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太监不可置信,赶忙去试探皇帝鼻息,随后面色大变,惊呼出声:“陛下,陛下,陛下驾崩啦!”
太子愣怔了一会儿,才含泪叩头:“儿臣领旨。”
皇帝临终前的那句话,无疑是给太子继位又增添了一些正当性:陛下驾崩,宴驾之前,叮嘱太子善待三皇子。
如今太子已控制皇宫,不介意多给父亲一些体面。
于是,接下来的事情就顺利多了,对外也有了一致的说法。
太子遭遇诬陷,又被行刺,皇帝闻讯后病情加重,临终前传位太子,并要他善待兄弟。
太子仁善,自是含泪应下。
朝中虽也有反对太子者,但皇帝已逝,费皇后母子被软禁,大势已去,只得接受现实。
于是,太子迅速控制朝堂局势,以嗣皇帝的身份为大行皇帝发丧,又在群臣劝谏之下,于父亲灵前登基。
费皇后在凤仪宫中,听到外边的动静,隐约觉得不对。可她宫殿外面尽是铠甲森然的士兵,别说出去亲眼看看了,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她一方面担忧儿子,一面又担忧自己,短短数日,苍老了许多。
……
京城突然戒严,沈劭——雁翎的义父——察觉到了不对劲儿。
他此次进京才数日,就惊觉京中形势一日一变。
作为见过不少大世面的人,沈劭敏感意识到,这是要变天了。
“沈先生,我们打听过了。惊鸿没关在大理寺狱,也没在刑部。”赵九在一旁道。
这段时日,他们一直躲躲藏藏,如今见到沈先生,才感觉又有了主心骨。
沈劭是昔年唐太傅的孙子,出身大家,人又聪慧,其文采武功都远在这几人之上。
而且,沈劭极善改妆,有了他的帮助,被朝廷通缉的方成甚至能光明正大在街上行走而不被认出。
众人进京以来,诸事不顺,沈惊鸿被抓,两个落脚点皆被毁,甚至还折了齐安一条命。
现在他们几乎是一股脑地将自己所知道的信息全部告诉了沈劭。
“沈先生,你快想想办法。”方成皱着眉,“我们想潜入贺家,可贺家守卫森严,根本没法进去。”
沈劭神色如常:“这个不急。”
但凡守卫,总有松懈的时候,京城如此,贺家也是一样。只需耐着性子就行。
不过现下最关键的不是这个,而是贺家对雁翎的态度。
赵九他们说,阿翎在成婚当日出逃,被贺庭州亲自带人捉了回去。在此之前,阿翎的目的已被贺庭州识破,甚至藏宝图都被他撕走了一半。
那日,他以雁翎故交之父的名义去了贺家。虽然没能见到雁翎,但定国公府的老夫人对他的尊重不似作假。而且所有仆从都称呼雁翎为“少夫人”,言辞之中颇为恭敬。
这样一来,情况就有些微妙了。
要么是贺家想利用阿翎拿到宝藏,要么是……贺庭州对阿翎,情分不浅。
具体是哪一种,恐怕只有亲自见到阿翎,才说得清了。
……
皇帝驾崩,新帝登基。
新帝纯善至孝,令文武百官及有爵位者入宫哭灵守孝。
定国公贺峥、二房的贺峮皆要进宫。
贺庭州更是接连数日都没回家。
国丧期间,家家户户都将可能犯忌讳的东西暂时收起。
定国公府上下颇为忙碌。
这几天,雁翎身边一直有人跟着,但只要不出门,在府中行走,无人阻拦。
她借口闷坏了,在府里到处闲逛,可惜并未发现异样之处。
也不知道二哥被关在了哪里。
唔,或许不在贺家,而是在外面呢。
雁翎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先别想这些。反正皇帝驾崩,太子登基,贺庭州那日所提之事,究竟能不能成,估计很快就能知道了。
在这期间,她表现得无可指摘。
这晚,贺庭州回到定国公府,又是将近亥时。
他匆匆回到西院。
远远的,就看到了房间亮着的灯,以及映在窗纸上的熟悉身影。他心内蓦的一暖,加快脚步走了进去。
一推开门,就有膳食的香气扑鼻而来。
“二郎,怎么才回来?还好我做特意做的迟,不然就冷了。这可是我亲手做的。”雁翎站在桌旁,语笑嫣然。
她只穿了一身家常的衣裳,松松绾了个发髻,相比平日,多出一些柔婉。
贺庭州恍惚了一瞬,出言解释:“近几日事情多,所以回来得迟。”
看来解开她的锁链是对的。她没有离开,相反还亲自为他下厨。
贺庭州忍不住想,前两日他因事在忙,她是不
是也在这般做了夜宵等他?
想到这里,他心里暖流涌动,继而隐隐生出些许愧疚。——他不该锁她那么久的。
定一定神,贺庭州道:“明天不用特意等我,你自己早些休息。”
“噢,知道啦。”雁翎随口答应一声,走至他身边,语带嗔怪,“不过那是明天的事情,今天的你,现在,快去洗手,尝尝我的手艺怎么样。”
“好。”贺庭州不自觉唇角勾起。
他已用过晚饭,但仍很给面子地洗手坐下。
桌上是一碗热气腾腾的虾仁小馄饨,分量不大,但味道鲜美,咬一口,口齿留香。
尝了一个后,贺庭州出言夸道:“嗯,很不错。”
“是吧?”雁翎浅笑盈盈,“我就说嘛,我的手艺还是很好的。”
“是很好。”
得他夸奖,雁翎笑意更浓。
待他吃了夜宵,让人撤下碗碟。雁翎打开窗子,又亲自点了一支香,这才低声问道:“二郎,刚登基的新帝是你说的那个素有仁善之命的太子吗?”
——虽说她也听人议论,但到底不放心,想听他亲口确认。
“是他。”贺庭州点头,心说,这位新皇帝不仅仅是仁善这么简单。
从大行皇帝驾崩前后来看,新帝处事果敢,又有手段。于政局混乱中登基,很快控制住局势,让人不可小觑。
雁翎犹豫着问:“那,我们说的事……”
贺庭州也没给准话,只说一句:“有点眉目,不过还得再等。大赦天下也得等稳定下来。”
大行皇帝葬礼还未结束,新帝还未正式登基,还不到大赦天下的时候。
“嗯嗯,说的是,有道理。”雁翎出声附和。
对于“大赦天下”这个词,她并不陌生。永昌旧臣遗孤若能在被赦之列,可就太好了。
想象了那样的场景,雁翎不由心生期待。
是夜,她靠在贺庭州怀里,在他耳畔低语:“你下次想吃什么,我还给你做?”
贺庭州不答。
雁翎抬手在他腰侧掐了一下,嗔道:“问你话呢。”
“让厨子做就好,你不用动手。”贺庭州这才回答,“天热,家里又不是没厨子。”
“如果我硬要做呢?”
“那还不如做一些别的。”贺庭州说着,已偏头吻上了她的唇。
他几日未曾归家,又年轻气盛,此刻心上人就在怀中,难免心猿意马。
雁翎抬手就要推他:“正说着话呢,我……”
后面的话语,就有些含糊不清了。
架子床晃动,发出吱呀吱呀地声响。
此刻雁翎手足束缚被解,床笫之间自与先前不大一样。
房内直到三更天才安静下来。
雁翎只觉身体酸软,懒得动弹。贺庭州倒还有精神,抱着她去沐浴。
感觉才睡了一会儿,雁翎就听到了身侧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勉强睁开眼睛,见贺庭州正自穿衣。
“走这么早吗?”雁翎出声问道。
“嗯,天还早,你再睡会儿吧。”贺庭州温声道。
雁翎拍了拍身侧的床榻,招呼道:“二郎,你过来。”
“嗯?”贺庭州依言近前。
雁翎半直起身,为他整理了一下腰带,端详片刻,笑道:“好了。”
这一幕实在太过温馨。
贺庭州感觉自己的心脏似乎在一瞬间被击中,他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多谢夫人,我走了。”
“嗯。”雁翎点一点头,待他离开之后,继续入睡。
直到将近辰时,她才再次醒来,慢悠悠地更衣、梳洗,用早饭。
之后,她借口要消食,手持纨扇,在府中闲逛。说是闲逛,其实仍在暗暗观察哪里能关人。
锦书和绣屏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三人离开花园,经过一条长长的游廊。
就在此刻,不知何处窜出一道身影,几人来不及反应,他就“啪”、“啪”两下,在锦书和绣屏颈后各自一击。
这两人也有功夫在身,但这会儿根本毫无招架之力,便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雁翎大惊,在看清这人面容后,不由低呼出声:“义父……”
来者正是沈劭。
沈劭开口:“时间紧急,长话短说,你被人跟着,只有这一段游廊人少一些,暗处的人看不见。你现在怎么样?你二哥呢?他怎么样?”
