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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论文 他难道不是大二的学生吗?

    车稳稳地停在距离洋馆一定距离的位置, 因为再向前没有能容纳车辆通行的道路。

    已经是三月份,天气转暖,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 钻入雪臻的鼻腔。

    其他人踩着小路前进,难免会在行进过程中沾染泥土, 但雪臻却踩着冰雪铺筑的道路,光滑如镜面, 就连一点尘埃也不会碰到。

    洋馆的真容显现在他们面前。

    在黑暗的天幕之下, 深红的墙壁如同凝固的鲜血矗立, 哥特式的尖顶刺破天幕, 阁楼的栏杆上爬满深绿色的藤蔓。

    “啊——”维卡短促地尖叫了一声, “你们看到了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维卡身上, 钟远回到:“你看见什么异常了吗?”

    “磷火,”维卡笃定地说,“刚刚还在原地……转瞬间就消失了。”

    其实雪臻不太理解, 维卡将自己的实验室布置得那么恐怖, 但却惧怕鬼怪之类的存在。

    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 肯定藏有不少游荡的怪物,他们在来之前就做好了准备。

    自洋馆的外围,从里到外, 他们全都仔细清扫了一遍。

    怪物的种类繁杂, 数量要比想象中的少,战斗力却比预计中翻了一番。

    “很奇怪,”星使显然也发觉了,“相同大小、相同品种的怪物,洋馆里的明显要比外界的战斗力强盛。”

    虽然他们仍旧能完美解决掉这些家伙,但耗时要比预估中多了整整一倍, 不仅如此,安安还意外受了皮外伤。

    钟远操控着锋利无比的卡牌,边沿沾着暗红的血迹,见到安安手臂的伤口,停下来掏出随身携带的急救用品,悬空的卡牌四散着掉落于地。

    安安的声音有些不自在,“已经止住血了,不用太麻烦……”

    她们谁也没注意到,掉落的黑色卡牌闪着纯白的光,随着呼吸明灭起伏。

    雪臻和星使解决掉自己区域的怪物后,赶过来,没有注意脚下的卡牌,毫无察觉地踩到黑色的边角。

    纯白光芒陡然大盛,一片刺目的白色刹那间划破雪臻的视野,然后占据填满。

    在他完全来不及思考任何事情前,刺目的纯白像羽翼一样张开,无止境地膨胀蔓延,席卷了他的全部身心。

    他努力地去分辨那白色,模糊地眨着眼睛,扇动睫毛,却只看到一团纯然无瑕的白云。

    那朵白色的云彩飘在浅蓝的天空中,下午的阳光依旧刺眼得令人目眩。

    雪臻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对着窗户,或者说窗外的白云,发呆了整整半个小时。

    扭过头来,笔记本早就自动熄灭,黑色的屏幕上映着他迷茫的神情,手边则是半杯凉透的咖啡。

    他在哪里?

    这是他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

    天哪,雪臻的记忆瞬间苏醒,他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拿起凉透的咖啡喝了一大口。

    他到底在想什么?

    还有不到五天就要交论文,而他只写了个开头。

    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今天要至少赶出2000字,可是——

    他轻敲键盘,调出文档,盯着明晃晃的字数统计——213。

    213个英语单词。

    如果不是在图书馆,雪臻真的想大声质问自己,整个下午究竟做了什么。

    这门课的外教是个严肃的老头,他真的不敢细想自己可能面临的悲惨结局。

    压下心里烦乱的心绪,雪臻推开桌子站起来,循着电脑提供的数据,来到图书馆的倒数第三排书架。

    附近似乎一个人也没有。

    检阅着一排排的书,雪臻最终在书架的上面找到了参考书籍。

    它没有被规整地放进架子里,而是被谁胡乱地丢到柜子上,孤零零地摊开来,独自落着灰尘。

    雪臻的身高可以拿到最顶层架子里的书,却对被随手扔到柜子上的书鞭长莫及。

    脚边正好有一张黑色的凳子,他毫不犹豫地搬过来,踩上去。

    雪臻专心致志地想要拿到那本书,完全没注意到,在他踩上去时,凳子发出了摇摇欲坠的声响。

    手指堪堪碰触到落着灰尘的书脊,没等他用力握住时,脚下的凳子便突然一歪。

    慌乱之中,雪臻急忙想抓住书架,却跌入一个意料之外的怀抱中。

    “这凳子早该扔出去,”一道声音在耳边炸响,“真是太危险了,你有没有受伤?”

    雪臻抬起头,看向这道声音的主人。

    有力的手臂搂住雪臻倾斜的身体,侧身的动作使他整个人绷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略长的黑发垂在深邃的眉眼之上,鼻梁高挺,一双眼睛则是不同寻常的金色。

    雪臻回过神来,那本书籍在掉下来的时候,擦过他的衣服,导致衣服上面全都沾了灰黑的脏污。

    见他愣在原地,对方的语气更加温柔,“雪臻?”

    雪臻急忙退开一步挣脱对方的怀抱,拉开距离,“谢谢,我没事……但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选了和你相同的课,”那人轻轻地眨着眼睛,“你的名字很好听,第一次上课时我就记住你了。”

    “雪臻,”对方再次轻轻念出这两个字,“至臻至善的臻。”

    太狼狈了,雪臻的脸“嗵”地一下变红。

    先是在图书馆坐了一下午,只挤出213个字,接着又差点摔倒在冰冷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还蹭了一身灰。

    更难堪的是,这一切都被不熟悉的同学看在眼里。

    面前的人对他抱以微笑,弯腰捡起掉落的书籍,拍掉上面的灰。

    “顺便一提,”他把书递给雪臻,“我叫星使,很高兴能在关键时刻,救你于危机之中。”

    星使当然不像他一样——上课不听课,每门课拿到及格就可以。

    换而言之,星使完全是他的反面,绩点维持在全院的前几,对所有的人都温柔礼貌。

    雪臻有些困惑,在此之前,在图书馆偶遇之前,他竟然对星使毫无印象。

    但自从第一次相遇,星使的存在感显著提高,或者说,有些太高了。

    比如,对方会主动坐在他的旁边,陪他上外教老头的课,甚至主动约他在图书馆赶论文。

    说到论文,这又是一件令雪臻头疼的事。

    明明他已经上过半学期的课了,但面对论文,面对空白的文档,面对闪着荧光的笔记本屏幕时,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完完全全的空白,就好像他从来没有听过课,没有学过一丁点相关的知识。

    所以当星使主动提出要和他一同写论文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星使早就替他约好座位,靠近一排排书架的地方,周围的人也相对要少一些。

    尽管如此,雪臻还是不知道自己要写什么。

    很恐怖的事情是,他完全记不起一点上课的内容,甚至回忆不起外教老头布置论文时的内容讲解。

    一旁的星使低着头,手指时不时滑过pad的屏幕,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窘迫。

    但是他大错特错。

    就在他如坐针毡之际,对方忽而抬起头,用手中的笔轻轻地点了点他的手背。

    温柔却冰冷的触感令他回过神来,迎上一双熠熠生辉的金色眼眸。

    星使没有第一时间开口,他却觉得对方完全看透了他的内心,看穿了他的脑子里完全容纳不下半点课程的内容,也知晓他敲不出一句完整流畅、没有语法错误的英语句子。

    这一次雪臻的感觉正确,因为星使沉静地凝视了他三秒钟,接着凑近他的耳畔,声音轻缓,“发给我。”

    这三个字完全暴露了他无能为力的事实,但雪臻只觉得解脱,他终于不用再装下去了。

    从内心深处倏尔生出一种奇怪的念头——雪臻觉得自己不应该坐在教室里听课,也不应该在ddl来临之前疯狂赶论文,这不符合他的身份。

    身份。

    这两个字如同微妙的警告,带着黄色底黑色图案的感叹号标志,棱角锋利地滑过心底。

    他的身份,难道不是大二的学生吗?

    强压下凌乱的思绪,他默默地、飞快地将狗啃过似的的论文发给星使。

    星使早就写完了自己的论文,此刻熟练地打开雪臻的论文,在笔记本上删删改改。

    “删删改改”只是一种委婉的表达,事实上,星使删光了他花费半天时间才憋出来的、语句不通的、所有的、可怜兮兮的句子。

    雪臻微微偏头看对方。

    白色的卫衣衬托出流畅的肩颈线条,纯黑色的发尾盖过白皙的脖颈,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星使仍旧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论文,却勾起唇角,露出一个隐晦的笑。

    雪臻收回视线,戴上耳机,随便找了个电影,度过接下来的图书馆时光。

    他们足足坐了一下午,雪臻也看了整个下午的电影,直到星使将写好的、甚至调好格式和学号的论文发给他。

    “你怎么知道我的学号?”他忍不住悄悄问。

    就连他本人都没记住自己的学号。

    ——这又是一件奇怪的事,他已经上了快两年的大学,怎么连学号都记不住?他之前是怎么交作业的,难道每交一份论文,每做一份PPT,都要翻看一遍学生证吗?

    他试图回想这两年的大学时光,却想不到除星使之外的任何记忆,就好像在浓雾弥漫的清晨眺望远方的山脉,除了扑面而来的白雾之外,望不见一点山峦的脉络。

    “上课签到的时候记住的。”星使压低声音回答。

    搞定论文后,已经到了晚餐时间。

    从图书馆的大门出来后,夕阳的余晖散落一地,洒落在草坪上,洒落在道路两侧行人的衣服上,洒落在他们两个人的头顶。

    星使却突兀地停住脚步,雪臻见他没跟上来,也停下来。

    “怎么了?”他问。

    “天空……很奇怪,”星使的表情有点疑惑,“不该是金橘色,应该是深蓝色或者黑色的。”

    “你是在描述晚上七点过后的天空吗?”

    “算了,”星使没再纠结,“别在意,我们去吃饭吧。”

    介于对方不求回报地帮他写完了论文,雪臻也不好意思再让对方请客吃饭,于是先一步提出自己买单。

    星使却忽而一笑,继而又顿住,因为他也不明白这种滑稽的错位感是从何而来。

    视线落在那纤长卷曲、根根分明的睫毛上,望进那双蔚蓝如海洋的双眸,心脏搏动的速度突然加快了几分。

    总感觉,应该是自己请雪臻吃饭才对吧。

    第32章 小说 所以,雪臻是只狐狸。

    星使带他去吃椰子鸡。

    置身于人群之中, 雪臻才找回一些真实感,漫无目的地巡视着周围的环境。

    然而最终星使还是坚持付钱。

    星使的身姿挺拔,舔舔干燥的唇角, “不然总有种倒反天罡的感觉。”

    倒反天罡?

    雪臻的注意力在这个词语上停留三秒钟,接着又毫无阻碍地, 滑向端上来的椰子鸡。

    真奇怪,星使怎么知道自己爱吃什么, 还是说, 对方的口味恰巧和他一致?

    雪臻没有问出来, 星使已经起身弄了蘸料回来。

    星使甚至也给他带了一份调料——酱油、沙姜、小青桔和香菜, 份量不多不少, 恰到好处。

    面前的这个人, 雪臻一边吃一边想,有些过于了解他。

    这本应该令人不安,但他的内心深处却完全生不出警惕的念头。

    热气蒸腾着, 雪臻专心致志投入到面前的椰子鸡中, 模糊的思绪一闪而逝, 宛如漆黑天幕中偶然划过的流星。

    时光飞逝,恍惚间,假期临近。

    但是时间也过得太快了, 雪臻感觉前一天才交过期中论文, 后一天就已然结束了期末考试。

    教学楼大门前的学生来来往往,从远处望去,那些黑白灰的衣服融成一团密密麻麻的、虫豸似的东西。

    下午三点的阳光依旧刺目,热气弥漫开来,令人口干舌燥。

    雪臻站在树下,注视着教学楼门口的人群, 却只觉得像在浓雾弥漫的大海上眺望风景。

    浓密的雾气笼罩身心,他想要尽力分辨那风景,却只看到白茫茫的一团,最后就连自己也迷失在缭绕的白雾中。

    就在此时,手机铃声响起,他麻木地翻出手机,上面显示的联系人是“星使”。

    “雪臻,”熟悉的声音如同水流滑过,“假期结束前的聚餐,要参加吗?”

