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泪渐渐往下淌。
夜还有很长。
雁翎打起精神,认真思索着出路。
这锁链看着不粗,但精钢打造,极为坚韧。仅靠她自己肯定无法挣脱,除非用钥匙打开,或是用一套神兵利器将锁链斩断。
她不能一直就这么被锁着。
“你还要吃么?”贺庭州的声音突然响起,十分的温和。
——他已撤掉了碗碟,刚沐浴归来,只穿了一身寝衣,身上犹带着水汽。
雁翎抬眸看向他,不答反问:“我二哥他们还活着吗?”
在她看来,只要人还活着,就还有希望。人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她自己已经是这样了,却不知道他们的现状。
贺庭州沉默了一瞬
,眉梢轻挑,也不直接回答,只有些无奈地道:“泱泱,新婚之夜,你就和我聊这些?”
听到“新婚之夜”四个字,雁翎眉心一跳,眸子瞬间冷下来,随后大力晃动身上的锁链。
锁链相撞,发出巨大的声响。
“新婚之夜?”雁翎看着他,声音里透着明显的讽意,“这样的新婚之夜?”
贺庭州神色淡淡:“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不用担心你跑掉。”
雁翎噎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定一定神,尽量心平气和:“那行,我不跑,你先把锁链打开。”
她一向能屈能伸的。
“真的不跑?”
“真的。”雁翎重重点头,诚恳极了。
然而贺庭州眸光沉沉,定定地看着她,忽的轻笑一声:“不早了,该安置了。”
竟是不再接那话茬。
他行至桌边,灭掉了多余的灯盏,唯独留下一对龙凤喜烛。
“龙凤喜烛不能熄灭,是要燃到天亮的,这样才能夫妻恩爱顺遂。”贺庭州说着,拿银剪认真修剪了一下烛花。
烛光更亮了一些,烛泪也淌得更快了。
雁翎眼里那点期冀被碾灭。她一声不吭,只觉得无比讽刺。
人都锁了,还要讲这些旧俗,难道真要和她做正经夫妻不成?
她抬手大力锤了一下床榻,锁链再次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别闹。”贺庭州放下银剪,走向床边,在她身侧从容躺下,“睡吧。”
一对红枕,并排放着,是一模一样的鸳鸯图案。
枕角相依,亲密无间。
贺庭州抬起胳膊,极其自然地将新婚妻子揽在怀里,让其半枕在自己胸前。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抚她的秀发,口中说道:“结发礼已经行过了,就在你醒来之前。”
结发礼?
有了前面的合卺礼,雁翎此刻已经不觉得奇怪了。
她想,这个人在她昏迷时做出什么都不稀奇。而且她只是被他敲了一下后颈,就昏睡这么久,只怕其中也有他的手笔。
雁翎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烦躁又愤懑。她阖了阖眼睛,偏头看向他,只见两人正以一种十分亲密的姿势依偎在一起。
烛光穿过床幔,将二人的身影映在墙上,更显亲密。
雁翎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他这般行事,难道就不怕她趁他睡着了攻击报复吗?
毕竟同床共枕,她若真有此意,他也未必就能防备得了。
这个想法一旦生出,就再也压不下去。
雁翎身体一动不动,思绪却转了又转。
见她乖乖任他抱着,并不反抗。贺庭州有些意外,垂眸看了她一眼。
龙凤喜烛的光亮透着床幔照进来,这一方不大的天地都被笼上了一层朦胧的红晕。
新娘面庞雪白,红唇微张,两条长眉微微蹙着,眉宇间笼着无尽的愁意。
两人离得太近了,近得几乎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贺庭州轻抚头发的手微微偏移,不知不觉中落在了她肩头,隔着寝衣,轻轻地摩挲,在她耳畔轻声问:“郑观春给的那药,你没用吗?”
雁翎身子轻颤了一下,感觉他手掌滑过的地方略微有些痒,身体好像也隐隐有些燥热。
——雁翎不知道,为促进夫妇和谐,新婚夜准备的合卺酒都有一点催情成分。二人饮下后,已将近半个时辰,正在渐渐起效。
她闭上眼睛,一声不吭,仿佛没有听见一般。
不多时,她的呼吸渐渐均匀,像是睡着了。
贺庭州静默一会儿,也缓缓闭上了眼睛。
如果忽视掉锁链,只看两人的身影,也是一对恩爱的伴侣。
可惜了。
不过不着急,以后还会是的。
夜渐渐深了,身侧贺庭州的呼吸也渐渐均匀。
雁翎突然睁开眼睛,偏头看向他的睡颜。
只见他双目紧闭,呼吸平稳,显然已经入睡。
他可真是胆大自信,这样竟然也能睡着。
雁翎手上并无兵刃,但完全可以就地取材。于是她咬紧牙关,带着手上的锁链就去绞贺庭州的脖颈。
她知道这一击未必能成功,可她很想试一试。
——试他对她的容忍度,也试他的真实态度。
人在生死关头的反应,才是最真实的。
伴随着雁翎的动作,锁链叮当作响,倒也成功缠住了他的脖颈。
但贺庭州反应极快,她还来不及用力绞杀,他就反身将她压在了身下。
一时间,锁链的声响更大,甚至连二人身下的架子床都在暧昧地摇晃,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两人鼻尖相触,呼吸交缠,肌肤隔着薄薄的衣料相贴。
“你是嫌锁链太长了吗?还是想在床上和我打一架?”贺庭州的声音低沉而暧昧,“泱泱,若是睡不着,我们可以做别的事。”
他的脖颈里还缠着锁链,但他似乎丝毫不受影响。
鼻尖碰了碰身下人的鼻尖,他又用舌尖细细描摹她的唇瓣。
周围尽是他的气息,身体又被他强势压制。
雁翎气急,可惜她手脚被缚,无法动弹,唯有脑袋尚能活动。于是她抬头撞了一下他的额头,张口便去咬他。
可两人这样的姿势,这样的距离,她也堪堪只能咬到他的唇。
疼痛袭来,贺庭州轻“嘶”了一声。但这点疼痛不仅没让他停下,反而还变相地鼓励了他。
他没有立刻去解脖颈里的锁链,而是低头狠狠地亲了上去。
“你,呜……”雁翎的声音支离破碎,不成腔调。
这是一个带着血腥气息的亲吻。
冰凉的锁链硌在二人中间。被他亲过的地方却仿佛有小火苗在燃烧,热热的,烧得雁翎四肢百骸都有点灼意。
雁翎手上拽锁链拽得越狠,贺庭州就亲得越用力,几乎要将她融入骨血里去。
最终,是雁翎先力竭,手上锁链叮叮当当直响,手却有些发软,使不上力。她气喘吁吁,胸膛剧烈起伏。
贺庭州能明显感觉到身下那不同于男子身形的柔软,目光倏然变得幽深晦涩。
锁链响着,他脖颈里露出几道深浅不一的勒痕。在隔着床幔的烛光下,格外的诡异。
那是雁翎方才的“杰作”。
贺庭州仍压着她的腿,一手不紧不慢取下缠在脖子的锁链,另一只手反剪了她的双手,将其压在头顶:“泱泱,你若是想杀我,现在可不是好时机。”
他的口吻难得的暧昧中带着些许轻佻。
被反剪双手迫使得雁翎不得不仰起了头。
她白皙修长的脖颈顿时暴露在贺庭州的视线下。柔美,脆弱。仿佛轻轻一折就能扭断。
雁翎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的目光在她颈中流连。
毫不掩饰。
雁翎呼吸有些紧促,胸膛微微起伏,哑声问:“那什么时候是好时机?”
“自然是……情到浓时。”贺庭州说着,又低头轻啄一下她的红唇,“我送你的口脂,怎么也不用?”
那是他特意挑选的。
雁翎偏过头,已明显感觉到他身体某处的变化。
——昨天晚上,李夫人才特意拿了一本小册子,神神秘秘地教她。
她知道那是什么。隔着薄薄的布料,正蓄势待发,格外危险。
雁翎心里发慌,眼神微变,试着放软语气:“我忘了。”
“嗯?”贺庭州轻啄了一下她的脖颈,又亲了亲她的锁骨,“忘了?你亲手做的腰带,我可是一直在用。”
——若非今天这么多事,她应该能注意到。
雁翎不答,怕他继续往下,又忽然想到手腕处脚踝处柔软厚实的绸缎,试探着开口:“你别那样压着我手,我手疼。”
——刚才的绞杀没能成功,但让她隐约窥见了一点东西。
这个外表平静的疯子对她没有杀意,但有别的心思,或
是欲望。
他对她的容忍度有些高了。
或许真如他所说,他想娶她,和她过一辈子。
与其硬碰硬,不如先放软身段,利用好这一点。
“嗯?”床幔内,贺庭州低头观察她的神色,“不能这样?”
“嗯。”雁翎抿了抿唇,有些怯怯地看着他,蝉翼般的睫羽轻轻颤动,雾蒙蒙的眸子里几许祈求,几许不安。
——她在示弱。
这是她今晚第一次主动的示弱。
贺庭州心念微动,慢慢松开了对她手的压制。
但他仍心存警惕。
——虽说以她现在的能力和处境,她不足以威胁他的生命,可他也不想再被她勒一回脖子。
是以,他虽不再反剪她的手,却也没彻底放开她。
他又低头亲了一下她的肩头:“那这样呢?”
雁翎只觉脑袋“嗡”的一声,头皮一阵发麻。
第52章 花烛该做的,不该做的。
贺庭州又亲了亲她肩头那极淡的伤疤。
那处痊愈已久,平时内里早已不再发痒。
但此刻他温热的鼻息喷洒在雁翎肩颈,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轻颤,戴着锁链的脚微微蜷曲,发出叮当一声轻响。
那种莫名的惊惶越来越浓,雁翎急急开口,试图打断他的动作:“我二哥他们,还活着吗?”
这是她醒来后第三次问起这个问题。
贺庭州动作微顿,眼神清明了几分,低头亲了一下她的锁骨。
随后,才慢条斯理道:“我还不至于在我们新婚当日就大开杀戒。”
听到这句话,雁翎愣怔一瞬,旋即明白过来,没大开杀戒,那就是还活着。
她紧绷的精神顿时松懈下来,眼眶一阵发热,有泪水夺眶而出。
活着就好,活着就还有生的机会。
她的变化太过明显,贺庭州看在眼里,心中一阵烦躁,在她锁骨下方不轻不重咬了一下。
雁翎吃痛,轻“嘶”一声。
听听他慢悠悠地续上一句:“不过,明天就不一定了,你说呢?”
说着他有些恶意地舔舐了一下刚才咬过的地方。
疼痛伴着麻痒蔓延开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很快席卷全身。
雁翎抿唇,几乎是在一瞬间做出了决定。
她抬起头,凑过去主动亲吻他的下巴,又亲了亲他的嘴唇,然后定定地看着他。
这是一种无声的邀约。
贺庭州凝视她数息,忽然低头回吻。
他不再掩饰自己的欲望,亲吻沿着她的唇一点点往下。
雁翎手上锁链晃动,试着去抱他的脖子。
这一次,却不是为了绞杀,而是一种迎合。
她这般乖顺,甚至还有些主动,然而贺庭州并不觉得有多畅快,反而心头烦闷更重,动作也少了几分试探,多了一些直接。
“刺啦”一声,单薄的贴身衣物被撕破。
少了一层衣裳的保护,雁翎陡然一惊,悄悄攥了攥手心,但她什么都没有做。
两人很快不着寸缕,肌肤相贴。
雁翎能感觉到他的箭在弦上,到了这个时候,她虽已做足了心理准备,可仍不免心生怯意,睫羽轻颤,身子也跟着微微发抖。
“泱泱?”贺庭州的声音有些怪异,似乎在强忍着什么。
雁翎轻“啊?”了一声。
随后,便有疼痛袭来。
雁翎低呼一声,手足无意识地乱动,锁链叮叮当当直响。
贺庭州直接低下头,用唇舌堵住了她的唇,让她只能发出呜呜咽咽、不成腔调的声音。
两人此前并无这方面经验。
小册子和实际到底不太一样,但有些注意事项,贺庭州还清楚记得。
顾惜她初次不易,贺庭州咬紧牙关,明明自己也疼得厉害,却仍强忍着,直到感觉双方都已适应才继续。
烛光摇曳,锁链叮叮当当声响不绝于耳,架子床也吱呀吱呀地摇晃。
月亮躲到了云朵后面,偶尔有一两只不知名的虫子在不知疲倦地鸣叫。
可能是因为喝了合卺酒的缘故,雁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痛楚。虽也有些不适,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怪异感。
她绷直了脚背,揽着他脖颈的手不自觉用力。
与之相对应的是,贺庭州的动作也骤然加重了几分。
雁翎毫无防备,脑袋差点撞上床架。她身体一紧,心中发狠,偏过头,就去咬他支在她颊畔的手。
贺庭州闷哼了一声,继而低低地轻笑,不但没有收回手,反而还往她口中送了送。
“疼就咬着。”
雁翎瞪他一眼,也不同他客气,果真狠狠咬着,直到自己腮帮发酸才停下。
……
龙凤喜烛约莫有小儿手臂粗细,灯芯也粗,照得新房内亮亮堂堂。
好在有床幔的遮挡,架子床内那方天地的场景透不出一丁半点。
只有时不时地飘出一两声呜咽,伴随着锁链晃动的声响,断断续续,响了很久。
……
“难受,别了,你停下来吧,我难受。”雁翎忍不住开口,伸手去推似乎不知疲倦的贺庭州。
雁翎感觉自己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身上湿乎乎的,难受得紧。
“嗯。”贺庭州口中应着,却制住她的手,过得一会儿后才停下来。他侧躺在她身侧,脸上带着些许笑意,借着烛光,视线在她身上一寸一寸逡巡,“哪里难受?”
