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吉星

    “野泉烟火白云间,坐饮香茶爱此山。”穿着襕衫的汉子念完木板上的诗,笑道,“没想到你一个小哥儿还懂诗词。”


    裴乐摇头:“我不懂这些,诗是从书上找的,字是请人写的。”


    汉子笑了几声:“不错,很坦诚,给我盛一筒煎茶,一筒姜枣茶。”


    他的妻子送他过来,还未离开,正好姜枣茶给妻子,不甜的煎茶自己喝。


    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卖出去两份,裴乐高兴道:“您是我的第一位顾客,两筒茶只收您十三文,祝您吉星高照,文运亨通!”


    竹筒都是砍自家竹子做的,费功夫但不要钱,即使收十三文也挣钱。


    那汉子省了六文钱还有吉祥话听,也高兴。


    十三文放进钱袋中,铜板碰撞发出好听的声音,裴乐脸上笑容更甚,底气也更足了些。


    早上的寒气消散过半,见时辰差不多了,程立拿起书包:“大哥,乐哥儿,我上山了。”


    “路上小心点,不要着急。”裴伯远嘱咐。


    程立点头,左手将没喝完的姜枣茶拿起来。


    裴乐看着程立走远,看见程立跟一个穿着赭红衣袍的少年打招呼,随后折返回来。


    “乐哥儿,给我盛一筒煎茶。”程立说着,拿出十文钱,放进钱袋。


    裴乐见状蹙眉:“你怎么还给钱。”


    程立笑着解释道:“这一筒是给同窗买的,自然要给钱。”


    裴伯远道:“方才与你说话那人,便是你的同窗?”


    “是,他叫单行。”


    一筒煎茶装好,程立接过,却没有立即离开。


    他低声道:“乐哥儿,你还没有祝我吉星高照。”


    原来是在等祝福啊。


    裴乐大方地多送了一句:“祝你吉星高照,文运亨通,事事如意!”


    裴乐又从钱袋中拿出两枚铜币:“你是第二个顾客,给你便宜两文。”


    虽只是便宜了两文钱,但程立眸底显然更亮了,接过钱离开。


    裴乐继续卖饮子。


    除他外,他目之所及的地方还有两个饮子摊,一个肉汤铺子。


    铺子的生意要好些,不过几乎没有文人去吃,估计是怕喝完肉汤嘴里有味。


    往山上去的驴车马车逐渐多起来,裴乐又来了生意。


    来光顾的都是文人雅士,今日齐聚一堂,更是端着面子,走到摊子前便会直接给钱说明要什么。


    偶有爱念诗的,会把他木板上写的诗念出来,问他知不知道作者是谁。


    幸好裴乐来之前特意记过,都能答得上来。


    约摸过了大半个时辰,裴乐准备的饮子就全卖光了。


    事情比想象中还要顺利,裴乐十分兴奋,说要请裴伯远吃肘子。


    *


    另一边


    单家的马车只行驶到半山腰就停下,两人下车,车夫赶着车离开。


    并不是马车不能上山,而是孙夫子要求他们在半山腰凉亭等候,等到夫子后再一同上山,以免找错了地方,或者冲撞贵人。


    其他私塾的夫子也都是差不多操作,因此凉亭的人不少。


    等了约摸一刻钟,孙广集到达,三人一同上山。


    丘山不大,但树木良多,道路曲折,若非有官府竖的木牌子,还真容易迷路。


    到了雅集地点后,视野广阔起来,入目全是一排排桌椅,以及桌面上的点心瓜果。


    衙役验明三人身份,又特意交代:“雅集不是胡闹的地方,还请诸位恪守规矩,在规定的范围内活动,不要乱跑,免得你我难办。”