    他应该立刻答应对方,然而声带却不受自己的控制,沉默蔓延开来,一时间只能听见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雪臻?”星使又轻轻地问。

    “你不觉得这一切很奇怪吗,”雪臻终于说出来,“学校,考试,上课,假期……所有的一切,除了你与我之外的一切。”

    他听见星使意味不明的笑。

    星使反问,“你是指时光飞速流逝,记不得同班同学的名字,甚至找遍社交软件,也只能找到你一个人的联系方式?”

    “等等。”雪臻想要验证他的话,一边保持着通讯,一边翻着手机里的联系人。

    果然如星使所言,联系人里只有“星使”,孤零零地、安静地、黑白分明地躺在列表里。

    “你说的没错,”雪臻心脏搏动的速度加快几分,“该怎么做?”

    “就这么信任我?”

    雪臻微微一愣,因为他找不到问题的答案。

    “总感觉……”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很久之前,甚至追溯到世界毁灭之前,我就一直相信着你。”

    雪臻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世界毁灭之前”,这是什么意思?

    “是这样啊,”星使的声音无限温柔,“我很高兴。”

    末尾的两个字眼,羽毛般的落于耳畔,轻柔却又近在咫尺,羽毛般的触感也同一时间落于脖颈。

    雪臻回过头,看到星使那张俊美的脸,金色的瞳孔灿若朝霞。

    放下手机,挂断通话,雪臻定定地注视着面前的人。

    “我应该邀请你参加聚餐,”星使说,“顺着剧本走暂时没有问题,但一定不要忘记——”

    修长的五指还拢在他的颈间,干燥的触感并不令人生厌。

    雪臻凑近半步去听,距离近到几乎能看清对方眼睛里明灭不定的闪光。

    “不要忘记……这里不是现实。”

    星使继续说,“虽然我还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但总感觉不是第一次失忆,已经熟悉了。”

    雪臻立刻接受了现状,“聚餐是什么时间?”

    “明晚五点,地点我会发给你。”

    这句话就像一条柔韧的纽带,连接完全不同的时间和地点。

    星使的声音似乎还萦绕于耳畔,但是转眼间他已经身处聚餐现场。

    人声嘈杂,热气翻涌。

    雪臻无意识地皱眉,觉得自己完全不适应这样的场合。

    早就想说了,他讨厌拥挤的人群。

    如果能把所有吵闹的人都冻成冰就好了,雪臻想。

    他发誓自己只是随便想想,然而不可思议的一幕却发生在眼前。

    从放在餐桌上的手指开始,冰冷的寒气延展着,凝结成一簇簇晶莹的冰花。

    雪臻猛地抬起手,遏制住脑海中的念头,冰花顿时停止生长。

    赶在别人发现之前,雪臻飞速挪动白瓷盘子,遮住了未消散的冰花。

    他到底是什么人?

    雪臻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好奇自己的身份。

    “不合口味吗?”星使见他迟迟没动,问道。

    雪臻不确定对方有没有注意到一簇簇的冰花,因为星使隐藏自己表情的能力太出色了。

    既然对方没提,他也没有主动说,只是摇摇头,“挺好吃的。”

    餐桌上其他人在喝酒,有叫不出来名字的人劝雪臻一同喝酒。

    星使想要帮他回绝,但雪臻却阻止了,因为他对喝酒这种事完全没有印象。

    星使向他投来不赞成的目光,“总觉得你会后悔。”

    无数或真或假的祝酒辞,蒸腾着漂浮于半空中。

    有人递过来一块青柠檬,他举起酒杯,喝掉半杯兑了橙汁的伏特加。

    真奇怪,似乎没喝多少,就已经尝不出任何酒液的味道了。

    天旋地转。

    是他喝醉了吗?

    想要抬头去看星使,却发现自己早就在盯着对方的脸。

    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在眼皮上,压得他困倦眩晕,周遭的场景模糊成斑驳的色块,就好像印象派的风景画。

    ……

    “雪臻。”

    有人在叫他,但他像是沉在水底,传入耳畔的声音模糊失真。

    “雪臻。”那人又道。

    迷蒙的视野中心是一双流动着蜜糖的眼睛,灿烂夺目的金色。

    “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家。”

    那人又补充,“回我的家。”

    他分不清周围的人,他们像是缥缈的烟雾,像是梦境里灰黑的幻象,像是被操纵的提线木偶。

    ——只除了星使。

    混乱的思绪勉强拼出一个名字。

    场景破碎变幻,有力的手臂却始终环绕着肩膀,雪臻感受到不属于他的体温。

    “热……”

    “马上就到家了,”星使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诱哄,“再忍忍。”

    今晚他滴酒未沾,无比清醒地将雪臻送上出租车。

    车窗外,街道旁的行人如流水涌动,灯光似流火闪烁,鸣笛声透过玻璃模糊地传进来。

    雪臻无知无觉地躺在他的腿上。

    霓虹灯光落在那张完美精致的脸上,神情恬淡安详,冷白的肤色因着暖色调的灯光变得温暖,就连浓密纤长的睫毛也闪着暖光。

    用手背去贴面前的这张脸,脸颊的温度明显要比平时高。

    他却迟迟没有收回手,而是一路向下,手掌紧贴着肩胛骨,只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衫。

    因为自己的动作,这具身躯微微颤抖,睫毛翩跹的幅度变大,但仍旧没有醒过来。

    就好像,他现在可以对雪臻做任何事情。

    这念头很诱人,像是风中摇曳的罂.粟,这具身体在无声地邀请他。

    然而,他想。

    这种程度的抚摸已经在他的道德边缘摇摇欲坠,只要他还有理智,就无法放任自己继续行动。

    至少他不能趁人之危,至少做这种事情的时候,雪臻必须是清醒的。

    这样想着,他没有继续放任自己的举动。

    他的住所离学校不远,即便路上有些拥堵,也只用了二十多分钟。

    一路走到单元门口和乘坐电梯时,雪臻都很配合他。电梯门“叮”地一声开启,雪臻半靠着他来到家门前。

    他掏出家门的钥匙,旋开锁芯,打开灯,将雪臻放到卧室的床上。

    雪臻躺在床上,半睁着冰蓝色的眼睛,眼底是一片迷茫。

    这样看着他,真是太犯规了。

    “我去给你拿水。”他不知道雪臻能否听见,却还是吩咐道,“躺着别动。”

    环视四周,星使毫不意外地发现自己对家里的布局毫无印象,但他还是尝试着想去厨房弄一点蜂蜜水。

    雪臻勉强听清楚后半句话,脑子里一塌糊涂。

    醉酒后的一路上,他都迷迷糊糊地告诉自己——

    千万不要冰冻路人。

    不要冻死别人。

    也不要用冰雪冻死自己。

    此刻躺在柔软的床铺上,身体里却像是藏着一团火,愈烧愈烈。

    热意持续不断,涌入四肢百骸,身体沉重,四肢疲乏。更糟糕的是,他渐渐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权。

    一种诡异的、不受控的感觉席卷了身心,将他卷入最深沉的黑暗,但与此同时,身体却突然变得轻盈,视野转瞬颠倒,陷入一片漆黑。

    盖在身上的被子突然变得厚重,像一张大网似的笼住他。

    这是……?

    发生了什么……!

    *

    星使的动作迅速,端着蜂蜜水回到卧室。

    但就在这短短的几分钟时间内,雪臻却消失了。

    不,不是消失。

    他立刻注意到,床上的被子隆起一个圆润的弧度,并且还在不断变换着角度和大小。

    星使没有细想,上前一步掀开被单,露出藏在其下的——

    狐狸。

    一只毛绒绒的白狐狸。

    那双蔚蓝色的眼眸安静地注视着他。

    白毛,蓝眼睛,消失的雪臻,突然出现的狐狸,难道说……?

    他得出一个不符合常理,却唯一能解释现状的结论。

    他放下蜂蜜水,伸手去摸这狐狸,白色的绒毛滑过指缝,留下微妙的触感。

    “雪臻?”他试探性地叫着名字。

    狐狸的耳朵轻轻抖动着竖起,蓝色的眼眸定定地注视着他。

    嗯,看起来对这个名字有反应。

    所以,雪臻是只狐狸。

    星使轻而易举地接受了这个现实,把蜂蜜水端到狐狸的面前。

    狐狸,或者说雪臻,先闻了闻,接着伸出嫣红的舌头舔.舐杯中的蜂蜜水。

    星使小心翼翼地调整角度,不让蜂蜜水洒到床上,另一只手下意识揉了揉那对纯白的耳朵。

    见到对方没有反抗的意思,他扩大了动作范围,沿着颈项一路向下抚摸。

    等到雪臻喝完,他放下空杯子,简单收拾一番,随后上床睡觉。

    在回来的路上,星使本想着自己睡沙发,让雪臻睡卧室,但现在似乎不用了,狐狸小小的一坨根本不占地方。

    他不知道雪臻明天早上能不能变回人,此时这事也不太重要。

    抱着狐狸,星使缓缓沉入梦乡。

    再次睁开眼睛时,天光已然大亮。

    星使转头看向一旁,白色的一团规律地起伏着,趴在他的手臂旁边。

    没做任何乱七八糟的梦,几乎是刚闭上眼睛,就到了早晨。

    床头柜上仍旧放着空的玻璃杯,一旁的便利贴却飞舞着散落开来。

    他明明记得这叠便利贴放在床头柜最里面,窗户也是关严的,怎么一夜之间全都散开?

    轻手轻脚地起身,他没有吵醒雪臻。

    刚刚睡醒,他的头脑异常清醒,俯下身捡起掉落的便利贴,收拢在一起。

    然而他的动作,却在指尖触及最后一张淡黄色的便利贴时顿住。

    淡黄色的纸张上书写着并不属于他的字迹:

    笨蛋,笨蛋,笨死了。

    洋馆的异常增强了钟远的能力,“小说家”能力作用在你和雪臻的身上。

    简单来说——你们掉进小说里了,快想办法出来!

    要找到属于你们的那本小说,但是钟远也不知晓具体的小说名字和地点。

    快点,快点,快点!

    维卡说的是对的,洋馆真的闹鬼了!

    再不回来我们要被鬼吃了!!!

    第33章 死神来了 面前的这个人又是谁。

    雪臻睁开眼睛, 发现昨天并不是一场梦。

    他有些震惊,但还是摇摇晃晃地撑起身体,映入眼帘的是一团白毛——他昨天枕着自己的尾巴睡得很香。

    不熟悉的身体和陌生的环境, 刚起床的睡意即刻消散殆尽。

    星使恰巧拿着叠好的衣服进来,递到他的眼前。

    “你应该能再变回去吧?”星使的眼中藏着笑意, “你看起来还是有点震惊。”

    他现在是狐狸,怎么能从脸上看出震惊?

    雪臻没有理他, 对方继续说:“有了新进展, 穿好衣服和你说。”

    他还真的能再变成人。

    雪臻合理推测, 昨天是因为喝醉了, 才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昨晚……

    记忆变得模糊, 就好像玻璃上的水雾, 看不分明。

    聚餐,喝醉,星使送他回自己家, 变成狐狸……

    哦对, 还有意外发现自己能够操控冰雪。

    他希望没有发生袭击路人, 或者随手把不明物体冻成冰这种事。

    应该没有吧?

    雪臻回忆刚刚星使的表情,感觉应该是无事发生。

    换好衣服后,星使递给他一张便利贴。

    好多个黑色感叹号刺激着他的神经, 气氛瞬时变得紧张。

    “今早它掉在卧室的地上, ”星使问,“你对内容有印象吗?”

    钟远、维卡、洋馆,还有没透露姓名的留言人……

    视线在黑色凌乱的字迹上滑过,脑子里模模糊糊闪过几道人影。

    “我认识他们,”雪臻的语气笃定,“我应该认识他们。”

    “留言的语气我也很熟悉, ”星使的眸光流转,“这个恶劣的口吻,不是一般的熟悉。”

    “属于我们的那本小说,”他提取着重要信息,“从哪里找?”

    “小说……”星使思忖道,“书,要去有书的地方,书很多的地方。在你醒来之前,我已经将家里都翻遍了,没找到所谓的‘属于我们的书’。”

    “这个世界很大,”雪臻说,“任何地方都可能藏着书。”

    “你应该也有这样的感觉吧,”星使突然岔开话题,“场景记忆不连贯,比如上一秒中还在教室上课,下一秒钟就已经躺在床上睡觉了。”

    “如果用小说来解释,就完全解释通了,因为小说的场景就是不连贯的。小说世界表面上看起来漫无边际,但是我们两个人经历过的场景数量却很有限。”

    雪臻默不作声听着星使的话语,脑中闪过一丝光亮,“所以,我们只需要在已出现的场景中寻找。”

    “教室、聚餐现场、教学楼……”星使一一列举,“还有图书馆,你觉得哪里最可能藏着书?”

