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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第31章打狗要看主人

    或许是众人的眼神过于不加掩饰,裴老三有些恼羞成怒。

    眼睛顺着屋里的人看了一圈,最后落在裴元身上,几乎是噌一下从椅子里跳起来,手指哆里哆嗦指着裴元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是老子生的,没有老子哪来的你,从出生起老子是缺你吃了还是少你穿了。

    你自作主张入赘去了别人家也就罢了,还敢反过头来撺掇你娘抛夫,这是哪门子的道理。你娘说要供你读书,读了这么多年就读出你这个没人伦的混账!”

    “裴三爷,这怎么话说的。你既知道远舟已经入赘到我家了,怎么还好当着我的面这么骂人。难道裴家没有出嫁的女子,难道裴家的长辈平日也是这么当着女婿的面骂你家女儿的?”

    裴老三是个混球,骂起人来不管不顾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本朝把孝道看得极重,要不然也不会裴元给裴雨伯结结实实守了三年孝,大家伙就认他是裴雨伯这一支的嗣孙,至于他之前是不是外室子,反而不那么要紧了。

    裴老三是裴元的亲生父亲,这也是眼下谁也不能更改的事实。

    裴老三不用裴元的供养,可要是裴老三真的到处宣扬说裴元不孝没人伦,裴元别说科举,就是日后再要读书,恐怕好一点的先生都不会收他。

    谢九九不想插手裴家和关家的事,但她不能让人骂到裴元头上来。打狗都得看主人,他裴老三太没有分寸了。

    “你!哪里来的小家妇,一点规矩也没有。”

    “容县谢家的女儿,你待如何!”

    谢九九拉过裴元藏到自己身后,裴元被她要高大半个头,又不是个文弱身子,这么挡又能挡得住什么。

    偏谢九九生来一副霸道性子,凶起来那股恶狠狠的劲儿还真有些吓唬人。至少裴老三就没再继续数落裴元,说出更加不好听的话来。

    而是转身看向关氏,哪怕强压着火气也忍不住显露出三分颐指

    气使和无端的傲慢。

    “五娘,你来说,这事该怎么办,难不成你也要舍了我和元哥儿。你可想好,你要是真走了,往后再想回来见儿子可就难了。”

    “别叫我五娘!”被周寡妇收养的女孩儿不止关氏一个,她是大户人家养出来的小姐,底子好身段也好,那几年除了琴棋书画,周寡妇还教了她跳舞。

    她不想学就得挨打,被打得死去活来的再不想学也都学会了。

    碰上裴老三的时候,他喊她的是舞娘。后来被他收做外室,舞娘实在不好听才成了关五娘。关氏从未告诉过裴老三,自己有名字,从来不是他的什么狗屁五娘!

    关氏站起身挺直腰杆,却是径直走向严管事。

    “当年母亲把我留在岳州,我这才留了一命。按理说家中找来,我这个做女儿的半句多话都不该有,就得跟着两位管事回家,伺候在母亲身旁,才能报她生我一场又救我一命的大恩。”

    “可你们也瞧见了,我走不了。我这么不明不白的走了,我儿子的前程就毁了。”

    “生了孩子才知道儿女都是债,这辈子就当是我欠了爹娘的。还请管事送信回京,替我禀明一切。若愿意便想法子光明正大的来接我,若不愿意……”

    关氏看了一眼裴元,又往门外看了一眼。小小一个院子圈了自己二十多年,以前半夜想起来都觉得愤懑不平,现在好似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关家要是嫌弃自己这些年的遭遇不愿意认,关氏也没想过要纠缠。已经这么稀里糊涂的过了二十年,再这么过下去,其实也不是忍受不了。

    “若关家不愿意,这事就该父亲出面,想法子替我娘把这件事说清楚。”

    但裴元不可能再让关氏往后缩,事情都已经闹到这个份上了,说什么都得有个结果。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说的就是眼下。

    “父亲,娘的事我早就放在心上琢磨了,倒不是今日才想的。”

    要不说谢九九觉得自己跟裴元相配呢,这心眼子寻常人还真没有。裴家觉得自己占了便宜,从裴雨伯那里把总旗的武职给拿了回来。

    而裴元则是早早的就已经想到了要拿裴老三头上这个总旗的武职做文章,只不过之前是想等自己考中了秀才,至少他说话有人听了,再提这事。

    现在既然有关家当大旗,裴元自然想要让关氏早点脱离苦海。

    “本朝律法,朝廷官员纳妾需符合礼制。并且纳妾需经正妻点头,外室是不被承认的。”

    说到外室二字的时候,关氏的腰杆子都往下塌了塌,还是谢九九把人扶住了,悄悄伸手扶在她背后安抚着摩挲了好几下,才没叫她当着裴老三的面塌了气势。

    “以前您身上没有官职,在外面在养外室,除了三夫人没人会管这事。”

    现在不一样,虽说总旗这样的低阶武职不起眼,裴老三平时也很少去卫所,有什么事情花点银子让下面的人帮他干了就行了,但总归是有人管着了。

    “也就是眼下天下太平,家中老爷还在高州任通判,没人会在这些小事上跟您计较。但纸包不住火,即便关家因为我娘做了外室不认我娘,这事您以为能瞒多久。”

    等外人都知道了,要么你裴老三这几年把整个卫所上上下下的人脉人情都维持住了,要不然就免不了有人要拿这个事跟你做文章。

    想要遮掩,是没法遮掩了的。裴元这么大个儿子杵在这儿,说什么都不好使。可要是你能主动把这事给料理干净,以后就是有人要找你的茬儿,关家就不会站干岸。

    要不然,满朝文武这么多人,谁能保证谁家能世世代代永保富贵。哪天犯了事全家遭贬不说,亲生骨肉还得一辈子给人当外室当个玩意儿。

    雷霆雨露皆是圣恩,这种事怪不了皇上上官,难道还迁怒不了你一个高州通判家中,没考过功名只有个世袭总旗武职的裴老三吗。

    更别说这个武职承袭得还不光彩,真要丁是丁卯是卯的较真,这个武职得是裴元的,跟你裴老三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毕竟是给裴家二房管了多年庶务的人,后半截话裴元不说裴老三也懂了。当下的脸色很不好看,但再不好看态度也肉眼可见的缓和下来。

    不说不答应也不说答应,只说这事得送信去高州,该把事情跟家里长辈禀明再说。

    这话说出来,谢九九没忍住低头嗤笑了一声。

    当年在外面养外室的时候没见着这么听话问家里长辈,现在外室身份变了,想留留不住了,这下想起来家里还有长辈了,怎么这么逗呢。

    不过笑归笑,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关家的管事和裴家的三爷都拿不定主意,都要写信等个回音,那就只能等。

    关家两个管事回客栈去,裴老三耷拉个脑袋回裴家,只有谢九九陪着关氏吃了顿饭,安安心心留在小院里住下来。

    裴元的屋子关氏一直留着,被褥都是昨天夜里关氏提前换好的。明明也不乐意儿子招赘给谢家做上门女婿,关氏还是什么都准备好了。

    谢九九在床边坐下,手指轻轻拂过蓬松的被子和柔软的褥子,被褥上还有淡淡的皂角香和太阳的味道,一摸就知道这些用的盖的都是经常拿出去晒过的,才会这般舒服。

    “你也别着急了,这两个管事做不了主,裴三爷这一下子肯定也下不了决心。等着吧,等京城和高州的信回来再说。”

    其实要是自己是裴老三,今天这事当场就得答应下来。哪怕关家这俩管事不愿意,也得想法子逼着他们愿意。

    关氏多大岁数了,留下来给你当外室两人之间没有那档子事,两人之间又还有裴元这个亲生的儿子维系着,怕什么。

    顺水推舟做个人情把关氏好好送回去,以后真碰上什么要命的事,关家不说尽心尽力,也不会站干岸一点都不管。

    现在这样黏黏糊糊要答应不答应的拉扯犹豫,之后就是什么都依了关家的,关家也不会记他这个好,这又是何必。

    “我不着急。”裴元拿过蒲扇挨着谢九九坐下,“原本我是想着,要是我能早日考取功名,也能让我娘早日脱离了这个小院。”

    跟着裴老三这么不明不白的过日子有什么好,在裴元的设想中,以后自己有钱了就给关氏买个小宅子,立了女户找个丫鬟找个婆子伺候着。

    “我要是能考上,能留在京城就想法子在京城买,要是得外任就在任上买。我这样没什么根基的,一旦外任为官,听他们说几十年不回了京城也是常事。”

    “宅子不必大,离咱们近一些就行。隔三差五过去看看,缺了什么给补上,难道不比如今的日子强。”

    裴元是个很有分寸的人,这是谢九九跟他成亲以后最大的感受。

    关上门的时候,幔帐放下来,床帏之间简直浑闹得没个边。

    好几次谢九九都想问他,他书房里那么成箱成箱的书里是不是也偷藏了春宫,还得是比自己手里那画册要更稀罕更要命的,要不然怎么就那么多花招,折腾得人腰酸腿疼!

    等出了门,就再没人看得出他也有那般放浪形骸的时候。

    家里母亲觉得这个女婿端方知礼,文济觉得他这个姐夫博古通今才情特别好,就连向来对谁都淡淡的芝娘,这次出门前都主动拉着谢九九,嘱咐她出去一趟千万别把姐夫落外面,一定要把人带回去。

    娘和弟弟妹妹这个态度,就说明家里多了裴元她们依旧过得自在,自在得家里人生怕裴元因为关氏的变故,就这么稀里糊涂的离了谢家。

    “其实……”

    “诶,有些事我与娘子虽没在成亲前提及,也未曾写在婚书上。但我以为这些事你我之间都有默契,有些话不能说,有些事不可为啊~”

    蒲扇的风大半都扇在谢九九身上,后背的薄汗渐渐收了。

    谢九九拿过点心匣子里装的花生剥开,把皮给搓了放到裴元手心,“那我以后可就真不提了啊。”

    关氏的情况特殊,裴元再

    是入赘的姑爷,以后他要带着他亲娘一起住,谢九九也不能硬拦着。可现在他主动这么说,谢九九自然乐得不跟婆婆一个屋檐下过日子。

    “快别提了。”裴元笑着把煮过的花生米扔进嘴里,搂着谢九九安心睡下,“放心,这事肯定能成。”

    第32章 第32章鬼精鬼精的读书人

    能成什么?在小院住了几天谢九九就明白了。

    这种事就像裴元所说,难道裴家不说关家不说,哪怕谢家和黄家都不说,别人就不知道了吗。

    光是关家两个管事来了岳州,以关家的名义托的关系找的人就不少,现在关家的姑小姐找到了,这事能瞒着人家吗,就是想瞒又如何瞒得住。

    便是除开那些人,就连一直对裴老三在外面养外室装聋作哑的正妻蒋氏也知道了。

    “三爷,有些事您真的不打算同我说一说?哪怕通个气儿呢。”

    蒋氏的娘家在府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家里是世代贩卖药材的大户,家里光是往西南去的商队就有好几条。

