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们有一项救生艇计划。”陈董说。
晚餐已经结束,其他客人纷纷上楼去了。乐乾的几位高管和谢昭,江慈,陈家一家人,还留在餐桌边。
“明天等lk集团的CEO到来,我们就会向两位投资人详细地介绍这个计划。”他看向谢昭。
“我相信这个计划会让投资人满意,并且把我们从财务危机的泥潭中拉出来。”
“不过这个计划有很强的保密性,为防止有内鬼把信息泄露出去,所以明天我们开会的时候会屏蔽掉一切电子通讯,禁止携带任何通讯工具进入会议场地。”他环视所有人。
“希望大家能理解。”
陈董的目光最终停在谢昭身上。
“谢总,明天等lk集团的CEO来了,我们就进一步详谈注资的事。”
救生艇,他们要自救?谢昭是绝不允许的。
她得把一次性手机带到会场里。
她一定会把救生艇戳烂,让乐乾沉入海里去。
“没问题。”谢昭微笑。
江慈与她并肩上楼。
“我等会儿开车出去买点日用品。”江慈对她说,“你有什么要我再帮你带的吗?”
谢昭略感奇怪,别墅里给客人准备东西的非常充分齐全。
“我的房间是他们临时准备的,有些东西我实在用不惯,那个被套睡得很不舒服。”
也对,他的房间本来是杂货间,谢昭想了起来。
“不用了,你去哪里买呢?”她问。
“开车二十几分钟,到旁边的小镇上吧。”
那么来回至少要一个小时,她心想,江慈有一个小时都不在,给了她充分的行动时间。
江慈是故意的。
欲擒故纵,先给猎物充分奔跑的空间。
他之前在楼上已经把锁改造过了。
只要谢昭一通过衣柜进入他的卧室,衣柜的那道锁会自然落下锁死。
这是大型的捕兽器,要捕住她这条金钱蟒。
“那么你等会路上小心,车开慢点。”谢昭含笑看着他。
千万等我把保密协议都安全得偷拍全了你再回来。
“你也早点休息,脚伤一定要记得擦药。”他眼帘低垂,看着她柔声说。
我今晚就会逮住你,抓一个人赃俱获。
两人视线黏在一块,过了好几秒才依依不舍的分开。
“那我先上楼整理一下东西。”他说。
布置下陷阱,江慈心想。他走得快先上去了。
谢昭走得慢,走走停停,再看看落地窗外的风景。
雨后的空气非常清新干净,丝柏树都被重新洗过,焕然一新的绿。
只是花都掉了不少。
江慈送给她的白玫瑰应该是下雨之前就摘下来的,所以完全没有被雨打到。
有一个人也和她一样,正在看落地窗外的玫瑰,是梅夫人的保镖。
谢昭扫了一眼,他的半边肩膀的衣料被雨打湿了还没有干,鞋子上沾着潮湿的泥土。
这说明他在下午下雨的时候在花园的泥土中行走过。
再看他的手,有被植物划伤新鲜细微的划痕。
玫瑰多刺。
谢昭又回忆起梅夫人捧着白玫瑰那失魂落魄的表情。
一个新的怀疑产生了。
她表面上不显,不急不慢地走回卧室中反锁上门。
然后拿起那捧白玫瑰查看其中的字条。
歪歪扭扭的英文,还有一个字母拼写错误。她下午是只扫了一眼内容,并没有注意这种细节。
江慈讲英语的口音明显是受过优良教育,并且常年在英国生活。
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这捧花并不是江慈送给她的,而应该是保镖送给梅夫人的。
谢昭立刻例行检查了一下她房间中猫毛的摆放位置。
正门并没有人进来过。
但是衣柜的门,也就是联通江慈与她卧室的这道门,下午有人动过。
她迅速走到走到书架旁,取下圣经打开。
《圣经》玛吉拉书那一章节中她藏的猫毛不见了。
江慈在下午进入她的房间,并且动了她的圣经。
幸亏她准备了两本,一本正常的是放在书架上,藏了一次性手机的那本是锁在箱子里的。
他一直在怀疑她。
谢昭立刻脱下江慈给她的外套仔细检查。
她从上面扭下了一颗纽扣,仔细辨别是窃听器。
谢昭微笑,好啊,真好,你在这跟我演美男计呢。
她的手指捏住窃听器。
这么喜欢监听,那我就让你听个够。
对于江慈并不是喜欢她,而很可能是故意接近勾引她,谢昭既不生气也不失望,她反而兴致盎然,像猫见了老鼠。
她要整一整江慈。
江慈戴着耳麦,正听着谢昭的动向。
耳麦里先是传来财经新闻的报道,又是关于做空做多乐乾的讨论。
他集中精神,想辨别谢昭需要听到什么信息。
突然谢昭好像转了频道。
耳麦里传来一个女生跟她的邻居男孩借东西,她在看什么电视剧吗?江慈继续听。
电视剧里的女孩要借她邻居的浴室洗澡。
这女孩的声音怎么这么奇怪?他们对话的语气语调也怪怪的,江慈皱了皱眉,喝了一口水。
谢昭看这个干什么?
