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臻怀疑, 幻术师没有严格按照时间流逝的速度控制日出日落。
不久之前,晴朗的天幕中还挂着阳光,现下明月已然高悬。
所有人都围拢于篝火旁, 火光映入眼眸中,带着灼热的温度, 熠熠生辉。
这种变相的社交场合,雪臻刻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沉默不语。
星使在他的左手边, 与各个异能者相聊甚欢的同时, 也没有忘记递给他烤好的鱼。
接过鱼咬下一块, 他的眼睛一亮——味道竟然真的不错。
在逐日庭, 星使很少有亲自做饭的时候, 雪臻确实不曾想过,对方的手艺也如此精湛,就好像——
抑制不住想到那个不存在于此的人, 他的主人。
他们的共同点也太多了, 雪臻边吃边想。
雪臻只负责吃, 不参与异能者的聊天,却竖起耳朵,没放过其他人的任何谈话内容。
他们聊着工作经历的趣闻, 幻术师的异能范围, 甚至问起那个年纪稍小的异能者的课业问题,最终聊到了心愿。
“我的愿望?”星使的声音穿过燃烧不熄的火焰,"当然是希望末日结束。”
“但是,”他的话锋一转,“还有另一个,出自私心的愿望。”
雪臻的注意力, 从手中的烤串转移到星使的下一句话。
私心的愿望?
雪臻猜测着,既然身为看板娘的洛特菲尔参加了夏日活动,那么接下来的剧情发展,星使是要对她表明暧昧的情愫吗?
考虑到1周年的剧情活动,原本是他与洛特菲尔感情升温的重要时刻,那么1.5周年的夏日活动剧情,或许是继续点名他们之间的感情。
雪臻觉得自己的推断不无道理。
抱着作为NPC观看无关自身剧情的想法,雪臻等着对方说出接下来的话。
其他人也在询问星使,他另外的、出自私人原因的心愿。
星使的目光穿过流火,巧妙地在所有人的身上巡梭一圈,包括雪臻,“这个心愿,和在座的其中一位有关。”
雪臻咬掉一口炽热的烤肉,清晰的话语落于耳中。
果然是洛特菲尔吧,他没猜错。
其他人当然没有放过这句吊足胃口的话语,追问着星使。
那张轮廓清晰的面庞在火光中显得格外立体深邃,星使的目光一闪,“心愿说出来就不灵了。”
*
天幕终于露出原本的模样,呈现出深海的蓝色。
环海公路的前后左右只有一辆奔驰着的车。
雪臻坐在副驾驶中,车窗半开,风声呼啸着,与景色一同变得模糊。驾驶位的星使直视前方,目之所及是蜿蜒盘旋的公路。
呼啸的风声持续了很久,直到星使打破这单调的声音,“今天的一切,可以在你经历的假日时光中排名前列吗?”
雪臻忽然发现,星使似乎执着于,给他留下一段不可磨灭的回忆。
他不知道明确的原因,但似乎又隐隐得出了答案。
“当然,”雪臻说,“我很喜欢。”
最开始的不愉悦早就消失于无形,星使确实有种奇妙的力量,令所有不愉快都消失的魔法。
“听说靠海的东面有一个遗迹洞穴,”星使忽而谈论起此行的目的,“看来就在前面不远了。”
隔着遥远的距离,雪臻看见了前面的指示路标,再向右拐,行驶一百米后,车停在遗迹洞穴的附近。
下车后,雪臻环顾四周,发觉周围只有他们两个人,就好像突然隔绝了全部人烟。
据星使介绍,这里是有开发为新景点的意图,只是此时还未完工。
同星使走入遗迹中,雪臻蓦然回忆起不久前的、生长着辉石的洞穴,还有他脸不红心不跳地欺骗星使,最终成功炸毁自家的经历。
忽然觉得不久之前的自己,傻得要命。
那时,还有成功欺骗星使的可能性,现在——
雪臻只觉得,对方似乎对他的行动了然于心,而很多时候,他却不知道星使在想什么。
那双金色的眼睛,似乎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发深邃神秘,令人看不透藏在背后的真实想法。
就像急于印证自己的猜想似的,星使侧脸,“感觉和发现辉石的洞穴有些像呢。”
雪臻不想让对方提及黑历史,“墙壁上有海贝的残骸,没有辉石。”
所以不像。
星使的语气温柔,“嗯,不像。”
雪臻:“……”
好敷衍,他有种感觉,如果他此时说“这里和我们逐日庭大厦的顶层公寓一模一样”,对方也会表示同意。
黑暗中,星使与他的距离无限缩短,不知不觉间,他的后背已然贴在冷硬坚固的洞壁。
隔着单薄的水手服,他能够感觉到自后方传来的寒意,与此同时,面前的人却散发着不可忽视的热意。
就这样,忽然被夹在两者之间,呼吸不由得放缓放轻。
雪臻不知道对方要做什么,于是望进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想要捕捉一点蛛丝马迹。
肌肉线条流畅的手臂撑着洞壁,星使就用这样的姿势注视他片刻,随后开口,“篝火旁曾说过,我有一个出自私心的愿望。”
“嗯,我记得。”
雪臻避开那道灼热的视线。
“那么多人的面前,我不想说,我不想告诉他们,”星使几乎贴着他的耳朵,“但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也许我应该说出来。”
“……为什么?”
呼吸吹拂他的耳畔,“因为我的心愿,与你有关。”
雪臻微微睁大眼睛,向外移动半厘米。
他居然猜错了?
按照他的想法,这应该是洛特菲尔有关的,但星使的话语却证明了——
雪臻忽然不想继续猜下去了。
他真的不敢再细想下去,脑子里是前所未有的空白,就好像他的世界突然被大团大团、遮蔽天日的棉花糖占据填满,不留一丝缝隙。
犹豫着,霎时心头滑过万千思绪,他最终还是开口,“告诉我。”
就算再不谙世事,就算他根本不是人,也没谈过恋爱,但他也无法不如此认为——
认为——
星使在他的追问中,缓慢地,轻轻地,眨了眨眼睛,浓密漆黑的睫毛翩跹着,然后给出了答案。
“我想让你成为我的……”
雪臻的呼吸一窒。
“……狐狸。”
星使说出最后两个字。
雪臻安静地眨眨眼睛。
等等,“我想让你成为我的狐狸?”
空白一片的大脑中,滚过星使的这句话。
出乎意料的答案,一瞬间反而令雪臻迷茫了。
但还好,不是雪臻想的表白。
吓死他了,差点把狐狸本体都吓出来了。
镇定下来,雪臻细致地分析这句话,似乎明白了星使要表达的含义。
“你想让我当你的宠物?”雪臻问。
“嗯……”星使挑眉,“差不多吧。”
差不多?那就应该是理解正确吧。
雪臻有点苦恼,虽然他可能再也见不到自己的主人了,但他的主人又不是……死了。
这样不太好吧。
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
想到主人,心里涌起思念的情愫,但很快又被摆在面前的问题冲淡了。
“有点困难,”雪臻组织着语言,“我现在……不能答应你。”
星使的表情不变,“因为你的主人?”
雪臻点头。
“总有一天我会实现这个愿望,”星使的声音近在咫尺,“雪臻。”
极近的距离下,只要稍微移动距离,他就能撞进对方的怀里。
雪臻很认真地回答,“我觉得希望渺茫。”
因为神明陨落的几率无限接近于零。
“凡事皆有可能,”星使忽然拉开距离,“总有一天你会明白。”
明白什么?
雪臻的心中滑过这个问题,没有问出来。
星使也丝毫没有要解答的意思,转身便向着洞口走去,于是雪臻跟上他的脚步。
星使微微一笑。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明白我的心意,明白……什么是“成为我的”。
*
夏日活动结束之际,雪臻不受控制地想,如果持续时间更久一些就好了,竟然也会如从前离开世界那般怀念。
最令他在意的,还是星使在漆黑的洞穴里表露的心愿,想要成为他的主人之类的。
不过这当然是不可能的,雪臻对此抱有十足的信心,即便星使是游戏主角,也实现不了如此任性的愿望。
自从夏日活动结束之后,星使就在卓茗所在的研究中心,与逐日庭之间来回奔波。
他当然不会放过如此稀有的感染者。
卓茗的身体明显抗住了异化,在多次近距离接触后,他确认了在一定条件下,对方的理智足以战胜病症。
“你一直追寻的,到底是什么?”
“能量……”卓茗的声音冷淡如冰,“数不清的能量,尤为耀眼的能量,紫色的能量……”
“紫色的能量,”星使锁定了关注对象,“能向我具体描述一下吗?”
卓茗的目光掺杂着说不清的意味,陷入了某种回忆,像是沉醉于馥郁的花香。
他耐心地等了很久,卓茗才继续说。
“最深处的地底,我的蜘蛛找到了……承受不住的能量……紫色的,紫藤花般的……一颗紫色的眼睛。”
第42章 恢复记忆 星使想起了找寻已久的记忆。……
雪臻盯着星使的信物柜看了一会儿, 以往对方每天起床后,都会习惯性地擦拭一遍,然而现在却落了薄薄的灰。
星使已经两好几天没有回逐日庭的住所了。
根据工作性质来看, 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雪臻记得, 大半年之前的游戏活动里,星使整整半个月都没有回过逐日庭。
那时雪臻独自在逐日庭里, 或是都市的角落中寻找乐趣, 并不觉得无聊, 然而现在——
他却不适应没有星使的家了。
信物柜里又新增了些纪念品——几个漂亮的贝壳和夏日海滩的合照, 颜色艳丽的小贝壳零散排列在粉红色冬雪的旁边, 宛如闪亮的装饰。
这些贝壳都是他在海滩捡的, 之后被星使不动声色地放进信物柜里。而那一沓相片里,有一半都包含了他自己的身影。
正对着他摆放的照片里,他抱着膝盖坐在礁石旁, 海水堪堪没过小腿, 银月的光辉洒落, 银白色的发丝显得更为明亮耀眼。
拍摄照片的人正是星使,是趁他不注意时抓拍的。
如此细细观察,透明的水晶展柜里灰尘的存在感陡然升高, 无法忽视, 有点太显眼了。
于是他罕见地,主动替未归家的星使承担起打扫展柜的任务,用特殊的干净布料擦拭透明的边缘,避免留下划痕。
他是第一次做这件事,一边细致地观察里面的展品,一面挥动着手臂, 磨磨蹭蹭地,花费半小时才完成任务。
比起信物柜,更像是储藏回忆呢,雪臻想。
但是擦完展柜,他又无事可做了,漫无目的地刷视频也没什么吸引力。
察觉到自己无聊的心情,雪臻思考了三分钟,最后选择给洛特菲尔发送消息:
【你知道星使在哪里吗?】
为避免显得生硬,他又发了一个狐狸的表情包。
洛特菲尔的回复速度一向令人安心,这次也不例外,不到五分钟,洛特菲尔就贴心详细地告知了他,还附带定位,雪臻立即动身。
抵达目的地后,雪臻打量周围。
此地距离洋馆不远,位于森林的边缘,因为常有怪物侵扰,人口密度很低。
环顾周围,荒无人烟,没看见星使或洛特菲尔的身影。
他要给星使一个惊喜,当然不能打草惊蛇。
雪白的冰霜从脚下悄然生长,以极快的速度向四面八方扩散而去。
以冰雪充当眼睛和耳朵,他很快便探寻到人的足迹。沿着发现的方向前行,雪臻在树林掩映的后方找到了目标。
星使与洛特菲尔站在一棵古老巨大的树下,前方的地面被正在工作的人员挖出一个巨大的坑洞,深不见底。
雪臻躲在旁边的树后悄悄地观察,银白的发丝垂落在碧绿的树叶上。
星使正在与洛特菲尔交谈,因为离得有些远,他只能隐约听见属于星使的音色,却听不清具体的谈话内容。
竖起耳朵,盯着他们看了大约半分钟后,星使忽然转过头,看向他所在的方位。
雪臻猛地缩回身体,靠在粗糙的树干后,一动不动。
三分钟后,他小心翼翼地再次探头,两人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谈话,应该是没发现他。
嗯……要怎么突然吓星使一跳呢?