烛光下,她白皙玲珑的身体多出几处明显的痕迹。交错分布,或青或红。
贺庭州眼神微凝,知道是自己方才没能控制好力道。他抿了抿唇,细细查看每一处。
虽刚做过最亲密的事情,但在他毫不掩饰的目光下,雁翎仍觉羞窘难堪。
她试图去遮他的眼睛,可身体酸软无力,胳膊动了动,却没能抬起来。
“怎么了?”贺庭州注意到她抬手,便将手伸过去,与她十指相扣。
雁翎试了一下,没能抽出,索性也不再试,任他握着。她自己则带着哭腔,小声咕哝:“全身都难受,脏死了。我要洗澡,要沐浴。”
说到这里,她抬眸看向他,眨巴着眼睛:“你把锁链打开。”
贺庭州低头亲了一下她的唇角:“不脏。”
雁翎不与他争辩这个问题,只继续表达自己的诉求:“我身上黏乎,想沐浴,你把锁链打开,好不好?”
她声音软软的,隐隐带着几分沙哑,秋水样的眸子湿漉漉的,眼尾微微泛红,就那么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我帮你擦洗。”贺庭州毫不迟疑地说。
但对于打开锁链一事,他却只字不应。
雁翎闻言,不免失望又恼怒,明明已经力竭,却仍抬手在他胸前重重抓了一下。
她手上戴着锁链,行动远不如平时便捷。贺庭州本可以轻松避开,但一动不动,任她在身上抓出几道血痕。
“你若是不累……”贺庭州语速极缓,“我们可以再继续。”
说话之际,他的另一只手已在她光滑的脊背上轻轻摩挲。
雁翎这会儿身心俱疲,身下更是不适,哪还有心思和精力?
可她到底还记得自己为什么主动迎合。
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她不能半途而废。
雁翎略微调整了一下心情:“不要,我不要再继续了,也不要擦洗。我要沐浴,现在我难受。”
虽还是方才的话语,但语气略微有些不同,像是个撒娇置气的小姑娘。
贺庭州收回了手,视线在锁链上停留一会儿:“行,那就沐浴。”
他随便披了一件衣裳,掀开床幔下了床。
雁翎深吸一口气。
她倒要看看,他不打开锁链,怎么让她沐浴。
贺庭州缓步绕到架子床的另一侧,他抬手转了一下桌边的素色花瓶。
雁翎偏头看着,见白色的“墙壁”突然开始移动。她愣了一愣,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不是墙,是一个巨型屏障。
“墙壁”移开,露出暗处的浴室。
没有浴桶,但有一个个四四方方、青石砌成的浴池。浴池旁边有一红一绿两条绳子,两条绳子上各坠着铃铛。
贺庭州拉动浴池旁边的红色
绳子上的铃铛。
过了不到半刻钟,就有细细的水流注入池子中。
雁翎看得目瞪口呆。她在贺家这么久,虽时常沐浴,但也只是用浴桶,未曾见过这等好物。
当然,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这些。
那浴池距离架子床不过数尺的距离。雁翎手足戴着锁链,活动范围有限,但堪堪可以够着浴池。
热水注入浴池,水汽氤氲开来,雁翎鼻腔发酸,一时间懊丧又委屈。
放好了水,贺庭州抱她去沐浴。
锁链响个不停。
雁翎低头在他肩头咬了一口,眼泪无声地掉。
贺庭州仿佛毫无所觉,只手臂肌肉一紧,若无其事地将她放进浴池里。
最后自己也置身浴池中。
热水的安抚让雁翎的坏情绪稍稍缓解了一些。
锁链短,她无法自如活动,只能身体紧挨着青石壁,戴着锁链在水里更是不便。
“用不用我帮你?”贺庭州神情自若。
雁翎心中恼火,抬手重重击打了一下水面:“你出去。”
水花四起,溅在贺庭州脸上。
“行。”贺庭州倒也不恼,随手一抹,果真迅速出浴,用一块很大的沐巾草草擦拭了一下,换上干净的衣衫。
他也不叫下人进来,自己行至架子床旁。
“哗啦”一声,他抽掉凌乱的被褥,丢在一旁的长榻上,重新将另一床干净被褥铺在床上。
已有点点晨光透过窗棂缝隙洒了进来。
雁翎双目微阖,渐渐恢复了冷静。
现在不是使性子、闹别扭的时候,事已至此,她得尽量保全自己,保全大家。
“洗好了吗?”贺庭州的声音再度响起。
雁翎抬眸,见他就站在浴池旁边。
她也不说话,只撒娇般朝他伸出了双手。
贺庭州不顾她身上湿淋淋的,一把将她抱起,用沐巾包裹住她身躯,将她重新放回床上。
“天亮了。”雁翎脑袋埋在枕头里,闷声开口。
“嗯。”贺庭州随口应着,擦拭她微湿的头发。
雁翎十分乖顺地配合着,口中说道:“我得穿衣裳,我得去敬茶。”
贺庭州擦拭头发的动作微微一顿:“衣裳等会儿就有,至于敬茶就免了。你受了惊吓,又劳累,应当静养。”
略一停顿,他又道:“敬茶是为了认人,反正家里的人你都认得。”
雁翎身体一僵,不死心地问:“那老夫人会不会担心?”
“老夫人那边我会解释。”贺庭州轻轻抚摸她的脸颊,“泱泱,你乖一点,我会对你很好。”
雁翎轻哼了一声:“你连锁链都不肯打开,还说对我好。”
房间越来越亮,一对龙凤喜烛终于燃尽。
“我饿了,我想吃东西。”雁翎再次开口。
第53章 心思不可能解开
“嗯。”贺庭州这会儿心情不错,态度也极好,“这就让人送来。”
他穿好衣裳,又束上腰带,随后打开房门,行走数步,低声吩咐了几句。
不多时,一个健壮的仆妇进来,抱走长榻上的凌乱被褥。随后又有人端着盥洗物品、贴身衣物、朝食等出现在房门口。
雁翎听到了外边的动静,一动不动。
——虽在床幔内,有锦被遮掩,可她仍觉得难堪。
好在提前被打过招呼的仆妇全程低着头,不敢乱看,自然也不知道床幔内的情形。
贺庭州很快又关上房门,走至床边,掀开床幔,极有耐心地服侍雁翎洁牙、漱口、净面。
雁翎一声不吭。不过倒也配合,她裹着被子,只露出一个脑袋,任他帮着清洗。
洗好之后,她才又开口:“我想穿衣裳。”
贺庭州目光微动,轻“嗯”了一声:“这也不难。”
雁翎哂笑,不难?手足都戴着锁链,穿衣不难?
但她什么都没说,她想看看,这个“不难”是怎样的不难法。
仆妇送来的衣物俱是崭新的,整整齐齐放在一处。
贺庭州拿起浅杏色的小衣,认真端详一会儿,裹在雁翎胸前,又系上腰、肩、胸三处带子。
随后,他取掉她脚踝、手腕处的柔软绸缎,利用空隙,先后为其穿上特制的褌和寝衣。
空隙狭窄,做这些时,贺庭州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成功。
雁翎任他摆弄,偶尔目光落在身上一些痕迹处,心中又恼又气。抓着锁链想要打他,可到底还是记得自己当前的处境,于是只轻轻拉一下他的衣袖:“我饿了。”
有锁链,她活动范围有限,根本不能走到桌前。而且她也想让他清楚看到,她戴着锁链,处处不便。
因此,雁翎连筷子也不碰,早饭仍由贺庭州喂她吃。
至于他何时用膳,那就不是她要考虑的了。
本朝官员成亲,皆有婚假。
贺庭州今日不用去衙门,但仆妇在门外提醒了两次,说松鹤堂那边派人来催了。
待雁翎吃完漱了口,贺庭州才起身:“我过去看看,等会儿再来陪你。”
一派温和体贴模样。
雁翎心念一起,匆忙伸臂抱住了他。
锁链声叮当直响,她人仍在架子床上,两条手臂却紧紧环住贺庭州的腰不放。
“嗯?”贺庭州眼帘低垂,视线微微下移,见她皓腕如玉,横在他腰间,腕上还戴着锁链,“怎么了?不舍得我走?”
“我想和你一块儿去。”雁翎将脸颊贴在他背后,瓮声瓮气道,“新妇总要见公婆的,我们一起去给长辈敬茶。”
然而,贺庭州只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先歇着,我很快就回来。”
雁翎也不气馁,立刻软语提起另一个请求:“那你别开杀戒,我害怕。”
说着,她脑袋在他后背蹭了蹭,像是只依恋主人的小猫在撒娇。
两人心知肚明,她说的是沈惊鸿等人。
贺庭州不置可否,只回身亲了亲她的脸颊,语气宠溺:“好好待着,等我回来。”
随后大步离去。
开门之际,他清楚地听到身后雁翎捶床时锁链发出的声响,无声地勾了勾唇。
她小心思多,会见机行事。别看她昨晚乖顺,未必是真的心甘情愿。
正因如此,他更不可能轻易解开锁链。
……
贺庭州走后,房中只剩下雁翎一人。
新房布置得很好,一应物品俱全。
但她身上戴着锁链,只能在架子床附近活动,又有什么意思?
和监牢里的犯人完全没有区别。
雁翎扯了扯身上的链子,锁链叮当直响。她觉得烦闷,干脆躺下来,阖上了眼睛。
一瞥眼,看见两个并排放着的枕头,她拿起一个便丢到了床角去。
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在她脑海里不断地闪现,二哥被抓已是板上钉钉,不知道杨纪、方成他们现下如何。
但愿他们没被抓到。
雁翎重重地叹一口气,她现下虽不得自由,但好歹性命无忧。与她相比,明显二哥那边更危险一些。
她要怎么做,才能在贺庭州手上为二哥争取更多的生机呢?
……
昨日事情多,婚礼也办的特殊。今天一大早,贺家众人就齐聚松鹤堂,等着一对新人露面。
然而左等右等,始终不见新婚夫妻的身影。
老夫人放心不下,两次派人去问情况。
将近辰正,贺庭州才姗姗来迟。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看见他,老夫人皱了眉,“泱泱呢?她,她还没醒吗?要不要请个大夫看一看?”
——昨日昏迷着拜堂还能说是不想错过吉时,可若一直不醒,那问题就大了。
定国公也问:“是啊,二郎,怎么不见新妇?”
