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当然跟林漾月没有关系,这也是舒图南犹犹豫豫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的原因。
想到高校长慈祥的面容和佝偻的腰,舒图南咬咬牙,说出她的请求。
“高校长想帮廖依申请琛玉的资助金。”
一旦开了头,接下来的话好像也没那么难说出口。
“高校长知道琛玉每年对接很多学校,每个学校的资助名额有限,但廖依的情况实在特殊,所以想请求您帮助……”
“琛玉有专门的公益对接人。”林漾月打断她,不以为意道:“高校长应该直接联系她们。”
“高校长跟她们联系过。”舒图南嘴里发苦。
高校长尝试了很多办法,实在走投无路才找上舒图南。
“琛玉那边的负责人说,最终资助名单八月就已经提报上去,现在没有办法增加或者修改。”
林漾月在心里盘算一番,颔首:“她说得没有错。”
琛玉各个部门都有自己的办事章程,特别是公益事业部,因为和政府部门还有贫困家庭打交道,所以格外注重按章办事。
毕竟公益是一件很敏感的事,做得好是本分是企业该承担社会责任,稍微出点差池就会引起负面舆论,损害品牌名誉。
琛玉每年资助贫困学生并非全部由集团出资,部分资金涉及几个公益基金会。每年八月定下资助名单后,还需要将资助资料送往各相关部门备案。
一旦备案完成,轻易无法撤销资助或者换人。
琛玉公益对接人按章办事,没有任何问题。
听到事情没有转圜余地,舒图南有些急切:“可廖依真的很可怜……”
“琛玉资助的每一个学生,都非常可怜。”林漾月语气冷漠,甚至有些不近人情道:“你也曾接受过琛玉的资助,你应该很清楚。”
舒图南当然清楚。
容美镇发展落后,年轻人大部分在外面打工。学校里至少有一半的学生和廖依一样是留守儿童。
幸福的家庭往往相似,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
学校里有很多比廖依更凄惨的人,每学期开学都有学生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辍学。
高校长日常除了上课和校务之外,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到学生家家访,劝说学生继续读书。
她也曾到过舒图南家。
无论是为了偿还高校长的恩情,还是为了改变廖依的命运,舒图南都觉得自己应该努力尝试说服林漾月。
推开凳子起身,舒图南走到林漾月身边蹲下,仰起头注视她。眼珠子又黑又亮,充满小狗一样的诚恳。
“我本来没有资格被资助,因为姐姐所以才破例。”
她主动将脑袋送到林漾月手边,就像小狗讨好主人,全然依赖的姿势试图令她心软:“姐姐可以为廖依再破一次例吗?”
林漾月沉默片刻,突然笑了一声。
她伸手抓住舒图南的头发,迫使她抬头和自己对视。
舒图南刚到宁城的时候头发才到肩膀,来宁城这个月一直没去剪头发,头发也长长了些,发尾到锁骨以下,随便打理一下就是时下流行的鲻鱼头。
突然被钳制,舒图南的眼神有点慌张,却勉力保持镇定。
她的瞳孔颜色很深,眼珠又大又亮,林漾月甚至可以从她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还有唇边冰冷的弧度。
“首先,我决定资助你时,资助名单还没报到集团,还有可操作空间,所以不算是破例。”
“其次,你说的这个廖依我从未见过,除了名字外对她一无所知。你想让我帮忙,起码要准备好她的资料,再来试着说服我。”
“最后。”她停顿一下,声音忽然变轻。“为她破一次例,然后呢?”
“她没有收入,还要照顾病弱的家人,即使在琛玉的资助下读完初中、高中。然后呢?”
她的声音很轻,语气也没有责怪的意思,可舒图南无端感受到一股凉意。
她知道,姐姐生气了。
林漾月松开手,不再抓她的头发,转用食指轻轻戳舒图南的胸口,仿佛在嘲讽她幼稚。
“她应该会想继续念大学,那我是不是要把她接来宁城,让她住进这间公寓。”
冰冷的话一字一字砸进舒图南耳里,让舒图南的鼓膜炸响,血液冰冷。
林漾月无视她无措的神情,继续毫不留情道:“等她上大学,刚好四年。是不是要让她代替你的位置。”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林漾月食指微微用力,舒图南立刻像一个棉花娃娃般后仰倒在地上。
林漾月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她。
撕开温柔的面具,她其实是一个强势的人,不喜欢有人质疑她的决定。
对舒图南,尤其。
地砖冰冷硌得手掌生疼,舒图南却不敢起身。
她突然发现自己错了,她不该在林漾月已经明确拒绝后,还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她的底线。
她这样跟道德绑架有什么区别?
“我明白了,姐姐。”舒图南低头快速用手背擦拭眼角,再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没有方才那般无措。
只是她嘴唇颤抖,眼尾睫毛还残留湿意,看起来可怜极了。
她的眼睛让林漾月想起回南天的玻璃,同样氤氲着水汽,潮湿滑腻,指尖划过后会留下清晰痕迹。
就像她对舒图南的循循教导,会清晰留在她心里。塑造她的人格,成为她割舍不掉的印记。
这个念头让林漾月有点愉悦。
虽然心情有所好转,但林漾月并不打算就此放过舒图南。
她既然承诺过培养她直至她有能力追寻想要的生活,就会不留余地地教导她。
无论她给出的教导是糖果还是鞭子,舒图南都应该接受。
舒图南不懂林漾月弯弯绕绕的心思,以为她仍在生气。
她的眼神很淡漠,有种与外界割舍的疏离,樱唇里吐出的话也格外尖锐,刺痛舒图南的心。
“善良是好事,但超出自己能力范围外的善良,就是愚蠢。”
抛下这句话林漾月利落转身,留下舒图南一人在餐厅。
舒图南在原地怔了半天,才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林漾月的话没有错,现在的她并不具备帮助廖依的能力。
而她对廖依的善意,在沉重的现实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即便如此,她还是想为廖依做一些什么。
廖依现在经历的一切,她都曾经历过。她比任何人都懂这种孤立无援的感觉。
舒图南轻吐一口气,下意识看一眼林漾月房间。
林漾月的房门大敞着,透出满室明晃晃的亮。
将餐桌上的杯碟收拾干净,舒图南坐在沙发上想了想,打开手机给好友发送一条信息。
舒图南:你上回说有一个校图书馆的兼职
对面很快回复。
姜予乐:对,你要去吗?
前几天姜予乐从桑沅口中得知,校图书馆想招几名本科生兼职。
时薪20元/时,要求每周至少工作20个小时。
舒图南本来犹豫要不要去应聘,因为林漾月不希望兼职占用她的时间。但校图书馆给的排班表很灵活,舒图南完全可以将兼职安排到周中,周末回来陪林漾月。
如果去校图书馆兼职的话,每月大概能拿到1600元,除去寒暑假之外,她一年大概可以拿到一万四千多块。
虽然这笔钱不足以负担廖依家里的开销,但是在高校长的照顾下,让她读完初三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舒图南在心里快速盘算一番,立刻下定决心,回复姜予乐:我想去。
姜予乐回了一个ok:待会儿发报名表你。
林漾月在房间化好妆换好衣服就要出门,走之前她说华姨今天会过来打扫,自己要在外面吃午饭,舒图南中午如果没约的话可以和华姨一起吃。
舒图南有些坐立难安,这之前林漾月没提过周末有约,舒图南还以为能单独和林漾月待两天。
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的糟糕表现,林漾月才突然决定出门,还是真的提前和人有约。
她甚至没有立场问她约的是谁。
她今天穿得和之前不太一样,米色小香外套和同系列连衣裙,戴宝石耳环和项链,肩上挂着一个白色小羊皮包包,看上去很温柔很千金大小姐。
大门关上后很久,她的样子都在舒图南脑海里盘旋。
舒图南一会儿想起昨夜的梦,一会儿又想起早上的事,甜蜜和自责两种情感交织,不停撞击她的心。
她只能紧紧靠在沙发上,感受后背贴紧沙发背,才会好受一点。
屋子里很静,舒图南阖上了眼睛,将头靠在沙发上,如被梦魇住一般眉头紧锁。
门铃突然响了,舒图南忙睁开眼,才站起身就听见门锁嘀一声打开,华姨从门外走进来。
华姨两只手上都拎着塑料袋,舒图南连忙去接过来。塑料袋满满当当都是食物和菜,舒图南将袋子放在餐桌上的时候不经意瞥一眼,都是公寓里常备的品牌。
华姨换好拖鞋进来,将塑料袋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分门别类收进橱柜和冰箱。
她没有说话,舒图南也沉默着帮忙。
收拾完带来的东西后,华姨开始例行打扫。
无论林漾月住不住这里,她都会每周过来打扫一次。公寓里安有新风系统,几乎没有多少灰尘。即使只有她一个人,工作量也并不大。
用抹布擦拭好几个地方后华姨终于确认,公寓已经被人打扫过一次,就在她来之前。
她直起腰,问同样抓着一块软布仔细擦拭油画画框的舒图南:“公寓的卫生……你打扫过?”
“是的。”舒图南手上动作不停,“昨天下午大概打扫了一下,还有些细节没弄完。”
华姨放下抹布,在各个房间转了一圈。即使她眼光挑剔,也不得不承认舒图南将公寓打扫得很干净。
还算有一点作用。
华姨在心里默默评价。
对于舒图南的到来,华姨心里其实不太欢迎。
她在林家做了很多年工,也认识不少富贵人家的保姆,没少听说那些先生太太在外面养金丝雀的事。
年轻的男人和女人,仗着自己有张漂亮的脸蛋就想走捷径,用青春换取富贵和荣华。
华姨一向看不起这种人,是以从未给过舒图南好脸色。但几次接触下来,她发现这个女孩勤劳麻利做事妥帖,穿着打扮也很简约,浑身上下更是没有一件奢侈品。
除了那张脸长得不错外,一点都不符合她印象中贪慕虚荣、好逸恶劳的金丝雀形象。
反倒更像是大小姐一时兴起招进来的小女佣。
用掸子拂去油画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华姨心底酝酿了好一会儿,才面色纠结问道:“你住在这里…你的父母知道吗?”
问出这个问题的下一秒,华姨就做好听到连篇谎话的准备。
无非就是嗜赌的爸,生病的妈,年幼的弟妹,破碎的她。
金丝雀拿的不都是这种剧本?才会格外惹人怜爱。
“我的父母?”舒图南怔了一下,眼中露出怀念:“他们很早就去世了。”
华姨还没来得及仔细分辨这句话的真实性,就听见舒图南低声道:“如果他们知晓我能念大学,应该会很高兴吧。”
她的反应不似作假。
华姨即使对她有偏见,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去提人家的伤心事,于是换了个话题:“你还在读书?读哪个学校。”
舒图南:“宁城大学。”
华姨挑眉,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宁大是省内最好的大学,能考进去的无一不是高材生。
她还以为做金丝雀的都是些不学无术的人呢。
有了一层学霸光环,华姨再看舒图南就顺眼许多,甚至愿意主动与她攀谈。
“你既然是宁大的,课余找兼职赚钱应该挺容易呀…”她本来想问怎么会来做这个,话到嘴边转了一圈突然觉得直接问有些侮辱人,于是委婉暗示:“怎么没找个正儿八经的事呢?”
舒图南没听出她言外之意,还以为她是问自己怎么没有出去兼职,想了想如实道:“因为姐姐不喜欢。”
林漾月不想她去打工,她却要在学校图书馆偷摸做兼职,想到这里舒图南面上不禁有些黯淡,原本擦拭画框的手也不自觉放下来。
简简单单一句话配上她黯淡的神情,见识过无数豪门狗血恩怨的华姨脑袋一抽,思维立刻发散。
难不成她误会了?不是金丝雀居心不良硬贴她家大小姐,而是林漾月强取豪夺小白花?
她眼神复杂盯着舒图南侧脸看了好一会儿,神色踌躇夹杂一丝不敢置信:“…你是自愿的吗?”
舒图南眨巴两下眼,不知她为何突然这样问,但仍如实强调:“我是自愿的。”
华姨松一口气:“那就好。”
悬着的心还没完全放下,又想起另一个可能,华姨心猛地一跳,试探着问:“你是不是…欠大小姐钱?”
“对啊。”舒图南回答痛快,神色坦然:“我欠姐姐很多钱。”
林漾月为了将她从山里带出来给了婶婶八万,又负担她的学费与生活费,不管怎么说舒图南都欠她许多。
啧,原来是这样。
华姨不清楚事情始末,全靠丰富人生经历脑补。瞬间就脑补出“纯情女大卖身还债”的故事。
父母早逝,她一个孤女要吃饭要读书,可不就是得很多钱么。
世人歌颂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风骨,可只有真正饿过肚子的人才知道,什么风骨什么脸面都是虚的,只有填饱肚子是实实在在的。
华姨也经历过不幸的童年,所以再看向舒图南的时候,她的眼神里不自觉就带上怜爱。
做完公寓的卫生后华姨没有立刻走,而是留下来煮了一顿饭。
舒图南见她挽袖进厨房,还特意提醒:“姐姐中午不回来吃饭。”
华姨:“我知道,晚上她也不会回来。”
舒图南一愣,以为林漾月是生自己气才不愿意回来。眉梢眼角才落下去,就听见华姨又道:“你知道为什么吗?”
舒图南低下脑袋,露出难过表情:“因为我早上惹她生气了。”
华姨一看她失落的样子,心里就明白个七七八八。
真是的,亏她这些天还担心金丝雀以色媚主。现在看起来,舒图南媚没媚到林漾月不好讲,她倒是完全被大小姐拿捏住了。
“不是,因为大小姐今天要回老宅。”华姨皱眉,眼神仿佛在说你怎么连这都不知道。
每月中林光震的儿子们都要携妻带子回老宅陪他一天,这是延续多年的传统,也是林光震掌控权势的表现。
即使三个儿子都已成家立业,孙辈也已经长大,但只要林光震在位一天,他在林家就拥有无上权威。
林漾月从来没有和舒图南讲过这些,所以她也无从得知这些细节。
仔细想来林漾月除了跟她提过想取代林光震成为琛玉的掌控者以外,并未过多跟她聊过家里的内容。
是以无论是林家还是琛玉,对舒图南而言几乎都是完全陌生的存在。
不过此时的舒图南并未想太多,她只是喃喃道:“难怪姐姐今天打扮得不太一样…”
原来是要回去见长辈,她才不在家吃午饭,才特意打扮得甜美优雅。
托华姨的福,笼罩在舒图南心上的乌云顿时散了一大半。
和华姨一起用过午饭,舒图南主动承担收拾厨房的责任,华姨本想过去帮忙,被她不由分说赶出来。
如果放在之前,华姨肯定会对她的主动嗤之以鼻,认为她是地位不稳才要主动表现自己。
但现在隔着玻璃门看她收拾锅碗的利落动作,华姨心里只怜惜命苦的孩子早当家。
出于怜惜她迫切地想替舒图南做点什么。
做什么呢?