“啊~”
耳麦里传来一声婉转动听的女声。
然后那一端的语气语调逐渐变得——
江慈差点呛死,他立刻把耳麦拔了下来。
谢昭此时正在发信息给梅,问她知不知道江慈的过敏怎么样了,吃的是什么过敏药?
谢昭说她真的好担心好愧疚,让他喝下了芒果汁。
梅立刻发信息来安慰她说不要紧,表侄一个小时前才吃了过敏药,氯雷他定。
谢昭冷笑,果然不出她所料。
抗组胺药会让人嗜睡,犯困根本不适合开车,一般的人也许不会特别注意,但江慈是一个开车很小心的人,而且他平时都拒绝酒精尼古丁的摄入,他不会不注意这一点。
他压根就不会开车到什么小镇去。
江慈这是在故意演她呢。
看来他今晚肯定是准备抓她。
谢昭的脚崴了并不能像昨天那样爬上爬下走那种危险道路,所以她如果想进入密道就只有通过他的卧室。
只此一条路。
江慈今晚肯定是想等她从密道中爬出来后,把她堵在卧室里。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在走廊上响起。
隔壁江慈已经出门了,她听到他下楼的声音。
看来他已经进入角色开演了,谢昭站在窗边看他开着车驶向大门口。
你喜欢演,我奉陪。谢昭微笑。
她决定将计就计。
她开始换衣服,依然按原计划她只穿了他的外套,给这位正人君子一点小小的震撼。
看他能为美男计演到哪一步。
江慈的车开出别墅的大门口停了五分钟就掉头了,他打算假装自己忘带了东西回来拿。
他已经编辑好了信息,说他的门锁不知为何突然坏了,他被锁在卧室里出不去。
然后他设置了定时发送,过十五分钟之后就会同时发送给陈彬浩,索菲亚,梅和陈董,陈庆。
他给了谢昭二十分钟时间,她是很讲效率的人肯定已经去密道了吧?
江慈把两道门都锁了起来,反正谢昭只要从衣柜进入他的卧室,就跑不掉了。
他嘴角上扬。
谢昭穿过衣柜,进入了江慈的卧室。卧室里面没有人,他估计待会儿会从正门进来质问她。
江慈卧室里的东西放得杂乱无章。
她东翻翻西翻翻,看看有没有他监听自己的证据。
然后她就发现了藏在窗帘后的全套窃听设备还有一些她不认识的机器。
谢昭冷笑又把窗帘拉了回去。
江慈看时间差不多了。
他自信地走到门口,猛地打开门。
果然谢昭正站在他的卧室中央,头发凌乱,好像有些慌张。
“谢昭小姐。”他冷冷地看着她。
“你为什么会在我的卧室?”他眼睛微眯,“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然后江慈反手把门锁上了。
谢昭柔柔地对他笑了笑。
这从容的笑容让江慈暗道不大妙。
她盯着他的眼睛,一步一步地向江慈逼近,江慈反而下意识地后退,后背抵到了门上。
“你要合理的解释?”她轻声呢喃,双手扶上了他的肩膀,她的目光从他的眼睛游走到他的嘴巴。
江慈的眼神没有躲开,冷冷地直视她:“ 谢昭小姐,我们何必在这里绕弯子呢?”