贺庭州微微一笑,缓缓说道:“她醒了,只是昨天受了惊吓,夜里又累到了。我就没让她过来。反正家里人都认识,今日的新妇茶,先记下,以后再说吧。”
对于他这番说辞,老夫人将信将疑,但视线一转,见孙子接近耳侧的脖颈处有一道已经干涸的血痕,像是指甲所划。
再定睛一看,只见二郎嘴唇也上有一些不太明显的异样。
明明昨晚还没有的。
注意到这些细节后,老夫人咳嗽两声,含笑道:“那也行,昨天确实吓人,让她好好歇着吧。”
话音刚落,站在角落里的温萦小声嘀咕:“她哪里有受惊吓?明明是她和别人一起……”
她话未说完,贺庭州冰
冷的视线已扫了过去:“温家表妹说什么?”
他眸光幽若寒潭,就那么直直地落在温萦身上。
温萦心中一凛,不由地瑟缩了一下:“没,没什么。”
她暗恨自己嘴快,昨日之事历历在目,她还记得自己当时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她一时鬼迷心窍配合着假装新娘,二表哥没声张,没追究她,都已是大幸,怎么还敢多舌?
温萦平时反应不算迅速,但这会儿思绪转的极快,结结巴巴地补救:“我,我是说秦泱,啊,我是说二表嫂她胆大心细,吉人自有天相,就算受了惊吓,也不会有事。”
说完,她扯了扯嘴角,在心里为自己竖起大拇指。
“嗯。”贺庭州微一颔首,对她这副表现还算满意。尤其那句“二表嫂”更是深得他心。
见他神色和缓,温萦长长出一口气,后知后觉发现脊背已冷汗涔涔。
因为她这一打岔,卫夫人不满的话语没能成功说出口,只抱怨一句:“那也没有说连茶都不敬的。”
“咱们家不讲究这些虚礼。”贺庭州直接道。
老夫人也打圆场:“没事,以后补上就是。”
卫夫人欲言又止,但最终没再多说什么。
——她确实不喜欢这个儿媳妇,可如今事情已成定局,多说无益。何况此前新娘子还替二郎挡过箭。旁人都没意见的情况下,她若强烈反对,倒显得她多事了。
众人没说几句话,便有下人来报,说大理寺卿杜大人遣人来访。
贺庭州顺理成章撇下众人,先去见来者。
前来传话的是杜大人的心腹,简单厮见过后便问:“贺少卿,杜大人派小的问话,尊夫人的病……”
“多谢杜大人关心,替我回禀大人:内子身体无恙,我夫妇已于昨晚成婚。”
“没事就好。恭喜贺少卿了。祝贤伉俪夫妻恩爱,早生贵子。”来者抱拳道贺之后,又问起另一件事,“昨日各个城门严守,并未发现逃犯踪迹。听闻贺少卿也曾亲自去捉人,不知可有收获?”
对方神情恭谨,眸中却泄出一丝探究之色。
贺庭州静默一会儿后,缓缓说道:“没有,昨日并无收获。”
其实沈惊鸿现在还在贺家的密室里,但不知怎么,贺庭州竟瞒下了此事。
——自十九岁进大理寺起,他一直公正严明,从不徇私。这还是他第一次私设牢狱,隐藏逃犯踪迹。
“啊……”对方低呼一声,有些失望的模样,“原来如此。”
这人拱一拱手,提出告辞:“多有打扰,那小的就这样回去复命了。”
“请便。”
来者离去,贺庭州并未再回松鹤堂,而是去了贺家的地下密室。
这地下密室是老国公还在世时建的,位置隐蔽,光线黯淡。虽是白天,但仍需要灯盏照明。
贺庭州来到密室,借着光亮,打量着妻子口中的“二哥”。
昨日抓捕中,沈惊鸿身上多处受伤,此刻身上血迹斑斑,伤口更是狼狈至极。
他的四肢被锁链锁着,捆绑在一根木架上。头发披散,不知是清醒还是睡着了。
密室安静,脚步声似乎格外明显。
听见脚步声,沈惊鸿侧了侧头,继而微微眯起眼睛:“贺庭州?”
“是我。”贺庭州在他身前数尺外站定。
沈惊鸿冷笑一声:“真没想到,堂堂大理寺少卿也会在家中私设牢狱。”
因为重伤未愈的缘故,他的声音格外虚弱。
贺庭州神色平静:“我也没想到,你们这般胆大,竟敢到我定国公府抢人。”
听到“抢人”二字,沈惊鸿神情立变:“她人呢?你把她怎么样了?”
第54章 涂药别让他死了
贺庭州哂笑,心中莫名一阵烦闷。
这两人还真是互相关心惦念,倒显得他是个恶人。
贺庭州近前两步,慢条斯理:“我们夫妻私事,就不劳你一个外人来操心了。”
“你——”沈惊鸿这才注意到,眼前之人嘴上、脖颈的一些暧昧痕迹。甚至贺庭州的虎口处都有一圈明显的齿痕。
不难猜测那是什么。
阿翎早已言明会离开此地,如今却被迫……
“禽兽,你对她做了什么?!”沈惊鸿脑袋“嗡”的一声,胸中的火气蹭的一下就冒了出来,他目眦欲裂,满腔的愤懑无处发泄,狂叫一声就要攻击贺庭州,“我杀了你!”
但他四肢皆绑着粗重的锁链,身子无法移动分毫,只能徒劳地发出巨大的声响。
“你以为我不想杀你?若不是顾及她,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贺庭州后退两步,眸中一片沉静。
沈惊鸿愣怔,意识到自己眼下奈何不了他后,渐渐冷静了一些,不再挣扎,只有胸膛仍在剧烈起伏,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贺庭州,恨不得将其撕成碎片。
贺庭州冷声道:“放心,她是我刚过门的妻子,是贺家的少夫人。没人能伤害她,除了你们。”
“哈。”沈惊鸿冷笑出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我们害她?”
阿翎与他从小一起长大,他一直把她当眼珠子疼,怎么可能伤害她分毫?
“难道不是?她在这里,是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吃穿用度皆是上乘。若被你们带走,只能是亡命天涯的逃犯。”
沈惊鸿冷哼,却没有出言反驳,只说一句:“你知道什么?”
阿翎并非贪慕富贵之人,也不是什么逃犯。
贺庭州笑笑:“我不知道,所以才要问你。你们团伙有多少人?是什么来历?”
沈惊鸿轻哼了一声,闭上眼睛,一言不发。
贺庭州也不恼,不紧不慢道:“太.祖皇帝留下的藏宝图,只在历代帝王之间相传。从先帝入京起,就没了下落。你们又是从何得知的?”
沈惊鸿依然不答。
“其实你不说,我也能猜出一二。”贺庭州道。
沈惊鸿抬起眼睛,冷笑:“是吗?那你猜猜看。”
“永昌帝自焚,未必把藏宝图的秘密一并带到地下。他告诉了身边的亲信也未可知。”贺庭州气定神闲,“那齐安,当街行刺安远侯,说是为父母报仇,却说不出父母姓甚名谁。只能是因为,他父母的身份不便宣之于口吧?”
沈惊鸿眯了眯眼睛,意外于他的敏锐。
“安远侯跋扈荒淫,但真正结下血海深仇的并不多,倒是他年轻时曾奉命看守服役的永昌旧臣,因手段严苛,逼死了不少罪民……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与永昌旧臣有关。”贺庭州一字一字道。
沈惊鸿心中咯噔一下,没想到竟是这里露出的破绽。
但是永昌旧臣遗孤还有很多,还在每日不停地服役劳作。他不能连累他们。
于是,沈惊鸿笑了笑:“贺大人故事讲的真有趣。什么永昌旧臣?我们这种江洋大盗,看起来像官宦之后吗?那可真是荣幸了。”
见他否认,贺庭州也不反驳,只说道:“民间传闻,永昌帝当年并未在大火中丧命,至今仍在人世。不管真假,都已经过去四十八年了,如今天下太平,朝堂稳定,再以他的旗号妄图复辟实非明智之举。”
“贺大人说什么,我听不懂。”沈惊鸿装傻。
贺庭州低声道:“最好是这样。”
说完,他不再理会沈惊鸿,大步离去。
身后还能听到沈惊鸿挣扎时发出的动静。
走出密室,忠心耿耿的心腹立刻迎了上来:“世子。”
贺庭州吩咐:“稍微给点药,每日给一餐饭,先别让他死了,也别让他活得太舒服。”
心腹愣怔一下,点了点头:“是。”
今日不
用去大理寺,贺庭州有大把的时间。担心身上沾染血腥气,回到西院后,他并不急着回房,而是先吃了点东西,又换了身衣裳。
……
新婚第二天,新妇没来敬茶。
卫夫人当面没说什么,可心里着实有些不快。
众人散后,她特意吩咐丫鬟寸金去西院看看:“拿一套头面过去,给她压压惊。”
——卫夫人上了年纪,沉迷礼佛,偏又没有女儿,只这一个儿媳。头面给了儿媳妇,不算给外人。
若秦泱泱是个知趣的,得了头面,也该立即过来敬茶赔不是了。
“是。”寸金领了命令,捧着盛有头面的匣子,前往西院。
然而刚到西院门口,就被拦下。
寸金解释:“我是奉大夫人之命过来探视少夫人的……”
“世子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飞英一本正经道。
“我是奉夫人之命……”
“那也不行。”
寸金无法,一眼瞥见世子,忙提高了声音:“世子,夫人她……”
“怎么回事?”贺庭州听到动静,走了过来。
飞英简单讲述情况。
“少夫人还在休息,不能被打扰。”贺庭州道,“替我谢过母亲好意,东西拿回去吧。”
说完,径直离去。
寸金无法,只得回去复命。
卫夫人听闻此事,异常惊讶:“二郎拦着?连人都没见到?”
寸金点头,委婉道:“想来等少夫人好点了,会亲自来向夫人致谢。”
卫夫人心下不快:“算了,不管他们了。头面收起来吧。亲自过来我也不给了。”
她看着心烦。
“是。”寸金小心退下,心内着实觉得奇怪。
……
雁翎现如今是不得不休息。
身上戴着锁链,只能在架子床附近活动。贺庭州离开后,只有她一个人。除了想事情,她什么也做不了。
听到推门声,她半坐起身,将床幔掀开一细道缝。
见进来的人是贺庭州,她直接掀起床幔,大力地晃着身上锁链,有些不满地抱怨:“你怎么才回来啊?”
眸光流转,语带嗔怪,像是寻常人家等待丈夫晚归的妻子。
“等急了?”贺庭州轻笑,缓步行至床畔,在床沿坐下,出言解释,“刚才处理了一些公务。”
他抬手轻抚她的脸颊,视线落在她锁骨处:“我带了一点药。”
那里有他昨夜留下的啮痕。
他咬的并不重,但她皮肤娇嫩,不仅锁骨,身上多处都被他留下了痕迹。
“带药干什么?”雁翎看向他的虎口被咬过的牙印,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哦,让我给你涂吗?”
——仿佛之前那些不快都不曾发生。
雁翎坐在床上,拿过他手里的小瓷瓶,打开瓷瓶,用指尖挑了一点药膏,小心涂在他虎口的牙印上。
冰冰凉凉的触感袭来,贺庭州压下了到嘴边的那句“是我给你涂。”
随她吧。
虽然不知道她葫芦里卖什么药,但至少现在的感觉还不错。
贺庭州静静地看着他,任她涂药。
她涂药时,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偶尔有几根发丝落在他手臂上,痒痒的。
雁翎初时还算认真小心,但涂了两下后,就想到这些伤痕是怎么产生的,夜里的一些场景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
尽管早已决定先顺着他,可这会儿她仍觉得窝火。
是以,她涂药时,佯作无意加重了力道。
贺庭州挑眉,看她一眼,忽然低头亲吻她的脸颊。与此同时,另一只手已沿着她的衣襟滑了进去。
——他亲自为她穿的小衣,自然知道带子系在何处。
雁翎心里一慌,匆忙丢开他的手:“你——干什么?”
“看看你身上的伤。”贺庭州丝毫不慌。
“我身上没伤,好着呢。”雁翎定了定神,放下瓶子,直接向里侧躺下,“我不涂了,你自己涂吧。”
贺庭州眉梢微动,也用指尖挑了一点药膏,轻轻涂在她锁骨处。
随后,又试着解她衣带。
雁翎心中烦躁,直接按住他的手:“我说了我不要涂。”
“泱泱……”
他才说得两个字,雁翎便抱住他的手,轻轻摇晃:“大白天的,我不想涂嘛。晚上再说好不好?我们现在说会儿话不行吗?”