钱?舒图南现在并不缺。
作为林漾月的金丝雀,她手头应该很宽裕。
这一点华姨对自家大小姐很自信,她不是那种抠门的金主。
照顾?舒图南看起来也不缺。
看她做事的利落样子,一点儿不像五指不沾阳春水的娇气小姐,肯定生活上照顾别人多一些。
陪伴?
她周中在学校,周末才能见林漾月一面。林漾月事情繁多,两人平日相处的时间大概不多。
华姨脑筋转了转,一个想法瞬间成型。
下个月17号是林漾月的生日,夫人每年都会给小姐举办生日宴会。主宅里人手不足,每次办宴会家里几个佣人都要忙得团团转。
不如想办法把舒图南弄进去,既能帮忙做事又能让她见到大小姐。
华姨想了想觉得这件事可行,便大概跟舒图南讲了一下,末尾征求她的意见:“你17号有没有空来帮忙?”
舒图南当然有空!
即使在那场宴会里林漾月是华丽的主角,而她是连配角都算不上的小啰喽,她也十分愿意去。
毕竟光是看着林漾月,舒图南都能感到心满意足。能贴近她的生活能陪她过生日,简直是舒图南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但是她不敢随便答应华姨,因为她不知道林漾月对此会是什么态度。
再怎么懵懂迟钝,舒图南也知道,她和林漾月的关系并不能公之于众。
华姨下午还有其他事,饭后没在公寓待多久就离开。
月亮悄悄爬上天边,舒图南独自吃了口简单的晚饭,又在客厅看了会儿电视,等到快十点钟林漾月还没有回来。
思来想去好一会儿,舒图南还是给林漾月发了条信息,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过了好半天,对方才回复四个字。
大概很晚
她只说很晚,却又不说具体的时间,明显就是不让舒图南等她。
舒图南长叹一口气,捧着手机倒在沙发上,双眼放空静静看了会儿天花板,脑袋里思绪繁杂宛如被塞进一团乱麻,想要整理都不知从何下手。
已经这么晚,林家的宴会肯定已经结束了,姐姐不回家是因为还在生自己的气吗?
心里有点后悔自己的莽撞,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舒图南盯着天花板上石膏线条看了好一会儿,从沙发上坐起身慢步朝房间走去。
房间里没有开灯,又黑又静,有点像她还在集仁村的时候。
那时候她烦恼很多,唠叨的婶婶调皮的堂弟,漆黑的山路磨破的鞋底。
她来宁城虽说远离了过去,却有了新的烦恼。
这一晚舒图南睡得并不安宁,好不容易意识沉底没一会儿也会心慌地醒过来。
在第三次醒来的时候,她隐约听见公寓大门阖上的声音。
林漾月回来了。
一片漆黑里舒图南睁着眼,眼睛什么都看不见,耳朵却能听见一切。
她听见林漾月在玄关换上拖鞋,走进客厅将外套挂在衣架上。
听见林漾月走到岛台旁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听见林漾月回房,走到一半顿住脚步,转而朝舒图南房间方向走来。
脚步声停在门外,她站在房门口,与舒图南仅有一墙之隔。
舒图南忍不住放慢呼吸。
她甚至开始反思临睡前为什么要将门关上。
林漾月在门口站了一小会儿,大概有三十秒,或者一分钟。
舒图南没有看手机,无从得知精确的时间,只能默默数着心跳感受时间流逝。
她不明白林漾月为什么大半夜站在她门口——她想进来吗?抑或在犹豫什么?
舒图南只知道自己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又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咚咚咚。
像小鹿在打鼓。
等待的过程格外难熬,就在舒图南决心不再装睡的下一秒,门外的人转身离开。
仿佛只是从她门口路过一般。
如果撩拨人有段位,林漾月毫无疑问是王者级。
她在门外徘徊,让门内的人知道她在,却不主动敲门,而是在搅乱一池春水后离开。
毫无意外地,舒图南这一晚又失眠了。
到底是十几岁的年轻小孩,即使失眠到后半夜,舒图南清晨仍准点醒来。
换上运动装轻手轻脚出门跑了大半个小时步,估摸着时间差不多,舒图南才走到公寓附近面包店,买好早餐慢慢往回走。
林漾月今天起得比较早,舒图南到家的时候她已经起床,穿着一身居家睡裙长发用发夹松松挽着,露出冷白的脖颈和手腕,半阖着眼站在岛台前磨咖啡。
听到开门声,她懒懒抬起眼漫不经心看过来,见到是舒图南后,又将目光转回台面上的磨豆机上。
磨豆机的工作时间是三十秒,三十秒足够将咖啡豆磨成细细的粉末,也足够舒图南换好鞋走进去。
磨豆机嘀一声提醒工作结束时,舒图南已经站在岛台旁,接替林漾月的位置。
温控壶的水温设定在92度,是能最大限度散发咖啡香气的温度。
舒图南将咖啡粉倒在滤杯里,看一眼时间八点过十分。
“姐姐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林漾月打开她带回来的纸袋,从里拿出仍有余温的牛角包,轻轻咬一口。
“等下有点事要出去。”
舒图南握着水壶往滤杯里注水,数着时间与圈数绕圈,停顿十五秒。
与有诸多闲暇时间的她不一样,林漾月是一个很忙碌的大人。除了工作与家人之外,她还有其他圈子要维系。自己不可能占有她的全部时间。
对此舒图南很有自知之明。
所以她也没有太低落。
但从私心来说,她还是会忍不住期盼两人相处的时间能稍微多一些。
十五秒停顿后,舒图南往滤杯中心注水焖煮。咖啡的气味已经开始散发,是让人闻着便觉得头脑清明的香气。
将咖啡倒进杯子推到林漾月面前,舒图南低声道:“那我就在家里等姐姐。”
林漾月端起杯子,手背肌肤比瓷杯还要细腻白净:“不用,我待会儿顺路送你回学校。”
抿一口咖啡林漾月眼中流露赞赏,“没想到你还会冲咖啡。”
而且冲得有模有样。
毕竟以她的成长环境并没有接触这些的机会。
舒图南不好意思笑了笑,“我高中暑假在奶茶店打过工,店老板也喜欢喝咖啡,是她教我的。”
容美镇虽小,却不缺回家创业的年轻人。
大城市天高海阔,但生活成本高又相对内卷,每年都会有人厌倦职场勾心斗角,逃回家乡开家小店享受清闲的生活。
说起来舒图南还挺感谢当时那个店老板的,如果不是她自己暑假就只能和村里老人一样接些零碎的手工活。
一般七八月非农忙的时候,镇上作坊会出来一些手工活,大多是拔辣椒或者缝绢花这种,没有太多技术含量,纯按数量算工钱。
从前暑假舒图南在家跟着彭秀英做过这种活,看起来不费力但是一天下来手指僵硬得不得了,连筷子都拿不住更别说捏笔写作业,所以后来她才跑到镇上找兼职。
在奶茶店做兼职不忙的时候,老板会允许她看书,和她换班的同事也会提前一二十分钟过来,让她在店里写一会儿作业再回去。
如果没有被林漾月带出来的话,她大概会被逼着嫁人留在集仁村,和祖祖辈辈一样永远困在大山深处,脚步能到达的最远的地方只有容美镇。
幸好林漾月将她带出来了。
因着这份恩情,即使林漾月怎么冷淡她,即使她心里有失落,她都不会埋怨她什么。*
舒图南想报答她。
她希望她永远开心,永远过得顺遂如意。
所以对于她的决定,她永远不会说一个“不”字。
至少在此刻,舒图南内心是这样想的。
将房间稍微收拾一下与林漾月一同出门,打开车门后舒图南看见后排座椅上放着一个黑色纸盒。
白色奔驰看上去并不张扬,所以哪怕是大白天林漾月也敢径直将车开进学校停在女生宿舍楼底下。
临下车前林漾月叫住舒图南,示意她将后座的纸盒拿过来。纸盒里摆着一只包着防尘袋的黑色双肩包,款式看上去有几分中性。
“要送给我吗?”舒图南快速偷瞄一眼黑色纸盒上的英文Logo和山茶花装饰,连连摆手:“这个包包很贵吧,我不能收。”
“比你原本的贵一点,但是对我而言…”林漾月想了想,找到一个可以令对方接受的形容:“对我而言价值大概和果篮差不多。”
她嘴里的果篮肯定不是几十几百块钱那种。
深知对方金钱观与自己不一致,舒图南不太相信她的话。
林漾月侧过脸,目光落在舒图南身上。她肩上背的还是从集仁村带出来的那个双肩包,身上穿的也是很简单的衣裳。
养尊处优长大的林大小姐其实不太理解,舒图南为什么总对自己有种“不配得”感。
不愿意花太多钱吃饭,不愿意多买些好看衣裳,不愿接受她送她的昂贵包包。
归根结底是认为自己不配拥有更好的生活。
幸好林漾月是一个好主人,即使不理解也会包容她,甚至愿意引导她。
林漾月对这样大方的自己很满意,所以颇有耐心解释道:“别人送我的,我用不上。”
原来是这样。
舒图南心里松一口气,心里的别扭顿时减轻不少,眼神也不如方才抗拒。
见她乖乖接受自己的“小礼物”,林漾月眼底浮现一丝愉悦。
她没有骗舒图南,这个包的确是杜简悠送的,只不过款式是她亲自选了发过去的。
前段时间她帮了杜简悠一点小忙,作为感谢杜简悠说要送她一份礼物。
对她们这样家庭的人而言,互送奢品包表达谢意的客气程度就和互送果篮差不多,只不过包包价格稍微高一点点而已。
当着她的面舒图南将旧包里零碎小物拿出来放进新包,然后与林漾月道别,背着新包下车离开。
她从车头绕过去走到驾驶侧的时候,突然听到林漾月叫她的名字。
舒图南回头,看见林漾月将车窗放下朝她看过来。她坐在车里长卷发别在耳后,下颌尖尖五官精致,皮肤在上午温柔的阳光里又白又亮。
“下周见。”她说。
今天已经是周日,她们下周五会再见面。
只需要忍耐五天。
舒图南原本失落的心情突然飞扬,她朝林漾月露出灿烂笑容,热情招手同她道别:“姐姐下周见。”
宿舍里静悄悄的,伍梧桐和罗然还没有回来,舒图南低着头边给她们发消息问她们什么时候回来,边往自己的位置走。
大概是被开门的动静吵醒,靠门第一张床上伸出来个脑袋,看见是熟悉的人叶心童翻了个身,面朝着外面懒洋洋对舒图南道:“你回来啦。”
舒图南抬头看一眼她,嗯了一声。
“周末你们都不在,我一个人好寂寞哦。”叶心童脑袋倚在床沿上,半是玩笑半是埋怨道,“都没有人能跟我说话,以后周末你们别丢下我一个人好不好?”
叶心童平时和舍友并不亲密,反而跟隔壁宿舍女生关系更好一些,听出她话里埋怨舒图南有点疑惑:“你可以和隔壁寝室的同学说话呀,你们不是好朋友吗?”
她没有回应叶心童的最后一句,因为无论如何她周末都要出去。
开玩笑!本来她就只有周末能见到林漾月,如果周末再不回去岂不是失去唯一见到她的机会。
叶心童被她的直白梗了一下,眯着眼仔细打量她好一会儿,试图分辨舒图南是不是在阴阳她。
但舒图南的表情很坦率,一点儿都不像在阴阳怪气。
也是,这样才符合她对舒图南的印象。
叶心童和舒图南高中三年,早就知道她是个沉默且无趣的人,脑袋里除了读书什么都不知道。
原本还想再PUA她两句,但舒图南已经坐回自己的椅子低头整理东西。
就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叶心童突然感觉有点无趣。
摸出手机回复几条消息,叶心童伸了个懒腰慢慢从床上爬下来洗漱。对着镜子仔细涂抹完护肤品后,叶心童才突然想起自己防晒霜用完了。
即使已经九月中旬,外面的太阳依旧不小,光是打伞不足以保护她娇嫩的皮肤,叶心童在脸上摸了摸,心里犹豫了一下是去隔壁宿舍借还是问舒图南。
她没怎么见过舒图南护肤化妆,觉得她看起来也土土的不像自己这般精致。但毕竟是女孩子,防晒霜这种基本的东西应该还是有的吧。
想到这叶心童扭头问舒图南:“你有防晒霜吗?有的话借我用一下。”
“有。”舒图南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林漾月送自己的那支防晒霜。见叶心童坐在原地没有起身的意思,舒图南也没想太多,走到她身旁将防晒霜递给她。
叶心童接过防晒霜的时候先看了下品牌,是一个她没有见过的英文。
她立刻打开橙色软件搜索,同时在心里默默吐槽:希望舒图南用的东西别太差,便宜货可是会害她烂脸的。
在搜索框输入品牌名后立刻检索出相关商品,这个牌子在网上没有官方旗舰店,只有一些代购店有卖,价格最便宜的也在两千块左右。
两千块,是叶心童大半个月的生活费。
两千块的防晒霜舒图南怎么可能买得起?难不成她的家境比自己还要好?
叶心童心里闪过这个猜测,却立刻否定。
不可能,她们高中是同班,即使不刻意打听舒图南的家里情况,也能从她平时吃穿用度看出来她手头拮据。
难不成她用的是假货?这倒有可能。
国内生产的三无最喜欢抄大牌,可能这支防晒就是她在哪个地摊买的山寨品呢。
叶心童心里顿时有些瞧不起她,却无法抑制心里升起好奇。她想了想点进店铺客服问:这个防晒霜是正品吗?会不会有假货?
客服大概被问过很多次,很快发来回复:亲不会哦,我们店出售的所有商品都保真……
下面还附了许多张鉴定真假的方法图片。
叶心童握着手机对着客服发的图片仔细对比,越对比越心惊。无论是外包装钢印序列号,还是颜色香气质地,她手上这一支都和正品一模一样。
确认是正品后叶心童迫不及待挤了一些防晒霜在掌心,对着镜子仔细涂抹在脸和脖子上。边涂还边装作不经意问:“你这个防晒霜挺好用的,在哪里买的呀?”
