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九九毕竟年纪小,这几年被本家的族人为难得多了,难免有些偏激。可这世上虚情假意固然多,真心实意却也不是没有,潘掌柜便是如此。
想要去更好的地方给实力更强的东家干活是真,替谢家守了三年云客来,给自己把饭庄里的事一件一件仔细交代也是真。
谢九九对人向来要留三分,现在得了潘掌柜毫不遮掩的好,一时间就觉得自己准备的二百两银子,拿出来是辱没了人。
“东家这是什么话,出了门何处不要用钱,这银票东家给的正是时候,我就不跟东家客气了。”
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了,潘掌柜如何看不懂谢九九。十七八的姑娘被逼得只能招赘,还要扛起一个家,有防人之心是对的。
自己不过尽自己的心,她便觉得她待自己不够诚,羞愧得脸都红了。
说到底还是这孩子心软,不怕别人对她不好,大不了拼个你死我活也不是不行。就怕别人对她好,她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回这份好意。
“九九,我跟你大舅是一辈儿人,今天托大再咐你一句,以后在云客来你轻易别心软,对你好的人不管怎么着都知道你的难处,老想着要你心软的人,好不到哪里去。”
“潘掌柜的话我放在心里了,我就这会儿不自在,等过两天也就好了。您尽管放心,我这人厉害惯了,您想要我改我也改不了。”
一老一少,没了东家和掌柜的身份束缚,倒是比之前三年聊得更投机,谢九九都恨不得拍胸脯把潘掌柜留下来,潘掌柜也恨不得立马去信拒了那边东家,干脆留下来得了。
聊完了,听见前面热闹起来,收拾好心绪起身往外走,才又看不出方才两人刚掏过心窝子,什么留下来不留下来的,也就那么一说。
生意不好,不是完全没客人。要做掌柜,自然得在饭庄里支应着。
成亲了,头发得梳起来。大热的天多余的首饰不愿意戴,早上打开装包头巾的匣子,挑挑拣拣半晌,挑了一块淡粉色的丝绸纱。
把挽起的发丝包住,再用裴元自己做的银簪固定,配上珍珠耳环,瞧着简洁大方,站在当年谢德昌习惯站的位置,进来的客人便都知晓,云客来的东家是真的回来了。
或许是谢九九今年三下五除二把谢家收拾得够呛的事传得足够广,又或是谢九九骑马去裴家接亲足够霸气。
总之进来的客人无论是谁都客客气气朝谢九九拱手示意,谁也不当她是以前那个跟在谢德昌身后,天天在云客来里玩儿的小孩儿。
客人不算多,后厨的菜也出得快。忙过一阵谢九九躲到柜台后面,一边扒拉算盘珠子一边看着外面的街市,琢磨能有什么法子能把食客重新招揽回来。
谁知没等谢九九想到有什么办法能吸引食客,就瞧见承平急匆匆的从外面跑来,“大娘子,出事了。府城来了人,说是姑爷亲娘的娘家人找来了。”
谢九九成了亲,家里的
称呼都跟着都改了。大姑娘成了大娘子,黄娟成了夫人。谢文济和谢芝娘没成家,还按照之前的称谓,不曾有变化。
承平一路跑过来急得很,许是慌了神也不管铺子里还有食客,就急急把事情大声说了。
跟在后面一路小跑赶都赶不上的春儿,老远就听见承平的声音,气得想骂人又实在喘不过来,只得先去扶住脸色有些难看的谢九九。
裴元跟自己说过关氏的事,被贬谪的去了岭南的人家,时隔多年能来找一个半路病得只剩一口气的女儿,是不是好事还真不好说。
“裴元呢,他知不知道这事。”
“府城来的人先去的裴家。”
到了裴家见只有看家的老高头和水妈妈,一问才知道裴元自己做主把自己给嫁了。
“人是被老高叔带过来的,姑爷不在,已经打发曹勇去衙门那边了。”
自己跟承平往饭庄这边来,本是想悄悄把大娘子叫回去就行了,谁知承平这个小子慌脚鸡一样,没一点用!
定下跟裴元的亲事之后,谢九九想过裴家本宗不乐意,也想过关氏得着消息之后来闹。所以这门亲事裴元说他自己能做主,谢九九就再没提过别的。
就自家的条件,还想找个条件比裴元更好的女婿入赘是不可能了。好不容易两边都乐意,紧赶慢赶把亲事办完,这怎么刚把人弄回家,就出岔子了。
谢九九稳了稳神,收拾好心情,很快脸上就看不出有什么不高兴的样子,还伸手在承平肩膀上拍了拍。
“去后面喝点水,多大的事用你这么着急忙慌的跑来。找来了好啊,独木不成林,这事要靠得住以后咱们家又多了门能走动的亲戚啊。”
谢九九面上不露异色,把饭庄依旧留给还没走的潘掌柜和秦娘子,又耐着性子跟几个老客打了招呼,这才带着春儿从云客来出来往家中走。
到家的时候黄二舅已经带着两个表哥来了,老实巴交的汉子坐在前院门房外的条椅上,一见谢九九就先站了起来,“你大舅带着姑爷去镇上了,得下午才能回。”
“那就让高义去镇上找。”
二舅讷言,却最疼爱谢九九。从小谢九九就骑在黄江肩膀上这条巷子走到那条巷子,只要谢九九没逛够,黄江就不回家。现在姑爷家出了变故,哪能不着急。
“二舅别着急,不一定是坏事。”
不管来的人是从岭南还是京城来,能出得起路上的花费,还能在茫茫人海里把关氏找出来,这里面要花多少时间多少银钱,是谢九九都不敢想的。
“你这孩子,别哄你二舅。这么好的人家,能眼看着自家的姑娘给别人做外室,自家的孩子入赘给咱们当姑爷?”