既然她退一步,贺庭州便也退了一步:“可以,你想说什么?”
雁翎想了想,没话找话:“我今天没去敬茶,老夫人……祖母他们没说什么吗?”
“没有。”
“哦。那,也没说什么时候让我补上吗?”雁翎寻思,这府里又不止他一个人,他不可能锁她一辈子。
“这个以后再说。”
雁翎知道是不想深谈的意思,她闷闷地道:“我在这里待的很无聊。”
“这个容易,等会儿我让人把鲁班锁给你拿来,再去给你挑一些话本游记,你看着解闷。”贺庭州语气格外的温和,极好说话的样子。
“不想看,也不想玩,你和我说一说你小时候的事吧。”雁翎有心想打听二哥的情况,却不好开口,索性胡乱找了个话题。
贺庭州几乎一夜没合眼,这会儿有些困倦,便除去外衣,在她身侧躺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抚她的长发。
他这一躺下,雁翎便觉紧张起来,伴随着锁链响动,悄悄离他远了一些。
她这点小动作被贺庭州看在眼里。他长臂一伸,直接将她拽进了怀里,慢悠悠道:“没什么好说的,陪我躺一会儿。”
“那我和你说说我小时候吧。”雁翎饶有兴致道,“小时候,我生病了,我二哥他……”
贺庭州眼神微变,伸手掩住了她的唇,动作温柔,声音却低而危险:“泱泱,我不想从你口中听到其他男人的事情。”
“可是,二哥对我很好,还救过我……”
“所以,我现在还没杀他。”贺庭州打断她的话。
雁翎立刻噤声,不说话了,脑袋往贺庭州怀里拱了拱,乖巧又依赖。
贺庭州仍双目微阖,抬手放下了床幔。
——他不问她和那些人的关系,刻意将他们区分开来,也希望她能认清她自己的身份。
不管她过去是什么人,她只会是他的妻子。
雁翎躺在贺庭州身侧,听着他的呼吸声,一时间心念如潮。
她很讨厌这种受制于人的状态,偏偏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好的解决之法。
杨纪他们不知道下落,更别谈联络商量。
和贺庭州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可对方根本不接茬。
趁着他睡着偷袭要挟?昨晚试过了,不但失败还自取其辱。
……
可若就这么认了,雁翎当然也不甘心。
她偏头看向贺庭州,思前想后,或许也只能先动之以情,诱之以色了。
昨夜折腾那么久,雁翎有些困了,干脆也阖上眼睛,闭目养神。
第55章 异变不然有性命之忧
打定主意后,接下来一连数日,雁翎都表现得乖顺又配合,只偶尔使一点小性子,仿佛已接受了现状。
时间匆匆过去半个月,定国公府上下渐渐察觉出些许不对来。
成婚之后,众人虽时不时地能见到世子,却从不曾见少夫人露面。
不仅是卫夫人,连老夫人和定国公也觉得情况有异,几次打发人过来问询,均被寥寥数语给打发。
一次两次还好,这般几次三番之后,老夫人不免心中担忧。初时还能说是惊吓劳累,需要休息。但一直这样,多半有问题。
这日,老夫人便将贺庭州叫到跟前,直接开门见山:“二郎,你们成婚这么久,我还没喝过孙媳妇茶呢。什么时候把泱泱领过来给我看看?”
贺庭州微微一笑:“这个不急,等有了重孙,再一并敬茶也不迟。”
老夫人皱眉:“二郎,别哄我,你和泱泱到底怎么回事?”
“也没什么事。”贺庭州半真半假道,“先前得罪了一些人,他们想把泱泱从我身边夺走,我不放心,才让她待在西院,派人日夜保护。”
老夫人将信将疑,想起旧事:“还是因为那次外出,她替你挡了一箭那事?”
贺庭州眉梢微挑,顺着老夫人的话应下:“嗯。”
“那些人还没抓到?也太胆大了一
些。可那,那也不能一直拘着她啊。”
贺庭州安慰:“不会一直拘着的,等那些人解决,就好了。”
——泱泱现在很好,但他并不放心。或许只有她怀孕、生下他们的孩子,他才能更放心一些。
“那些人大概什么时候解决?”
“不清楚,可能个把月,也可能更久。”贺庭州沉吟,“不过,应该不超过三个月。”
老夫人想了想:“若是一两个月的话,那也还好。这段时间别太委屈她了。”
“嗯,祖母说的是。”贺庭州辞别祖母,回到西院。
此时天色已晚,房间里黑乎乎的,也没亮灯。
“吱呀”一声,贺庭州推开了门:“怎么不点灯?”
怕雁翎无聊,前几日,贺庭州在架子床旁边另放了桌子,摆些瓜果糕点,也摆一些话本灯烛。
无人应答。
房间里安安静静,仿佛只有他一人。
贺庭州心中一凛,顾不上点灯,径直走向架子床。
他刚行至床边,就听叮当几声响,床幔被猛地掀开,伴随着淡淡的馨香气息,一个身影乳燕投林一般扑进了他的怀里。
贺庭州猝不及防被她撞了一下,微微一怔,顺势将她揽进了怀里,唇角不自觉勾起。
他低头亲了亲她的发顶,温声道:“等我一下,我去点灯。”
“不要。”雁翎抱着他的腰不肯松手,脸颊还在他胸前蹭了蹭,撒娇卖乖,“你让我再抱一会嘛。”
她说话算话,又过数息之后,才松开他:“好了,你去吧。”
贺庭州点亮了灯:“用过晚膳没有?”
他不在府上,交代仆妇每日按时送饭。
“没有。”雁翎摇头,“我想等你回来再吃。”
贺庭州笑笑:“正好我也没吃,那就一起吧。”
他出门吩咐几句,不多时就有仆妇送来膳食。
雁翎戴着锁链,只要在贺庭州面前,就坚决不肯动筷,非要他喂食。
贺庭州不厌其烦,极富耐心,甚至比一开始更加熟练。等雁翎吃好后,他才开始进食。
饭后,雁翎懒洋洋地翻着话本,贺庭州则在灯下处理一些事情。
未几,他抱着她沐浴擦身。
若是不知内情,恐怕真的会以为他们是一对恩爱的夫妻。
晚间,雨收云散。
雁翎枕着贺庭州的胳膊,对着他耳朵轻轻吹气:“二郎,你要锁我多久啊?”
贺庭州身子一僵,将她正在作乱的脑袋往他胸前按了按,不答反问:“现在这样不好吗?”
“你说呢?”雁翎索性抱住他,“我又不是牲畜,一直锁着我算怎么回事嘛。再说,你难道就不想和我一起散散步,赏赏花吗?”
不等贺庭州回答,她就又道:“二郎,我都是你的人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就算你现在还不解气,也得给个具体的期限吧。要是我就这么被锁一辈子,还不如死了算了。”
说着,雁翎抬头,亲了亲他的嘴唇。
两人圆房这么久,她也逐渐摸出了点门道,知道做什么最有用。
贺庭州握着她的腰,加深了这个亲吻。
直到两人都有点气短,贺庭州才抚摸着她平坦的小腹:“快了,可能再过一两个月。”
他的动作堪称温柔,雁翎却是心里一惊。
一直以来,好像有什么被她忽略了。
两人时常亲近,那她会不会因此而怀孕?
雁翎对贞洁看得不算太重,所以当时并没有强烈拒绝,还因为私心而主动迎合。可她从没想过生下他们的孩子。
她装作没有听明白他的暗示,脑袋往他怀里拱了拱:“好困啊,睡觉。”
随后双目紧闭,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过了很久,她意识朦胧,将睡未睡之际,突然额头微凉。
雁翎瞬间清醒了几分,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是贺庭州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这个亲吻无关情欲。
许久之后,雁翎才回过神来,一时之间,心绪复杂。
此前雁翎觉得,贺庭州对她,是对“未婚妻”、“妻子”这一身份的占有欲,是情欲,是对她出逃的不甘,可这会儿突然觉得,好像、可能、大概,他对她这个人是有感情的。
雁翎定一定神,压下心中翻涌的念头:她现在手足被缚,兄长被囚,连自由都没有,考虑这些做什么?
不知不觉中,她沉沉睡去。
夏日水果多,送到西院的更是不少。
雁翎虽然出不了房间,但时令水果没少过。
次日,仆妇送来清洗过的水果,小心翼翼放在桌边,也不敢往床幔里面看,放下后就退了出去。
确定仆妇走远,雁翎才掀开床幔,看向桌上的瓜果。
精致的白色瓷盘里,放着紫色的葡萄、玉白的甜瓜,还有圆滚滚的毛桃。
雁翎目光微顿,视线落在毛桃上。
她心脏砰砰直跳,一个想法倏地浮现在脑海。
……
六月初三那日,除了雁翎与沈惊鸿被捉,其余人等皆侥幸逃走。
城门口守卫森严,京城里也时不时地有士兵巡逻。原先的两处宅子都被封了,杨纪与方成等人在京城躲藏数日,才凭借独特的联络方式汇合了。
几人全部乔装打扮,简单交换了信息。
“听说定国公府如期办了喜事,阿翎姑娘现在应该性命无忧。可是惊鸿就难说了。”
“他不在大理寺?”
“对。”赵九点头,认真分析,“城中到处贴着他的画像,若真被官府抓了,那或审、或判、或杀,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毫无动静。”
“那你的意思是,没被抓?”杨纪皱眉,“不可能啊,那天我亲眼看见……”
当时他费尽千辛万苦甩开贺庭州的人,想去援助雁翎和沈惊鸿,却远远看到他们都被抓了。可惜敌众我寡,他最终没能现身。
“那,会不会被贺庭州扣下了?”赵九猜测。
杨纪更加费解:“他一个大理寺少卿,私扣劫囚车的囚犯做什么?”
众人皆摇头,表示不知。
唯有方成心思一动:“会不会他也想要藏宝图?毕竟那半幅藏宝图,是被他的人给抢走的。”
赵九摇头:“不至于吧,我看国公府家大业大的。”
“可是,谁会嫌钱多呢?”
几人一时默然,无不发愁。若是明确被关在大理寺或者其他监牢,还能一起想办法。若是被私下扣住,那得先打探具体方位了。
而且最关键的是,现在沈惊鸿他们究竟是生是死还不知道呢。
……
今日大理寺事多,贺庭州回去的也晚。
换了衣裳后,他直接回了房间。
和昨天一样,房中漆黑一片,无半点光亮。
想到昨晚她故意在黑暗中扑进他怀里的情景,贺庭州胸中一热,心中生出些许期待,故意放重了脚步。
然而,他行至床畔,却不见雁翎有丝毫动静。
贺庭州只当她又在玩什么新花样,也不点灯,掀开床幔,坐在了床沿。
他听见了明显的呼吸声,但奇怪的是,这呼吸声有些异样,远比她平时要急促的多。
“泱泱?”贺庭州轻唤,“睡着了吗?”
还是在装睡想捉弄他?
不知怎么,贺庭州忽的眼皮一跳,莫名的有些不安。
他点亮了灯,房间骤然明亮起来。
贺庭州转眸看向雁翎。只一眼,他便瞳孔骤缩,神情立变。
她双目紧闭,脸上、脖颈、手背,露出的各处都泛起了不正常的红,间或还有一些疹子。呼吸急促,不是睡着,而更像是昏迷。
贺庭州来不及多想,拉起她的衣袖,看见她雪白的手臂上也生出
了不少的红点,乱糟糟的,甚是可怖。
而且,他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臂,只觉烫得惊人。
她这是怎么了?
贺庭州知道情况不对,他稳了稳心神,忙让人去请郑太医过来。
郑太医的府邸离定国公府很近,一来一回也不过一刻钟的路程。
可贺庭州只觉得这一刻钟太久太久,久得他心里一阵发慌。
在郑太医到来之前,贺庭州除掉了她手上的锁链。
郑太医赶到时,犹自气喘吁吁:“谁又怎么了?”
“内子。”
郑太医轻“咦”了一声,在看清雁翎的面容后,神情凝重。他迅速探其脉搏,又细细看其喉头,皱眉问道:“尊夫人吃了什么?”