    “我们去图书馆。”雪臻说。

    留言中的“快点,快点,快点!”令雪臻不自觉地加快速度。

    听起来外面发生了很糟糕的变化,即使仍旧无法回忆起进入前的记忆,他从内心深处,也不希望出现不可挽回的事情。

    星使的身份是家住在附近的大学生,但没有可供自己支配的车辆,而雪臻根本不知道自己住在哪里——小说里根本没有他回家的场景。

    星使在谈话间就已经打好车,等他们下楼后,黑色的网约车已经停在大门口。

    已经接受这里是小说的事实,但在雪臻盯着陌生司机的背影时,心里还是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感受。

    除了星使和自己之外的人,甚至道路两侧生长的植物和动物,都是虚假的吗?

    如果他们逃出去,这个世界所有的生物会面临什么样的结局,是陷入永恒空白的沉寂,还是就此烟消云散?

    雪臻不知道他的同伴的想法。

    从一开始,星使就表现得从容镇静。

    星使与他一同坐在后座里,身形欣长,穿着的休闲连帽衫流露出一股漫不经心、淡定自若的感觉,就好像他们只是打车去外面吃饭,几个小时后就会回来。

    线条分明的侧脸暴露在空气中,淡薄的阳光透过车窗落于颈间,整个人因此增添了几分温暖的热度。

    车辆缓缓停下,周围的车流也都不再移动,他们似乎陷入交通拥堵。

    已经过了早高峰的时段,今天又不是节假日或周末,按理来说,不应该如此拥堵。

    司机打开窗户,嘈杂的声音涌入车内。

    “黑车先追尾的,后面第三辆车刹车……”

    “这要堵到什么时候……”

    “所以是五辆车连环追尾吗……”

    “……”

    星使揉揉眉心,对司机说:“已经付钱了,我们赶时间先下车。”

    雪臻跟着星使下车,发动机的声音和鸣笛声不绝于耳,热气升腾着,融于早晨的阳光中。

    这是巧合吗?

    雪臻心中疑惑,他们刚要去图书馆,就遇到五辆车连环追尾事件?

    星使像有读心术似的,“大概率不是巧合,步行去学校图书馆大约要十五分钟,接下来走着去吧。”

    星使牵着他的手,带他绕过纷乱的车辆,来到人行道上。

    对方的动作很自然,但雪臻又不是小孩子,不需要牵着手过马路,然而他却没有挣开握着的手。

    “我快熟悉这样的天空了,”星使忽然说,“总感觉出去之后就再也看不见了。”

    高大的建筑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道路旁边,一座挨着一座,鳞次栉比,玻璃窗在明亮的天幕之下反射着刺目的光。

    就在此时——

    “小心!”雪臻高喊。

    一块红砖从天而降,自由落体砸向星使的头顶。

    星使几乎在同一时间发现,急忙向右大步跃出,半跪在地上。

    赭红色的砖块砸在地上发出巨响,四分五裂地散开。

    饶是星使此刻也不再那么淡定了,低声骂了一句。

    “这是真的想让我死在书里,”星使平复心跳,“快走,接下来的每分每秒,我们都会有生命危险。”

    “属于我们的小说,在阻止我们接近图书馆,”雪臻加快脚步,“这也说明那本小说确实藏在图书馆里。”

    穿过学校大门,他们直奔图书馆。

    因为假期临近,大部分学院的期末考试都已经结束,此时校园里游荡的人并不多。

    穿过教学楼,两侧的草坪上微风轻拂,图书馆近在咫尺。

    然而,果然又发生了意外。

    明明没到闭馆的时间,但图书馆大门上却贴着白纸黑字的公告:

    图书馆于xx年xx月xx日闭馆,对馆区进行安全隐患维修,给您带来的不便,敬请谅解!

    两人对视一眼。

    “要怎么进去?”星使看着公告,单手撑墙。

    星使站立的方位正好替他遮住日光,阴影覆盖在他的身上,又落于图书馆的正门前。

    四下无人,一瞬间,就好像世界寂静沉默下来,只有他们两个人是真实的。

    事实也的确如此,雪臻想。

    这个世界是不完善的、粗糙简陋的、不连贯的,而意识到这一点的只有他和星使。

    因为他们才是真实的人。

    是吗?

    真的是这样吗?

    雪臻收敛思绪,绕到旁边的窗户,“我有办法。”

    冰雪绽放盛开,凝结成坚固的利剑,裹挟着凛冽的酷寒。冰剑轻而易举地击碎玻璃,玻璃碎片四散着掉落,发出清脆的声响。

    星使竟然毫不意外,翻窗进入,“非常好用的技能。”

    翻进图书馆后,里面是一片沉闷晦暗的景象。灯全都熄灭,环顾四周,没见到其他人。

    现在问题的关键是怎么找到那本书,他们没有关键词和书名。

    晦暗的图书馆中,星使在他身前,衣服的边角沾上了一小块玻璃碴,晶莹剔透。

    星使忽而回过头来,那双金灿的眼眸熠熠生辉,成为暗沉的环境中唯一的亮色。

    模糊的画面和记忆一闪而过。

    印象里,在原野中,在一栋极高的大厦下,在由他构筑的冰雪中,有人也如这般,回眸看他,一双眼睛闪耀夺目。

    交错的场景如同过山车一般在他的眼前翻滚攀爬,带起耳畔模糊的风声和熟悉的说话声。

    但雪臻仍旧想不起来具体的回忆,他承认,他此时是真的很想记起那些场景的细节。

    这是自从他进入这个世界以来,第一次如此渴望想要知道自己是谁,面前的这个人又是谁。

    “这么多的书,”星使终于开口,“要怎么找,先试试搜索作者‘钟远’?”

    他们在图书馆的电脑上检索“钟远”,居然真的得出了结果。

    雪臻在搜索结果跳出来时,忍不住感叹,“钟远写过这么多书吗……”

    各种各样的、包括插画绘本在内的书,排列整齐地映入眼帘。

    凭借书名和分类,先排除了最不可能的那几本,剩下的则需要一本本确认。

    就在此刻,就在这一瞬间。

    本就昏暗的图书馆更加黯淡,窗外的天空阴沉下来,风暴席卷,就好像有什么不和谐的东西干扰了这个世界的运行。

    而雪臻和星使都知道这个不和谐的东西是什么。

    ——是他们想要逃离小说世界的行动。

    雪臻先是闻到硝烟的气息,紧接着,头顶上的烟雾报警器尖锐地响起。

    摇曳的火光在图书馆内升腾着飞舞,张牙舞爪地燃烧。

    “着火了,”星使叹息,“这简直是在作弊,要赶在书被烧毁之前找到它!”

    第34章 第二次告白 唯一的,无可替代的,永远……

    火势迅速蔓延, 但奇怪的是,没有一个人前来查看情况。就好像,整座图书馆就剩下他们两个人。

    雪臻用冰雪抵抗火势, 但火焰生生不息,刚被严寒熄灭殆尽, 就又从别处冒出来,像是在玩打地鼠游戏。

    星使对照查询得到的藏书位置去寻找, 有好几次, 火焰几乎贴在面前, 只差一点就能烧到他的衣角。

    冰雪总是能够及时出现, 帮他熄灭火势。

    晶莹剔透的纯白, 夹杂着冷冽的寒气弥散开来, 雪雾萦绕在身侧。

    奇怪的感觉再次袭来,似曾相识,断断续续的片段在眼前如流星般闪过。

    如此危机的情况下, 他居然还能分心想些有的没的。

    比如, 围绕在他周身的雪花。

    它们抑制住火焰的灼热, 但胸口却越来越紧,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在缓慢地渗出什么,像要沸腾起来似的。

    一股奇怪的热量从心脏的部位渗出, 缓慢攀爬到他的喉咙。

    ——他好像、似乎、可能、对雪臻动心了。

    但却在如此糟糕和不合时宜的场合, 在生死攸关的时刻,在火焰和冰雪共存的图书馆,在即将崩溃消散的虚假世界。

    他依旧能够维持着高速寻找的动作,一心二用。

    但是他不应该这么做,他到底在想什么,如果因分神导致差错, 导致他们无法回到现实世界,那就成为一个天大的笑话了。

    一本、两本、三本……

    他无法更快了,他从没跑得这么快过,周围的火焰都走了样,如同黑暗中的红色幻影。

    抽出接下来的不知道第几本书,一瞬间,在还没有翻开书页的时候,他就几乎可以肯定,他们费力找寻的就是这本书。

    忽如其来的风自地面吹起,书页哗啦啦地翻动,最终停在某张书写了半面的页数,上面写着:

    【……星使从第二排的架子上抽出这本书,自下而上的风把书翻到有文字记载的最后一页,与此同时,他恢复了掉进这个世界之前的记忆。】

    纷繁的记忆如奔涌的海浪席卷了全部身心,星使回忆起一切。

    所有的记忆。

    失忆后的慌乱,和第一眼看到雪臻的警惕与惊讶。

    末日刚刚降临的混乱街道,怪物鸣叫和人声喧闹。

    雪臻逆着人群,雪白的一团,站在栏杆上,竖着毛绒绒的耳朵背对他,施展冰雪魔法了结怪物。

    洛特菲尔、安安……逐日庭。

    全部的记忆也只有不到两年的时光,其中大部分都是关于雪臻的。

    直到此刻他才知道,即便失去所有记忆,换成另一个人的身份,在一本虚构的小说中,雪臻也始终是特殊的。

    纯白的,唯一的,无可替代的,永远永远会为之心动的。

    “雪臻,”记起这些只需要短短的一秒,他高喊,“找到了!”

    火焰逐渐变得透明,书架也变得模糊,甚至图书馆也在空气中渐渐消散。

    转念间,在雪臻奔向他时,手中的书散发出灼人的热度。

    在雪臻碰触到这本书的一瞬,蔚蓝的眼睛中的迷茫消逝,很显然,他也想起进入这个世界之前的全部记忆。

    冰雪和火焰交织着围绕在身侧,世界在崩塌。

    目所能及的一切,都在火焰的高温中融化变形,化作半透明的果冻状,颜色与生机飞速消散。

    ——唯独除了手中的书和面前的星使。

    星使用力地攥着他的手腕,力气大到像是要融入骨血中,灿金色的眼睛闪着明灭不定的火光。

    他就要站不稳了。整个世界都在坠落坍塌,包括图书馆的地面。

    失去平衡前,下意识地反手抓住面前之人的胳膊,整个世界唯一真实存在的那个人,听到他轻轻地说:

    “我们就要回家了。”

    雪臻望进一片灿金色,星使似乎还有话要说。

    “在这里规则似乎是不生效的,”星使的话语中流露出他理不清的情绪,“我可以说出来,说出那天未能表明的话语。”

    冰与雪勉强还能抵御几分钟,他们只有短短的几分钟。

    每一分每一秒都弥足珍贵。

    星使要说什么?

    “即便失去记忆,即便换了崭新的身份,”星使贴近他的耳侧,“我都能找到你,都会再一次地……”

    ——喜欢上你。

    没有规则的警告,星使本可以顺利地说出来,但是他无法这样做——他只是不能不顾一切地说出这几个字。

    在这种时刻说出来,表明心意,然后呢?

    如果他的猜测没错,那么回到原来的世界,他也不可能和雪臻在一起——即便雪臻答应了他。

    冥冥中,某种东西阻止着他们。

    而且说来奇怪,就在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所谓的“真实”世界也虚假得可笑。

    难道不奇怪吗?他为什么没有早早意识到这一点?

    所有他认识的异能者中,没有一个人是谈过恋爱的,完全没有。

    他们没有恋人也绝对没有结婚,甚至完全没有这种想法,108名异能者中,就这么巧合,都是单身?

    并且都在情人节这天送他巧克力和情书?

