多次欺瞒。而她却在成婚当天送他这么一份大礼。不但与人出逃,还把另一个女人塞给他。在她心里,他到底算什么?
温萦不知道这几声“好”是说自己,还是说别人,连忙继续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我一醒来就这样了……”
“二表哥,你先别……”她近前一步,却被贺庭州直接推开。
他利落翻身上马,脸上已无半点表情:“来人,随我去找人。”
贺庭康连忙跟上去:“二哥,客人都在等着,要不,先不声张,把今天应付过去,让别人去……”
贺庭州没有理会,直接点了一些亲随的名字,又吩咐道:“拿我的令牌,去大理寺,说……”
他停顿了一下,续道:“说那日劫囚车的凶犯意图出城。”
——温萦不知道协助雁翎逃走的人是谁,贺庭州却能猜出个大概。
她和那些人是一伙的,严守城门,一户一户地找,一定能找到。
贺家几代征战沙场,虽到这一代已弃武从文,但家中早年收养的遗孤还在,亦有一些当年的亲兵无处可去,留在贺家做了亲随。
贺庭州要找人,自然要用这一部分的力量。
听闻劫囚车的凶犯有了线索,大理寺卿杜允之登时精神一震。今日贺少卿成婚,他本要去祝贺,这会儿在动身之前,他忙部署缉拿凶犯。
……
马车行驶一段时间后,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雁翎不解,她心内不安,想尽快离开京城这是非地。
驾车的杨纪解释:“方成和赵九他们还没来,我们先前约好了在这儿汇合的。”
说话的间隙,赵九已匆匆赶至。
“方成呢?”
赵九摇头:“不知道,他还没过来吗?”
他想了一想:“你们先走,我回去看看,咱们城外汇合。”
不等其他人反应,便匆匆离去。
今日,方成与流云缠斗了许久。论武功,两人不相上下,可论轻功,方成不如流云。
好在他不是为了比武,而是要将对方引开。
引出一段距离后,方成便与之缠斗起来。约莫时候差不多了,他丢下一个霹雳弹,逃之夭夭。
霹雳弹炸开,声响震天,同时伴随着浓浓的烟雾。
方成趁此机会连忙逃走。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霹雳弹刚被丢在地上,流云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戴了个古怪的面具。浓浓的烟雾虽也遮挡他的视线,但并不像先前那般让他眼睛疼痛、流泪。
——数日前,莫阳在霹雳弹上吃了大亏。这面具是世子让人新打造的,专门应付霹雳弹。
因此,烟雾稍稍散去后,流云就追了上去。
他是斥候出身,轻功远在方成之上。但这一次,他并未追着与之缠斗,而是暗暗跟随。
方才交手之际,他看清了方成的脸,知道这人曾潜伏在国公府后街,所以一心想拿下此人。
追到半途,流云才后知后觉想到,会不会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但他已追了这么远,国公府那边还有溯风在,应该无碍。
但不管怎样,必须速战速决。是以流云毫不犹豫,直接发起了攻势,同时发出讯号,寻求支援。
方成机敏,反应过来,二人再次缠斗在一起。
……
久等方成不至,杨纪有些焦急,提议道:“咱们先出城吧,到城外汇合。”
藏宝图在雁翎心里,沈惊鸿又身负重伤,还被朝廷通缉,他们实在不宜久留。
雁翎没有说话,只看向二哥,听他的意思。
“好,先出城。”沈惊鸿点头。
京城到处都贴着沈惊鸿的画像,他们直接这样出城可不行。
沈惊鸿在马车里,再次改妆,使自己看上去像个病弱的公子,与他苍白的脸色倒也很配。
随后,他又看向雁翎:“你换回女装,我们现在对外的身份是一对夫妻,进城来给我看病的。”
“好。”雁翎应下。她找出女装,有些迟疑。
沈惊鸿见状,轻咳一声,背过了身。
只要出了城,就万事太平了。
雁翎不是忸怩之人,事急从权,她很快换好衣裳,又更换了发髻。
乍一看去,颇有几分像是个温婉小妇人。
马车在城内行驶,不算特别快。约莫又行驶一刻钟后,终于到了城门口。
沈惊鸿单枪匹马去救齐安失败后,城中的守卫再次森严。哪怕过去了十天,也没放松多少。
城门口排着长队,均是要进出城的人。
守卫一一检查,认真而严苛,甚至还会洗掉人脸上的伪装。
杨纪遥遥看了一会儿,心里发虚:“看样子,只怕不好走。要不要咱们再等……”
话音未落,就听见马蹄声如同雷鸣一般,逐渐逼近。
马背上的人高声喊着:“画像在此,一个一个地查,莫要放走了劫囚车的罪犯!”
第47章 发现有哪里不对
听闻此话,众人心里咯噔一下,再看当前这架势,更觉难办。
杨纪压低声音:“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先近前看看。”
他跳下马车,混到人群里,近前查看,不但看见了沈惊鸿的画像,甚至还有方成的。新赶过来的官差口中说着“女眷”、“胁迫”等话语。
离得太远,杨纪听不清楚,但注意到守城的卫兵检查得极为严苛,不留任何余地。
杨纪越了解越心惊,很快回到马车旁,低声道:“怕是不行,查得太严。若被抓获,恐怕……”
沈惊鸿沉吟:“那你和阿翎先走,等我伤好之后,守卫松一些了,再出去。”
他身手好,只要不带伤,单独一个人离开京城问题不大。眼下最要紧的是阿翎,她熟记藏宝图,贺家那边又未必肯放弃。先把她送出城,一切都好说。
杨纪摇头:“不不不,他们还查女眷,阿翎姑娘也不安全。”
雁翎心口一紧:“二哥,你们平时待在哪里?要不,我们先不出城?在京城躲一段时间,等守卫稍稍松懈了,再想办法离开?”