要不说有时候老实人说话办事更不好拿捏呢,本来还想哄一哄家里人,没成想一句话就被黄江给戳破了。
“不是哄您,是哄我娘。等会儿进去千万别说了,这事等裴元回来再说,人家愿不愿意还不一定,关家就那么好回?也不一定吧。”
这话说得倒是有道理,黄江点点头就不说话了。
容县因为府城传来的消息,惊动了三家人。府城关氏住的小院子,更是被从京城来的人挤了个水泄不通。
捡关氏的寡妇姓周,关氏当年被周寡妇捡回去时年纪不小了,病得昏昏沉沉的时候被周寡妇问出身家世,也曾糊里糊涂的吐露过一些。
等到后来病好了养活了,两人反而默契的再不提关氏的出身。
关氏调教出来被裴家老三相中,也只囫囵说关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出身,周寡妇是关家的远方亲戚,后来家里落了难才让关氏来投奔了周寡妇。
这样的说法半真半假,反而更能唬人。裴三爷看中的是关氏的美貌和仪态,这么一个美人养在府外,弄一个小宅子,每个月给上十两银子就足够了,谁在意她到底是什么出身。
也正因如此,关家起复以后,几次派人来岳州找这个孩子,都一点消息都没有。
当年关氏病重,活着没活着都未可知。关家找不到也就不敢再找了,有时候找不到也是一种希望,家里人也好自己哄着自己,关氏一定是被人救了去。
不知道在哪个县哪个镇亦或是哪个村子里,嫁人生子过着平淡安稳的日子,要是孩子生的早些,如今恐怕都要做祖母了。
谁知,好日子没过两年,关氏的母亲庞氏又得了重病,去年年底请太医去府里看病,就说要是能熬过年底许是还有一两年的寿数,要是不好,恐怕也就是年前年后的事了。
当娘的亲手把女儿一卷席子扔在流放的路上,是万般无奈也是个大家都找个活路。女儿跟着走下去活不成,自己带着那么个病恹恹的女儿走下去,也活不成。
当时狠下了心,觉得命里注定。过后自己活下来了,又不知道多少次后悔,不该把女儿扔下。
就是活不成,也该让孩子在自己身边咽气。自己带到世上来的孩子,再由自己亲手埋了也算安心。如今这死活不知的,又怎么甘心闭眼落气。
心里顶着一口气,庞氏倒是真撑了过来。但毕竟是油尽灯枯的人了,再熬又能熬多久。关家只能再派人来找,这一次或是下了狠心,亦或是运气眷顾,总之是把关氏给找着了。
关氏是被裴老三养着的外室,却不是立不起来处处要靠着人的女子。
这会儿她听着来人说的话,脸上并没有多少喜色。这人只说关家洗脱了冤屈回了京城,说家里娘亲病重,只盼着再见自己这个当女儿的一面。
可关家到底是因为什么获罪,又凭什么能洗脱冤屈,洗脱冤屈和回京起复这二者之间区别大了去了。
只说娘亲想自己,想再见自己一面,却又不说如今家里还有哪些人。一个裴家,内里都几房争斗复杂极了,更何况是关家。
能找到自己,就一定是知道自己这些年过的什么日子。
娘亲想见自己,关氏并不质疑,但其他人呢,还想要见一个给人做了多年外室,甚至还差点成了暗门子的自己吗。
最重要的,来的两个管事从始至终都没有提及裴元。那是自己的儿子,是这么多年自己一直认定,在这个世上跟自己唯一血脉相连的儿子。
他们不提,是他们不想认,还是说不知道该怎么提。
当年一家子被流放,母亲把自己留在岳州是逼不得已,自己从未怨恨过。但自己这一生,苦的时候多乐的时候少,早不是关家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姐了。
她看着眼前的管事,心中担忧母亲不假,但更多的还是在心中飞速筹谋,是不是能借这一次机会,替儿子求来更多更好的前程。
第27章 第27章说没有用
高义找到裴元的时候,裴元正一手扒拉算盘一手登记造册。
县衙就这么多人手,下个月收的夏粮要全部入库造册,为了不耽误布政使司汇总,眼下整个衙门就该忙起来了。
特别是户房的人,一个个都忙得脚不沾地,连带皂班快班的捕快都抽调了一大半来帮忙。
裴元正拿着上一年的户籍册子核对,等书面上的对完,还要去田间地头核对,确保这些田地是真实存在的,没有虚报瞒报。
这些事光靠县衙这些吏员,每天十二个时辰不睡觉也做不完,这个时候各村的村长、里正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黄海专门挑了鹿角镇。
底下各乡各村的村长、里正都来了,在村上颇有脸面的人到了黄海跟前,谁都要陪几分客气,只有族爷家的老二,鹿鸣村现任里正站在不起眼的角落,一言不发地看着这边热闹。
谢家那族爷至今病还没好,本就脾气不好的人被气狠了,再听说村上的私塾已经办起来,幺叔爷当了塾长没来找他,一生气病就更好不了。
当爹的再不好,轮不到谢里正这个儿子来抱怨。但旁人不会管这些,人家都
围在裴元和黄海身边说话。
夸沈霁这个教书先生性子好,谁家的孩子送过去,不管学得多慢从来不骂人。又夸幺叔爷这个塾长当得好,一个个皮猴子被他管得老老实实的,谁都不敢闯祸胡来。
最主要的还是说谢九九的好话,说她这个谢家的当家人做的好,没忘了族里,给村上族里办的都是实事。
这个月份早稻到了要紧的时候,月底陆陆续续各家都要收割。收割完了马上又得把晚稻种下去,一年两熟听着富饶,干起活儿来也是正经能累死人的。
为此谢九九专门让双喜跟沈霁说了,这两个月每天只上半天课,剩下半天学生们都回家帮忙干活去。
乡下养孩子,除了三岁之前要人看着,三岁以后那就是见风长不用操多少心了。
农忙的时候五六岁的孩子能自己照顾自己,七八岁的女孩儿能在家做全家人的饭,还能把喂鸡喂猪的活儿一起干了。
十岁上的男孩儿就是半个劳力,不管是收割还是插秧,家里的活儿是肯定不能落下的。
要是农忙的时候不让他们回去帮忙,恐怕这私塾里的学生过不了多久时间就要少上一大半。