    “都会再一次地……?”雪臻在冰雪与火光中,重复他的未尽之语。

    “都会再一次地……陪在你身边。”

    他还是改动了想说出口的最后,也是最关键的部分。

    应该为此满足的,只要雪臻陪在身边,就已经是他想要的了。

    但他想要的却不止这些。

    如果是在这本虚构的小说世界里,他可以顺利成章地表明心意,雪臻也许会接受,也许不会接受。

    是否接受并不重要,或者说,无论雪臻接不接受,他都有相应的应对措施。

    但他们无法生活在一个虚假的小说世界里,即便他们原本存在的末日世界也经不起推敲。

    星使注视着冰雪与火光之中的雪臻,没再说出任何一个字。

    雪臻自从恢复记忆后,就察觉到脑子里像是少了些什么,仔细思考发现是系统。

    试着在心中呼唤系统,甚至它的型号Deepblue,但都毫无反应。

    没有如此适合的时机了,雪臻贴在对方的耳边,保持着一个近到不能再近的距离。

    这种感觉很奇异,明明世界在坍塌坠落,他们两人像风暴中的小舟一般摇摇欲坠,但是心却没来由地安定下来。

    为了维持平衡,对方的手臂从身侧绕过,搂着他的腰,将他固定在身前。

    单薄的衬衫下,滚烫的手掌紧紧地贴着他的肩背。

    整具身躯像是一般浸泡在冰里,一半沉浸在火中。

    “我们所在的世界,末日世界,”雪臻的声音清晰,“是有固定剧情的。不要随心所欲地乱走剧情,这样会被察觉到,也不要……完全按着剧情走。”

    他说的很混乱,但他确实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样,才能更清晰地表达。

    手中的书页翻动,连成一整面足以容纳两人通过的门,这扇门维系着摇摇欲坠的书中世界和末日世界。

    雪臻没再犹豫,和星使一同穿过洁白的纸门。

    ……

    他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许久不见的朋友们。

    “你们躲在厨房?”星使在他的身侧,率先发问。

    安安靠在橱柜旁,手边是一把锃亮的菜刀,“危机都快解决了,你出现的时机真是恰到好处。”

    星使自动忽略了安安的阴阳怪气,询问钟远和维卡才得知情况。

    洋馆中的“鬼”可以放大异界生物和异能者的能力,雪臻和星使踩中钟远被异常放大的能力,掉进了小说里。关键时刻,维卡紧急查阅炼金术法典,逃到厨房制作成功加强版驱鬼盐巴,将“鬼”围困在厨房之外。

    雪臻被刷新了世界观,“原来鬼是真实存在的啊。”

    “准确的说,是一股看不见的不明力量,”维卡小声纠正他们的发言,“可以带回逐日庭研究,但关键问题是,它们无法被现有的容器收集。”

    星使想到书中世界,“鬼怪激发了钟远的异能,我可以尝试模仿它们增幅钟远的异能,把他们关进书里带走。”

    他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结果盐圈里看不见的鬼竟然真的被吸入书中,翻阅书页,还能实时监控它们在书中的动向。

    雪臻几乎整个人挂在他的胳膊上,盯着他手中自动浮现文字的书页,银白的发丝毛绒绒地扎近他的手臂内侧。

    这令他无法避免地回想起在书中世界里,早晨起床,转头看见熟睡的毛绒绒狐狸脑袋的那一刻。

    纯白的,唯一的,无可替代的,永远永远会为之心动的。

    情人节当晚,他或许可以自欺欺人,骗自己说,只是浪漫氛围中突如其来的冲动。

    但在彼此失忆的书中,在时光飞速流逝的虚假世界中——

    他仍旧再一次地,又一次地——

    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银白如绸缎的头发,凉滑的触感倾泻于指缝间。

    忽然想到什么,他微微一笑,“你从来不喝酒的原因,居然是喝醉会控制不住自己,变成一只狐狸。”

    雪臻倏然抬起头,声音里掺杂着几分恼羞成怒,“你酒量也很差劲,喝醉了就控制不住自己撸狐狸。”

    第35章 sweetie “你真是很执着,雪臻……

    自从洋馆回来之后, 雪臻感觉星使对工作的态度不如以往积极了。

    不是迟到早退,只是不像以往那般完成份内的职责后,还马不停蹄地加班加点。

    雪臻当然没有意见, 毕竟他整天无所事事,没有资格评价逐日庭的任何一位在职员工。

    书中世界的剧情历历在目, 他也才意识到,除去构筑冰雪的相关知识, 自己对其余人类义务教育的课程一窍不通。

    星使则不然。

    为什么对方自从醒来就失忆, 却无师自通掌握了大学课程的全部知识?

    “我也不知道啊, ”星使漫不经心地回答, “知识从脑子里自动跳出来了。”

    说话的时候, 星使靠在水晶展柜旁边, 黑色的头发半遮住里面陈列的信物。

    那张脸轮廓清晰分明,线条流畅,发尾垂下来, 像是乌鸦的羽毛扫落白色的衬衫领口。

    展柜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信物, 高低不均, 大小不同,却都整齐地排列着。

    第二层的角落里还放着蚀日蜂的标本,原本是星使送给他的礼物, 由于他没有这样精致奢华的展柜, 那天拿回来之后,就悄悄地把标本放进众多信物之中。

    显然第二天星使就注意到,柜子里多出一个蚀日蜂生物标本,为了放置它,自己还破坏了其他信物规整的排序。

    再次看到标本的时候,它已经被星使默不作声地换到第二层角落处, 等到情人节过后,标本旁又冒出来一捧粉红色的冬雪。

    星使的展柜从不对他上锁,不仅仅是信物柜,雪臻细细想来,似乎是所有的东西,甚至包括工作机密。

    文件啊,档案啊,资料啊……

    雪臻不清楚,是确信他看不懂少说几千字、密密麻麻印刷着小字的文件,还是忽视了他可能泄露逐日庭秘密的情况。

    星使仔细端详他的表情,提出猜测,“你觉得不满意?”

    “不是不满意,”他摇摇头,“只是突然觉得……”

    觉得自己没什么……文化。

    他的主人也是名校毕业,甚至是前脚从学校毕业,还没等面试找到心满意足的工作,就迎来了猝不及防的末日。

    “你想学习写英语论文?”星使见他又沉默下来,提出一个有点离谱的猜测,“真的假的?”

    不可置信的声音传入耳中,小小的、看不见的自尊心无声地裂开一道缝隙。

    他冷哼了一声,“我为什么不能学?”

    “不是质疑,”星使连忙补救,强压下快要翘起来的嘴角,“只是疑惑都末日了,为什么还有人想主动吃学习的苦。”

    雪臻选择用行动证明自己,来到书桌旁,拉开椅子坐下,打开台灯的开关。

    冷白的灯光倏然照亮位于书桌正中间的钢笔和电脑,左手边摆放着几本厚重的图书,右手边则陈列着零碎的摆设和一盆绿意盎然的植株。

    零零散散的摆设中,藏着几片永不融化的雪花,和刻意雕成爱心形状的冰。

    雪花的形状相差无几,但因为都是自己的手笔,雪臻一眼就能认出是在何时何地凝结出来的。

    第一片雪花,是他和星使初遇不久之后。

    指尖滑过冰冷的雪花边缘,思绪飘向一年多之前的时光。

    ……

    那个时候,星使已经完全接受他是一只会施展冰雪魔法,还会说话的狐狸的事实。

    轻而易举解决掉道路两侧的怪物后,他们暂时远离了人群,世界刹那间变得空旷冷寂。

    雪臻当时并不了解这个世界,不知道政府机构的位置,也不知道重要的人群聚集地处于何方。

    他们沉默地走了一段路,短短的十分钟内,先后路过不少尸骸,有人类的,也有怪物的,统一散发着腐烂腥臭的气味。

    历经这种场景,气氛难免有些沉重。

    黑暗的天幕如同牢不可破的巨网笼罩着他们,璀璨的星光却在一片漆黑中闪烁光亮。

    也许是为了缓解氛围,也许是出于雪臻不清楚的其他原因,星使率先打破沉默。

    “我们要去哪里?”星使提出了一个不容忽视的关键问题。

    然而他也无法给出答案,“……我不知道。”

    灿金色的眼睛里首次浮现笑意,“所以其实我们两个人都不知道去哪里,也不清楚路线,但还是默不作声地,沿着未知方向的道路走了十分钟?”

    雪臻:“……是的。”

    眼下的情况正如星使所言,确实有些尴尬。

    星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停下脚步,“本以为你要比我这个,连自己名字都忘记的人强呢。”

    这能怪他嘛,雪臻甩甩耳朵,自从消灭怪物后,就没遇见任何一位路人,也找不到人问路啊。

    “先在路口等几分钟,”星使眺望远方的模糊景象,“四通八达的地方,路人经过的可能性比较大。”

    好吧,雪臻在心里默默赞同,雪白的尾巴擦过对方的裤腿。

    星使又继续说,“你能随心所欲操控冰雪吗?”

    雪臻仍旧没有回答,尾巴轻轻地甩动了一下,雪白的毛在深色的衣料旁格外明显。

    “这是代表‘是’的意思吗,”星使像是自言自语,“如果继续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雪臻收回尾巴没再挪动,目光平视前方。

    “没想到还是一只高冷的狐狸,”在有人经过前,星使似乎不打算闭嘴了,“那你能送我一朵雪花吗?”

    雪臻不想忍受对方的喋喋不休,于是凝结出一片硕大的、晶莹的雪花。

    冰冷的雪花从星使的眼前落下,微风轻柔吹拂,正巧落进星使的手掌中。

    “很漂亮啊,”星使没有如他所愿闭嘴,“似乎还不会融化。”

    ……

    当时,雪臻不曾料想对方能完完整整地,保存这片雪花如此之久。

    记忆中的自己还维持着少言寡语的形象,与现在的形象已经相去甚远。

    现在回想起来,雪臻不知道这种改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启的,他给不出一个具体的日期。

    一年多的时光如流水般逝去,其中一半的回忆中都有着星使的身影,就好像仲夏夜湖畔的一抹微风,带着馥郁的花香,轻轻拂上心头。

    “我再确认一遍,”星使在他的身后,影子散落在书桌之上,“你真的要学习?”

    星使现在的语气,与记忆中没话找话的语气如出一辙。

    “总可以先试试吧。”

    “语法、听力、阅读?”星使列举着,“单纯用书中世界做参考,我感觉你哪项都很差。”

    评价很客观,却也很不留情面。

    “真的吗?”他没有死心。

    “真的,”星使停顿片刻,“是参加四级考试会不及格的程度。”

    末了,星使又轻轻开口,“sweetie。”

    他瞪了对方一眼,“这个我能听懂。”

    “哦?”星使拉长声音,“darling。”

    修长的手指抚摸过他的脖颈,随后是每一寸肌肤,指尖触碰的地方,留下轻柔的触感。

    他没有阻止,于是不安分的手又插进他的头发里,伴随着安稳的呼吸声。

    星使似乎总喜欢玩他的头发,当他变成狐狸时,也总喜欢撸他的毛发,应该是将他的头发当做狐狸毛了。

    “我也能听懂。”分明都是相同的意思。

    “silly goose, ”星使的声音饱含着抑制不住的笑意,“你真是很执着,雪臻。”

    好吧,这个他听不懂,所以放弃了与对方争辩。

    星使又笑,在他身后闷闷地笑个不停。

    有这么好笑吗,可恶。

    星使最终止住笑意,放弃把玩他的头发的举动,坐到他旁边,腿靠着他。

    “先找找视频看呢,”星使正经提议,“我记得逐明学院开设了网课。”

    逐明学院是末日灾后由逐日庭推行重建的,如今已是都市中最大的学校。

    打开星使的笔记本,登录逐明学院的官网,按照指引找到具体的网课地址。星使全程都在旁边看着,脸上挂着挥之不去的笑意。

    用不着转过头看,他都知道星使一直在笑,就好像狐狸学习英语是什么很好笑的事情。

    这好笑吗?

    他微微皱眉,花费了十多分钟才点进网课。

    “你用我的身份注册账号,”星使说,“怎么不用自己的身份注册?”

    雪臻使用的是星使的电脑,自动登录的也是星使的账号密码,出于省事的目的,他根本没注意切换账号。现在整个注册流程已经结束,再修改会很麻烦,也许还需要等待人工审批。

    “忘记了,”他瞥了一眼星使,“你怎么不提醒我?”