雪臻再次缩回身体,脑海中滚过惊吓星使的一百种方法。
就在他思考的时候,手机却振动了一下,亮起的屏幕显示着来自星使的消息:
【我看到你了。】
雪臻少见地叹息,心里涌现出一点挫败感。
他不至于这么快就暴露吧?
既然被发现了,他也没有再躲在树后的道理,径直走向星使所在的区域。
“你是怎么发现我的?”他有点不服气。
星使卷着衬衫的袖口,领子也半敞开,隐约露出饱满有力的肌肉,充满力量感。
“给你介绍一下,”星使的声音里带着调笑,“这是新加入逐日庭的异能者,能力是五感强化。”
他看向星使旁边的人,原来发现他的是这位。
礼貌地打了招呼后,他又对星使说,“你这是作弊。”
“才几天没见,就这么不讲道理。”星使刻意加重声音,“特意来这里,是想我了吗?”
他承认是有一点想念,但更多的是因为无聊。
“主要因为无聊,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的,”他注意到星使的衣服,“你怎么特意穿这件?”
印象中,星使不怎么穿这件衬衫。
“你不是喜欢我穿这件衣服吗?”星使又向上卷起一截衬衫的袖子,“我还记得你说我穿着很帅。”
雪臻微微皱眉,他怎么不记得自己说过这样的话。
在回忆中搜索一圈,雪臻最终找到关于这件衬衫的记忆,纠正道,“明明我说的是你穿着很合身,很能衬托身材。”
“这不就是我说的意思吗。”星使面色如常。
雪臻没有理他,转而朝向旁边的洛特菲尔,问他们在做什么。
“寻找持续不断散发着能量的源头,”洛特菲尔解释道,“在地底的深处。”
雪臻没有追问,来到漆黑的坑洞周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观察他们的工作。
*
星使一行人在这个荒芜人烟的破地方已经待了整整三周。
但最终,星使还是找到了散发能量的源头,也正是卓茗所说的“紫色的眼睛”。
挖掘到一半进程的时候,他已经察觉到异样,就像被无形的磁场吸引。
他本应该心生警惕,然而这莫名的吸引,轻而易举地化解了警惕,就好像罂.粟,寂静无声地盛开着,引诱着他。
更诡异的是,就连五感强化的异能者也没有与他产生同样的感受。
太不符合常理了,就好像精心为他设置的陷阱,一张巨大的蛛网,猪笼草分泌的蜜汁。
直到最后,他开始产生幻听和幻视。
但是他却忍受着,向所有人隐瞒,包括洛特菲尔。
星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如此不理智地行事,他只是——
他只是无法控制。
由异能者建立的简易通道,直达要寻找的目标。
努力忽略掉耳边无意义的幻听,他面色如常,“我去下面查看。”
洛特菲尔立即说,“我陪你去。”
“不,”他摇头,“我自己一个人。”
“可是——”
洛特菲尔无法理解他的行为。
“相信我,”他坚持,“我能感觉到……它的气息,它是因为我而产生的。”
洛特菲尔最终抵不过他的一再坚持,沉下声音要他保持联络,他答应了。
深入地底,空气变得混浊,源头就在那里静默地等待着,他甚至无需用眼睛观察。
那颗紫色的眼睛储存在坚固的盒子里,在地底闪耀,黑暗无所遁形。盒子里是一张没有腐烂的纸,书写着既熟悉又陌生的语言。
就在这一刻,就在他触碰之际,他想起了自己的名字,还有找寻已久的记忆。
无数的记忆依次闪过,雪臻在其中占据了份量不小的回忆,因为记忆的最后只剩下雪臻。
……
初次见到雪臻,雪臻还是一只不会说话、没有开启灵智的狐狸。
雪白色的毛发光洁柔软,狭长的眼睛像是蕴藏着一整座冰川,露出尖利雪白的牙齿。
初见面,雪臻没有对他产生任何表示,就好像面前的人只是一团空气。
那时候他还在犹豫,要不要在校外的房子里养一只狐狸,毕竟他的学业繁忙,也没有独自照料宠物的经历。
最终他还是选择承担养狐狸的责任。
狐狸到家的第三天,他觉得自己有必要给它一个名字。
首先,绝对不能叫“汤圆”、“布丁”、“橘子”之类的食物类名字。
其次,也不能叫“富贵”、“二狗”之类俗气至极的名字。
为此他思考了整整一天,而令他困扰的这只狐狸却什么也不知道,一味欢快地吃着买来的狗粮。
忍不住揉了揉那对竖起来的白色耳朵。
三天共处一室的经历,狐狸已经不抗拒他的抚摸了。光滑如雪的狐狸毛从指缝间滑出,留下温暖的热度。
如雪般洁白,那么就取一个带雪的名字吧。
他决定好了名字里的第一个字。
雪什么呢?
雪落、雪白、雪藏、雪球……
无数个名字在脑海中滚过。
……雪真。
雪真吗?
默念了几遍,又在心中一笔一划写下这个名字,他还没有满意。
总觉得太普通了。
真、珍、甄、贞……
无数个同音字又在脑海中滚过。
……臻。
雪臻。
“雪臻。”
他开口,慢慢地念出来。
“既然如此,”他揉着那对狐狸耳朵,“你就叫雪臻吧,至臻至善的臻。”
……
他刚毕业,世界末日就来临了,幸存的人们称这场灾难为“基因瘟疫”。
基因编辑技术失控导致水平基因转移现象爆发,所有的生物开始随机交换遗传物质。人类长出植物脉络,动物具备光合能力,生态系统在疯狂进化中崩溃。
为了自保,他不得不亲手杀掉自己的同学,他的父母死于这场灾难,所有熟悉的人几乎都不存在了,除了雪臻。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雪臻是唯一能慰籍他的存在。
第43章 记忆 “好久不见,雪臻。”
末日爆发后的两年里, 他一直留在幸存者基地的实验中心,协助处理各项数据。
基地的人几乎没有如他一般,在宿舍里养宠物, 而且还是一只狐狸。
每每结束持续到深夜的工作后,他都会回到属于自己的单人间, 迎接他的只有雪臻。
他只有在雪臻面前不用伪装自己,即便微笑也是出自于真心。
整整两年, 回想起自己面对父母死亡的无能为力时, 回想起亲手杀掉同学的场景时, 他都会刻意将注意力转向雪臻。
他会把雪臻抱在怀里, 抚摸那双柔软的耳朵, 看着那双无忧无虑、澄澈的蓝眼睛, 心情便平静下来,仿若缓缓沉入蔚蓝的深海。
他不想让雪臻被其他人看见,又不能永远把它关在家里, 于是只能采取折中的方式。
每天他很早起床, 趁着大多数人都沉浸在梦乡中时, 沿着空旷的场地带着雪臻走一圈。送雪臻回去后,才开始一天的工作。
雪臻眨着蓝眼睛,摇着尾巴, 似乎不想让他离开。
他只好摸摸狐狸耳朵, “晚上就能再见到我了,等我回来。”
没有说出口的是,他自己也不想和对方分开。
工作并不是一帆风顺,他只是一名普通的研究员,虽然戴上礼貌温和的面具,也无法抵挡所有不怀好意的攻击。
他在实验中心做出了一些成绩, 看不惯他的人拿他没办法,于是思来想去,找机会在他上班的时间对雪臻下手。
发现不对劲的时候,他丢下手里所有的工作,打碎了最新做出来的试剂,跑回他的单人间。
他希望自己更快一点,再快一点,他希望雪臻没有事情。
自从末日以来,自从他亲手杀死异变的同学后,他从未有一刻,如此希望、如此迫切地渴望杀掉一个人。
心中强烈的希冀几乎要凝结为实质,扼住他的咽喉。
他希望自己能够及时赶到,他希望雪臻不会受到任何伤害,他希望自己能够保护身边唯一留下的存在。
——不要让他失去唯一的慰籍。
闯进门的时候,雪臻站在最顶端的书柜上,雪白的毛发几乎炸开,警惕地注视着要对它开枪的陌生人。
如果慢一点点,他可能就要失去雪臻了。
还好。
他不能杀死对方,否则绝对会被撤职,他和雪臻都会无家可归,然而也不能轻易放过对方,思绪闪过,他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决定。
在对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瞬间,他拿着刀,精准地捅进去,刀锋没入不致命但足以引发剧烈疼痛的位置,鲜血汩汩涌出,顺着刀柄流到他的手中。
因为这件事,他被停职一周。
这一周内,他和雪臻待在屋子里没有出门,一面反省着自己,一面思考着接下来的打算。
他太弱小了,从末日爆发以来就是如此。一直以来,他都在刻意回避着父母死亡的阴影,刻意回避着他可能无法保护好雪臻的事实。
他需要变强,变得足以保护自己和雪臻。
复职的前一天夜里,他做出了人生中最关键的抉择。
停职并没有影响他的工作,三个月后,他成功拿到了研究中心最核心实验室的进出权限,协助开发名为“完美基因”的药物。
药物的研发很成功,实验结果表明几乎无副作用,他也顺利地从实验室私自带回两瓶试剂。
心脏在胸腔中剧烈跳动,他无法抑制自己疯狂的、卑劣的私心。
他总有无法保护雪臻的时候,雪臻也完全没有自保的能力,他接受不了再次发生意外。
如果他能够觉醒,如果雪臻的基因能够完美进化,如果雪臻能够因此记住他,一直陪伴他走过以后的人生……
这样的念头如同伊甸园的苹果一样诱惑着他,闪动着妖冶的色泽,在他的内心深处落地生根。
雪臻跑过来,把爪子搭在他的腿上,尾巴垂落于冰冷的地面。那双蓝色的眼睛充溢着莫名的光亮,撒娇似的轻轻叫着。
雪臻只是一只什么都不懂的狐狸,你真的想让他变得像自己一样吗?
他这样问自己,久久没有得出答案。
“想变得和我一样吗?”他忽然问,“如果真的进化出人类的智商,你会快乐吗?”