    要说银子,每年跟淌水似的往家里赚真真一点不夸张,唯一的缺憾就是家里没个读书出仕的人。

    前些年也捐了官,可或许世上没有样样好的事情。早年捐了官的叔叔还谋了个实差,却不想人还没到任上,就遇着山洪死在半道上。

    后来蒋氏的哥哥捐了个七品的武职,原想着这次就花钱买个体面,把卫所上下的关系处好,家里生意上有什么小事不用再托别人,自家抬抬手解决就行了。

    谁知哥哥的官也只当了三年,蒋氏十五岁那年她哥哥和卫所的同僚出去打猎,说不清发生了什么,她哥哥从马上摔下来,被送回家只熬了三天,就也死了。

    家里的爷们因为入仕接连丢了性命,本就迷信的生意人家自然更加认定家里没有出仕为官的命。

    但没有这个命,也得替家里多寻些靠山。

    当时蒋家给蒋氏说的亲事也是城中富户,就因为哥哥去世家里又不肯再让男丁入仕,只能悔了蒋氏的婚约,转过头来把她嫁给了裴家二房的老三。

    裴老三从年轻时起就是府城里小有名气的纨绔,读书不成还整日流连烟花之地。

    听说十四岁就学会给女支院里的花魁点灯笼,十八岁没能把亲事给定下来,就是因为只要随便一打听便知道裴三少爷院子里,养了好几个通房。

    正妻没过门,就先养了这么多通房,这是什么狗屎名声。裴家再是地头蛇,家中也一直有人在做官,但真的愿意拿亲生女儿去填裴三这个坑的,还是少之又少。

    再说裴三自己也挑拣呢,想跟两个兄长那样娶个官家小姐,又想要娶个貌美如花温柔小意的妻子。这也想要那也想要,拖拖拉拉到了十八也没能把亲事定下来。

    直到碰上蒋家,看上裴家二老爷官场上的前途,愿意给蒋氏远超出一般情况下的嫁妆,两人的婚事才这么做成了。

    都说当年蒋氏嫁过来时,是实打实的十里红妆,不说珠宝首饰布料绸缎这些,光是田产和银票都装了满满一个大匣子,更不要说那一整套红酸枝的家具。

    当时人人都说裴家老三娶了个极金贵的媳妇,可金贵有什么用呢,蒋氏再厉害,过了门就把院子里几个通房都打发了,也不耽误裴老三继续往家里纳妾。

    连着纳了三个妾,一个被蒋氏规训得平日里连抬头都不敢,出门走路都只低着头,见谁都不说话。

    还有两个,一个生了个儿子,生完就死了。另一个一直无所出,这些年在裴家活得就像个透明人。

    蒋氏厉害,裴三当然知道。但裴三这些年管着家里的庶务和田产,蒋氏和蒋家多有助力。几个妾室罢了,她乐意往她们身上撒气,裴老三犯不着为了她们跟蒋氏翻脸。

    当年得了关氏以后,他才说什么都不肯把人带回家里。带回去了,多新鲜的美人儿都得被蒋氏弄得朽木一般,有什么趣意。

    现在看着冷着一张脸,早没了刚成亲时那般鲜艳容颜的妻子,裴老三哂笑一声,半点假样子都懒得做。

    “夫人想我说什么,关氏什么才情什么姿容,我要是带回来她如今活没活着都不好说,关家的人要是只找到个坟包,恐怕你和我这会子也不能安然坐在这里计较这些。”

    在裴老三心里,落得现在这般两难的境地都是蒋氏不大方。

    当年她要是容得下关氏,自己把她纳进府里来,现在得是关家捧着自己感恩戴德,给了他家女儿一份安稳日子。

    如今可好,自己外面宅子买了银子花了,女人儿子都养了还落不着一个好,人家还觉得是自己怠慢了关氏。

    白天的时候裴老三被自家亲大伯叫了过去,问的也是关氏的事。做长辈的不好问侄儿怎么安置他的外室,人家只问关家的管事在府城的这段日子,他怎么招待。

    也就是到了今天,他才知道关氏的长兄官拜工部左侍郎,弟弟是两榜进士在翰林院为官。还有个妹妹,当年跟着家人走到了岭南,就嫁在了岭南。

    后来没有跟着回京城,据说家中丈夫在市舶司里做副提举,官职不大但管着进出口的所有货物,这里面的油水能有多大,裴三连想都不敢想。

    “夫人以为我在外面要风得雨,可你看看,要是关家不想我知道关家的底细,我就是四处打听也打听不来。还得是大伯找了府衙里的二老爷,他托人去打听才打听出来。”

    没被裴大老爷叫过去之前,裴老三不是没想过把关氏强留下来,亦或是借着关氏的东风搭上关家这艘大船。

    现在?现在裴老三已然有些后悔那天怎么没直接答应下来。就是关家讲究脸面不愿意大张旗鼓的把关氏送回去,自己也得想法子促成这事啊。

    要不然自己就彻底成了关家如鲠在喉的那根鱼刺了,哪天想起来哪天都不舒服,哪天忍不下去想要把这根鱼刺拔了,哪天自己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那老爷明儿再去关氏那里看看?”嫁给裴老三这么多年无所谓好不好,蒋氏眼下在意的是关家。

    本是想看看裴老三能不能攀上关家,自己生了两个儿子,他们跟裴元不也算兄弟嘛。要是裴元跟着关氏去了京城,那自己的儿子是不是也能跟兄弟亲近亲近。

    想得挺好,被裴老三这么一打岔心气儿就散了大半。可再得罪人事情总得往下办,反正去伏低做小的又不是自己,裴老三憋屈,那就让他憋屈去。

    “看什么看,人家送去京城的信再有几天都该到了,寄去高州的信早该到了,现在想什么办法都来不及,我还是等着老爷怎么骂我吧。”

    “等等等,老爷人在高州,这些年咱们这一房的事情老爷和夫人问过多少。”

    蒋氏一听这话就来气,自家留在府城这边打理家业,每年都要往高州送不少银子。

    高州那边一年到头也就过年的时候能收到大房二房的年礼,年年都是些高州的特产,加在一起也值不了几个钱。

    老大和老二跟着老爷个个都在衙门里谋了差事,就只有自家,说得好听是三爷,说白了还是一平头百姓。现在这个总旗的武职,都是伯父做主卖了儿子换来的,难道又是什么光彩的事吗。

    “得得得,夫人快别唠叨了。你要有本事啊,就寄封信往高州去。我知道你们蒋家觉得我不争气,是裴家骗了你们家,你把这话跟老爷说去,跟我啊你说不着!”

    不过裴老三嘴上说着不去不看,第二天拖拖拉拉直到傍晚黄昏,也还是找借口出门往关氏这边来。

    只可惜到了小院唐寡妇堵在门上不让进,裴老三气得直跳脚又不敢撕破脸,站在门口嘀咕着骂了几句,直到看见挂着青松书院标识的马车往小院这边来,才急匆匆的走了。

    来送信的门斗穿的衣裳都是书院里统一置办的,他们平时除了看门和替家眷给书院里的学生传递东西,还要负责给山长老师们跑腿送信。

    今天过来是替监院给裴元送信,关家两个管事来岳州第一个找的人脉就是李监院,这人前几年刚辞官回乡,和关家大爷曾是同僚。

    信上的意思是让裴元有空回书院一趟,让先生们和山长看看他学的东西有没有落下。明年就下场考试了,有些东西再重要也不能分心。

    裴元看完信顺手就给了谢九九,“趁着高州和京城的回信都没到,跟我一起去书院看看?”

    “我?我行吗。”向来什么都不怕的谢九九,难得有些紧张。读书人的地方听着都觉得矜贵。

    “书院里的学生一大半都是成家了的,再是说书院是读书的地方不能分心,人家家里人难道就一次都不去看看?”

    书院在书院靠外侧留出一块地方围起来,里面建了一排小院子,就是专门给跟着学生一块儿来的家眷住的。

    “住过去前三天不收钱,还想继续住,一天光是房费就比府城最好的客栈还贵。”

    三天,足够家眷把书院看一遍放心回家。高昂的房钱也能让绝大部分学生的家眷不会留下来,真花得起这份银子的家里各个有产业,再不放心还能把家给抛下,就留在书院陪读?

    要不说读书人精明起来才是真的鬼精鬼精的呢,这就属于又做了好人,又把人家想要跟着去书院读书的念头都掐得死死的,还没法说书院半个不好。

    “那行,今晚上跟娘说一声,今晚上把东西收拾收拾,明天就去书院。”

    第33章 第33章我是不信我自己

    谢九九从来不亏着嘴,住在小院这些天,天天都要带着春儿去市集上逛。

    就这么十来天的时间,光是山里养的黄皮鸡就买了一笼。还有二两左右大小的刀鱼,明明已经过了吃刀鱼最好的时节,也不知道是怎么存下来的。

    刀鱼买回来清蒸,蒸熟了放点姜丝葱丝和豆豉,再拿热油一泼,谢九九一口气能吃三条。

    关氏当年是当做瘦马养了好些年的,养作瘦马的女子想吃饱是不可能的,要的就是那股子弱风扶柳的劲儿。

    跟了裴老三,没生裴元之前关氏也从不敢肆意吃上一顿。

    没法子啊,一个给人做外室的漂亮女子,要是抓不住眼前这个男人,用不了多久一定会被转手卖去更下九流的地方去。

    后来有了儿子以后,倒是过了几年安心的日子。可随着儿子慢慢长大,裴老三说什么也不提把儿子认回裴家的事,关氏要操心的事情就更多了。

    心里总压着事情,就没心思讲究吃穿。厨房里的活儿以前都是巷子里一婶子在干,每天过来做两顿饭。后来唐寡妇住过来,就归唐寡妇做。

    饭菜做得绝对不难吃,但比起谢九九这个从小在云客来混大的姑娘来说,还是没有可比性。

    连着吃了好一阵,不说裴元和春儿,就连关氏身边的丫鬟和唐寡妇都说不能再这么吃了,再吃都该积食了。

    拿手艺把关令仪哄得顺顺的谢九九,见火候差不多了也不再一个劲的投喂。再加之明天就要去书院了,今儿干脆做一顿清淡些的。

    白天让丫鬟出去买了好些土鲫鱼和一个老大的白萝卜回来,晚上就做了一道萝卜丝煮鲫鱼。再从厨房的坛子里夹些酱黄瓜和糖蒜出来,就够了。

    鲫鱼先用猪油煎,把鱼皮煎得两面金黄,再放水去煮。等把鱼汤煮得奶白了,连鱼皮都煮出虎皮状了,再把切得细细的萝卜丝放下去。

    萝卜丝放下去得煮透,鱼汤的鲜香和鱼肉的嫩搭配萝卜丝微微的清甜,大夏天的个个都吃得满头汗,都停不下来。

    最后剩下半锅子汤拌清水面,一人吃上小半碗就饱饱的了。

    吃过了饭,谢九九跟关氏说两人明天要去青松书院。

    这段时间对关氏来说尤为重要,她嘴上虽没有说过什么,但她明显非常依赖裴元,连带自己这个本不满意的儿媳妇,也一句不好听的话都没说过。

    这会儿听谢九九说两人明天要去书院,下意识就皱了皱眉头。但多余的什么都没说,只起身回房取了两套一看就不便宜的文房四宝和一个玉石小摆件出来。

    “笔墨给山长和崔先生,摆件给李院监,还有几个先生你让九九看着安排。”

    关氏平日是不怎么出门,人情往来交际她又不是不懂。

    两套文房四宝加起来至少三十两,那个玉石摆件可能便宜些,不过胜在样式别致,李院监喜欢摆弄石头整个府城都出了名,送这个再没有错的。

    “娘放心,从家里来的时候就预备了要去书院看先生的孝敬,不会出错的。”

    谢九九其实也准备了文房四宝,还是紧贵的买的。毕竟她来的时候就想着往青松书院走一趟,替文济探一探路,要是能行她还是想要把谢文济给送过来安心读几年书。

    不过自己准备的东西光顾着贵了,看着是不如关氏准备的雅致。这种从骨子里生来就会的本事,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想要学且难着呢。

    谢九九笑着从关氏手里把东西接过来,就不打算把自己买的那个往出拿了。以后留着给裴元和文济用呗,他们嫌俗也没法子,银子花都花了不能浪费!

    谢九九想到这儿就忍不住冲裴元使了个眼色,不用她说裴元就知道她心里想的什么,也偷偷冲谢九九递了个眼神。

    之前买那文房四宝的时候裴元就拦了,东西是真贵,也是真花里胡哨,连狼毫笔的笔杆上都有洒金,就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这笔贵。

    谢九九看他那样儿,就知道他是嫌自己俗气了。可送礼这东西想要送到人家心坎上多难,退而求其次,让人家知道自己用心了,就算不喜欢人家也认这份情,也就行了。

    年轻的夫妻坐在一起,眼波流转间那小动作,只有他们俩觉得自己特别克制特别隐蔽,其实落在大人眼里,都有些腻歪得不像话了。

    不愿碍着儿子跟媳妇亲近,关氏起身只说乏了,就先起身入了里间。

    “娘子,您放心吧。我前天就出去打听过了,送去京城的信走的是官道,顺利的话来回一趟用不了太长时间。说不定少爷从书院回来,京城的信也能到了。”

    “京城的信来不来,早一天来晚一天来,有什么不一样,不都这么多年了。”

    小院子不大,关氏听见儿子带着谢九九回了东厢房关门的动静,才长长叹出一口气,“我是害怕,元哥儿不想跟关家扯上关系。”

    自己的儿子自己了解,别看他那天当着关家和裴老三的面据理力争,可字字句句说的都是自己,没有半个字提及他。

    不管京城那边什么态度,这个小院以后自己是肯定不会再继续住下去。到时候回了京城儿子却留在容县给谢家当上门女婿,关氏如何能愿意。

    “这些天我看娘子和少奶奶说得来,还以为您……”

    “说得来,是因为这个姑娘是个好姑娘。她比我强,家里那么个光景她也能想法子撑过来。

    可她把心眼打到我儿子身上了,即便是元哥儿自愿的,你说我这个当娘的要是心里一点不高兴都没有,那也太没心没肺了。”