舒图南如实道:“朋友送给我的,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买的。”
叶心童走到她身边将防晒霜还给她,边跟她搭话边悄悄打量她桌上摆着的各种东西。
“这个牌子在国内挺少见的,你朋友从国外给你带的吧。”
说到这里她猛地想起新生报到第二天早上,舒图南回宿舍的时候带的一盒马卡龙。伍梧桐当时好像说过一句那盒马卡龙也是个法国牌子。
舒图南仍未发觉她在故意套自己的话:“应该是的,她当时刚好去国外出差。”
叶心童对她笑,笑容意味深长:“真好,我也想有这种朋友。”
第23章 她能包容小狗的缺点,也能接受小狗有一点自己的小心思
叶心童今天还有约就没有和舒图南聊太多,化了一个美美的妆就匆匆出门。
她出门后没过多久伍梧桐和罗然就一起回来了,两人手上还各自提着从家里带来的水果和牛奶。
伍梧桐分了舒图南两个苹果,又往叶心童桌上放了两个,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冷哼一声,又将两个苹果拿回来收进自己的柜子里。
虽然叶心童和她们不太亲密,但是宿舍几人都不是小气的人,平时有什么吃的喝的都会互相分一分。
这还是舒图南第一次见伍梧桐这样,她有些不解便向罗然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罗然主动解释:“我们回来时在校门口碰到叶心童,梧桐跟她打招呼她没有理她。”
舒图南一向不以恶意揣测别人,还替叶心童解释:“可能是没看到你们。”
“她就是故意的!”伍梧桐坐在椅子上比划:“我们是面对面碰到的,她就是故意不理我。”
在今天之前,伍梧桐其实就对叶心童有点成见。
军训跳舞的视频传播出去后,叶心童也算学校里小有名气的美女,走在路上时常被同学认出来索要联系方式。
伍梧桐有个朋友也考到宁大,知道她和叶心童住一个宿舍后特意找到她,拐弯抹角说想和叶心童认识一下。
当天伍梧桐就和叶心童说了这件事。
本来这种事在大学也挺常见的,人家拜托伍梧桐搭个线,伍梧桐征求一下叶心童的意见,她愿意就愿意不愿意也无伤大雅。
没想到叶心童不仅拒绝,还当着伍梧桐的面阴阳怪气一番。
说什么伍梧桐的朋友没有一点儿自知之明,自己从来不屑搭理这种人,还说什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之类的。
反正说得有点难听。
虽说从她平时的表现伍梧桐不难看出,叶心童费尽心思塑造自己女神形象就是为了不与她们这种普通人为伍。但那天叶心童的反应还是改变伍梧桐的认知刷新她的三观。
拜托诶!她以为自己是什么尊贵的大小姐吗!
平时在宿舍趾高气扬把她们三人当下人使唤就算了,凭什么还要这么诋毁她的朋友。
平日同住产生的缝隙在前,阴阳她和她的朋友在后,再加上今天发生的事情作为导火索,伍梧桐再也忍耐不下去终于炸开。
她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叉着腰气势咄人道:“她就是瞧不上我们,不屑与我们为伍!舒图南你不知道,她跑向大G的时候笑得可热情了!”
大G?
舒图南又向罗然投去疑惑眼神。
罗然无可奈何叹一口气:“我们在校门口碰到叶心童的时候她应该正在等人,后来开过来一辆黑色大G,叶心童上了那辆车。”
那辆车还挺显眼的,车身线条粗犷、银色车标在阳光底下闪闪发亮。
伍梧桐和罗然也看到驾驶座上的人,是一个很年轻的男生,约二十岁左右,染着一头金色头发穿着绿色花衬衫,看起来很有艺术气息。
“她无视我,一溜烟跑去跟人家撒娇。”伍梧桐掐着嗓子学叶心童说话,“季学长你终于来啦~不是说好十一点见吗?我都等你好久啦。”
模仿完叶心童做作的样子,伍梧桐自己都感觉有些恶心。
这一回不等舒图南问,罗然就主动解释:“来接叶心童的人是季绍,学校美术学院大四的学长。”
因为一头张扬的金发和优越的家境,季绍在宁大名气不小。学校里明恋暗恋他的女生挺多的,他也挺来者不拒,换女朋友的速度比换衣服还要快。
“算啦,不要生气了。”舒图南安抚着说道:“她想追求更好的生活也没有什么错。”
听她这样说伍梧桐嗤笑一声,“那她可就找错人了,季绍这个人特别抠门。”
舒图南:“……你好像对他很熟悉。”
伍梧桐也不隐瞒:“对,我家和他家算是亲戚。”
对别人的私事舒图南其实并不关心,安慰伍梧桐几句后便转移到其他话题。
伍梧桐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生了一阵气后她也冷静下来,坐回椅子上收拾自己从家里带过来的东西。
宿舍恢复安静,舒图南专心看了会儿书,差不多十二点的时候再和舍友一块儿出门吃饭。
三个人今天吃的风味食堂的麻辣香锅,香锅端上来后伍梧桐拿手机先拍了张照,边编辑信息边对她们解释:“发给我妈看看,免得她老是担心我在学校吃不好。”
舒图南也默默拿起手机拍了一张发给了林漾月,想了想又发过去一句话:姐姐吃饭了吗?
隔了好一会儿林漾月才回复三个字:正在吃。
下面带着一张照片,她吃的是日式定食,黑色长方形托盘上摆着四个容器:四方盒子装着鳗鱼饭、茶碗蒸、一红一绿两碟小菜。
照片是斜着拍的,一眼就能看到胡桃木餐桌上另外三个一模一样的托盘。
林漾月在和朋友吃饭,而且是相熟的朋友。
舒图南心里突然冒出来这个念头。
她昨天陪家人今天见朋友,所以才没时间和她在一起。
舒图南并不想干涉林漾月的生活,她也没有权力干涉。但是如果可以的话,她想离她近一些、更近一些。
叶心童今天没有在外面待很久,天色刚暗下来她就回到宿舍。而且一反常态地沉着脸,隔壁宿舍女生跟她打招呼都没有理人家。
伍梧桐一看她的脸色就知道她今天没在季绍那里讨到好处,有点幸灾乐祸:“哟哟哟,谁惹我们叶大小姐生气啦?”
叶心童这人特别要面子,即使在季绍那里受了气也不会表露在面上让人看笑话。她重重将包丢在桌子上,硬挤出一个笑容:“没人惹我生气,我心情好得很。”
她故意扬了扬手里的购物袋,以此证明自己说的是实话。
伍梧桐无所谓地笑了笑,扭头做自己的事不再理她。
原本她还想提醒叶心童一下季绍不是好人,但是看到叶心童盛气凌人的样子她就不想理她。
算了,叶心童也不是什么单纯的人,说不定能跟季绍打得不相上下。
伍梧桐一沉默,宿舍里更没人理她。叶心童站了一会儿也觉得无趣,闷闷收拾东西洗澡卸妆。
抱着衣服从舒图南身旁经过的时候,她脚步顿了一下目光落在舒图南后脑勺上,突然又想起她上午借给自己的防晒霜,内心不忿之意愈发重了。
她今天陪季绍去奢牌买衣裳,也看中一件外套要六千八百块,她实在喜欢那件外套,跟季绍卖萌撒娇好半天他都不愿意帮她买,还说什么“他不喜欢物质的女孩,不希望叶心童是因为他家境好才接近他。”
叶心童被他说得脸色发白,感觉就连店员都在背后指指点点嘲笑自己。
若是依着她的脾气肯定当场就要跟季绍翻脸,可是她却硬生生忍了下来,原因不为其他,只因季绍是她来宁城后认识的男生里最有钱的一个。
他刷卡买衣服花几万眼睛都不眨,那副阔绰做派实在吸引叶心童。
叶心童看上去家境阔绰,其实心里清楚得很自家那点家底在宁城完全不算什么。
她想要过优越的生活,想要享受挥金如土的快乐,想要像电视剧里女主角一样走到哪都万众瞩目。
所以来到宁大以后,她的重心不在维系以她为中心的小团体,而在如何钓个有钱人跨越阶级,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现在看来她的室友似乎比她更快一步。
叶心童有点不忿,又有点羡慕。
*
就这样过了两三天,舒图南才后知后觉发现,叶心童似乎突然与她熟络起来。
早上会约她去上课,中午会喊她一起吃午饭,有时候舒图南想出去夜跑叶心童也要与她一起。
想着大家是容美镇出来的应该相互照应,舒图南也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她的沉默换来叶心童愈发放肆,除了出门约会以外她简直恨不得时刻黏着舒图南。
对于叶心童态度转变舒图南只觉得奇怪却没有细想,直到周五上完最后一节课,她和林漾月约好在她公司附近吃饭,叶心童也死皮赖脸要和她一块儿出门,舒图南才觉得她的意图似乎不简单。
从宁城大学到林漾月公司坐公交需要25分钟,等公交的时候舒图南主动问身旁的叶心童:“你要坐哪一辆公交车?”
叶心童妆容精致,脸颊似三月桃花粉嫩,柔柔对着她笑:“我和你坐一辆车。”
舒图南有些疑惑:“你又不知道我要去哪里,怎么知道和我一辆车呢?”
叶心童脸上突然浮现委屈:“舒舒你今天是要去见朋友吧?我也想认识一下你的朋友。”
认识她的朋友?
舒图南顿时警觉。
除了姜予乐以外,她没有和任何人说过林漾月的事,就连伍梧桐和夏然都没有说过。
她是怎么知道自己要去见林漾月的?
舒图南摸不清她的用意,索性直白拒绝:“不行。”
叶心童噘嘴,有些不满地去拉舒图南手腕:“为什么呀?我们不是朋友吗?”
舒图南避开她,毫不留情道:“我们只是朋友,你这样有点越界了。”
话音刚落舒图南便看见有公交车进站,她都没来得及看清是多少路就大步上了车。
叶心童没想到她反应这么抗拒,一时间怔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跟着她。
就在她犹豫的功夫,公交车门毫不留情关上。
担心叶心童尾随自己,舒图南倒了几趟公交车,才辗转到林漾月公司附近。
想着自己会迟到,舒图南还提前给林漾月发了消息,说路上出了点意外可能会晚点到。
过了几分钟林漾月才回复消息:没关系,我也会晚一点。
那就好,舒图南的心放下来。
她舍不得让林漾月等她。
循着林漾月发来的定位,舒图南在一片摩天楼底下找到日料店。
大抵是所有的日料店都不喜欢显眼,那家日料店的门头也只有小小一片。店里面积不算大,一楼局促地摆着□□张方桌,桌子和桌子之间隔得很近,让人感觉转身就能碰上。
报出林漾月的手机尾号后,立刻有人领着舒图南上二楼。二楼是几间临窗开放式包厢,环境比一楼好很多。
服务生引她入座之后,舒图南看了眼时间,距离她们约定的碰面时间已经过去一刻钟。
她无意催促林漾月,所以没有告诉她自己已经到了。
从玻璃窗往外看能看到耸立的高楼大厦,在入云的巨物面前人类微小得就像一只蚂蚁。
舒图南低头,看见对面写字楼里涌出一批又一批的人,他们快步从楼里走出来然后四散在街头。
大城市的生活节奏很快,每个人都在为生活努力。不出意外的话自己四年后也会成为其中的一员,每天奔波在赚钱的路上,过着平凡却安心的日子。
那时候的林漾月呢?
还会要她陪在身边吗?
舒图南看着街上的人有些出神,直到高楼玻璃幕墙折射落日余晖照进眼睛,才恍然往上看去。
从她所在的地方往上看,一眼就能看见林漾月所在的大厦。
夕阳映照下大厦顶端的“琛玉”二字仿佛被漆上鎏金,有种流光溢彩的味道。
舒图南放在身侧的手无意识握紧。
她一直知道自己和林漾月身份天差地别,但是这种感觉从未像现在这样强烈。
在店里坐了约二十分钟,林漾月的身影才出现在楼梯口。
见到她,林漾月表情微怔,似是没想到她会比自己先到。
“抱歉,临下班前突然有点急事。”
舒图南已经差不多整理好心情,见她落座给她倒了杯水:“没关系,我也是刚到。”
林漾月将随身小包放在旁边空位上,“路上很堵吗?”
舒图南摇头:“还好。”
她给林漾月发信息时候只说路上有点意外,却没解释更具体。
她没解释林漾月也没细问。
不管是从哪方面来说,林漾月都是一个合格的主人。她能包容小狗的缺点,也能接受小狗有一点自己的小心思。
而在舒图南心里,叶心童给她带来小困扰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烦心事,根本没必要讲给林漾月听。
服务生很快送上来菜单,这是舒图南第一次吃日料,她打开菜单低着头认真研究菜单上从未见过的新名词。
这时她突然听到有人和林漾月打招呼。
“林小姐,好久不见。”
舒图南偏头望向出声方向,打招呼的是一位男性,长相斯文约莫二十六七岁,身穿剪裁合体的西装戴金边眼镜,短发用发胶打理得一丝不苟。
他身后还站着一位同样穿西装的年轻男性,两个人看上去是一块儿来的。
会在这里碰见宗正,林漾月也感到有些意外。
与宗正脸上显而易见的惊诧不同,林漾月的表情和语气却是从容的:“好久不见,宗先生。”
出于礼貌她站起身,对宗正和他身边朋友微微颔首。
宗正笑了笑,热情又不失分寸道:“真是太巧了,知道这家餐馆在琛玉附近的时候我还在想,说不定有机会遇见你,没想到真的遇上了。”
林漾月淡淡一笑,重复道:“真是太巧了。”
两人又寒暄几句维持恰到好处地社交礼貌,短暂道别后宗正很有分寸地让服务生将他和朋友安排到最里面的包厢,给彼此留出足够安全的距离。
目送那两人离开,舒图南的目光立刻转回林漾月脸上。犹豫片刻后她小声道:“刚刚那个人是姐姐的朋友吗?”
“也不算是朋友吧。”林漾月垂眸思索一秒,就为她和宗正的关系下了定义:“就只是一个认识的人。”
舒图南才松一口气,就听她缓缓道:“但是我的母亲很喜欢他,并且希望我嫁给他。”
舒图南神色立刻变得慌张。
“不过——”林漾月故意逗她,看她无措得咬住下唇,眼底才浮现几分笑意。
“我不喜欢他,所以我不会嫁给他。”
第24章 “你的心跳好快”
平心而论,宗正是一个还不错的联姻对象。
年龄相仿、相貌端正、性格也算温文尔雅。最主要的是,彼此家世相当。
如果林漾月甘于做温室里的花朵的话,她就该听从父母的话,在适当的年龄嫁给宗正,过上相夫教子的平静生活。
可偏偏,她不甘心。
听她这样讲,舒图南的表情明显放松下来,嘴角也挂上满足的笑意。
林漾月见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还很少见到有人如舒图南这般将心事都挂在脸上,顿时觉得有趣。她伸手揉了一把舒图南的头发,故意逗她:“不过也说不准,万一哪天我想结婚呢。”
舒图南的表情立刻又变得无措起来。
林漾月:“想和我结婚的人不少,如果哪天我结婚,你怎么办?”