雪臻当然不会回答他,歪着头注视着他,狭长的眼睛宛如价值连城的蓝宝石。
似乎察觉到了不同于以往的情绪,雪臻跳上他的膝盖转了两圈,蓬松的尾巴糊了他一脸毛。
“天天掉毛,”他抖落掉两根白色的长毛,“如果你变成人,也许就能自己收拾掉落的毛了。”
这药剂无法让雪臻真的变成人,作用在动物身上只能显著提高智力水平,甚至有可能达到人类的正常水准。
雪臻踩着他的腿,最终窝在怀里,又舔舔他的手心,湿润的痒意瞬间蔓延开来。
卑劣的私心与冲动,最终替他做出了决定。
他先给自己注射了药剂,针管里淡蓝的液体流入体内,随后又拆开第二管药剂,按住雪臻的身体,缓缓注入。
雪臻有些紧张,身体僵硬着,却仍旧没有挣脱他,温热的呼吸喷在他的手臂内侧。
销毁空空如也的试剂瓶与外包装后,药效开始发作,他感觉眩晕,却并不痛苦。
躺在床上,怀里搂着雪臻,他放任自己沉入梦乡。
药剂的效果远超他的想象。
翌日醒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具沉睡着的、赤.裸的身躯。
他沉默了。
他怀疑自己没睡醒,闭上眼睛又睁开,眼前的身体却仍旧蜷缩在他的怀抱里。
……?
一,狐狸消失了。
二,在注射药剂前,他锁好了所有门窗。
三,面前的这个人,头发是初雪般的白色。
凭借理智,他推断出怀中的人是雪臻。
雪白的肌肤藏在被子里,半露半掩,露出柔韧的胸部肌肉,肩颈线条清晰地延伸着,连接修长的脖颈。银白色的头发如同绸缎铺开,蜿蜒地滑入他的掌心中。
他沉默寂静地凝视着这张睡颜,看了足足三分钟。
应该叫醒雪臻,还是起身先给雪臻找件衣服,又或者什么都不做,只是继续静静地看着?
时间一分一秒划过,呼吸也在不知不觉中放缓,直到——
长而浓密的睫毛轻轻颤抖,如同一块细小的石子落入平静无波的湖面。
睫毛翩跹,抖动着露出冰川般的瞳孔,宛如雾气般的迷惘在一片蓝色中扩散开来。
雪臻的疑惑更甚,他几乎可以看到雪臻头顶具象化的巨大问号。
他勾起唇角,“雪臻。”
雪臻的视线锁定了他,眼睛里充溢着迷茫的情绪。
“我相信你可以说话,”他鼓励着对方,“试试叫一声主人。”
雪臻看起来像在努力接受自己的新身体,缓慢地、小心翼翼地张开嘴,却没有说出任何一个字。
“我相信你。”他放轻了声音,再次重复道。
雪臻又张了张嘴,最终吐出两个字,“……主人。”
雪臻自诞生起,说出来的第一个词语就是——主人。
……
像是陷入了无比漫长的梦境,无数纷繁的记忆像巨大的蚕茧包裹住他,在脑海中呼啸而过。
这一瞬间,他无法定义自己的身份。
星使握住紫色的光源,看向他本人留下的“手术置换说明书”。
这份说明书是留给这个世界最初的“星使”的,因此用不同种语言分别书写一遍,内容详尽。
当初他留下这份礼物的时候,未曾想过是给自己准备的。
胸腔中的心脏依旧在不安分地搏动,穿越时空的繁杂情绪不曾平息。
他没想到失去记忆的自己会——
星使握紧了说明书。
——会爱上雪臻。
雪臻当然是最重要的存在,他永远都不想失去雪臻,但是……爱情。
这完全是两回事。
星使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手中的物品——他马上要置换的眼睛。
星使眼睛的颜色与他本人的不同,但无伤大雅,只需要稍微调节参数,就能够暂时改变颜色。
地面之上。
洛特菲尔时刻注意着星使的联络,等到星使毫发无损地出来后,她才真正放下心来,刚想开口询问,却被对方阻止了。
“嘘。”星使对她眨眨眼睛。
她立刻明白了星使的意思,等来到四下无人的区域后,才开口询问。
“简单来说,”星使语出惊人,“我换了一只眼睛,你能替我保密吗?”
*
钟楼的时针划过10的数字时,雪臻才回到逐日庭顶层。
因为他饿了去吃夜宵,没办法只能晚归,反正星使忙着工作大概率今晚依旧不会回来。
填饱肚子后,雪臻的心情很好,欢快地打开房门,再点亮灯光。
然后就被突然冒出来的人影吓到了。
“你怎么回来了?”
本不应该出现的人,此时却双腿交叠地坐在沙发上,黑色的发丝略显凌乱地垂落在硬挺的眉骨之上。
那双眼睛定定地注视着他,在水晶吊灯耀眼的光辉下,熠熠生辉。
星使注视了他很久,最终在他不耐烦之前开口说。
“好久不见,雪臻。”
第44章 夏日祭 星使需要一些时间,来思考他的……
雪臻盯着对方, 看了一会儿。
总觉得哪里可疑,却无法准确地用语言描述。就像是锁好门窗后外出度假,结果回来发现, 自家的摆设完好无损,却有着被移动过的细微痕迹。
“也不是很久吧, ”雪臻最终说,“还没到一周。”
“对于我来说, ”星使改口, “确实是很长的时间。”
他走到对方的身边, 歪着头又打量了一圈, 最终跨坐到对方的大腿上。
“等……”星使的眼神复杂, 似乎要阻止他, 但却又什么都没做,“算了。”
“等什么?”雪臻没有放过这个字。
坐在星使的腿上,距离瞬间拉近, 他能够清晰地看到, 对方眼底那抹说不清的复杂。
果然不是他的错觉, 星使的表现奇奇怪怪的。
就在这个瞬间,雪臻的血液仿佛停止了流动,瞳孔一缩。
他忽然想到了拍卖会里那个假的星使, 此时浑身不存在的毛都要炸开了。
这个距离, 这个姿势,如果真的是假的星使?!
刹那间,手中多出了一道冰刀,锋利的冰尖直指对方的咽喉。
恢复记忆后,刚见面就被自己养的宠物威胁的星使:“……”
“你想错了,”星使的声音里透露出无奈, “我不是假的。”
“你怎么证明?”雪臻不依不饶,“如果我又被假的星使骗了,也太丢脸了。”
如此近的距离,他可以感受到冷冽的气息,裹挟着终年不化的酷寒,宛若山巅之雪。
他完全无法忽略自己与雪臻的距离,太近太暧昧了。
从前雪臻也会坐在他的腿上,他并不会觉得暧昧不适。但现在的情况完全不同——他在失忆的情况下喜欢着雪臻……爱情的那种喜欢。
不应该有这种心思的,他也无法迅速解决这个问题。
雪臻把冰刀贴近他的颈动脉,“不说我就杀了你。”
星使忍不住笑出来,丝毫不顾那话语中装模作样的冷酷。
雪臻:“……?”
他愤怒了,愤怒于居然如此不把他放在眼里,好像他刚刚不是在冷酷地威胁,而是讲了一个特别好笑的笑话。
“你——”冰刀威胁着压下一寸。
对方打断他,飞快地报出一组数字,却又轻轻叹息,似乎后悔说出来。
雪臻没反应过来,问道:“这是什么?”
“……你的三围,证明我是那个天天给你买衣服的星使。”
“哦。”
雪臻回忆着,发现数字确实吻合,于是收回冰刀。
“你不早说,还表现得这么奇怪。”
星使的目光尤为复杂。
他怎么顺口就说出了三围数据这种东西,他的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雪臻替自己邀功,带着他看了保持得很干净的房间,证明自己没有趁着他不在拆家,还特意打开最亮的那盏灯,给他看擦拭得一尘不染的水晶展柜。
展柜里的信物没有移动位置,还保持着他出去前的模样。
雪臻的声音里是刻意掩饰的得意,“怎么样?”
他的目光落在信物上,依次扫过各种各样、属于各个异能者的回忆,最终停留在那捧粉红色的冬雪。
——情人节的礼物,未曾说出口的告白。
失去记忆的他,为自己无法说出来的心意不解,然而现在,他或许要感谢世界意识阻止他表明心意。
他需要一些时间,来思考他的……心意。
“很干净,”星使知道对方想要听什么,“你做的很好。”
果不其然,雪臻的眼睛闪亮了几分,但随后又微微皱起眉毛。
“你怎么不摸摸我?”
他当然知道雪臻指的是什么,雪臻是想要夸奖的小狐狸。
银白的额发仿若闪耀着星光,纯粹无暇的眼睛注视着他,等待着他的动作。
如果真的不摸摸狐狸,狐狸会不开心的,而他从来不想要狐狸难过。
一直以来皆是如此,无论是他失忆变成星使,还是他与雪臻掉入书中世界,亦或是作为把雪臻从小养到大的主人。
于是他伸手抚摸着银白色的头发,冰凉的发丝从他的指间倾泻。
“你做的很好,从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是如此。”
自他初次见到这只还什么都不懂的狐狸,自他下定决心养这样一只宠物的时候。
——自从很久很久以前,久到历经两个世界的末日,久到时间不再富有意义。
*
根据雪臻观察,自从那天晚上星使回家之后,就在偷懒不完成行程表上的工作。
除了必要的缓解“星蚀症”的疏导工作之外,星使给自己请了长长的假期。
雪臻一脸狐疑:这样做对吗?
但就像自己一直以来认为的,他没有资格评价任何人的工作,因为雪臻本身没有工作,一直在逐日庭偷懒。
最近的剧情也都以轻松休闲为主,比如即将到来的夏日祭。
【夜幕降临,绚烂耀眼的烟花在夜空里绽放……】
【身着浴衣,漫步于夏日庆典之中,品尝着各种各样美味的小吃……】
【而你,又要选择牵起谁的手,共同度过今年的夏日祭呢?】
雪臻学会抢答:【我知道,这是新活动的文案。】
这次的剧情不用看就知道又是卖ml嘛,雪臻已经成为一名合格的二次元游戏NPC了。
节日的前一天,星使对他发出邀请:“和我一起去夏日祭吧。”
雪臻对此了然于心。
星使肯定就是那种,不喜欢做活动任务的玩家,认为攻略卡池角色很费力气,不如选择他这种无需攻略的狐狸吉祥物。
越想越觉得这就是正确答案,因为星使也从未刻意刷过其他角色的好感度。
“夏日祭里的人会很多吧?”
“我会保护你,”星使说,“不会让你被偷走。”
他不满意地哼了一声,“谁敢偷走我?”