“什么?”贺庭州微愕。
郑太医忖度着道:“看着像是吃错了东西,而且吃的还不少。还好发现的及时,不然恐怕有性命之忧。”
第56章 请求能不能网开一面。
“性命之忧?”听闻此言,贺庭州脸色更加难看。
若是他回来的迟一些,那后果不堪设想。
有那么一瞬间,贺庭州甚至有些懊悔自己将她锁起来这一举动。
若是她正常待着,身边有丫鬟跟随。纵然有异样,也能很快发现,及时医治,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情况严重,差一点有性命之忧。
见他神情不对,郑太医忙道:“还好还好,发现的及时,不至于丧命。只是要吃一番苦头了。”
“嗯。”贺庭州稍稍松一口气。
郑太医还在自言自语:“吃的什么呢?”
他吸了吸鼻子,视线微转,落在架子床附近的桌子上。桌上摆放着几盘瓜果。
空气中有股淡淡的甜香,郑太医心里隐隐有个猜测,却不能确定。
而贺庭州已经叫仆妇过来细问:“今天给少夫人都吃了什么?”
仆妇战战兢兢,根据记忆,一点一点细细道来,从晌午的膳食,到糕点、以及瓜果。
在提到“毛桃”时,郑太医眉毛一动:“是了,应该就是它。”
随后,他又细细同贺庭州解释:“毛桃美味,对身体也无害。但偏偏有一些人是吃不得的。一旦吃了,轻则身上发红发痒,重则高烧昏迷,随时有性命之忧。我看尊夫人这症状,就像是吃了大量的毛桃。”
他又认真把一次脉,摇头感叹:“奇怪奇怪,毛桃也并非罕见之物,难道尊夫人先时竟不知道自己有这症状吗?”
“别说这些了,先救人。”贺庭州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脑海中却有别的念头一闪而过,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雁翎的情况看着严重,但能找到病因,对症下药,就还有救。
郑太医匆忙开了药方,又仔细叮嘱:“有些东西不能吃,就不要让她吃了。不,最好碰都别碰,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嗯,知道了。”贺庭州沉声应道。
药很快煎好,贺庭州坐在床边,亲自喂雁翎喝下。
——这是他近些日子已经做惯了的,而还未离去的郑太医却看得目瞪口呆,啧啧两声,先避到了外边。
对症下药,还算管用。
一碗药喝下去,又辅以金针度穴之法。雁翎身上症状虽未缓解,但到底是清醒了过来。
一睁眼,她就看见了站在床边的贺庭州。
他背光站着,面色沉沉,眸中几许关心,几许担忧,还有一些她看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雁翎只觉浑身难受,低低地唤了一声:“二郎……”
声音娇柔,似是蕴藏着无尽的委屈与依赖。
贺庭州还未说话,一旁的郑太医先轻咳两声:“既然尊夫人已醒,那看来药是对症的。我就先告辞了,有什么事就去找我。我若是不在家,找我妹妹也是一样。她近来医术大涨,不在我之下。”
说完,他又冲雁翎点头致意,告辞离去。
“我这是怎么了?生病了吗?感觉头好沉。”雁翎伸手去拉贺庭州,却发现自己手上的锁链已被除去。
她心中一喜,身子微动,可惜再次听到了锁链相触发出的叮当声。
哦,脚上的还在。
“不是生病,是吃了毛桃。”贺庭州定定地看着她,眼里流露出明显的探究之色,“泱泱,你不知道你不能吃毛桃吗?”
“毛桃?”雁翎眨了眨眼睛。
她当然知道,而且她就是故意的,甚至在赌,还算好了时间。刚咬几口,她身上就开始发痒了,但她还是硬生生吃下两个。
她想凭借他对她的那点情意,唤起他的怜惜,好好和他谈一谈。
“对,毛桃。”贺庭州眼睛眨也不眨盯着她,留神细看她的神色。
雁翎睫羽轻颤,有些惊讶的模样:“什么意思?我不能吃吗?可是我吃过光桃就没事的啊。”
贺庭州沉默了一瞬:“毛桃与光桃不同,光桃吃得,毛桃未必吃得。”
雁翎知道,区别在于毛桃外表有一层细细的容貌,义父同她讲过的。但这话,她不能说出口,她只低声感叹:“怪不得义父从来只给我吃光桃。”
看她现下实在虚弱,贺庭州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让她好生歇着。
“嗯。”雁翎点一点头,也不提旁的事情,只重新合上了眼睛。
她这一生病,贺庭州没再用锁链束缚她的手。虽说还没完全自由,但到底是有了明显进步。
贺庭州依照郑太医的叮嘱,在一旁悉心照顾,时不时地喂水,又每隔一段时间换下敷在她额头的浸过冷水的巾帕。
又隔两个时辰后,再喂她喝了一次药。
到了后半夜,雁翎身上不正常的热度稍稍退下来了一些。
但是脸上、身上还红红的,整个人看起来蔫蔫的。她伸手去拉贺庭州的手,低声央求:“你也躺下歇一会儿嘛,我感觉我都好多了。”
口中说着好多了,可灯下的她脸颊鲜红,一双眼睛雾蒙蒙的,柔弱堪怜。
贺庭州反握住她的手。看她现下情况稳定,略一思忖,稍微收拾一下,躺在了她身侧。
像往常那样,雁翎极其自然地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合眼睡去。
贺庭州默默合上眼睛。
然而他刚眯着一会儿,就惊觉怀里热烘烘的,像是抱着个火炉一般。贺庭州心中一惊,意识到不对。
他试了试她的额头,果真是又发起烧来。
贺庭州立刻惊醒,想下床再为她倒些水,换一块帕子。借着黯淡的灯光,却见她双目紧闭,白皙的手正拽着他的衣襟。
心脏像是被击中一般,蓦的一阵柔软。
贺庭州只得轻轻去拿她的手,柔声劝道:“泱泱,松手。”
半诱哄,半用力,贺庭州小心翼翼从她手里拿回了自己的衣襟,然后放轻动作下床,又去用冷水浸泡了帕子,敷在她额头。
天快亮了,雁翎睁开眼睛,睡眼朦胧看着床畔的贺庭州:“我又发烧了吗?”
“嗯。”贺庭州双眉微蹙,轻轻点头,“已经让人重新煎药了。”
还好今日休沐,他不必去大理寺,能一直守在这儿。不然,她这个样子,他也不放心。
很快,有仆妇送了汤药过来。
雁翎简单盥洗过后,喝下苦苦的药汁,重新躺下。
这一天里,她几次喝药,昏昏沉沉。每次睁开眼睛,总能在第一时间看到贺庭州在床边。
他大概是真的很担心她,喂药、换巾帕、为她擦拭身子,从不假手于人。
到了黄昏,雁翎再次醒过来。
这会儿热度退下,她脸颊犹自鲜红,嘴唇却有些泛白。
她拉着贺庭州的手,低低切切:“我不会就这么死了吧?”
“不会,吃错东西而已,能治。”贺庭州尽量安抚,甚是笃定的样子。
他的手刚换过冷巾帕,凉丝丝的,摸着很是舒服。雁翎索性拿他的手来蹭自己脸颊,随后发出满足
的喟叹。
贺庭州眼帘低垂,没有抽出手,而是任她蹭着。
他心疼怜惜,却又享受她的依赖。
“好热,我想吃红豆冰沙。”雁翎小声道。
“现在还不行,等你好了再吃。”贺庭州在她身侧,极富耐心。
雁翎轻声嘀咕:“那行吧,到时候我还要吃酥山。”
“可以。”贺庭州应声道。
雁翎合上眼睛,仍抓着贺庭州的手不松,低声絮絮说起自己小时候的事:“我小时候有一次发热,不肯好好吃饭,就想喝点冰镇乌梅汤。可义父不同意……”
贺庭州眸光微闪,内心隐隐有些抵触。
他并不想听她过去的事情,也不想让她打破表面的和平。但她眼下这么虚弱,他打断的话语就没能及时说出口。
“是我二哥不知道从哪里得了一碗给我。”雁翎笑了笑,“义父很生气,狠狠责骂了他。说他不是对我好,是在害我。”
“泱泱……”
“二郎,其实我还有一个名字,叫雁翎。听义父说,他第一次见我那会儿,我受到惊吓,发了高烧,什么都不记得了。他总得叫我啊,可是,叫什么好呢?正好,他腰间有把雁翎刀,就拿来给我做名字了。”雁翎睁开眼睛,在贺庭州手心缓缓写下“雁翎”二字。
她声音更低:“就是这个雁翎。”
痒痒的触感在手心蔓延开来,贺庭州沉声提醒:“泱泱,你糊涂了,你只有一个奶娘,哪来的义父?”
“我没糊涂。”雁翎声音小而固执,她抬眸,定定地看着他,“二郎,夫妻之间贵在坦诚。我们成婚了,又,又同床共枕这么久。我也不想一直瞒着你。我其实不……”
贺庭州直接伸手掩住了她的唇,声音低沉:“你是想让我现在亲你吗?”
“呜呜……”雁翎即将出口的话,被他堵了回去。
她干脆用舌尖轻轻舔了舔他的掌心。
掌心湿热的触感让贺庭州身子一震,改而捏住了她的嘴唇。
这个模样实在是有些滑稽。雁翎无法说话,只能不停地冲他眨巴眼睛,自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表示不再说了。
贺庭州这才缓缓收回了手。
雁翎深吸一口气。感觉铺垫得差不多了,当前氛围也不错。她试探着提出了自己的请求。
“二郎,你能网开一面,放过我二哥吗?”雁翎抓着他的手,目光楚楚,满是期待,“不看别的,看在义父救我一命,养我一场的面上,看在,看在我们以后孩子的面上。”
——根据贺庭州先前的只言片语,雁翎隐约猜到,二哥在贺庭州手上,而不是在大理寺。
贺庭州眼神立变:“你怀孕了?”
郑观春居然没和他提起。
“没有。”雁翎噎了一下,面露尴尬之态,“我是说以后,以后总会有的嘛。”
第57章 蛊惑我想和你长长久久在一起
“嗯。”贺庭州心下微微有些失望,转念一想:也是。
两人成婚还不足一个月,就算有孩子,也不会表现得这么快。
雁翎觑着他的神色,继续道:“我二哥他们不是坏人,也不贪财,相反他们很重情意。只是形势所迫,不得已才要找到那幅藏宝图,而且也不是为了自己……”
“泱泱!”贺庭州皱眉,试图打断她的话。
若在以前,可以用一些特殊方式,可她如今正在病中,有的方法就派不上用场了。
他已经了解到的、一直避而不谈的一些真相,就那么从她口中说出,清晰地传入他的耳朵。
“永昌帝自焚四十八年,那些永昌旧臣的家眷们也跟着受苦了四十八年,沦为贱籍,终日服役,每年都会有好些人不堪辛劳而去世。他们的子孙一生下来,一辈子的命数就注定了。我见过他们,我知道他们过的是什么日子。纵然当初选择错误,不识真龙,也不该祖祖辈辈这样……”
“泱泱!”
——尽管早已猜到她与永昌旧臣有关,但听她亲口说出,则又是另一番滋味了。
“二郎,我知道你不想说这些,可我要提,我想和你说清楚,说明白,想和过去好好做个了断,想我们以后好好过日子。”雁翎仰头看着他,眸光盈盈,神色诚恳,“二郎,放过他们,好不好?”
——平时她数次想谈此事,可总被他岔过去。这次生病,是她为数不多的机会。她不能放过。
贺庭州沉默了一瞬:“所以你就用这种伤害自己的方式?”
“什么?”雁翎心里咯噔一下。
“还需要我提醒你吗?那些毛桃。”
听到“毛桃”二字,雁翎睫羽剧烈颤动,心想,果然没有瞒过他的眼睛。
贺庭州轻抚她的脸颊,声音极轻,语气却有些危险:“泱泱,我要是不答应,下次你打算采取什么方式?嗯?”
初时他就在疑心,她这病来的蹊跷。毛桃不是什么罕见之物,若真吃不得,不可能从小到大都不知道。而且她的症状严重,必是吃了许多才会造成的。难道在吃的过程中就没发现丝毫异样吗?
雁翎不承认也不否认,只勉强坐起,伸臂环抱住他。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你要是实在不答应,我也没办法。可我私心里,总是希望你能答应的。”
她脑袋埋在他胸前,一字一字,情真意切:“因为我想和你长长久久在一起。”
声音很轻,但贺庭州听得分明。他心中微震,语气有些古怪:“所以你的意思是,我若不答应,你就不会长长久久和我在一起?”