“我只知道我二哥还活着,被关起来了,具体在哪里我也不清楚。”雁翎犹豫了一下,补充道,“贺庭州说,不会伤他性命,过段时日会放过他。”
沈劭皱眉:“这你也信?”
“我……”雁翎一噎,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好在义父很快转了话题:“那你呢?你现在怎么样了?我应该能带你离开。”
定国公府守卫森严,但这几日因为国丧、几个主子不在的缘故,稍稍松懈一些。阿翎的武艺虽不算高明,但也不至于拖后腿。要带她离开此地,不算太难。
雁翎对义父的本事自是毫不怀疑,但此刻她却摇了摇头:“我先不走,我想再等一等。”
若是刚被贺庭州抓回来时,她肯定第一时间跟着义父离开。但现在她已经等了这么久,不介意再等一段时间。
而且若万一因为她的缘故,贺庭州改变主意,影响大事,那就糟了。
沈劭皱眉,疑心自己听错了,却听女儿又道:“贺庭州说,新帝仁善,登基之后会大赦天下,届时他上书新帝,请求赦免永昌旧臣的眷属,若此事能成,大家就能过上正常生活了。”
她迟疑了一下,又道:“而且我怕我走了,他改变主意,也怕他为难二哥。”
短短一会儿时间,她已提到两次“贺庭州说”,沈劭双眉蹙得更紧。
第62章 问询贺庭州对你情根深种?
他没看错,这是他那一向活泼乖巧的女儿。
沈劭眯了眯眼睛:“阿翎,你是不是把藏宝图给贺庭州了?”
“没有。”雁翎心中一凛,断然摇头,“他没问我要过,我也没主动给。义父,你现在想要吗?我,我可以再画。”
她每日都在脑海里反复回忆,藏宝图内容记得清清楚楚,唯恐自己忘掉。
听说藏宝图没给贺庭州,沈劭略微松一口气。突然,他心念微动,不对,贺庭州已经知道了永昌旧臣的事情,也不要藏宝图,却还留下雁翎,口中还说着要帮永昌旧臣的眷属上书奔走……
先前的那个猜测猛然涌现在脑海。
沈劭抬眸打量着面前的女儿。这是他自己养大的姑娘,容貌一顶一的好,性格也活泼娇美,人又聪明伶俐。在他看来,任何人看重她都不足为奇。
但那毕竟是贺庭州。
沈劭沉吟着问:“贺庭州对你,情根深种?”
这话问的突然。
雁翎呆愣一瞬,还没回答,脸颊先蹭的一下红了。
沈劭虽一生未涉情爱,但也看得出这点小儿女的心思。他阖了阖眼睛,暗叹一声,说道:“好,我知道了。”
雁翎不清楚义父到底知道了什么,下意识解释:“其实,也没有那么深,就……”
“阿翎,你二哥虽非你亲兄长,但毕竟和你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兄妹。若是可以,你最好暗中留意一下他的下落,过几日我再来时告诉我。其余的,不用你操心。”沈劭神情严肃,停顿了一下,“你想一直留下,也可以,我不拦着。但你二哥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不知所踪。”
“我知道,我也有在做。可是,义父,我……”雁翎脸颊发白。
沈劭丢下一句“有人过来,我先走了”,就纵身离去。
匆匆赶来的人是流云。
他一直在暗
中跟着少夫人,从不轻易现身,这回是见少夫人和两个侍女进了长长的游廊后,许久没再出来,他暗暗生疑,才过来看看。
一过来,就见少夫人正半蹲在地上,纨扇丢在一边,在锦书和绣屏颈后推拿轻按。
“少夫人,这……”流云大惊。
雁翎却神色如常:“愣着干什么?过来帮忙啊。”
说着,她专心为锦书推拿,在其颈侧按揉了一会儿,锦书幽幽醒转过来。
见流云还在呆愣,雁翎干脆自己又继续帮绣屏推拿解穴。
不多时,绣屏也清醒过来。
“少夫人,刚才……”
雁翎摆一摆手:“没事了。”
几人对视一眼,均心中骇然:没事,怎么会没事呢?方才明明有人来过,且武功极高,反应迅速,在场几人皆不是其对手。
但少夫人什么都不说,他们做下人的,也不能强逼着主子开口。
只能等世子回来,禀报世子知晓了。
……
新帝登基,大大小小要处理的事情很多,各个衙门也忙碌。
贺庭州派人回家传讯,说今日宿在衙门,不回家了。
——大理寺要整理大行皇帝还在世时的诬陷太子一案。
新帝刚继位,其皇位的来源自然要合法合理正当,这些证据便极为重要。
因着那一通胡闹,新帝虽然保住了位置,但其过程也格外凶险。对于坚决反对自己的人,或贬或罚,严重的直接免官罢爵,抄家流放。当然,对于坚定支持自己的,新帝也记在心里。
尤其是大理寺的一帮硬骨头,哪怕大行皇帝已明确表态,却仍坚定地追求真相和公正,一直为他发声。
这在很大程度上为他赢得了舆论支持。
尽管新帝不刻意提起,但心里到底是颇为感念。
于是,稍稍得空之后,新帝就将大理寺卿杜允之和少卿贺庭州传至跟前,温声说道:“大理寺公正严明,为朕洗刷冤屈,朕心中甚慰,不知两位爱卿想要什么赏赐?”
二人自是好一番推脱表态,声称这是臣子本分,不敢求赏。
新帝笑了:“朕知道两位爱卿一心只求公正,不求其他。但你我君臣之间,有什么话也不必藏着掖着。想要什么赏赐尽管提出来,只要不过分,朕都能满足。”
话说到这份上,再推辞就显得有些不知好歹了。
是以,杜允之忖度着道:“陛下,这么说来,臣确有一事求陛下。”
“哦?”
“论制,大理寺该有两位少卿,如今只有贺少卿一人,另一位少卿的位置一直空缺。什么时候再来一位如贺少卿一般的人才,那就好了。”
此言一出,新帝哈哈大笑,故意道:“这就有些难了。贺少卿是探花出身,年少成名,这般人才,一时半会儿哪里去给你找第二个?罢了,既然你提起,那朕就记下了,会给你留意。”
说罢,他又转向贺庭州:“贺少卿呢?想要什么赏赐?”
——新帝很清楚,大理寺卿杜允之上了年纪,行事谨慎,此次大理寺坚定支持他,贺庭州在当中的作用不可小觑。
“臣,别无所求。”贺庭州沉声道。
尽管他心里早有想法,但他知道,眼下时机不当。与其贸然开口,还不如等机会合适时一次就成。
新帝笑笑,对这二人更满意了几分:“朕知道你们赤胆忠心,公正严明。放心吧,若有合适的人才,朕先考虑你们大理寺。”
“多谢陛下。”
新帝挥手,令他们先退下。
未几,便有小太监来报,说凤仪宫那位又在大吵大闹,非要见陛下不可。
新帝皱眉:“不必管她,随她去。”
对于费皇后,新帝心情复杂。若只是政敌,自当彻底铲除。可毕竟碍于孝道,他又素有仁善之名,还刚登基,当然不能做的太过。
是以,新帝对外宣称,费皇后因先帝驾崩,悲痛不已,自请出家,准备青灯古佛一生,为先帝祈福。
至于费皇后所生的三皇子,则被贬为庶人。
……
这等皇家之事,雁翎知道的不多。义父走后,她就寻着机会,打算支开锦书和绣屏,重绘藏宝图。
可这两人因为前车之鉴,坚决不给她独处的机会。
但二人又不能明说,就找点借口,遮遮掩掩,不肯离去。
雁翎看出了她们的小心思,心想,我这会儿不走。我要是真走,义父在的时候,就跟着义父走了。
她轻咳一声:“罢了,那你们给我拿一些笔墨纸砚吧。”
“少夫人是要写字还是作画?”
“作画吧。”
“行。”知道是作画,挑选什么样的笔墨纸砚,锦书心里就有了数。她自去准备,而绣屏则留下来陪在少夫人身边。
没多久,锦书送来笔墨纸砚。
雁翎作画,不让她们近前伺候。她挑选合适的纸张,循着记忆,一点一点将藏宝图勾勒描摹出来。
确定无误后,吹干墨迹,小心卷起来,收在了镯子的空心中。
做好这一切后,她才有闲情逸致画一些别的。
或是花鸟,或是虫草。
到了这个时候,她也没必要隐藏自己的画技,随心所欲。
晚间,贺庭州不回家,雁翎早早入睡。次日得了空,就又在定国公府闲逛。
行至贺家的花园时,雁翎突然看到一个眼生的小厮拎着食盒过来。
雁翎有些诧异,当即询问:“这里面装的什么?”