守卫不可能一直森严,等时间久了,渐渐懈怠了,就容易一些了。
杨纪与沈惊鸿对视一眼:“也只能先如此了。”
几人只得暂时放弃出城,转道回去。
……
方成与流云缠斗一会儿之后,急着与人汇合,趁其不备,又一次丢了霹雳弹。
——这东西贵重,他们手上数量也有限,不敢浪费。霹雳弹刚一炸开,方成就抓住机会逃走。
不料流云有防备在先,受的影响不大。待烟雾稍淡,再一次追了上去。
这一回,流云没再主动发起攻势,而是暗暗跟着。
方成的难缠勾起了流云的倔脾气,既然双方实力相当,那他也不想再与对方硬碰硬,还不如利用自身的优势,默默跟随,打探其身份来历,找到据点,再回去搬些救兵,争取把这人和同伙一网打尽。
流云毕竟是斥候出身,轻功又在方成之上,一时之间,还真没被察觉。
方成自忖甩掉了跟踪者,也不敢大意,他先在城里胡乱转了两圈,才与杨纪他们汇合。
中途碰见赵九,两人简单一合计,打算出城与沈惊鸿他们汇合。
然而到了城门口才发现今天守卫格外森严,方成的画像都被贴了出去,多半不好出城。
赵九低声道:“先避一避,别在这当口往前冲。”
“那杨纪他们……”
“先别管他们,你别被人抓到了才是正经。”
方成略一思忖,点了点头。
京中戒
严,各个关口都在严查,此时确实不宜抛头露面。
不得已,他们只好先暂时躲藏。等过段风声没那么紧了,再另想办法。
……
新婚当天发生这样的大事,对贺家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
见二哥撇下宾客不顾,直接去找人,贺家的三公子贺庭康只得一边安抚宾客,一边匆匆将此事禀告伯父。
定国公贺峥双眉紧蹙。
他已许久不管事,本以为今天只是个简单的成亲,哪想到会有这种变故?
略一思忖,定国公道:“先招待客人,若能把人找回来,就按时拜堂。若是没找回,就,就说新娘突然身子不适,婚事改日再办。老夫人那边,你也去说一声,尽量委婉一点,别吓到老人家了。”
“是,侄儿明白。”贺庭康略一迟疑,又道,“伯父,这么说客人能信吗?要是不信,那咱们贺家的名声……”
定国公摆了摆手,不甚在意:“名声而已,都是身外之物,不必想太多。新娘子不见了,也不能凭空变一个出来。”
贺庭康心里嘀咕,何止是新娘子不见了,现在新郎也不见了。
唉,也不知道找不找得回。
贺庭州也在想这个问题。
根据溯风交代的时间推算,她逃走的时间并不算久。
要么出城,要么躲在京中的某一处。
如今几个城门口已严加看守,不给他们任何可逃之机,那就只能是躲在城中的某一个地方了。
会是哪里呢?
客栈旅馆?道观寺庙?或是像先前齐安那样躲藏在某一处宅院中?
若是前二者还好说,若是后者想要找到可就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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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庭州压下心中种种情绪,勉力保持冷静,亲自带着人在城中沿着客栈寻找。
可惜一家家客栈看去,并未找到要找的人,反倒是揪出来几个躲藏的逃犯。
天一点点黑了。
依旧毫无线索。
贺庭州的脸色愈发沉了。
跟在他身侧的莫阳小心翼翼地请示:“世子,国公爷那边派人问话,这婚事……”
莫阳声音渐低,不敢再说下去。
他跟在世子身边年数不少,知道大家子弟惯会隐藏情绪,这还是第一次见世子这般动怒。
可是国公爷派人来问,也只能硬着头皮去请示了。
贺庭州勒紧缰绳:“就说临时有变,先推迟。”
“是。”莫阳停顿了一下,“世子,接下来咱们去……”
话未说完,忽见西南上空一个形状奇怪的烟花。
莫阳一怔:“这是,求支援的信号?”
就在他怀疑是否看错时,那个形状奇怪的烟花又亮了一次。
“在西南方向。”这次不止是他,跟着世子的亲随好几人都看到了,“应该是流云发的,是流云的标记。”
昔日在军中,大家相互联络有独特的信号。后来战事结束,他们这些孤儿无处可去,留在贺家做了亲随。当年的信号稍作改动,不同于军中,但他们这群人都认得。
流云?贺庭州眼神立变。
在泱泱身边,他安排了四人。明里有锦书和绣屏,暗里有流云和溯风。今日出事,除了绣屏被迷晕,溯风和锦书都在,唯有流云不见踪迹。
而现在,流云却发出了求援信号。
贺庭州心神一震,立时想到了一种可能:“走,去西南方向!”
……
流云一路悄悄跟随着方成他们,亲眼看见他们拐进了一个巷子。
他本欲立刻回定国公府报讯,然而就在此时,却见一辆马车停在了那户人家门口。
驾车的人他不认得,但从车上下来的一男一女,身形有些眼熟。
男的似乎受了伤,下车时行动有些不便。旁边那个女子搀扶了他一把。
流云定睛望去,几乎惊呼出声。
那女子容貌虽看不清楚,可看那身段分明是秦姑娘,是今天的新娘子!
——流云与秦泱泱接触不多,但是最近奉命暗中跟着,半保护半监视,对于秦姑娘身形样貌、姿态习惯再熟悉不过了。
可如果是秦姑娘,为什么会在这里?这个时候,她不应该在和世子拜堂成亲吗?
不对,世子让他们一直盯着秦姑娘,肯定是有缘由的啊。说不定缘由就在这里呢。
流云心脏砰砰直跳,不敢近前细看,又不敢就此离去。唯恐一走就找不到。
略一思忖后,流云发出了一个求援的信号。
——即便那不是秦姑娘,能抓到劫囚车那一群人也是好的。
担心国公府众人看不到,他又向半空发射了一次。
之后,紧紧盯着这边的动静,等待援军的到来。
……
今日城门口守卫森严,原本计划出城的一行人不得不暂时回到这个小院子。
看见沈惊鸿等人,方成一愣:“你们也没走?”