“夏日祭有烟花、捞金鱼、玉子烧、太鼓表演、章鱼烧……”星使熟练地发动诱惑攻击,“不去的话,你只能一个人孤苦伶仃待在冰冷的逐日庭了。”
雪臻被精准地拿捏,犹豫了几秒,点点头。
星使当然知道怎么对付雪臻,却不清楚自己到底出于什么目的。
*
夏日祭的夜晚,出游的人果然很多。
雪臻穿着星使给他买的浴衣,拽着对方的手腕,一路上边玩边看。
浅色的浴衣上绘着波千鸟的图案,银白色的头发柔顺地垂落下来,冰蓝色的眼睛里充斥着满满的好奇心。
——果然是好奇心很强的狐狸。
夏日祭的夜晚温暖,置身于这样热闹的场合,星使久违地感受到人群的欢闹。
他的记忆似乎还停留在,他与雪臻辗转于不同的世界里,那些很久之前的岁月。
随即又想到恢复记忆之前,他居然会嫉妒自己,嫉妒雪臻的主人。
“我想吃章鱼烧。”雪臻扯着他的衣袖。
回忆中止,他给雪臻买了一份热气腾腾的章鱼烧回来,却没有立刻递给对方。
雪臻微微皱着眉毛,无声地控诉他。
“烫,等放凉了再吃。”
雪臻执意拿过章鱼烧,不信他的话,咬下一口,还没等咽下去,就张开嘴向外呼气。
“我早就说过,”他从雪臻手中接过章鱼烧,“这就是狐狸不听话的下场。”
自从雪臻在上个末日变成人后,他就清楚雪臻根本吃不了这么烫的食物。
人声喧闹,他们置身于最热闹的夏日祭,然而他根本无法从雪臻身上挪开视线。
实际上,他从未真正从雪臻身边离开过,却依旧如此怀念。
旁边店铺散落的温暖的光,给眼前这张白皙的脸庞涂上温柔的色泽,一并融化了冰冷的蔚蓝色瞳孔。
边走边看了几分钟后,星使估算时间,把不那么烫的章鱼烧递到雪臻面前。
雪臻接过章鱼烧,毫不犹豫地用竹签插进金黄沾着酱料的外壳,再放进嘴里。
因为吃到好吃的章鱼烧,雪臻果然开心起来。
他没有放过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化,只觉得过了这么多年,狐狸还是没有一点长进,太好懂,太容易开心了。
走马观花地路过一条街,又绕到另一侧,雪臻停在捞金鱼的摊子前。
星使准备付钱,老板递给雪臻专门捞金鱼的网,拒绝了他要付钱的举动,“专门来我们这里捞金鱼,怎么好意思要你的钱。”
交谈后星使得知,老板在逐日庭最近的行动中被异能者救下来。
另一旁雪臻拿着网,认真瞄准着眼花缭乱的金鱼,看准时机将网浸在水里。
然而第一击落空了。
在纸做的网碎掉前,雪臻捞到一条金鱼。
“很厉害,”作为一个好的主人,他并不吝啬夸奖,“捞到了金鱼呢。”
雪臻却没有在夸奖中迷失自己,“只捞到一条金鱼,似乎并不厉害吧……”
于是雪臻又拿起第二只网,看准时机捕捞。
这一次,在纸网碎裂之前,雪臻仍旧只捞到一条金鱼。
雪臻:“……”
看着透明袋子里游动的两只金鱼,雪臻忍不住想,如果他变成狐狸,把头埋到水里,一口就能捞三四只金鱼。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星使微微叹息,“即使是狐狸也不能吃金鱼。”
第45章 烟花 他不应该如此想要,如此渴望。……
星使拿了一张崭新的网, 用实际行动制止雪臻危险的想法。
金鱼在他的眼中化为一条条可以预知行动的金色光点,每一次将纸网浸入水中,都能捕捞上一条金鱼。
最终星使成功捞上来八条金鱼, 耀眼的金黄在透明的水袋里折射变形,鱼儿来回游动。
雪臻接过袋子, “算上我捞上来的一共有十条。”
“都是你的,”他说, “我不打算养金鱼。”
家养金鱼的平均寿命只有5年, 如果养出感情, 等到它们死掉, 多多少少会伤心吧。
星使想起他最初给雪臻注射药物的私心。
也许是因为太寂寞了, 也许是不想独自生活在末日里, 也许是不愿意面对雪臻死亡的场景。
雪臻并不知道,只是单纯地认为,他能和自己永远在一起了。
所以说, 他真的会担心, 有一天雪臻会被坏人骗走啊。
“我不会养死的, ”雪臻信誓旦旦,“我知道要怎么换水和调节温度。”
他的视线落在雪臻亮晶晶的眼睛里,忽而一笑, “烟花表演要开始了, 我预订了贵宾席位呢。”
他们穿过人群,周围的花灯雕刻着不同的图案,明亮的光辉连成一片,不分彼此。
雪臻很乖地跟在他旁边,目光却不安分地落于各种各样的花灯上。
那张雪白的侧脸很漂亮,扬起的下颌勾勒出清晰的线条, 一缕略长的头发垂落在露出的锁骨上方,隐没于浴衣的边缘。
他写过数不清的、数据严谨的文章,甚至能够准确划分出,自己受伤的疼痛等级。
他可以用无数客观冷静的理由说服自己——失忆时的感情是无法延续的冲动,是失去记忆导致的情感放大。
然而他无法辨明此时的心情。
所谓的贵宾席位坐落于钟楼的顶端,也是观看花火大会的最佳位置,提供价格高昂的餐食。
正常人不会如此奢侈地消费,所以来这里的客人,要么是常常在新闻上见到的富豪,要么是星使这种可以免费消费的身份。
他选择了离夜空最近的位置,与雪臻一同入座。雪臻坐在他的对面,手里还拿着吃了一半的冰沙。
“我也可以卖冰沙赚钱,”雪臻发散思维,“有天然的成本优势。”
侍应拿来菜单。
星使一面翻看菜单,一面说:“吃下去后,才发现无法在胃里融化的那种冰沙?”
“我当然会用正常的水凝结成冰,”雪臻反驳,“又不是要杀人……”
他点了几道菜,又问还有没有其他想吃的。
雪臻的注意力却明显不在菜品上,一双眼睛盯着深蓝色的天幕,似乎在寻找第一颗绽放的烟花。
见状,星使也没有再问,毕竟自己完全清楚雪臻喜欢吃什么,绝对能完美照顾到他的口味。
等待的期间,星使点开与安安的对话框,发送了一条消息:
【明天九点来47C Lab实验室,我需要你的帮助。】
自恢复记忆起,他就知道自己生活在二次元游戏里,扮演着失忆的万人迷游戏主角,雪臻是类似O神里派蒙的存在,安安和洛特菲尔她们则是卡池角色。
如果他是O神的游戏主角,总不能喜欢上派蒙吧?
思维又不自觉拐到奇奇怪怪的地方了。
“如果……”星使缓缓地说。
一个愚蠢的问题呼之欲出,理智告诉他,这个问题毫无意义,还会令他越陷越深。
“嗯?”雪臻含着吸管,“如果什么?”
“如果我和你的主人同时被怪物掳走,”他最终还是问出来,“你是先救我,还是先救主人?”
雪臻:“?”
这是什么奇怪的问题,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答,星使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带着这样的疑惑,雪臻却也在思考这个奇怪的问题。
“先救你。”
纤长浓密的睫毛翩跹,侧溢的眸光落在星使的身上,带着清冷的温度,声音也是如此。
“为什么?”
那道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似乎对他的回答感到意外。
“因为主人比你我都强,”雪臻自认为回答得很完美,“如果他都无法战胜的怪物,我去了也没什么用。”
面前的人表情复杂:“……”
雪臻觉得自己的回答很正确啊,多么理智客观。
所以他又补充道:“但是这种情况不存在,因为没有能打过主人的怪物。”
星使看到那副表情就知道,雪臻肯定觉得自己的答案又完美又正确。
果然没办法让人放心,如果他不陪着雪臻,总有一天会被坏人骗走。
他回到这个世界的选择是对的,因为他永远无法丢下雪臻。
一道道的菜品呈上来,打断了谈话,第一颗烟花也于夜空中绽放。
夏夜的风带着醉人的温暖,明亮的焰火照亮雪臻的侧脸。
开场的是金银交织的烟花,长长的尾焰拖曳着流苏。
雪臻定定地注视着,停下手中的动作。
他却无法抑制地想,如果此时雪臻是狐狸的形态,肯定会竖起两只耳朵一动不动,狭长的眼型里,冰蓝的瞳孔仿若凝固一般,映出绚烂的彩色。
烟花在耳边炸响,他决定放任自己问出任何愚蠢的问题,比如——
“喜欢我,还是喜欢你的主人?”
这个问题似乎没有上一个那么愚蠢,却更加暧昧。
雪臻转过脸来,表情带着疑惑。
“你说什么?”
雪臻怀疑自己没听清他的问题。
于是他又重复一遍,声音有力地穿过焰火流光,穿过温暖醉人的夜风。
“喜欢我,还是更喜欢你的主人?”
雪臻面露迟疑:“……必须要二选一吗?”
雪臻似乎没有想到,自己可以拒绝回答他的问题。
他点点头,没有放过那张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化,“必须选择其中一个。”
雪臻沉默了。
故意的为难令他抿着嘴。
思考半分钟后,雪臻又转过头看烟花,一个字也没说。
漆黑的天幕中,上百个小型的烟花同时炸开,色彩斑斓的尾焰流苏霎时填满了整片天空。
雪臻又悄悄瞥了一眼他的方向,他做出认真看烟花的姿态,假装没有注意到雪臻的小动作。
这个问题,有这么难以回答吗?
难道星使与雪臻不到两年的相处,能和身为主人的他与雪臻的相处相提并论?
真没想到啊。
等到又一轮烟花消失于天幕中时,雪臻才作出了回答。
“我不想让你感到受伤,”雪臻的声音像是解冻的春水,“但……我的主人确实陪伴了我很久。”
“从有记忆开始,我就已经和主人生活很多年了。”
原来雪臻是在考虑他的感受。
结合两个问题的答案来看,雪臻真的是——
“很狡猾呢,”他微微一笑,“你学坏了啊。”
算算时间,应该快到他准备的东西了。
“我在夏日祭开始前订制了一颗烟花,”星使的眼睛里映着火光,“送给你。”
这一瞬间,焰火齐放,天空比白昼还要明亮。
在这片被焰火照亮的夜空中,他为雪臻私人订制的巨型烟花,以直径500米的尺度逐层铺展于天际,成为整场烟花表演的高.潮。
烟花勾勒出狐狸的轮廓,身躯是渐变色的焰火,从颈部的银白过渡至背脊的赤金,尾尖则是神秘的瑰紫,在夜空中晕染出缥缈的质感,就连星辰都为之黯淡。
雪臻注视着烟花,心脏像被焰火照亮,涌起一片金色的热浪。
“一、二、三……”雪臻数着狐狸的尾巴,“这是九尾狐吧。”
他是狐狸,却绝对不会长出九条尾巴。
“九条尾巴做出来的效果会更漂亮,”星使解释,“他们是这样和我说的。”
“我很喜欢,”雪臻惊讶于如此精心的准备,“你的烟花。”
很温暖。
星使感觉到烟花的温暖,而且太热了,他不应该感觉到这样的热度。
然而确实感到了满足,他几乎可以感受到雪臻话语中,即将溢出来的欢喜。
两种极端的感受拉扯着他,想要亲吻雪臻的渴望,与阻止这样做的理智紧紧纠缠在一起,如同荆棘一般,围绕他的心脏生长,再不分离。
他不应该如此想要,如此渴望。
他不应该。
有无数的理由可以阻止他,阻止要表明心意的举动,阻止也许永远无法停歇的欲望。
然而,他想。
*
安安回消息的语气不太友善,却依旧准时抵达实验室。
“到底要我干什么,”她抱怨道,“搞得神神秘秘的,还特意强调不要告诉雪臻……”
“这是一款最大限度激发异能的药物,”星使晃晃手中的瓶子,“我觉得对你有帮助。”
安安狐疑,“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实验项目?”