两人的脸近在咫尺。
谢昭一笑,她的手指紧紧攥住了他的衣领,猛地踮脚强吻上去。“这就是解释。”
江慈眼睛圆了圆,握住她的肩膀推远了些。
她没吻到,擦过他的唇角。
这是在唱哪一出啊?江慈被她搞懵了。
美人计?
这么低劣的计谋也对他用?江慈觉得有被冒犯到。
他可从来都不吃这一套。
他向来自视甚高,认为那些对美女一见钟情的人就是见色起意,这只是被基因的繁衍本能控制而产生的多巴胺,他们当了基因的奴隶还自我美化成爱情。
“谢昭小姐!”他严肃地说。
她以为他是那种会被动物本能控制的男人?这简直是对他人格的侮辱。
江慈很生气。
你卖弄一下风情就想蒙混过关?想都别想。
“你就别欲擒故纵了。”谢昭歪着头看他。
他蓄意接近勾引她半天,不就是在演美男计希望她喜欢上他吗?
现在装起纯情来了,再装就不礼貌了。
“我都知道了。”她看着他,“你暗恋我对吧?”
这是哪跟哪儿呀?江慈震惊。
“谢昭小姐!”他必须得严肃地明确地跟她讲清楚。
少跟他来这一套,他坚决不陪她演这种感情游戏。
谢昭的双臂又像藤蔓一样缠上了他的脖子,她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脸颊上,“我来你的卧室呢,就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她的目光柔柔的。
“我想告诉你,我也挺喜欢你的。”
正准备整死你呢,她心想。
这女人花样还真多,真会找借口。
“不行!”江慈捏住她的肩膀,把她推远一点。
他正准备义正言辞地狠狠批判一下她。
你搞阴谋诡计可以,但这种手段太看不起我了!
这时江慈突然看见了窗帘下的监听设备居然露在外面!
他居然忘记把窗帘拉好了!
只要谢昭一转头就会发现!
谢昭松开手,后退了一步正准备转身。
江慈猛地一把将她抱入怀中,手紧紧扣住了她的脑袋,把她按在自己怀里。
不要回头!
“我是说。”江慈咬牙,“表白这种事怎么能让女生做呢?”
“是的,我暗恋你!”他切齿道。
江慈紧紧地拥抱着她。
没办法了,既然她要演美人计,那他就将计就计,奉陪到底。
谢昭每次要回头,他就把她转过来,他们抱来抱去转来转去。
“等一等。”谢昭说,“我的腰带好像被绞住了。”
走廊上传来了脚步声。
“没关系,你把外套脱下来不就行了吗?”江慈说。
“可是我只穿了外套啊!!!”
“表侄,你这个门锁总是坏,我喊了其他人来修。”江慈听到走廊上好像不止他喊来的那几个人。
“你怎么会只穿了外套?”江慈瞳孔地震。
“我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啊!”谢昭的眼睛也瞪圆了。
“我一个人,你怎么?”他语无伦次。
“谢总也在啊。”她听到了梅的声音,“你们不要怕这个锁一会儿就开了。”
第22章 与敌同眠
*
江慈的卧室里,东西摆放得杂乱,他们俩正常走路都很困难。
谢昭只能感觉到自己的腰带被挂住了,但是不确定到底是搅在了什么地方。
江慈一看,大事不妙,她的腰带正是卡在他的专业设备上。
谢昭想回头看一看,但被他抱得更紧,完全无法动弹。
“我来!”他把她的肩膀扳正,迫使她与他对视。
不要回头!
“这种小事让我来做,你站着就好。”他漂亮的眼睛深情地凝视着她,绵长的睫毛低垂, 声音放缓。
江慈半跪了下来,用力想把腰带从机器上拔出来。
但腰带绞得很死。
“这个门锁好像打不开啊。”谢昭听到门外管家在说话。
“没办法修吗?”索菲亚问。
“要我说直接砸开来算了。”陈庆的声音响起。
江慈到底找了多少人来堵她?