现在这么安排,大家伙才都觉得这样好,又读了书又没耽误家里的农活儿。
私塾是谢九九出银子办的,教书的先生是裴元的同窗,就连请了幺叔爷这么个镇山太岁看管那些皮猴子,花钱的也是谢家。
如此一来,大家伙提及谢九九和谢家,自然是只有说好话的,连同幺叔爷在村里的名声威望都高了许多。人家是塾长,那也是半个先生嘞。
作为谢九九的姑爷,裴元被隔壁几个村的里正村长围着一通好夸,都是想这位姑爷松松口,让自家村里的孩子也能去鹿鸣村读书。
可这事裴元能替谢九九做主吗,况且谢九九压根也不能同意。
且不说这个口子一旦开了,会有多少人想要把家里孩子送去私塾,到时候收了这家不收那家反而得罪人。
只说来回路上的安全问题,就不是人家家里大人拍胸脯三两句话保证,真的能保证了的。
一个村子里,住得再偏远也就那么远,出了事喊一嗓子周围总有左右邻舍出来帮忙。
出了村子,再是说就在隔壁,走过去也还有老远的路。有的村子甚至还得翻一座小山才能到,这路上来来去去出点什么意外,是谢家能负责还是沈霁能负责。
都不能,那这个口子就不能开。
不过这事不能回绝得这么硬,裴元只笑着说沈霁年轻,启蒙的时候最要用心,孩子多了教不过来,实在是有心无力。
这话一说出来,鹿鸣村的村长和跟着一起来镇上的幺叔爷先变了脸色。不用裴元再多说什么,这事从他们那儿就肯定是不成的了。
这事不行,大家伙也不纠缠,转头又围着黄海说起今年夏粮的事情来。
税即是粮,粮即是税。整个岳州府都近湖泽,一年两熟交的都是粮,这么多年交粮早成了一门学问。
粮食交上来之前,还有那么多道工序,尤其是要在坪上晒干,晒干了再把掺进去的沙子筛出来,这里面要是想要做手脚,能省下来的粮食,可都是自家的口粮。
这种事年年都有,往粮食里掺沙子掺稻壳,再不然不把粮食晒得太干,黄海是年年斥责,底下的村长里正是年年赔笑脸,最后这些粮食还不是该收都得收。
裴元不管那些,他只负责把要登记造册的文书弄好,书面上叫人查不出错处就行。
老百姓种一年的粮食不容易,都别看不起这些小心思,省下来的粮食说不定就能让一家子吃上一顿肉,这难道不要紧?
从府城到容县,裴元这几年觉得最不亏的就是当初为了赚钱来给衙门帮忙,埋头读书固然重要,有时候也得抬头看看这天下,看看这从未被写进史书子集里的琐碎小事。
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再稳重,想到这些心中也难免有一丝得意,觉得自己的谋划处处周全。
可命运最擅长的便是一个又一个的玩笑,还没等裴元偷偷走神想一想今晚回去能有什么好吃的,就远远瞧见高义驾驴车过来了。
高义聪明,来的路上就想明白了这事还是说不上是好是坏,到了地方不露慌张,只是附到裴元耳边,小声把这事给说了。
自己亲娘的娘家人找来了?裴元听了这话第一反应是疑惑,随即便把心里的惊骇强压下来。
“夏粮的事不好耽误,你先回去跟大娘子说,就说我知道了,让她把人留下来,等我回去了再商量。”
黄海见家里来人,立马转头拿眼神问裴元怎么个事。
“没事,就是镇上空着那宅子有人问九九还租不租,这不又问我来了。”
放屁,一个宅子租不租谢九九还能问到你这儿来?还非要高义从县城专门找过来。
裴元找的借口黄海是一个字都不信,他也知道裴元不说实话,那就肯定是这事还不好让人知道。他不多问,只拿手指点了点账册,让他专心办差,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裴元说的是回来再商量,谢九九真就不多问来人一句。
从府城到容县起码得要半天。这个时辰找来,肯定是一清早天还没亮透就出发了。谢九九让陈妈妈炒了几个菜蒸了白米饭,招呼人吃饭。
吃完了饭让承平把两人带去前院客房里歇下,而自己则留在后院待了半日,该吃吃该睡睡,大下午的睡了一个多时辰,直到金乌西沉,闻见厨房飘过来的饭香才起身。
洗漱梳洗过,出了房门站在廊下,正好碰上裴元和黄海从后院小门回来。
说是说先忙正事,哪里又真的能安心。下午抓紧时间把事情办完,镇上要留两人吃饭都没答应,一路紧赶慢赶的回来连正门都没走。
“来的什么人,态度如何,有没有为难家里。”
谢九九派高义去镇上找自己,只说是娘亲的娘家人来找,其余的一概不说,裴元就知道来的人肯定有什么地方让谢九九不满意。
“来了一个管事和一个小厮,两人身上的衣裳皆是上好的夏绸,寻常人家怕是都穿不起。”
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谢九九和裴元都没见过宰相。只看着来人从头到家皆体面,就知道这寻亲的关家如今一定家世不凡。
寻亲本是喜事,尤其关氏又一个人在外飘零多年。但她这些年来的经历实在算不上好,门第太高的家世,或许也不全是一件好事。
“他们只说了他们从京城来,是想要接……”谢九九顿了一下,考虑了一下该怎么称呼,“接娘回去。”
“不是说关家的老夫人病重,若这事是真的,确实该回去。”
“我也是这个意思,但娘不肯说回还是不回,只说让他们把你接去府城再说。”
裴家在容县只有裴雨伯这一支,裴雨伯一死,只要不是裴元主动往府城去,府城里的裴家跟容县这边基本就断了联系。
入赘的事,裴元把家里几口人嘱咐好了,沈霁又不是个多嘴的人,府城那边至今还一点风声都没收到呢。
“走,咱先去问问那两人,这事到底想怎么办。要是真得去府城,咱俩一起去,正好把潘掌柜也捎带上。”
谢九九眸色中有不小心漏出来的一丝不安,裴元看见了没追问。有些事问没有用,说更没有用,只有落到实处做到了,才能叫人安心。
裴元牵着谢九九往前院走,谢文济习惯着也要跟着姐姐去,却被黄海给拉住。这事跟关氏有关系,跟小两口有关系,旁人再掺和却没有好处。
“大舅?”