“怎么走?”赵九用手肘捅了他一下,“查得这么严。只能再等几天了。”
杨纪点头:“嗯,还好食材还剩了一些,能再撑好几日。”
停顿了一下,他又道:“就算吃完也没关系,我今天没看到我的画像,我和赵九,我们可以出去采买,顺便打听消息。”
“嗯,是极。”赵九也跟着点头。
虽然情况不如人意,但几人心情还不错。赵九和方成甚至在商量着晚上做些什么吃食。
只有一旁的雁翎一声不吭。她眼皮直跳,心里莫名地不安。
她今日出逃,也不知道贺家那边怎么样了。
说来也怪,先前一直谋划着逃出贺家。如今真出来了,心里反倒没有想象中那么轻松。
“阿翎,在想什么?”沈惊鸿注意到了她的异样。
雁翎下意识摇头,勉强笑笑:“没什么。二哥,你的伤用不用再包扎一下?”
沈惊鸿低头看一眼伤处。今日折腾许久,身上的伤早就裂开了。好在在马车里时上过药。这会儿伤口不再向外渗血。
“不用再包扎了。”沈惊鸿压低声音,“你随我过来,画图。”
“好。”雁翎收起杂念,随二哥前往房间。
然而,还没走到房门口,沈惊鸿就脸色一变。
“二哥,怎么了?”雁翎顺着他的视线,也向上空看去,只看到烟花散去时的余晖。
她迟疑着问:“是有人放烟花吗?”
沈惊鸿神情凝重:“不,不是烟花,像是信号。”
仿佛是在应和他的话一般,那个怪异的烟花再一次燃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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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雁翎也看见了。
蓝色烟花,图案与寻常烟花不同。
“二哥……”
“我们可能被人盯上了。”沈惊鸿立时有了决断,“这里不安全,必须尽快撤离。”
杨纪等人听到动静,惊问:“出什么事了?”
沈惊鸿简单讲明情况。
众人神色立变。
方成当即一跃而起,想找出潜伏在暗处的人。
隐匿在暗处的流云躲得严严实实,哪能轻易让他发现?
这群人里,真正实力远胜于他的也只有沈惊鸿,可偏偏沈惊鸿有伤在身。
赵九有些不确定:“会不会是看错了?和我们没关系。”
“我不知道。”沈惊鸿摇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真是冲我们来的呢?”
赵九默然不语。
“人多目标大,我们分头撤离。若是无事发生,那自然最好。”
“好。”
众人来不及收拾东西,意欲离开。
流云暗道不好,国公府的人还没过来,不能让这些人就这么跑了。
他匆忙跳出来,试图拖延时间。
看到他脸上的面罩,方成还有哪里不明白的?当即怒吼一声,打了上去,口中叫道:“我缠住他,你们快撤。”
见方成一人斗不过对方,赵九连忙上前援助。
以一敌二,流云渐渐落了下风,左右支绌,只能眼睁睁看着剩下几人匆匆离去。
他心内懊悔不已,早知道,他也应该带个帮手的。
或者一路留个记号跟上去。
有方成等人断后,杨纪驾车带人驶出了巷子。
他们在京城总共也只有这两处宅子,一个已经被查封了,这个现在也不保险。
杨纪不免迷茫,不知道接下来要往哪里去。
沈惊鸿建议:“去城东吧,那边我熟。”
此次进城后,他曾在城东住过一段时日。虽然当时
住的是客栈,但也知道哪里能暂时躲藏作为过渡。
“好,那就城东。”杨纪一口应下。
雁翎也不反对,她行走江湖的经验远不如他们,这种情况就不提意见了。
夜色渐浓。
街上行人步履匆匆。
杨纪专心驾车,一路向东。
然而刚行没多久,就听到一阵马蹄声,声若奔雷,越来越近。
正自驾车的杨纪抬眼看去,只见为首者面沉如水,赫然正是他曾见过的贺庭州。
这一队人马行得极快,须臾间就到了跟前。
杨纪拽着缰绳的手无意识地一抖。
马车趔趄了一下。
坐在马车里的人不由地一惊。
沈惊鸿出声问:“怎么了?”
“没事。”杨纪尽量镇定,“手滑了一下。”
“嗯。”
京中道路宽阔,双方各行一边,倒也相安无事。
杨纪悄然松一口气,额上早已冷汗涔涔,继续驾车往东去。
然而,贺庭州一行人又行一段距离后,突然心思一动,脑海中反复回响那句“怎么了”。
这个声音像是在哪里听过。
“掉头!”