舒图南怔住,她似乎从来没有想过林漾月会结婚。
不过想想也是,林漾月长得漂亮,父母和睦家境又富裕,有人喜欢她很正常。
到了那个时候,林漾月会有自己的家庭,还会养一条真正的小狗,不再需要她。
舒图南越想越觉得难受。
瞧着舒图南眼底悲伤越来越重,林漾月也不再逗她,又在她头上揉一把,用温柔的语气安抚道:“别难过了,我是开玩笑的。”
她垂下眸,不知道是在讲给舒图南听还是讲给自己听:“我不会结婚的,我不会将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里。”
结婚后,她的身份就会从“林家的女儿”变成“别人家的儿媳妇”,再也没有得到琛玉的可能。
林漾月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对于林漾月所说的任何话,舒图南都无条件相信。所以她很快将这份忧伤抛之脑后,与林漾月一同享用面前的晚餐。
用完餐结账的时候,服务生告知已经有人帮她们买过单。
宗正和朋友已经离开,林漾月立刻便猜到是他帮自己买的单。对于他的绅士举动林漾月内心毫无波动,舒图南反而有些郁闷。
“不用他买单的。”舒图南嘟囔道:“我也可以买。”
她飞快看一眼林漾月,补充道:“当然是用姐姐的钱买。”
林漾月笑了笑,她对买单这种小事并不在意,只觉得舒图南的醋意有点可爱。
这个周末林漾月比较空闲,舒图南得以完完整整和她待了两天。
虽说林漾月没有如同上次般说些令人耳热的话,但是能听到她的声音,能和她同处一个屋檐,舒图南就忍不住感到开心。
转眼到了周日晚上,吃过晚饭以后舒图南就该回校。
站在玄关口系好鞋带,舒图南不舍地与林漾月道别。
公寓距离宁大不远,舒图南一般选择走回学校。
才乘坐电梯下到公寓一楼,还没走出大门,舒图南就接到高校长电话。
想到高校长拜托她的事情,舒图南的心情便有些沉重。
她这周一已经向图书馆交了兼职的报名表,周三已经通过馆内老师的面试,明天便可以正式开始工作。
虽然没能说服林漾月帮忙,但她也想用自己的力量帮助廖依。
沉默地接通电话,舒图南还未开口就先感受到高校长的喜悦:“小舒啊,这次真的太感谢你和林小姐了!”
舒图南有点懵:“啊?”
电话那头的高校长开心得不得了,脸上每一条皱纹都仿佛舒展开。“林小姐介绍过来的那名律师实在是太厉害了!”
“律师?”
舒图南抓住她话里的关键词,“什么律师?”
“啊?”这下换成高校长疑惑,“林小姐没有跟你说过吗?她介绍了一个很厉害的律师给廖依。”
舒图南下意识握紧手机:“她没有跟我说过。”
高校长啊了一声,似乎对此感到意外:“周一上午,突然有一位姓张的女士给我打电话,自称是琛玉集团林漾月小姐介绍过来的律师,协助廖依处理父母工亡事宜。”
廖依父母去世得突然,只留下家里老弱病残。高校长有心帮忙,但她以前从未遇过类似的事,一时间只想得到找人资助廖依学业,未曾想过还可以走法律途径。
张律师是一位非常干练的职业女性,也是一位专业的律师,很擅长处理工伤工亡类案件。当天下午,她就抵达容美镇与高校长及廖依见面,向她们简单了解情况。
张律师告诉她们根据相关法律规定,职工工伤死亡后家属可以得到三样赔偿:丧葬补助金、供养亲属抚恤金以及一次性工亡补助金。
只要这三笔赔偿到位,廖依以后的学习和生活都不是问题。
说到这里高校长叹一口气:“这时候我才知道,廖依前些天请假除了料理父母后事外,还和家人去了工地讨要说法。”
但是她们孤儿寡老被人欺,连工地负责人的面都没见着就被人粗暴赶走。
廖依父母干活工地的背后是一个本地建设集团,那个集团名声不太好,背后大老板是当地地头蛇,以前也出过工人伤亡事件,最后都没有下文。
“她们在工地附近待了三天,好不容易在工友帮助下见到一个小领导,那人却说她父母只是工地临时工,没有签订劳动合同不能向社保部门申请赔偿。”
高校长越说越生气,语速都快起来:“而且那人还说,她父母出事的主要原因是其他工友酒后施工,即使她们要闹也闹不到工地头上,该去那名工友家里闹。工地上出于良心最多给她凑几千块钱当做慰问。”
舒图南:“然后呢?张律师怎么说。”
提到张律师,高校长的语气明显放松下来:“张律师让我们不用担心,说依照相关规定这笔钱就应该由雇方——廖依父母工作的建设集团承担。”
当天晚上张律师就返回宁城整理资料,周三一大早她就带着廖依向法院递交材料,起诉那个建设集团。
虽说建筑集团违法,没有与雇员签订劳动合同,但是有工资流水佐证,进行劳动关系认定并不困难。而且廖依父母是工作期间在工地发生的意外事故,这一点很多工人都亲眼看到可以作证。
“材料递上去后,法院周五就受理了案件。建筑集团应该当天就收到受理函,那边很快就有人联系张律师,想先进行协商。”
初步协商结果是建设集团先支付丧葬补助金,且一次性支付完毕,金额标准为六个月的当地社会平均工资。
然后他们会按月支付供养亲属抚恤金,金额标准为当地社会平均工资的110%,因为廖依的爷爷奶奶没有银行账户,所以这笔钱会直接打到廖依的银行卡上。
赔偿金的最大头是一次性/工亡补助金,这笔钱建设集团的律师说要集团内部再协商,才能答复张律师。
结果比较如意,但是说起这件事高校长还是有些唏嘘:“原本不会这么顺利,周六我也找以前当过律师的老同学问了一下,她说工亡的官司牵涉用工认定和劳动仲裁,对方单位很可能会拖着不配合。”
这件官司里又涉及工人酒后工作,诉讼流程更加复杂。按照高校长同学的经验想拿到胜诉判决,快的话也得一年。
一年时间太长,廖依根本等不起。
更别说建设公司可以一拖再拖,直拖到廖依向法院申请强制执行。
在那位律师长达三十余年的从业经验里,许多单位会利用诉讼程序繁复试图拖垮家属,最后以极低的赔偿达成和解协议。像这样简单干脆的妥协她几乎没有见到过。
舒图南:“所以建设集团…为什么妥协呢?”
她脑袋里隐约有一个猜测,却又不太敢相信。
高校长叹一口气:“因为张律师是业界很有名的大律师,打过好多类似官司。不过…”
她的声音突然放低:“不过我猜林小姐也在这件事上出了不少力…”
所以那边才突然变得好说话。
但这只是高校长的猜测,所以她也只在此时说给舒图南听。
舒图南也是这么想的。
挂断电话,舒图南在公寓大门外静静站了一会儿。
她今天出门本就晚,又站在楼下和高校长打了半天电话,这会儿已经不早了。
女生宿舍有门禁,超过晚上十点就进不去,查寝人不在的话可能被辅导员在班级群通报批评。
舒图南知道自己不该留在这里,她应该回学校去*。
可是她现在真的好想见到林漾月。
月亮安静地挂在树梢,小区里的桂花树上隐约传来蝉鸣的声音。
这不是今年的最后一只蝉,可她下一次回来的时候,留在这里的一定不是这一只。
不需要再犹豫,舒图南拔腿往回跑。
电梯平稳向上运行,电子显示屏上的数字不断跳动。
7、8、9、10。
明知道林漾月这会儿肯定在家里,哪都不会去。但舒图南内心依然期盼电梯快一些,再快一些。
她想早一点见到她,哪怕只早一秒。
电梯停在十七楼,电梯门还没有完全打开,舒图南就大步跑出去。
输入大门密码,嘀一声开门后舒图南迫不及待拉开门。她连拖鞋都来不及换,蹬掉鞋跑进屋子,目光四处寻找林漾月的身影。
“忘带东西了?”林漾月听到动静慢慢从房间里走出来,她好像刚洗完脸,手上拿着棉柔巾额角还有湿润的水汽。
舒图南站定,摇摇头,又快步走到她面前。
“那怎么又回……”
林漾月话还没有说完,舒图南就张开手,轻轻抱住了她。
舒图南在室外站了很久,身上还带着夏天独有的炙热气息。这种炙热里,又混合了几分初秋才有的桂花香气。
林漾月在空调房待了一天,露在外面的皮肤和睡衣表面都清清凉凉,周身还萦绕着一股沐浴过后的独特香气。
舒图南抱她抱得很克制,只是虚虚将她拢在怀里。但是她的肢体语言并不放松,短袖下露出的手臂肌肉微微拢起,绷起好看的线条。
就好像…她想用力将她按在怀里,却又勉力控制。
林漾月眼底划过一丝笑容,嘴上却不动声色,问她:“怎么了?”
她一出声,舒图南紧绷的身体骤然放松,两只手臂也不再用力绷着,慢慢放松下来虚虚贴着林漾月的睡裙。
舒图南:“高校长刚刚跟我打电话,说廖依的事情解决得很顺利。”
“嗯。”林漾月淡淡嗯了一声,似乎对廖依的事情并不上心。
“姐姐为什么不告诉我?”舒图南闷声问。
在电梯里的十几秒,舒图南一直在想林漾月为什么不告诉自己。
那天她明明不愿意帮助廖依,后来为什么回心转意?
说来也奇怪,听到林漾月不愿意帮忙的时候舒图南心急如焚,知道她默默出手帮忙后舒图南更是心焦得不行。
林漾月就像一团雾,老是让人看不清她的真实想法。舒图南只能自己去猜,又怕自己容易猜错,惹她不高兴。
林漾月不解释自己为何不告诉她,只是主动往前靠了一点,将下巴挨在舒图南肩膀上。
这个姿势让舒图南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感觉到林漾月似乎并不反感她靠近。
林漾月没有回答,舒图南也没有追问她,两人保持这个姿势站了十几秒,林漾月突然后退半步,将手轻轻放在舒图南胸口,轻声说:“你的心跳好快。”
舒图南的心跳是很快,咚-咚-咚-咚,跳得又短又急。
从转身回来的那一刻起,她的心跳就跳得这样快。
舒图南低下头,看到她的手就放在自己胸口上,手指纤长肌肤柔腻,手腕上的绞金镯松松挂在手臂上,衬得手腕更加纤细。
她的手掌之下,是她重如擂鼓的心脏。
第25章 “那你说说看,我们是什么关系”
舒图南呼吸一滞,浑身立刻变得僵硬。
她僵硬着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让林漾月离开自己怀里。
属于舒图南的热度散去,空调冷气再度拢来,林漾月收回手装作无事一般拢了拢衣裳,心里飞快滑过个念头:
舒图南不在的时候,空调应该开高一度。
将手里棉柔巾扔进垃圾桶,林漾月走到岛台旁边倒了一杯水,偏头就看见舒图南亦步亦趋跟在自己身后。
林漾月原本端起水杯的手放下,顿了顿将水杯向舒图南推过去。
比起她,舒图南好像更需要这杯水。
因为她的脸颊已经红得快要冒烟。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空气突然变得安静。
舒图南看着岛台上的水杯咽了下口水,她的下颌动了一下,似乎是想拒绝却没有开口。
舒图南方才在室外站了好一会儿,即使夏末夜间还算凉快,仍不免出了一层薄汗。
宁城就是这点不好,四面都是摩天大楼钢铁森林,空气仿佛无法流通一般闷热。
她确实有点渴了。
垂着眼盯着岛台上的水杯看了一会儿,舒图南突然拿起杯子,飞快将水喝完。
玻璃杯落在岛台上发出清脆响声,打破空气里的寂静。
舒图南用食指擦掉唇边一点水渍,抬眼又一次道:“高校长说,姐姐给廖依找了一个很厉害的律师。”
她顿了顿,满眼疑惑:“姐姐当时不是已经拒绝我了吗?”
既然已经拒绝她,为什么又要帮廖依呢。
林漾月淡淡道:“我只是拒绝将廖依加上资助名单,没有说不会帮她。”
舒图南垂眸回想了一下,林漾月当时好像……并没有正面拒绝她。
她很快抬起眼望着林漾月,重复先前的问题:“那姐姐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林漾月歪头,朝她笑了一下:“因为你当时,确实惹我生气了。”
舒图南恍悟:因为她惹姐姐生气了,所以姐姐才想给她一个教训,让她忧心。
对于自己为什么惹林漾月生气,舒图南分析有三:
一是在姐姐明确拒绝的情况下,自己还要道德绑架她同意;
二是自己思虑不周,没有准备任何资料就贸然跟姐姐开口;
三是自己眼界太浅,没能为廖依找到更适合的解决办法。
而更适合的解决办法——林漾月已经替她作出范例。
不需要任何人破例,不会让任何人感到为难,没有超出她们能力范围。
合情、合理、合法的通过法律途径,林漾月轻而易举解决廖依面临的困境。
虽然已经很多次在内心感叹,但舒图南还是想说:林漾月不愧是林漾月。
她低下头,为她的莽撞再次道歉:“我明白了,姐姐。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我一定考虑周全后再行动。”
林漾月笑,漂亮的眼睛眯起,眼底像盛着一汪春水:“明白了就好。”
她再一次用手揉了揉舒图南的发顶,给予她肯定:“真乖。”
林漾月喜欢聪明的小狗,也很享受调教小狗的感觉。
培养她的能力,塑造她的人格,将她改造成令自己百分百满意的人。
林漾月承认自己的控制欲强得甚至病态,但她选定舒图南的初衷,不就是为了治疗自己的“病”吗?
林漾月丝毫不认为自己做得有什么不对。
而且——林漾月不动声色打量她的小狗。
舒图南也很喜欢。
舒图南很喜欢被夸赞的感觉,这会令她激动得身体发颤。
大概是越缺什么就越渴望什么,她乏善可陈的成长经历中,鲜少得到来自他人的夸赞,更多的是苛刻与责怪。
没被阳光照耀过的土地长不出鲜花,没被雨水灌溉过的树木也抽不出新芽。
林漾月比任何人都更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她自信可以将小狗养得很好。
这是一次令人满意的教导,双方都得到自己需要的东西。
唯一不足的是舒图南好像快要赶不上宿舍门禁了。
林漾月也发现这一点,当即换了衣服开车送舒图南回学校。
夜晚的街道上车辆并不多,有种难得的空旷。
车辆进入校园后,林漾月放慢车速将车窗全部降下来,晚风狭着桂花香飘进来,与林漾月身上的香气混在一块儿,有种说不出来的融洽。
林漾月手肘支着车窗,漫不经心将被风吹得飞舞地发丝拨回耳后,车辆经过一个转弯处的时候,眼尾余光瞥了一眼舒图南。
“好像一直忘记问你,和室友们处得怎么样?”
舒图南:“室友们都挺好相处的。”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舒图南脑海里快速划过叶心童的脸,但她很快忽略。
叶心童虽然偶尔会有些怪异的举动,但也不算难相处…吧?
毕竟她大部分时间,都几乎不怎么待在宿舍里。
“有两个室友是宁城人,一个叫伍梧桐,一个叫罗然,性格都挺好的。还有一个室友叫叶心童,是我高中的同班同学。”
经过周五的事情后,舒图南虽然不太喜欢叶心童,但也不会刻意在林漾月面前说她的坏话。
介绍叶心童的时候,她只是一句带过。
林漾月意义不明地嗯了一声:“那个叫叶心童的室友不好相处吗?”