他面不改色地撒谎,“秘密的实验计划,半年之前就启动了,现在终于拿到一些成果。”
因为万人迷游戏主角的加成,安安最终相信了他。
洛特菲尔和安安的都搞定了,接下来是钟远,或者维卡?
他叹了一口气,真是工作量巨大啊。
还要想办法不让雪臻身上的东西发现。
……
在实验室待了整整一天后,他顺路给雪臻买了草莓慕斯蛋糕带回家。
正如他所预料到,雪臻拿到蛋糕后,就坐在餐桌边拿着叉子,一口一口地把蛋糕消灭掉。
“真是太没有警惕性了,”他忍不住说,“万一我是假的星使,在里面下毒了怎么办。”
“我尝过了,”雪臻咬着蛋糕里的粉色奥利奥碎,“没毒。”
星使:“……”
他确实在里面放了促进能力恢复的东西,而雪臻完全没有尝出来。
虽然目的就是让雪臻无所察觉,但果然还是……
唉。
第46章 求婚 “嫁给我,做我的新娘吧。”……
吃完蛋糕, 雪臻变回狐狸的样子,趴在星使的怀里。
他有一段时间没有这样做过了,被熟悉的气息包裹, 如同回到某个寻常的下午,昏昏欲睡。
星使动作的声音就像是白噪声, 令他安心。
不过也太安心了,很快他的眼皮变得沉重, 耳边的声音逐渐远去。
……
粉红色的冬雪无休止地洒下来, 落满空旷的天地, 铺就成望不见尽头的地毯, 带着冷冽的气息, 弥散于他和星使之间。
空气似乎凝结了, 时间不再流逝,天地之间除了他们两个人之外,再无任何生物的存在。
“消失了。”他听见自己这样说。
“就像那时一样。”星使的声音缥缈如雾。
刹那间, 尽管语义模糊, 他仍旧明悟了话语中的含义, 也正因此,一颗心像是被抛到夜晚的星辰上,无法落地。
“……你怎么知道那些经历?”
雪臻确定自己, 从未向对方透露上个世界的细节, 星使不可能知道。
星使伸出手指,粉色的雪落于指尖,散发着寒意,永不消融。
“我喜欢你。”
星使的口吻像在叙述着今日的天气,像在汇报工作的进展,像在通知他今晚加班不回家。
“你说什么?”
他觉得自己仿佛是乱入电影片场的路人甲乙丙丁, 仿佛处于一场永不停息的梦境里。
“我在向你告白,雪臻。”
“……我不明白。”
他不明白,也不打算接受这没头没尾的……告白。
他是谁?他在哪里?他又要干什么?
“你是雪臻,你在情人节的广场上,你在考虑接受我的告白。”
明明他没有问出来,星使却流畅地作出回答。
“我没有在考虑接受你的告白,”他忍不住纠正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第一个问题。”
——你怎么知道那些经历?
“无论你在哪里,我都永远不会抛下你。”
星使向前迈出一步,靴子踩在雪上发出吱嘎的声音。
他向后退一步,“等等……”
这有点吓人了。
那张脸上挂着完美无缺的微笑,如同夜空中高悬的明月,盈满温柔的月色。
然而月色之下,却潜藏着无边的暗影。
某些泥泞的、仿佛生长着荆棘的东西,从粉色的冬雪里涌现出来,聚集在他们的周围。
“我想要亲吻你的嘴唇。”
星使向前一步,他又向后退一步,脚踝被冷硬尖锐的东西勾住。
“我想要舔你。”
不要舔他啊,雪臻愤愤地想,只有他才能舔自己的毛!
“我想要吃掉你。”
太近了,他已经退无可退,只能张大眼睛,惊恐地看着面前之人的靠近。
狐狸不好吃啊!
“我想要让你的眼中,永远只有我一个人的倒影。”
一只手捏住他的脸颊,比冰雪还要寒冷。
“你到底是谁,”雪臻被迫看向那张脸,“你不是星使……”
“嘘……”面前的人靠近他,“不如你猜猜,我到底是谁,猜对了有奖励。”
尽管不合时宜,雪臻依旧问了出来,“给我什么奖励?”
“慕斯蛋糕、巧克力、你喜欢吃的所有东西……”
伴随着这道声音,空旷的广场上忽然渗出无数糖果和蛋糕,铺天盖地,遮蔽天日。
那双金色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长而浓密的睫毛随着越来越大的雪扑闪扑闪的,甜腻的气息随风飘散。
雪臻的心里只剩下唯一的念头:他不想溺死在甜点里。
“你是……”模糊的答案在心底一闪而过,“主人……”
这个答案从何而来,他不清楚。
“猜对一半,”那人微笑着靠近了他,“雪臻。”
淹没整个世界的蛋糕糖果停止了。
此时他才发现,自己正紧紧抓住面前之人的胳膊,整个世界唯一存在的人,他俯身靠过来,捏着雪臻的脸,然后低头,轻柔地,缓慢地——
在那片嘴唇触及到自己的之前,他睁开眼睛,跳起来,一步窜到桌子上面。
“啧……”星使的声音传来,“你在干什么。”
他还是狐狸的形态,站在桌子上盯着面前的星使。
从梦中醒来,跳到桌子上的时候,他重重地蹬在星使的胸前,力度很大,也因此,星使才挑眉看着他。
逐日庭,星使的桌子,他所熟悉的一切。
……果然只是个梦。
梦里的他在想什么,居然会梦见星使就是主人。
但这种想法却在脑子里挥之不去,如同一道鲜明的警示,一株色彩艳丽的毒蘑菇。
雪臻平复着心情,知道无缘无故踹了一脚星使的自己理亏,便低下头,装作什么也没不知道。
视线落在爪子下面的纸张,上面潦草地画了一些符号,零星的几个字还有一只狐狸。
为了缓解尴尬,他把爪子放到那只狐狸上,盖住。
“是啊,”星使没有轻易放过他,“就是你这只调皮捣乱的狐狸。”
雪臻:“……”
于是他又把爪子移开,盯着那只简笔画狐狸看了三秒。
画得有点太肥美了吧。
按照星使画的体型来看,都有他的1.5倍重了。
但是他大度地没与星使争辩,而是扬着尾巴跳下去,转瞬间就消失不见,只留下又被糊了一脸毛的星使。
这又是在干什么,看见他就像一副见鬼的模样。
星使默默地拿起笔,选择大度地原谅雪臻。
*
一周之后,雪臻惊奇地发现自己的能力几乎恢复到巅峰时期,远超自己的预期。
他还是低估了自己的实力。
与此同时,为了狠狠圈一波二次元死宅的钱,游戏商店推出热门人气角色的花嫁皮肤,氪了皮肤还赠送一段婚礼誓约纯爱剧情。
按照剧情,雪臻完全没有出场的机会。
一颗心安定下来,还好与他无关。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在疑神疑鬼,但他总觉得星使有问题。
于是最近几天,他经常变成狐狸,利用体型优势,悄咪咪地躲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地观察对方。
有时候,他自认为躲得很完美,然而总是被对方轻易发现。
关键他都搞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被发现的!
比如昨天早上,他特意偷偷订好闹钟起来,尾随星使一路,刚等到对方上车,就被一只手拎起来。
“既然待着无聊,”星使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容,“那我给你找点事情做吧。”
结果就是,整整一个下午,他跑了小半个城市消灭残存的怪物踪迹,累得他当天瘦了一斤。
于是他再也没动过跟踪星使的念头。
话说回来,不知道星使要先选择走谁的婚皮剧情。
雪臻漫无目的地猜测,应该是洛特菲尔吧,就是系统常常说的“看板娘的排面”。
据系统说,第一批上架的花嫁皮肤共有四件呢,难道星使要结四次婚吗?
好像也不太对,可能是做成if的支线剧情?
他胡乱地想,忽然觉得有些不习惯,然而他却理不清由来,似乎是一种不明晰的怅然若失。
若真的结婚,他就不用再被星使坏心思地安排任务了吧。
然而事实与他料想的大相径庭。
星使没有触发其他角色的婚皮誓约剧情,而是专门找到他说,某位异能者走不开,要雪臻替他去试婚纱。
雪臻的脑袋上冒出一个问号,“你要和他结婚?”
“他平时不是兼职模特吗,”星使纠正道,“有品牌找他约婚礼服,但他最近走不开,而你身形与他很相似。”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事有古怪,“可是我没有经验啊。”
“凡事都有第一次,”星使面不改色,“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无数次。”
雪臻抬头打量面前的人。
星使的表情很诚恳,眼睛中认真的神情也不似作伪。
“好吧,”他最终答应下来,“我可以帮忙。”
他倒要看看,星使究竟要做什么。
星使抽出时间,陪他一起去婚纱拍摄现场,里面的人形色匆匆,摄像机和巨大的镜子随处可见。
有人认出他们的脸,带着来到场地,几番交谈下来,雪臻的手中多了一袭沉重的白色婚服。
“我帮你换,”星使的神色不变,跟着他来到试衣间,“婚纱比较难穿。”
试衣间并不狭小,然而多出一个人来,雪臻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空气也似乎太燥热了。
那双手替他系好腰封和身后的带子,手指与皮肤不经意间的接触,令他更加无所适从。
真奇怪,他忽然感觉空气里的温度上升了几分。
星使最后替他戴好珍珠饰品,牵着他的手,“很漂亮。”
从试衣间缓缓走出来,他来到雕饰着金框的镜子前面,凝视着其中的身影。
镜子里的他自己,身着拖地的象牙色绸缎礼服,其上堆叠着精致美丽的褶层,如同海浪般层层涌动,袖子边缘点缀着白金的丝线。一袭半透明的薄纱从头顶披落,遮盖了面庞,胸前坠着光华夺目的珍珠项链,手中捧着一束白色的玫瑰。
周围的人不知何时消失了,镜子中除了他的倒影之外,只有星使一个人。
灯光洒落下来,照亮象牙白的礼服,也照亮身旁那双涌动着漩涡的金色眼睛。
雪臻忽然有种感觉,自己其实走入了一个精心准备的陷阱,而布置陷阱的人就是星使。
只是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
或者说,他的心中也许有了一个模糊的答案,只不过还未得到确认。
二次元游戏的主角,无数箭头中心的主人,接过他手中的花束,将他圈在怀里。
太近了,远远超过了安全距离。
“你……”雪臻垂下眼帘,“要做什么……”
有力的臂膀圈住他,星使贴着他的耳朵说:“嫁给我,做我的新娘吧。”
第47章 确认 “可以原谅我吗?”