拿这个要挟他?
雁翎摇了摇头:“你用锁链锁了我,自然能绑我这个人一辈子。可是,你真的不想绑住我的心吗?”
她声音很低,隐隐带着些蛊惑的意味。
说这话时,她甚至拉起贺庭州的手,放在了她的胸口。
隔着一层薄薄的寝衣,能清楚地感觉到女子身体的柔软。那柔软之下,是她一声又一声的心跳。
砰砰砰,似乎与他的胸腔共同震动。
贺庭州默然,久久没有收回手。
灯光下,她黑白分明的眸子里,似是有火苗跳动,他能清楚地看到他的身影。
绑住她的心吗?
贺庭州略略恍惚了一瞬。毫无疑问,这对他而言,是个极大的诱惑。
他心里有她,自然也就希望她与他两心相同。他的心脏因为她这句话而快速跳动。
“二郎……”雁翎话一出口,隐隐有些不安。
她手上的筹码实在不多,完全没有和他谈条件的资格,所倚仗的也唯有他的情意。
可这份情意究竟有多深,她也不知道。
贺庭州轻轻摩挲着她的头发,良久才低低地开口:“你觉得,我可以再信你一次?”
“当然可以,为什么不呢?我们是要过一辈子的,难道要永远防备、永远猜忌吗?”雁翎抬眸,认真极了,“二郎,你只答应我这一回,好不好?以后什么我都依你。”
很奇怪,贺庭州此刻微微有些失神,但又隐隐有些烦闷。
——她在拿感情讲条件,但他竟真的被蛊惑。
贺庭州盯着她的眼睛,沉声提醒:“你二哥曾率人劫囚车。”
“可是,可是……”雁翎也知道,这是触犯律法,她小声道,“当时不是没抓到人吗?怎么能断定劫囚车的一定是他呢?俗话说,捉贼捉赃,二郎你若真的确定,肯定一早将他送到大理寺狱了。”
贺庭州眉梢微动,语速极缓:“你怎么知道他不在大理寺狱?”
“我猜的。”雁翎如实回答,并摆出有力证据,“我几次问你,他还活着吗?你说,你不想在我们成婚当日大开杀戒。如果真的在大理寺狱,你不会这么回答的。”
——这会儿坦诚,不是玩心眼的时候。
雁翎毕竟还在病中,说话多了一会儿,嘴唇便又有些干了。
贺庭州视线微移,踱至桌边,斟了一杯茶递给她。
雁翎这会儿手上没戴锁链,但仍不伸手去接,而是像往常那样:“你喂我好不好?”
贺庭州没说话,依言喂她喝下。
雁翎喝完水后,又亲了亲他。
她知道,他很喜欢二人亲密。但今天,他并未加深这个吻。
“二郎,我刚才说的……”
“你想让我怎么做?”贺庭州打断了她的话,神色冷静。
雁翎心中一喜,猜想他此刻已有些松动,连忙说出自己的打算:“也不做什么,放了我二哥他们,让他们把藏宝图带走,从此以后我就……”
不等她说完,贺庭州就极其自然地接道:“从此你留在我身边,全心全意?”
雁翎没有回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感觉他这话
里隐隐带了一些嘲讽的意味。
贺庭州又笑了笑:“把藏宝图给他们,然后呢?他们取了宝藏,亡命天涯?还是招兵买马,试图复辟?”
雁翎有些怔忪:“什么?”
她眨了眨眼睛,后知后觉想到“复辟”的意思,奇道:“永昌帝不是死了吗?怎么复辟?而且他也没后人。”
“民间传闻永昌帝尚在人世,还有不少人打着他的旗号生事……”
“不可能。”雁翎脱口而出。
贺庭州反问:“你怎么知道不可能?”
雁翎有些固执:“我就是知道。”
贺庭州静静地看着她:“是么?”
雁翎本不想细说这一节,但此刻好像还是讲明白更好。
定了定神,她轻声道:“我义父亲眼看着他过世的,我当然知道。若不是这个原因,义父也不会知道藏宝图下落。”
——别人不知道,雁翎可是再清楚不过了。四十八年前,永昌帝确实没在大火中丧命,但也和行尸走肉差不多了。从此游荡人间,以一个苦行僧的身份。
直到那一年,他被义父找到。老迈的僧人谈起过往,恍若隔世,声称最不住的是因拥护他而被牵累的旧臣遗孤。因此在生命的最后关头,他道出了宝藏的秘密,希望那些金银财宝可以帮助那些人。
雁翎坐在床上,眼睛盯着不远处跳动的烛焰:“我不知道打着永昌帝旗号行事的是什么人,但我很确定,义父他们没有这个心思。他亲口和我说,他只想结束永昌旧臣遗孤的困境。二郎,你先前问我,是不是取了宝藏后,亡命天涯?我想,大概是的,我义父就是想用钱财打通关节,最好带着那些人离开流放地,从此隐姓埋名,过普通人的生活。”
——其实,这已不仅仅是义父的希望,也是她的。
房间里安静极了。贺庭州叹一口气,伸臂抱住了她。
“二郎,你能不能高抬贵手,放过他们?”雁翎语气中有遮掩不住的祈求。
贺庭州没有回答,他的心情格外复杂,好一会儿才道:“你和我说这些,不怕我去告发吗?”
雁翎闻言,心里咯噔一下,脸色瞬间苍白了几分。
糟了,她只想着坦诚一些,想着以诚心来打动,先前竟没想过这一层。
沉默一会儿,雁翎如实说道:“我没想过这一层。而且我也不觉得你会告发。我又不是永昌旧臣遗孤,我是你的妻子。”
贺庭州突然笑了,低低地轻“嗯”了一声,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如果,在你二哥,和那些永昌旧臣遗孤之间做个选择,你会选谁?”
“什么意思?”雁翎一怔,有些没反应过来。
“泱泱,你有没有考虑过,其实在隐姓埋名、亡命天涯之外,他们还有另外一条路可走。”
“什么?”
“让朝廷免除他们的贱籍,从此正大光明地生活。”
雁翎呆愣一瞬,继而笑了。他们也想这样,可怎么可能呢?四十八年了,先帝亲自下的旨,他的子孙会推翻他的政令?
她不信。
雁翎摇一摇头:“不可能,若是能赦免早就赦免了。”
贺庭州却道:“你怎么知道不可能呢?”
先帝恨极了永昌旧臣,今上继承先帝遗志。而现在的东宫太子却是自幼仁善,曾明确表达过对永昌旧臣的同情。
只可惜,太子的地位有些不稳。
第58章 旧梦一场旧梦
雁翎神情怔忪,虽知道希望渺茫,可仍忍不住心生期待:“所以,你的意思是有可能的吗?”
“当然。”贺庭州微微一笑,“不过不是现在。”
只要太子能继位,赦免那些人应该不是大问题。
雁翎心脏砰砰直跳,从此除去贱民身份,能和正常人一样生活。若真能如此,可比花重金打通各处关卡,隐姓埋名远遁海外强得多。
她抬手轻按自己胸口,仿佛不这样做心脏就会从胸腔中蹦出,眼眶也一阵发热,低声呢喃:“好,真好。”
贺庭州凝神细看她的神色,她的激动不似作假。
“那,得需要多久?”雁翎回过神问。
现在的日子对那些人来说,每一日都是折磨。
寻常人服役,总有时间限制。而他们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不停歇,还时不时地会受到责打,便是铁打的身子也撑不住。
贺庭州摇了摇头:“我不确定,应该不会很久。”
近几日皇帝因病辍朝,听说情况不是特别好。朝中各种势力间暗潮涌动,朝堂之外,打着永昌帝旗号的人也没在歇着。
颇有些风雨欲来之感。
“啊……”雁翎略略有些失望,“那……”
“所以,泱泱,我会放过你二哥,但不是现在。”贺庭州握住她的手,轻声许诺。
而且他的“放过”和她的“放过”大概也不是一回事。
雁翎心中失望更浓。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抿了抿唇。
贺庭州低声解释:“得等最近朝堂内外大事尘埃落定再说。”
虽然泱泱声称,找藏宝图是为了解决永昌旧臣遗孤的困境,但谁也不知道她的父兄是否真这么想,也不知道他们是否与打着永昌帝旗号的人有瓜葛。
雁翎有些不情愿地轻“哦”了一声,她露出疲态,躺了下去。
发烧后的她打起精神,强撑了这么长时间,这会儿也有些困倦,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贺庭州站在床畔,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叹一口气:“泱泱……”
雁翎还醒着,但装作自己睡着了,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直到贺庭州躺在她身侧,用手去揽她肩头,她才佯作翻身给甩开。
贺庭州一怔,继而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一段时日,她一直乖巧配合,只偶尔假模假样地使个小性子。现在倒像是真的在发脾气了。
雁翎默默叹息,想了想,最终又转过身,头埋在他怀里,声音极低:“二郎,不要让我等太久,好不好?”
贺庭州沉默良久,低低地应了一声:“好。”
雁翎发烧期间,昏昏沉沉,时睡时醒,这会儿虽有困意,但不算太浓。她握着贺庭州的手,絮絮低语:“其实我不是永昌旧臣遗孤,我义父也不是永昌旧臣。他原本是闲云野鹤一般的人物,是看不得一些故交后人受苦,才掺和这些事的……”
“你义父姓唐?”贺庭州忽然问。
雁翎微惊,继而摇头:“不是,你,你为什么这么想?”
“你的字有几分唐太傅的影子。”
“周夫子说,天下学唐太傅的人多了,仅凭字能看出什么?”雁翎笑笑。
停顿一下,雁翎强调:“我的意思是,这些事情,永昌旧臣的眷属、遗孤们不知情、没参与。他们每日劳作,已经辛苦。就算事情不成,也别再牵累他们。”
“嗯。”贺庭州突然想起关在国公府密室里的那个“二哥”。
那人也是极力否认和永昌旧臣的关系。
雁翎在他怀里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她没有说出口的是,义父如果随父姓,那么应该是姓唐的。唐太傅做过三朝帝师,五十年前就已去世,其子孙后代皆不入仕,是以躲过了那场动乱。但人终究是顾念旧情的。
义父不忍看到昔年唐太傅的门生、同僚家眷受苦,时时暗中相助,还想方设法从中救出一些婴儿、孩童,抚养他们长大,使其免遭厄运。
初时还有人想着积蓄力量,拥护流亡民间的永昌帝复辟,但时间流转,政局稳固,永昌帝又已不在人世,昔日的那点妄念早就没了,剩下的想法也只是让那些人摆脱痛苦,好过一些。
贺庭州没再说话。
夜渐渐深了。
两人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可能是今天数次提到义父的缘故,夜里雁翎迷迷糊糊中,好像在做梦。
梦里义父还很年轻,正双眉紧蹙,盯着床上的小女孩。
那小女孩不过三四岁的样子,两颊通红,像是在发烧。
雁翎心里有
种很奇怪的笃定,那个女孩是小时候的她。
“还没醒过来吗?”
“嗯,小小年纪,就经历那种惨事,肯定是受了很大的惊吓。”
……
画面一转,是年幼的她懵懵懂懂睁开眼睛,面对义父的询问,一问三不知。
姓名、来历、父母,什么都不知道了。
年轻的义父叹一口气:“算了,不记得也好,重新开始就是。以后你就是我的女儿。至于名字……”
他视线微移,落在腰间的雁翎刀上。
刀身狭长挺直,刀鞘精致。
义父沉吟:“就叫雁翎吧。”
这些过往,雁翎长大后曾从旁人口中听到过,但是如临其境般地梦到,却还是生平头一遭。
而且梦境中的年幼的她脖颈中竟挂着一个小小的双鱼玉佩。
赫然正是秦贺两家的定亲信物。
雁翎身子一颤,突然从梦中惊醒过来。
月光透过窗棂的缝隙洒进来,隔着床幔朦朦胧胧洒进床帐中。
雁翎按了按眉心,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
雁翎这次生病,虽早早脱离了生命安全,但是身上症状连绵数日才真正痊愈。
在此期间,她没再提起那日的请求,仿佛那晚只是她头脑的一时发昏。
而贺庭州却早出晚归,日渐忙碌起来。
上个月,皇帝在朝堂上晕倒,之后身体便大不如前。他素来宠爱费皇后所生的三皇子,有心易储,本还想慢慢布局谋划,但自知身体不行,怕不久于人世,又经不住费皇后时常在身边啼哭,就加快了动作。
历来公主大婚,从下旨到筹办,再到正式成婚,都要半年甚至一年之久。
而南康公主却是不到半年就要出降了。
南康公主很是不服,忍不住私下对母亲抱怨:“这根本就不够准备的。”
“糊涂!”费皇后极为少见的斥责女儿,“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再争这些。又给你增添了一千户的封邑还嫌不够?你看看所有公主里,有谁比你更多的?”