第48章 被捉你说我能对她做什么
与贺庭州一行人错身而过后,杨纪才扭头告诉马车里的人:“刚才碰见的是贺庭州。”
雁翎心头一跳,下意识攥紧了手,心中暗自庆幸,还好她方才没有掀帘去看。
虽然没亲眼看见,但听那如雷的马蹄声就知道他带的人不少。
还好还好。
沈惊鸿看了雁翎一眼,催促杨纪:“再快一点。”
他疑心贺庭州就是看到那些信号过来的。
“好,我知道。”杨纪答应一声,再度扬鞭。
然而众人刚松一口气,约莫半刻钟,就再次听见了马蹄声。
竟是从车后而来,逐渐逼近。
沈惊鸿掀帘看了一眼,离得远,看不清楚,但看其人数,听其声音,知道是贺庭州他们去而复返,不由神情立变。
——尽管不知道哪里露出了破绽,但他已隐隐猜到,原路返回多半是冲着他们来的。
马车的速度到底不如骑马快,只怕过不了多久,就会被追上。
沈惊鸿当即做了决定,肃然道:“他们折回来了。杨纪,带阿翎先走。我来断后。”
“不行,你身上有伤。”雁翎与杨纪异口同声。
沈惊鸿却认真道:“阿翎有藏宝图,务必保证她的安全。”
雁翎抿了抿唇,她当然知道藏宝图的重要性。她此次进京,筹谋许久,就是为了它。
可是,她又不能让二哥去送死。
城中到处都是二哥的通缉画像,真被抓到就没命了。
“你是朝廷捉拿的钦犯,落到他们手里必死无疑。何况你身上有伤,又能撑多久?”杨纪摇头,“阿翎又是从贺家逃的,和你差不多的处境。只有我,我还安全一些。这样,你们跳车先撤,我来阻挡他们一段时间。再说,也未必是冲着我们来的。”
“可是,咱们是一伙的,我们危险,你又能安全到哪里去?”雁翎脱口而出。
其实细论起来,她和二哥的处境是不一样的。
可惜双方距离越来越近,此刻已来不及细细分辩。
马车拐了个弯,迎面行来一个醉汉,歪歪斜斜坐在马背上,手里还拿着酒袋正往口里灌酒。
杨纪眼睛一亮,手上马鞭挥出,略一使力,将人从马上拽了下来。
醉汉踉跄几步才勉强站定,经这一吓,酒醒了大半,“啊”的尖叫出声。
“兄弟,对不住了,借马一用。”杨纪说着,掷给他一块银锭,扭头又对车里人道,“快,你们骑马先走!来不及了!别留下来连累我。”
——说是不想被连累,实则想将追兵引开。
事已至此,雁翎不再推让,同二哥一道下车,骑马离去。
贺庭州的人越来越近。
杨纪胸中豪气顿生,驾车朝相反方向驶去。
贺庭州率人赶至路口,一眼看见一个歪歪斜斜的醉汉,一手抱酒,一手抱着银锭,嘴里嘟囔着什么“买马”,而西边方向,那辆马车争逐渐远去。
“追!”贺庭州做个手势,身边众亲随立刻纵马追赶马车。
马蹄声渐近,杨纪驾车更快了。
但距离逐渐缩短,终究还是被追了上来。
面对挡住去路的贺庭州极其亲随,杨纪面露惊恐之色:“各位,小人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拦我去路?”
贺庭州不答,下巴微动,当即有一亲随越众而出,道一声“得罪。”
随后掀开车帘,向里看去。
然而马车里面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世子,里面没人。”
“没人?”贺庭州面色一沉,锐利的目光落在了杨纪身上。
他之前没见过这个人,但亲耳听到了车厢里那声:“怎么了”。
听其音色分明是当日劫囚车之人,贺庭州自忖不会听错。而且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人就不见了,越发可疑。
“车厢里的人呢?”
“什么车厢里的人?我听不懂。”杨纪装傻充楞,“哦,你说之前坐车的人吗?我不认识啊,他让捎带一程,我就捎了,他早就下车了。”
“去哪里了?”贺庭州追问。
杨纪直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人家又不认识我,也不会跟我说这些。”
他懒洋洋抓起马鞭,坐到车前,试图驾车离去。
贺庭州没有说话,只冲莫阳使了个眼色。
莫阳会意,劈刀向杨纪后脑砍去。
耳听得身后风声袭来,杨纪暗道不好,下意识躲闪开来。
但下一瞬,他就意识到了不对。
这可能是在试探他。
果然,他听见贺庭州道:“此人可疑,拿下!”
杨纪心里一慌,一边口中喊冤,一边驾车逃走。
贺庭州没有亲自去追,而是双目微阖,思绪急转。错身而过之后没多久,他就反应过来,骑马追赶了。
先前距离还能匀速缩短,拐了弯后,差距骤然变小。
贺庭州猛地睁开眼眸,遥遥看向东边,心里已有了猜测。
——若说之前还是怀疑,那眼下对方的举动无疑是证明了这一点:心中有鬼,怕他发现。
“世子?”
贺庭州吩咐:“几个人去追马车,其余人随我往东去。”
“是!”
他们所骑的马极为神骏,虽耽搁了一会儿,但调转马头,很快就追了上去。
途经醉汉身旁时,还隐约听到醉汉嘟囔:“是我的马,不卖!不卖!”
贺庭州冷笑,低叱一声:“驾!”
再遇分岔路口时,他干脆兵分两路,分头去追。
夜色渐浓,还不到宵禁的时候。行人步履匆匆,偶尔有巡逻的官差经过。
从醉汉手里“强买”的马虽然高大,但着实称不上神骏,何况还驮了两个人。
雁翎与沈惊鸿同乘一骑,突然隐隐闻到身后一股血腥气息,她心里咯噔一下。
“你,二哥,你伤口是不是又裂开了?”
“不用管。”沈惊鸿道,他耳力好,隐约听到了马蹄声。
虽说京中也会有旁人骑马,但这个时候,听到马蹄声,他不免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伤口裂开,伤势加重。现在的他非但帮不上忙,恐怕还会成为拖累。
沈惊鸿心思一转:“阿翎,你下马躲起来。”
“二哥!”
“这马驮不动两个人。”沈惊鸿沉声道,“人追过来了。”
马蹄声宛若奔雷,越来越近。
雁翎心里清楚,骑在马上更明显,二哥此举恐怕是要帮她引开追赶的人。
可二哥与杨纪不同,二哥伤势未愈,又是朝廷缉拿的凶犯。雁翎哪敢让他冒险?