    他将小差错归咎于星使。

    那对蔚蓝色的眼睛扫过来,如此近的距离,浅色的睫毛根根分明。

    星使只是稍不注意,就被人霸占账号,还注册了逐日学院的网课。

    “你用我的账号,”星使无奈道,“所有人都以为是我在学习基础英语课程,这可能有点不符合我的身份。”

    星使用词委婉,但他依旧听出了言下之意。

    “你是想说丢脸?”这回轮到雪臻扬起唇角,“没关系。”

    星使:“……”

    确实很丢脸,他是多神经,才会注册账号学习基础英语课程啊。

    第36章 紫藤花 也许他真的不会选择从梦中醒来……

    因为换季的缘故, 雪臻最近掉毛掉得很厉害。

    虽然他有注意,但也没办法顾及到房间的方方面面,比如星使的衣柜, 再比如床单上。

    白毛像蒲公英似的,散落各地。

    虽然清洁人员会定期打扫, 但速度远远赶不上雪臻掉毛的速度。

    “昨天晚上刚拿出来的衣服,”星使的声音里透出无奈, “领口和袖子又沾上你的毛了。”

    “我都怀疑你趁我睡觉, 故意半夜在我的衣服里拱来拱去。”

    这可是天大的冤枉, 他大半夜都在床上睡得死死的。

    雪臻自认理亏, 跑到卧室替对方挑了另一件象牙白的衬衫。

    雪臻用手里的这件做替换, “那你就穿这件嘛, 只是去植物园,也不是太正式的场合。”

    这件衬衫版型挺括,能够很好地衬托出星使的身形。

    星使今天的日程表上只列出“植物园”单独一项任务。

    植物园的所有者是新来的异能者, 换句话说, 就是新入卡池的异能者, 名叫夏目川零。

    夏目川零在末日后觉醒了与植物沟通的技能,顺利成章成为植物园的主人。

    植物园离港口比较近,外面是成片的郊区树林, 清澈的溪流横贯而下, 溪流的名字也是以植物园命名的。

    沿着溪流前行,整段路途中只有他和星使两人窸窸窣窣的声音。

    雪臻扭头看向旁边的人,今早匆匆替对方挑的象牙白衬衫,妥帖地穿在身上,显得星使身姿笔挺,体形修长。

    这件衬衫星使很少穿, 比起白色浅色,他似乎更偏爱深色的衣服,是与雪臻完全相反的喜好。

    璀璨的星光倒映于潺潺溪水中,泛出粼粼波光。

    雪臻伸出手臂,挡住星光的一角,那部分水流的颜色便突兀地黯淡下来。

    “多大的狐狸了,”星使显然注意到他的小动作,“还像小狐狸一样。”

    他收回手臂,“这与年龄无关,再说了,我肯定比你活得久,也比你年纪大。”

    “是吗,”星使的语气听上去很敷衍,“真是完全看不出来呢。”

    最近星使似乎对于惹怒他乐此不疲。

    他突然俯身,半透明的白色飘带慢慢地落于地面,手指浸泡在清冽的溪水中,舒爽的凉意蔓延开来。

    近距离来看,星光似乎也被他捧在手心里。

    雪臻又迅速站起,把手上残留的水珠尽数泼向星使,星使预料到他的动作,却没有要躲的意思,任凭晶亮的水珠洒在身上。

    几滴水珠飞溅到星使的侧脸,沿着线条流畅的轮廓缓慢下滑,剩下的两滴则飞到他的脖颈处,顺着微微露出的锁骨延伸至被衣物遮挡的区域。

    星使的神情微微舒展,抓着他的手腕攥紧,将他拉到身前,凝视着近在咫尺的面容。

    浅色的睫毛像翩跹的蝴蝶翅膀似的颤抖,冰蓝色的瞳孔闪着银亮的光,皮肤雪白,柔嫩的唇瓣却染着粉红,像是春日里即将绽放的桃花。

    他突然将雪臻拉向自己,但却稳住身形,从远处看,就好像雪臻自己撞近他的怀里一样。

    视线肆无忌惮地在这张完美惊人的脸上巡视一遍,没有找到一丝瑕疵,心跳却不由自主加快一拍。

    手腕也这么细。

    如此近的距离,难免想东想西,现下星使只觉得握着的手腕,似乎可以被轻易折断。

    静静注视片刻,只能听见对方清浅的呼吸声,潺潺流水的声音,以及树林中的虫鸣。

    脸庞上微凉的湿意几乎消散于无形,雪臻这时才抬眸望进他的眼睛里。

    雪臻比高挑出众的洛特菲尔还要身形修长,也只比星使自己矮几厘米,但此时此刻的姿势,却像是整个人埋进他的怀里。

    这一幕令他回想起虚假的书中世界,仿若回到只有彼此才是真实的世界。

    一场虚幻的舞台剧,一个角色扮演游戏,一个围绕着他们两人展开的春秋大梦。

    可是此时此刻,他们没有置身书中。

    然而,星使想。

    雪臻在书中世界崩塌前语焉不详的警告,还有情人节当晚无法说出口的言语,令他没办法不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实性。

    这是另一场无法醒来的梦境吗?

    那么,洛特菲尔、安安、维卡、钟远……所有同他朝夕相处的人,难道都只是预先设置好的程序,绑着丝线的提线木偶,亦或是梦中虚假的角色?

    还有雪臻。

    ——雪臻。

    雪臻也只是虚幻的梦境中,偶然遇见的一只狐狸吗?

    如果有人告诉他,只要他愿意,随时都可以从虚幻的梦境中苏醒,代价只是再也无法梦到那只狐狸。

    如果是这样,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否会选择醒来。

    代价若是再也见不到这只狐狸,他冷静地思忖,也许他真的不会选择从梦中醒来。

    手中的触感不似虚假,被他攥住的手腕细腻的皮肤光洁如玉,仿若最杰出的雕刻师巧手打磨的作品。

    “疼。”雪臻微微歪着头。

    他知道对方是小骗子,因为他清楚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力度根本不可能令雪臻感到疼痛。

    雪臻手指上残留的水珠沿着手腕滴落,他忽然放开握住的手腕,转而将凝着水珠的五指包裹在手心里。

    干燥的手心沾染湿意,微凉的触感沿着皮肤接触的部位传递。

    就着这样的姿势,星使粲然一笑,快速伸手在那张脸上划出湿漉漉的一道水痕。

    水珠冰凉凉地滑过雪白的脸颊,又因为重力蜿蜒着滑落,留下一道透明的水渍。

    因为多出的水迹,雪臻微微皱起眉毛,蓝色的瞳孔定定地锁紧他。

    ——他的身影置身于蔚蓝的冰川中。

    “走了,”赶在雪臻要控诉自己之前,星使说,“夏目川零还在等着我们呢。”

    *

    夏目川零是个很温柔的男人,说话的声音也是如此,温婉动人。

    这种温柔并不同于星使的温柔,雪臻在心里默默做出区分,星使所展现的更像是精心包装后的温柔,目的是令对方放下警惕,从而对他心生好感。

    系统冒出来:【夏目川零是最新落地的角色,卖点就是温柔长发男妈妈啦。】

    这座植物园不处于对外开放的时间段,因此一路上都是静悄悄的。

    看到即将盛开的花朵,和几乎长到天上去的藤蔓植物,雪臻就不自主地停留片刻。

    这个时候,星使也会停下脚步,很有耐心地在身旁等待,夏目川零更是如此。

    即便是雪臻,此时也察觉到自己可能拖慢了进度,有些不太好意思。

    雪臻悄悄回看一眼,绿意盎然的扇形叶片从指尖滑过,他直起身体,跟上两人的步伐。

    “那边是观光列车吗?”星使一边走,一边问。

    “是末日之前废弃的观光列车,”夏目川零回答,“我觉得没必要拖走扔掉,只把外观简单改造一番,就留下了。”

    植物园里是一片祥和的安静。

    夏目川零带着他们游览一圈后,就率先告辞。

    “总觉得我留下来,”夏目川零的声音温柔如水,“会给你们添麻烦呢。”

    添麻烦?

    雪臻不解,添什么麻烦?

    明明是他们人生地不熟,需要夏目川零费心吧。

    星使却一脸了然,仿佛早就明白对方话语中“添麻烦”是什么意思。

    等到夏目川零离开后,他问星使。

    “你说呢,”星使的声音在四下无人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果然是一只什么都不懂的小狐狸啊。”

    雪臻:又被莫名其妙地小瞧了。

    他们沿着溪流前行,不远处的凉廊上面挂满紫藤花,一串串地垂落下来,夹杂着绿色的叶片,随风拂动。

    紫藤花啊……

    熟悉又怀念的颜色。

    雪臻无法抑制地想起一双紫色的眼睛,正如紫藤花的颜色,梦幻而美丽。

    那双眼睛的主人却已经不在他的身边了。

    名为孤单的情绪猝不及防地袭来,伴随紫藤花摇曳着,久久无法飘落坠地。

    他们走到凉廊上,星使注意到他的沉闷,“怎么不开心?”

    “没有不开心,”他说,“只是……很怀念呢,这样的紫藤花。”

    距离紫藤花的花期还有一段时日,却不知道它们为何在植物园里提前绽放,无数的紫藤花在他的眼前飘动,连成一片紫色的海洋。

    怀念。

    星使垂下眼帘。

    这两个字仿佛带着锋利的棱角,猝不及防地扎进心头。

    星使真的希望自己没有如此了解雪臻。

    只有那个人,雪臻才会使用“怀念”这个词。

    “在你以前的世界里,”星使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如常,“能经常看到紫藤花吗?”

    雪臻摇摇头,“是颜色,主人的眼睛和紫藤花的颜色一模一样。”

    他已经回避有关这个人的话题太久了,久到他决定不再回避。

    “这样啊,”星使凝视着雪臻,“那我的眼睛呢?我的眼睛会让你想到什么花?”

    雪臻一愣,缓慢地眨眨眼睛,他还真的没想过这个问题。

    金色,灿烂的金色,像阳光那般璀璨夺目。

    然而这双眼睛的主人却没见过阳光,他忽然想到。

    于是思绪从紫藤花上飘远了,飘到灿烂澄澈的金色。

    如同蜂蜜,像是枫糖浆,像是午后池塘里潋滟的水波。

    雪臻认真思考着,“也许是……郁金香吧。”

    “郁金香和紫藤花,”星使觉得自己很幼稚,却还是追问,“你更喜欢哪个?”

    喜欢哪个?

    都是花,都会在春天绽放出美丽的花瓣,散发出馥郁的香气,雪臻无法从中二选一。

    然而那双灿烂的金色眼睛长久地注视他,似乎执着于从他的口中得到答案。

    第37章 约定 “不然……我会难过的。”……

    “我选择不出来, ”雪臻实话实说,“它们都很漂亮。”

    “是吗,”星使的口吻像是在陈述事实, “希望你去下一个世界也会这样怀念我。”

    ——下一个世界。

    “没有下一个世界,”雪臻的视线落于远方, “一切都会在这里结束。”

    紫色的花朵垂落在肩头,白色混合着紫色, 清冷的声音显得有些失真。

    星使静静地注视着他, 在沉静中, 雪臻再次开口。

    “我不会忘记你, 我会记住你, 即便因为意外不得不分开, 我也会同样怀念你。”

    雪臻没有说谎,他不会在非必要的时候说谎。

    从他们相遇到如今,算起来只有不到两年的时间, 但有时, 雪臻觉得他们似乎相识已久。

    这种感觉很奇妙。

    书中的世界也是如此, 他察觉到自己有些太信任星使了。

    即便失忆,即便换了新的身份,也依旧无法改变这一点。

    并且他不觉得, 这是需要改进的错误。

    “因为什么意外分开?”星使的注意力集中于其他的地方, “你会在某天悄悄消失吗?”

    “我不会……”雪臻说,“我不知道,没人可以保证,不会出现意料之外的状况。”

    就像曾经,他以为自己能够永远陪伴在主人的身边。

    紫色的花瓣飘落下来,小小的一朵, 馥郁的微风吹过,打着旋坠落于地。

    流动的微风中,星使却站定在花下,宽肩窄腰,身姿笔挺,脸上流露出似笑似非的神情。

    “无法实现约定,打破承诺的誓约,”星使的声音穿透醉人的花香,和紫色的海洋,“只是因为许诺的人自身不够强大。”

    “只要你不会偷偷溜走,我就永远陪在你的身边。”

    星使的口吻淡然,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像是在感叹花朵的繁盛,唯独不像是许诺一个永恒的约定。

    雪臻分辨不出这是一个玩笑,还是一个认真的承诺。

    他垂下眼帘,“永远,是一段很长很长的时光,可能会长久到令人厌烦,你真的明白永远意味着什么吗?”