    正是这般矛盾,这几天两人相处得再好也像是隔了一层纱,旁人看着婆媳二人说得热热闹闹,其实双方都拿捏着劲儿,敏感一点儿的话题谁都不敢碰。

    关氏对自己客气但不亲近,谢九九当然心知肚明。

    跟着裴元回到厢房她压根没再提这茬,而是催促裴元,让他趁着两人去书院这几天叫曹勇回

    家一趟,替他收拾些行李带过来。

    “书院的院监送了信来,这几天好些人家托家里女眷的名义送帖子来。

    娘现在身份还有些不知该怎么说,人家就把帖子下给我,什么经历大人的母亲七十大寿,请我过去吃酒。你说说那是什么人家,我又是什么人家,人家哪能来请我呢。”

    帖子送过来没避着谁,想来关家那两个管事肯定能知道这消息。人家天天过来给关氏这个姑小姐请安,也没表露出对这事有什么不高兴。

    光是看他俩的态度,谢九九就知道京城那边十有八九是要把关氏接回去的。

    现在不确定的只不过是,关家愿不愿意以光明正大的形式把关氏接走,接回京城了是以姑小姐的名义住回关家,还是在京城买个宅子让关氏另立门户。

    但不管怎么样,裴元这个儿子是非得跟着往京城去一趟的了。

    “到时候真的要去京城,我肯定早去早回。”

    “你别胡思乱想,你就想着明年考试我是不是怎么都得回来。我是祖父这一支的嗣孙,户籍都在容县,我能跑哪儿去。”

    裴元当然知道谢九九心里担心什么,到手的上门女婿别再一去了京城就不回来了。

    他自己真没想过要跟着关氏一起去投奔关家,当年自己过继出去是为了要一个清白的出身下场考试,之后又自己做主入赘到了谢家。

    现在半路又蹦出来个关家,怎么着?瞧着哪家的枝头高就奔着哪家去,自己就真成了三姓家奴了。

    “我没想。”因着明天要去书院,两人难得没耍花腔,洗漱之后便安心躺下。谢九九侧身朝里躺着,目光盯着架子床里侧的花纹,看得认真出神。

    “裴远舟,有些事我不是不信你,而是我连我自己都不信。”

    别说京城的繁华迷人眼,就连自己这些天待在府城,都打心眼里觉着府城真是比县城好,要是有朝一日自己能把云客来开到府城来,亦或是自己能来府城再弄个饭庄就好了。

    “你看看我这心思,云客来的生意还在那边半死不活的维持着,心里头就生了这样的野望。说不定你让我去一趟京城,我也不愿意回来。”

    考试不考试的,都不是多为难的事情。或是到时候关家出面,把裴元和关氏的户籍一起挪走,或是等到了要考试的时候临时回来,只有要有银子有人脉,怎么不行呢?

    “我信你此刻的真心,也怕你真心易变。”堵在心里的话一旦开了头就藏不住了,谢九九翻过身来定定的看着裴元,“我不强留你。”

    “半年,你娘年纪大了路上赶路走不快,到了京城或许有名师要去拜访,没有名师京城繁华你也该多看看,我给你半年,只要你能赶在半年内回来我自然信你。你要是不回来……”

    “走之前,先带我去书院。要是书院我看着好,你出面帮我说说情让山长收下文济。就当是不枉你我成亲一场,到时候你要是不回来,我不去找你。”

    青松书院收学生有门槛,就自家老二那学问要是靠他自己,再考三年恐怕都考不进来。现在只能靠裴元,看看能不能想想法子走个后门,哪怕旁听呢。

    “听说大书院都有旁听生,每年的束脩比考进去的学生交得多,多多少你知不知道,我们认交行不行啊。”

    刚刚还泪光潋滟看着自己,说要是不回来就不去找自己的人,下一句话又扯到小舅子身上去,气得裴元肝都疼。

    到了嘴边的保证活生生给咽了回去,没好气的把人一把揽进怀里,有些发狠的紧了紧怀里的谢九九,“睡觉!”

    转过天来一大早裴元和谢九九就出发了,书院在城外的山上,出了城一路的好景致,到了山脚下更是一大片已经成熟了的稻谷田。

    “山脚下的田大部分都归书院,书院的佃农比给别的富户干活轻松,每年书院收四成租子,田里其他东西都归佃农,书院里不要。”

    水稻田里可以养鱼,稻谷田里养出来的鲫鱼和草鱼肉质更鲜甜,还有一股淡淡的稻花香。

    每年插秧之后十来天就可以往下放鱼苗,等六月末七月初第一季稻子黄了,就能提前挖开田埂排水,把鱼捞起来,大的卖了小的留着。

    等晚稻插下去,鱼沟清理干净,半大不大的鱼又能继续再养几个月。等晚稻成熟把鱼捞起来养在鱼池里,能一直断断续续卖到过年前。

    这么养出来的鱼不比在塘里养鱼多,但价钱却能卖得更高。

    再加上田里的泥鳅和野生的水鱼,一年到头总还有些额外的收入。实在卖不出去的,书院的斋堂里全都要,总之不会让自己的佃户吃亏。

    家里宽裕了,即便是佃户也愿意把儿子往山上的书院里送。只要书读得好的,书院里连束脩都能减免一部分。

    时间一长,整个山下的氛围都跟别处的不一样,这个时节还能瞧见好几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在田里忙活,都是山上的学生请假回来,帮着家里在干活。

    马车只能停在山下,谢九九下来跟着裴元一路往山上走,越往上路过的人就基本都是书生文人,还有几个秀才公,在这条去书院的小径上遇见了,也都彬彬有礼得很。

    谢九九免不了在心里暗自感慨,怪不得青松书院有名气。这般往来无白丁谈笑有鸿儒的环境,是挺吸引人的。

    早晨出门,直至中午才到书院门口。书院矗立在山腰依山而建,山门巍峨气势磅礴。

    山门之后又是台阶,台阶两侧就开始有房屋院落,再往上院落被一看就是精心布置过的树木遮了大半,看不清了。

    已经到中午了,就不着急进去拜见师长,裴元牵着谢九九走进一个食肆,“我在书院那几年最喜欢的就是这一家,尝尝?”

    这食肆是一对夫妻开的,两人只有一个儿子也在书院里读书。他俩就在咱们书院外面弄了这么个小食肆,生意好极了。

    夫妻两个看上去年纪不小了,那老板头发都花白了,看着起码得有五十往上。

    “食肆的生意可是力气活,这么大年纪了吃得消吗。”

    饭菜上来得很快,三菜一汤分量很足。米饭不是很白,胜在软硬适中,四个人一人就收一文钱,米饭能随便吃。

    “他们家就准备这几个菜,按着时令来,菜价不贵谁来吃都是这几个菜,一锅炒能出几桌,就还忙得过来。”

    “之前你说云客来的事,我就想跟你说来着。”裴元说着压低了些声音,“想要云客来跟小食肆那样道道菜都便宜,那肯定不成。

    咱们能顺着时令节气出特色菜啊,到时候你就主推这一个菜,把这一个菜的名气推出去,让进云客来的每一桌都要吃这个菜,人气不就来了嘛。”

    第34章 第34章规矩是用来干嘛的

    一顿饭的功夫,食肆里五张桌子来回来去总共进了七桌食客,有单独一个人来吃的也有几个学生结伴过来的。

    桌上的菜真就来回来去这三四样,就连配菜都差不多,切成小丁的酸萝卜,从坛子里拿出来的浸辣椒,配上不那么辣的仔姜和葱段,铁锅烧热大油一过,没什么菜会不好吃。

    谢九九看得认真,觉得裴元这法子正经不错,便把已经在心里琢磨好些天的想法也说出来。

    她本来是想要借云客来靠着街的那一扇窗户,把窗户打通另做个小门,支两口锅专门做外带的生意。

    云客来离码头近,城外码头边上不是没有食肆饭铺,不过都是支个棚子摆两张桌子,卖些茶水和炊饼,面条凉粉这类容易做的东西。

    这些吃食,在码头做工的苦力脚力们吃合适,有时候都

    不用桌子板凳,蹲在路边三下两下吃完,再跟店家讨一碗水喝了,装粉装面的碗都干净了。

    但对于那些跟着船停靠在码头的人,就不怎么合适了。除了一些干饼子,其余那些汤汤水水怎么好带到船上去,就是他们肯带,人家做生意的也不能叫他们连碗都端了走。

    “我也不跟街上两家早饭铺子抢生意,他们辰时末就收摊了,咱们店里的两口锅就跟着云客来进客的时辰开张,想来也不会有大意见。”

    如今出远门,最容易携带的干粮就是炊饼煎饼,不容易坏又放哪儿都行,即是压扁了压碎了照样能吃。再不然就是各种油炸之物,撒子麻花,炸鱼腌肉。

    容县码头上最不缺的就是各种河鲜湖鲜,拿面糊一裹下油锅一炸,炸酥脆了拿油纸包好,夏天存放个三两天没问题,天气要是凉下来,还能存放更久。

    云客来家底子比城外那些摊子铺子要足,连包油饼炸货的油纸都是以前谢德昌找了好久,才在两条街之外的杂货铺定下来的。

    “陈妈妈可会做糖油团和葱油饼了,外面做的都没有她做得好吃。这一手我也学会了,等回去我让秦娘子也学,她学会了就专门负责卖这个。”

    “客人的话也不着急,县城里那些老客本就喜欢在云客来点菜带回去吃。码头上的新客,交给何奎去想法子。

    我不叫他白忙,油锅里炸的鱼虾必须新鲜,他每天来回给送货赚一份钱,要是有船上的贵客不愿意下船不愿意走这一趟,他给来回的跑腿我还给一分钱。”

    “要是买得多的,还能送他们两个竹筒,装糗粮炒面岂不正好。”

    说起自己这本生意经,谢九九总有说不完的话。裴元耐心听着,时不时还要搭茬问两句,看得路过两人的书生路人们,都忍不住回头再多看一眼。

    俊朗的年轻书生带着容貌姣好的妻子进了山门,夏日炎炎,多看两人一眼也觉得养眼得很。

    有两个书生连连回头看过裴元和谢九九,下山的脚步都匆忙了几分,恐怕是被两人勾起了心绪,着急下山回家找妻子去。

    进了书院,裴元先带着谢九九往李院监住的小院子去。院监负责看管生徒行为执行学规,轻易不离书院。

    李院监是带着妻子和书童仆从住在山上,只有过年那段时间,书院里放假了才会回府城的家里去。

    李院监住的地方从书院进来没多久往左侧一拐,顺着小径弯弯曲曲走上一小会儿,越过一道溪水小桥,才豁然开朗。

    溪水这一边不止有一个小院,院子之间都隔着不近的距离,看上去就是很普通的农家小院。

    能在山腰处建起这些看似是农家小屋,其实处处仔细周全的院落,位置跟前面的大小讲堂和斋舍都分隔开,甭管前面的学生怎么闹腾,都扰不着这边的好地方,就足以见青松书院的实力真的很雄厚。

    小院不大,勉强算是前后两进。

    进门以后绕过影壁便是规规整整的正房带两侧厢房,从正院一侧往后绕便是一排倒座房,可以用来做仓库厨房。先生独自住在山上,或带着妻子一起住都足够了。

    李院监是个看上去五十岁上下的清瘦文人,一把美髯修剪得极好,深蓝色的道袍搭配幞头看着简单,衣摆袖口都绣着金线暗纹。

    屋子里有一股子淡淡的沉香味道,是谢九九在县城里卖香的铺子里没闻到过的高档味道,真真是一打眼就能看得出这位李院监是个极精致的人。

    不过也只能粗粗看一眼,她就是仗着‘让裴元心甘情愿入赘’的名声,人家李院监才客客气气见了一面。

    之后还不等谢九九说话,就从后面走出来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美妇人,牵着谢九九往旁边厢房里去。

    “听说远舟成亲,书院里几个先生和山长都吓了一跳。原想着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今日一见你,就知道再没有什么苦衷不苦衷的,方才见你们并肩而入,真真是好漂亮的一对儿。”

    谢九九今日选了一条天水碧纱地绣缠枝玉兰的对襟夏衫,下着一条松花绿的绫裙,行动之间裙摆翻动,裙摆上蝶恋花的纹样和月白绣鞋若隐若现。

    发髻梳得端正,因着是要来书院,早晨打开梳妆匣子挑拣半天,也只挑中一支银鎏金的莲蓬簪。

    鬓边压着从关氏那里要来的茉莉花,小巧玲珑的耳垂上是简简单单一对珍珠坠子,整个人看上去端的是清新脱俗又容貌出众。

    这位李院监家的娘子跟李院监相差起码十多岁,体态丰腴相貌也好,行动之间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风流韵态。谢九九只一眼就能断定,这位娘子必定不是院监的原配。