谢昭裹紧了衣服。
“别砸。”江慈赶忙道。
“那个我们不着急,要不你们明天早上再来修也行。”谢昭说。
“那怎么行呢,太危险了。”梅说,“要是有火灾的话,你们人困在里面都逃不出去。”
“还是赶紧砸开吧,这么晚了也耽误人家谢总休息。”陈董下了命令。
陈董是在担心江慈。
江慈是不是在向他求救?再拖下去,谢昭是否会发现江慈的身份有问题。
还是说谢昭已经发现了?
他找测谎专家来调查投资人,这事情要是暴露了,他不仅得罪谢昭,而且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赶紧的,速度快点!”陈董催促。
“等一等!我们现在不太方便。”谢昭赶紧说,“先不要开门!”
可是砸锁的声音一下响过一下,并没有人等她。
腰带没法拔出来,江慈当机立断,得把它剪断。
他抽出了瑞士军刀。
“你站稳不要怕,马上就好了。”他的声音逐渐平静。
谢昭的心也定了下来,她点头,把衣服裹得更紧。
江慈半跪在她面前,她只能看到他头顶松软的头发,极宽的肩线。
她的腰带被他捏在手中。
砸锁的声音一下接着一下。
柔软的布料与冰冷的刀片接触,无声地摩擦。
她的腰间感到一松,腰带已被割断了。
但整件浴袍式的衣服都是靠这腰间的腰带而固定,腰带一断衣服的下摆就摇摇欲坠即将散开。
谢昭感到腿上一凉。
门锁开了。
江慈立刻起身,一下把她紧紧搂入怀中,挡住了其他人的视线。
门被推开了,众人看着屋内的江慈和谢昭陷入了一片沉默。
两人都是衣衫凌乱,气喘吁吁。
在众目睽睽之下,江慈居然还紧紧地搂着谢昭一秒也不肯松手,两人搂抱得难舍难分。
“抱歉。”江慈的手仍紧紧扣着谢昭的腰,他在百忙之中分了一个眼神给他们。“我们现在不太方便。”
谢昭也从他的怀中艰难地露出了一双眼睛。她的长发缠在江慈的手臂上。
“我们还有事要忙。”她故意说得暧昧。
江慈咬牙,握在她腰上的手紧了紧,但无法反驳她。
“谢谢你们把锁砸开,但是现在帮我们把门关上吧。”她微笑道。
“是我们考虑不周。” 梅最先反应过来,她干笑了两声。
“打扰了,打扰了。”
看来江慈没有暴露。陈董放心地笑了。
看来他们俩好上了,不会再有人追问到底是谁送的白玫瑰,梅也放心地笑了。
这下表弟一定会支持谢昭注资了,董事会就会是我的了。陈彬浩也微笑。
谢昭最好赶紧沉迷男色,别来争控制权。陈庆的脸上也带着微微的笑意。
我在订婚宴上又撮合了一对有情人,我真是做了一件大善事,索菲亚也开心地笑着。
皆大欢喜。
除了江慈。
得了,现在所有人都认为他爱上谢昭了,爱上这个让他职业前途尽毁的女人。
他的一世清白啊。
在江慈无声的叹息中,门被缓缓地关紧了。
*
等门关上了,江慈立刻松开手,转过身去,“我去给你拿件衣服穿上,穿好你就赶紧回你的卧室去吧。”
他去拿了一件新的浴袍,然后背对着她,伸手递过去。
一阵虚虚缩缩的衣料摩擦声。
“我不回去。”谢昭的手从后面攀上了他的肩膀,气息就喷洒在他的后颈。
她还要从他的卧室进入密道呢。
“你为什么?”他转过身,又立刻闭上眼睛,
“把衣服穿好再说话!”