“也没有…就是相处得不多。”舒图南侧目:“姐姐为什么这样问。”
林漾月轻笑一声:“叶心童是你高中同学,按理说分到一个宿舍后,你们的关系应该更亲密。但是你向我介绍室友的时候先介绍的另外两个,最后才提到她。”
证明那三人在舒图南的心里已经亲疏有别。
舒图南抿抿唇,没有否认。
但她不喜欢背后说人坏话,即使不太喜欢叶心童仍帮她解释:“她不难相处,只是她在学校很受欢迎,每天呆在宿舍的时间不多,所以我和其他人更熟络一点。”
林漾月偏头,给她一个了然的眼神。
白色奔驰在路口右转,前方不远处就是女生宿舍楼。林漾月将车停在宿舍楼底下,示意舒图南可以下车。
舒图南解开安全带,车门开到一半,才好像突然想起来一般扭过头对林漾月说:“姐姐下周见。”
林漾月无声颔首。
舒图南走下车,关上车门从车头前面绕过马路,刚巧后面有车开过来,刺眼的远光灯照在她身上,令她在原地停驻了几秒。
一辆高高大大的黑色越野车从舒图南面前驶过,与常见的轿车或者SUV不同,它看起来格外硬派。
车顶两头、前端、还有车灯,都是有棱有角的方形。
车辆经过的一霎,从降下一半的车窗里,舒图南看见叶心童熟悉的面孔。
心中一凛,舒图南立刻用身子挡住车窗,不让叶心童有机会看清车里的人。
因为坐在车里的缘故,叶心童比舒图南高很多。
目光无意划过舒图南的脸,她先是一怔,待看清她身后那辆白色小轿车后,她的目光立刻转为不屑。
昏黄路灯下停靠在路边的白色奔驰看起来毫不起眼,因为舒图南遮挡的缘故叶心童看不见车里的人,但这并不妨碍她心里升起几分鄙夷。
她还以为舒图南钓了个很有钱的凯子,可是看那人开的车似乎并不怎么样嘛。
怀着这份沾沾自喜,叶心童再看季绍也觉得他顺眼很多。
这才对嘛,季绍虽然对她有点小气,但是除此以外他几乎没有任何缺点呀!
长得帅家境好拿得出手,和他一块儿出去非常有面子。
舒图南的“男朋友”会送礼物又怎么样,不过是些一两千块钱的东西,她不靠男朋友也买得起。
这样想了一通后,叶心童心里憋了整整两天的被舒图南甩下的不忿才平和许多。
她就是这样的人,心高气傲样样要比人家强。
但只要发现人家过得不如她,她就能立刻挪开目光,不屑再将精力放在对方身上。
舒图南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直到背后车窗落下,林漾月问她“怎么了?”
她才缓缓转过身,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黑色越野车已经行驶出一段距离,不知道为什么那辆车没有停在宿舍楼下。但是很显然这不是舒图南会关心的问题,她唯一在意的只有林漾月。
——黑车都开出那么远了,林漾月待会儿应该不会遇上叶心童了吧。
舒图南心底默默想。
她又往黑车去往的方向看了一眼,下一秒收回视线就对上林漾月探究的目光。
“真的没什么…”舒图南又重复一遍。“就是刚刚好像看到一个认识的人过去了。”
林漾月嗯了一声,不再细问。她看一眼时间还有几分钟就到十点,于是提醒舒图南:“你该上去了。”
“好的…姐姐路上注意安全。”舒图南犹豫了一会儿:“…还有,回去的时候…别开车窗。”
林漾月偏过头,投来一个疑问的眼神。
舒图南:“我刚刚看到叶心童过去了……就是我和你说过的那个室友。她好像看见我们了。”
林漾月挑眉:“所以?”
舒图南怕被室友发现她和她的关系?还是怕室友发现她和一个女人在一起。
舒图南顿了一下,决定实话实说:“姐姐太漂亮,我怕她看到后会觊觎。”
这个回答倒是出乎林漾月的意料,所以她笑了一下:“觊觎什么?觊觎我吗?”
舒图南轻轻点了点头:神色认真道:“觊觎姐姐,觊觎我们的关系。”
“哦?是吗。”林漾月仰起头,因为坐在车里的缘故,路灯无法落在她身上,她整个人都被笼罩在黑暗里。
晦暗不明的夜晚,她的眼底有舒图南读不懂的笑意:“那你说说看,我们是什么关系?”
第26章 她在原地逃避
舒图南这个人实在不怎么经撩。
林漾月才撩她两句,她的耳根立刻就红了。即使是在昏黄的路灯下,那抹红也格外显眼,像是暖玉上染了一抹胭脂,看得人心痒痒的,想去碰一下。
如果这会儿是在家里的话,林漾月说不定真的会伸手去碰一下。
但这会儿是在舒图南宿舍楼下,时间和地点都不太合适。
她再多撩舒图南一会儿,她就要赶不上门禁了。
宁大的宿管阿姨一向严格,从来不给任何人面子。
虽然在林漾月看来,偶尔不遵守校纪、周日在校外留宿也不算什么大事。但舒图南目前还是循规蹈矩的乖孩子,她暂时不太想教坏她。
不想教坏她,却也不想简单放过她。
见她半晌不说话,林漾月姿态放松靠在车椅上,从嗓子里似笑非笑问了一声:“嗯?”
舒图南的耳根更红了,简直红得鲜艳欲滴。
她不敢再看林漾月,垂着眼看脚面,没有离开,也没有说话。
她在原地逃避。
其实舒图南不是遇到问题就会逃避的人,但是在林漾月面前,她却老是想逃。
准确地说,是林漾月一撩她,她就想逃。
但是她又不敢真的逃,因为她怕林漾月会不高兴,也怕林漾月会误会、以为她不高兴。
她才没有不高兴。
她只是有点害羞。
幸好林漾月也不是非要逼她说出个什么,她只是单纯的恶趣味,想看舒图南害羞的样子。
看一眼时间,离宿舍关门只剩三分钟,林漾月大发慈悲:“宿舍要关门了,快进去吧。”
或许是因为恶趣味得到满足,此刻她的嗓音格外温柔。
准许释放,舒图南暗松一口气。
她转身往宿舍走,走出两步又驻足,不舍回头:“姐姐下周见。”
林漾月摆摆手:“下周见。”
舒图南快步离开,背影怎么看都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思。
目送她进了宿舍楼林漾月才发动车辆,车辆起步后想起舒图南的叮嘱,她不禁莞尔。
虽然觉得有点好笑,但她难得这样“关心”自己,林漾月不想拂了她的好意。
车窗缓缓上升,很快便将车内车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车辆往前开出十几米,林漾月看见路旁有个穿短裙的女生,正逆着车行驶的方向快步走。
外面太黑所以看不清她的脸,只看见她腿长腰细,身材苗条。
林漾月猜她就是舒图南所说的室友。
太晚了学校里已经没有什么人,叶心童不顾淑女形象闷头走得飞快,裙摆一颤一颤像朵盛放的花。
可惜林漾月无心欣赏。
她开着车稳稳与女生擦身而过,一个眼神都没有多给对方。
卡着最后几秒冲进宿舍,叶心童扶着楼梯扶手气喘吁吁,平复两分钟直到呼吸节奏恢复正常,才撩撩头发不紧不慢踩着小高跟回寝室。
她在心里埋怨季绍粗心大意,居然连她住哪栋楼都忘记,害她多走几百米。
为了搭配小裙子她今天穿了一双新鞋,白天在外面走还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儿才慢慢觉得脚踝后面火辣辣地疼。
心里不爽加上身体不适,她回到宿舍的时候脸色冷冰冰的,也懒得主动和室友打招呼。
舒图南去洗澡了,伍梧桐和罗然已经换好睡衣坐在床上玩手机,叶心童在椅子上休息了一会儿,才慢慢脱掉高跟鞋,观察自己磨破的脚后跟。
没一会儿洗手间的门打开,舒图南湿着头发一身水汽从里面走出来。看见叶心童她脚步顿了顿,“我洗完了,你可以去洗澡。”
叶心童看了她一眼,没有理她。
伍梧桐目光在底下两人身上转了一圈,打了个哈欠催促叶心童:“明天早上还有课,早点洗漱熄灯睡觉吧。”
伍梧桐和叶心童的床铺是对着的,叶心童不关灯她也没法睡。
叶心童也不理她。
舒图南耸耸肩,快速吹干头发,关掉她和罗然一侧的灯爬到床上。罗然已经躺了下去,伍梧桐又看了会儿手机感觉有些困,也理理枕头躺下。
天花板上白炽灯亮得刺眼,伍梧桐拉起被子遮住脸,灯光都能透过薄被照进来。
看在大家是室友的份上她默默忍耐了一刻钟,见叶心童仍坐在椅子上没有洗漱的意思,伍梧桐一下掀开被子坐起来,耐着脾气与她商量道:“你暂时不想睡的话,能先去洗澡然后用台灯吗?这灯太亮了,开着我睡不着。”
叶心童低着头在跟谁发消息,闻言扭头看她一眼,冷笑一下:“十一点会熄灯的,再说你睡不着关我什么事?”
伍梧桐本来就烦躁,听她说完那句话就更烦躁了,忍不住拔高语调:“大姐你搞清楚!学校是十一点熄灯,但是现在已经十点半了,你连妆都还没卸呢!你现在不去洗澡,待会儿又噼里啪啦搞得人睡不着。”
“我吵得你睡不着?”叶心童突然站起身,声音提高:“刚军训那几天你每天晚上哭,我都没怪你吵得我睡不着呢!”
伍梧桐:“放屁!熄灯后我明明就只哭过一回!反倒是你经常搞到深更半夜,影响我们休息!”
听见她们争吵,舒图南和罗然都坐起来。
叶心童知道伍梧桐说的是事实,也知道比起自己另外两位舍友都跟伍梧桐关系更亲密,再吵下去她也讨不到什么好。
但叶心童就是很生气。
凭什么?伍梧桐凭什么指责她?
怒从心起,叶心童愤然推了下椅子,木椅倒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连带她搭在椅背上的衣裳也掉到地上。
她盯着伍梧桐,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要喷出火来。
伍梧桐与她对视,眼神也是毫不退让。
舒图南与罗然相视一眼,均看见对方眼底无奈。刚欲打圆场就听见宿舍大门被人敲响,同时有人在门外大声喊:“查房!”
宿舍内气氛剑拔弩张,离门最近的叶心童与伍梧桐还在僵持,没人去开门。门外的人又敲了一下,舒图南左右看看,掀开被子爬下梯子打开宿舍门。
门口站着两名手臂上戴红袖章的学姐,两人手里各拿一叠表,见有人开门左边女生眉头一皱,表情不耐烦道:“查房。”
她推开门大步走进来,目光在宿舍环视一道,见宿舍里的四个人都在,没好气道:“都在寝室怎么开门这么慢。”
“我们都准备睡了,所以动作慢了些。”舒图南指了指自己掀开的被子,证明所言非虚。
学姐脸色稍霁,低头在表打了个钩,转身走出去。
宿舍门又关上,被学姐一打断,伍梧桐心里的怒火消散不少。
她重新躺回床上,决定不再跟叶心童计较:“算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明天就买个床帘装上。”
说完她就拉起被子盖在头上,一副不想搭理叶心童的模样。
伍梧桐主动休战,叶心童心底的火却没这么快熄灭。
她做了十八年掌上明珠,在家有父母哄、出门有小姐妹捧,自视甚高惯了,打心底瞧不起伍梧桐这种家世普通的女生。
从前她没有惹恼她,她才对她和颜悦色。
今晚和她吵了一架,叶心童还没赢呢她就想休战,这怎么可以!
叶心童有心跟伍梧桐再掰扯一二,奈何伍梧桐已经下定决心不理她,裹着被子面朝墙壁,只留下个后脑勺给她。
叶心童恨恨地盯着她的后脑勺,觉得这个人怎么看怎么讨厌,甚至比拒绝过她、无视过她的舒图南更讨厌!
叶心童不喜欢伍梧桐,伍梧桐同样也不喜欢她。
伍梧桐一躺下就拉了个三人小群,咬着牙在群里吐槽:【叶心童她有病吧!真当自己是大小姐呢!】
舒图南捧着手机,想了想在输入框里打了一段话
舒图南:【真正的大小姐才不会这样】
伍梧桐:【???姐妹这是重点吗?】
伍梧桐:【重点明明是前面半句!!!】
舒图南没有看群里的新消息,她发完那一句后就切出群聊,点进微信置顶聊天框。
十点半都过了,姐姐她应该已经到家了吧……
舒图南估摸着时间差不多,给林漾月发了条信息,问她到家了吗。
消息刚发出去,聊天框顶端就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一秒后弹出新的对话框:
Lalune:【到家了】
舒图南:【有件事忘记和姐姐说…】
Lalune:【嗯哼?】
她没有问她什么事,也没有简单回复一个问号或者一个表情包,而是问她:
嗯哼?
盯着手机屏幕上的两个字,舒图南仿佛能透过手机看到屏幕另一端林漾月挑眉,懒洋洋用眼神问自己“然后呢”的样子。
…脸颊发热。
舒图南突然有点兴奋,同时觉得自己的兴奋有点莫名其妙,但是感情这种事本来就是很莫名其妙的。
她做了一会儿心理建设,小心翼翼回答:【我这周面试了学校图书馆兼职】
消息发出去后舒图南立刻感到后悔,她不应该这样直白地说出来,她应该先铺垫一下的。
比如先告诉她,因为她上周没有明确表示要帮廖依,所以她才会想找个兼职,想用兼职赚的钱资助廖依上学。
再比如跟她解释,学校图书馆的兼职时间比较灵活,只需要平时晚上过去,完全不会影响她们周末见面。即使偶尔林漾月周中想见她,她也可以临时和其他同学换一下班,再飞快赶过去找她。
或者干脆就道歉,表态自己知道错了,自己不该瞒着她去面试。
有那么多婉转告诉她的方式,偏偏舒图南选了最直接的办法。
消息发过去后,舒图南几乎都不敢看手机。
她伸直双腿在床上躺得笔直,两手握着手机放在胸口,表情肃穆得仿佛在参加自己的追悼会。
审判的过程没有太久,林漾月很快发来新消息。
Lalune:【我知道,面试结果如何?】
林漾月知道?
舒图南大惊。
她都没有和林漾月说过,林漾月怎么会知道!