    但不是原配不要紧,听她说话就知道跟这个李院监合该是一家子人,一见面就先抑后扬,说得好像对裴元入赘多惊讶多不赞成的,都是为了后面捧着夸谢九九的模样好。

    可真要是把她的话全当做夸人的听,那就又太天真了。

    人家对裴元入赘的事打心底肯定不乐意有意见,这话就是说给自己这个得了上门女婿的人听,别真把裴元当做没人管的赘婿随意折腾。

    “哪有师娘这么夸人的,我都脸红了。”

    当着老师长辈的面没必要装稳重老成,谢九九捧着一路走过来热得发红的脸颊非说是害羞,看得赵氏都忍不住捂嘴轻笑。还害羞呢,倒是先擦干净额头上的汗再来说这话。

    赵氏确实是李骏的续弦,当年李骏还在京城为官的时候原配就去世了。

    赵氏也是官家女,不过家中父亲只是一八品小官。家里唯一拿得出手的便是家中几代人都是京城人士,家里有老宅子,住得也算宽敞。

    当年李骏丧妻成了鳏夫,赵氏的爹为了巴结上官,才把女儿嫁给李骏做续弦。

    赵氏没得选,幸好李骏这人虽圆滑世故了些,还算是个有能为的人。在京城为官不说飞黄腾达,也算是稳稳当当。

    前几年被卷入一场河堤贪腐的案子里,虽脱了一层皮但好歹得了个辞官回乡的结果。当时李骏是求到关家大爷那里才得以保全,这次关家来岳州找人,才会第一时间来找自家老爷。

    今天知道裴元要来书院,李骏也提前嘱咐过了。要是他带着妻子一起来,就让赵氏出面给谢九九旁敲侧击一下,不说叫他们夫妻和离,至少别拦了裴元去投奔关家的路。

    关家对李骏是有恩在先,现在关家求他帮忙找失散多年的姑小姐,李骏自然尽了全力。这一次也确实全靠他上下打听,才能找着关氏。

    谁知找着了,又是这么一个结果。李骏对于裴元入赘到谢家的事,背地里已经叹息过好几次。虽说这事跟自己本没有关系,可总觉得关家托自己办的事没办得完满。

    裴元四年前去的容县,李骏五年前来书院任院监,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几十年的人来管这群学生自然是得心应手。

    李骏管学生并不古板,向来只抓出头鸟,抓住了杀鸡给猴看,猴儿们知道他这个院监的底线在哪儿了,只要不过线他并不多管。

    而裴元则是那种总喜欢踩在底线上做事的人,规矩在他眼中并不是多么威严不可触碰的东西。他会把规矩摸透了,挑战规矩却又不破坏规矩。

    李骏抓过他两次,又拿他没什么法子。自那以后李骏对他就另眼相待,他笃定裴元这个人以后只要能考上,就一定不是池中之物。

    谁知这么一个人,居然会不顾世俗的眼光入赘给商户人家。

    听说这个消息之后,李骏忍不住连连叹息直拍大腿,自己只想着他不拘泥不迂腐,却忘了这样的人也太容易做出些惊世骇俗的事情来。

    这会儿见了裴元,他一再明示暗示不要跟关家闹僵,不要逞一时的意气留在谢家,赘婿自然可以科举入仕,但真得了官身,这一身份到时候可是要拖他后腿的。

    要是他愿意的话,他做中人跟关家的两个管事去说,想法子让他跟谢家断了关系,安

    心跟着关氏往京城去。

    李骏会说这些话裴元半点儿不意外,他连反驳的心思都没有。听了便听了,耐心听李骏把想说的说完,听着书院下课的钟声敲响,才起身准备告辞。

    “先生还忙,学生就不多叨扰了。这次上山说不得还要在书院里赖几天,明日再来先生这里请教功课。”

    “你……”

    “先生的心意学生明白了,多谢先生教诲。”

    “走吧走吧,还要去山长那里,我就不多留你了。”

    这态度李骏无能为力,他与关家相识多年,关家六爷是个出了名的暴脾气。就裴元要求严管事送回京城的信里不客气的劲儿,那位爷说不定得亲自带人冲到岳州来。

    第35章 第35章我要回家

    李院监毕竟是裴元的老师,又跟关家有交情,劝说裴元主动去投奔关家的话说得也很直接。

    倒是赵氏这边,可能她也是女子的缘故,跟谢九九说的话大多都是后宅之事,要是心思单纯些的人恐怕都听不明白她为什么说这些。

    “以前跟老爷住在京城时,天天一睁眼就都是事。

    府里的琐碎外面的人情往来,谁家娶了媳妇谁家添了儿子,有几次别人家得了个妾室,都要下帖子来请。那个絮烦的劲儿啊,我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师娘说得是,前几年我家里守孝,好些人情往来人家不请家里也就不去。现在孝期过了我又成亲了,街坊四邻亲戚朋友有什么事都不能落下。

    还是师娘的日子过得自在,书院里闲人俗人等闲都进不来,不知要少操多少心。”

    “不怕师娘笑话,这些日子跟着远舟住在府城,还有请客的消息被人捎带到府城来,说是我三叔家添了长孙,让我得空千万回去吃满月酒。”

    赵氏张嘴就说起在京城住着不容易,好像是在替谢九九这个小地方的姑娘着想,她真去了京城也摆布不平,倒不如赶紧放手还了裴元自由,让他自去奔他的前程才是对的。

    谢九九则不硬不软的顶了回去,这赵氏是官太太和院监夫人做得太久了,还以为这天下只有她们这些尊贵的夫人太太们才是人,才有闲情逸致来往来交际,才配今日你请客明日我请客,花团锦簇的好日子。

    殊不知人活在世上,都是一样的。

    只不过她赵氏送人情送一批锦缎,自己送礼则送几包点心一块细棉布。家里条件再差一些的,送上红封包的几个铜子或是一方手帕,那也是一份人情。

    官宦人家看不上又如何,这些收下的礼照样要一点不落的记下来,等日后别人家有什么事了得还礼。

    要是不还或是漏了,官宦人家或是还穷讲究个脸面,小门小户的才不管那些,只当你这一家子不会做人,等日后你家有事只看还有没有人来。

    前天来府城送消息的正是谢天佑家,别看两家为了云客来之前闹成那样。

    当年谢德昌去世,谢文济一家子都来了,抬棺材上山埋的时候他家的儿郎都出了力。不管后来两家闹成什么样子,现在人家得了孙子,谢九九说什么都得去。

    这赵氏站得太高了,看不见底下人一日三餐烟火红尘里的日子也不算什么错,

    只不过眼下两人压根不是一路人,赵氏想用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吓退谢九九,这个打算成不了。

    谢九九的话赵氏如何听不懂,不就是在说自己不食人间烟火。本还想说些什么,被谢九九这么不软不硬的一顶,就不好再说了。

    嘴角扯了扯,露出一个说不上是笑还是不笑的笑模样,赵氏颇有些生硬的拿过谢九九送的胭脂膏,“你可算是说对了,住在这书院里啊是自在,却也是真清净。”

    清净得连胭脂膏子都许久没买了,倒不是李骏不给银子,只不过自己到底是做师娘的人,这后面再是跟前头分开了,也免不了碰上学生。

    当师娘跟当李夫人不一样,自己衣箱里压了不知多少好料子做的衣裳不敢穿,天天就这么几件颜色花样老成的来回换着,胭脂口脂更是早不用了。

    “师娘说的这个我真明白,师娘是嫌书院太清净,我却是嫌我家那铺子里太热闹,每日人来人往的没个消停的时候。”

    “人多了,难免就要多顾忌些。我去铺子里的时候连今日这根簪子都不敢戴,只有远舟成亲之前送给我的木簪天天戴着,人家才觉得我一个妇道人家在外面抛头露面不是错。”

    “不过这胭脂也不是全无用处。”谢九九笑着凑近了赵氏,悄悄在她身边耳语两句。

    听得赵氏面色涨红这才坐直了身子,重新摆出一副自己什么都没说的样子,彷如方才刚进厢房时那般天真娇憨、刚成亲的小妇人。

    看着这样一个谢九九,赵氏就知道自己是劝不动的了。这么泼辣又胆大的妇人,光靠嘴上功夫想要吓退他,李骏这算盘打得太好了。

    劝不动那就不劝,两个女人坐在一起,说衣裳说首饰,说京城的繁华说县城的饭庄,甚至连沈霁在鹿鸣村做个私塾先生都能聊,何苦再讨人的不高兴。

    等到裴元来厢房这边接人,见两人相谈甚欢心里也不惊讶。谢九九什么人精,一个赵师娘要是还摆布不了,那才真是真出了鬼了。

    “怎么样?没难为你吧。”

    “是个特别知晓分寸的夫人,见我死咬着你不愿松口她就不劝了。怪不得这位李院监能当这么大个书院的院监,怪不得都住到书院里了,都还要带着他夫人一起住,这两人可真是相配。”

    两人都是软硬兼施,先把事实摆出来说明白,再苦口婆心的劝。

    见劝不动就立马掉头不说了,如此这般既不得罪人,人家还要记他们的好,毕竟他们的心是为裴元好,要不然何必又是送帖子又是把人叫回书院来劝。

    “你就是促狭,是想说他俩也是大俗人,像是衙门里的老爷不像书院里的先生,对吧。”

    “这话都是你说的,我可没说。”

    两人一边往山长住的小院那边走一边低声说话,谢九九摇摇头,“管学生就得李院监这样的人,知道怎么管学生才能叫人怕,还能不得罪人,多有本事。”

    就像当着塾长的幺叔爷和只做私塾先生沈霁,道理都是一样的。

    “人家可是劝我抛下你不要,跟着关家去京城,你还说人家有本事。”

    “劝你去关家,又让他妻子来劝我放手,完了你和我还都和和气气的从他们那小院子出来了,这还不厉害啊。”

    这话说得多少就有些阴阳怪气了,在里面还一口一个师娘的,这会儿都成了‘他妻子’,裴元侧头去看谢九九脸上藏不住的不忿,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又被后头传来的咳嗽声给打断了。

    后面来人正是山长,刚从前面大讲堂下课回来。

    书院里的讲堂分大小,学生也分了甲乙快慢。已经有了秀才功名的进生员班,还在准备童子试的学生进童生班。

    之后生员和童生班里再按照成绩分天地玄黄,入的班不一样学的东西也不一样。

    天子班基本全都是来年就要下场考试的学子,而玄黄二班里的,大多都是先读着,读到哪天先生说可以下场试一试了,才会去考试。

    除此之外,还有一月三次大讲堂里的课。授课的先生是山长和副山长,在书院上课的学生谁都能去听,去的早的坐前面起得晚的站后面。

    一节课下来能听懂多少又能记住多少,全凭学生自己。

    一个山长一个院监,一雅一俗,一个在仕林中名声颇大桃李满天下,一个大半生在官场营营役役不知经历过多少风雨。

    两人对裴元的态度和

    看法或许有差别,但对于裴元入赘到谢家的事,都是满心满眼的不赞同。

    不过老先生跟李院监走的路子不一样,进了他的小院,谢九九也没有被老头儿支开,而是两人一起端坐着听了好一通玄而又玄的话。

    听到最后谢九九真的眼皮直打架,就差坐不住一头栽到裴元身上,山长才摆摆衣袖放二人出来。

    “山长跟你我说了那么多无为而治、自在清净、上善若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整个下午就拜见了李院监和山长,这会儿两人往客院走,谢九九忍不住问,“他是老师是长辈,他要是直接说我也不能摆脸色不是。”

    说了这么多,不就是想说裴元选择入赘是没顺应自然,拦着关家把关氏带走是没了人伦,反正话说得挺好听,意思就这么个意思。

    “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非要把话说得这么明明白白了。山长的话再绕,你我听懂不就行了。”

    山长是个讲究雅致的小老头儿,即便不同意也不会直喇喇的说出来。人家要的是闻弦知雅意,什么事情说的太直白反而不美。

    也正因如此,听了山长的教训裴元也半点要改的意思都没有。当学生的哪有那么听话的,师长跟前乖乖听着便是,回过头事情该怎么办,还得靠自己。

    裴元的态度摆在这里,次日他再去找山长问不懂的功课,找李院监说谢家儿郎想要来书院读书的事,两人就都明白裴元的回答,也再不多言什么。

    路是自己走的,脚上磨出来的血泡再疼也得他自己忍着,旁人多说无益。倒是谢文济的文章被李院监看过,便点头答应让他来书院旁听。

    先跟着童生班黄班的学生旁听半年,半年以后再考试,考试完了定去留。

    跟着裴元在书院里住了三日,下山回城的路上谢九九一再犹豫,话到了嘴边好几次又咽回去,直到马车都进城了,谢九九这才歪过身子一把箍住裴元。

    “大热的天这是做什么,听话些,回家了再做?”