“别裹乱,你能有你姐厉害?等着看看情况再说。”
“大舅,要是姐夫他娘亲的娘家要把姐夫和他娘都带走怎么办啊。”
怎么办,要是真的能从裴老三手上把关氏要来的人家,裴元若心甘情愿跟着走,黄海扫了一圈自家妹妹和外甥,那还真是一点法子都没有。
第28章 第28章拿乔?谁不会~
谢家害怕关家找来,把到手的女婿带走。被安置在前院客房的韦管事心里也七上八下,觉得这次来岳州怎么事事不如意。
本来为了找到失散多年的姑奶奶就已经费了老大的劲儿,好不容易找到了,这么大岁数的姑奶奶还是个没正经出过阁的姑小姐。
一打听姑小姐这些年来的际遇,心就往下沉了一截。
哪怕给人当个姨娘呢,也比给人当外室说出去好听啊。偏偏这主儿还不是个好哄的人,人家有儿子,过继出去了又如何,真碰到事上了,人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儿子。
这次关家派了两个管事出来,二管事留在府城应付裴家的人,韦管事是专门负责替府上在外面办差的小管事,来容县请裴元这种‘小事’自然是他来跑腿。
“管事,您说这谢家也真有意思,都说了咱们是京城来的,为的是要接姑小姐回去。他们家倒好,表面上看着客客气气,其实防备得很。”
岳州府本就不是什么大府城,之前打听到关氏的消息,他们都以为说明了来意,大小姐肯定能马上答应跟着去京城。
毕竟关家的大小姐,和高州通判家老三养的外室,这两者之间身份差距说是天差地别,一点也不过分。
不想那姑小姐不是个好说话的,连要求都不提,只说先把儿子接过去再说。这就是摆明了要走可以,但是要带着儿子一起走。
他们也是到了容县才知道这位小爷竟然自己把自己入赘给别人家了,这消息打了两人一个措手不及,本来就复杂的事,这下就更复杂了。
“在府城的时候就听旁人说,大小姐生的那小爷模样才情都好,还是个读了书的。得了这么个姑爷,要是你你舍得放手。”
“管事说得对,不过这种事讲究个你情我愿,小爷自己答应的……”
“此一时彼一时,跟着大小姐回咱们家,在京城就再没有人知道小爷的出身。留在这儿?”
真不是韦管事自视过高,谢家不过一个小小县城里开饭馆的人家,能给小爷什么?顶天也就是读书赶考的银子不需小爷操心。
这算什么难事,说句不好听的,这点子银子自己和严管事凑一凑都能凑出来,如何就到了要堂堂一个男子汉入赘的地步了。
院子就这么大,两人说话声音也没有刻意压低。
前院有老吴叔坐在门房外面守着,一张矮竹椅一把大蒲扇,就这么认认真真的守着,隐约听见两人说话的内容,脸色难看得吓人。
倒是裴元和谢九九站在门外廊下听得认真,脸上并没有显露出明显的不高兴。甚至耐心等里面说话声停了,才推门而入。
事关娘亲的身世和未来,裴元没有跟两人绕弯子,拱拱手道了一句路上辛苦,便很直接的问两人的来意。
关氏和几个兄弟姊妹长得都很像父亲,而裴元长得又像关氏。
韦管事看着跟府里老爷和大爷都有四五分相似,眉眼舒朗神情冷峻的年轻人。原本还因为裴家生出来的几分怠慢之心,此刻也全藏了起来。
事情不算复杂,就是关家老夫人病重,死之前还想找到当年扔在半道上的女儿。
而不管是自欺欺人还是不敢多想,关家一家子都从来没提过要是关氏流落到脏地界或是做了暗门子该怎么办。
哪怕是庞氏,这些年来也只说害怕女儿日子过得清苦受罪,别的话一句也不敢提。
这次出来找人,两个管事得着吩咐也只有一桩,要是找到了大小姐就赶紧把人带回去。
在关家的设想里,要是关氏是流落在寻常甚至清苦人家,那么不管是给银子还是后面再帮衬着,问题都不大。
要是关氏落到更不堪的境地里去,其实更好解决。什么样的女人拿银子赎不出来。赎出来了带回京城,回了关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有谁还能知道关家大小姐在外面经历过什么。
偏偏关氏的情况是两边不靠,裴家再怎么说祖上也曾在京为官,现在二老爷在高州任通判,那裴三爷还用儿子换了个总旗的武职。
这么一来,想要顺利把人带走,除了关氏自己愿意,裴家这边不能得罪得太狠了,裴元怎么安置也不能马虎,桩桩件件都是头疼的事。
主子不在,管事的就不敢把话说得太死,除了要把关氏带走是斩钉截铁的,其他话多少都有些模棱两可。别说裴元,就是谢九九也听得只冒火。
“来找我,是因为娘不肯跟你们回京城,想要我帮着劝一劝。”
裴元沉着脸看向两人中明显为主的管事,脸上的神情多少有些不虞。还是搭在大腿上的手被谢九九紧了紧,难看的脸色才多少收敛了些。
“贵府派你们出来之前,可曾知晓我娘的情况。”
“不知,我们到了府城有四处托人打听,前后用了两个月才找着。前天找到姑小姐,当天就已经往京城去信了。”
“既去了信,不若等了回信再做决定。”
“这如何能行,夫人病重就等着姑小姐回去,小爷这话万万不行。夫人也是您……”
裴元神冷厉,就等着看这管事能说出什么话来。果然话说到一半卡了壳,只含混着说什么一定要念在母女亲情上,劝关氏跟他们回京。
裴元本也没打算从他们嘴里逼出什么话来,便是他们做了保事情也不是他们能做主的。不过是把他们的态度摸清楚,也就够了。
“再急,也不急在这两日。”真要是只剩一口气吊着了,这两个管事恐怕连裴家和关氏什么态度都不会管,直接把人带上船一路北上。
至于之后有什么麻烦,不说关家能摆平。那时候把母女亲情搬出来才更有用,母亲临终前就想见失散多年的女儿一面,不过是先把人带走了,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吗。
他们既然没选择这么干,裴元心里就把稳得很,要着急也轮不到自己着急。