他双目紧闭,被她气得气息有些不稳。
谢昭低低地笑了,她轻轻地捏住他的下巴,像恶霸调戏民女。
“那么凶干什么呀?”她像蛇妖一样缠上来,凑到他耳边。
“我一个人睡不着觉,我今天要跟你睡。”
等你睡着了,我就进入密道。
“不行!”江慈把她的手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
她怎么能留在这里?她只要转个头,就能看到他藏的那些窃听设备。
“你不是说喜欢我吗?难道是说谎话?”她狭长的眼睛微弯,语气却故作受伤道。
他的睫毛轻颤,被她气的。
谢昭调戏他就像逗猫一样有趣,他像那种大型的性格温和的缅因猫,生气但也没什么威慑力。
这么喜欢演是吧?江慈睁开眼睛,反手紧握住她的手腕。
他垂眸看她,宽大的手包住她的手腕,手指轻轻摩擦,酥酥麻麻的痒意漫上来。
很亲近的,情侣的动作。
她下意识退了半步,他紧跟半步。
“我是说,我们的进度太快了。” 江慈懒洋洋的声音漫进她的耳朵里,“是不是应该把节奏放慢一点?”他微微凑近,耳鬓厮磨般。
“还是说你就喜欢快一点?”他含笑盯着她的眼睛。
“嗯?”他嘴角微翘,尾音拖长,挠得人心痒。
两人靠得非常近,她的手被他紧攥在手中,靠在他的心口,他说话时胸腔微微震动,她的手心下是他胸口的体温。
他以为她会害怕?谢昭眉毛微扬,反而往前更进了一步。
两人对视,谁的眼神都不肯后退。
他们的脸越靠越近,即将鼻尖相抵。
“对啊,我就是喜欢节奏快的。”她轻声细语,鼻尖相擦而过。
“和我睡一张床,你不敢吗?”谢昭的手轻轻地掐住了他的脖子,并没用力。
她纤细的手指摩擦着他的脖颈,他的动脉在她的指腹下微微跳动。
“我不敢?”他声音带着笑意,垂着眼懒散地看她,浓密的睫毛垂下印出一片阴影。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等我睡着了下密道。
谢昭抬眸看他,她的指腹轻轻抚摸着他脖颈上微微凸起的青筋脉络,轻声重复一遍:“你有胆量陪我睡吗?”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害怕我发现你屋子里藏的这些窃听器。
你怕我知道你在窃听我。
两人视线纠缠,密不可分。
江慈倏尔一笑。
“既然谢昭小姐睡不着,那我就陪你。”
我盯你一晚上,看你怎么下去。
“请吧。”他退回安全距离,下巴微扬指了指床。
谢昭只穿着浴袍躺到了他的床上。
江慈关了灯,省得她东看西看,看出他房间里藏的东西。
旁边的被子轻微下陷,江慈躺到了她旁边,他的床并不算宽,但他们之间仍旧隔着很远的距离。
谢昭盖着江慈的被子,他的被子很轻很软,沾上了他身上的香气,江慈周身的气息包裹着她。
但她的脑子比任何时刻都要清醒。
两个人都在耗,看谁先睡着。
谢昭等着江慈睡着后进入密道。
她一点都不担心自己这次从密道里爬出来被江慈堵住,因为她这次根本就没有带手机,她会把剩下的几页保密协议直接记到脑子里,这样江慈什么物证也逮不住,他说的话根本就不会有人信的。
而江慈打算一晚上不睡就这么守着,防止她进入密道。
但是他与谢昭在这件事上熬是不占优势的。谢昭是卷王中的卷王,忍耐能力极强,一晚上不睡对于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事。
可是江慈养尊处优惯了,向来懒散从来没吃过什么苦,他是一个几乎不早起,很需要充足睡眠的人。
硬撑着一晚上都不睡对于江慈来说很困难,更何况他吃了过敏药,过敏药有嗜睡的副作用。
还没隔了多久,江慈的眼皮就开始打架。
他翻过身盯着谢昭,谢昭闭着眼但很明显还没有睡。
“谢昭小姐,你怎么还不睡?”
我在等你先睡着,不然我怎么动,她心想。
“我有些烦心事呢。”谢昭叹气说。
“什么事?”江慈问。
“我都躺在你旁边了,你离我那么远干什么?”谢昭往他这里靠了靠。
她知道江慈想一晚上盯着她,所以故意调戏他几句。
“你是不是很勉强跟我躺在一张床上?”
江慈的喉咙里挤出一丝冷笑,“怎么会呢?”
谢昭翻身坐起来俯视着他,她的眼睛在黑暗当中就像蟒蛇盯着猎物。
“你是不是假装喜欢我?其实另有所图?”