    “是的,我知道。”

    星使的语气轻柔,像是在念诵着某种极其重要的咒语。

    花朵迎着辰星怒放,每片花瓣都因为辰星的浸染而变得更加梦幻,如此神秘的紫色,就像是漆黑天幕中璀璨的星河。

    然而此刻,却不如那双澄澈的金色眼眸耀眼。

    “既然这样,”雪臻分辨不清内心涌动的情绪,“就不要违背你的约定,不然……”

    他瞥了一眼星使,又很快地将视线移到旁处。

    “不然什么?”星使的声音里藏着不甚明显的笑意。

    “不然,”雪臻咬着舌尖,“我会难过的。”

    星使轻轻地撩开遮住眼睛的银白色碎发,望进那双明亮的眼眸中。

    温柔的触感如同羽毛。

    根本无需思考要怎么回答,因为答案如同潺潺流水一般,不受控制地流淌出来。

    “我不想让你难过,”星使的手指触及光滑的皮肤,“也不会令你难过。”

    布满紫藤花的凉廊之后,是大片大片的樱花树。

    绚烂的樱花盛开,颜色洁白得几乎有些虚假,在视野中无边无际地延伸。

    “你站在那边,”星使指挥道,“再向左移,不要那么僵硬,自然点,笑一笑。”

    雪臻按照指示站好,露出一个标准的笑容。

    在他不曾注意到的时候,星使像变魔术似的拿出笔和纸。

    “你在学安安吗?”星使无奈地纠正,“笑得太假太阳光了……你还是别笑了。”

    他不轻不重地瞪了星使一眼,收回笑容,疏离冷淡的气息刹那间围拢于周身。

    “你会画画吗?”雪臻质疑。

    他不知道星使有绘画的爱好啊。

    星使漫不经心地吐出一个名字,“她教过我。”

    雪臻好像听过这名字,仔细一想,原来是和夏目川零同时落地的新角色,是一位艺术家。

    合理猜测星使是在刷对方好感度,或者走个人剧情时,顺便学习了些许美术知识。

    但应该也只是皮毛吧,这么短的时间,星使又不是绘画天才。

    星使拿着画笔的模样很认真,他也不好扫兴,只希望对方不要画得太难看,不然他还要想办法,避免伤害星使的自尊心。

    “为什么不在凉廊画?”

    凉廊有休憩的位置,摆姿势也更方便。

    他不想画紫藤花,星使冷冷地想。

    “因为我更喜欢樱花呢,”星使描摹着面前之人的轮廓,“所以才选择这里。”

    樱吹雪。

    突然刮过一阵风,吹乱了所有的樱花,眼前形成一卷用樱花花瓣铺就的地毯。

    头顶与发丝间落下细小的白色花瓣。

    “嗯……”星使看着被花瓣浸染的雪臻,“感觉像婚礼上飘落的白色玫瑰花瓣。”

    婚礼?

    雪臻不曾预料到如此不切实际的想象。

    反正他没见过哪只狐狸会结婚。

    被雪臻怀疑的眼神盯着,星使笑出来,变本加厉地补充,“衣服也是雪白的,也是婚纱的颜色呢。”

    明知道对方是故意的,他却还是不自在地抖抖头上的花瓣。

    “不是只有在婚礼上才会穿白色,”他小声反驳,“我每天穿白色,又不代表天天都在结婚。”

    这句话说出来后,雪臻越想越奇怪,总觉得解释得更乱了。

    所以他又补救道,“狐狸不会结婚。”

    “凡事都有第一次,”星使没有放过他,“真想看你穿婚纱呢。”

    果然越说越奇怪了。

    雪臻不打算直接跳过这个话题,“绝对不会有那么一天的,你肯定见不到我穿婚纱。”

    系统却在这时不解风情地吐槽:【这句话放在二次元里,妥妥是立flag的行为啊。】

    雪臻:【……】

    系统继续道:【何况你还身处二次元游戏。】

    雪臻:【……我讨厌二次元游戏。】

    见到雪臻恼羞成怒的神情,星使心满意足。

    既然世界不让他表白,那么他就不表明心意,绕过这个看上去不可或缺的环节,直接做情侣之间才会做的事情。

    但是雪臻也太纯情了,只是嘴上说说就一副承受不住的模样。

    星使停笔,端详手中的画作,“还是第一次认真画人。”

    雪臻凑过来,看他手中的画。

    寥寥几笔勾勒出雪臻的肖像,头顶的樱花飘落着远去,那张脸上的神情淡漠,如同山巅之上永恒不化的积雪。

    雪臻定定地注视了一会儿,又想起之前自己在MoeMaid的拙劣画作,两相对比,星使比自己的画技高超得多。

    雪臻没有吝啬夸奖,“画得很好看,线条也很清晰,完全不像是第一次画人呢。”

    “现在没有其他工具,”星使说,“等回到逐日庭再泼上些油彩,完成度会更高。”

    他们在植物园逛了许久,不知不觉早就超过预计的时间,直到星使收到来自洛特菲尔的消息。

    简短沟通之后,星使的表情倏然冷淡下来,“接到通知,卓茗潜入了7B Lab,要尽快赶过去。”

    雪臻回望一眼那片梦幻的樱花林,随后跟随星使一同前去7B Lab。

    *

    洛特菲尔早在他们赶到之前,就封锁了实验室,外面还有一批待命的异能者。

    绕过其他人,星使和雪臻进入冲突的中心。

    实验室的空间宽阔,智能门禁系统散发着荧荧的绿光,报警器响着令人不安的蜂鸣声,交替闪烁着警戒的红色。

    洛特菲尔和钟远位于最前面,站在两人身后的是安安,和她们对峙的,则是一位陌生的黑发女子。

    长发如同重笔泼出的墨飘荡在身前,白皙的脸庞上绘着莫可名状的紫色的纹路,平添了几分妖冶之感。

    ——卓茗。

    他们刚进来,就听见卓茗的声音,“我……需要……能量。”

    钟远的表情很复杂,“我……逐日庭可以帮助你,不要把我们当做敌人。”

    “……饿。”

    伴随而来的是无数紫色的蜘蛛,密密麻麻地从实验室的角落里钻出来,朝他们爬过来。

    星使的瞳孔收缩,率先发动反击,接下来的场面令人眼花缭乱。

    洛特菲尔拔出长剑劈砍过去,如同刺破黑暗的一束光,正面迎上卓茗,钟远用卡片将无数的紫色蜘蛛切成两段,安安手中的绿光大盛,“DDoS攻击!”

    刹那间,无数由绿色的小方块们迎上数量可怖的紫色蜘蛛,紫色与绿色交融着,互不相让。

    雪臻凝结出冰剑,目标直指实验室中心的卓茗。

    ……

    卓茗比他们遇见的任何一名异能者,都难以对付。

    也许是星蚀症候群加强了她的能力,直到最后,洛特菲尔用尽全力斩向卓茗,鲜血汩汩地从她的腹部流出。

    钟远的瞳孔猛地一缩,却没有打断洛特菲尔。

    在星使无形的链接加持下,手持神剑的洛特菲尔的能力相当惊人,气势凛然不可撼动,如同降临人间的女武神。

    雪臻粗略估计过洛特菲尔的能力,她是除开星使以外的异能者里,最有可能达到半神实力的人。

    局面已经清晰明了,卓茗经受致命伤后,根本无法坚持多久。

    然而异变突发——

    坚硬的利器从卓茗的身体中生长出来,她的体型瞬间膨胀数倍,所有人都无法及时躲避。

    “小心!”

    安安高喊出声。

    因为这突发情况,离卓茗最近的人陡然变成雪臻。

    雪臻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条粗壮坚硬的、蜘蛛腿样式的东西冲撞出去,胸口遭受闷闷的一击。

    他的身后——

    星使。

    他只来得及控制自己变成一只小小的狐狸,撞进星使的怀里减轻冲击。

    雪臻简直像个炮弹一样被甩到星使的胸前,冲击力带着对方撞破玻璃容器,一同摔倒在冰冷的地面。

    玻璃容器破裂,里面的不明溶液哗啦啦洒了一地。

    天旋地转间,星使的手却牢牢地将他固定在怀里,发出一声闷哼。

    雪臻想从对方的怀里跳出来,却被那只手搂住。

    星使的声音低沉,夹杂着喘息,“别动。”

    第38章 受伤 很甜。

    “别动, ”星使再次重复,“就在这里。”

    雪臻变成狐狸时虽然不重,但长时间压在胸前, 也可能导致呼吸不畅。

    他没有受伤,星使承受了大部分的冲击力, 况且此时对方还垫在他的身下,躺在冰冷的地面之上。

    星使的怀里很温暖, 熟稔的气息包裹着他, 脚下的触感也是温热的。

    不远处, 洛特菲尔他们已经压制住异变的卓茗, 战况看上去不需要担心。

    所以说, 雪臻真的讨厌近距离搏斗, 完全不占优势,还会像这样被轻飘飘地击飞出去。

    简直有点……丢人。

    星使的呼吸声变重,耳畔的声音无法忽视。

    直觉告诉他不对劲, 而星使除了让他别动之外, 也没再说出任何一个字。

    他抬头去看星使的脸, 轮廓清晰的下颌线占据了大部分视野,之下则是裸露出来的两条锁骨,随着呼吸平稳起伏。

    星使忽然握住他的一只爪子, “……你要做什么?”

    即便没有盯着他, 星使也轻而易举地,看穿他想要跳下去查看状况。

    “我……”

    没等雪臻说出完整的句子,星使就扼住他的脖颈,“别,会弄脏你的毛。”

    显然是随便找的借口。

    战况如此激烈,谁有空关心会不会弄脏自己的毛啊。

    然而星使稳稳地扼住他的咽喉, 手指在皮毛中巡梭游移,令他不再想要动作。

    将头转向另一侧,场地的中心,卓茗被围困其中,洛特菲尔他们的行动已然接近尾声。

    “很疼吗?”雪臻忽然问。

    星使沉默了一会儿,缓声道:“原本是疼的,但你趴在我怀里,就没那么疼了。”

    这话说得好没道理,他又不是止疼剂。

    这样想着的时候,安安赶过来,刚准备弯腰蹲下来,就听见星使的声音,“别碰那液体。”

    玻璃容器中流溢出来的不明液体,汇聚成一滩小水洼,星使就躺在其中。

    雪臻和安安皆是一愣。

    ……果然是有问题。

    安安小心翼翼地扶起星使,没有让自己沾染液体,雪臻轻轻地落在干燥冰冷的地面上。

    雪臻一眼便看见星使背后的伤,伤口处还泛着水光。

    安安的声音沉下来,“我送你去医院。”

    *

    洛特菲尔负责全权处理卓茗,星使畅通无阻地搬进逐日庭的附属医院。

    经历一系列繁琐的检查后,星使最终还是住进病房。伤口的位置有些尴尬,导致他根本无法躺下来。

    经过鉴定,实验室的溶液是有腐蚀性的,当时玻璃扎破星使的后背,再添上这溶液,难怪星使表现异常,如果换作是雪臻,早就疼得不顾形象大叫起来了。

    雪臻全程陪着星使。

    并不是陪护,因为他几乎什么事情也没有做,大部分时间只是静静地坐在床边。

    病房里的人来来往往,桌子上很快摆满了鲜花水果,还有各种奇奇怪怪的、在无聊的时候可以用来解闷的玩意。

    雪臻恨不得变成狐狸躲进床底,这样就不用面对探望的人们了。

    他真的很不擅长这个。

    星使却只是笑,“都知道你是狐狸,所以你完全不用说话。”

    狐狸有社交豁免权吗?