“回少夫人,是,是给看园子的刘伯带的饭。”小厮连忙回答。
“原来是这样,那你去吧。”雁翎挥一挥手,示意对方自去忙碌。
小厮果真拎着食盒去了花园角落的小屋。
雁翎收回了视线,继续手持纨扇,在府里闲逛。
忽然,她心思一转,不对。府中下人自有用膳之处,这个刘伯有手有脚,行动自如,又不是忙得脱不开身,怎么还有小厮为他送饭?
会不会原本不是送给刘伯的?只因被她撞见了,才推到刘伯身上?想到这里,雁翎不免心中激动。
会不会二哥就被关在花园的某一处?
这个念头生出之后,一时半会儿就消失不掉了。
雁翎定一定神,认真观察着贺家的花园。
京城之中寸土寸金,定国公府的花园虽大,但也规模有限。
雁翎放眼望去,实在是找不到可以关人的地方。而且,二哥会被老老实实关着吗?肯定会发出点声响的啊。
她想不明白,但自此便对花园又多了几分关注,有事没事,就在花园各处赏玩。
……
贺庭州这天回来的稍早一些。
还没进西院,流云便悄悄回禀:“世子,昨日府上来了个人,暗中来的……”
他一时有些卡壳,不知道该怎么措辞。
“怎么?”贺庭州神情凝重。
流云是隐在暗处的人,轻易不露面。如今特意拦他,只怕事情不小。
定一定神,流云才将昨日之事从头到尾讲了。
贺庭州皱眉:“你没见到那个人?”
“没有,只隐约看到人影。但肯定是有这么个人在的,不然不可能打晕锦书和绣屏。”流云低声解释,“只是少夫人什么都不肯说。”
“我知道了。”贺庭州挥一挥手,“你先下去吧。”
能同时打晕锦书和绣屏,还能躲过流云的眼睛,想来此人身手极佳。对于这人的身份,贺庭州心里已大致有了猜测。
第63章 密室这是个密室
是夜,贺庭州状似漫不经心地问:“泱泱,昨天有人来找过你?”
“嗯?”雁翎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指的是义父。
对此,她并不觉得奇怪,他在她身边安插的有人手。她不提,也会有人告诉他。
定一定神,雁翎缓缓回答:“没错,是有人找。”
“你义父的人?”
“不,是我义父。”雁翎理直气壮,“上次他来没能见到我,还不能偷偷见我一次吗?”
贺庭州神色如常:“这么说来,你义父的本事倒很高明。”
“那当然,我和二哥的功夫都是跟他学的。我学到的不足一成,二哥可能比我多一些。”提到义父,雁翎心中不由生出一些夸耀之心。
停顿一下,她又解释道:“不过我义父找我,也没什么事的。他只是不放心我,怕我在这里受委屈,想带我离开这里。可我拒绝了。”
说着,她抬眸凝视着贺庭州的眼睛,并不提藏宝图以及二哥的事情。
“为什么拒绝?”
“当然是因为你啦。”雁翎伸手揽住了贺庭州的脖颈,“我和你成了亲,我的家就在这里,我怎么能轻易走呢?”
烛光下,她笑靥如花,情真意切,还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尽管知道她留下还有其他原因,但贺庭州仍被这句话给取悦了。
“是吗?”他也亲了亲她的面颊,“你说这话我很喜欢。”
雁翎粲然一笑,将头埋进了他的怀里,却听贺庭州又道:“泱泱,我想见一见你义父。”
“你见我义父干什么?”雁翎动作一顿,顿时警惕起来。
“女婿拜见岳父,不是应该的吗?”
雁翎想了想:“那等你放了我二哥再说吧。不然我义父见了你,未必有好脾气。”
“你二哥这边我自有安排。”贺庭州回答。
雁翎不说话了。
反正问了他也不会说。
次日,贺庭州出门之后,雁翎继续在府中闲逛。不出所料,又见到了送饭的小厮。
这时,她已基本能断定,二哥极有可能被关在定国公府的花园。
但具体在花园的哪里,她无法判断。
偏偏她身边还尽是贺庭州的人,非但不是真心听她使唤,还会将她的言行禀报给贺庭州知道。
没有帮手,那就只有自己试探了。
雁翎先佯作好奇,去了看守花园的刘伯小屋。
小小的一间房,房里也没有多少家具摆设,断无可以藏人之处。
凉亭、池塘……各处都没有。
最后,雁翎将目光转向了花园里的假山。
这假山只是景观,有些潮湿,假山附近布满青苔。但其中有一处凸起,干净光洁。
不知怎么,雁翎忽然想起西院画斋里的机关以及卧房的浴室。
定国公府里大概机关不少。
想到这里,雁翎抬手就要去按那处凸起。
就在此时,一个下人突然出声道:“少夫人,老夫人请您过去叙话!”
“嗯,知道了。”雁翎口中答应,手上动作却不停。
她抬手用了按下去,触手硬邦邦的,假山毫无变化。
雁翎一怔,顿觉失落与懊恼。
猜错了吗?
“少夫人?”一旁的下人还在催促。
锦书和绣屏也好奇地问:“少夫人,是不是这假山有问题?”
“没有,我就是看它挺好看的,很像真的山,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雁翎随口答道。
她暂时压下心头想法,和他们一道前往松鹤堂去见老夫人。
其实老夫人找她,也不是什么大事。
绣房那边新送来一些衣料,老夫人让她挑选。
“该提前把冬衣裁制了。如今成了婚,二郎的衣料你也一并选了吧。”
“嗯。”雁翎也不推辞,当即认真挑选了几样合适的,“二郎肤白,穿这个好看。”
老夫人微微含笑,点头附和,只觉得小夫妻恩爱和睦,果真当年老国公的决定可真是不错。
当然,他们若能早些有个孩子就更好了。
……
雁翎的一些异常举动,自有人告诉贺庭州。
得知此事,贺庭州眉梢微动,心情颇为复杂。
——她举止异样,应该是在找她二哥。果然她没那么信任他。
转念一想,也是,他又何尝真的完全信任她呢?若真的信任,也就不会让人看着她,注意她的一言一行,让人时时禀报给他了。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贺庭州没回西院,而是先去了花园。
定国公府的地下密室确实在花园里,假山也是入口,但具体入口和雁翎想的不太一样。
这是按照天干地支所建,外表普通,与平常的假山石块并无丝毫差别。
地下密室的门打开,贺庭州大步走了进去。
密室里点燃了烛火,虽有许多洞孔,但仍有些微的气闷。
贺庭州刚一入内,就听到了叮叮当当的锁链声。
听见动静,沈惊鸿抬眸看了他一眼,语气不善:“怎么?贺大人这是来放我走?”
此刻的沈惊鸿与他刚被关起来时大不相同,虽然手上足上还戴着锁链,但不用再继续绑在木架上,活动范围稍大了一些,且衣饰整齐,身上的伤也在逐渐好转。
贺庭州摇头:“不,我是来问你,上次我说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哪一件?”沈惊鸿故意问。
——半个月前,贺庭州来到密室,说要他去做一件事。而且自那之后,虽还关着他,但是他的待遇逐渐好了不少。
由一日一餐变为一日三餐,偶尔还能有干净的热水沐浴净身,还能有干净的衣裳。
贺庭州眉梢微动:“你说呢。”
沈惊鸿定一定神:“你确定我答应了事情就一定能成?”
“不确定,只能说有八.九成把握。”停顿一下后,贺庭州又道,“但你好像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沈惊鸿冷笑:“那你还问我做什么?”
贺庭州神色不变:“你答应了,我在泱泱跟前好交代一些。”
沈惊鸿没有错过他提到“泱泱”时眸中闪过的温柔之色。
那眼神太过刺眼,沈惊鸿不禁冷哼出声。
“怎么样?”贺庭州又问。
沈惊鸿站起身,身上锁链叮当直响:“好,我答应你。”
——他答应下来,自然不是为了让贺庭州对阿翎有交代,他另有他的用意。
“我想把你转走。”贺庭州又道,“泱泱起疑了,她快找到这里了。”
沈惊鸿双目微阖,没有作声,心里却颇有些难言滋味。
阿翎能起疑,能找,大概是相对自由一些的吧?贺庭州此人,阴险毒辣,但对阿翎,或许是有几分真心的吧?