    “去你的,做什么啊就做,这大白天的。”

    在书院里两人再离经叛道也不好做那等事,裴元此刻只觉得谢九九贴在自己身侧,明明什么都没干,他都有些莫名其妙的口干舌燥。

    “我是要跟你说个事。”

    “什么事?”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裴元有些警惕的看着几乎整个人都要挂到自己身上谢九九,剑眉高高扬起几乎要从眉骨上挑飞出去。

    “哎呀,我能跟你说什么事,还不都是家里的事儿。”

    “那你先说说看。”

    在一起的时间越久,越能摸准谢九九的脉。别看她这会儿嘴上说得轻松,说出来的话肯定要戳人肺管子。

    果然,谢九九一再强调没什么事的‘小事’,居然是打算扔了裴元一人在府城她先回家去。

    府城的事说来也料理得差不多了,跟关氏的关系说不上好但也绝不算坏。

    等关家人来了以后裴元跟不跟关家人去京城,是继续当谢家的女婿还是去当关家的表少爷,这事只在乎裴元愿不愿意,关氏不会也没有能力左右她儿子的决定。

    那自己老待在府城做什么,家里还一堆的事儿呢。

    第36章 第36章没良心的

    “你是说你先回去把文济送来?”

    “文济都十三了,我看书院里十二三的儿郎多的是,不用我再送一趟吧。”

    县城天天都有往府城来的马车商队,文济要去书院读书,带的一应行李包袱多些,顶多给他单独租上一辆马车,实在不放心就让何奎再多跑一趟,耽误不了两天。

    “谢九九!”成亲这么久,裴元第一次动了真火。他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妻子,“你、你你,你就这么把我扔在府城了?”

    “话别说得这么难听啊。什么扔不扔的,这不是家里有正事嘛。”

    “你说要是娘这边不用等京城的信,那我是不是就可以把你带回去了。

    我也不想一个人回去啊,咱们出门的时候我娘还千叮万嘱的,生怕我把人弄丢了。现在我一个回县城,还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呢。”

    “再说,这三天在书院我见你读书落笔都比在家中更快更好,你留在府城还能来书院多跟先生请教,娘那边有事差遣个人来山上送消息便是,是不是比你跟我回去要方便。”

    “哼!”

    裴元脸色依旧不好看,冷冷哼了一声也不知道谢九九这狡辩的话他听进去了几分。“不想一个人回去就不回去,多留几天怎么了。”

    多留几天耽误赚钱啊!!!

    这几天在书院里,裴元除了去山长和几个先生处请教问题,其余大部分时候都在跟昔日同窗们交际往来,客院里再是留下来的家眷少,但多少还是有。

    裴元出门会友,谢九九也认识了几个秀才娘子。谢九九怎么说都是当了云客来掌柜的人,怎么捧着人说话她多懂啊,没两天就从那几个秀才娘子口中,套出不少话来。

    别的都还好,只供养一个读书人到底有多花钱,她听着手心都直冒汗。

    以前以为的那些笔墨纸砚书本束脩,考试的路费和各项杂费全是最基本的,都不值当拿出来来说,大头的花费全在看不见的地方。

    县试之前要找五名本县廪生作保,这五个人要不要提前结交,就算自家有大舅在衙门里的关系不难找这五个人,可除了结保银子以外,还得请人吃顿饭送点东西吧。

    要是能考中秀才,平日里跟同窗同科之间的往来交际,参加同县举人办的文会诗会,不说次次都去,五次里总要去上一两回吧。

    裴元跟这些人有了往来,自己跟他们的家眷就也有了关系,婚丧嫁娶这些人情往来难道都不去?不可能的。

    要不然等有事的时候人家什么都不跟你说,错过了什么都不知道。

    再加上逢年过节给老师们县衙的老爷们的孝敬,每次在家算的时候都算得好好的,等真花销起来就知道了,花出去的钱只有多没有少的。

    云客来现在一年才赚多少,够不够裴元和谢文济读书用的?

    家里还有这么几口人要吃饭,娘的年纪渐渐大了,说不得有个三病两痛花钱的地方就更多了。

    还有芝娘,自己的婚事定得急办得也着急,很多地方能带得过的就带过去了。以后芝娘嫁人肯定不能这样,就算她十八岁出门子,那是不是十六岁就得把亲事定下来。

    十六岁定下来,提前两年相看也不算太着急了,芝娘的嫁妆也要准备。

    家中大姐留在家里招了女婿,老二是儿子,家里的田产家业自然少不了他的。轮到芝娘这个小的,不说给得多么丰厚却也着实不能少了。

    还有自己,家里人人都要花钱难道自己就不要了?

    一年四季每季做两套新衣裳不算多过分事情吧,胭脂水粉香丸首饰,以前做姑娘的时候都有,不能说成了亲招了女婿反而用不上了吧。

    再有零嘴,家里和云客来做得再好吃,那也不能只吃家里的,是不是总也要花钱买些外面的东西。

    谢九九掰着指头一条一条给裴元算,“你就说家里哪一件事不要花钱,人家关家在京城当大官,我这已经处处都比不过了。

    要再不多赚些银子,你就是留下来人家是不是也得背地里说你蠢,不知道选高枝儿去攀。是不是还要说我奸,明知道给不了你好的,还要强留着你。”

    “谁说你比不过,我要你比什么了吗。”

    本来这话说出来是为了哄裴元点头让自己回去,却不想反而把人给惹毛了。

    他有些控诉地看向谢九九,想发脾气又觉得落了下乘。人家跟自己讲道理讲得理直气壮,好似那天夜里背对着自己说那番刨心肝话的人压根不是她。

    “你就不怕你不在,我到时候真的被人哄骗去了京城就再也不回来了。”

    “我在,他们真要哄你我也不能拿绳拴着你啊。”

    “谢九九!!!”

    “在呢在呢,别喊啊,车外面还有人呢。”

    裴元被谢九九气得心尖尖都疼,活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自己手疼得发麻她什么事没有。

    “你真不能跟我一起回去,老二过来什么都不懂,不得你这个当姐夫的送他去书院,那么多先生还有院监

    你好歹带着他都去见一见。”

    “不说要人家多照顾老二,好歹别让人欺负他,是不是。”

    是什么是?哦,把我扔府城不管你自己回去了,再把小舅子给弄来,还说得好像没自己带谢文济去书院就不行了一样。

    可明知道她是在糊弄自己,裴元心里却还是被她糊弄住了。

    马车停在小院门口,夫妻二人从车上下来,裴元的脸色不大好看,却也主动往关氏屋子里去,把谢九九要先回容县的事给说了。

    谢九九说要走,就是真的要走。尽管裴元尽量收敛了心里的不痛快,可第二天站在小院门口,脸上还是带出几分不乐意来。

    “这幅样子做什么,过几天文济就要来了,你别冲他也拉着个脸。”

    “我只对你这样,你别拿文济来挤兑我。”

    “行了,昨晚上不是都说好了,要是京城来人来信了,你找人往家里去我马上就来。这还不行?”

    “从府城到县城大半日,从县城到府城又是大半日。”

    “加起来便是两日不到,快得很!”

    裴元这厮精明得很,故意当着关氏的面摆出这幅不情愿的样子。要是在依着他的继续掰扯,说不定就真走不了了。

    谢九九强行扯开裴元拉着自己的手,转身一把握住关氏的腕子。

    “儿媳不在娘千万别委屈了自己,要吃什么要买什么尽管让远舟去,要是有什么府城没有的,您就托人告诉我一声。县里靠着码头,什么东西都能弄到。”

    话都说得这么好听了,关氏再有什么话也不好说了。儿媳妇这么放心把儿子留在府城,半点不怕自己跟儿子跟着关家走了,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谢九九糊弄住两人,转身就上了马车。直到马车在巷子口转弯看不见了,关氏才回头看自己的儿子。

    想问就这么喜欢谢家这姑娘,喜欢得都放不下了?又觉得这会儿这么问多少有点火上浇油站干岸的意思。最后也只能意味不明地长叹口气,便转身回屋了。

    谢九九一个人回县城,马车停在家门口谢文济见到亲姐一句话没问,先绕过她去看马车里,确定马车里真没人这才一跺脚,“姐,我姐夫呢。”

    这事不能不说清楚,强拉着谢文济回家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了一遍,黄娟气得直戳谢九九的脑袋,银子什么时候不好赚,非要你提前回来。

    京城的信再久又能走多久,在黄娟心里留住裴元就是眼下最要紧的事。要是他娘真的要去京城,他当儿子的该去送,那谢九九这个当媳妇的跟着走一趟又怎么了。

    “我凭什么要去,远舟的娘连裴家的门都没进过,远舟自己也过继出来了。这事归根究底是他娘自己的事,裴三爷都没说话的份,我们家算哪根葱,掺和这个干什么。”

    这事要掰扯,就永远掰扯不明白。只有等到事情有个结果,裴元回来或者不回来,到时候自然而然就有个结果了,现在说再多又有什么用。

    谢九九拒绝再车轱辘话来回说,只说累了累了就躲回前院屋里去了。

    等第二天一早,三下两下吃过早饭又跟屁股后头有人捻着她一样出了门,说是有大事找何奎和秦娘子商量,关乎云客来的未来浪费一天都不行!

    谁知好不容易躲开了家里那几人,还没到饭点进客的时候,自己从小玩到大的手帕交又穿得跟个花孔雀一样,蹭蹭蹭的进了云客来。

    “你这人,怎么真就一个人回来了。我昨天听家里婆子说你回来了还不信,方才去你家问了才知道。”

    “又来又来,昨天到家我娘和文济就跟在我身后絮叨了一整天,我这好不容易躲出来图个清净,怎么你又追来了!”

    “我来吃饭不行啊,你这云客来是不是不做生意,不做我就走了。”

    “五花肉焖茶树菇、香煎嫩鱼仔、剁椒蒸芋头,再来个蚬子汤,行不行,够不够黄大娘子吃的。”

    茶树菇是今天早上刚送到的,像云客来这样的饭庄每天的菜牌都不一样,除了那几个固定的大菜其余的都是随着季节和时令来变。

    “行,这个你来安排。再加个石灰蒸蛋,石灰水你给我调,别烧口啊。”

    来找谢九九的年轻妇人姓黄名金珠,她还有个弟弟叫黄金宝,娘家在县城是开金铺的,算是县城里一等一的富户。

    她家这个黄跟黄娟这个黄没什么关系,两家会认识全靠谢德昌那些年一到年底,就要去黄家的金铺里给妻子孩子买金器,时间一长两家自然就熟了。

    黄家就生了一女一儿,听这个名字也知道家里对这俩孩子有多喜欢。

    黄金珠她爹受了谢德昌的启发,人家一年给孩子置办一样金器,他就一个月给他姑娘添一样,这么多年从没有哪个月落下过。

    前年黄金珠出嫁的时候,听说光是这些年给她攒下来的金货就装满了两个大匣子。

    之前谢九九成亲,她提前送了一支赤金的簪子过来,老粗一根金簪样式只能说着实贵气,赤金的簪子拿在手里都坠腕子,那金子有多实诚,两人之间的情谊就有多实诚。

    所以这会儿黄金珠找来,谢九九嘴上嫌得不得了,身体还是很诚实的去后厨调了一碗石灰水准备给她做石灰蒸蛋。

    第37章 第37章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后厨的菜都是提前准备好了的,进了厨房谢九九挽起袖子准备炒菜,坐在一旁小凳子上抽水烟的老韩见状要起身,被她连连摆手给拦了。

    “是金珠那丫头过来了,她嘴刁得很。等会儿她嫌东嫌西的,您老没必要受她这个,还是我来吧。”