“不行,我们一起躲。”
可惜刚跳下
马,马蹄声渐近,几人几骑须臾间已至跟前。
对方人多,几乎是将他们团团围住。
为首者面容冠玉,眉目清冷,赫然正是贺庭州。
看见他,雁翎一颗心骤然提起,下意识挡住身后的二哥。
贺庭州所带的亲随中,有人举着火把。
火光映照下,雁翎清楚地看到贺庭州面色沉沉,一双眼睛幽若寒潭。
这个时候,她脑海里生出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或许今天应该一见到二哥,就绘制藏宝图的。
贺庭州的目光因为她遮挡的动作而凝滞了一瞬。他牵起唇角,露出一个讥诮的笑容,声音极低:“还真是,情深义重啊。”
他右手轻抬,提高了声音:“来人,将凶犯拿下,生死毋论!”
一声令下,几个亲随立刻攻向沈惊鸿。
众人极有默契地避开了雁翎。
沈惊鸿功夫极佳,但毕竟有伤在身,又怎能敌众人围攻?
“嗤”的一声,他衣裳被刺破,胳膊又添了处伤。
“小心!”雁翎举剑便挡。
——她手上只有今日慌乱之中杨纪丢给她的兵刃,不算趁手,但这个时候也只能将就用了。
单论武功,雁翎不如莫阳等人,但众人有所顾忌,并不伤她,她长剑挥舞,一时还真能勉强护住沈惊鸿。
自二人重逢以来,她看都不看他一眼,仿佛陌生人一般。现下更是全力维护身后之人,贺庭州的脸色越发难看,沉声唤道:“泱泱,过来。”
雁翎咬紧牙关,一声不吭。生死毋论,意味着二哥随时都有性命之忧。此时,她已自动摒却了外界的声音,一心只想保其性命。
直到贺庭州亲自向她攻来,她才回过神,举剑应对。
他不同于那些亲随,是真的与她交手,攻势凌厉。
雁翎哪是他的对手?她当下只能顾忌眼前,无法再去支援沈惊鸿。
很快,她就听到一声异响,那是利刃刺入身体的声音。
雁翎心中一凛,匆忙转头看去。
只见沈惊鸿右肩被人刺中,肩头红了一片。
见他受伤,众人趁机攻他下盘。
沈惊鸿小腿受伤,趔趄着半跪在地,嘴里吐出一口鲜血。
紧接着,有利刃横在了他的脖颈。
“二哥!”雁翎失声惊呼,已顾不得贺庭州的进攻,想要近前相助。
然而,她刚一转头,后颈蓦的一痛,眼前一黑,意识全无。
“当啷”一声,雁翎手里长剑坠地,她自己也软软地倒了下去。
但她并未倒在地上,而是被贺庭州抱进了怀里。
原本毫无畏惧之色的沈惊鸿见状,神情立变:“你对她做了什么?”
贺庭州垂眸看了一眼怀里的人:“她是我的新婚夫人,你说我能对她做什么?”
再看向沈惊鸿时,他神色渐冷,沉声道:“留他一命,先带回去。”
“是。”众人答应一声。
莫阳小心请示:“是送回大理寺狱,还是……”
贺庭州阖了阖眼睛:“同伙还没抓到,先带回贺家。待同伙捉齐,再一并送往大理寺狱。”
莫阳有些诧异地看向世子,但最终什么也没问,只抱拳应下:“是。”
他心里清楚,即便只抓到一人,也能先关进大理寺狱的。世子这个举动,极有可能是出于某种私心。
……
夜已经深了。
因新郎和新娘都不见踪影,贺家的宾客们也渐渐散去。只有通家之好或是来往极密的亲眷还未离去。
卫夫人是礼佛之人,可这会儿也红了眼眶,不住地抱怨:“我当初就说,这婚事不好,不吉利,他们偏不听,现在好了。新娘子都不见了。说是身体不适,临时推迟。可谁知道别人怎么议论?”
她娘家嫂子朱夫人在一旁低声安慰。
这种事毕竟少见,寻常安慰的话语也很难合她心意。
而那厢,老夫人已从贺庭康口中知道了事情始末,愁得头疼病犯了。
如意劝她先去休息。
老夫人却道:“我这哪还睡得着啊?好好的,人怎么会不见呢?”
贺庭康当时说的含糊,也未转述温萦的“私奔”等语,只说是有人潜入。
定国公虽不管事,但也难免悬心,自己在府中来回踱步,又数次派心腹去打听。
家里上上下下虽不算混乱,但人人难安。
忽然,有小厮惊喜来报:“世子回来了!”
随即又补充道:“带着新娘一起。”
第49章 拜堂荒谬又诡异
贺庭州以手为刀打晕雁翎后,直接将她抱上了马背,随后纵马疾驰,率众回到贺家。
今日贺家办喜事,张灯结彩,门口灯笼明亮,照得犹如白昼一般。
大门敞开,门房在门口不停地张望。见世子带人回来,忙不迭回去报讯。
门房话音刚落,众人还未彻底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就看见贺庭州怀里抱着一个人大步而来。
“怎么样?”定国公贺峥忙迎了上去,神情立变,“她……这是受伤了?”
——他阅历丰富,眼神也毒,自然一眼就看出来,儿子怀里抱着的人不像是正常清醒状态。
“没受伤,是昏迷了。”贺庭州简单回答,也没瞒着父亲。
定国公皱眉:“昏迷?怎么会昏迷的?快,快让人去请大夫!”
——顾忌堂兄颜面,又不知事情真正原委,贺庭康并未采纳温萦的“私奔”一说,只说丫鬟被迷晕,新娘子不见。是以定国公还只当她是被儿子的仇敌掳走。
“不急,再过几个时辰自己就醒了。”贺庭州视线逡巡,格外平静,“祖母和母亲呢?等会儿拜堂,长辈不能不在。”
定国公一怔,疑心自己听错了:“今天还要拜堂吗?宾客们都散了,不如等改日?”