他内心深处不希望阿翎和贺庭州扯上关系,但事已至此,他似乎没有更多的路可走了。
只希望没有他拖累,阿翎行事能自如一些。
……
在地下密室待了约莫一刻多钟后,贺庭州才离开,回了西院。
雁翎已经沐浴过,换上了寝衣,正坐在桌前。看见他,幽幽地叹一口气:“你可真是回来得越来越迟了。我记得,成婚之前,你回来得还挺早的。”
“最近有些忙,过几天就好了。”贺庭州解释,又近前几步,从背后抱住她的腰,含笑问,“今天都在家里做了什么?”
“也没做什么,练字,逛花园。哦,还给你挑选了做衣裳的料子,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贺庭州笑笑:“到时候看看就知道了。”
他出身大家,四季衣裳不重样,平时很少留意这些。
“我不管,反正我选的,到时候你不喜欢也得说喜欢。”雁翎罕见的露出霸道刁蛮之态。
“行,喜欢喜欢,夫人选的,我都喜欢。”贺庭州轻笑,极好说话的样子。
雁翎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她目光低垂,视线不经意地一瞥,竟看见贺庭州鞋边有一点点青色。
像是假山附近的青苔。
她心念一动,不提此事,心里却隐隐有了计较。
次日,贺庭州走后,雁翎又去研究花园的假山。
“少夫人,这假山是用真石做成的。”锦书在一旁解释。
雁翎漫不经心“嗯”了一声,继续观察琢磨。
突然,她的手不经意间按到一处凹陷。假山竟从中劈成两半,露出了下面四四方方的一个洞,明显能看到向下的台阶。
这是个密室!
雁翎的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
锦书和绣屏对视一眼,齐齐惊呼出声:“少夫人,不可。”
“我去看看。”雁翎说
着就要往下去。
两人连忙阻拦:“少夫人!”
可是,主仆有别,雁翎又不是真的半点武功不会,她们哪敢强行阻拦?
雁翎沿着台阶,快步往下。
那二人见拦不住她,只得分开行动。锦书陪她下去,而绣屏则守在外面。
有些许阳光透进来,但地下密室仍黑乎乎的。
雁翎心脏砰砰直跳,直觉告诉她,二哥极有可能被关在这里。
但出乎意料的是,她并未看到二哥的身影。
“有火折子吗?”雁翎出声问。
“有的。”锦书说着取出火折子,吹着递给雁翎。
雁翎伸手接过,细细查看。
这地下密室确实没人,但锁链拖动的痕迹、渗在地砖上的一点血迹……无一不显示这里曾经待过人。
而且从种种迹象来看,只怕就是不久前发生的事情。
雁翎心口蓦的一紧,突然有点不敢想象发生了什么。
第64章 大赦你也多信我一点,好不好?
雁翎一言不发,默默离开了地下密室,又将其恢复成原样。
“少夫人,那个……”锦书试图解释,可又不知道到底该怎么说。
她在府里当差这么多年,也是第一次看到地下密室。
定国公府的秘密远比她知道的,要多得多。
然而,雁翎只说一句:“我想安静一会儿。”
二人对视一眼,齐齐应一声:“是。”不敢再打扰。
雁翎也没做别的,只默默待着。
晚间,贺庭州回来,雁翎已穿着寝衣躺在床上。
看见他后,她直接坐起,说道:“我发现了贺家的地下密室。”
贺庭州动作微微一顿:“嗯。”
——他刚回来,就有人告诉了他这件事。
雁翎直视着他的眼睛:“二郎,你和我说实话,我二哥是不是被你关在那里?”
“以前是。”贺庭州沉吟着回答。
“那现在呢?”雁翎追问。
贺庭州笑笑:“你不是让我放过他吗?”
“你是说你已经放了他了?”雁翎有些不信。
若真的已经放了,为什么要瞒着她?总不会是拿二哥来牵制她吧?
贺庭州回答的有些含糊:“可以这么说吧。”
雁翎抿了抿唇:“那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可能还没来得及?”贺庭州道,“也是刚让他离开的。”
雁翎将信将疑,这么巧吗?
她寻思,听义父前几日话里的意思,还会再来。贺庭州说的是真是假,届时问问义父就知道了。
没必要现在非和他争。
于是,她轻“嗯”了一声:“好吧,那我睡了。”
说完她重新躺下,面朝着里侧,双目微阖。
贺庭州看着她对背着自己的身影,低声道:“泱泱,其实你可以更相信我一些。”
他声音很轻,在夜里,莫名的有一些缱绻意味。
雁翎心里一突,有些委屈,又有些酸涩,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想到他没到底没把二哥送去大理寺狱,想到永昌旧臣眷属之事,还要他出力,她转过身,认真道:“那你也信我多一点,好不好?”
她知道他对她有情意,可这份情意里夹杂了太多东西,有怀疑和防备也有控制。
他要知晓她的一举一动,却还想要她的信任。其实是很难的。她不信这一点他不懂。
烛光下,雁翎长发低垂,眸光盈盈,眼里隐约有水光浮动。
贺庭州感觉自己心脏似乎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突然生出一股冲动。
他低叹一声,近前几步,伸臂抱住了她。
两人之间横亘的东西有点多,或许真的只有所有事情都解决,才能彻底推心置腹、彼此信赖,再无嫌隙。
翌日,雁翎发觉,支开锦书和绣屏时方便了许多。
这两人不再笨拙地找借口,也不再一味地跟在她身后。相比之前,雁翎稍微有了一点自己的空间。
尽管不知道暗处的那些人怎么样了,是否还在悄悄跟上,但明面上她自由多了。
对于这个变化,雁翎有些意外,也有些欣喜。
不管是不是贺庭州全心全意相信她了,至少义父找她会方便许多。
沈劭是一天后找过来的。
和上次一样,雁翎正经过一道游廊,义父如同一道影子一般,出现在了她面前。
有了之前的经验,雁翎此次镇定许多:“义父。”
怕时间紧急,她环顾四周,见无旁人身影,不等义父开口,就取下手臂镯子里的藏宝图:“这是藏宝图,我画的,和原版一样。”
沈劭一怔,伸手欲接。
雁翎却攥着藏宝图没有松手:“但是,义父,我们先不取它好不好?我的意思是,如果贺庭州说的事情真的能成功,大家能摆脱贱籍,从此过上正常生活,也就不用靠着宝藏隐姓埋名亡命天涯了。”
女儿言辞恳切,脸上隐隐带着几分不安。
沈劭皱眉,他哪里看不出来,女儿其实已经很相信贺庭州的说辞了?但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把藏宝图给他呢?
沉默一会儿,沈劭低声提醒:“阿翎,你不想让我去取,也可以不给我的。”
这傻孩子,就不怕他拿了藏宝图后不听她的建议吗?
还真是信任他这个做义父的。
雁翎毫不迟疑:“可你是我义父啊,给义父我最放心。我来贺家,也是为了它来的。只是,我觉得,如果真能像他说的那样……”
“你很相信贺庭州。”沈劭打断了她的话。
雁翎想了想,如实说道:“有的事情不信,但这件事我想信一点。当然,我也信义父。反正新帝登基,总是要大赦天下的,假如他说的事情不成,那藏宝图在义父手上,义父再去取来也不迟。”
沈劭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轻声道:“好,我答应你,先不取。”
但如果大赦天下时,永昌旧臣眷属,不在赦免之列,他定会取出宝藏,打通关节,带着那些人远遁海外。
届时,若阿翎愿意,他也会带阿翎离开。
“嗯。对了,义父让我找二哥的下落,我也一直在尽力寻找。可是,贺庭州说,已经放了他了。”
沈劭皱眉:“已经放了?”
看他这般反应,雁翎心里不由咯噔一下:“义父没见到二哥吗?”
“没有。”
见女儿瞬间脸色发白,沈劭反过来安慰她:“别急,或许他是在京城哪里躲着,你二哥不知道我的落脚处,自然也没法找我。我再找找他就是。”
“嗯。”雁翎轻轻点一点头,心内却没轻松多少。
沈劭略一思索:“阿翎,你还是想先留在这儿?”
