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 6 章

    内侍尖着嗓子接连的喊声压过层层声浪,众人又惊又喜,没想到太子殿下竟然纡尊来了。


    萧棠除外。她只有惊,没有喜,却半分不能表露出来,只得跟着其他人齐行跪礼,口称参见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万福金安云云。


    萧棠低着头,又离得远,根本无法看见魏珣此时的模样,余光只能捕捉到他走过时掠起的衣边。


    似勾玉堆锦,簪星曳月。


    所谓与玉比德的君子风度,大抵正是如此,连行走时的步态都无可挑剔。


    “诸位免礼吧,”不比私下见萧棠时,皇后的语气十分平易近人,“年后难得一聚,就当是叙叙旧,赏赏春,不必那么多虚礼。”


    皇后这般和善,众人却不敢真的放下礼数,做足了礼节才起身坐回位置上,也终于能够看清上首的情况。


    皇后坐主座,太子殿下在她右手侧。


    也许是才去主持了释奠礼的缘故,魏珣今日的装束有些不同,着一身玄衣,腰间扣白玉,除此外再无旁饰,比平日更显出清冷严正。


    加之他生得实在俊美,此时一言不发,便越发地像一尊金相玉质的菩萨,叫人又敬又畏。


    有魏珣在的地方,毫无疑问,众人的目光不可能移到旁处。


    离皇后近的宗亲女眷最先出声,同皇后娘娘寒暄了几句,话题又自然而然地移到了太子头上。


    皇后笑道:“子霁自愧这段时日无暇到坤宁宫请安,趁着他此时有空,本宫便让他过来陪本宫坐一坐,晚些他便要去面圣了。”


    这话一出,什么太子一片孝心啊,什么皇后娘娘教导有方啊,席下恭维的话顿时不绝于耳。


    座下又一位女眷捧话:“早知道太子殿下会来,我定把鸣之这几日的诗带来讨教太子一番,他那孩子呀,可是快把太子作的诗背得滚瓜烂熟了。”


    魏珣终于开了口:“鸣之的病可好些了?”


    “多谢太子殿下派的江太医替他诊治,如今已好了大半。”


    男人颔首,语气堪称和煦:“正好,孤记得他喜好长赋,这几日出入学宫时为他物色了一位适合的老师,等他病愈后,孤便派人到尚书府上。”


    闻言,尚书夫人几乎喜出望外。饶是魏珣让她不必拘礼,她仍起身连连谢恩。


    虽说无人不知太子殿下对小辈向来体恤,然而亲眼见到这一幕,众人还是不由叹服这位东宫储君的待人处事,当真是仁贤兼备,无可挑剔。


    连萧棠见过那么多回魏珣冷淡恶劣的真面目,也分辨不出他现在有几分真心,又有几分是为了收拢人心的逢场作戏。


    他日理万机,竟还不忘替抱恙的小辈挑选启蒙老师,寻常的人便是装,恐怕也装不到这个份上。


    难怪太子殿下入政至今,除了朝堂上那些无根无据、无人相信的脏水,还不曾听过有任何一人说他半句不好。


    连最苛刻的言官,对东宫的文才德行都赞赏有加。


    正想着,萧棠忽觉男人的眼神往她这边扫了过来。


    她迅速低下了脸。


    在这种时候,萧棠还是希望魏珣不要在意她比较好。


    还好,太子殿下只是随意地瞥来一眼,似乎压根没有发现有她这个人,又或者发现了也没什么好在意的,很快便收回目光,温声问候皇后。


    萧棠放下心来,示意宫女斟茶。


    茶盏刚刚盛满,冷不丁地,她听见男人温和地念出了她名字:“孤无暇用这碗糖浇樱桃,拿给淳和吧。”


    此话一出,席上静了静。


    萧棠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抬起脸来,却见四面八方的人,从上首的皇后,到旁边的长宁公主,乃至对席的人,全都齐刷刷地望着她。


    宫女端过太子案桌上的点心,快步下阶,轻轻放在她的面前。


    红润饱满的樱桃去梗后浇以糖浆乳酪,点缀碎雪似的糖霜,置在精美的黄玉食碟当中,色泽鲜亮,甜蜜的香气扑鼻而来,分外诱人。


    宫女退回原处,她望向上首的男人,规规矩矩道:“多谢皇兄。”


    魏珣颔首,回以温文一笑:“尝尝合不合胃口。”


    旁边的宫女连忙递来玉筷,太子都这么说了,萧棠哪能不动,夹起一颗送入口中。


    一咬下去,先是薄薄一层脆甜的糖衣,接着便是鲜美多汁的樱桃香气在唇齿迸开。


    萧棠不嗜甜,但向来喜爱这些酸甜可口的点心。她放下玉筷,以丝帕沾走唇上糖霜与汁水,这回开口时多了几分真情实感:“樱桃味美,酸甜适宜,自然是极好的。”