她坐起来的视野范围不会正好能看见他藏在屋子里的东西吧?江慈心想。
江慈翻身起来把谢昭按倒在床上,他的手轻轻扣住她的手腕,把她的手腕固定在枕头上方。
“你要我现在证明我有多喜欢你吗?”他的声音陡然放低缓,在这寂静的夏夜里,听觉被无限放大,她耳朵有些痒。
江慈俯视她,他宽阔的肩被月色勾勒出一道银白的线条,挡住了她大半的视野。
黑暗中谢昭的脸莫名得红了红,她本来想嘴上占他几句便宜,结果没占到。
“好了,睡觉吧。”她闭上眼,翻身背对着他。
江慈也退回了礼貌距离,他睡在床沿依旧离她很远。
谢昭在黑暗中等待着。
好像过了一个多小时,她总算确定了江慈的呼吸已经平稳均匀。
她轻轻起身,侧过去看了看,他双目从容地阖着,睡颜在月光下就像白玉雕成的神像一般。
睡着的时候讨喜多了,她心想。
谢昭蹑手蹑脚地掀开被子准备下床。
江慈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猛地睁开眼。
江慈翻过身,手臂一伸将谢昭困在怀中,但并没有真的触碰到她。
她的背脊隔着柔软的被子紧贴着他的胸腔,她感受到他的胸腔在震动。
他低低沉沉的声音贴着她的耳膜,炙热的气息拂过,几乎像吻落在她的耳畔。
“这么晚了,你想去哪儿呀?”
第23章 同床异梦
*
他居然还装睡?
谢昭扭过头,他的脸近在咫尺。
她伸出手,手指轻轻划过他的脸颊,耳廓,游移到他的下巴,狠狠捏住。
“你怎么这么没有安全感啊。”她轻声笑道,手指轻轻摩擦他的下巴,“我离开几秒钟都不行。”
吃了过敏药还能硬撑着不睡,挺能耗的。
“是啊。”江慈冷笑,他反手紧握住她作乱的手,吐息低缓:“ 你走了我怎么睡得着呢?”
江慈的手指轻轻圈住她的手腕,缓慢地抚摸着她的腕骨,她的脉搏在他温热的指腹下微微跳动,他的手指突然收紧。
想趁我睡着进密道?休想。
谢昭略微挣扎地直起身,“可是我好渴,我要喝水。”
想跑?
江慈捏住她的肩膀,一下把她按回枕头上。她乌黑的长发在雪白的枕头上散开。
谢昭的视野中他的脸不断放大,即将鼻尖相靠。
他垂眸,眼神紧紧攥住她。
“你躺好。”他低声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嘴唇。
“我来给你倒。”
喝吧,喝不死你。
江慈摸黑去拿了一个全新的玻璃杯,给她倒了半杯矿泉水。
谢昭坐起来,解下手腕上的发圈,把头发略绑起来。
她嘴唇略靠了一靠就摇头,我要喝热的。
江慈又重新给她倒了一杯热水。
“太烫了,加点冷的。”她蹙眉。
“好,没问题。”他耐心地重新去给她的水杯里兑了点凉的。
“又凉了,再加点热的。”
他重新端过来。
“这个温度还可以吗?”江慈努力保持礼貌的微笑。
谢昭又摇头。
她嘴角微扬,睫毛轻眨,“我要你喂我喝。”
江慈握着玻璃杯的手指收紧,指尖捏得发白。
他深呼吸,微笑,努力提醒自己要有风度,不要把水泼到她脸上。
“好,没问题。”
他伸手,一手托住她的后颈,一只手拿水杯抵着她的嘴唇。
“请吧。”他微笑,直接往她喉咙里灌。
谢昭被呛了几下,水从她的嘴角滴了下来。
江慈随手抽出几张床头的纸巾,往她脸上胡乱的一抹。
“好了,喝好了吧,该睡觉了!”
“不好。”谢昭说。
她的手指抚上了他的嘴唇,“你嘴唇这么干,我会心疼的。
你把剩下的水喝了吧。”
江慈立刻警觉,她是不是想在水里下什么东西?