    雪臻点点头,觉得对方说的有道理。

    该来的人都来遍了,最终病房里安静下来,只留下他们两人。

    病房在二层,窗帘半掩着,阻挡住微弱的星光。

    雪臻悄悄瞥向对方,他也真的不擅长照料病人,不知道这种时候应该做些什么。

    星使的神情恹恹,唇色淡薄,看起来确实符合病人的身份。

    嗯……总觉得不能就这么坐着。

    于是他将目标瞄准桌子上的果盘,里面盛放着各种各样的水果,旁边还摆着一把锋利的水果刀,刀面反射出模糊的影子。

    那就削个苹果吧。

    雪臻拿起水果刀,专心致志地对付手中红润的苹果。

    星使挑眉,没有发表任何意见,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拙劣的表演。

    还没削到半圈,他的工作就已经进展不下去了,也没人告诉他削苹果是个技术活啊。

    星使主动提出帮助,“需要我帮忙吗?”

    这是一个诱人的提议,但是让病人帮自己削苹果,也太丢脸了吧。

    所以他仅仅犹豫了两秒钟,就拒绝掉对方的帮助。

    他倒不至于弄伤自己,但经过一番加工,苹果的果肉已然变得坑坑洼洼、惨不忍睹,至少他自己是无法下咽的。

    雪臻:“……”

    怎会如此。

    事已至此,他也没办法硬着头皮把苹果递给星使,毕竟这苹果他看着都嫌弃。

    是应该装作无事发生扔掉苹果,还是……?

    脑中的思绪交织,还没等他做出决定,就听见打破安静的笑声。

    此时星使的笑,很难不令他认为是嘲笑。

    雪臻:“……不许笑。”

    星使的胸腔在振动,“我又没有笑你。”

    谁会相信他没有在嘲笑自己啊。

    最终还是星使替他解围,“把窗户打开吧,有些闷。”

    雪臻松了一口气,放下水果刀和棘手的苹果,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接着打开窗户,露出缝隙让风吹进来。

    自窗外望去,楼下几乎没有人,所有的事物都沐浴在星光之下,静寂无声。

    等他回到原位,才发现星使接替了他的工作,拿起水果刀削着另一颗苹果。

    星使的动作游刃有余,流畅完整地削掉红艳的苹果皮,留下光洁平滑的果肉。

    两相对比,被他放在盘子里的苹果看起来更加惨不忍睹了。

    星使是十项全能吧,雪臻疑惑地想,怎么感觉他精通世界上的全部事务。

    也许除了操控冰雪这项能力,雪臻默默补充。

    此时就算对方告诉他,自己还会弹钢琴、拉小提琴、甚至开拖拉机,雪臻都不会惊讶了。

    星使的动作飞快,完全看不出来是需要他人照料的病人。

    “给,”星使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他,“吃吧。”

    雪臻还以为星使是给自己准备的苹果。

    “其实那个苹果……”因为那坑坑洼洼的表面,雪臻有些难以开口,“是我要给你的。”

    但他还是接过苹果,在星使的注视中咬下一口。

    很甜。

    “我知道啊,”星使勾起唇角,拿起坑坑洼洼的苹果,“所以我才要吃。”

    他以为雪臻会调侃一句,实际却完全没有。

    星使似乎对手中的苹果很满意,毫不犹豫地咬下一大口,“很甜。”

    ——完全一致的评价。

    虽然星使人在病房,却也没耽误工作。第二天雪臻暂时离开医院,回到逐日庭帮他拿工作需要用的东西。

    逐日庭的顶层房间保持着他离开前的模样,只是少了些许生活的气息。

    雪臻每收拾一件物品,就在清单上划掉一道,检查一遍确认没有遗漏后,打开房门,却犹豫着没有马上离开。

    最终视线落在角落里毛绒蓬松的垫子上面。

    思考片刻,他一并将垫子装进包里,才锁好门转身走向电梯。

    这是雪臻最喜欢的垫子,最喜欢的具体含义是,每次变回狐狸,都喜欢趴在上面睡觉。

    昨晚不太习惯住在陌生的环境里,或许用上垫子会睡得更舒适吧。

    回到医院,星使拿到电脑后,最先做的事情就是开视频会议。雪臻在旁边听着,却总没办法集中注意力。

    星使只是偶尔看他一眼,看见那空茫的蓝色眼睛,就知道他的脑子空空。

    雪臻断断续续听了一会儿,主题大概是如何安置卓茗,整个流程冗长繁杂。

    会议的间隙,星使压低声音对他说,“来这里。”

    星使指的是自己的身边,就算不用脑子想,他也明白是让他变成狐狸趴在旁边的意思。

    雪臻却没有同意,无声地摇摇头。

    那双金色的眼眸锁定了他,比了个口型——“疼”。

    雪臻:?

    自己变成狐狸趴在他的旁边,就能止疼吗?

    没等他问出来,星使就抢先一步,微笑着点点头。

    雪臻:“……”

    这是什么原理。

    雪臻合理怀疑这是胡编乱造,却还是决定顺应病人的意愿。

    要不是对方还躺在病床上,他才不会这么轻易屈服呢。

    从逐日庭带过来的小垫子起到了作用,雪臻把垫子平放在床上,变成狐狸跳上来。

    他小心翼翼地没有让自己暴露于视频会议中,避免星使的镜头里突然多出条狐狸尾巴。

    甫一跳上床,尾巴就被一只手捉住。

    可恶。

    尾巴是全身上下最敏感的地方,偏偏星使最喜欢玩这里。

    身体一僵,却没有甩掉那只手,任凭手指捋过光滑的皮毛和蓬松的尾巴。

    星使是病人。

    星使是病人。

    星使是病人。

    他默默念了三遍,才安静地趴下来,尽力忽略掉那不轻不重的抚摸。

    雪臻嗅到医院的味道,听见会议中传来的、略显失真的声音。

    还好他带了垫子,这是今天最正确的决定。

    星使见他睁着明亮的蓝眼睛,没有要睡的意思,于是顺手投喂着巧克力和葡萄。

    巧克力是他喜欢的味道,星使递到嘴边一颗,他就吞下一颗。

    最终,其他人探望星使拿来的巧克力,都进入了雪臻的肚子。

    第39章 夏日海岛 “你为什么会突然认为,这是……

    在整个住院期间, 雪臻每天睁开眼睛,都能在桌子上,甚至是窗台上, 看到焕然一新的、排放整齐的鲜花礼物。

    一整天过去后,他都不知道送礼物的人是谁。

    星使的伤口看上去很吓人, 其实没有伤到致命部位,所以只住了半周的时间。

    系统跳出来:【1.5周年即将到来, 主题当然是必不可少的夏日海岛啦。】

    雪臻忍不住吐槽:【二次元游戏中的大部分时间, 难道都是庆祝周年吗?】

    【当然啦, 刚开服没过多久就会迎来0.5周年, 接下来就是最隆重的1周年、1.5周年、2周年……甚至10周年, 如果真的能迎来10周年, 还会被封为二游界的“传奇耐活王”。】

    雪臻:【。】

    二次元游戏永远绕不开的主题——夏日、海滩、泳装。

    【没有阴谋与怪物,也没有危机和欺骗,在夏日海岛中留下快乐的回忆吧!】

    值得一提的是, 因为游戏的特殊性, 此次活动特意加入了可以人为制造太阳布景的幻术师。

    出海的一行人中, 除了洛特菲尔、星使和幻术师以外,还有几名陌生的异能者,至少在雪臻的回忆里, 彼此之间不曾交流过。

    雪臻却不像其他人那么期待。

    虽然他没露出厌烦的表情, 星使却立刻发觉了。

    星使的声音融入海风,“我以为你会期待来海岛玩的。”

    幻术师在船头调动着能力,制造出阳光的幻象。

    星使就在这样明媚的阳光中,靠在甲板栏杆旁,靠在他的身边。

    “我,”雪臻没有隐瞒的意图, “晕船。”

    “我都不知道……”星使的神色瞬间发生变化,“你怎么还站在船尾,难道不会更晕吗?”

    凉爽的海风拂过脸颊,他转脸去看星使,看到那不赞同的神色。

    “嗯……”

    刚来到甲板上的时候,雪臻还没有头晕,站的时间久了,等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应该是晕船了。

    眩晕并不严重,反而可以令他放空大脑,什么也不用想。

    再之后,星使就神出鬼没地找到他,靠在他的身旁。

    “我陪你回船舱里,”星使坚持,“我带了晕船药和耳塞。”

    星使握住他的肩膀,突然其来的触感令他将注意力集中于此。

    据他所知,无论是坐车还是坐船,星使都没有出现过任何晕车晕船的症状,但奇怪的是,他却依旧随身携带着这些物品。

    那么是给谁准备的?

    没想到星使真的如此细心,把其他人可能出现不适的情况都考虑进来了。

    没有坚持留在这里的理由,雪臻顺从地点点头,沿着原路返回到船舱。

    躺进柔软的床铺里,一摇一晃的感觉却更加清晰,像是在摇篮里,随着波浪与风上下飘动。

    雪臻闭上眼睛,却仍能感受到星使的存在,如此强烈,如此明晰。

    周围静悄悄的,只有他们两个人在船舱里,屏蔽了其他人的声音和动作。

    “要睡一会儿吗?”星使轻轻地问,手指滑过他的脸庞,随后移开。

    仍旧有些轻微的眩晕,但并不致命,在可以承受的范围内,只是比起这眩晕,偶尔停落在他的肌肤上的手指,才更令他烦扰。

    他说服自己,这只是突如其来的困扰,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星使总是这样做。

    但是,如同喷泉般的,从心底冒出来一道微弱却不可忽视的声音:你不觉得星使对待你的方式,越来越奇怪了吗?

    这变化并不是从今天才出现,他甚至不知道这种改变具体从哪一天开始。

    然而此时,比起思考这种一时半会理不清的困扰,他的确更想要睡觉。

    也许醒来之后,困扰就能像泡沫一般消失殆尽。

    于是他依旧闭着眼睛,点点头。

    星使的声音远去,衣物摩擦的声音,起身的动作……一切都归于沉寂。

    伴随着船身的微微摇晃,伴随着寂静,他缓缓沉入梦乡。

    ……

    世界走到了终点,时间不再富有意义,白昼与黑夜交替,无边无际的原野和云雾缭绕的远山,构筑延展为单调不变的风景。

    数不清到底过去多长时日,直到某天,消失了整整一个白天的主人回来,神采奕奕。

    主人回来的时候,他正搭建着各种各样的冰雕,甚至筹划着在一大片空地上建造城堡。

    听见脚步声,他回过头来,果不其然撞进一双紫藤花般的眼睛里。

    当然是主人啦,毕竟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其他人了,要是转头碰见一位陌生人,才真的是鬼故事。

    明明是朝夕相对的面容,一贯漫不经心的微笑,但雪臻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一种源自心底的直觉。

    雪臻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它曾经多次救过自己的命,如果感觉哪里不对劲,那么有80%的可能,他的感觉都是正确的。

    “为什么这么看我?”主人来到他的面前。

    距离缩短,雪臻仔细地凝视着眼前的面庞,果然找到了异常的源头。

    他脱口而出,“你的眼睛……”

    那双紫色的眼睛温柔如常,但右面的那只眼睛显然黯淡了几分,像是稍稍褪色的紫藤花。

    “果然骗不过你呢,”主人的声音里透露出点遗憾,“应该再晚一些回来的,还没有长好。”

    他微微愣住,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他的主人也知道,如果得不到问题的答案,他大概会一直一直追问下去,反正他有数不尽的时间。

    他的主人告诉他,他把自己的右眼埋在了世界的深处。因为只有不到短短一天的时间,新的眼睛还没有完全长好。

    “很疼吗?”雪臻忽然问。

    主人沉默了一会儿,缓声道:“原本是疼的,如果你给我吹吹,就没那么疼了。”

    这话说得好没道理,他又不是灵丹妙药。

    虽然这样想,但雪臻仍旧按照对方所言,凑得足够近,轻轻地向那只未长好的眼睛里吹了一口气。

    浓密的睫毛抖动着,紫色的瞳孔忽而收缩又舒张。

    “止疼效果很好呢。”

    再后来,没过多久,主人打算离开了,因为这个世界除了他们两人之外,已经不存在任何人了。

    更重要的原因是,脆弱的世界已经承受不住神明逸散的能量。

    神明当然指的是主人啦,雪臻还远远不够格,大概只是半神的境界吧。

    这半神的实力多数还是源自于主人。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雪臻是狐狸,同鸡犬大差不差,也跟着一起升天了。

    走入通往崭新世界的道路前,雪臻最后回望一眼,陪伴了他无数岁月的世界。

    温柔的风席卷过来,带来无尽缅怀的气息。

    应该不会再回来了吧,雪臻的心里有些空落落的,还未曾离开就先怀缅着这一切。

    “也许会再回来呢。”

    主人的话音伴随着微风吹进耳畔,像是某种注定会实现的预言。

    “嗯。”

    雪臻不再犹豫,跟随面前的身影一同离开,将整个旧世界抛在身后。

    ……

    但是雪臻不曾料想到,自己竟然会晕传送,抵达新世界的瞬间,天旋地转,差点就要站立不稳。

    他想都没想,立刻变成狐狸钻进主人的怀里。

    “是我考虑不周了,”主人的声音里含着歉意,“下次应该随身携带晕车,或者晕船药。”

    头晕的感觉仍在持续,天与地似乎在晃动,伴随着某种奇异的韵律。

    直到——

    “下船了,雪臻。”

    他睁开眼睛,对上一片澄澈的金色,闪动着如同蜂蜜般的光泽。

    “我……睡了多久?”