“不用,今天就很好。这不是还有客人吗?”贺庭州说着,视线转向正陪卫夫人匆匆赶来的朱夫人上。
确实还有些客人还未离去,都是和贺家关系极其亲厚之人。
但定国公一时不太理解,推心置腹与儿子商议:“二郎,今天发生这么多事,恐非吉日,何不等改日再择期?到时候……”
“人能找回来,就是吉日,何必再另外择期?何况吉时还没过去。至于宾客,无需太多,有人做见证就行。”贺庭州抬眸,目光沉静,打断了父亲的话。
定国公愣怔了一瞬,一时无法反驳,只得咽下到嘴边的话,说道:“那也行。”随即又吩咐小厮:“去请老夫人。”
——今天出事之后,老夫人已担心很久了,只怕这会儿还在头疼呢。
“等等!”卫夫人在一旁目瞪口呆,“怎么?是还要继续拜堂?就今天吗?”
“嗯。”贺庭州略一颔首,不多解释。
“不过就算要拜堂,也得等人醒过来再说吧?”定国公面露迟疑之色。
哪有新娘子昏迷着就成婚的?
贺庭州却态度坚决:“不用等了,吉时要紧。”
和父亲说话之际,他单手抱着雁翎,另一只手则拿了帕子在她口鼻处细细擦拭了一会儿。
——这块帕子是从沈惊鸿身上搜出来的。若温萦在这里,肯定能一眼认得出。
定国公神色复杂,欲言又止。他感觉自己不太理解儿子,但早已习惯不问世事的他,动了动唇,到底没多说什么。
突然,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猜测,悄悄看了新娘子两眼,见其面色如常,随着呼吸,胸前正常起伏,确定其仍在人世,才悄悄松一口气。
听说人已经找回来了,老夫人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匆忙过来。
对于继续拜堂一事,老夫人略一思忖,没有出言反对。她上了年纪,考虑的更多一些。泱泱在新婚当日失踪,对外说是新娘子身体抱恙,但外人未必肯信。传将出去,只怕不大好听。若婚礼如期举行,哪怕是从黄昏推迟到夜里,也大不相同。
唯一可惜的是,宾客们都散的差不多了,只能就近聚集住在家里的亲戚、门客等,匆匆举行仪式。
贺家的这场婚礼着
实有些怪异。
将近亥时,灯火通明,观礼的宾客寥寥无几。
上座的高堂双亲神色复杂,而新娘子则全程昏迷,需人搀扶,唯有新郎镇定自若,坚持拜完天地。
“礼成。”
“全福娘子也不在,不如先由舅夫人……”二房的李夫人提议。
“不用了,我自有主张。”贺庭州出声打断,随后抱起雁翎直接回了西院。
留下华堂之上的众人面面相觑。
老夫人偏头问定国公:“你可看清楚了?新娘子真是在昏迷?不是别的?”
二郎今晚看似平静,但平静之下有种别样的诡异,让她不免生出一些不太好的猜测。
“儿子确定,她是在昏迷。”定国公给了肯定的答复。
……
贺庭州成婚,他平时所住的西院被特意装饰了一番。
窗纸上贴着喜庆的“囍”,床帐、床幔也换上了吉利的式样,一改往日的清冷素净。
桌上摆放着尚未点燃的龙凤喜烛,有小孩手臂那般粗细,雕刻着精致的龙凤花纹。
贺庭州一路抱着人来到新房,将其小心放置于喜床之上。
注意到床上的莲子、红枣等物,贺庭州动作微滞,抬手将其尽数挥落。
“世子,合卺酒……”一个老夫人身边的婆子轻声问。
“放那儿吧,你可以出去了。”贺庭州头也不抬,只盯着雁翎的睡颜。
她昏迷的时候,面容沉静,格外乖巧。不论是拜堂,还是结发,都极为配合。
可等她醒来之后呢?她还会这样乖乖地做他的妻子吗?
她不可能昏睡一辈子,那就只有动用非常之法了。
……
雁翎初时是被打晕的,后来在昏迷中吸入大量的迷药,昏昏沉沉,无知无觉。
迷迷瞪瞪中,她好像做了一个又一个的梦。
时而是小时候遭遇山匪,时而是长大后被人追杀。一个连着一个,一直在不停地逃命。
忽然,一支弩箭射来,雁翎已经看到了它,却偏偏双足像是被钉在地上一眼,丝毫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任由弩箭射中她的肩头。
“啊……”低呼一声,雁翎清醒过来。
她费力睁开眼睛,入目的却是黑漆漆一片。
四下里安安静静,什么声音也没有。
雁翎愣怔了一会儿,后知后觉想起先前发生了什么。
这么黑,是大理寺的监狱吗?
雁翎心口一紧,迫切想要坐起身了解自己的现状。
然而她刚一抬手,就听见叮当的声响,像是五金碰撞,竟是从她手上发出的。
雁翎心下纳罕,感觉手上沉甸甸的。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四肢似乎被什么给束缚住了。
她心中一凛,用力一挣。
没能如愿挣脱束缚,反倒带起更大的声响。
“醒了?”贺庭州的声音在暗夜响起,平静之余透着丝丝诡异。
雁翎不答,短短数息间,脑海里已涌现出了许多猜测。
伴随着一声轻响,火折子吹亮,紧接着有灯被点燃。
突如其来的光亮让雁翎下意识眯了眯眼睛。
数息之后,她才勉强适应了光线。待看清面前的一切后,不禁悚然一惊。
不是牢狱,是一个房间。
她躺在床上,头顶是绣着百子千孙图的红色床帐,而她的手脚却被细细的银白色的锁链牢牢地锁住。
与她身体接触的地方,包裹着柔软的绸缎,没让她的肌肤与锁链直接相触。
她能稍稍活动,可从锁链的长度来看,也不过是在架子床附近,连走到桌边都不能。
雁翎偏过头,只见贺庭州站在床侧,目光温柔,神情温和,仿佛正在为她的醒来而高兴。
然而雁翎却只觉毛骨悚然,头皮也阵阵发麻,整个人如同堕入了万丈深渊。
她身体还有些发软,勉强坐起身,任由锁链发出刺耳的声响。
“这是哪里?你要干什么?”