“我成家了,要去府城自然是要带着妻子一起过去。管事若着急,不如现行替我回去给我娘传个信儿,就说我给她求了个好儿媳妇回来,我们随后就来。”
“小爷,这可不成啊……”
“时辰不早了,家里还有老小就不陪二位了,等会儿着人把饭菜送来,二位好生歇着吧。”
这就连关家现在在京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家他也好似半点兴趣都没有。他们两个不主动说,他就一句也不问。
韦管事还真就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憋憋屈屈在谢家住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天才蒙蒙亮便告辞回府城去。
另一边的关氏也一样,亲娘病重那就问亲娘的病情,别的一概不问。当天好几次严管事自己想要透露一些关家的情况,也被她用别的话岔过去。
真想要说,进门时就该说。发现自己不是个软柿子又想要拿家世来哄自己跟他们走?晚了。
关氏一口咬定了要把裴元喊回来,儿子回来了再说别的。
裴老三心里急得直跺脚,面上却依旧和颜悦色,一副体贴入微的样子,好像关氏就是他的正头娘子一般。
严管事找到关氏门上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裴老三还想要把人请回裴家去住。谁知留下来的这个姓严的管事面上客气,脚下却不曾动一下,眼神则一下一下地往关氏身上看。
裴老三一下子就明白了,人家高门大户,女儿流落在外给人做了外室,不管当初有多少苦衷心里肯定是不高兴的。
这不高兴不能冲着关氏去,不就只能自己受了。
裴老三心里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枉,可脸上依旧半点不露。
“时辰不早了,今儿就不留三爷在妾身这边宿,等他们把元哥儿带回来,有什么事到时候再商量吧。”
都说色衰而爱驰,关氏二十二岁生裴元,裴元今年十九,关氏也是四十出头的人了。再出色卓绝的容貌,四十岁的妇人又如何跟二八年华的女子相比。
早几年关氏就听说裴老三在外面又养了一房,那人好似还是女支院里的红人。
自那以后裴老三来自己这儿就更少了,来了也只吃顿饭并不做什么。她知道他还来,是因为自己给他生了裴元,也是自己动作之间带着大家闺秀的风范。
裴老三这人文不成武不就,从小比不过上面两个哥哥,要不然也不会只有他留在家中打理二房的庶务,连个不入流的官职都没给他谋来。
偏又是个要脸面的,总觉得两个兄长娶的都是官家女,只有他娶的妻子娘家是富商,这也能让他觉得抬不起头来。
当年他肯花大价钱从周寡妇手里把关氏买来,就是看中她的是官宦人家的小姐。
直至今日,都多大岁数的人了,还是时不时就要往自己这里来,看着自己规规矩矩的伺候他,过这个干瘾。
对此关氏平日不拆他的台,巷子里孩子,还喜欢把沙子泥土凑成堆当山珍海味,你是爹我是娘的过家家。
总之每个月十二两银子准时送到这小院来,就当是陪他闹着玩儿。
但现在不行,裴老三今日若是留下,关家的管事说不定就真要被裴家拿捏。
关氏说话依旧轻声细语,语气里却多了几分不容置疑。裴老三心中不快,又说不得什么。一旁的严管事已经极为识趣的起身往外走,他再留着就不像话了。
从关氏的小院出来,严管事带着两个小厮回了客栈。裴老三一路跟着送回去,看着几人进了客栈这才往回走。
关氏不松口,裴家一大家子、关家的管事和关氏,就只能干等着。却不想好不容易等到韦管事回来,没见着裴元,倒得了裴元入赘给谢家当了女婿的消息,可把众人惊了个够呛。
第29章 第29章府城
第二天韦管事一走,谢九九马上开始收拾行李。
给关氏准备好的孝敬都是早就准备好的,布料和茶叶是本地给长辈送孝敬时必备的,谢九九给关氏准备了两匹绸缎两匹锦缎,两匹杭绸,还有两匹松江细棉布。
茶叶是今春岳州当地的新茶,炒茶的师傅也是经年的老师傅了。是云客来用了好些年的茶师傅,专门给家里留出来的。
以前谢德昌每年都要往亲戚和朋友家里送一些,现在轮到谢九九还是这么个习惯,就连县衙里的几个老爷家都知道,每年春上谢家都要送茶来。
再有就是家里自己做的点心和干货腊货,和一些专门跟铺子里定的一些干海货。岳州不临海,这些东西不提前定下来,买都没地儿买去。
裴元跟在谢九九身后,看着她收拾这些东西,心中泛起一阵酸软涟漪。这人明面上什么都要丁是丁卯是卯的算计清楚,其实做起事来远不是嘴上那般。
就好比秦娘子,说是饭庄比绣坊的事情多,平时还要帮着她这个新掌柜支应客人,一个月工钱比在绣坊能多开二钱,一天三顿都能在店里吃。
四钱银子,听着比起秦娘子之前在绣坊的二钱好像多了许多,但其实云客来几个店小二都是四钱,秦娘子干的活儿却要比他们更细致更杂一些。
定下这么个工钱,是不让店里的其他人眼红,一个女人出来干活儿给得多了,对她来说不一定是好事。
但饭庄的生意,每天都有剩下的饭菜和食材。店里几个伙计跑堂只有一个成亲了且家就在县城的,剩下几个不是还没成家,就是家在底下镇上乡里。
这些人平时吃住都在店里,除了偶尔回家多少要从后厨拿些当日没用完的菜肉,其余剩下的秦娘子也能多少拿些回去,反正她不带第二天也不能再卖给客人。
这么一来,别说家里两个孩子,就连何奎的饭钱也能省出来。何奎在码头饭庄两头跑,哪里有活儿往哪里奔,一个月一、二两银子总能挣下来。
加上秦娘子的收入,一家四口在县城里过日子,眼看着就宽裕起来了。
谢九九回来跟家里人说起这个,只说是秦娘子能干,背后又有何奎这个在码头混老了的人撑腰,真有什么事吆喝一嗓子,何奎从码头带着兄弟过来也快。
把她放在饭庄里,就算自己有时候不去铺子里也能安心。