    上位者赐食其实是再常见不过的事,然而赐人的是太子殿下,被赐的是淳和公主,众人很难不对其侧目。


    尤其是长宁公主心性尚浅,眸子几乎要将萧棠剜穿了。


    皇后身旁的宗室女眷最先笑着开口:“民间常说家中做长兄的,事事都周全些,瞧太子殿下便知,此话真是不假。”


    其余人也跟着附和起来,明里暗里捧起太子。


    萧棠听着那些恭维,原本乱跳的心跟着安定了下来,默默又捻了一颗糖浇樱桃。


    不论太子做什么,落旁人眼中,便都只是兄妹情深而已。


    魏珣忽地恩赏她,目的大抵也在于此。他要做个为人表率的好兄长,便正好挑中了她做那个幸运的皇妹。


    仅此而已。


    糖衣咬破,甘甜之后便是淡淡的酸味,萧棠抿了口茶水,压一压那股浸入舌尖的涩气。


    不论此时此刻有多少人的心思挂在太子身上,她都没忘自己原来的打算,是等对席的人到齐后再重新瞧一瞧。


    可自从魏珣来了,这个念头便被迫打住。一想到魏珣就在上头,她在他眼皮子底下总觉得有几分不自在。


    得了他的恩赏之后,这份不自在更重了。


    迟迟没听见内侍通报太子离席,思来想去,少女往上偷偷瞥一眼。


    太子殿下正与皇后说话,无论谁看了,恐怕都要感叹好一副母慈子孝的景象。


    过了一会儿,她再往上瞥一眼。


    魏珣垂着眸,正听座下一位宗亲同他说起些几桩沙灾时的见闻。


    那人说着,他只是偶尔淡淡地应一声。


    虽惜字如金,可很显然,对与他交谈的人来说,能得他回应便足够叫人受宠若惊了,当下便更说得滔滔不绝。


    萧棠耐心等着过了片刻,又瞥一眼。


    ……可真是奇了怪了,皇后不是说魏珣只是坐一会儿吗?


    …………


    上首,吴年借着斟茶的功夫,靠在男人耳侧,低声提醒:“……殿下,公主好像在看您。”


    座下的人还在试图同太子攀谈,魏珣垂眸,瓷杯中的茶水映出他瞳仁中极淡的不耐烦。


    过了一会儿,吴年又道:“公主连着看了您好几回了。”


    魏珣嗯了一声。


    他当然发现了。


    萧棠的目光频频投来,明眸善睐,殷勤得实在有些太过明显。


    旁席不少人偷偷看她,少女也不曾理会,心思全都放在了他这儿。见他始终没看她,她的眉毛还自顾自地蹙起,雪白的脸蛋上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愁色。


    就算她自以为掩饰得很好,也仍旧被座上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吴年又斟了一杯茶,道:“奴才听说公主这些时日待在潇湘殿中,可是一直都在为殿下绣香囊呢。”


    “奴才刚才跟着您进来时,还瞧见公主的手上都是新添未好的伤,想来也是为殿下绣香囊时留下的。”


    美玉生暇,自然分外显眼。吴年心细如发,一瞧便推出了来龙去脉。


    只是太子闻言,似乎并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兴致,语气很淡:“你没送过药?”


    太医使最近的那些好东西,哪样他没有紧赶慢赶都送到潇湘殿了。


    男人语调中含着淡淡的讽刺,令吴年忽地想到这茬,那些药膏一敷,治宫中贵人被抓得破烂的脸都绰绰有余,何况是这点疤痕。


    他顿住:“……也许是公主常年生病,气血甚弱,肌肤又十分娇嫩,受伤后较之旁人更不容易好吧?”


    但很显然,那伤口只是看着明显,实际上却并不骇人,这理由站不住脚。


    那便只剩一个理由了,淳和公主的伤这么明显,只可能是故意为之。


    她刻意把那伤口留着,好让太子看见,目的昭然若揭。


    意识到这一点,吴年骤地后悔自己多话,连忙噤声,不再多言。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太子并不喜欢有人过分想要取悦他,野心太过,在东宫不是一件好事。


    况且做得太明显就罢了,还频频用了那些不大聪明的手段。


    女儿家浅薄的心机和拙劣的伎俩,半点都瞒不过人。


    不过,有一点的确没说错。


    指节轻轻摩挲了下茶杯光洁细腻的瓷面,几滴湿润的水珠没入指节,男人面上无波无澜。


    ……她有多身娇体弱,他最清楚不过。
图片
新书推荐: 黑月光身陷修罗场 逃婚后傲娇大小姐疯批了 观魄[刑侦] 漂亮姐姐 标记贵族学院傲娇大小姐O 鼠鼠我网恋到顶流了 未歇投递 欲与你 可我是个正经人 蜃中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