雪臻:?
等等, 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他完全处在状况之外,脑子因为这句惊人的话而一片空白。
难道直接跳过告白就要结婚吗?
不对不对,重点也不是这个。
重点是, 星使搞错了对象啊,出演这场剧情的不应该是他, 而应该是洛特菲尔、安安、钟远……
或者随便的某个人。
视线无处安放,他只好转过脸去看镜子里的自己。
白色的蕾丝薄纱模糊了视线, 眼前像泛起雾气, 整片世界也跟着变得虚假起来。
忽然, 周围传来稀落的鼓掌声。
这声音就好像一块石子坠入幽深的湖中, 泛起破碎如蛛网的裂痕。
星使转向鼓掌的那人, “刚才的那段拍下来了吗?”
“角度很好, 没想到只用一次就能成功,”恭维的话音响起,“真不愧是星使您呢。”
雪臻退开半步, 试图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怎么一副惊讶的模样, ”星使撩起蕾丝的纱, “不是提前告诉过你,要拍摄这一段吗?”
“没人告诉过我。”他回忆道。
“你确定吗?”星使的神色不变,“再想想刚才把婚纱交给你的时候, 他说了什么。”
雪臻绞尽脑汁地回忆着。
奈何自己的确没把心思用在谈话的内容上, 而是一直盯着婚纱看了半天。
所以现在,他还真的无法斩钉截铁地坚持自己的记忆。
“应该是我记错了,”雪臻最后只好承认道,“我当时一直在看婚纱,忽略了你们在说什么。”
手中的玫瑰花散发着浓郁的花香,持久不息。
星使的笑意加深, “别忘记还要拍其他场景呢。”
雪臻实在太好骗了,他难得地有些良心不安,继而想到自己此次的目的,又恢复到之前的淡泊平静。
他不是一个喜欢犹豫,喜欢纠结,迟迟无法做出选择的人,为数不多的几次大多都是因为雪臻。
自从恢复记忆以来,已经思考了太久他们之间的关系,久到他不能再继续拖延了。
为了搞清楚真正的心意,他才找借口骗雪臻过来。
目的也很简单——只是想知道自己,会不会为了身着婚纱的雪臻心动。
他已然知晓答案,不理智的感情终究占据了上风。
刚刚雪臻披着婚纱,那瞬时低头的垂眸,仿佛水波的涟漪,在他的心中扩散,然后占据。
——他是真的喜欢雪臻。
他们来到第二个场地,停在一辆奢侈华美的轿车前。
雪臻抬眼看向近在咫尺的人,看向那张完美无瑕的脸。
星使身着裁剪得当的西装,胸前别着一朵纯白的花,娇艳欲滴,在他的面前轻轻摇晃着。
那只手轻轻的搭在他的腰旁,并不令他感到不适,却依旧无法忽视。
在心中默默对自己说了无数遍,这只是在拍照,又不是真的结婚,雪臻才展露出一个自然的笑。
他真的不太适应礼貌性的微笑,平时见到陌生人也会因为不知如何相处,就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这让他免去不少麻烦。
第三套照片是在花做的拱门前拍摄的,看上去只是单调的白绿色,但实际上用到了很多花材。
星使自然地拿过他手中的玫瑰花束,然后递给他一束崭新的铃兰花,“需要换一束花。”
雪臻像是梦游般的接过花,不期然触碰到对方的手指,但只是一触,很快就分开了。
果然还是太奇怪了。
不管怎么样说服自己,在内心深处,他依旧觉得不自在。
平时他甚至经常趴在对方怀里睡觉,但在婚礼这种氛围的加持下,就连最轻微的肢体接触都令他警铃大作。
他们穿过花的拱门,交织的白绿色成为典雅精致的背景板。
为了增加视觉效果,白色的花瓣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落在纯白的蕾丝薄纱之上。
在寂静无声的白色花瓣之中,他望进那双幽深的金色眼睛。
这样的场景令他忽然想到情人节的夜晚,纷纷扬扬的粉红色冬雪落下来,同样的寂静无声。
记忆变得清晰。
那天晚上,他记得星使似乎要对他说什么,但最终却改口,改变了最初的想法。
——“我……不,没什么,我只是想说,谢谢你送我的礼物。我从不知道你能改变雪的颜色。”
当时星使是这样回答的。
明显的停顿,迟疑的话音。
那么星使最初到底要说什么?
“最后一组照片拍摄完成。”
交谈声打破他的思绪,最后的玫瑰花瓣打着旋飘落下来,坠落于地。
“我早就说过没有骗你,”星使从他的肩上摘下一片花瓣,“现在拍摄已经结束,你总该相信了吧。”
“嗯……”雪臻迟疑着。
他还是有点不相信,但是……算了。
星使替雪臻摘下薄纱,露出其下那双明亮如蓝宝石的眼眸。
既然弄清楚自己的心意,也差不多该把乱七八糟的东西,从这个世界上清除了。
每次看向雪臻的时候,他都能注意到不存在的电流,有时还会嗡鸣着作响,而他也了解那是什么东西。
*
拍摄完婚纱后的第二天,他就从系统那里得知,它将这里发生的异常报告给上一节点。
雪臻一惊:【什么节点?你在做什么?】
【这是我的任务,我没办法违背自己的底层逻辑。】
应该不会有事,雪臻对自己说。
据他所知,星使已经拿到了那颗眼睛,里面蕴含的能量足够抵御来自世界之外的攻击。
小世界之内攻击是有限制的,再加上冰雪之力,他有把握不会让外界的力量渗入进世界。
当初他的力量堪堪卡在能完好无损进入世界,与无法进入世界之间,也因此他只能暂时舍弃大部分力量,才能通过世界的阻碍。
而他的主人……
那么强大的力量,一旦离开原本的世界,就再也无法返回,因为世界不允许这样的力量进入,如果强行介入,可能会产生糟糕的结果。
这也是他和主人分别的原因——他们不希望曾经的世界被毁灭。
雪臻刻意回避那颗眼睛的消息,就是担忧系统发现异常。
然而,最终还是无法隐瞒。事已至此,雪臻决定直接去找星使。
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无论是通讯,还是工作地点,都找不到星使的半个人影。
这种关键时刻,怎么人就不见了?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亮起来,上面是一条来自星使的消息:
【来最大的会议室。PS:我相信你知道它在哪里:3】
雪臻皱眉,他当然知道逐日庭最大的,也是最重要的会议室在哪里。
他只好赶去会议室,谁知一进门,就被绿色的光芒团团包围,头脑中瞬时感到少了些东西。
这是……?!
他认出了绿光的来源,果不其然,抬头就看见了安安。
“放轻松,”安安懒散地坐在会议桌上,“这是‘异常程序处理’攻击,不会对属于这个世界的你造成任何伤害。”
“你的能力升级了?”雪臻还有很多问题。
“唔,”安安的眼神躲闪了一下,难得直白地说,“这确实是星使的功劳。”
雪臻已经感受不到系统的存在了,因为她已经利用能力剥离了系统。
顺着安安的目光,他看向坐在正位的星使,那张脸上的神色很平静,仿佛一切都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雪臻终于直白地问出来,“你到底是谁?”
星使不可能会掌握这种能力——这种能攻击来自世界之外的系统的能力。
“一向引以为傲的直觉,难道没有提示你吗,雪臻?”
雪臻沉默着,看向旁边的洛特菲尔,却在心里想着星使的这句话。
“你拿到那颗眼睛了,是吗?”
“不仅拿到,”星使微笑,“还早就换上了。”
他慢慢走到星使的面前,“之后呢,你打算怎么办?”
“我试试再开发一下安安的能力,改造她的基因,”星使不假思索地说,“她的能力很好用,可延伸的地方很多。”
“比如我最近一直在想,能否让安安构建一道作用于整个世界的防火墙,完全阻隔掉来自外界的噪音和力量……”
“说到能力,洛特菲尔的能力继续开发,或许也能够斩断一切来自外界之物……”
雪臻的内心隐约浮现出一个猜测,并且他的直觉早就在提醒他了,只不过自己每次都错过了。
因为只有一个人,才能够改进他人的基因和能力。
只有那个人,雪臻在心里默默地说,只有他的主人。
“你为什么没告诉我?”他打断星使的话语。
他期望着面前之人的答案。
“你的直觉一直在提醒你。”星使,或者说他的主人,回答道。
他的主人说的没错,无论是他的梦境,还是最近几个月察觉到的端倪,都证明了这一点。
“但你没有亲口告诉我。”
他固执地想要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不肯让对方就这样含糊过去,俯身下来,盯紧了那双金色的眼睛。
“没有亲口告诉你我的身份,的确是我的错,”那道声音无限温柔,“可以原谅我吗?”
第48章 告白成功 “可是……主人是不能成为男……
带着一丝说不明的情绪, 雪臻回答,“我原谅你。”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从来都没有怨过他的主人, 也根本无法怪罪他的主人。
雪臻犹豫一瞬,随即补充道:“但是你当时对我说——”
“我永远都不会丢下你, ”主人注视着他的眼睛,打断了未尽之言, “我没办法放心你自己一个人回来, 还肩负着如此重要的任务。”
雪臻怎么可能忘记, 主人的任务。
主人在基因瘟疫的剧本中, 发现了世界的秘密, 发现了所有生物和大事件节点都含有“被控制的数据”。
用人话来说就是, 有股莫名的力量在莫名操控世界发展的方向,无论是末日爆发的起因、时间,还是研制药物的成果和关键人物, 都是早就被预先设定好的。
所有的人都像是一场盛大舞台剧中的提线木偶, 上演着早就被安排好的剧本, 说着精心准备的台词,而置身于其中的主人,也不过是最关键的主角之一罢了。
后期主人被其他人背叛, 自己阴差阳错加速了末日的延续, 造成人类的灭亡也是早就设定好的剧情节点。
但终究有一处节点出现了差错,就像一颗细小的螺丝钉,卡住了庞大精密的仪器,让其被迫停止了运转。
上个剧本的结局,应该是主人在酿成悲剧后,因为愧疚自杀身亡。
然而, 事件的主角却没有如剧本所料,反而开始在空旷的末日中,探寻世界的秘密。
那段时间,他的身边只剩下雪臻,在寂静的世界里每天寻找残存的蛛丝马迹,试图分析所有生物中,甚至被保留下来的尸体中的不和谐之处。
很久之后,他找到了来自世界之外的基因物质,同时获得了神明的力量,与雪臻离开了这个荒芜的世界。
他们在各个世界穿梭,漫无目的游览,度过了一段漫长的岁月,直到主人留下的眼睛告诉他们,原初的世界似乎有被重新利用的意图。
重新利用,也就意味着那股力量想要展开新的剧目。
主人对雪臻说,因为自己的能量无法再进入这个世界,所以才要雪臻和新剧本的主角汇合,阻止那股力量。
“所以你用星使的躯壳降落在这个世界,”雪臻拼凑出事件的全貌,“但因为力量压制,失去了记忆。”
“是啊,”面前之人叹了一口气,“真是一段糟糕的经历,再也不想体验失忆的感受了。”
雪臻本应该觉得自己被小瞧了,可是此刻,他却只感觉到被表扬般的欣喜。
真是太好了。
安安大概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提出问题,“如果‘永夜之乱’和‘基因瘟疫’是互不干扰的剧本,为什么雪臻会同时出现?”