    他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的对话和内容还残存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不到一个小时,”星使回答,“渴了吗,海岛上有新鲜的椰子和西瓜。”

    雪臻舔舔嘴唇,心脏像是浸泡在酸涩的柠檬汁里似的,沉甸甸的。

    这份沉重的心情,与夏日海岛太不搭调了吧,雪臻想。

    不仅仅是这份与夏日海岛完全相反的心情。

    他只是觉得,夏天太不适合他了,海岛太不适合他了,泳装之类的,更加不适合他。

    是的,泳装完全不适合他,雪臻再次强调。

    【虽然你不是卡池角色,这次大活动也罕见地给你更新了泳装立绘。】

    雪臻宁愿自己在游戏中,永远保持单调的立绘。

    区别于其他异能者的泳装,他的泳装是别具一格的、蓝白相间的水手服。

    狐狸会游泳,但他是不喜欢游泳的那种狐狸。

    蓝白的配色清透,衣服也很合身,不用猜就知道是星使准备的。原剧情中可能没有提及,但只有星使如此熟悉他的身材尺寸。

    镜子前的雪臻,瞳孔与领带的颜色完全一致。

    浅色的睫毛在透过窗户的人造阳光下,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眼尾狭长,纤长的脖颈下是两条分明的锁骨,薄薄的短袖配着白色短裤,露出修长光洁的双腿。

    星使绕到他的身后,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霎时,身体不由自主地一僵。

    最近他对星使的身体接触尤为敏感,或者说……在意。

    “我帮你系领带吧。”

    伴随着话音,星使的双臂很自然地绕到他的胸前,灵活地系着水手服的领带。

    如此亲近的举动,放大了心中异样的感觉。

    星使垂下眼帘,动作轻快,雪臻根本分辨不出来对方的心思。

    “我会学习怎么系领带的……”他强压住乱七八糟的思绪,“就不用麻烦你了。”

    “麻烦?”星使掀起浓密的睫毛,似笑非笑地瞥向镜中的他,“你为什么会突然认为,这是在给我添麻烦?”

    第40章 愉快 “直到你因为我的存在而感到愉快……

    雪臻回答不上来。

    那双锐利的金色眼眸凝视着镜子里他自己的倒影, 似乎想要从中寻找异常的蛛丝马迹。

    但最终,星使没有继续追问。

    又替他调整了领带的角度后,星使对他说:“下船吧。”

    雪臻远远地望到海边。

    潮湿且温暖的海风吹起发丝, 遮蔽视野,他听见海浪拍击沙滩的声音, 像是富有韵律的曲调,送来海水清新的味道。

    幻术师的能力具有局限性——无法对处于幻术中的人造成任何伤害, 因此完全不用担心, 长时间置身幻术中是否有后遗症。

    其他的异能者早就先他一步去到海旁, 只有他, 磨磨蹭蹭的, 半天才从船里出来。

    然而他发现自己并不是最后一个, 因为星使在等他,沉静地回过头,对他露出一个不甚明晰的笑。

    即便是夏日海岛, 也应该有活动剧情的吧, 星使怎么还没开始走剧情?

    地面是略微倾斜的下坡, 他陷入了白色的沙砾中,扬起的风吹起沙子,小腿上瞬时沾上细腻的白色。

    雪臻慢慢地走到那人面前——这片沙滩上唯一静静等着他的人。

    “我甚至以为你又在船里睡着了, ”星使的语气里却没有抱怨, “雪臻。”

    “嗯,”他不否认这一点,“但你还在等我。”

    星使沉默了,视线落于他的身上,沉静无声地。

    他们缓慢地并肩走着,留下一串松散的脚印, 海风令它们模糊起来。

    这个地域就是用来海岛度假的,只是现在没有对外开放。

    海水与沙滩衔接的岸边,散落着沙滩椅和遮阳伞,雪臻率先找到合适的地方坐下,星使跟着坐在旁边。

    “你好像不太开心呢,”星使说,“难得的合法假日呢。”

    “那是针对你而言,”他纠正道,“我又没有工作。”

    并且他不是不开心,雪臻继续在心里默默纠正,只是有点迷茫,或许是因为刚刚的晕船,或许是因为梦的内容,又或许是因为……星使。

    他不知道星使到底想做什么。

    “也许你是饿得不开心,”星使胡编乱造,“我拿些夏日必备的饮品和餐食过来。”

    他才不是饿得不开心呢,雪臻有点小小的不高兴,谁会因为两个小时没吃东西就不开心啊。

    但是他没阻止星使的动作,毕竟——

    嗯……他确实想吃东西。

    星使带着满满一大堆食物回来,全都摆在木制的餐桌上。

    椒盐皮皮虾、水果吐司拼盘、草莓松饼、海胆、刚开好的椰子……

    雪臻帮着将食物铺满整个木制餐桌,各种食物混杂的味道扑面而来,夹杂着海水清新的气息。

    洛特菲尔他们集中在靠海的位置,泳衣早就浸满了海水,大声地打打闹闹,时不时还闪过一丝异能发动的光芒。

    只有他和星使,还是浑身干燥地坐在这里,共享着美味的大餐。

    似乎听到他内心的想法,星使喝了一口椰子汁,“不管他们了,我们两个偷偷吃完,再去海边玩吧。”

    在系统的耳濡目染之下,雪臻也逐渐熟悉了二次元游戏的套路。

    这种卡池角色都聚在海边玩水的场景,大概率会被用作夏日活动的游戏CG吧?

    星使身为游戏主角,这种时候却远远躲开,真的不合常理吧。

    虽然雪臻暗示对方可以在一定范围内打乱剧情,但也不必用在这种场合啊。

    “你在想什么?”星使一面吃着海胆,一面问,“盯着我发呆了这么久?”

    “……没什么。”

    星使慢慢地勾起嘴角,心情好像很愉悦。

    搞不懂。

    雪臻不再想东想西,埋头专心致志地享用午餐。

    虚构的阳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移动,如果不是躲在巨大的遮阳伞下,雪臻一定会被烤干。

    吃掉最后一块松饼后,雪臻心满意足,浑身舒畅,星使提出沿着海岸线逛一圈,他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海水是澄澈的蔚蓝,清透明亮,海浪不知疲倦地冲击着沙滩,偶尔留下几个闪亮的贝壳。

    “你怎么一直陪着我啊,”他和星使沉默着走了一会儿,忽然问,“都没有和洛特菲尔他们……”

    星使是万人迷主角,是整个游戏世界的中心,但从下船开始,就非常刻意地陪着雪臻。

    “除了洛特菲尔和我之外,”星使似乎早就等着他的问题,“你和其他人都不太熟悉吧?”

    “嗯。”

    星使如此细心,考虑到这一点并不奇怪。

    “但不仅仅是这个原因。”星使又说。

    雪臻弯下腰,捡起被海浪冲刷到沙滩上的贝壳,丢回海里,“还因为什么?”

    “因为……你不开心啊,”星使的声音温柔缱绻,伴着海风轻轻地送入耳畔,“我想陪着你,直到你因为我的存在而感到愉快。”

    心头仿佛被某种温暖的东西划过。

    那双明亮的金色眼睛如此闪耀,近在咫尺,无法忽视。

    星使又继续说,缓缓地,“因为我不想让你难过,也不会令你难过。”

    他毫不费力地从记忆中找到这句话,那天在植物园中的承诺。

    雪臻无意识地咬着舌尖,因为他真的想不出来要如何回答。

    是笨拙地岔开话题,亦或是就此沉默?

    纷涌的思绪刹那间如脱缰的野马,在脑海中奔腾,徒留下一片茫然的空白。

    “……谢谢。”

    说出这个词的时候,雪臻差点咬到舌头。即便他是一只情商很低的狐狸,也觉得根本不合适。

    没等他想办法补救,耳边就传来星使轻轻的笑声。

    他竭力控制自己,没有去看对方此刻的神情,脸上泛起热意。

    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他俯身,捡起半掩在沙砾中的小海螺,抛入海中。

    “这么多冲上岸边的小螃蟹、贝壳、海螺……”星使说,“你是捡不完的。”

    星使是正确的,但他有时就会做这样徒劳无功的事情,例如,建造一座冰雪城堡,之后又毁掉。

    冲到岸边的贝壳很漂亮,泛着珍珠粉色,令他想起星使某件衬衫上袖扣的颜色。

    不远处,幻术师挥手招呼着,遥遥喊了几句话,星使回答的声音融进海浪中。

    不知不觉间,他们靠近了海边,脚下转变为潮湿的深色沙砾,海水的味道愈加浓烈。

    “看那边,”星使忽然道,“蓝色的海螺。”

    雪臻的目光顺着星使所指的方向延伸,却一无所获,就在他想要开口询问之际——

    一捧海水兜头向他泼来!

    刹那间,雪臻的瞳孔一缩,无意识地。

    身体以雷霆般的速度躲避开,又反手将飞扬在半空中的海水冻结成冰。

    海水凝固为飘逸的模样,紧接着摔落在沙子上,砸出狭窄的坑洞。

    “星使!”

    居然卑鄙地偷袭他。

    “偷袭失败,”星使有些遗憾,“只能再找机会了。”

    可恶,他要生气了。

    雪臻冷哼着,语气里掺杂着一丝得意,“你没有我快。”

    再向前走,就远离了人群,海浪也减弱了势头,海里近乎黑色的礁石突兀出来,矗立着。

    雪臻一步踩上去,摇摇欲坠的似乎要掉下来,最终却还是稳稳站住了。

    “礁石上有很多海贝的遗骸,”星使提醒道,“不要划伤了。”

    雪臻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些许无奈,还有宠溺,就像是看着自家的小孩子。

    等等……小孩子?

    刹那间,雪臻的脑子里像是被明亮的灯泡照亮。

    虽然对于这个词有点不爽,但若是“把他当做小孩子”,就能解释清楚,最近对方一连串异常的举动。

    因为觉得他像小孩子,所以才总是在他身上花费如此多的注意力,帮他系领带,怕他难过还故意哄他。

    越想越觉得这是正确答案。

    雪臻的心里瞬间清透了几分,从最近的礁石走到最远的那个。

    星使不像他那么幼稚,只是在旁边看着,自膝盖之下浸泡在海水里。

    缺少标志性钟楼的提醒,也没有随身携带手机,雪臻已经失去时间的概念。

    以不掉进水里作为目标,沿着踩过的礁石原路返回,雪臻最后顺利地完成了自己设置的挑战,这项只有他自己知晓的挑战。

    “记得关于日出与落日的约定吗?”雪臻问。

    “如果这样算日落,”星使从海水中走出来,“也太作弊了。”

    “好吧,”此时的雪臻很好说话,“那就不算吧。”

    星使打量着他,“感觉你的心情瞬间愉悦了。”

    沿着原路返回,遇到了正在堆沙堡的异能者,邀请他和星使帮他建造堡垒。

    雪臻忽然记起,对方应该是上高中的年纪。

    堆沙堡嘛,他还是会的,和建造冰雪城堡的方式差不多。

    又快又好地堆了一个完美精致、规整坐落于岸边的沙之城堡后,雪臻回头去看星使。

    果不其然,星使在这项活动上远逊色于他,甚至连城墙都建造得歪歪扭扭的。

    他当然要凑到面前炫耀一番,“我帮你。”

    海浪拍击着沙滩,银白色的头发在星使的眼前晃动,不可忽视,无法阻挡。

    注视着那双犹带着得意之色的眼睛,他的声音无限温柔,“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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