贺庭州像是没听见一半,他倒了一盏茶,温声问:“你睡了很久,渴不渴?要不要喝点水?”
“贺庭州,为什么要锁着我?钥匙呢?你放开我!”
雁翎用尽力气去拽手上锁链,可细细的锁链却异常坚韧。任她怎么努力都拽不动。
“那是精钢所制,非人力所能打开。”贺庭州叹一口气,“泱泱,你如今连二郎也不肯叫了?”
雁翎面色苍白,不由哂笑。
既然已兵刃相见,锁链加身,又何必假惺惺的说那些话呢?
贺庭州将茶盏递到她唇畔:“喝两口吧,润润嗓。”
“我不喝,你放开我。”雁翎挣扎着就要推开。
却被贺庭州反握住手,温和而又强势地将水送入了口中。
雁翎刚清醒过来,身体还有些发软,无力与他抗衡,正好又口干舌燥,索性不再抗拒,饮下了那杯水,一时之间,憋屈、惶急、担忧……多种情绪齐涌上心头。
喝了水后,她原本微干的唇瓣恢复了平时的润泽。
“我二哥呢?你把他怎么样了?”雁翎急问。
她记得,在她失去意识之前,二哥重伤,落在了贺庭州手上。不知道现在是活着还是死了。
“你倒是很关心他。”贺庭州语气古怪,继而抬手,动作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唇瓣,喃声道,“泱泱,你怎么就不肯装一辈子呢?”
像之前那样关心他、信赖他,和他共度一生不是很好吗?
雁翎偏过头去,避开他的手:“他到底怎么样了?”
贺庭州没有回答,而是提起另一件事:“我们合卺酒还没喝。”
“什么?”雁翎愕然。
“没交子时,还是六月初三,我们成婚的日子。已经拜过天地了,还没喝合卺酒。”贺庭州凝视着她,一字一字道。
雁翎瞪圆了一双眼睛,他说的每一个字她都能明白,但是凑在一起,她好像听不懂。
什么拜天地?什么合卺酒?
贺庭州点燃了龙凤喜烛。
多了两支蜡烛,房间内又顿时明亮许多。
窗纸上“囍”异常显眼,就那样闯入雁翎的视线。
她目光扫过燃烧着的龙凤喜烛、扫过桌上合卺的酒杯、再低头看一看自己身上的锁链,只觉荒谬又诡异。
第50章 亲吻新婚夜
偏偏贺庭州又手持合卺的酒杯近前,温声提醒:“泱泱,该喝合卺酒了。”
烛光映照下,他的目光有种说不出的温柔,漆黑的眼眸里似乎蕴着无限的情意。
然而雁翎却只觉得可怕,她一语不发,怔怔地盯着他,脑海里如同一团乱麻。
荒谬,真是荒谬,用锁链将她囚禁,反要做出一副温和友善的模样。
“怎么?不想喝吗?”贺庭州眉梢微挑,将酒杯递到她手里。
雁翎刚要撒手,右手就被他宽大的手掌包裹住。
如同那次在画斋一样。
雁翎胸中怒火翻涌,想将酒泼在他脸上,可刚一抬手,就被他察觉。右手使不上力,左手也被他握住,就那么“配合”地将合卺酒递到了他唇边。
贺庭州一口饮尽,还冲她微微一笑。
随后,他又如法炮制,喂她喝下另一杯。
合卺酒不算辛辣,反而还有些甘甜,但后劲极大。一杯酒入腹,雁翎顿觉五脏六腑都变得灼热起来,白玉般的脸颊很快浮起一层淡淡的红晕。
贺庭州满意地端详着她,缓缓松开了她的手。
雁翎随手一挥,酒杯“当啷”一声掉落在地,骨碌碌滚向远方。
“你到底想干什么?”她终是忍不住问。
“成亲,喝合卺酒。”贺庭州神色十分平静,“之前我们说过,一辈子就成亲一次,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好了,喝了合卺酒,现在我们已经是夫妻了。”
雁翎瞠目结舌,觉得要么自己仍在梦中,要么就是
他疯了。
她确实说过“一辈子就成亲一次”这样的话,可那时是什么情况?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双方已经闹到了这个地步,还要坚持成婚?
雁翎不信他的说辞:“既然成亲,那你为什么锁着我?”