“因为在离开世界之前,我就得出了推论,即世界是被循环利用的,‘基因瘟疫’结束后就会被投入下一个‘xxxx’剧本。”他的主人回答,“我不知道‘xxxx’到底是会是什么剧本,那也不重要。”
“我扭曲改造了这个世界中,包括雪臻身上被控制的基因数据,提取纯净的基因留下来做‘火种’,从而强行令两个剧本产生融合,融合点就是雪臻。”
“世界之外的力量拿到被我篡改的剧本,察觉到异常,命令Deepblue旗下的系统追踪雪臻的一举一动,但他们并不知道我也转生到了这个世界。”
……
事情暂时告一段落后,雪臻有些难以适应,或者说,他不知道如何和他的主人相处。
离开会议室后,为了放松被扰乱的心情,他来到一片无人之处,废砖瓦和杂草随处可见。
刚开始他只想散心,走着走着却产生了建造一座冰雪城堡的念头。
以立足点为中心,冰雪凝结生长,向四周延伸出规整的圆形。
雪臻又想到了他的主人,想到首次发现冰雪异能的时候。
他的主人,站在很近的位置,看见他手中的雪花,平静淡然的脸上显露出惊讶。
雪臻当然也很高兴,因为自己终于能够提供帮助了,而不是做一只除了吃吃喝喝睡大觉以外,什么都不会的狐狸。
细细想来,他生命中的全部记忆几乎都与主人有关。
所有的回忆,所有的经历,所有的一切。
晶莹的冰层从他的身旁升起来,铸造成为坚固的承重墙壁,天空中落下雪花。
降雪。
雪臻又想到,第一次发现自己可以大范围降雪的时刻。
依旧是主人陪着他,看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落,聆听每一朵雪花飞舞的声音,呼出银白色的雾气。
“真是一只努力的小狐狸呢,”主人的睫毛沾染雪花的碎片,“雪臻。”
他不满意于对方的语气,“你怎么像夸小狗一样……”
“明显是在夸小狐狸,”对方扬起笑意,“不过狐狸也是犬科动物,四舍五入就算是夸小狗吧。”
他记得当时的自己把头迈进主人的大衣里,没有说话。
至于原因嘛,结合那时的心情……应该是不好意思吧。
据主人说,他算是比较乖的狐狸,在没变成人之前,也不乱咬人不乱叫。
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现在想起来却依旧如新。
雪臻抬头,雪花不再飘落在头顶,因为他已经建好了冰雪的穹顶。
在上个世界,在末日还未结束的时间点,雪臻对主人说过,想要建造童话故事中的城堡,但他却对建筑一窍不通。
于是主人就在空闲的时候,利用权限替他借来相关的书籍。当时借阅书籍并不像末日之前一样方便。
此时此地,身后的冰雪之门缓缓打开,发出细小的摩擦声。
雪臻没有回头,即便不去看冰雪的倒影,即便闭上眼睛,他也知道打开门的人是谁。
脚步声在空旷的城堡里响起,直到对方站到他的身后,揽住他的腰,在冰雪的墙壁之上,映出完美无瑕的倒影。
“我似乎一直没告诉你,”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没按原定的剧本自杀的原因。”
雪臻转过身来,目光落在对方的嘴唇上,继而落在对方的脸庞。
“我必须承认自己想过自杀,”那道声音里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但是最终我没那么做,是因为我无法抛弃你。”
雪臻的瞳孔无意识地缩了缩,“我从未想过会失去你。”
“是啊,所以你才是一切的关键,雪臻。”
接触的地方涌起了过电般的触感,他根本无法描述此时的心情,但他还记得之前自己想问的事情。
雪臻张开嘴,缓缓地问,“还没有恢复记忆的情人节夜晚,你最初想要告诉我什么?”
话音在冰雪的城堡中回荡,视野里是一片冰蓝色。
“你真的不知道吗?”
雪臻感到一丝紧张,而他本不应该是感到紧张的那个人,他听到自己快于平常的心跳声。
“……我应该知道什么?”
他后退一步,忽然不想知道问题的答案了,本想要一个人静静,却迎面遇上主人,实在是措手不及。
然而对方却捉住他的手腕,手指摩挲,带着温暖的热度。
“知道……”主人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我喜欢你。是在情人节可以对彼此说‘喜欢’的那种喜欢,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他的主人甚至贴心地,说清楚关于喜欢的定义。
雪臻垂眸,避开那道视线,一瞬间,他甚至都不知道要如何呼吸了。
而对方也没有催促他,只是静静地等待着答复。
过了许久,他才开口,“可是……主人是不能成为男朋友的啊。”
第49章 舔 主人当然是不能成为男朋友的……吧……
“嘘……”主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不要现在回答我,你可以慢慢考虑。”
他早就预料到了这个回答,毕竟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雪臻是一只感情迟钝到一定境界的狐狸。
要是雪臻立刻答应自己,他才会感到意外。
“考虑多久都可以吗?”
雪臻扬起脸, 倒影落在冰雪制成的墙壁之上,因此他可以清晰地观察到, 那张脸庞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当然可以, ”他微微一笑, “我甚至希望你慎重思考, 不要答应得太快呢。”
他有无尽的时间, 可以等待一个答案, 可以等到末日的终结,可以等到时间的尽头。
当然要慎重思考了,他想。
因为一旦答应, 自己就不会让雪臻反悔了。
雪臻想了又想, 还是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回答。
主人当然是不能成为男朋友的……吧?
一, 归根结底,他是狐狸而不是人,从物种角度来看, 完全不适配。
二, 他从来没考虑过这种事情,关于恋爱,关于在一起,关于做一些更亲密的事情。
三,雪臻完全想象不到,自己和主人做这种事情的情况。他不由自主地, 将爱情电影的剧情套用在他和主人身上,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真的无法想象。
综上所述,主人当然是不能成为男朋友的。
然而,得出这个结论后,他又迟迟无法叙述这些颇具说服力的理由。
直到雪臻像梦游般地,同主人一起走出冰雪城堡后,仍旧没想清楚。甚至越想越乱,一度想到生殖隔离之类奇奇怪怪的地方去了。
他自己又不想生小狐狸,脑子里在乱想些什么呢。
虽然他不知道自己这种变异狐狸多少岁才算成年,但他心里一直坚定自己还是小狐狸,并且这辈子也不想生小小狐狸。
“都说了不着急回答,”主人显然注意到他的异常,“总感觉你在想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被说中的雪臻脚步一顿,“……我什么也没想。”
他才不会告诉主人,刚才自己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呢。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晚餐的时段,如果不是主人来找他,说不定会直接错过晚餐。
他的主人告诉他,自己已经在餐厅订好位置,现在赶过去时间正好。
“只有我们两人吗?”雪臻不死心地问。
“当然了,你还想和谁吃饭?”
和谁吃饭都好啊,只要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们去的是一家很难订到位置的日料餐厅,点好餐坐到位子里后,雪臻的心思不由自主飘到了食物上。
然而面前的主人存在感太强烈,刚转移注意力,就又想起不久之前的告白,继而想起最近看过的电影。
一部恋爱电影,还是一部高度还原了永夜末日的电影。
电影的剧情是,男主觉醒了能够调节人体敏.感度的异能,误打误撞之下,竟然不小心令女主的身体越来越敏感,最后他们在床上,地毯上,浴室里……滚来滚去。
当雪臻看到他们在滚来滚去,并且伴随着高低起伏的声音时,主人进来看到电影的内容,二话没说就把它关掉了。
“不要看R18电影,”主人教育道,“再看我就限制你的账号,改成未成年模式。”
雪臻尝试着把自己和主人代入电影,顿时感到毛骨悚然。
——太吓人了,比面对十沓异界生物都要惊悚。
等到侍应生呈上第一道菜的时候,雪臻才打断思绪,自动自觉地拿起餐具开始品尝三文鱼刺身、鳗鱼饭、寿司拼盘……
雪臻察觉到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然而此时吃饭更重要,所以他也没再乱七八糟地想东想西。
回到逐日庭后,雪臻却又犹豫起来,犹豫着要不要像平时一般,和主人睡在一起。
本来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却因为不久之前的告白而变得奇怪。
睡在一起?
分开睡?
睡在一起?
分开睡?
……
最终雪臻盯上了插在餐桌花瓶里的茉莉花。
他抽出湿漉漉的花,一片片地揪下茉莉花的花瓣。
第一片,睡在一起。
第二片,分开睡。
第三片,睡在一起。
第四片,分开睡。
……
没等他揪完所有的花瓣,主人已经注意到这奇怪的举动。
“你不去洗漱准备睡觉,反而在这里玩花?”
“……时间还早吧。”雪臻找了个敷衍至极的借口。
“已经十一点了,”对方无情地戳穿他的借口,“平时这个时间点,你早就进入滚下床都不会醒过来的睡眠了。”
雪臻:“……”
主人等了他几秒,话音一转,“那我好替你收拾小被子和小枕头,从此以后,你只能每晚睡沙发了。”
雪臻皱眉,“不行。”
岂有此理。
“我突然觉得这么做挺不错,”对方越说越过分,“虽然你变成狐狸后,占地面积不大,但无论怎么说,依旧是占据了一块床上的宝贵的空间。”
雪臻要生气了,“不行。”
他的主人笑得很邪恶,像是一个想要把他赶出家门的恶魔,露出雪白锋利的獠牙。
灯光打下来,他身上的那件睡衣撑起一条流畅的轮廓,吹干的发丝柔顺地垂落至颈肩。
察觉到雪臻控诉的视线后,他微微侧脸,金色的眼瞳滑落眼尾,慢慢地眨了眨眼睛,就好像在炫耀他的胜利。
“小被子和小枕头可以给你放到沙发上,”他得寸进尺,“你的小垫子我就收下了。”
雪臻瞪大眼睛,“你要我的小垫子干什么?”
那可是他最柔软的小垫子,也是变成狐狸后趴着最舒服的小垫子,前段时间主人那次受伤住院,雪臻都刻意记着带到医院里。
他可以不穿衣服不穿鞋子,但不可以失去小垫子。
“平时看你趴着很舒服,”主人仿佛在认真地思忖,“我好奇真的有那么舒服吗,所以想拿来当我的坐垫。”
雪臻:“……?!”