“嗯,我怕我走了,他改主意。”雁翎脱口而出。
——或许还有其他的缘故,但模模糊糊的,她自己也不能说清楚,自然也不好对义父讲起。
“好,我知道了。”沈劭略一颔首,有些迟疑着道,“阿翎,其实有一件事……”
“什么事?”雁翎抬眸,眼中满是好奇。
“算了,将来有机会再详细和你说,我先去找你二哥。”言毕,沈劭如同一只灵活的鸟,几个纵跃后,很快不见踪影。
雁翎眼看着义父的身影消失不见,低头摸了摸荷包里的玉佩。
其实,她也有件事想问义父。
那件事在她心里已经很久了。
……
雁翎不知道义父到底有没有见到二哥,只在数日后听说,朝中有大事发生。
历来新帝登基,都要敬天地神明,敬列祖列宗,同时也会大肆封赏,也会大赦天下。
朝廷大赦,自有章程。赦免什么犯人
,以往皆都有定例。
然而此次在皇帝征询意见时,大理寺少卿贺庭州提到了永昌旧臣遗孤。
刚一提出,就遭到了不少朝臣的反对。
昔年世祖皇帝亲自下令,凡坚决支持永昌帝、反对世祖登基的臣子,皆处以死刑,其家眷三族内贬为贱民,终日服役,后世子孙世世代代皆如此。
如今世祖皇帝去世二十余载,他老人家定下的事情,怎么能说变就变?
当然,也有朝臣认为,距离世祖皇帝下令已将近五十年,赦免永昌旧臣遗属,是朝廷仁义,也能瓦解消散那些打着永昌帝旗号作乱的民间势力。
双方争论不休,新帝也有些犹豫。
新帝很同情那些永昌旧臣的眷属,私心觉得祖父当年的惩罚太重了一些。但他的储君之位,是祖父在位时亲自指定的。他若一上位,就彻底推翻祖父的政令,未免不美。
就在此时,有人敲响了登闻鼓。
登闻鼓悬挂于朝堂之外,敲响登闻鼓可直达天听。
本朝为防止刁民恶意上告,欲敲登闻鼓,必须先受三十廷杖,再受滚钉板之刑。
三十廷杖下来,人不死也折半条命,更何况是滚钉板。是以历年来敲响登闻鼓的人极少。
新帝刚一继位,就有人击鼓鸣冤,自是十分重视,亲自受理。
敲登闻鼓的不是别人,正是沈惊鸿。
沈惊鸿自小习武,身体强健,三十廷杖虽重,但于他而言,还能忍受。最难的是滚钉板,一圈下来,身上几乎已无完好的皮肉。
可他意志坚定,拜见皇帝时,身上有浓浓的血腥气息,面色苍白,满头大汗,但仍气息稳,吐字清。
新帝看到,不免心中暗叹:倒是个硬汉。
“你有何冤屈?可如实禀来。”
“启禀陛下,草民一为喊冤,二为自首。”沈惊鸿重重叩了个头。
“自首”二字一出,朝堂众臣皆面露异色。
本朝虽鼓励罪犯自首,减轻罪责,但自首到皇帝面前的,还是头一次见到。
新帝也觉得诧异。
原来他也是永昌旧臣的遗孤。其先祖曾随着太.祖皇帝征战天下,立下汗马功劳,但因为祖父的站队错误,祖父惨死,全家老小沦为贱民。他的父亲在服役期间,受到严苛处罚,重伤不治而亡。母亲怀胎九月还在服役,不堪辛苦,最终活活累死。死后尸体被草席一卷,丢在了乱坟岗。
他是在母亲死后才出生的“棺材子”,幸运的是从小被人捡走,以另一个身份存活。不必终生服役。可他见到了太多不幸的人。
听闻当今天子仁善,沈惊鸿冒死公开自己的身份,想为那些永昌旧臣的遗孤求一条活路。
这番言辞一说出口,朝堂一片静默。
有大臣眼尖,认出他是朝廷通缉的犯人。
沈惊鸿也承认,但他只认单枪匹马营救齐安失败那一次,也不说劫囚,只说是为齐安喊冤。
“他和我一样的身份,父母因为看守贱民的安远侯暴戾而死,他自己也被打‘死’过一次,侥幸留了一条命后,为父母报仇。昔日太.祖皇帝曾亲口说,杀人者死,但若为血亲报仇,情有可原者,可判斩监候。齐安也是为父母报仇,为什么就不能斩监候呢?若一样是斩监候,碰上大赦,或许就能活下来了。”沈惊鸿说着,又重重叩头,额头上很快也出现了斑斑血痕,他自己也跟着昏迷了过去。
年轻的新帝沉吟良久,命人将他暂时收押。新帝仁善,又派了大夫为他看伤。
因为沈惊鸿这一出,朝中关于永昌旧臣遗孤和争执的讨论更多了。
双方各执一词,涉及忠义、朝廷旧规、律法、民心……各个方面。
不识时务固然有错,但罪不至此。若长此以往下去,还有谁敢忠于君主呢?
最终,新帝下旨,除去永昌旧臣眷属贱民身份,其子孙后代可返回原籍生活,但三代之内,不得参加科考。
至于沈惊鸿,其情可悯,其勇可嘉,但劫囚大罪,不可轻恕。皇帝新登基,正大赦天下,况他又是自首,于是免去了他的死罪,改为流三千里。
第65章 暧昧亲吻她樱红的唇
雁翎知道此事时,外面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且二哥已经被判了流刑。
“三千里?!这……流放到哪里?”
贺庭州神色平静:“岭南。”
“岭南……”雁翎一怔,颓然坐下。
她虽未去过岭南,但曾在无数文人作品中看到过。听说岭南炎热,又多瘴气,并非宜居之处。
“本来按照他的罪责,应该是死罪。但陛下仁善,念在他勇气可嘉,又是主动自首,才判的流刑。”贺庭州解释。
——这和他事先预想的差不多。若非确定在新帝登基这个关头能保住沈惊鸿的性命,贺庭州也不会贸然让其行事。
雁翎睫羽低垂,她心里很清楚,用一人的流刑换永昌旧臣遗孤们的解脱,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二哥还能免除死刑,她应该开心才对。可她仍忍不住心疼,担忧。
突然,她心思一动,狐疑地问:“我二哥怎么会想到去敲登闻鼓?”
二哥是江湖中人,又是永昌旧臣的遗孤,对朝廷本能地有些抵触。怎么偏偏想到了这样的办法?还出现得恰到好处?
贺庭州没有回答,只低头饮茶。
热气袅袅,模糊了他脸上的神情。
雁翎只是随口一问,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深究。她叹一口气:“他什么时候动身?我想去看看他。”
贺庭州放下茶盏,缓缓说道:“他身上有伤,陛下开恩,特许他可以伤势好转一些再启程。”
“嗯。”听说不必带伤赶路,雁翎心里稍稍有些安慰。但是三千里路,山高水远,也不知道二哥一路要吃多少苦,能不能活着到岭南。
不不不,她和二哥从小一起长大,她该相信二哥的本事。
“估计就是这几日了,我让人多留意一下。到时候我陪你去送他,给他带些银两,路上也好打点官差。”贺庭州又道。
答应她的事情已经办到,贺庭州心内轻松很多。现在唯一的担忧只剩,没有任何筹码之后,她会不会心甘情愿地留下,和他共度一生。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不由地落在她身上。
灯光下,她肌肤洁白如玉,乌黑的发梳成了已婚妇人的样式。她已经是他的妻子……
他们是世上最亲密的存在。
“嗯,是得打点官差,还得再准备一些吃的喝的。”雁翎经他一提醒,发觉自己忽略了不少东西,认真思索都该张罗、准备些什么。
她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还真有点头疼呢。
“这个不着急,他的伤还得再养几日。”贺庭州目光微凝,声音渐低,“泱泱,不早了,我们该歇着了。”
雁翎瞥一眼桌上的沙漏,知道时候不早。她暂时收起了杂念,缓步走至贺庭州身侧,脑袋枕在他肩上,伸手环住了他的腰。
当日,他曾说,新帝登基后,会免除永昌旧臣遗孤的贱籍。她当时还半信半疑,没想到居然真有这么一天。
到现在她都还有点不敢相信。
……
皇帝赦免永昌旧臣遗孤一事,沈劭等人也有耳闻。
得知此事,众人反应相似,先是不可置信,后是狂喜。
赵九一个身高九尺的汉子,竟生生落下泪来:“真的?真的赦免了?”
“是,过不了多久,大家就可以返回原籍了。”沈劭点了点头,微微一笑,“只是子孙三代之内不得科考。”
——他近来在外走动的多,对朝廷动向也一直关注。是以消息一确定,就在第一时间告诉了众人。
“我管他科考不科考呢?只要能像正常人一样活着,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和沈惊鸿一样,赵九等人对于朝廷都有本能的抵触、厌恶。若非实力不允许,都想推翻朝廷了。但此刻,赵九跪伏于地,对着皇宫的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头。
见他这样,方成等人也跟着磕头,叩谢那位刚登基的皇帝。
不管新帝到底出于什么目的,他都是永昌旧臣眷属的大恩人。
待众人情绪稍稍稳定一些,沈劭才说了沈惊鸿的事情。
几人对视一眼,神情立变:“什么?!流放岭南?”