    孙广集应声说知道了,领着两名学生去往规定的区域。


    由于此次雅集官员、举人、秀才、白身齐聚一堂,所以官府严格划分了区域,每种身份的人上午只能在自己区域内活动交流,待到午时,才能前往相邻区域。


    也就是说,像程立这种没有功名的人,上午只能和没有功名的人交流,下午则可以去向秀才请教。


    若想向举人请教,那就只能等雅集结束,看举人认不认识他了。


    单行去年就来过,也是同样的规矩。待孙夫子走后,他驾轻就熟地拉着程立找座位坐下。


    周围渐渐坐满了,都是一样的白身学生,大家说起话来倒也热闹,没什么紧张感。


    巳时,县令大人准时抵达,众人肃静下来。县令站到高处,说了一番勉励的话,程立坐得远,几乎没听见。


    县令讲完话下来后,又恢复自由交流。


    程立耳边聒噪起来,有人讲文章诗词,有人抱怨雅集寒酸,给举人准备新鲜水果点心,给他们就是瓜子凉茶。


    “小兄弟,你怎么一直不说话,可是感到不适?”有热心肠的注意到他。


    “腹中确有些不适。”程立答说。


    热心肠指路道:“从这里出去,顺着那条路一直走,有临时茅厕。”


    程立并非真的不适,摇头道:“多谢兄台,我还能忍受。”


    临时茅厕大多肮脏不堪,热心肠理解他不想去,就没再打扰他。


    其他人也都听见了对话,自是同样不打扰。


    巳时过半,前面涌起了一股躁动。


    程立站起来。


    马有庆在雅集附近盘旋许久,终于趁着衙役去茅厕的机会溜了进去,但还没等他窃喜,另一名衙役就发现了他。


    “这里是举人老爷待的地方,你怎么跑到这里的,赶紧回自己位置。”高个衙役脾气挺好,将他当成了拿到雅集资格的学生。


    看着衙役杵在面前,马有庆无意识后退一步,缩了缩脖子,但下一瞬,他余光瞥见一身朱袍的县令,想到自己的处境,一股勇气横生,他朝着县令跑了过去。


    “县令大人!我父亲被蛇咬了,求您救救他吧!”马有庆一边跑一边喊,袖内一卷纸滑落,散在地上。


    与此同时,高个衙役追上来,连同附近的衙役将他按倒在地上。


    一名穿着黑衣挎着刀的汉子走过来,衙役纷纷喊“刑曹大人”。


    刑曹俯身将纸张捡起来,示意衙役将人拉远,免得吵到别人。


    实际马有庆的勇气已经用尽,不敢喊了。


    衙役将马有庆押到远离官员举子的地方,恰好离没功名的学子们比较近,程立能看见。


    刑曹问:“你爹被蛇咬了,你为何不去找郎中,而来闯雅集?”


    “我……找不到郎中。”


    “这纸上的文章是你写的?”刑曹又问。


    马有庆连忙点头:“是学生写的。”


    刑曹将纸递给旁边穿着绸缎的微胖男人:“赵举人看看。”


    赵举人看完两页,赞叹道:“妙啊,这文章结构严密、一气呵成,堪称巧夺天工。”


    “真的吗,学生写的真有这么好?”马有庆险些压不住嘴角。


    “赵举人都这样说了,自然是好,你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念书,住在哪里?有这般文采何苦闯雅集呢?”刑曹语气忽然温和下来。


    马有庆心中大喜,连忙报出籍贯姓名,以及所念私塾。


    又说家里贫穷,父亲是带着他上山采山货才被蛇咬伤。


    “不错不错,口齿伶俐,可见头脑清明,没有疯病。”刑曹说罢,突然一脚踹在马有庆肚子上。


    这一脚很重,若不是有两名衙役拉着,马有庆必定会被踹飞。


    一时间,马有庆只觉得肚内肠子都被搅乱了,痛不欲生:“大人……”


    赵举人道:“这篇秋收赋,原名农赋,乃是我那一届解元公所做,你只不过改动几个字,就敢声称是自己的作品,实属蛆虫败类!不配读书!”


    如同五雷轰顶,马有庆万万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结果,下意识改口道:“这不是我写的,是我抄别人的,是、是程立写的!”


    “当然是你抄的,只不过我那一届解元公名字不叫程立。”


    “我是说我抄程立的,是程立抄袭!”


    见刑曹又有动手的意向,马有庆又喊道:“夫子也参与了,是我们夫子让程立抄的!”


    “我们夫子……夫子叫孙广集。”


    他脑子已有些混乱,想到什么说什么,只想把程立也拉下水。


    他明明就是抄程立的,若有问题,程立就该受罚!