这理由找得冠冕堂皇,裴元却知道她只是看着秦娘子带着两个孩子,家里家外的操持不容易,心软罢了。
心软的谢九九,这会儿心里还指不定怎么忐忑,生怕自己这次去府城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
“你放心,我娘去不去京城都未可知,她去我也不会走,定不会叫你招一场女婿落得一场空。”
“嗯。”
从关家的管事找上门来到现在,谢九九就显得格外沉默。
在后院安抚母亲和弟弟妹妹时,谢九九找的理由是,这毕竟是关家的事,即便是裴元也不好多插嘴什么,咱们又怎么好显得过于在意。
但她心里又怎么可能会没有担心,自己跟裴元这一场夫妻之间,非要说有多深的感情,没了他自己就活不成,这话不说旁人不信,就是自己也不信。
没有那么深的感情,自己又凭什么留住人家。两人成亲之前一条一条写在婚书上,自家可以给他的所有东西,关家都能给,自家给不了的身份体面关家肯定也能给。
跟着关氏回京城,做关家的表少爷,还是留在容县做谢家的赘婿,换做是谢九九来选,谢九九还真就不敢把答案说出来。
东西收拾好,明天搬上马车就能出发。
这一次去府城不知道要留多少天,谢九九看着大大小小好几个包袱皮,背对着裴元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好脸上的神情,这才转过身来推着裴元从次间出来。
“什么空不空的,我又没问你。今天赶紧去县衙把要交代的事情交代清楚,你不在大舅用谁都不顺手。我去一趟铺子里,明天让潘掌柜跟我们一起走。”
谢九九不接这个茬,裴元也不再提这事。
第二天早晨在家里吃了早饭,出门坐上马车绕路去潘掌柜家接上潘掌柜,好像这次去府城,真就是去见见关氏给她这个长辈请安,其余的什么都没有。
从容县到府城,马车走了大半天。连中午饭都是在路旁的茶摊上,要了茶水就着早上陈妈妈新做的饼子,把肚子填饱就算完了。
谢九九上一次来府城还是十岁那年,谢德昌来府城办事,出门的时候被十二岁的谢九九噘着嘴堵着门不让走。谢德昌拿女儿没法子,只能把她也带上。
十岁的小孩儿还没开始长个子,小小的一个人儿被爹牵着走在府城里,看什么都新鲜。
多年过去,身边的父亲变成了丈夫,谢九九还是看什么都新鲜,却不能再拉着身旁人的衣袖,叽叽喳喳的问,这是什么那又是什么。
马车一直走到关氏住的小院门口才停下,小宅子就四正四方的一进,关氏带着儿子和一个伺候的丫头住了好些年。
裴元被过继出去之后,关氏把同住在一条巷子里的一个老寡妇给找了来。
那寡妇只有一个女儿也嫁人了,不是不管她,但婆家不在府城,一年到头回来的次数就有限。
关氏一个外宅,带着小丫鬟过日子不成,干脆把唐寡妇给请过来一起住。跟着关氏一起吃每月还给二钱银子,就是借借她的身份挡住别有用心的人,能过个安生日子。
唐寡妇说是老,其实也才五十来岁。从年轻时开始守寡,独自拉扯一个女儿长大。
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唐寡妇年轻的时候据说长得也好,为什么她能守得住寡,一来是她自己没心再嫁,二来是这个人的性子颇有些油盐不进。
年轻的时候叫泼辣,年纪大
了便成了一副凶巴巴的样子。眼睛看人总带着几分挑剔,因为老皱着眉头看人,年纪大了眉心正中间都多了一道深深的竖纹,看上去就更凶了。
有这么个守寡几十年为人正派的寡妇守着门,即便儿子不在身边裴老三很少过来,关氏门上也没人敢来造次。
马车刚在门口停下,坐在门旁拿着个簸箩做针线活的唐寡妇立马就抬起头来,凶巴巴的样子把赶车的何奎都吓了一跳。
何奎这次是专门把手头的活儿放下跟着过来,用他的话说就是承平和高义他都看不上,都是毛还没长齐的小子,当不得用。
还是裴元赶紧从马车里先下来,唐寡妇看见是他脸色才缓和下来。
随即想起裴元自己把自己招出去做了上门女婿,脸呱嗒一下又垮得更难看,“你这孩子,怎么敢这么自作主张,你娘知道这事都哭了好几轮了。”
谢九九跟在裴元后面,正准备从马车上下来,听见这话顿时不知道还该不该下马车。还是裴元转身半扶半抱着把人从马车上抱下来,才解了她的尴尬。
“唐大娘,我都多大岁数了,家里祖父去世我便是顶梁柱,自己的事自己不做主,那怎么能行。”
唐寡妇有唐寡妇的好,是个嘴硬心软的人,关氏跟她一个屋檐下生活裴元放心。
但她也肯定不能接受自己入赘的事,说不通的事就不要说,裴元向来不会在这种事上浪费时间。一声祖父,提醒这大娘自己是已经过继出去的儿子,也就够了。
小院子不大,进门就是三间正房带两边的厢房,中间围出来一个小小的院子,裴元在门口说的话,里面的人没全听清也听了个大概,一屋子人除了关氏都挺尴尬的。
韦管事是昨天回来的,带回来裴元入赘的消息,让一大早就来了关氏这边的裴老三变了脸色。
大户人家的管事都机灵,一大早从谢家出来没直接回来,而是找人打听了一下裴元入赘到底因为什么,别是被谢家给骗了。
真要是被骗被逼的,如今裴元身后有关家,一个县城里的小小的谢家怕是想留也留不住人。
谁知人家还真就是自愿的,事情的原委县城很多人都知道做不得假。这是说到底就是裴老三想要总旗的武职还不肯大方,把儿子往裴雨伯那里一推就不管了。
想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裴雨伯怎么也要留些家底给裴元。哪知裴雨伯是个真敢花的,裴元也是个实心眼子。靠人家得了个清白的出身,就真把家底子全贴进去了。
人死了留下一堆烂摊子,想读书又一直被俗务缠着,要赶考手里多余的银子一分都没有。马上二十的男子没成亲的也不多了,不入赘怎么办?