“不行,我们得救他!”方成脱口而出,看了一眼身侧的沈劭后,信心满满,“有沈先生帮忙,半路劫囚,应该不难吧?”
“对啊,对啊……”杨纪也跟着附
和。
沈劭却摇头:“我知道你们讲义气,但这回不能劫。”
“为什么?!”
“皇帝下令赦免永昌旧臣的眷属,又免了惊鸿的死罪,已经是格外开恩了。你们就不怕半路劫囚,触怒皇帝,从而改变圣令?”沈劭皱眉。
方成皱眉:“不至于吧?不是说皇帝一言九鼎吗?”
沈劭冷笑:“那是天子,若是他名义上赦免大家,动怒之后,让人动手,把人全杀了,你又能如何?”
此言一出,几人面色不自觉苍白了一些。
赵九迟疑道:“可是,岭南遥远,又多瘴气,万一……”
“岭南再多瘴气,也不是没有人生活。我养大的儿子,我心里清楚。不管条件多恶劣,他都能活下去。而且……”沈劭停顿了一下,极其笃定,“不信的话,我们可以让他自己选择。”
众人对视一眼,齐齐噤声,心思各异。
沈劭将众人神情看在眼里,长叹一声,又道:“他是我一手养大的,我只会比你们更疼他。可有些事能做,有些事不能做。我相信他在敲登闻鼓之前,也猜到了今天。”
几人动了动唇,暂时打消了先前的念头。
……
其实沈劭猜的不完全对。
一开始,沈惊鸿做的是必死的准备。
还被关在贺家地下密室时,贺庭州曾同他提起过这件事。当时就说到可能会死,但沈惊鸿还是答应了。
没想到,竟然是流刑。
这皇帝倒还真不负仁善之名。
“喂,沈惊鸿,换药了。”大嗓门的狱卒打开了监牢的门,放御医进去。
沈惊鸿拖着锁链走到干草床旁,说一声:“有劳。” 便任由御医上药。
他敲登闻鼓后,伤势很重,但毕竟自小习武,年轻体健,又有御医秘药,如今已好转许多。
御医离开之后没多久,狱卒又扯着嗓子吆喝:“沈惊鸿,有人来看你了。”
沈惊鸿暗暗纳罕,看他?谁会来看他?
他转身看去,见贺庭州正站在监牢外。
“你来干什么?”沈惊鸿皱眉。
这是他敲响登闻鼓后,两人第一次单独见面。
“给你送一些吃的。”贺庭州下巴微抬,示意狱卒将食盒递了进去。
食盒里装有几样美食,刚一打开,就有浓浓的香气散发出来。
贺庭州又道:“已经定下来了,三日后启程,戴链不戴枷。”
——历来流放的犯人,都要扛着沉重的枷锁,能戴链不戴枷,实属不已。
沈惊鸿抬眸直视着贺庭州,再一次问出那个问题:“为什么要帮我们?”
这个问题,当初还在贺家的密室里他就问过。当时贺庭州只回了一句“你说呢”。
时隔这么久,沈惊鸿依然想要个明确的答案。
贺庭州微微一笑,依然是上次的答案:“你说呢?”
永昌旧臣的遗孤究竟过什么样的生活,原本和他关系不大,但泱泱在意。而且,沈惊鸿劫过囚车,后又被他抓到。他不可能完全放过,总得让其付出点代价的。
当然,这“代价”,沈惊鸿自己也心甘情愿。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你——”沈惊鸿一噎。
果然,尽管贺庭州帮着解决了永昌旧臣眷属的事情,沈惊鸿对他依然喜欢不起来。
贺庭州没有久留,甚至连食盒也没带,简单说了几句后,就扬长离去。
得知三天后二哥就要动身去岭南,雁翎哪里还坐得住?
她估摸着沈惊鸿的身形,让人赶制衣裳、鞋袜,又去药房备药。
正气散、香苏散、建中散、至宝丹等据说能治瘴疟的药,她搜罗了不少,还又买了治跌打损伤的药。
流云将她的举动看在眼里,悄悄禀报给贺庭州:“世子,少夫人这几日天天外出。”
——原本他每日暗中跟随少夫人,一半监督一半保护。但之前世子突然吩咐,说不必强行阻拦,暗中保护就行。
可如今少夫人外出次数太多,流云觉得,他有必要禀报世子一声。
“嗯,知道了,你下去吧。”贺庭州挥了挥手,不甚在意的样子。
流云退下后,贺庭州缓步回到房间。
灯亮着,雁翎正在给包袱打结。听到动静,抬眸看他一眼:“回来啦?”
又继续忙碌手上的事情。
那包袱裹得严实,她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勉强给绑好。
“今天出去了?”贺庭州闲话家常一般问道。
“嗯。”雁翎长长吐一口气,“准备了这些,应该够了吧?”
贺庭州拂了一眼,淡淡地道:“太多拿着也是负担,不如直接给银钱。”
雁翎一寻思,觉得也有道理,便又打开包袱,将多余的衣裳鞋袜拿出来,只留了一身衣裳以及治瘴疟和外伤的药。
她拿在手上掂量了一下,感觉轻多了。
雁翎转头问贺庭州:“明天他们从哪条路走?”
贺庭州没有直接回答,只说道:“你要送他吗?明日沐休,我陪你一起过去。”
“也行。”
雁翎才说得两个字,就感觉腰间一紧,竟是贺庭州从身后抱住了她。
他声音低而暧昧:“泱泱,先前答应你的两件事都已办到。你答应我的事呢?”
温热的呼吸就在耳边,痒痒的,麻麻的,雁翎只觉得身子一阵发软,脑袋有一瞬的空白,怔怔地问:“什么?”
贺庭州没有说话,偏头吻上了她樱红的唇。
第66章 改变我想留在贺家
一吻结束后,雁翎双腿微软,半靠在他怀里。
“我答应你什么?孩子吗?”她的呼吸有些不稳,声音也又轻又软,“孩子这种事情,也不是说有就能有的呀。”
贺庭州轻笑一声:“谁说孩子了?我说的明明是……你的心。”
说话的间隙,他已将她打横抱起,几步走至床榻边,将她放在床上,抬眸凝视着她的眼睛。
“泱泱,我心里有你,我希望你心里也能有我。”
灯光下,他眸中似有火苗跳动,又隐隐映照出她的身影。
“我……”雁翎睫羽轻颤,心内不自觉有些慌乱,呼吸也停了一拍。
贺庭州期待她的答案,但在她开口的那一瞬,又莫名地感到心慌。
是以,不等她回答,他就再一次亲上了她的唇。
雁翎有些懵,不再梳理杂乱的心思,而是顺势揽住了他的脖颈,接受这个亲吻。
床帐被放了下来。
贺庭州今晚与往日不大一样,他似乎有意地放慢速度,有些恶劣地磨着她出声。
雁翎雪白的肌肤泛起一层淡淡的粉色。她又气又急,张口便去咬他肩头。
可惜,硬邦邦的,也不知道咬痛他了没有。她非但没感觉快意,反而觉得牙酸。
“嘶。”贺庭州眼神微变,动作不自觉加重了许多。
被他这么一撞,雁翎猝不及防“啊”的一声,口中溢出细细的低吟。
她登时满脸通红,索性用手遮住了脸……
两人胡闹到很晚,雁翎已记不清真正入睡时是什么时辰。
次日清晨,她睁开眼睛,贺庭州已穿好了衣裳。
见她醒来,他温声道:“你再睡会儿,还早。”
雁翎睡眼朦胧,摇了摇头:“不,我得起来。”
今天有正事,怎么能贪睡呢?
“也行。”
“你帮我把衣服拿来,就架子上搭的那身。”雁翎实在懒得动弹,就随口指挥。
贺庭州目光微移,果真瞧见了木制衣架上的衣裳:“新裁的?我先前没见过。”
“嗯。”雁翎懒洋洋的。
丝绸所制的衣裳轻滑软薄,还提前熏过了香。刚拿在手里,就有淡淡的馨香萦绕在鼻端。
贺庭州心中一动:“我给你穿。”
先时她还被锁链绑着时,她身上从里到外,一应衣裳都由他亲手所穿。近来公务繁忙,她又恢复自由身,倒不再为她穿过了。
贺庭州此刻来了兴致,雁翎却不肯配合。
谁知道他是不是好好穿的?若再胡闹一通,那就真耽搁正事了。
雁翎自他手中夺过衣裙:“我自己来,今天还有事呢。”
说着,她直接坐起身,打起精神,迅速穿衣。
二哥今天启程去岭南,她准备了好些东西呢,得亲手交给他。
……
这一批流放的人不少,押送的官差也多。行至京郊十里亭附近,有亲朋好友为他们送行。
众人依依惜别,神情各异。
沈惊鸿对此不太感兴趣,他眼皮直跳,隐隐有些担忧。——他那几个兄弟,可别为了义气再来救他。
正想着,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官爷,我们是来送行的,能和他说几句话吗?”