    刑曹嫌吵,命人将马有庆拖下去:“照老规矩。”


    老规矩便是打断腿,去年也有人闯雅集,也是一样处理。


    刑曹又命人将孙广集和程立找来。


    衙役简单说了一遍方才发生的事。


    孙广集惊出一身冷汗:“马有庆的确是我私塾里的学生,但我从未教任何人抄袭。”


    “大人,这是个误会。”程立语气冷静解释道,“我的确将农赋抄写了一遍,但也仅仅是抄写,并非抄袭,至于将名字改为秋收赋,那是因为抄写时我的未婚夫郎就在一旁,他说秋收场景写得好,我为了讨他欢心,这才冒昧改了名字,想着只是自己看,些微修改无关紧要,没想到会被人盗走,从而引发事端。”


    他从袖中拿出准备好的文章,双手呈上:“这才是我用来参加雅集的文章。”


    这篇文章不长,只用了两页纸,赵举人很快看完,眼里流露出几分欣赏:“不错,若这篇文章当真是你自己所写,我相信你不是欺世盗名之辈。”


    “多谢赵老爷夸奖。”程立忙颔首谢道。


    刑曹也看了一遍,态度却还是冷漠:“我们找你过来只是问问情况,并非认定你抄袭,既然没有抄,你回去吧。”


    程立接回自己的文章,走回活动区域。


    孙广集挨了几句训,回到秀才区域。


    交好的友人问他什么情况,他捡着能说的说了,心里泛起几分难辨的情绪。


    午时的钟声刚刚响完,程立便去了秀才区域,找到孙夫子认错。


    “你又没有抄袭,何错之有。”孙广集重新打量着自己新招收的学生。


    程立道:“我不该改名字,若我不改,兴许马有庆便能认出来,不犯错。”


    “他错在己身,与你无干。”孙广集抬手,“你自去活动,别再来烦我。”


    “孙夫子就是这样。”待走远些后,单行低声劝慰道,“只要按时交钱,他什么样的学生都收,对学生几乎只罚不开除。”


    “但他学问很好,人也挺好的,你日后若是有什么疑惑去问他,他还是会为你开解。”


    程立早在定下计谋时,便已料到今日的结果,他笑笑道:“单兄,我不难受,你不用安慰我。”


    “我看你像是有心事。”


    “我只是在想,不知我未婚夫郎的饮子卖得如何了。”


    *


    申时


    雅集结束,大家陆续离开。


    程立仍旧坐着单家的马车下山,在山下摆摊的位置与裴家兄弟会和。


    “雅集怎么样,热闹吗,有没有看见县令大人?”裴乐看见他便问。


    听哥儿语气轻松,程立就知道饮子一定卖得不错,他笑着回道:“雅集非常热闹,人很多,但县令大人坐得太远了,我没有看清楚长什么样。”


    裴乐闻言有点失望:“我还以为你们可以和县令说话呢。”


    “参加雅集的人太多了,若个个都能和县令说话,场面会过于混乱。”程立能理解划分区域。


    “这倒也是。”裴乐语气再度轻快,“你猜我的饮子卖了多少钱。”


    程立想了想:“四钱?”


    “五钱。”也就是五百文。


    申时还不到太阳下山的时候,阳光透过树叶落在哥儿脸上、眼睛里,很是活泼好看。


    程立挪开视线,由衷道:“你很厉害。”


    “也有你的功劳。”裴乐论功行赏,“如果没有你帮我写字写诗,不会有那么多人来买我的饮子,等回家我分你一些钱。”


    一边说着,他一边上了牛车,程立跟着上去,两人并排坐好。


    裴伯远赶车,等牛车行驶平稳起来,裴乐又开口:“你们在雅集吃的怎么样,晌午有肉吗?”


    程立摇了摇头:“晌午没有饭。”


    “啊?”裴乐大惊,“晌午就让你们饿着吗?”


    程立道:“山上有瓜子水果,可以垫垫肚子。”


    连饭都没得吃,居然这么可怜。


    裴乐看着旁边人细瘦的手腕,心想县令考虑也太不周全了。


    正好街边有卖包子饼子的,他便让大哥停车,下去买了两个肉包子。


    “你先垫垫肚子,等回到家再吃好的。”


    他晌午要请裴伯远吃肘子,但裴伯远舍不得独享,于是裴乐打包了两个酱肘子,准备回家一起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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