贺庭州轻抚她的眉眼,声音极低:“当然是因为……怕你跑了。”
雁翎瞪圆了一双眼睛,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泱泱,我本来没想锁的。”贺庭州解释。
——他原本很期待他们今日的成婚,是她与人出逃,他才不得已出此下策。
既然他和财富都留不住她,那只能用锁链了。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你……”雁翎刚饮过酒,脸颊嫣红,一张一合的唇嫩红润泽,宛若刚用清水洗过的樱桃,亟待人品尝。
而她话里的内容却不那么让人喜欢。
于是,贺庭州直接低头,亲上了她的唇,成功将她未说出口的话堵了回去。
雁翎一惊,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低呼,就被夺走了口腔中的空气。
他们刚刚喝过同一种酒,味道相同,气息一致,甜甜的果酒气味很快弥漫在两人的唇舌之间。
分不清你我。
这一次的亲吻和在画斋里不同,毫无技巧与章法,力度极大,直接攻城略地,不给她丝毫喘息之机。
雁翎被他亲得身体一阵发软,心里也慌得厉害。她下意识挣扎,想要推开他。
但两人之间力气悬殊,她又手足被缚,根本挣脱不得,只能徒劳地发出锁链相撞的声音,扰得人心中惶惶。
慌乱之中,雁翎抬脚胡乱地踢。可她脚上带着锁链,没踢到贺庭州,反被他用腿强势压住。
因为这个动作,他整个人几乎半压在了她身上。
雁翎本就在架子床上,身下是柔软的床铺。
因为两人的这番折腾,半挂的床幔散落下来,将二人遮掩其中。
夏日衣衫单薄,雁翎分明能感觉到他的体温,带着浓烈的灼意传来。气势汹汹,极富侵略性。
而不远处,龙凤喜烛还在亮着,烛光透过床幔照进来,更增添了一些暧昧的红。
雁翎挣扎得越发厉害。挣扎之际,锁链叮当作响。不知不觉间,她衣襟散乱,衣领挣开,露出白皙的肩头和胸前的一片肌肤。
她心内一阵惊惶,屈辱和恐惧相交织。
这种恐惧不同于面对生死关头时的害怕,更像是一种对未知的恐慌。
她感觉自己像是砧板上的鱼,完全由不得她自己。
雁翎素来有几分小机灵,反应也快,但这会儿大脑一片空白,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身下之人突然变得安静,也不再挣扎,贺庭州心中惊异,恋恋不舍地结束了这个亲吻,垂眸细看。
烛光下,少女神情怔忪,她的唇瓣明显红肿,眼角成了桃红色,眼眶湿漉漉的,正在无声地落泪。
贺庭州此前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
他目光微凝,眼角的余光瞥见她雪白的肩头,以及那极浅的伤疤。用过药后,伤疤变淡许多,或许再过一段时日,就会完全消失。但两人离得太近了,他能看出那里与周围肌肤的不同。
那日的场景不期然地浮现在脑海。
贺庭州抿了抿唇,缓缓松开对她的禁锢,改而坐在床边。
雁翎初时还没反应过来,过得一会儿,才如同刚在岸上被扔回水里的鱼一般,大口大口地呼吸。
随后,她又快速收拢了衣服,试图往旁边躲去。
贺庭州叹一口气,用指腹温柔擦去她眼角的湿意。
“你别碰我!”雁翎惊魂未定,身体一颤,狠狠打开他的手。
这一下,她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哗啦”一声响,锁链打在他手背上,瞬间出现一道清晰的血痕。
雁翎一怔,长长的睫羽剧烈颤动,在白皙的脸庞上投下一片阴影。
她有点害怕。
贺庭州却神色平静:“小心点,别伤到自己。”
雁翎意外极了,怔怔地盯着他手背上渗出的血,动了动唇,什么也没有说。
贺庭州又叹一口气,声音温和:“泱泱,你就这么讨厌被我碰触?”
雁翎默然不语。
“可是怎么办?我们已经成了亲,是要过一辈子的。”贺庭州的语气里满是无奈,“以前你不是可以主动碰我吗?”
他也不处理伤口,任由鲜血流出,爱怜地抚摸她散下来的长发。
乌发柔顺,滑不溜丢。
雁翎没再去打他的手,而是偏头避开。
她咬了咬唇,忍不住质问:“为什么?你明明知道我和他们是一起的。”
“是,我知道。”见她实在抵触,贺庭州收回了手,神情自若,“但那又怎么样?他们是他们,你是你。囚犯要抓,亲也要成。”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你当我之前不知道你的目的?”
“你——”雁翎一双眼睛瞪得圆滚滚的,“你知道?”
所以他真的早就知道!
雁翎这个模样,落在贺庭州眼里,宛若一只震惊的猫,着实惹人怜爱。
他笑了笑:“对,我知道,但我不在意。你的过去,我甚至可以替你遮掩。谁让你是我的妻子呢?”
最后半句话,他说的很慢,带着浓浓的缱绻意味。
而雁翎听在耳中,却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只觉一股寒意自心底一点点生出。
贺庭州早就知道她另有所图,却能装作一无所知,自如地与她周旋。又在她逃走之后,不到一天的时间就将她抓回锁起来。
竟还能说是将她当做妻子?
这等行事,不像是她认识的贺庭州做出来的,倒像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不,不对,或许她从来都不曾真正认识他。
贺庭州低头,轻吻了一下她的面颊:“饿了么?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雁翎神情怔忪,一语不发。
她仍陷在自己的思绪中。
贺庭州也不追问,自己替她做了决定。
他离开床榻,行至门口,出门对守在外面的人低声吩咐了几句,又迅速回转。
“别急,等会儿就送来了。”贺庭州轻声道。
雁翎不说话,从头到尾,她只冷眼看着。
到了这个时候,她已渐渐冷静下来,告诉自己,不能慌,她要与他周旋,要尽量自救。
过得一会儿,有仆妇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世子,夜宵端来了。”
“嗯。”贺庭州再次打开房门,也不让仆妇入内,自己接过托盘,端了进来。
有盥洗用的清水、巾帕等物,还有一份热腾腾的鸡丝粥。
贺庭州也不假手旁人,很自然地要为雁翎擦手净面。
他动作轻柔,仿佛面对的是一件绝世珍宝。
“你放开我好不好?”雁翎睫羽低垂,没有拒绝,没有挣扎,而是轻声恳求,“我不想被这么锁着。”
贺庭州擦手的动作微顿,抬眸看她一眼:“乖,别闹。”
却绝口不提放开她一事。
雁翎阖上双目,心内一片迷茫。
她不知道要被锁到什么时候,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该如何成功自救,也不知道二哥他们是生是死……
贺庭州不紧不慢帮她简单清理,又端了鸡丝粥来喂她。
定国公府的厨子手艺极好,简单的鸡丝粥也能做得格外美味,只闻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雁翎原本是不打算吃的,但她除了早上吃了一小碗馄饨,一整天都疲于奔命,水米未尽,这会儿腹中空空,早就饿得狠了。
她不能死,她得吃东西,吃饱了才有力气争取生机。
于是,雁翎极为配合。
贺庭州喂一口,她就默默地吃一口。
直至一碗粥见底。
贺庭州又端了清水给她漱口,全程体贴周到。
除了锁在她身上的锁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