震惊归震惊,舒图南还是立刻回复:【面试通过了】
她打字的手指在屏幕上停顿了一下,眼睛转了一圈稍作思考,立刻讨好道:【姐姐好厉害!什么都知道】
下面还跟着一排微信自带的大拇指表情。
消息发出去后舒图南就觉得自己的反应有点夸张,尤其是那一排大拇指,简直太刻意了。
希望林漾月不会也这样想。
林漾月洗完脸瞧见舒图南发来的一排大拇指,觉得有点好笑。
只是被她点破,舒图南的心虚都快从手机屏幕里溢出来。背着自己去报名的时候,她得承受不少心理负担吧。
对于舒图南偷偷找兼职这件事,林漾月并不生气。
接舒图南回来的初期,她的确对她说过希望她能随叫随到。但随着时间慢慢推移,林漾月发现自己好像才是抽不出时间的那一个。
这可真是太糟糕了。
她将小狗带回家,却没有空陪伴她的小狗。
林漾月不喜欢自己忙的时候,她的小狗在家里寂寞的惦记她,这会让她心底升起一丁点自责,觉得自己没有尽到主人的责任。
但她暂时又不太方便将小狗带在身边——舒图南才念大一,年龄实在太小了,即使林漾月想将她以实习生的身份招进来,也要再等两年。
两年太长了。
林漾月在心里摇头。
这对小狗的成长很不利。
所以她愿意给小狗一些自由,让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虽然她以前没有养过小狗,但她一定是个好主人。
林漾月如是想。
她握着手机笑了一下,回过去一条消息:【不用担心,我不会因为这种小事生气】
第27章 “我也在想你”
姐姐没生气就好。
舒图南暗暗松一口气。
她就怕林漾月生气,继而反对她做兼职。
廖依已经不需要舒图南资助,但舒图南不准备因此放弃图书馆的兼职。
图书馆时薪给得高,时间相对灵活,放弃后恐怕很难再找到合意的兼职。
舒图南并不缺钱——她物欲低也不追求奢侈品,学费和生活费又有林漾月负担。
但舒图南有自己的小打算。
林漾月十月份生日,她想用自己的钱给她准备生日礼物。
虽然林漾月给了她一张附属卡,卡上额度足够在宁城市中心买一套房。但既然是送她礼物,绝没有花她钱的道理。
*
大一上学期的课程安排不算满,有好几节专业课是从第5到8周开始排。
大学老师们上课节奏也非常快,一堂课就能讲完一节内容。不管台下的学生们是否能听懂,下课铃响老师就收起教案下课,态度干脆果决,与高中老师拖堂的“依依不舍”完全不同。
舒图南说不上来这种差异是好还是不好,只觉得新奇。
截然不同的课程安排与上课节奏令人难以适应,幸好舒图南的接受能力很强,很快便习惯,甚至开始享受自己的大学生活。
食堂好吃、室友好相处,就连图书馆助理的工作也比想象的轻松。
舒图南在图书馆只需要负责大厅前台值班和图书分类整理工作,具体工作内容有学姐教,只要认真记住、会实操就没有什么问题。
舒图南这周晚上没课,就将图书馆的兼职都安排到晚上。相对白天而言,晚上六点以后来图书馆的同学要少很多。
整理完白天的还书后,舒图南坐在图书馆前台,和带自己的学姐小声请教系统操作方面的问题。
带她的学姐姓施,是计算机系大三的学生,做完这学期兼职后就要准备校外实习,所以图书馆才会放出招聘名额。
施学姐身兼数职,除了图书馆助理之外,还兼任了学校运营,平时没少给做推广拉粉丝。讲解系统操作的间隙,她冷不丁问了句:“你关注学校了吗?”
舒图南一怔,如实摇头。
“看来对新生的宣传力度还是不够!”
施学姐立刻掏出二维码要舒图南关注,盯着舒图南扫了码才絮叨道:“学校的主要由校办运营,但校办那些老师嘛……不说你也知道,他们天天忙得要死哪有空搞这个。”
她顿了顿,对着舒图南挤眼:“这两年校办也招学生兼职,和图书馆助理一样属于勤工俭学岗。你感兴趣的话可以留意一下,有新岗位出来的时候都会在上面发。”
图书馆助理招人是姜予乐告诉舒图南的,对于这方面的信息她之前没怎么留意过。现下听到施学姐这样讲,舒图南立刻点进宁大微信,顺着历史文章往前翻校园招聘信息。还没往前翻几条,就看见《图书馆助理岗位资格初审通过名单公示》,点进去一看她的名字赫然在列。
而且就在第一排,非常显眼。
舒图南好像猜到,林漾月是怎么知道她去面试的了。
这条推文的发布时间是舒图南面试的前两天,如果林漾月是那时候就知道的话——
她在她面试前就知道她偷偷报了名,却直到舒图南主动说出来,才淡淡表示自己知道。
她可真沉得住气。
舒图南趴在桌上,将脸埋进臂弯里,有点懊恼。
林漾月怎么那么沉得住气。
周中暂时无法和林漾月见面,舒图南又不想在手机里向她求证——那会显得她特别沉不住气。
好不容易熬到周五,舒图南以为两人终于可以见面,却被告知因为中秋和国庆放假调休的缘故,学校周六要上课。
得知这个消息的舒图南简直沮丧极了,就连中午给林漾月打电话的时候,声音里都有掩饰不住的低落。
林漾月反而在那边笑:“马上要放七天假呢,想不想去周边城市玩玩?”
舒图南立刻来了兴致:“姐姐想去哪里玩?”
林漾月沉吟片刻:“热门的地方人都很多,我们就在宁城周围转转怎么样?”
舒图南自然说好。
只要能和林漾月呆在一起,去哪里她都好。
出游的细节有林漾月安排,舒图南要做的就是安心等待。
挂断电话后舒图南看见手机里多了一条未接提醒,看时间是在她和林漾月通话时打来的。号码是个陌生号码,归属地同样是宁城。
还没回拨过去,那个号码就发过来一条短信,很公式化的模板,恭喜舒图南报名通过正式成为话剧社的一员,同时通知她今天下午四点半到学校礼堂参加社团迎新会。
话剧社?
舒图南在脑袋里搜寻一圈,才想起开学不久自己和姜予乐一同递交过报名表。不过后来话剧社那边便再没传来消息,舒图南以为自己报名没有通过,都快将这事抛之脑后。
姜予乐同样接到这条短信,两人约好在宿舍楼下碰面,一块儿走到礼堂去。
礼堂在学校北区,离舒图南宿舍有段距离,她还没怎么去过那边。
沿着林荫道经过校医院、北区操场,再走几分钟就能瞧见高大的梧桐树都遮挡不住的仿罗马式建筑风格的大圆顶,和园顶下面的古典柱廊。
藤蔓绕着古典柱廊攀岩向上,爬山虎覆盖礼堂西面一*整面墙,在古朴与盎然之间这座礼堂屹立超百年,已经成为宁城大学的代表建筑之一。
“听说借礼堂的手续挺复杂的。”姜予乐站在礼堂门口,抬头看着气势恢宏的大门感叹道:“看来戏剧社里有隐藏的大佬。”
舒图南站在旁边,与她一样抬头观察这栋历经岁月洗礼的建筑,还没开口就听见姜予乐继续道:“不过这和我们没什么关系。”
她揽住舒图南的肩,眼神坚定得仿佛在进行入/党宣誓,“记住,我们只是来混学分的。”
推开半掩着的门走进礼堂,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红色的座椅。
礼堂里面是仿造剧院式的装饰,每个座椅表面都套着红色绒面椅套,如果将所有灯都打开,光线足够明亮的情况下看起来可能会非常庄重大气。
可不知道为什么礼堂里没有开顶灯,两面的玻璃花窗上厚重的天鹅绒窗帘也紧紧合着,不让一丝光线透进来。
舒图南看一眼时间,四点二十分,距离短信通知的时间只差十分钟。
礼堂里空荡荡的,看不到一个人影,丝毫不像要举办迎新会的样子。
舒图南与姜予乐对视一眼,具从对方眼底看到不解。正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往里走的时候,舒图南突然听见有人喊她:“喂,迎新会在这边。”
舒图南回头,看见一个穿着白色衬衫扎高马尾的漂亮女生,跟着她走了几步才发觉她似乎有点面熟。
那女生边走边给她们解释:“发通知的同学忘了在短信里注明,迎新会在礼堂后台举办。”
留意到舒图南若有若无的目光,她主动转过头朝她微笑。她一笑舒图南就想起来,这个女生这周连着四天每天晚上都来图书馆借书,刚好每次都是她值班,难怪她会觉得眼熟。
沿着礼堂走廊走几分钟,就能看见一个挂着“后台”标识的铜色大门。那名女生拉下门锁,示意舒图南和姜予乐走进去。
后台的空间比舒图南想象的要大,约有四分之一个礼堂大小。除了最里面有一排化妆室和更衣室以外,整个后台都是一个大通间,靠着左边区域放着不少大型道具和器械,右边区域是一片相对空旷的空地,零零散散站了不少人。
人到得差不多后迎新会正式开始。说是迎新会现场却没有任何布置,老社员们的态度也不冷不热,丝毫看不出对新人的欢迎。
不过这学期入社的新人也不多,加上舒图南和姜予乐一共十二个人,八个女生四个男生。
舒图南站在人群边缘随意扫了几眼,社团内每个人——无论是原本的社员还是新选的社员,长得都很好看。
社长大概是个颜控,舒图南心里默默吐槽。
她和姜予乐交报名表那天现场乌央乌央的人,最后居然才报名通过十二个,由此可见戏剧社招新多么严苛。
姜予乐也发现这一点,小声在舒图南耳边嘀咕:“比我想象的人少,我还以为话剧社是热门社团呢。”
人少,就意味着社团的每一个人都很重要,同时也意味着她很难在里面摸鱼。
姜予乐心底长叹一声,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领着舒图南过来的漂亮女生就站在舒图南旁边,听见姜予乐的话以为对方嫌社团冷清,主动开口解释道:“话剧社一向热门,这学期已经收到一千多份报名表。只是我们社比起人数更重视质量,所以成员才比较少。”
这位学姐态度很友善,舒图南便与她聊了一下。
一聊才得知她是社团副社长,同时担任后勤组的组长,目前在美术系念大三,名叫容思宁。
新人进入社团后还要定部门,话剧社共有四个部门:表演部、外联部、后勤部还有传媒部。其中表演部成员最多,足足有二十五人。其余三个部门人数相当,共同负责社团相关事宜。
姜予乐是来混学分的,并不想在表演和排练上花时间心思,首先就排除掉表演部。
舒图南从前没有任何表演经验,对表演也没有太大兴趣,加上姜予乐也不考虑表演部,她自然也将它排除。
剩下的三个部门,看起来也并不轻松省心。
话剧社的社团活动除了每年两场基本戏外,还有原创话剧活动,剧本征集、话剧讲座、出游团建等。这里面免不了许多琐碎事情需要三部协调沟通。在姜予乐看来不管去哪个部门都有违她做咸鱼的初衷,纠结一番后她将难题抛给舒图南。
舒图南没纠结太久,容思宁就向她发出邀请。
因为林漾月的缘故,舒图南对学美术的女生有种莫名的好感。容思宁问她愿不愿意加入后勤部的时候,她稍作思考便答应。
十二名新社员很快选好部门,外联、后勤和传媒各吸纳两人,剩余六人都选择了去表演部。
容思宁加了舒图南和姜予乐的微信,将她们拉进话剧团大群和后勤部小群,大群里没有人说话,后勤部的小群倒是挺热闹。
群里一共七个人,除了容思宁舒图南姜予乐外,其他人都陆续发了个绿色植物表情。
舒图南余光瞥见姜予乐握着手机打字飞快,以为她要在群里自我介绍,没想到下一秒收到她的信息。
姜予乐:【他们发这么多草是什么意思】
姜予乐:【不欢迎我们???】
舒图南沉默半秒,艰难恢复:【我猜…发的是绿叶】
姜予乐:【……】
容思宁就站在两人身边不远处跟人说话,扭头见她们对着手机眉头紧锁,主动过来向她们解释:“这个绿叶就是欢迎的意思,欢迎你们加入绿叶部。”
舒图南不解:“为什么叫绿叶部?”
容思宁笑了笑:“没什么特别的意思,社团内部开玩笑罢了。”
后勤是绿叶,外联是枝条,传媒是蜜蜂。三个部门联合起来,只为鲜花能绽放得更漂亮。
毫无疑问,表演部就是那朵“鲜花”。
迎新会没有持续太久,五点半不到便宣告结束。舒图南六点前还要赶到图书馆交班,和姜予乐在礼堂门口分别后,她背着挎包就往图书馆方向去。
晚上八点整,容思宁照旧来借书。
将她还的书录入系统,重新登记今天借出的书,在电脑上操作完毕后舒图南站起身,双手递过去她的学生卡。
“容学姐,你的卡。”
容思宁目光与她对上,微笑道了声谢。
舒图南礼貌回以微笑,见她转身欲走,犹豫一秒后道:“容学姐,你看书速度快的话可以一次多借几本,看完再一起还回来。”
方才替她办理手续的时候,舒图南从系统里看到她最近几次的借阅记录,每次都只借一本。
容思宁一怔,视线和舒图南对上,轻声道:“我看书速度不快。”
舒图南不解:“啊?”
容思宁没有再解释,笑了一下,拿着刚借的书离开。
工作上的小插曲舒图南没放在心上。晚上九点图书馆闭馆和值班老师道别后,她沿着道路慢慢往宿舍方向走。
从图书馆走到宿舍楼下需要十五分钟,自从开始工作后,这十五分钟便成她和林漾月的固定通话时间。
今天也不例外。
虽然她们上午已经通过电话,但习惯既已养成,晚上不听到她的声音,舒图南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戴上耳机拨通号码,听着耳机里传来熟悉的嘟嘟声,嘟到第三声后,电话被接听。
对方没有说话,她好像有特殊习惯,接通电话后绝不开口说第一句话,永远等着舒图南先开口。
舒图南只会无条件屈服。
对着林漾月,她从来升不起一丝反抗的心思。
“姐姐。”
林漾月轻轻嗯了一声,等待她的下文。
已过秋分,夜晚气温明显降下来,不冷不热刚刚好。
褪去的酷暑带走贴在皮肤上的黏腻,就连校园小径旁的情侣都多了起来。
人家成双成对,她形影孤只。
舒图南将路上的小石子踢开,声音闷闷的,像晚间欲来的雨。
“我好想你。”
半响,林漾月开口,声音里多了几分笑意:“我也在想你。”
第28章 什么都不懂的小狗也需要被训导
林漾月是一个很擅长给予她人正面反馈的人。
她会大胆表达自己的情感,也不吝啬夸赞。
可就是因为清楚知道林漾月是怎样的人,舒图南才高兴不起来。
林漾月所说的想,和她所说的想,根本不是一个意思。
对林漾月而言,她是随心施舍的善举,是兴之所起帮助的小狗,是听话乖巧的妹妹。
她口中的想她,就和养了宠物的主人养家里的小猫小狗一样,就只是想起她、想到她,没有更加热烈和缱绻的情感。
但舒图南不一样。
从做那个奇怪的梦起,她就对林漾月有了隐秘的心思。
只是这份心思太过逾越,简直到了不容的地步——至少在舒图南看来是这样。
她才小心翼翼地藏着它,不敢让它暴露在阳光之下。
又踢飞一颗路上的小石子,仿佛这样就能驱走不该有的小心思。舒图南抓了抓头发,故作轻松岔开话题:“姐姐还记得我之前报名的话剧社吗?”
她转移话题的手法并不高明,林漾月却没有介意,反而顺着她的话继续:“记得,怎么了?”