“可是……”
“多想想你皇兄,现在可是他最关键的时候,你不帮忙也就罢了,别拖后腿。”
南康公主无法,只得称是。
她的驸马是父皇精心挑选的,也是给皇兄挑的助力。她很清楚这一点,可到底还是有些气闷。
费皇后无法,只得安抚女儿:“若你皇兄能成,将来再补偿你,总行了吧?”
南康公主这才勉为其难点了点头:“好吧。”
费皇后无暇再分心关照女儿,一门心思只顾着儿子的大计。
在多方势力的针对下,太子高暄近来压力极大。他生母早逝,妻族平平,又不得君父喜爱。这种时候,只能牢记太子太傅的叮嘱“低调隐忍、以退为进、暗留后路”。
是以,太子处处小心,争取不留把柄,他又占着礼法优势,要真想废掉他,一时半会儿也颇不容易。
可皇帝等不得了。
皇帝既然决意易储,那么没把柄也是能找出把柄的。何况一个人哪能没有一丁点漏洞?
于是,南康公主大婚后的第二日,东宫里就有小黄门带着血书求见皇帝,声称有太子密谋造反的证据。
还没等太子制止,那小黄门已当着文武朝臣的面撞柱而亡。
太子脸色立变,哪里不知道这是污蔑陷害,试图置他于死地?
偏偏这样漏洞百出的戏码,却引起了皇帝的“重视”。皇帝当即龙颜大怒,命人去东宫搜寻证据,果真搜到了所谓的私通官员的“信件”和巫蛊娃娃。
三皇子一派借机攻讦。
好在太子做储君多年,在朝中也有不少支持者。当下便为其辩驳,据理力争。
双方争吵中,太子倒还冷静,坚称是冤枉的,含泪请求父亲为自己做主。
最终,皇帝下令将太子软禁,又命刑部与大理寺协同审理此案。
大理寺卿杜允之满面忧色,他实在不想接这烫手的山芋,便叫了贺庭州近前:“贺少卿,这事你怎么看?”
“自是秉公办理。”贺庭州毫不迟疑。
“唉,你有所不知,陛下他……”杜允之叹一口气,“陛下的意思你还看不出来吗?”
若有心护着太子,直接就以“构陷太子”而结案,哪还用得着让大理寺审理?如今下旨让大理寺查,那就摆明了是想坐实这一点的。
“能看出来。”贺庭州没直接回答,伸出三个手指比了一下,“想抬举这位。”
陛下偏宠三皇子,有易储的心思,满朝文武都知道,已不是什么秘密。
“那咱们……”
“大人,你我所追求的不过是‘公正’二字。”贺庭州缓缓道,“以下官之见,陛下所谋之事,未必能成。”
第59章 平静借机打探她的现状
杜允之精神一震。
是的,他也是一时慌神,竟忘了不论何朝何代,易储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除了皇帝本人乾纲独断、威望无双,也需要一定的时间。
而这些当今陛下虽有,可都稍稍有些欠缺。若非如此,也就不会有今日之事了。
“也是。”杜允之点一点头。
不管刑部那边如何,大理寺只站在公正这一边。
太子被软禁后,其亲信多方为其奔走。
负责主审此案的大理寺与刑部官员时不时地会接触到各方势力。
大理寺卿杜允之感觉头都大了,他们要秉公办案,凭证据说话,可证据也可以伪造,未必能准。
“贺少卿,怎样了?”
贺庭州拱一拱手:“大人,那小黄门在告发前半个月,他的弟弟欠了一大笔赌债,但是就在他告发的前两天,他的家人连夜回了老家。”
停顿一下后,他低声补充:“已有人去追了。”
“唉。”杜允之重重叹一口气。别说太子近些年低调行事,即便真有谋反之心,也不可能被一小黄门掌握证据。
明显有人构陷,偏偏合了皇帝的意。
天家父子,不过如此。
“一定要抢在旁人之前找到他们,顺利带回来。”杜大人定一定神,“还有其他疑点证据没?”
“有。与那小黄门熟识的,皆称他不大识字。那血书文采斐然,不可能出自他手。”
杜大人轻“嗯”一声,这些都不难查,甚至算得上漏洞百出。但现下的问题是皇帝的态度。
他们若坚称太子冤枉,那就是与陛下对着来了。
不出两日,大理寺派去追小黄门家人的人回来复命。
杜允之忙问:“怎么样?接到人没?”
“幸不辱命。”这人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渍,细细回禀,“大人,我们赶到的时候,正好碰见杀手要杀他们,去的及时,从杀手手上抢回了他们的命。回来路上,又遭遇了好几次伏击,还好有人相助,这才平安抵京。”
“好,好,好,辛苦了。”杜允之拍了拍下属的肩头。
小黄门的家人算不得有力证人,但他们能证明,在小黄门告发太子的前几天,有贵人给了他一大笔钱,不但能还他弟弟的赌债,还能保他父母余生安稳。
另一厢,太子被软禁之际,也没彻底闲着,而是借机细细排查内贼。
他再不得父亲喜爱,毕竟做了多年太子,接受正统的储君教育。虽说突然被摆
了一道,但反应还算迅速。
数日之后,皇帝询问案件进展。
大理寺坚称此事疑点颇多,太子是被人构陷,并一一道明可疑之处。
然而皇帝神情不悦:“被人构陷?难道那巫蛊娃娃,是谁冤枉他的不成?朕这些时日的病症不是因此而来?他定是对朕偏疼老三心有不满,才使这下作手段诅咒君父。”
“巫蛊娃娃确实存在,但诅咒君父的,或许另有其人。”
皇帝有些不耐烦,转而又问刑部官员。
刑部尚书是三皇子一系,言辞之中,对太子颇为不利。
皇帝的态度这才好转了一些。可惜因为大理寺的坚决反对,一时并未结案。
“再审!”他挥一挥手,让臣子先退下。
众臣刚一退下,皇帝便重重咳嗽一声,喉咙里隐隐有血腥气息。
这次病后,他的身体大不如前。此前数次试探,想易储都没成功。这次本以为借着黄门告发一事,可以换掉太子,不料竟还是阻碍重重。
费皇后带着亲自煲的汤来见皇帝,一边为皇帝盛汤,一边眼睛发红:“陛下,臣妾知道陛下不易,可若是将来太子生怨,哪还有我们娘几个的活路?”
她这么一哭诉,皇帝顿时也没了喝汤的心思,沉声道:“你放心,朕心里有数。”
大理寺偏袒太子,那就换掉大理寺,交由旁人审理。
他态度这样明显,底下的臣子知道该怎么做。
于是,大理寺审理到一半,皇帝突然下令,交由刑部全权负责。
太子虽被软禁东宫,但消息勉强还算灵通。听闻此事,不由大为光火。
原本虽有刑部,但好歹还有大理寺为他伸冤辩白。父皇如今这行为,是想让他死。而且是摆明了告诉众臣,不许替他伸冤。
此前太子一直牢记着太子太傅的事儿字劝诫,可到了这个时候,“低调隐忍”、“以退为进”都没用,或许就只能用先前留的后路了。
不过还未等太子有所动作,外边情况就又有了变化。
先是大理寺那帮硬骨头,坚称现有证据有问题,太子是被构陷的。
随后朝中太子的支持者纷纷上书。
皇帝大怒,认为这是太子结党的罪证,试图以谋反罪废掉太子。
偏在此时,一连数日傍晚,天空红色如血。
这种情况不太常见,此前有人称其为“血空”。
很快便有传言,这是太子蒙冤,上天震怒,废储之事不可行,民间甚至有了与之相应的童谣。
皇帝大怒,他竟不知道太子有这么多支持者。早料到废太子难,没想到这么难。
若时间充裕,他还能与之慢慢耗,可他如今的身体,已撑不了太久。
而且,因为此次外边的舆论,皇帝着急愤怒之下,病情非但未缓解,反而有日渐加重的趋势。
……
朝堂政局变幻,与此同时,定国公府也不太平静。
这一日,府里来了个男子,约莫五十多岁,自称姓沈,受人之托,求见少夫人。
门房不敢擅自决定,匆忙将此事禀报老夫人。
老夫人心中纳罕,但还是命人将其请了进去。
一见这位沈先生衣饰普通,但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气质,老夫人更加好奇:“沈先生是……”
“小女与贵府的少夫人曾比邻而居,关系甚好。此番在下进京,小女备了一份贺礼,还有一封书信,再三叮嘱要我一定要交到少夫人手里。”来者微微一笑,甚是有礼,“不知可否请少夫人出来一见,当面相赠?”
老夫人面露迟疑之色:“这……”
沈先生笑了笑:“小女乳名晚秋,说与少夫人听,她必是知道的。”
“先生有所不知。”老夫人叹一口气,也不说劫匪之事,只说少夫人身体不好,在静养,不宜见客。
“身体不好?病得严重吗?在下也略通一些岐黄之术……”
老夫人忙道:“不严重,有太医专门调理。只是不便见客罢了。”
沈先生皱眉:“既是如此,在下也不强求,只是小女备下的贺礼和书信……”
“先生只管放心,一定会交到她手上。”老夫人连忙保证,又命人取重金相赠。
沈先生也不同她客气,直接将金锭往怀里一揣,拱了拱手就告辞了。
老夫人则细细打量这贺礼并书信。
贺礼是一对同心镯,不算贵重,但模样还算精巧。而书信的封皮上字迹娟秀,显然出自女子之手。
老夫人叹了一口气,这些时日,她虽在家中,可也听说了一些朝堂局势。她一直没问,不知道那些暗处的贼子抓到没有。
泱泱也不能一直待在西院不见人。
“如意,你去把这些拿去给少夫人。”
“是。”如意领命之后,动身前往西院。
可惜到了西院门口,就被飞英拦下。
如意微怔,继而简单说明来意,还晃了晃手上的匣子和信件:“老夫人交代的。”
“老夫人交代的也不行。”飞英倔强,“世子说了……”
双方正自争执不下,正房突然传出雁翎的声音:“是如意姐姐吗?”
就在飞英愣神之际,如意直接绕过他,快步去了正房。
飞英反应过来,待要阻拦。
雁翎已出声问:“别拦着,飞英,让她进来吧。”
飞英平时只听世子的,但现在少夫人开口,飞英不免有些犹豫。
就在他犹豫之际,如意已答应一声,进了正房。
飞英只得应一声“是”,退回西院门口。
成婚之后,少夫人从未在外面露过脸,府里的下人也有诸多猜测。但是西院的下人嘴严得很,什么也不肯透露。
如意还曾经有过多种猜测,今日听到少夫人的声音,她才惊觉已许久没见过了。
此刻,床帐撩起了一半,少夫人斜坐在架子床上,只露出了上半身。
她手中握着一卷书,看见如意进来,一动不动,只放下手里的书:“如意姐姐过来了?”
“少夫人。”如意施了一礼,暗暗打量,见少夫人和她记忆中并无太大变化,只是似乎更清瘦一些,脸色稍稍有些苍白,精神却不错。
“老夫人身体可还好?”
“好着呢,就是一直牵挂着少夫人。”如意说着将匣子与书信递了过去。
雁翎神情微变,身子一动,立时有叮当声响起。
如意纳罕,正要开口,雁翎已急问:“这是谁送来的?”
——她认出了匣子里的东西。
“一位姓沈的老先生,不对,也不能叫老先生,并不算老,五十上下。说是您的闺中好友晚秋的父亲,受女儿所托,来捎信和贺礼。”如意如实回答。
雁翎心中一震,再看一眼匣子,知道来者肯定是义父。
雁翎急急忙忙问:“那他人呢?”