他瞬间将犹豫和乱七八糟的心思抛之脑后,只剩下要保住小垫子的想法。
“我不同意,我拒绝。你太沉了,会坐坏的。”
他的主人认真道,“试试才知道会不会。”
“不行,”雪臻都记不清自己说了多少个不行了,“我才不要搬到沙发上睡呢,我就要睡在你的床上。”
“更何况,”他霸道地补充,“你的床就是我的床。”
“那么你还有十分钟的时间,”主人松口道,“如果十分钟还没在床上,我就抢走你的小垫子,让你再也见不到它。”
这个威胁太有效果了,他飞快地收拾完后,变成狐狸踩着线扑到床上,正好扑到主人的胸口。
“你是不是又踹了我一脚?”他的主人说,“不过既然你现在只是一只狐狸,就算了。”
水晶吊灯的光亮消失,寂静降临。
最近经历了太多事情,一切都仿佛按下了快捷键一般,简直令雪臻眼花缭乱。
忽然有些不习惯少了系统,而关于系统的处置最终还没有定论。
如果自己只是一只普通的狐狸就好了,雪臻想,就不会面对如此复杂的问题了。
比如,和主人谈恋爱的问题。
但如果没有变成人,如果没有掌握冰雪异能,他早就自然死亡了吧,毕竟普通狐狸的寿命很短暂。
五年,十年,甚至二十年,对他和主人来说,并不是多么漫长的时光。
但是对于普通狐狸来说,却是遥不可及的漫长岁月。
所以还是现在这样比较好,能够陪着主人,能够每天吃到不同的食物,能够和逐日庭的人们生活在一起。
黑暗中,修长的手指穿过他的皮毛,落在他的躯体之上,缓慢地摩挲。
他喜欢被人摸,尤其是在狐狸的形态下,尤其是被主人抚摸的情况下。
主人摸他的手法,比其他人都要熟练,也更令他舒服。
雪臻闭上眼睛,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睡意随之上涌,身体仿佛陷入软绵绵的云朵里。
过了不知多久,雪臻已然沉入梦乡,察觉不到另一个人的视线。
自从他拥有神明的力量后,已经不需要睡眠了,睡觉对他来说只是一件可有可无的事情,也可以说是浪费时间的事情。
然而他确实愿意每天陪着雪臻入睡,睡满足足八九个小时。
手指穿过狐狸背部的皮毛,一路向上延伸,落在那双耳朵之上,轻轻地碰了碰。
耳朵只是微微抖了一下,狐狸本人却依旧睡得安稳,闭合的双眼丝毫没有要睁开的迹象。
他轻轻变换姿势,没有惊动对方。
借着黑暗,借着雪臻沉入梦乡的时机,他轻轻地在雪臻的头顶落下一吻。
嘴唇上是柔软毛绒的触感,带着些许痒意和温暖。思考片刻,他张开嘴唇,狐狸毛因此陷入其中。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忽然伸出舌头舔了舔那片狐狸毛。
——柔软的,干燥的,如同冰雪般的。
直到那一小片狐狸毛变得湿润,他才停下自己的动作,身体随之一顿。
果不其然,他的口腔里多出了几根狐狸毛。
雪臻永远不会改变的地方果然是……天天掉毛。
第50章 【。】 人不可貌相啊。
没有了系统, 也就无法预知即将到来的游戏活动,雪臻的生活因此失去了一定的规律。
抱着遗憾的心情,他刻意去看了一眼系统。
对方现在是一串被安安关在虚拟网络中的AI系统, 甚至能查询到“Deepblue”的官方编码。
雪臻只好与他打字交流。
系统:【如果任务失败,我会被降级处理QAQ】
雪臻:【……抱歉, 但我不希望上一个末日的事情重新发生,至少你不会死亡。】
随后他又不太确定, 便补充道:【是吧?】
系统:【我不会真的死掉, 但评级会下降到C。QAQ】
一杯咖啡凭空出现在雪臻的眼前, 冒着浓郁的热气。
咖啡的主人, 也是雪臻的主人问, “于心不忍?”
“没有, ”雪臻摇摇头,“你怎么还喝咖啡?”
他本来是问对方,既然不像以前一样需要工作, 也根本无需睡眠, 为什么还要喝咖啡。
“最近两年养成的习惯很难改变, ”他的主人话锋一转,“这两年与你在一起养成的新习惯也很难改变。”
即便雪臻很迟钝,也听出来对方意有所指。
“哪里有什么新习惯?”雪臻回忆着, “没觉得和失忆之前有什么不同。”
咖啡的气息在空气里散开, 蒸腾着湿润香甜的味道。
雪臻忽然想到,确实有一处很不相同——告白。
以前的主人,可从没说过对自己怀抱特殊的喜欢,也不会让自己考虑做男朋友。
好在主人岔开话题,没有继续深入下去,也没有拐到敏感的、到现在都不知道如何回应的话题中。
“我都忘了告诉你, ”主人轻飘飘地说,“艾德里安就是当时假扮我的人。”
“居然是他?”雪臻从来没怀疑过,“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有些人,”雪臻的话音一顿,又加重语气重复一遍,“真、是、不、可、貌、相、啊。”
比如雪臻身边的这个人,自己拿他当主人,他却……
什么告白,什么男朋友,让自己纠结到现在,太可恶了。
没有选择,只能注视着两人暧昧得冒泡的系统:【。】
它果然就应该,在发现异常的第一时间汇报,而不是没放在心里,一直拖延到大事不妙!
这对吗,这对吗,这对吗?!
游戏主角怎么可以,和吉祥物挂件谈恋爱?
然而,它无声敲在电子屏幕上的“。”被两人彻底忽视,于是——
【。】
【……】
【……】
【……】
“停,”雪臻终于发现了异常,“别敲句号了,你考虑好到底要怎么做了吗?”
【还能怎么办,洛特菲尔昨天还威胁我,如果不放过这个世界,就要用她的强化版异能砍断我,把我变成电子齑粉。】
【我只能退出世界,接受任务失败的结果,在电子档案中多出一个洗不掉的、“任务失败”的巨大污点。】
它飞快地敲下几行打字,紧接着熄屏装作下线的模样。
“系统为什么突然生气?”雪臻不解。
“可能是它磕不动空和派蒙的CP吧,”主人一本正经地解释道,“真是太遗憾了。”
雪臻半懂不懂地点点头,望进面前那双灿烂的眼眸中。
一种温暖的感觉莫名拂上心头。
*
雪臻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维卡,甫一踏足凌乱的实验室,就看到一对散落在旁边的毛茸茸的狐狸耳朵。
雪臻:“……?”
为什么出现了一对毛绒绒的狐狸耳朵?
维卡察觉到雪臻疑惑的目光后,才后知后觉地把那堆可疑的毛绒材料,胡乱地归纳到看不到的角落中。
“那是……”维卡的声音很虚弱,“客人的委托。”
哦,原来是客人奇怪的小癖好。
本不应该再追问,但维卡的反应着实奇怪,似乎刻意隐瞒着不方便让他知道的事实。
很可疑啊,很可疑啊。
越不想让雪臻知道,他就越想知道,主人曾经说这是他与生俱来、符合物种刻板印象的好奇心。
所以他追问:“这位客人,我认识吗?”
维卡的动作一僵,“……不认识。”
雪臻若有所思地想,那就是认识的意思。
他认识的人中,有订制狐狸耳朵需求的人吗?
找维卡做,说明对方想给狐狸耳朵附加额外功能,并且很有钱。
“你告诉我吧,”他直截了当地说,“我想知道这是谁的订单。”
“单主要求我保密……”维卡陷入两难的境地,“我真的没办法透露信息,雪臻大人。”
更可疑了,雪臻想。
激发出来旺盛的好奇心后,要收回去就比较困难了。
既然如此,雪臻有了一个主意,解锁手机翻开通讯录,又在屏幕上轻敲几下。
维卡的手机响起提示音,他打开一看,瞳孔地震般收缩。
【雪臻向您发起转账:xxxx】
【您有一笔待接收的转账】
这笔钱的数目不小,明晃晃的数字不由得令他心神一动。
“告诉我,”雪臻直白地贿赂着,“这笔钱就归属于你。”
维卡的表情变幻,内心中展开了为时一分钟的激烈交战,最终邪恶的那一方占据上风,他决定屈服于金钱的诱惑。
“都是星使大人要我做的……”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他还让我附加一些其他的功能。”
雪臻用来贿赂的钱财源自主人,这笔委托也是主人的,所以实际上,他用主人的钱,贿赂维卡出卖主人的行迹?
“他要你做这些有什么用?”
“我也不知道呀……”维卡回答,“除了狐狸耳朵以外,星使大人还委托我做‘超级软绵绵的宠物垫子’。”
雪臻:“……?”
等再次见到主人时,对方正坐在舒适的椅子里,浏览某个花花绿绿的购物网站,见到他进来,只轻飘飘地向他投去一个无声的眼神。
雪臻开口就问:“你背着我干了什么?”
“嗯?”主人的动作一顿,“你在说些什么奇怪的台词?”
“狐狸耳朵,超级软绵绵的宠物垫子,”他一口气说出来,“难道不是你找维卡订做的?”
“唉。”主人屈起指节敲了敲桌面,“我就知道维卡不靠谱。”
雪臻盯着主人,执着得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在“执着”这方面,对方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很快就在他沉默无声,却富有存在感的注视中甘拜下风。
“好吧我承认,”主人转过椅子面对他,“别那么盯着我。其实我想看你在人形态的时候,戴上狐狸耳朵。”
雪臻不理解,“为什么非要执着于,看我在人形态时露出狐狸耳朵呢?”
“想想MoeMaid咖啡厅,”主人列举道,“想想客人为什么喜欢看兽耳狐狸女仆。”
注意点偏移,雪臻纠正道,“是兽耳狐狸男仆。”
“好好好,”他的主人无意与他争辩,“你难道不想知道,我让维卡添加了什么功能吗?”
在维卡的实验室里,他忘记了这个关键问题,现在主人提起来,便轻易地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你过来我就告诉你。”主人正色道。
雪臻走过去,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搂进怀里,顺着这力道,他坐到主人的大腿上。
“到底是什么功能?”
“狐狸耳朵可以随着佩戴者的心情变化。”
雪臻听出来些许不对劲,“功能……不太方便吧。”
他不会真的要戴吧?
“哪里不方便?”主人越说越详细,“你开心的时候,耳朵会竖起来,心情低落的时候,耳朵就会垂下来,诸如此类的设定。”
“太奇怪了。”他小声地说。
“我想看你戴。”
雪臻一直不理解,人类对于毛绒绒的热爱,对于尾巴和耳朵的热爱,没有毛才会更方便吧,不然夏天真的很热。
但既然是主人的心愿,那就——
“只能在家里戴,”雪臻最终妥协,“只能给你一个人看。”
三天之后,维卡就送来了完成品,用精美的丝绸礼盒包裹着递到面前。
狐狸耳朵很漂亮,只是这手感……
雪臻皱眉,有点太真实了吧,就好像是真的狐狸毛。
不对,不是“好像”,明明就是狐狸毛,而且颜色质感与他的毛如出一辙。
面对着镜子,他把狐耳戴到头顶,几乎与银白色的发丝融为一体。
随着他的心意,这对狐狸耳朵竟然真的抖动了一下,就好像活过来似的。
“果然很可爱,”主人在旁边说,“就像真的一样。”
雪臻转过来,下意识回避那道灼热的视线,狐狸耳朵因此像害羞似的半垂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