沈惊鸿闻言,循声望去。
见说话之人竟是自己的义父。义父正拿着金银贿赂负责押送的官差。
他不由大惊,正愣怔间,见义父已带着几个随从近前。
官差得了好处,稍稍远离了一些,给他们留足说话的空间。
沈惊鸿这才注意到,那几个容貌做了掩饰的“随从”正是他那些过命兄弟。
“义父,你怎么来了?”
“傻小子,发生这么大的事,我还不能来看看你?”沈劭抬手锤了一下义子的胸膛。
沈惊鸿立刻倒吸一口冷气。
沈劭见状,心知义子伤势并未痊愈。
赵九和方成对视一眼,压低了声音:“你先坚持一下,等离京城远一些,到荒山野岭,我们就把你救走,不能真让你到岭南去。”
不料,沈惊鸿微笑着摇了摇头:“我知道你们的好意,但我不能走。我必须得到岭南去。”
“为什么?”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他这么说,赵九还是忍不住皱眉。
“就当是条件吧。”沈惊鸿笑笑,“陛下开恩,我也不能不讲道义。何况我当初真的劫了囚车。”
赵九和方成异口同声:“可我们也劫了。”
杨纪叹一口气:“别的地方倒也罢了,主要岭南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怎么不是人待的地方?那边也不是荒无人烟。”沈惊鸿反驳,“别人去得,我为什么去不得?”
他的态度格外坚决。
杨纪无法,干脆道:“那我们也去岭南。”
此言一出,其余几人纷纷应和:“对,我们也去!”
他们一向共进退,断没有只丢下他一个人的道理。
这样一来,沈惊鸿反倒皱眉拒绝:“你们不用为了我……”
“我们也劫了囚车。再说,大家发过誓的。”方成拍了拍胸脯,豪气云干,“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对!”其余几人纷纷应和。
一旁的官差也往这边瞧了几眼,出声催促:“快点,快点,该继续赶路了!”
沈劭连忙又塞一些银钱:“官爷通融一下,再说一会儿。”
话已说到这份上,沈惊鸿无法再拒绝兄弟的好意:“好,那咱们一起。不过事先说好,到了岭南,你们若有谁不适应,要早早离去。”
他已退了一步,其余几人自然也不在这个时候一味相争,便答应下来。
沈劭在一旁看着,轻轻摇了摇头。
时候不早,官差催促着继续赶路。方成等人不好明面相伴,干脆暗中跟随。
……
雁翎乘坐马车出城,赶到十里亭时,沈惊鸿正在官差的催促下远去。
看到他的背影,雁翎想也不想,直接出声唤道:“二哥!”
随后,她跳下马车,抱着包袱一路小跑追了上去。
“泱泱!”贺庭州双眉微蹙。
听到动静,沈惊鸿下意识回头看去。见是雁翎,他心中一喜,下一瞬,就看见了她身后跟着的贺庭州。
低头看一眼脚上的锁链,沈惊鸿顿觉难堪起来。在兄弟和义父面前倒还罢了,偏不想让阿翎看到。他有心想把它们藏起来,但又怎么能藏得住呢?
须臾间,雁翎已奔至跟前。她气喘吁吁:“两位官爷,我是来送行的。”
说着取出一枚银锭,递给两个官差:“我想和我兄长说会儿话,这钱你们拿去买酒喝。”
“怎么又……”一个模样凶狠的官差才说得三个字,一撇眼瞧见贺庭州,认出是大理寺少卿,轻咳一声,掂了掂手里的银锭,“行,别耽搁太久。”
“多谢多谢。”雁翎道一声谢,拉着二哥往旁边走了几步。
她顾不得多问,先打开包袱,取出里面适合赶路的鞋子,放在地上:“你先换上这个,这个耐磨。”
见她这样,沈惊鸿心中平静不少,甚至还微微一笑:“你自己做的?手艺见长。”
“不是。我画了样子,让别人做的。你试试看。这里还有一些衣裳,有治瘴疟的药,也有跌打损伤的药……”雁翎说到这里,不自觉红了眼眶。
沈惊鸿看在眼里,心中蓦的一顿:“哭什么?我又死不了。蒙陛下开恩,我去岭南不用服役,只在那里住着就行……”
不说这话还好,这么一说,雁翎的眼泪掉得更凶了:“二哥,你怎么这么……”
她无法说他傻,因为她知道二哥的执念。
“没事,没事,我真没事。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沈惊鸿踩着新鞋,原地转了个圈,“区区岭南而已,难不倒你二哥我。我和你说,方成他们与我同去呢。相互间也有个照应。”
——他其实不太愿意他们同往,但此刻他有意告诉阿翎这些,好让她安心。
二哥轻描淡写,雁翎却是心里更加酸涩。她胸中有千言万语,最终却也只是伸臂抱住了他:“二哥!”
她不但担心他要去岭南,也心疼先前的廷杖和滚钉板。
贺庭州今日陪她过来,先时两人单独说话,他恍若未见。但此刻看到这一幕,着实觉得碍眼。
他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好在,雁翎抱了一下后很快松开:“二哥,你们一定要多保重。”
“我还好,倒是你……”沈惊鸿视线从贺庭州身上飞速掠过,思考了好一会儿的措辞,声音压得极低,“阿翎,他,他对你……其实你要不愿意的话,之前发生过的那些都不重要,我可以让义父帮你离开……”
永昌旧臣眷属的事情已了,他放心不下的唯有阿翎。
阿翎当日亲口说过,不会留在贺家。可那天他们被抓后,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他不敢细问。他知道,他们或许已有过亲密之举。但在他看来,所谓贞洁,都是狗屁。
“二哥,我其实……”雁翎面露尴尬之色。她先前是说过等拿到藏宝图后就离开。可后来发生那么多事,离开的心思在不知不觉中变淡。
起初是因为被锁链束缚,后来是因为二哥被困以及永昌旧臣遗孤的事情。可现在好像又有了其他的原因。
不等她说完,贺庭州便自她身后揽住了她的肩,直视着沈惊鸿,语气不善:“沈先生,我刚帮了你们,你就这么挑拨我们夫妻关系,是什么道理?”
“一码归一码。”沈惊鸿毫无惧色,“我只希望你能尊重她的意愿。”
“我们夫妻之间的事情不劳阁下操心。岭南路远,还望珍重。”言毕,贺庭州拉着雁翎就走。
他极为强势地扣着她的手腕,走得极快。
“二郎,你先松手。”雁翎使劲儿挣脱,“我话还没说完呢。”
贺庭州眼神微变,稍稍松开了手。
雁翎毫不犹豫小跑着追上沈惊鸿,喘息未匀,就低声道:“二哥,我现下改主意了,我想留在贺家。”
第67章 身世你知道了?
“阿翎!”沈惊鸿神情立变,“为什么?”
明明之前还……
雁翎回头看一眼贺庭州。他正面色沉沉看向这边,眉峰紧蹙,显然心中不悦。
她笑了一笑,声音极低:“二哥,我好像心悦于他。”
轻飘飘的一句话,听得沈惊鸿心中一震:“你!你心悦他?阿翎,你看上他什么?”
看
上谁不好,竟看上那么个阴险小人。
“嗯……”雁翎有些犯难,这怎么说呢?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的。
可能是贺庭州帮忙解决了永昌旧臣的眷属之事?可能是他半夜里不含情欲的那个吻?
她想了想,只小声说了一句:“可能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吧?”