舒图南大致给她讲了下午发生的事,听到后勤部自嘲是绿叶部,林漾月忍不住笑了笑:“我还在宁大读书时社里几个部门就不合,没想到过几年了还是这样。”
舒图南极少听她谈论以前的事,闻言有点吃惊:“姐姐读大学的时候也加入了话剧社?”
“嗯,不过我只待一年就退社了。”
舒图南立刻追问原因。
林漾月:“社团活动占用太多时间,又很难推辞,索性就退了。”
由于有舞蹈功底,林漾月大一进话剧社后选的表演部。
刚开始还觉得新奇,担任过两次女主角,后来社团每逢上新剧目就要她去。新剧熟悉剧本背台词练走位动辄筹备两三个月,既耗费时间又耗费心力,林漾月很快缺了兴致,便退了。
舒图南感叹:“社团的人居然舍得放姐姐走。”
换作是她肯定不放人。
林漾月笑:“他们当然不舍得,但是我要走,他们也没有办法。”
舒图南跟着笑了笑,忽然想到:“当时的演出有录像吗?我也想看看。”
林漾月思考几秒:“传媒部应该有存档。”
社团传媒部除了对外宣传外,还有一项重要工作就是拍摄录制排练花絮、正式演出。
其实当时视频录制完成后,传媒部有拷贝给参演者一份,只是林漾月手上没有。
时隔好几年,服化道更新换样好几代,以现在的眼光回头看四五年前的视频大概会觉得可笑,林漾月没有兴趣留下黑历史,便未刻意保存。
不想舒图南空欢喜一场,林漾月顿了顿:“不过也不一定,毕竟过去好几年了。”
“没事儿,回头我去传媒部问问。”
自从知道演出有录像,舒图南就咧着嘴傻笑。只要视频还在,她去社团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渡过难挨的两天,终于迎来开学后第一个小长假。
虽说大学假多,与动辄一两个月的寒暑假比起来,七天假期并不算长。但宁城大学的学生们依旧表现出对放假的尊重。下午四点不到,校园主干道就已经堵得水泄不通,到处都能看见背着双肩包拎着行李袋的同学。
舒图南本该是其中一员,但林漾月早上和她发消息,说今晚有部门聚餐自己会很晚回家。她就和施学姐换了班。
施学姐家在外地,只抢到三十号下午的火车票,正为这事发愁呢。
得知舒图南愿意替她去图书馆开心得不得了,连连说要给她带家乡特产。
临近放假的缘故,图书馆里的人格外少。就连老师都提前溜了,只留下舒图南值班。
舒图南一个人坐在前台,将今天收到的还书一本本录入系统。
校图书馆设了自动还书处,同学们只需将要还的书放到指定位置,就会有工作人员将其收走。像容学姐那样每次都来前台还书的人,舒图南只遇见过她一个。
八点钟容思宁准时出现,她将要还的书和新借的书递给舒图南,问:“怎么就你一个人?”
舒图南:“她们都提前回去了。”
容思宁与她对视:“你不回家吗?”
舒图南笑了笑:“我家就在宁城,图书馆下班我就回去,学姐你呢?”
她将已经登记好的书递过去,无意瞥见书的封面,《古典艺术史》。
容思宁垂下眼,看她捏着书脊的手指,轻声道:“我明天回家。”
看着她,舒图南突然想起一件事。
林漾月说可能有录像的次日,舒图南从社团大群加了个媒体部的女生。那个女生私下帮忙在部里问了一下,同伴们电脑里都只有近三年的录像,再往前的录像存储地方大概只有上上届部长知道。
上一届的部长已经毕业,听说出国读研后换了手机号,这会儿谁都联系不上她。
容思宁加入社团两年,算算时间应该和那位部长共事过,说不定还有她的其他联系方式。
趁着容思宁还没离开,舒图南迫不及待向她询问。
容思宁果然认识那位部长,并且有她的联系方式。只不过她出国后就很少登录社交账号,容思宁只能给她留言,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会回复。
容思宁:“不过…你要那么久前的录像做什么呢?”
这个问题媒体部的同学也问过舒图南。
舒图南再次作出同样的回答:“想找一个人。”
想找一个对她而言很重要的人,看看六年前的她是什么样子。
“她回复后我跟你说。”容思宁顿了顿,神情有点纠结道:“你想找的那个人是男生,还是女生。”
舒图南被她问得一怔,还没回答容思宁就摇了摇头:“算了,你不用告诉我。”
*
从图书馆下班回到公寓已经快十点,林漾月还没有回来。
舒图南给她发了信息问她什么时候回来,要不要自己去接,林漾月立刻发过来一个定位。
顺着定位找过去是一个KTV,舒图南站在KTV门口给林漾月发信息,又等了一小会儿,林漾月才和姚菱一块儿走出来。
在此之前姚菱没见过舒图南,也没听林漾月提起过她,以为林漾月说有人来接自己是因为想溜随口找的借口,才跟着出来看看,没想到门口真的有人在等林漾月。
两人离着舒图南还有几步远,姚菱拿手肘撞林漾月手臂:“她看起来也忒小了,可以啊林大小姐。”
林漾月没有回应她的调侃,朝着舒图南招了招手,舒图南立刻走过去主动接过林漾月手里的包。
顺便将她和姚菱隔开。
林漾月晚上喝了点酒,有点微醺意识却还算清醒,她快速瞥了舒图南一眼,莞尔:“她是我同事,叫姚菱。”
又对姚菱一扬下巴:“她是舒图南,是我的…妹妹。”
妹妹两个字的声音很小,却还是被姚菱捕捉到,她促狭笑了笑,对舒图南道:“那我就把她交给你了哦,妹妹。”
妹妹两字咬了重音,仿佛在暗示她关系不一般。
*
林漾月说放假就在宁城周围转转,舒图南以为她会带她去个景点,还提前在网上做了相关功课。
等从车上下来看到气势恢宏的庄园大门,舒图南才惊觉有钱人的生活完全超出她的认知。
林漾月带她去的是个私人庄园,听说两百多年前是某个王爷的别苑,后来被一个有钱人买下来,改造成现在的庄园,只对名流上层开放。
很明显林漾月就属于“名流上层”的一员。
庄园里除了随处可见的庭楼画阁外还有专门的猎山和马场,在这里无论是想打猎还是想骑马,或者是进行其他活动,只要跟管家说一声她都会安排妥当。
林漾月和舒图南住在庄园南边的院落里,院落看起来古色古香,进屋才会发现里面提供最现代的设备和奢华的用品。
任凭岁月流转,有钱人奢华沉淀,尊贵不变。
舒图南大开眼界。
林漾月是懂得享受生活的人,什么都会一点。之前拘在城市里没有给她展示的机会,这次出来舒图南才发现她比她以为的更加全能。
她会用猎/枪而且枪法很好,距离老远都能射中天上的大雁。
她会骑马,脾气再暴烈的马到了她手上都会乖乖听话。
林漾月在马场疾驰的时候,舒图南在休息区听见其他客人小声讨论,说她的马术比专业教练还好。
她真的是很耀眼的人,相貌能力家庭无一不出众,不管放在什么场合,都是最耀眼的一个。
她那样优秀,自己却这么平庸。
简直是云泥之别。
就像蜗牛伸出稚嫩触角,触碰到坚硬墙壁后立刻收回。
舒图南心底升起的隐秘情愫也被她悄然摁下去。
林漾月骑着马在马场跑了一圈,再次回到起点后她勒紧缰绳翻身下马。将缰绳交到教练手上,她问舒图南:“要不要试一试?”
舒图南犹豫片刻,摇头:“我好像不太招马喜欢。”
马场里养的马脾气都傲得很,轻易不让陌生人碰。舒图南本来想摸摸一旁拴着的马,却被马鼻子里喷出的热气吓了一下。
林漾月笑了笑,走到那匹马旁边,拉住缰绳迫使马儿低下头颅。
“马很聪慧,就和人一样,要耐心训导。”
这句话明明很正经,林漾月的表情和动作也很正经,舒图南却不知怎么听出其他意味。
训导。
什么都不懂的小狗也需要被训导。
所以……
舒图南看着林漾月拽住缰绳的手出神。
林漾月……也会训导她吗?
在马场练了两天,舒图南依旧没有学会骑马。因为比起马,她会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林漾月身上。
林漾月瞧出她心不在焉,也不逼迫她,转头让庄园管家安排了其他活动。
庄园里除了马之外还养了其他小动物,在马场旁边有一块单独划出来的区域,养了孔雀、羊驼和小羊之类,还养了一只看上去很聪明的边牧。
林漾月很喜欢那只边牧,陪着它玩了好一会儿。
舒图南拿着根胡萝卜蹲在山羊旁边喂它,转头看到林漾月眼里的喜爱都快化为实质流出来,有点不解。
既然林漾月真的喜欢小狗,为什么不干脆养一只。
林漾月:“家里人不喜欢动物,也不喜欢我接触动物。”
舒图南更不明白了:“那为什么还要送你学骑马?”
林漾月轻轻摇头:“这不一样。”
上流社会的人乐于培养孩子的兴趣,特别是类似滑雪、骑马这种普通家庭承担不起的,更能带给他们优越感。
因为这象征着身份和财力。
能拿出来炫耀的,能被圈子里其他人羡慕的羡慕的,才是拿得出手、值得培养的爱好。
反之就是玩物丧志。
在黎韶华和林景识的安排下,林漾月从小就开始学习马术、舞蹈、乐器、绘画。他们会斥巨资为她请来最有名的老师,却不会允许她养一只小狗。
因为养宠物不能拿作炫耀。
但黎韶华没想到的是。
越压抑就会越渴望。
第29章 “乖乖在房间等我”
林漾月的生日在10月17日,图书馆发工资的日子在10月15日。
幸好中间还间隔了一天,舒图南才有机会亲自给林漾月挑选一份礼物。
早上八点到达华姨给她的地址,舒图南望着眼前两扇栅栏门,忍不住有点紧张。
为了配合筹备生日宴会,林漾月昨天晚上就回了林宅。按照她的作息习惯这会儿估计还没起来。
隔着衣裳捏了捏口袋里的东西,舒图南暗示自己放松,又给华姨发了条信息说她到了门口。
没一会儿墙边不起眼的小门打开,华姨探出半个身子,朝舒图南挥手。
林漾月家的佣人都是做了十几二十年的老人,骤然出现一个新面孔立刻引来所有人的关注。
幸好华姨早有准备,对外宣称舒图南是她娘家的侄女,在宁城念书,今天正好空闲才被她喊来帮忙。
多个人帮忙,其余人自然乐得轻松。
林漾月的生日宴会在晚上,但依照惯例林光震和另外两家人中午就会过来吃饭,必须提早准备。
华姨本来是想将舒图南安排在前厅,替她创造与林漾月见面的机会。
不巧后厨厨娘搬运食材时闪了腰,临时将舒图南抽调到了后厨帮忙。
舒图南一到后厨,管家就塞给她一套黑色制服。
家里所有佣人都要统一着装,这是黎韶华的要求。
黎韶华是一个看重规则和面子,掌控欲很强的女人,对待家里佣人也很严格。
在她看来,将家庭打理得井井有条能彰显主母的当家能力。特别在客人来的时候,绝不允许有人出错。
舒图南换上制服出来,所有人都眼前一亮。
她皮肤白个子又高,来时穿着oversize的卫衣和休闲裤,看上去就是个稚气未脱的大学生。
换上合身的制服才展现出她腰细腿长,再把头发扎上去,整个人看起来干练又清爽。
就连华姨都忍不住感叹:“年轻真好啊,穿制服都这么好看。”
立刻就有相熟的阿姨打趣:“不是年轻好,是你这侄女儿长得好,瞧瞧那背又直又挺拔跟竹子似的,脸也嫩得可以掐出水。”
华姨立刻挺起胸:“那当然,也不看看是谁侄女!”
众人调笑一阵,就被管家打发去做各自的事。
将舒图南喊到面前,管家上下打量,眼里有赞赏更多的却是深远考虑:“今天来的宾客不少,你没有招待经验少往前面跑,别冲撞了贵客。”
除了林老爷子,林家另外两房男眷也不少。那些人表面看上去道貌岸然,实则最喜欢调戏涉世未深的小姑娘。特别是舒图南这种没什么社会经验的,在他们面前简直是待宰羔羊。
舒图南今天是为了林漾月来的,也不愿意闹出节外生枝,管家说什么就是什么,看上去特别听话。
她乖巧懂事,管家也很满意:“今天就辛苦你了,回头给你包个大红包。”
林漾月家面积宽阔,光是厨房加仓库就和她们现在住的公寓差不多大。家里人也很多,除了阿姨外还有专门的厨师和司机,甚至还有花匠。
管家将她带到厨房一角,安排个厨娘教她煮茶和制作点心。林家每个人的口味都不一样,一次要准备多种茶点。
中午要招待林光震和另外两家,晚上的宴会也是一场恶仗。
林家身份地位摆在这,黎韶华又善于结交,以女儿生日的名义邀请了不少人。
大家都是一个圈子的,平素低头不见抬头见,她下帖子人家自然给面子。
再者,大家心里都明白,黎韶华是想借着女儿生日的名义,给她相看个门当户对的对象。
一整个上午舒图南都在厨房里忙碌,想偷摸出去见林漾月一面都没有机会。
客人们的午餐时间结束,舒图南好不容易寻着佣人吃饭的空档,溜出后厨想去找林漾月,还没走几步就乱了方向,迷迷糊糊走到花园来。
林漾月家的花园也很大,种着成片的木芙蓉和蟹爪兰。舒图南站在花丛间正仔细分辨该往哪走,口袋里手机就震了一下。
林漾月给她发来信息:【抬头】
舒图南依言抬头往上看,一眼就看见林漾月站在三楼,身子倚在阳台栏杆上微笑冲她招手。
她今天穿着一件白色长裙,剪裁合体端秀大方,头发细细编在耳后,用钻石发夹固定。
看见她的一瞬间,舒图南就想起幼年听过的童话。
童话里的公主拥有美貌财富和善良,她不需要做任何事,只要站在那,就会有源源不断的骑士披荆斩棘去见她。
舒图南此刻突然理解骑士们的想法,如果公主是林漾月的话,她也愿意克服万难去见她。
但林漾月不是等着骑士营救的公主,她是乘风破浪的女王。
见舒图南发现她,她立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没一会儿就从三楼下来,拉着舒图南躲进花园花架底下。
说是花架,其实就是几根竹子随意搭起来的架子,好供植物往上生长。十月中旬不冷不热,还有不少花开得正欢,花架上植物长得茂盛葱郁,花也开得鲜艳。
有这个架子遮挡着,楼上的人暂时看不见她们,只是架子空间不足,两人要贴得很近才能都挤在底下。
距离挨得近了肢体总会碰到,为了让她更自在,舒图南主动转了身,和她肩并肩站着。
“你怎么来了?”林漾月问。
话问出口才发觉舒图南身上制服挺眼熟,恍然想起华姨之前讲过找人今天来帮忙。
林漾月不喜欢打理家里琐事,当时就没放在心上。
“想见姐姐,就来了。”
舒图南扭头,看到有花瓣落在林漾月的头发上,靠近捻走花瓣。才发现林漾月今天喷的香水和平时不一样。
有点儿甜,有点儿不像她。
不止香水,林漾月今天化妆风格也和平时不一样。
她平时喜欢偏清冷的大地色,也不会用颜色粉嫩的腮红。
察觉到她的目光,林漾月转头看过来:“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感觉姐姐今天看起来…和平时不太一样。”
“是吗?那你觉得我现在的样子好看,还是平时好看。”
林漾月伸手摸了摸脸,舒图南才发现她还做了新的美甲。
这是一道送命题,如果回答平时好看,林漾月就会问她难道今天不好看?