他自己不给自己谋一条出路,还真就没人替他操办了。
儿子先是成了别人家的嗣子,后又成了别人家的女婿,裴老三此刻多少有些坐立不安。
他再不是个玩意儿也怕看见儿子跟在妻子屁股后头进来,上门女婿嘛,在裴老三这样当了大半辈子爷的人心里,就是这么个形象。
他坐着没动,只有关氏起身迎了出去。
昨天刚知道儿子给人当了上门女婿时,关氏也是又气又急。一夜枯坐后,把眼泪擦干把心情收拾好,至少谢九九见到从屋里出来的关氏时,看不出她脸上有半分怒意。
第30章 第30章“这么热的天,一路……
“这么热的天,一路上不好走吧。”
木已成舟,亲事已然做成了,自己高兴不高兴不要紧,要紧的是儿子顺心不顺心。
当初过继裴元,自己觉得是为了儿子好,没吵没闹就这么把儿子推出门送走了。
本意当然是想他往后路走得更顺些,不曾想儿子在外面报喜不报忧,过得并不好。现在儿子自己选了入赘这条路,以后能不能好,关氏不敢再轻易下定论。
但她清楚一点,眼下自己不能给儿子和他妻子之间添堵下蛆,自己这点不高兴,咽不下也得咽,笑不出也得笑!
“是九九吧,昨天听从县城回来的人夸你大方懂事,模样又标致。我还道元哥儿哪有这么好的运道,能得这么个样样皆好的妻子。”
谢九九外表很能唬人,明眸皓齿唇红齿白,笑盈盈的一张脸杏眼弯弯,糯团子一般站在裴元身侧并不张扬跋扈,只有没有错后裴元半步的站位,能看出来这对夫妻的地位。
“娘说这话太客气了。”
谢九九笑着任由关氏牵住自己的手往屋里走,“早就该来给娘请安,是我家的事一件接着一件才给耽误了。”
“加上我俩这事办得实在不周到,生怕长辈责怪,一来二去的拖,拖到今天才来,都是我和远舟的不是。”
开口只说是自家的不是,主动把入赘没有告诉关氏说成是不周到,却半点不说裴元入赘这事儿错了。
又只说今天来府城是为了给关氏请安,至于关家的事谢九九提都不提,好像这只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一件事,半点儿不上心不着急。
“远舟这孩子离了我,就只知道报喜不报忧,他在容县过的什么日子我是全然不知的。”
关氏也曾经托人去容县看过裴元,守孝期间本就不能铺张浪费,裴元再拮据又不曾亏待了家里人,外人不问究竟确实看不出他的日子过得有多不好。
“入赘的事他没告诉我,是怕我不同意。”
两人进屋,关家两个管事都站在一旁规规矩矩,再怎么也是姑小姐和姑小姐生的小爷,不能说当奴仆的在主家跟前托大。
只有裴老三黑着脸坐在一旁,听着关氏说起入赘的事,一副愤愤然的模样。
“我也不瞒着你,要是这孩子提前把这事告诉我,我是肯定不会同意的。可如今这事已然成了,我就只有盼着你们把日子过好的心,你们日子过得和顺了,别的都是次要的。”
“这话远舟也同我说过,前两天韦管事去县城肯定也打听了我家的情况。
我招赘是不得已而为之,我和远舟的婚书也已在县衙存了一份。往后我忙铺子里的事,远舟专心读书,日子自然是要越过越好的。”
何奎和曹勇跟在后面,把大包小包的东西从马车上拿下来,光是那些布料就来回搬了两趟才搬完。
关氏不是没见过好东西,谢九九准备的布料不能算顶好的,但绝对是谢家这个档次能拿得出手最好的。
没有打肿脸充胖子,或是故意拿银子来以势压人,这就是要跟关氏好好相处的意思,并没有因为她是外室就不想认这个婆婆。
本来觉得是谢家占了自己儿子便宜的关氏,看着谢九九这幅做派,心里的不满不由减了两分,连一直在院子里指挥曹勇何奎干活的唐寡妇,眉心的竖纹好似都没有那么深刻了。
东西有何奎他们归置,不用多管。裴老三和关氏本也不算夫妻,儿子是成亲了但儿子也早就过继出去了,见父母再有什么礼数这会儿也挑剔不着。
裴老三倒是想教训儿子,可还没张嘴就先被谢九九带着挑剔和沉甸甸的眼刀子给堵了回去。
不是怕了谢九九,而是他有些拿不准谢九九到底是个什么性子。
要是当着关家人的面,她这个当小辈儿的不管不顾的挤兑自己,自己能怎么办?怎么办都丢人。只能先忍着气儿,把关家的事先办了再说。
裴元和谢九九在屋里一坐定,严管事就忍不住把来意又跟裴元说了一遍。
“好叫小爷知道,老夫人和家中大爷、五爷都盼着姑小姐回去,老夫人去年病重,病中更是一直念叨着姑小姐。
说句僭越的话,上了年纪的人,今日睡下明日还能不能起来又有谁知道,小人们这次出
来找不到姑小姐便罢,找到了不赶紧回去,若是赶不上见老夫人最后一面,想来也是一桩憾事。”
宰相门前七品官,关家还没出个宰相,但关家的二管事出了府门走到哪儿也是老有体面的爷们。这次伏低做小等了几天早有些不耐烦,对裴元说话自然颇有几分不客气。