    黄金珠娘家开金铺的婆家开当铺的,家里光是供她差遣的厨子都有两个,晚上半夜三更馋了饿了得有人随时伺候着。这么个金娇玉贵养大的姑娘,口刁着呢。

    不过她也不是不吃,就是吃的时候喜欢唠叨。每道菜她都得点评一番,这个咸了那个淡了,这个过油过大了那个炒得太生了。

    哪怕样样都好,她也能说之前在哪哪哪儿吃过一道一样的菜,那一道就怎么怎么着,反正那挑剔劲儿特别烦人。

    老韩是之前云客来生意不好的时候,告假回了老家一个多月没见回来的那个大厨。

    谢九九跟裴元去府城这段时间人家又回来了,为什么回老家人家没说,回来以后也不谈别的,只说厨房的事有他和大头在,让东家尽管放心。

    老韩回来待了大半天就看明白了,谢九九做东家,哪怕天天都能在云客来守着,也一定会在扶持一个自己人钉子一样钉在饭庄里。

    这个人只能是女人,秦娘子的话大家伙想不想听都得听。

    偏生秦娘子自己是个能干人,虽不是个多泼辣厉害的性子,但她做事有她做事的章法。谢九九没在县城的这段时间,云客来的大小事情都是她在料理。

    再加上丈夫何奎在码头上混得开,有什么事情给半个炊饼给街上的小乞儿,不过一小会儿人家男人就能从南门过来。

    就算他不在,码头上也还有跟着何奎干活的小兄弟们,随便来一个叫上一声嫂子,搭把手的活儿一下子就给人干完了。

    所以这话是老韩跟秦娘子说的,意思也不是仅为了谢九九放心,而是他这个掌勺的大厨跟秦娘子服软。

    他管着厨房从今往后不撂挑子,秦娘子管着前面他不仗着是饭庄里的大厨是老资格了就

    给她挑刺,只要东家能把云客来维持下去,大家不丢了饭碗就行。

    “韩叔,我婶子的身子怎么样了,要是好了还是把人接到县城来呗。在城里住了多少年了,一下子回乡下给媳妇带孩子,能习惯嘛。”

    “嗐,以前东家没成家,有些话我也不好说。现在您成家了,有些事真就瞒不了您,只能跟您念一念。要不然憋在心里……”

    有些话不问还好,一问老韩就憋不住了。苦水总算有了个能倒一倒的地方,且停不住。

    “咱们云客来这都多少年了,我家那婆娘一直跟着我在县城里住,说实在的这些年家里开火的时候都不多。”

    “那是,咱们做这份买卖的,每天备的菜肉只能多不能少。要是开着饭庄还让大厨饿着那成什么了,说出去都叫人笑话。”

    都说厨子不偷五谷不收,厨子大多数时候用不着偷。每天饭庄关门落板,厨房里剩下的菜都是大厨先分,其余的剩下了才是秦娘子他们分。

    不说天天大鱼大肉的带回去,隔三差五一顿肉总能有的,在县城里就算是不错的日子了。

    老韩的手艺不差,但是学厨的时候学的就是口味菜土菜,精细的活儿他做不来,更高档的酒楼饭庄他去不了,也就一直安心待在云客来。

    这次突然回乡,一是因为云客来前段时间不稳,生意不好他起了要走的心思。二也是因为家里老幺的媳妇生了孩子,就干脆带着老妻回了一趟乡下。

    想着看看自己回去了,有没有新东家去请。要是实在没有,在家替儿子媳妇带孩子,这日子也能过。

    老韩当了这么多年的厨子,在乡下买了不少田。

    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跟老韩学了手艺,现在在隔壁县的饭庄上当厨子。大女儿嫁了,夫家是个漆匠,也是个吃手艺饭的。

    只有小儿子从小被他奶和娘惯坏了,学厨子不是个轻省的活儿。刚开始的时候光是刀工就苦,切到手是家常便饭的事,没切着那就是没用功。

    掌勺了,一年四季天天站在火灶旁,也就冬天能舒服一点儿,但也是烟熏火燎的,人都要熏入味儿了。

    一口大铁锅要颠腾起来需要多少力气,当厨子的时间长了谁肩膀手臂上没老伤。

    这个苦头老幺吃不下来,到了该说亲的年纪留在县城说不上好亲事,就哼哧哼哧的跟老韩说他愿意回老家,帮他哥看着家里的田。

    早在家里老大成亲的时候,老韩就做主给两个儿子分了家。乡下的田是早就分好了的,现在老幺说要回去给他哥看着田,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一家子哪能不知道。

    毕竟是亲生的兄弟,这几年只要老幺给老大的稻谷够数,其余田里的产出老大是不过问的。再加上他自己家里的田,在乡下的日子不可能不好过。

    老韩摇了摇头,一口气叹得老长,“不是我们当老的嫌儿子没出息,没出息就不能给他在乡下买那么些田。

    可人家成了家有了媳妇孩子,他们就成一家人了。一年那么些进项,不是说你要怎么供着我跟他娘,三天五天的吃个肉不为难他吧。”

    “要说乡下不是天天杀猪没那么多肉,我那老婆子馋了想吃个鸡蛋,都要被媳妇子当着面摔筷子。

    说什么家里的活都是她男人在干,我和他娘都是在家吃干饭的。又说什么家里偏心了老大,把好田都给了老大。偏疼大闺女,不知道背地里给了多少陪嫁。”

    只有什么都没学成只能在家务农的老幺,吃了插秧种田的苦了,才后悔当初没把手艺学出来了。

    可知道了也晚了啊,小儿媳妇过门之后肚子就没停过,一口气生了两个孩子,还不是要家里老婆子帮忙回去带孩子。

    自己这回先上来踏踏实实回了云客来,就是看准了这个小儿子靠不住,要是真的回去养老日子肯定过不下去。做生又不如做熟,还是回来强些。

    “既这样,那婶子就别待在家里了。乡下一个村的,给几个钱就有人肯帮着带孩子。韩叔你把婶子叫回来,等咱们那个档口改好了,让婶子帮我管着那边呗。”

    早上出门,谢九九直接去了秦娘子家里。跟她和何奎说了想要秦娘子管炸货档口的事,她却一口回绝了。

    还顺势说了韩叔跟她说的话,意思是这个档口要么让韩叔的徒弟来,要么让韩叔自己家里人来,她不好插手。

    饭庄的前头和后厨说是一体的,只有干活的才知道这里面多多少少有暗流涌动。这个档口归老韩做主,每天的鲜货和送货跑腿归何奎,这样才平衡。

    谢九九喜欢用秦娘子和何奎,老韩是看在眼里的。

    他本以为这个档口弄起来也是秦娘子负责,现在一下子让自己来管,老韩整个身子都震了一震,也不管谢九九说什么黄金珠口刁的话,立马就把锅铲给要了过去。

    “东家您就放心吧,我这手艺虽说上不了大台面,一个炸货的档口还是绰绰有余,要是干得不好,您拿我的不是,我肯定不打半句反口。”

    谢九九要的就是他这个态度,把事情说了得了他的保证就行。也不跟他抢掌勺的权,转身出了厨房就往前面忙活去了。

    黄金珠吃了饭,去云客来后边谢九九休息的小屋子里打了两个盹儿,直到饭点过了客人都走了,谢九九才端着一小碟刚出锅的撒子和葱油饼进来,

    “这么香,你的手艺吧。”

    “嗯,中午老韩教我做血鸭的秘方,我给他说怎么烙这个饼。”

    “也不知道你怎么就这么喜欢赚钱,一天天的心思全放在这上面了。”

    吃饭的时候,坐在二楼雅间里正好能听见临着后巷的小窗外的说话声,是何奎和秦娘子商量窗户怎么改门能快些。

    工人匠人都是现成的,真要动工了何奎肯定要整天守在这里,但即便是这样到时候临街的这半边肯定还是要用东西围起来,到时候云客来就是开门肯定也影响生意。

    所以得抓紧,赶紧把门和灶台改出来。到时候不光是单改一个小门,还得把冲着外面的档口和里面给隔开,别让炸东西的味道窜得到处都是,就得再加一个烟道往上走才行。

    夫妻两个你一句我一句的商量,等商量得差不多了,何奎接过秦娘子给的两个夹了卤肉的炊饼赶紧又走了,活要抓紧材料得先备齐。

    屋里摆了两张躺椅,就是给黄金珠备着的。谢九九挑了一根炸得特别酥的撒子捻在手里,一边看黄金珠一边挤兑她。

    “不赚钱怎么办,我家要是也有个金铺我也省心,好日子谁不会过啊,给我个金铺我比谁都会当闲人。”

    “那也不能光赚钱,今天去你家找你,你娘拉着我说了好久,都是说你不该扔下你那女婿自己回来了。”

    “你别太不当回事,你以为你今年办的这桩桩件件的事,有多招人喜欢?背后多少人等着看你的笑话呢。”

    “看就看呗,这几年看笑话的人难道少了?”

    自家爹爹是得急病死的,有人可惜他正值壮年没了性命,就有人背地里说风凉话,连什么谢德昌命格弱担不起这份家业,要是他家没钱说不定还能保住这条命的话都说出来了。

    两张摇椅越摇越默契,连翘着脚的方向都是同一边。谢九九耐心听金珠啰嗦自己,直到她把能说的都说完了,谢九九这才侧过头牵住她的手。

    “你说说,今天过来到底因为什么事。”

    “我能有……”黄金珠下意识就要遮掩,话说到一半看向谢九九的眼睛苦笑一声,才彻底卸下伪装,“你说我也是,跟你跟前还装什么呢。”

    “你前阵子不在,我家多了一口人。”

    “谁啊。”

    “多了个姨娘,良家子,专门纳回来为了继后香灯的。”

    第38章 第38章万一是我没良心呢

    “为什么?”

    为什么,是谢九九听到这话之后最本能的反应。

    黄家在县城是数一数二的大户,要不是金珠的弟弟黄金宝实在不是个读书的料,在生意一道上也算

    不得多机灵,黄家的金铺早就该开到府城去了。

    黄金珠嫁的罗家是开当铺的,做当铺的生意自古以来就是黑白通吃,家底子得硬身后的靠山也得硬,要不然掌柜的要是看走了眼,这铺子说不得就没法开了。

    黄家和罗家联姻,真就是处处都合适。罗家对黄金珠也一贯不错,就连跟谢九九这样的手帕交私底下说话,也不曾听她说过罗家的不好。

    “你们成亲才两年,为什么这么着急。”

    “两年还不够久吗。”

    黄金珠下意识就反问了一句,问完了才发现谢九九是真的觉得两年时间很短。

    并不像家里人那般嘴上说着‘你们成亲时间还短,自己还跟小孩子一样没定性,且不着急要孩子’,但背地里却已经托人给丈夫找好了人,甚至那家人连罗家给的纳妾礼都收下了,自己才知道。

    “到底怎么回事,你跟我仔细说清楚。”

    “那家姓张,是罗家的佃户。家里三代都是给罗家做佃户的,张氏的爹算是罗家的小管事。

    前些日子公爹带人去下乡看今年稻谷的收成,也不知道是谁在他跟前说起张家多子多福,才把这事给勾起来。

    又说什么张家有个待字闺中的姑娘,身子强壮是个宜男之相。公爹从乡下回来把这事跟我婆婆一说,这事自然而然就成了。”

    黄金珠名字取得大气,一听就像个珠圆玉润丰肌玉骨的姑娘,其实她身段挺纤细婀娜的,反正站在谢九九身旁,怎么看谢九九都要比她大上一圈。

    倒也不是谢九九胖,就是骨架子看上去更大些。所以这会儿一听她说那个张氏有宜男之相谢九九就明白了,罗家不光是着急抱孙子,他们家还是怕黄金珠身段纤细,到时候生孩子的时候有意外。

    “罗永也肯?”