如果回答现在好看,林漾月也会问难道平时不漂亮?
怎么回答都是错,舒图南思考半秒,如实回答:“都好看,但是姐姐好像更喜欢平时的打扮。”
“是啊。”林漾月浅浅叹口气,抬手拨弄头发:“只有黎女士才会喜欢粉嫩的妆容,还有头发也是,现在谁还会编这种头发啊,土死了。”
随着动作,她发间的钻石发夹熠熠生辉,闪耀舒图南的眼睛。
舒图南手指微动,放在口袋的黑丝绒方盒突然变得灼热,令她拿不出手。
目光滑落到林漾月耳垂上,那里已经戴上璀璨的钻石耳环。耳环和她脖子上的项链是同个系列,均来自意大利奢牌高定,普通人想买都买不到。
与她身上昂贵的珠宝相比,舒图南准备的礼物实在太朴素。
朴素到她觉得自己穷其一生,可能都没办法跨过名为金钱的鸿沟。
可那又如何呢?
舒图南从来不是轻易放弃的人。
纵然前路有万难,她都会努力破开。
舒图南的手伸进口袋,将方盒紧紧握在手心。方盒棱角并不坚硬,却硌得她手心幻痛。
忽有电话声响起,林漾月看了眼手机,抱歉道:“我可能得走了,家人在找我。”
她原本就是躲出来透气的,出来时间长了母亲肯定会找她。
垂眼挂断电话,看到舒图南光亮的眸子骤然暗下去,林漾月心里也有些不舒服。
今天一整天,直到看见舒图南前,林漾月都过得很糟心。
一大早就被黎韶华从床上薅起来,换上完美符合“大家闺秀”形象的裙子,由她亲自挑选的化妆师替她化妆编发。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人偶,最大价值就是被主人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拿出去炫耀收获旁人赞赏目光。
心中原本就压抑的不满在午餐之后达到顶峰。用完午餐后林家人照例分成两派,父亲和爷爷领着伯伯哥哥去书房议事,而她只能和母亲陪伯母还有大嫂参观。
听她们附庸风雅讨论艺术鉴赏画作,看她们明明厌恶对方还要吹捧赞赏。林漾月实在无法忍受才偷偷到阳台透气,才刚出来两分钟呢,就看到她的小狗在楼下。
小狗可爱让人不忍分离,但她今天还有更重要的事。
林漾月突然抬手帮舒图南理了理衣领,轻声在她耳边道:“晚上再来找我。”
舒图南声音闷闷的,有点沮丧:“可我不知道你在哪。”
林漾月莞尔,从包里拿出支眉笔,拉起舒图南手腕将袖子推上去,露出光洁流畅的手臂,寥寥几下就在她手臂上画了幅简易地图。
“晚点儿等客人走得差不多,你就从厨房侧门出去,绕过花园到这个楼梯,顺着楼梯上去三楼左手边就是我的房间。”
她将眉笔合上,插进舒图南制服口袋:“我可能会回得比较晚,乖乖在房间等我。”
抚平舒图南的制服,她主动往后一步退到花架外,裙摆在阳光底下微微泛着光,像蝴蝶翅膀的标本流光溢彩。
舒图南还没来得及送出口袋中的礼物,她就转身离开。只剩口袋里的眉笔和被她抚过的衣襟,还留有温热的体温,证明她真实出现过。
第30章 是一个很有暗示性的姿势
林漾月回到三楼的时候,黎韶华已经带着三位女士欣赏完家里收藏的小提琴和油画。此时四人正坐在小会客厅的沙发上,悠闲享用精致的下午茶。
看上去她们相聊甚欢,每个人眉梢唇角都挂着和悦的微笑。
林漾月经历过很多次类似场合,深知她们脸上笑容无关心情,只是一种社交礼貌,或者说是一种“淑女的风范”。
随手从门外花瓶里抽出几枝花,林漾月垂眸整理裙角,走进会客厅时她的唇边也挂上微笑:“在聊什么呢,聊得这么开心。”
“正在聊旭彦呢。”最先回应她的是大伯母闵茹,一位年过五十却保养得极好的美妇人。
她是林景仲的妻子,也是林旭彦的母亲。
林旭彦就是她那个对女明星情有独钟的大哥。
“哦?”林漾月挑眉:“大哥最近发生了什么趣事吗?”
闵茹掩唇一笑:“还能有什么,总不过是那些花边。旭彦这孩子也真是,这么大的人了,感情上也没个定性,叫家里人看笑话。”
闵茹嘴里所说的花边,指的是最近娱乐圈有两个小明星公开为林旭彦争风吃醋的事。
林*漾月也听说了这件事,因为杜简悠的原因,她对这事的了解甚至比闵茹更多。
林旭彦不久前刚换了女朋友,对方是个不温不火的小演员,没出演过女主角但是在不少戏里演过女三,也算是小有知名度。
上个月林旭彦去剧组探班,那部剧的女二是他前女友之一,两人不知怎么旧情复燃,天雷勾地火在保姆车里激情一夜,被狗仔拍到立刻上了热搜。
和前女友刚上热搜,现女友就微博晒大钻戒,暗示前女友是小三自己才是正宫。
前女友肯定看到那条微博,几分钟后她也发了自己和一屋子玫瑰的合照,配文字“loveyou”。
两个女人明争暗斗,场面一度很热闹。林旭彦不算圈内人,这事对他影响不大,顶多留个风流的印象。两个女明星就惨了,微博广场和明星相关话题每天都被对家粉丝攻陷,就连原本的影视资源和代言都掉了好几个。
谈恋爱劈腿放在普通人身上算是丑事,也不知道闵茹怎么想的,居然将它当作趣事说出来。
大概是认为有人为她儿子争风吃醋,是一件很值得骄傲的事情。
林漾月在心里默默翻个白眼。
“哎哟大嫂,那你可就要当心了。娱乐圈的女孩子啊……别看长得漂亮,心机可深得很!说是狗仔偷拍,指不定是谁故意泄露出去的呢。”二伯母陶枝端起茶杯小饮一口,不紧不慢道:“一个新欢一个旧爱,两人都不是省油的灯,要是进了门大嫂可有得头疼。”
她说这话就是故意给闵茹添堵,在场其余人谁不知道林光震最看不上娱乐圈之流。要是林旭彦真娶个小明星,恐怕能将林光震气得住院。
那可是他的宝贝长孙。
林漾月眼底划过一抹嘲讽。
闵茹笑颜微僵:“小孩不懂事喜欢瞎闹,他的终身大事自然有我们大人的把关。”
她顿了顿,目光转移到陶枝旁边的乔如曼脸上:“我不像你有福气,早早就得了如曼这样贤惠明理的好儿媳。不过今天怎么瞧着如曼的气色没有先前好,是不是有喜了?”
闵茹说话也不客气,每句话都在掏陶枝的心窝子,在座谁不知道因为林旭祖在公司瞎搞,乔如曼跑到集团股东会上哭了一场。
要不是后来乔家生意遇到困难,陶枝掏了不少钱在其中周旋,乔如曼早就和林旭祖离婚了。
即便不离婚两人也已经撕破脸,平时连面都懒得见一面,怎么可能怀上孩子。
陶枝脸上笑容果然挂不住:“还没有,旭祖年轻玩性大,不想太早生宝宝。”
林漾月本来就不耐烦看她们明争暗斗,见她们越说越离谱忍不住嗤笑:“两位哥哥都快三十了。”
言下之意两位哥哥年龄都不小了,怎么还好意思左一个小孩不懂事,右一个年轻玩性大。
陶枝反应快,立刻接话,笑盈盈道:“是啊,一转眼漾月都这么大了。我还记得你刚出生时才一点点小,旭祖知道自己有妹妹时可高兴了。”
她将重音放在“妹妹”两个字上,闵茹立刻领会转而和她一致对外:“说起来最有福气的还是韶华,有月月这么个贴心小棉袄。”
黎韶华假装没听懂她们明褒暗贬,对林漾月道:“你刚刚去哪了?怎么不接电话。”
林漾月示意她看手里的花:“方才看见花园的花开得漂亮,就去摘了几朵送给两位伯母和嫂嫂。母亲给我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吗?”
一直沉默不作声的乔如曼突然站起身,主动从她手上接过花:“方才是爷爷找你。”
林光震找她做什么?
带着不解林漾月走到书房,书房的门半掩着,站在门口就能闻到里面的烟味。
林漾月眉头皱了一下又极快平复,她在门上敲一声后推开门,走进去后一眼就看到坐在沙发中央的林光震。
“爷爷,您找我?”
林漾月对林光震的感情其实很复杂,作为琛玉实际掌权人,林光震在家里拥有无上权威,全家所有人都要看他脸色行事。
林漾月虽然是他最小的孙女,却没有外界想象的受宠。
原因很简单,她是女孩子。
林光震独断又大男子主义,重男轻女思想非常严重。
在他眼里孙子才是继承人,孙女迟早会嫁出去变成别人家的人。
受林光震思想影响,林漾月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替她规划好人生道路。
她要成为温柔乖巧的女儿,成为优雅娴静的淑女,成为完美无可挑剔的妻子。
她要成为的角色很多,唯独不能成为野心勃勃的继承者。
林光震找她过来的原因是有东西要给她。
林光震不喜奢靡,但也愿意花点钱哄孙女开心。
如同过往无数年一样,在她生日当天,林光震会送她一份价值不菲的礼物。
去年送的豪宅,前年送的豪车,大前年送的是一块价值百万的名表,据说全球限量发售二十支。
今年他送给林漾月的礼物是一块斯里兰卡蓝宝石,有鸽子蛋大,颜色纯粹没有一丝杂质。
就连见惯各种珠宝的林旭彦,看到那块宝石都忍不住瞪大眼睛。
林旭祖更是忍不住酸溜溜对林漾月道:“爷爷可真疼你,我和旭彦哥生日的时候什么都没收到。”
听出他话里面的阴阳怪气,林漾月云淡风轻:“对啊,爷爷最疼我了,毕竟我是他唯一的孙女。”
她故意咬重“唯一”两字,果然又把林旭祖气得够呛。
*
客人在傍晚时分陆续到来,整座宅子突然变得热闹。
舒图南一直在后厨煮茶,外面觥筹交错、纸醉金迷完全和她无关。
偶尔有负责接待的女佣在前面待累了,跑到后厨喘口气,顺便给厨娘们讲述今天的晚宴有多么隆重,来的客人身份有多么贵重。
客人们带来的生日礼物多种多样,精美的首饰、限量的名表和名包,几乎将储物间塞满。
舒图南做着自己的事,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她们说。她没听过她们说的牌子,也不认识她们口中的那些人。只在某个瞬间,舒图南的耳朵精准捕捉到她们讨论林漾月。
“……宗家的小少爷今天也来了,宴会上还主动邀请大小姐跳舞。”!!!
舒图南立刻竖起耳朵。
“然后呢?漾月小姐应该没有答应吧。”
舒图南几乎屏息,心也高高悬起来。
“当然没有答应,小姐还说自己才刚毕业,想以事业为重。”
悬着的心放下,竖起的耳朵也收回来。舒图南重新将注意力放在手里事情上,关掉炉火拿起汤勺,轻快的在锅里搅动转圈。
她好开心。
林漾月拒绝了和别人跳舞。
林漾月让她晚上去房间等她。
忙碌的时间过得飞快,管家过来说她可以先离开的时候,舒图南才发现时间已经到了晚上九点。
大厅的宴会告一段落,大部分客人都已经离场。
林景识和黎韶华邀请各自亲密的朋友到书房和会客室小聊,整座宅子骤然冷清下来,晚上的热闹仿佛只是昙花一现。
拿着管家给的大红包,舒图南靠林漾月给她的简笔地图,绕过花园找到楼梯上三楼找到林漾月的房间。
林漾月房间门没锁,舒图南轻而易举就进去。
原本还担心自己找错,推开房门的一瞬间舒图南就知道这就是林漾月的房间。
房间里有股熟悉的香气,熟透的蜜桃混合微苦咖啡,暖香冷调,和林漾月身上味道一模一样。
不敢开灯,舒图南摸索着在地上坐下。房间里静悄悄地,家具被夜色笼罩,只有拉开窗帘的窗台上透着月光。
在地上坐了一会儿,眼睛逐渐适应黑暗,舒图南拿出手机想给林漾月发消息,想了想又把手机关上。
手机打开会有光,如果被林漾月家里人发现她就糟了。
黑暗中无法感知时间流逝,怀揣期盼等待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幸福的。
不知道等了多久,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舒图南精神一振,后知后觉自己应该找个地方躲着——万一进来的不是林漾月呢?
她所在的地方离门口不远,待在这里对方一眼就能看见她。
脚步停在门口,有人握住门把手,舒图南清晰听见门锁打开的“咔嚓”声。
屏住呼吸,舒图南翻了个身双膝跪在地毯上,轻手轻脚地挪动,想要迅速找个地方把自己隐藏起来。
走廊的光落进来,照亮房间门口一小块区域。
那人走进来,站定,反手关上门。
压迫感无声靠近,门缓缓闭合,传来一声“咔嗒”。
来的人没有出声,舒图南也不敢说话。直到啪的一声,房间骤然变亮。
习惯了黑暗的眼睛下意识闭上,下一秒舒图南强迫自己睁开眼,忍着眼底生理性分泌的泪水,看向门口方向。
进来的人是林漾月。
四目相对。
林漾月的眼神有点难以言喻:“…让你乖乖等我…也不必这样。”
舒图南这才发现自己此时的姿势怪极了,双手双膝着地,整个人跪在地上。
是一个很有暗示性的姿势。
羞耻心腾然升起,几乎盖过见到林漾月的喜悦。舒图南双颊一红,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却因为小腿发麻跌坐在地毯上。
“不是的…”她慌乱想要解释,“我担心来的是其他人,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林漾月垂眸看她,突然笑了一下。
明明还是下午见面时候的那身打扮,优雅长裙温柔编发流光溢彩的钻石发饰。
但莫名的,她整个人气质变得妖冶起来。
甩掉高跟鞋,林漾月赤着脚踩在地毯上,一步步向舒图南靠近。
地毯是黑色的,她的肌肤却是冷白的,黑与白的极致碰撞,像盛开在夜色中的昙花。
停驻在舒图南面前,她居高临下凝视她:“怎么,怕我把你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