裴元见他这样也不恼,点点头理了理袍角,起身走到他跟前居高临下俯视着,“你说你家着急找我娘,那为何找来了却处处语焉不详。”
“你来寻人却不明说关家如今到底什么境况,你说没说你家如今在京城是何等家世,家中还有何人,接我娘回去见老夫人一面,见过之后呢。
是留在京城还是送回来,要是送回来那这次去京城就是去探亲的。要是留在京城又该以什么名义,是你关家把流落在外的姑小姐接回家,还是……”
裴元看了一眼坐在一旁脸色难看的裴老三,又看了看自己的娘亲,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把话继续往下说,“还是以裴家三爷外室的身份接回去,你们什么都不说清楚,我娘凭什么跟你们走。”
两个管事千里迢迢从京城到岳州,要说关家老夫人不想女儿,肯定是假的。
可他们难道从未想过女儿要是真的活着,是靠什么活下来的?被好心人捡回去收养,好好养大然后嫁做人妇,那可不是委屈,那是天大的运道。
自己的娘没有这样的运道,自己和娘也都不是听别人说几句话就会什么都不管不顾跟着走的人。
或许这两天娘背地里也盼着骨肉团聚,但盼过了也就过了,不是十几岁什么都不懂什么都能不顾的姑娘了,方才在院子里母子两个一对眼,裴元就明白关氏到底是个什么打算。
“一个病得只剩一口气的女孩儿独自流落在外,贵府是真的从没想过我娘这些年该是什么境遇?恐怕是不敢想,想了也不敢说罢了。
贵府的主子们没说,两位管事就不敢自作主张,只能意会主子们没说出口的意思,先想法子把人带回去,至于其他的那就到时候再说。”
可关氏不能跟他们到时候再说啊,这些年给裴老三当外室,难道是什么好名声不成。
再这么黑不提白不提的跟着关家人走了,旁人哪里知晓内情,还不知道要说出多难听的话来编排关氏,就连裴元也免不了被卷进来。
一个给人做了二十多年外室的女人,都徐娘半老还闷声不响不见人影了,到时候众人是相信是关氏的娘家找来把人接走了,还是别的更香艳更不堪的流言,猜都猜得到。
被说中了打算的严管事脸上的神情有些讪讪,“小爷说的事情小的们想过,本是想着先把姑小姐带回府,等日后再派人来解释……”
“都说身正不怕影子歪,这话在理却也不在理。”
裴元没等严管事把话说完,就冷着脸打断了,“人言可畏,流言兴起时用不着证据,一夜之间就能满城皆知。之后你们再想要把流言澄清,就是难上加难!”
懒得继续跟他们掰扯这些,裴元转身重新在谢九九身边坐下,“贵府想要带我娘走,得跟裴家说明白,得名正言顺的接我娘走。”
“我娘没嫁过人,关家把人接回去我娘便只是关家的女儿,跟裴家、跟岳州,往后就没有半点关系了。”
是了,关氏没嫁过人,她这些年就是没名没分的跟着裴老三。
关家真要接人回去不是不行,但得名正言顺的接,得叫人知道关家清楚关氏这些年的境遇,还愿意认这个女儿,得叫街坊四邻和裴家知道,从今往后关氏就跟裴家没有关系了。
这么着,关氏回京不管是在关老夫人跟前伺候尽孝,还是关家养着她这个姑小姐,亦或是关氏自己在京城另立门户自己过日子都行。
但关家眼下明摆着从没想过怎么替关氏周全,他们只是想把人带回去哄着关家老夫人安心,关氏以后是好是歹对于关家来说,倒也不是全然不在意。
不过他们骨子里就透着一股傲慢,傲慢得连想都不愿意想自己的母亲会有如何不堪的遭遇,傲慢得以为把人带上一走了之,就能抹去母亲这几十年的人生。
裴元的话严管事听懂了,他本以为关氏一口咬定非要把裴元找来,裴元端着架子连跟着老韦一起回府城都不肯,肯定是想要关家把姑小姐母子两个一起带回京城。
甚至昨天晚上严管事和韦管事两人都商量好了,姑小姐要是非要带上裴元那就带上。
府里还有几个偏僻的小院子,收拾出来让裴元住着,就当是投奔府里的亲戚,也不是多为难的事。
当年关家遭贬,被关家牵连的亲戚朋友也不少,后来关家起复来投奔的关家或多或少都得帮衬一二。哪怕裴元是想借着关家的势,跟谢家把已然成了婚事给退了,也算不得什么不能办的大事。
“不行!”却不想一直坐在一旁没说话的裴老三却突然插嘴,一脸阴沉的看向裴元,“你娘跟了我大半辈子,如今你连商量都不跟我商量,就要别人把你娘带走,你这安的是什么心!”
这话一出,别说关氏和裴元皱眉,就是一直坐在一旁没说话谢九九都以一种十分惊诧的目光看向裴老三。
人家关氏那是跟了你大半辈子吗,那是不得不被你买回来圈在这个小院子里,当个玩意儿圈了大半辈子。但凡真把关氏当个人,带回裴家当个姨娘,也比现在这样强吧。
现在跳出来说这个话,难道还指望关氏和裴元感念你的情不成?这人脑子里想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