    “他有什么不肯的,又不要他与人做妾。”

    黄金珠跟罗永也是从小相识,说两人是青梅竹马并不为过。谢九九问起他,黄金珠眼眶顿时就红了。

    “他们家的人坏得很,我婆婆先把我找过去说了这事,又说什么要是我不乐意这事就作罢,那银子就当是扔到水里,家里不在乎那点银子。”

    这话听得黄金珠脸憋得通红,也没能说出反驳的话来。当婆婆的给儿子纳妾,正经论起来不跟当媳妇的说也不是什么大事。现在人家硬话软说,自己又能怎么办。

    而后等回了自己院子,丈夫又一副可有可无的做派跟她说,没必要惹得爹娘不高兴。不过一个乡下丫头,纳回来也就是多一碗饭的事,裤腿上的泥巴都没洗干净,他是再不去她房里的。

    或许是被逼无奈,又或许是真被罗永的话哄着了,反正隔天张氏就被一台小轿抬进罗家成了姨娘,而口口声声说着嫌人是农家女的罗永,隔了没几天就在人家屋里歇下了。

    “你看,我和罗永自小认识日子都过成了这样,你和裴元……”

    黄金珠知道这话不好听,可还是咬咬牙继续往下说,“你和裴元这点情分又能经得起多少风雨,你得把人攥紧了啊。人家真要是跟着关家走了,下一个可就更次了。”

    下一个,为什么还会有下一个。现在云客来是自家的了,谢家那几个老东西不是病着就是失了势,族里的私塾只要维持一天,自己就一天有所倚仗。

    说得难听些,自己要是个没良心的厌弃了裴元把他一脚蹬了又如何。女子不嫁不成亲那就是有罪,可没听说过和离了的妇人不再嫁还有人逼着的。

    “我知道你说这些都是为了我,换个人就不说这些讨嫌的话了。”

    不过这话没必要跟黄金珠说,人都已经纳回家了,说得再多也是徒增她的烦恼。再说黄、罗两家不光是姻亲,还是生意场上的伙伴。

    买卖不成仁义在这句话,用在黄金珠和她丈夫身上也很合适。

    恩爱不成交情还在,她方才劝自己的那些话何尝又不是说给她自己的听的。真的和离回了娘家,她下一场姻缘又在何处。

    她过不了也不想过自己这样整日都得抛头露面的日子又不是错,本就是千金万金的小姐,凭什么要她来顶门立户。

    “你知道就好,我就怕你嫌我啰嗦。”

    谢九九突然这般乖顺通情,黄金珠反而不好意思起来。本来还想继续往下说的话也不知怎么开口,还是谢九九见她这幅不爽利的模样主动问,她才拉着谢九九的手开口道。

    “我听婶子说你家裴元在青松书院跟先生们关系都不错,你说我让罗永也去青松书院读书怎么样。到时候我也跟过去,在山下买个小宅院雇上两房人,这日子能不能过。”

    黄金珠也不傻,公婆的意思不好违逆,进了门的姨娘她也不能把人怎么着,甚至连丈夫要睡到张氏房里去她也只能看着。

    闹没有用,两人夫妻恩爱的时候自己怎么作兴怎么闹在罗永眼里都是趣意,可要是自己拿他去张氏那里跟他吵,用不了多久,本就已经摇摇欲坠的夫妻情分,恐怕就更剩不下什么了。

    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躲了吧,罗家一直在供罗永读书,他们家倒不是非要罗永考上功名,人家是奔着人脉关系去的。

    读书人的圈子讲究师承和同窗情谊,越往上走越是如此,就好比京城里许多会馆都是各省各府出资办的。

    同一个地方出去的学生有什么事情都能去会馆,只要不是太过为难的事情,你自己又不是一事无成一点未来的价值都看不到,就总会有人搭把手的。

    罗永一直在读书为的就是这个,自己考不中没关系,自己的老师自己的同学以后能考中就行了。

    罗家有钱,考中的同窗却不见得家家都殷实,罗永跟他们搞好关系,每每有同窗考中秀才他都要送上丰厚的礼物,

    都说礼多人不怪,即便大家明白他图的是什么,可人家好言好语陪着好话还主动送礼上门,罗家又不是那等仗势欺人的人家,他的好意没人会推拒。

    黄金珠比谢九九大两岁,罗永比黄金珠大一岁,听说他现在的同窗里就有三个考上了秀才的,这再过几年会不会有人考上举人老爷,还真说不准。

    “青松书院山脚下环境不错,大部分田产都是书院的产业,佃农也多是给书院种田,那附近不管是买还是租个农家小院都可以,只看你受不受得了不住在城里的日子。”

    去书院读书,不管家在没在府城的一月只有两日沐休。那两天随便学生留在书院还是出去玩儿。

    要是家离得近的又成了家的,在院监那里报备过了就能凭令牌出书院回家,只要第二天别耽误了上课就行。

    “这个不要紧,他回不回来也就那样吧,只要能把他跟张氏隔开就行。”

    黄金珠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她还没跟罗永成亲的时候,每次跟谢九九提起她的未婚夫,眼底眉梢全是浓得化不开的笑意。现在谈及二人之间的事,眸中却一点波澜都无了。

    “你是想跟过去,赶在张氏之前把孩子生下来,对不对。”

    “对。”

    自己家里跟罗家门当户对,自家的家底子仔细论起来比罗家要强一些,黄金珠本以为这些都是她的倚仗,却不想原来这些什么用处都没有。

    自己在公婆眼里,还不如一个骨架大胯宽好生养的农家女。而自己眼下,除了比张氏先生出一个孩子来,也没有一点办法。

    “还有就是想你跟你家裴元打个招呼,要是罗永真的去了青松书院,还劳烦他多多看顾。你放心,罗家别的都不说,但手里大方是出了名的。”

    说了这么多,黄金珠今日过来的所有意思谢九九终于彻底弄明白了。

    一是真心实意的劝自己,抓紧了裴元别让他跟着关家走了,这么一个上门女婿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二是把憋在心里的苦同自己诉一诉,这些话她没法回娘家说,真要回了娘家就闹大了。更没法在婆家表现

    出来,现在她这个做正妻的,不管是着急还是生气,表现出来一丝都是落了下乘。

    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她是想借自己的关系让裴元给罗永牵线搭桥,让他能心甘情愿放下县城的关系人脉,安心去青松书院。

    既能让罗永知道她这个妻子除了家世好,在外也能替他结识他攀不上的关系,也能让裴元从罗永手里得些好处。

    毕竟给外面那些人也是给,给谢九九的夫婿也是给。给了裴元,裴元多多少少还得花在谢九九身上,这不比给别人花了强?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过几天老二就要去府城,我让他带封信给裴元。做生意的事他不成,读书的事我不成,我肯定给你把这事好好的说,但他俩投契不投契,我不给你保证。”

    “行,只要你肯去信,他们读书人之间的事,让他们自己处理。”

    这话听得谢九九没忍住笑出了声,黄金珠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笑的是什么,抬手就在谢九九肩膀上锤了两下,“你这人,真坏。”

    “我坏什么了我坏,我可什么都没说,是你自己猜的。”

    就罗永还是读书人,这话幸好也就说给自己听听,真说出去谁不笑话。

    第39章 第39章好好读书

    白天黄金珠说了那么多,谢九九多少还是往心里去了的。又过了两日,谢文济带着大包小裹的要往府城去,谢九九往弟弟手里塞了一个装得满满登登的荷包。

    “姐,我有银子,娘都给了。”

    “不是给你的,你把这个给你姐夫。”

    荷包里大部分都是碎银角子,加起来有一二十两,还有一卷宝钞加起来也有十两银子,再有就是一张一百两压箱底的汇票。

    汇票可以拿着去府城几个大钱庄兑银子宝钞,他一个人在府城就怕有个不趁手的地方,给银子比给什么都强。

    这几天谢九九忙着云客来的事,谢文济要去青松书院读书,都是黄娟和芝娘在家张罗收拾行李包袱。谢九九没管,一家子都觉得她是真没把裴元往心里搁。

    “我还以为你真不管姐夫了呢。”

    “我不管谁管,你跟他说……”

    “算了算了你别说了,要说的话我都写在信上了。信你别半路偷看啊,好好的给人家,记住没。”

    “记住了记住了,我们读书人哪能偷看别人的信啊,你别操这个心了。”

    给了信又给了银子,谢文济这一下就放心多了。也不觉得离家有多难过,爬上马车就走,心里满是对府城和大书院的憧憬。

    谢文济高高兴兴进了岳州府府城,被何奎和马夫直接送到了小院门口。

    谢文济长得跟谢九九有五六分像,和以往一样搬着小凳坐在门口的唐寡妇一看就知道是谁,正要起身进去喊裴元出来,却被谢文济红着脸一把给扶住了。

    “大娘您慢些,天气热站起来别太着急,当心头晕。”

    要来府城求学,黄娟拉着儿子叮嘱了许多,其中最要紧的就是到了姐夫他娘的家里要殷勤些勤快些,眼里要有活儿,实在不会干就嘴上热闹些,别木头一样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不要因为有你姐夫,就和在家里一样当少爷,出了门你就是个读书读得半桶水,什么都要人操心的半大小子。不说人人都喜欢你,但千万不要惹人厌烦。

    谢九九长得好,谢文济的皮相自然也非常拿得出手。

    平时巷子里来来往往的大小伙子们,懂礼貌的规规矩矩喊一声唐婆婆唐大娘,然后赶紧快赶进步走开。不懂礼貌的低着头贴着墙角走过去,只当没看见这个脾气不好性子古怪的老寡妇。

    像谢文济这样主动亲近的还真是头一个,哪怕是裴元,这几年对唐寡妇也一直都是礼貌有加,亲近却是办不到的。

    “我没事。”唐寡妇不用谢文济搀扶,但面上的神情还是肉眼可见的缓和下来,“是谢二爷吧,你姐姐前几天回去之前就跟我说了,这几天家里都等着谢二爷来。”

    “我才多大年纪,大娘快莫叫我什么爷,您唤我二郎就行了。我在家中行二,底下还有一个妹妹。”

    “那行,就听谢家二郎的。”

    裴元听见门口的动静,从书房出来时就已经看见一老一小一边说话一边从门口进来。

    唐寡妇那个装针头线脑的小篓子这会儿正被谢文济拿在手上,不认识的人见了恐怕还以为他俩就是正经祖孙。

    “姐夫!”

    谢文济是真想裴元了,家里多了裴元以后谢文济每天总要缠着他姐夫说说话,要么把裴元拉去自己的书房,要么就赖在前院裴元的书房里,赖到天都快黑了再回后院去。

    “怎么才来,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

    “没事啊,娘说要去书院读书,恨不得把家里能带上的东西都给我带上,光收拾四季要穿的衣服就收拾了一整天。”

    裴元嘴上问着谢文济,眼睛却看向他身后,看着何奎往院子里搬东西,又朝他微微摇了摇头,一直悬着的那颗心才终于死了。

    “你姐在家可还好,云客来忙不忙,她可曾让你给我捎带东西了?”

    要不说小别胜新婚呢,天天在一起的时候只觉得趣意多,没觉得身边少个人就能如何,要不然谢九九说要走,裴元也不会只是不高兴却没拦着。

    等人真的走了,夜里一个人躺在床上才知长夜漫漫何其难熬。明明也不是想着那档子事,可就是觉得身边缺了个人,连同心里也空荡荡的,不像话!

    “带了带了,带了好多呢。”

    谢九九写给裴元的信被谢文济贴身放了,就怕路上有什么意外把信封信纸给污了,那就罪该万死。

    “信是姐姐在前院书房里写的,我想看她还不让,家里没什么大事云客来也好着,不知道写了什么这么厚厚一沓。”

    信给了裴元,谢文济又从随身带着的书箱里把装银子的荷包拿出来,“这也是姐姐给的,她说你在府城用钱的地方多,要用钱了千万别小气,实在不够里面还有一张汇票。”

    谢文济没打开荷包看,他也不知道谢九九给谢文济的汇票能兑多少。他自己也有姐姐给的汇票,两张五十两的。就是怕在外面碰上什么要命的情况,拿来花钱消灾。

    小舅子近乎殷勤的态度,多少安抚了一点点儿裴元被抛下的心。

    黄娟捎带过来的东西和几坛子酒,连同那一荷包银子被裴元自动理解为都是谢九九给他准备的,好歹没有一回去就忘了府城还有自己这么个人,还不算全没了良心。

    看姐夫自己这么哄着自己,哄得还挺像那么回事,谢文济自然不会戳破。只是心中多少有些感慨,怎么男人成了亲跟成亲前全然不是一个样子。

    没过门前,姐夫虽然也会隔三差五往家里去,但一向都是进退得宜很自持的一个人。哪像现在啊,见了自己也不问一句路上走得顺不顺,张嘴就先问姐姐。

    看来这男人成亲好也不好,好是有了一个家,不好嘛,反正谢文济偷偷跟自己说,以后成亲自己可不做姐夫这么粘人的人。

    谢文济跟着裴元往小院厢房里走,面上半点不露心里疯狂吐槽,他还是更喜欢他姐夫那副稳若泰山八方不动的样子。现在这样,多少有些不值钱。

    裴元不知道谢文济在心里死劲儿蛐蛐自己,留谢文济在家里住了三天。

    确定送谢文济来府城的人回去了,确定自己要人家带给谢九九的回信都带了,确定谢九九要是真放心不下自己该来早来了也没见着人,这才领着小舅子往书院去。

    学生新入书院都不习惯,尤其像谢文济这

    种半路插班来旁听的,连斋舍该怎么给他分都要花点心思。

    学得好的学生是不要想了,人家有人家的圈子,眼下都卯着劲儿准备每年下场考试。

    突然安排一个四书还没读透,八股和策论怎么破题还生疏得很的雏儿住进去,不光是扰了人家读书的氛围,也会害了谢文济。

    同样把他塞到跟他一样的旁听生斋舍里去也不好,大家大哥不笑二哥倒是不会有什么矛盾。

    可大家都不学,也不知道怎么学,日子一长,等谢文济熟悉了书院不觉得生疏了,就很容易得过且过的混日子。

    裴元在李院监处商量半天,才给谢文济选定了斋舍,同舍的另外三名学生都是家境不错成绩中下,不是不读书,相反还很勤奋,只不过天赋有限。

    这样的人或许读书读不成气候,但让谢文济跟他们同窗,至少能学一学他们身上那股子头悬梁锥刺股的劲头。

    谢文济小时候身体不好,家里还是太娇惯了些。裴元这个当姐夫的不好管束他太狠,就只能找人来管一管他。

    谢文济安顿好,第二天就开始跟着童生黄二班旁听。旁听生的位置并不在最后面,而是在侧面摆了几张桌子,方便先生随时观察他们的学习情况。

    旁听的学生也不止谢文济一人,或许是前一天晚上跟同斋舍的舍友关系处得不错,人家说了些经验之谈给他,谢文济这会儿坐在侧边最末尾的书桌后面并不慌张。

    裴元连着守了他三天,见谢文济适应得不错才放手不管,重新收拾了自己留在客院的包袱东西,直接去了书院后头自己老师的住处。

    裴元的老师姓崔名顺,字鹤儒,是裴元正经准备了六礼束脩,拜帖投师签订关书拜到崔顺门下的那种老师。

    古话总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崔顺和裴元的关系便是如此。以后不管裴元的前程如何,一问师承何处那就是崔鹤儒的学生。