“已经走了。”
雁翎面露失望之色:“走了?”
“是的,老夫人酬以重金。”见她神情有异,如意不好多留,速速离去。
而雁翎则拆开了那一封信。
信的内容很普通,以晚秋姐的名义写的,说已生产,继而又诉说挂念之意。
雁翎寻思,以义父的性子,绝不可能只为了送这两件东西。
她将信翻了又翻,也放在烛台上用火轻烤,可惜并未发现隐藏信息。
那或许是来借机打探她的现状了。
……
贺庭州今日回府已将近亥时。
他刚一到西院,飞英就急急忙忙讲述白天发生的事情:“……少夫人开口,我没能拦得住。”
飞英面带惭色,低垂着头。
贺庭州眼神微凝,目光冷冷地拂了飞英一眼,一语不发大步向卧房而去。
房间的灯亮着,雁翎还未入睡,她正在灯下打量那对同心镯。听到动静,当即抬眸:“回来了?”
看见她,贺庭州心中顿时平静不少。他轻“嗯”了一声:“怎么还不睡?”
“等你呢。”雁翎随口回答。
贺庭州缓步踱至她身侧,状似漫不
经心地问:“今天有人来过?”
“嗯,是如意姐姐。”雁翎停顿一下,补充道,“如意姐姐过来送东西,不过你放心,我坐在床上,她没看出异常。”
她说的云淡风轻,脸上毫无怨怼之色,贺庭州却是心里一顿。
第60章 自由解开了锁链
雁翎继续说道:“我觉得我这么露一面也行,省得祖母多想。”
她越是这般轻描淡写,体贴周到,贺庭州心里的不自在就越浓,他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这镯子,是祖母让人送来的?”
他看这同心镯模样倒还新颖,只是材质偏普通一些。
“是。”雁翎点一点头,又迟疑道,“不过也不是。是别人送了来,祖母让人转赠给我的。”
“嗯?”
雁翎看向他的眼睛,缓缓说道:“那人自称姓沈,五十岁上下。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我义父。”
贺庭州神情微变:“你义父?”
他听她提过她的义父,知道那是个神秘强大的人。
“是啊,子女入京之后,就没了一丁点音信。做父母的,哪有不操心的?我虽然不是我义父亲生的,可他一直拿我当亲姑娘对待的。”雁翎幽幽地叹一口气,“可惜了,连我一面都没见到。指不定有多担心呢。”
贺庭州默然。
上次她因吃毛桃而生病后,他去掉了她手上的锁链。也曾考虑过将脚上的一并去除。但到底是不敢全心全意地信她会留下,就一直没提这件事,只是将她脚上的锁链放的更长,让她的活动范围更大了一些。
雁翎有些夸张的“啊呀”一声,面露懊恼之色:“糟了,我不该和你说这些的。万一,你去把我义父也抓起来,那就不好了。”
“他又不是朝廷钦犯,我抓他做什么?”贺庭州应声道。
雁翎眨了眨眼睛:“那我呢?我是钦犯吗?”
“泱泱……”
雁翎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何况还有旁的事指望他,于是,她立刻肃了神色,转移话题:“对了,二郎,你先前和我说的事,进展得怎么样了?”
她虽未言明,但贺庭州知道是什么事,就简单回答:“快了。”他略一停顿:“你想见你义父吗?”
——近段时日,她态度都不错,还是今晚突然阴阳怪气。应该与她义父有关。
“怎么见?这样见吗?”雁翎动了动身体,脚上锁链相撞,发出巨大的声响。
“泱泱……”贺庭州皱眉,两人之间的氛围有些诡异。
“算了,不早了,歇了吧。”雁翎懒洋洋打了个哈欠,直接背对着他躺下,也不像往常那样陪他说话逗趣。
贺庭州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自去洗漱。
夜里,他稍一靠近,她就佯作不经意远离了一些。
贺庭州偏头看她一眼,干脆不动了,细细思索朝中的事情。
如今朝堂局势复杂,大理寺原本只是审判冤狱,现下竟也牵扯进夺嫡事件中了。于公于私,必须得反对易储,扶持太子上位。
床帐内安安静静,雁翎其实还清醒着,却一动不动。
保持着同一姿势躺了一会儿,她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可能是今天得到了义父和晚秋姐的消息,雁翎夜里又做梦了。
梦里似乎是在大雾中,又像是在林子里,义父不停地奔走,喊着她的名字:“阿翎!阿翎!你在哪儿?”
雁翎看义父着急,不由急出了声:“我在这儿,我在这儿,义父……”
可惜义父似乎看不到她,仍在不停地喊着她。
画面一转,迷雾中闪出两个人来,是一对看不清面容的年轻夫妇。
雁翎心里很清楚,这是她的父母,可无论她怎样努力,都看不清他们的样子。
雁翎急得满头大汗,口中呓语出声:“爹,娘,别死,别死……”
贺庭州本就睡得很浅,听到动静,惊醒过来,半起身看向她,低声轻唤:“泱泱,做噩梦了吗?”
雁翎咕哝一句,含糊不清。
贺庭州凑近细听,也没听明白。
月光透过床幔洒进帐中,给她的面容染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睡梦中的她犹自双眉紧蹙,额上细汗涔涔,眼角似有泪花渗出。
贺庭州紧盯着她瞧了一会儿,为其擦去额上细汗,见她恢复平静,他才阖上双目。
次日,雁翎从沉睡中惊醒时,贺庭州正自穿衣。
“我出门了,你好好歇着。”贺庭州束好革带,在她额头亲了一下。
雁翎睡意正浓,突然被打扰,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胡乱应了一声,翻了个身,继续沉睡。
然而,又过了一会儿,雁翎后知后觉地清醒了几分。
不对,好像有什么被她忽略了。
雁翎睁开眼睛,又翻了个身。
她掀掉身上的薄被,这才注意到,脚腕上的锁链竟然已经被打开了。
雁翎不可置信地看了又看,伸腿、蜷腿、活动了好几次,皆行动自如。
她蹭的跳下床,穿上鞋子快走几步。
欣喜之余,她眼眶竟有些发热。
雁翎也不睡了,匆匆换了衣裳,打开房门。
晨光熹微,偶尔有早起的鸟雀叽叽喳喳。
雁翎深吸一口气,只觉畅快无比。
她阖上眼睛,站在门口,感受着外边的气息。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轻摇一摇头,觉得自己这些行为有些好笑。
真是,这有什么好激动的嘛。这不就是正常人的样子嘛。
约莫过了两刻钟,雁翎才渐渐平静下来,一时思考贺庭州为什么这样做,一时考虑接下来自己要做什么。
不过,其他的都不着急,她需要好好地沐浴,在浴池里多待一会儿。
先前虽也沐浴,可手足被缚,终是不够畅快。
痛痛快快洗了个澡,换上干净的衣裳。
今日来伺候的竟是锦书和绣屏。
看见她们,雁翎愣怔了一下,有些恍如隔世感。
两人也齐齐红了眼眶:“姑娘,不,少夫人。”
“这段时日,你们在哪儿当差?”雁翎定一定神,问道。
“回少夫人,就在西院。”
雁翎脱口而出:“那我怎么没见你们?”
两人对视一眼,还是锦书先开口回答:“回少夫人,我们在忙旁的事情。”
上个月的成婚当天,发生那么大一件事,锦书和绣屏二人皆严重失职。世子虽未严惩她们,但也有一定的处罚。
不过这些细节,没必要同少夫人讲了。
雁翎话一出口,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好在双方没再继续这个话题,默契地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绣屏帮着少夫人选衣服、选发饰,一如成婚前那般。
雁翎如今乍得自由,也没立刻出府,而是在院中转转,又去向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看见她,自是万分激动,拉着她的手细细打量,又一脸关切地问:“二郎如今放你出来,是不是那贼子捉到了?”
“什么?”雁翎眨了眨眼睛,一时没反应过来。
老夫人不疑有他,出声解释:“就是你成婚当天捣乱的贼子啊,不是说咱们家得罪了他们,怕他们报复,他们又还没抓到,所以二郎让你一直待在西院,尽量别出来吗?”
“哦——原来是这个。”雁翎一本正经道,“这我不清楚了。不过二郎说能出来,那应该能吧。”
——她没想到贺庭州是这样对外讲的。不过老夫人的话倒是提醒了她,二哥还被困着,下落不明。她得老实一些。
定一定神,雁翎问起义父的事情:“祖母,昨天那位沈先生,有没有说他住在哪里?”
“这倒没说。”老夫人沉吟着问,“怎么了?是不是有事要找他?”
说到这里,老夫人有些懊悔,早知道,该昨日多问一句的。
“没事,没事,我就这么一问。”雁翎摆一摆手,心道,义父素来谨慎,不提落脚处也正常。
莫着急,义父昨天绝不是无的放矢。她先耐心等着就是。
雁翎刚得自由,又不知二哥下落,不好做得太过,而且又有锦书和绣屏跟着,只在定国公府小范围内活动。
大多数时候,她都在院中坐着,漫不经心地翻着手里的书卷。
二哥不在大理寺狱的话,贺庭州会把他关在哪里呢?
……
雁翎这边心情好转,而朝中却极不太平。
皇帝病情加重,自忖时日无多,却仍带病上朝,再次提出要废太子一事,却遭到朝中半数大臣的反对。
众臣皆称储君关乎江山社稷,又是先帝所立,无过,不可废之。何况还有“天象”佐证。
——他们未必都支持太子,但是支持礼法。皇帝到底太心急了一些。
大殿之上乌泱泱跪倒一片。
甚至有朝臣冒死劝谏,一头撞在殿前,当即血流如注。
皇帝又惊又怒。
偏在此时,有太监来报,说在东宫被软禁的太子遇刺,刺客当场被抓。
这一消息传来时,皇帝正看到血腥场面,胸中气血翻涌,当即昏倒在地。
太医连忙诊脉、扎针,匆匆救治。
期间皇帝勉强醒来一会儿,口中喃喃说道:“太,太……”
旁边拥护太子的文臣反应迅速,立刻解释:“陛下知道了太子是冤枉的。这是担心太子的安危呢。”
支持太子的官员们纷纷点头称是,至于究竟是什么,那并不要紧。
皇帝病倒,形势混乱。
三皇子在费皇后的支持下,以皇帝的名义发布废储另立的诏书,又派人去东宫缉拿太子。
不料,太子竟不在东宫。
原来太子消息灵通,早在亲信的掩护下离开了东宫。太子太傅叮嘱他的十二字真言里,最后四个字是“暗留后手”,早年留的后手这会儿就派上了用场。
——多年来,太子处处小心,不敢结交朝臣。但因他的储君身份,又素来与人为善。关键时刻,除了文臣也有武将站队支持他。
费皇后等人正自惊异,太子已率人出现在皇帝榻前,声称三皇子矫诏,当场将三皇子母子控制。
皇帝再次醒过来时,只看到在床前侍疾的太子,心里有些迷糊,惊问:“皇后呢?”
“母后已离世多年,父皇忘了吗?”太子应声回答。
皇帝脑子昏昏沉沉,听闻此话,有点发懵。过得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怒道:“逆子,朕问的是费皇后。”
“费皇后矫诏,现在宫中静养,具体怎么处置,还需父皇给个章程。”太子的态度一如既往,诚恳又恭敬。
“矫诏?你……”皇帝胸膛剧烈起伏,“你,逆子……”
“是,三弟也参与了矫诏。”太子反应极快,将“逆子”推到了三皇子头上。
“皇后是你的继母,你怎敢……”皇帝强撑着道。
太子红着眼眶,面带委屈之色:“父皇只记得费皇后,忘了儿臣的母亲么?也忘了皇祖父当年的叮嘱吗?”
皇帝有些恍惚,浑浊的眼睛看向殿外,隐隐看到铠甲分明,知道皇宫已被控制。
多年来,他不满太子,明里暗里打压,又扶持老三,以为老三已能与太子相抗衡。但事到如今,才突然明白,老三远不是太子的对手。
怪不得先帝还在世时,就指定了他做储君。
皇帝一口气梗在心头,呼不出吸不进,口中嗬嗬有声,知道老三已翻身无望,他只得抓着太子的手,勉强说了一句:“你素有仁善之名,日后莫为难你三弟。”
说罢,脑袋一歪,当场气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