“肤浅。”沈惊鸿皱眉给出这么一个评价,冷笑,“天下好看的人多了去了。”
“好吧,也因为他向陛下上书,请求赦免永昌旧臣遗孤。他明知道这很难,但还是这么做了。”
“哼,你觉得只靠他能行?要不是我……”沈惊鸿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要不是他甘受三十廷杖、又滚了钉板敲响登闻鼓,单凭贺庭州上书未必能行吧?不过,抓住机遇,敲响登闻鼓的建议也是贺庭州提的。否则,他被关在贺家密室里,什么也做不了。他们并非朝廷中人,也想不到这样的办法。
尽管不愿意承认,但沈惊鸿知道,这件事贺庭州功劳不小。
而且,贺庭州原本不必掺和这些的。他曾两次问缘由,对方都未回答,其实他隐隐也能猜到一些,是为了阿翎。
想到这里,沈惊鸿话锋一转,悻悻地道:“罢了,既然你愿意,那也由得你去。你的路怎么走,终究是要靠你自己决定。”
“嗯,我知道的,二哥。”雁翎认真道。
“他要是对你不好……”
雁翎笑笑:“他不会对我不好的,要真对我不好,我还长着腿呢。”
沈惊鸿本欲再叮嘱几句,但官差一再催促,无奈只得拖着锁链,匆匆离去。
目送二哥走远,雁翎才几步走到贺庭州身边。
贺庭州双手负后。见她近前,也目不斜视,仿佛没有看见她一般。
雁翎幽幽地叹一口气,后退一步,伸手去挠他手心。
掌心痒痒的,麻麻的。
雁翎轻挠两下,欲抽出手指,竟被贺庭州一把攥住。
试探着抽了一下,没能抽出。雁翎索性不再挣脱,任由他握着手。
“说完了?”贺庭州的语气有些古怪。
“嗯。”雁翎含笑点一点头。
贺庭州轻嗤了一声:“这么不舍,怎么不随着一道去岭南?”
“我也想去,可我不是还要和你一起回家吗?”雁翎抱住他的手臂,轻轻摇晃了两下,“二郎,你就不好奇我和我二哥说了什么吗?”
贺庭州自然好奇,但是只抬了抬眼帘,仿佛混不在意:“说了什么?”
雁翎踮起脚尖,在他耳畔轻声道:“我和他说,我不打算离开,我想留在贺家,一辈子。”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畔,耳朵一阵发痒,但更痒的是那颗砰砰直跳的心。
贺庭州一把箍住她的腰,将她拽进了自己怀里,目光沉沉:“泱泱……”
“别闹,这儿有人呢。”雁翎脸颊发红,低声提醒,“回车里再说。”
“好。”贺庭州拉着她的手几步行至马车边,抱着她进了马车。
车帘刚一放下,他就倾身吻了上去。
……
贺家的马车离开十里亭后,一直暗中跟着沈惊鸿的沈劭轻轻叹一口气。
岭南环境恶劣,他自然不放心义子前去,肯定要跟着走一遭的。至少要等沈惊鸿他们完全安顿下来,适应当地,他才能放心。
但在此之前,沈劭还有一件事要处理。
事关他的义女——阿翎。
于是,沈劭叮嘱方成他们:“你们先远远跟着惊鸿,我回城处理一些事。很快就追上你们。”
“好。”众人点头。
沈劭先回了住处,沐浴过后,换了一身衣裳,随后打开一个匣子,取出一个有些泛黑的银锁,揣入了怀中。
做好这一切后,他才前往定国公府。
“求见少夫人?”
“是。”沈劭微微颔首,斯文有礼,“受人之托,有东西要当面转交。”
这一次,他没悄悄前来,而是光明正大拜访,在前厅等候。
雁翎刚回到贺家不久,就听说有人来访。一听说姓沈,五十上下的年纪,心中隐隐猜测是义父。
只是义父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过来?
雁翎来不及多想,直接道:“行,我这就过去。”
“我和你一起。”一旁的贺庭州应声道。
雁翎犹豫了一下:“好吧,那你对我义父,可要恭敬一些。”
“这是自然。”贺庭州微微一笑,“哪有对岳父大人不敬的?”
雁翎扁了扁嘴,心想,那也没见你对你舅兄恭敬到哪里去。
但她到底没有阻拦他。
她想留在贺家,与贺庭州共度一生,肯定要和义父讲清楚的。况且她也想获得义父的认可和祝福。
稳一稳心神,雁翎快步来到前厅。
一进去,就看见了义父的背影。
——他正盯着前厅墙上的楹联出神。
看见他,雁翎莫名地眼眶一酸,不禁低呼出声:“义父!”
一旁侍立的丫鬟瞪大了眼睛。不是说熟人受人之托来送东西吗?怎么少夫人叫这人义父?
贺庭州跟在雁翎身后来到前厅,瞥一眼丫鬟,轻声吩咐:“没你们的事了,先下去吧。”
“是。”丫鬟施礼退下。
沈劭不紧不慢回身,视线在女儿身上停留一瞬后,目光便转向了贺庭州。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见到此人。二十出头的年纪,有种世家大族养出来的贵气,和他认识的那些江湖草莽截然不同。
贺庭州也在暗暗打量着沈劭。
他曾数次从泱泱口中听说过“义父”,知道其文采武功都是一流,今日一见,武功如何尚不可知,但其看上去自有一派高手气质。
贺庭州完全不敢有小觑的心思,郑重施了一礼:“小婿见过岳父大人。”
“先别急着叫岳父,我有话对我女儿说,还请贺大人暂时回避。”沈劭身子一侧,避开了他的礼。
贺庭州心下意外,他也不说话,只看向雁翎。
雁翎心里一紧,听义父这意思,似乎不大喜欢贺庭州。
她冲贺庭州笑笑,小声嘀咕:“我义父都这么说了,你先去外面等一会儿嘛。”
她眸中满是恳求之色。
贺庭州深深地看她一眼,终是不忍看她为难,有些无奈:“好吧,我在外面等你。”
他刚一离开,雁翎就小碎步挪到了义父面前,眨巴着眼睛,刻意放软了声音:“义父……”
沈劭不动声色瞥一眼前厅外的身影,咳嗽了一声:“嗯,我今天是来带你走的。上次你说,你怕贺庭州出尔反尔,改变主意。如今赦免的圣旨已下,你也没必要继续留在这儿了。”
“我……”雁翎眨了眨眼睛,心里咯噔一下。
她是说过这样的话不假,但当时她还有其他原因没说出口。
只听义父又道:“收拾一下行李,咱们回家去吧。我要带你走,谅他整个贺家也拦不住。”
“可是,义父,我现在还不想走。”雁翎连忙道。
“还不想走?那你想什么时候走?”
“我不知道。”雁翎很诚实地摇了摇头。
沈劭眉峰微挑:“你不想走了?想留下来做贺家的少夫人?”
“也不是为了做少夫人,早前我也想着,等这边事情结束,我就回家去。可现在,我想留下来,希望义父可以成全。”
雁翎神情郑重,言辞恳切,心中颇为忐忑。
沈劭沉默了一会儿:“真这么想?”
“嗯。”雁翎迟疑着点了点头。
“我要是不同意呢?”
雁翎面露难色:“义父,我……”
“罢了,我不是那种棒打鸳鸯的人。你若真心愿意,我又怎么会一味的阻拦?”沈劭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
雁翎闻言,心里又酸又暖:“义父,对不起,我……”
“傻孩子,这有什么可道歉的呢?”沈劭神色慈爱,“说起来,我有一件事情一直没告诉你。”
“什么?”雁翎心中一动,隐隐
生出一种预感。
沈劭不答,而是伸手入怀,取出了一个银锁,递给女儿。
雁翎接过来细看,见这锁已有些年头。锁上正面是四个大字:平安喜乐,反面则是一行小字:壬寅年壬寅月乙酉日甲申时。
“这是……”雁翎捧着银锁,眼眶微微发热。
这是时下常见的长命锁,多为小孩满月时所制。
沈劭缓缓说道:“阿翎,这是我刚见到你时,你身上戴的。那时候你年纪小,和你二哥他们玩时,不小心弄丢了,我找回来后,就自己先收着了,打算等你长大后再一并给你。当时除了这个长命锁,还有一枚……”
“还有一枚双鱼玉佩是不是?”不等义父说完,雁翎就霍然抬头,目光灼灼,抢先说道。
沈劭惊诧:“你已经知道了?”
看义父这反应,雁翎就明白,自己猜对了。她睫羽低垂:“是,我知道的。我就是秦泱泱。”
“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雁翎稳了稳心神,轻声道:“那天我在义父书房门口,听见了几句话。”
那时,她去找义父,隐约听到里面有人争吵。
说什么和贺家的婚约,说藏宝图,说玉佩,说合适……正云里雾里,她听到谁说了一句:“正好,让阿翎去。”
义父拒绝:“阿翎不行。”
“为什么不行?明明她最合适。”反驳之人声音有些熟悉,雁翎一时之间没听出是谁。
义父似乎有点恼了:“我说了,谁都可以,但唯独不能是阿翎。”
“可她本来就是秦……”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义父喝止了那人的话。停顿一下,又轻声解释了几句。
具体解释的什么,雁翎听不太清,她脑海里反复回想着那半句话:可她本来就是秦……
秦,秦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