    只不过崔鹤儒是个特别怕麻烦特别不拘小节的人,上次裴元带谢九九来书院,他见了一面以后就让裴元忙他自己的事去。

    老头儿明明白白说了,你忙你的,该去找山长的找山长,要办事就去找李骏,等手里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再回他这里来,落下的功课别想躲了。

    现在不补上以后也要补,崔鹤儒对于裴元什么时候下场考试并没有执念,他学成了什么时候下场什么时候就能考中,要是学不成那就再多耽搁几年,着急也无用。

    “来了。”

    “让老师久等,是学生的不是。”

    “少学李骏身上那股子油腔滑调,你如今成家了自然要把心思放在家里,你亲娘的事又复杂,你身为人子不管又还有谁管。”

    崔鹤儒是一个看上去其貌不扬的小老头,说出来的话却字字句句都是替他这个学生着想。

    不过这般春风化雨的好老师也就维持了这么一小会儿,等裴元安下心来留在崔鹤儒院子补课,三天就被崔鹤儒布置下来的功课给彻底降服了。

    别说什么裴老三和关家,就是谢九九他都几乎没时间惦记。整天睁眼便是上课,不上课的时候就是在写崔鹤儒留下来的功课。

    八股与策论,崔鹤儒出的题目没有偏门的,但就是能精准的摸到裴元学得不扎实的地方。再围绕他不扎实的地方继续查漏补缺,必须练到他吃透了学明了为止。

    第40章 第40章你是不是偷藏了我的信……

    裴元虽还未下场考试,只是个童生,但崔鹤儒对他的要求从来不止于此。自然不会像山长那样觉得不应该过于严苛,应该先顾及眼前,稳扎稳打把乡试过了再说。

    在他看来裴元以后的路还长,秀才对他来说如同探囊取物,他要做的是在解决了后顾之忧以后死命往前赶,把之前落下的功课全部补上来。

    以前背得滚瓜烂熟的经史子集,生疏了的重新背,背不下来的就抄,抄到裴元做梦梦里都在背书这才算真的重新背熟了。

    在山下的时候,总觉得每天都有干不完的事,总有赚不完的钱交际不完的人。等到了山上在老师的小院子里定下心来,才恍然不是外面的事情多,是自己的心这几年一直都是乱的。

    一心一意读书,外面的事情也不曾因为少了自己而有什么不同。自己现在就只是个可有可无的童生,来来回回折腾这么久,其实说到底谁没了自己都行。

    等到再交作业的时候,裴元正襟危坐地坐在崔鹤儒对面的书桌后,“老师,您的意思学生明白了,这几年是学生的心太浮躁了。”

    “这不怪你。”崔鹤儒看裴元的文章,文笔老道破题的点一阵见血,行文稳重周全,只有在字里行间细节处,才能看出来写文章的人并不是墨守成规之人。

    相反他是在故意藏锋,他是知道不管以后的主考官是谁,都不会喜欢一个桀骜不驯不按规矩行事之人。所以裴元必须把自己的锋芒和锐气藏住,但是又不能过于圆滑规矩。

    “你不是在给主考官展示你自己,你是在拿捏,该给考官看一个怎么样的裴元。”

    “不敢瞒着老师,若按照学生心中所想作答,恐怕不为人所喜。”

    裴元对于为什么要读书对做官,本意是俗之又俗,不过是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以他为人处世的风格,实在是说不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等豪言壮语。

    真做了官,就裴元这个性子就连崔鹤儒也说不好他到底会是个什么样的官,唯一能确定的只有一样,自己这个学生绝不会安分从时!

    “既如此,就该多练。你如今下笔虽瞒得好,但瞒得太好了就显得虚伪。要学会七分真三分假,可以有锋芒,却要明白这个锋芒该对着谁。可以锐气,也得知道这个锐气不能伤人伤己。”

    该规矩安分,却不能过于暮色沉沉。本朝选官不止选才还要选貌,这个貌不止是样貌还有风貌气质,都说文如其人是有道理的。

    五六十的老童生写出来的东西和十七八的童生学出来的文章,即便不署名也有天壤之别。

    年少之人或许冲动不周全,年老之人或许事事周到,但不管是考官还是皇上,挑选官员都会选那个冲动的,这是人性使然,毫无道理可讲,却又是人之常情。

    “你重情也记恩,这是你的好处,能被你认作自己人的运道不错。”

    崔鹤儒这话不免有自夸的嫌疑,神情里却没一点不好意思。好像能收下这么一个学生,就是一件能令人自得的事情。

    “但你自私。”崔鹤儒话锋一转,脸色也沉了下来,“这本不算错,可日后你若为官一不小心便能铸成大错,这个缺点你可能改?”

    重情、有私心、又不拘一格能屈能伸的人,做朋友做亲人做丈夫都差不到哪里去,但为官就不好说了。

    崔鹤儒今日说的是裴元的文章,也是他的为人。他做人心不够宽,文章也少了几分真挚,要改的除了字里行间的行文,自然也有他的性情。

    “老师的教诲,学生记下了。”被崔鹤儒点出了缺点裴元并不羞恼,反而已经在心里开始琢磨今晚的功课,该从哪里开始改起。

    本朝科举以八股文为主,要想把八股文写好破题则是最开始也是最重要的基调,破题之后论述、论证才不会跑偏,既然要改就得从破题开始改。

    裴元在做学问上一向严谨多思少说,书房里记在纸上不好见人的小册子没有一箱也有大半箱,现在突然要开始学会多说几分真话,且不容易。

    老话也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本性比行文之间的习惯更难改,既如此那便不改了吧,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次就够了。

    裴元认下了自己这个性子,以后吃亏也认了,反正这世上也不止自己一个人儿这般心窄,不还有谢九九呢吗,不怕的。

    山中不知岁月长,又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

    山上的天已经不怎么热了,晚上睡觉的时候还得盖被子。

    裴元交上去的功课作业跟以前的放在一起对比也有了改变,旁人看了或许说不上到底变在何处,但就是觉得要比以前更舒服,更酣畅淋漓。

    “明年童试你肯定稳了。”

    “是吗,我也这么觉得。”

    来人是沈霁,私塾四月收了第一批学生,至今也有几个月了。启蒙用的三字经和百家姓能背诵的有一小半,剩下一大半混在其中也能读完。

    认字的话慢一些,但日常简单用字还是大多都学会了。九九乘法表倒是因为朗朗上口基本都学会了,只有个别脑子确实不好使,读书实在一窍不通的,被各自家里给接回去了。

    私塾稳定下来,布置好功课,又点了两个学得最好又岁数大的学生监督,再加上还有幺叔爷看着,沈霁这才抽空回府城一趟。

    一来往书院里来给先生交他的功课,二来回家看看父母妻儿。

    “再有十多天就是中秋节了,怎么不趁着过节再回来。”

    “想带妻儿爹娘去村里过节,府城这边年年中秋家里上下都要忙得人仰马翻,今年带他们去乡下躲个清净,老宅后院都收拾好了住着舒服。”

    或许是去了乡下没有家里人天天在身边耳提面命的说读书的事,沈霁整个人的状态看上去比三月份去找裴元的时候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方才他去他的老师那里交功课,老师也说沈霁这些日子非但没因为教授学童启蒙分了心思,文章的字里行间看上去还更进步了些。

    好些观点的切入点都比以前更踏实,文章不再光是文藻华丽,起股中股论证的入手点也比以前更切合实际。

    总而言之,以前的沈霁学问好,却如同浮萍飘在水面,现在的沈霁更像是一块沉香木,心思沉得下来看待事情的眼界自然也宽广许多。

    “等过完中秋,我家那位带着孩子就不走了,这几个月学生中有几个勤快能干的,帮我在后院辟出一块花园子来,还移了几株桂花过来,再过些日子桂花开了,这日子真真是神仙都不换。”

    沈霁的妻子于氏是个很温柔的女子,家中父亲是个老秀才,从小于氏就是读女则女戒长大的。嫁给沈霁以后在家中相夫教子,连跟沈霁红脸都从未有过。

    只这次沈霁去鹿鸣村当教书先生,于氏一而再再而三的写信过去,刚开始还婉转迂回,后来就干脆之言她要带着孩子一起住过去。

    沈霁要是不回来接她和孩子,她就自己带着孩子找过去。

    起初沈霁还以为是自己不在家,家里父母为难于氏。专门回去一趟,却发现父母跟于氏相处得极好,只是一向温柔内敛的妻子这一次却固执的摇摇头,非要跟自己去鹿鸣村。

    “也真是有意思,原本是不想带她去村里的。可看着她那样子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口。她那话说得倒是没错,夫妻嘛总归是要日夜待在一处才好。”

    这话听得本来已经在书院静下心来读书的裴元心里老不是滋味,都是夫妻,自己怎么就没收找谢九九一封信。

    心里存了事,连着两天裴元有空就往谢文济的斋舍去。坐在谢文济身旁也不做声,就这么定定的看着,等要走了再幽幽然问一句:你姐可曾给你寄了信。

    谢文济哪里受得住裴元这般哀怨怨念,晚上连做梦都是他姐夫坐在自己书桌旁问自己,是不是把他姐姐的信给昧下来了,真真吓死个人。

    幸好中秋节近,谢九九托人送到书院的包裹来得及时,这才救了谢文济一命。

    坛子里的鲊鱼腌得正好,猪油炒出来的酸辣藕丁爽口下饭。加了浸辣椒和泡辣椒一起做的酸萝卜条黄瓜条,是裴元夜里挑灯读书的时候醒神最离不得的东西。

    实在困了累了脑子转不动了,先吃一块酸萝卜条,要是不够就再挑一根酸透了的辣椒扔进口中,嚼吧嚼吧整个口腔里又酸又辣,再困的困意也全无了。

    最后还有两大罐腊肉酱,腊肉先盐、花椒、八角桂皮等香料胭脂,再用柴火加松果和橘皮一起熏制,这么熏出来的腊肉更香。

    熏好以后挂到厨房里的房梁上,做饭的时候柴火饭香日日这么熏着,直至熏透了,连肥肉都晶莹剔透带着淡淡的琥珀黄,这腊肉才算成了。

    做酱的腊肉先切成细条再切成丁,放茶籽油热锅,先下腊肉把肉香油香都炒出来,再放准备好的辣椒粉。这么炒出来的辣肉酱放凉了再收进坛子里,秋天放个半个月不成问题。

    辣肉酱用来拌面拌粉,或是夹炊饼馒头都好吃。裴元喜欢拿来夹馒头,大方分给崔鹤儒的,老头儿直接拿来拌饭,连菜都不吃了。

    一大罐子辣肉酱谢九九琢磨裴元足够吃到中秋节前,谁知不过五天就见了底。

    等见了底老头儿还皱着眉问裴元怎么吃得这么快,是不是他晚上写文章的时候偷吃了。

    问得裴元实在没忍住,拿衣袖遮住脸朝自己的老师翻了老大一个白眼。

    翻完了,又觉得这小老头一个人住在书院多少有些可怜,这都要过节了家里也不说来几个人过问一二,回去便抽出信笺把山上的事事无巨细跟谢九九写下来寄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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