他捉住她的手,微笑道:“ 我不渴,谢谢。”
“你是不是嫌弃我喝过了?”她微微蹙眉,故作受伤。
“怎么会呢?”
谢昭的手指轻轻地勾勒着他掌心的纹路。
“那你就是不敢。”她轻声细语。
“你怕和我间接接吻是不是?”她抬眼看他。
江慈没有说话,直接将剩下的水一饮而尽,他的喉结上下滑动,然后垂眸凝视她。
水她也喝过,而且她只穿了外套进入他的卧室,衣服也没什么地方可以藏药。
应该没有问题。
“现在可以睡觉了吗?”江慈轻声微笑道。
别再耍花招。
“当然。”谢昭躺了下来。
江慈放下水杯,也躺了下来。
但这一次他并不像之前那样躺得离她很远,而是紧紧贴在她旁边。
江慈伸手虚虚地揽住她的腰,隔着被子把她禁锢在自己怀里,他手臂上的温度传导过来。
江慈的脑袋就枕在她的颈边,细密的吐息喷洒在她脖颈的动脉上,她有一点痒。
谢昭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一点,但江慈揽着她的手立刻就收紧了。
“不要离开我。”他用气声说,他的嘴唇就靠在她的耳廓边,声音轻轻共振到她耳朵里,一阵酥麻。
休想搞鬼。他心想。
谢昭侧过脸面对着他,她伸手轻轻地把他粘在耳畔的碎发拨开。
谢昭的脸上漾出一个笑容,江慈暗感不妙。
“你觉得困了吧?”
两人的呼吸纠缠。
她的手指轻轻划过他的脸颊,“你该睡觉了。”
江慈感到一阵沉重的困意,压得他即将睁不开眼睛。
你。
他伸手,但没有什么力气。
她的衣料从他手中流走。
江慈模糊的视线里,最终画面是谢昭站起身,轻轻拍了拍他的脸。
“乖。”她微笑俯视他。“做个好梦。”
谢昭站起身把头发绑紧,藏在发圈里的半颗安眠药,足够他沉睡到明天早上。
万籁俱寂,窗外偶有几声虫鸣。
谢昭这次从容地打开壁炉的暗门,走了进去。
*
谢昭在黑暗中依照记忆找到了书房的密码锁门。
她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听,里面没有人的声音。
今天保镖大胆地送梅夫人玫瑰花,又是邀约她海边幽会,搅得人心神不宁。梅应该没有胆子今天再与他来书房偷情。
三更半夜。谢昭弄开了密码锁,潜入了书房。
“苹果。”鹦鹉对她打招呼。
谢昭从桌上的果盘里随便给它塞了一点水果。
然后她伸出手,鹦鹉从笼子的角落里扒拉出一个东西用嘴叼给她。
她上次藏在这里的硅胶指纹膜。
谢昭打开电脑,快速检索保密文件。
浏览过所有的保密文件后,根据日期和与已故女演员的亲密联系,她把最可能的证人锁定在了三个。
第一个是女演员原本的经纪人,在女演员自尽后,他起诉过乐乾公司。
按理来说,他是最接近女演员的人,应该知道关于她的一切细节。
但也有传言,他也参与了剥削。
第二位是女演员的师妹,同样是乐乾的艺人,在女演员出事后,她在公开场合一度泣不成声。但外界的传闻说她与女演员有利益冲突,关系其实并不好,只是在作秀。
第三位是事发前后一直在场的会计,有段时间被乐乾起诉坐过牢,他的手上很可能有一些非法交易的账单。
但是这个人和女演员的私交情况未知,女演员会不会把日记这样私密的东西托付给他呢?
这三位目前全都在海外,不清楚他们具体的地址在哪儿。
谢昭先检索了会计的社交媒体,他的社交媒体什么信息没有发,也没有定位,只有点赞一些可爱的宠物,小猫小狗小兔子,来自世界各地的宠物。
她看了一遍他所有的点赞,发现其中一条狗的照片最为普通,这是一条平平无奇的狗,并不像其他的宠物照片那样可爱,也没有很多关注度。
但是他一直长期地坚持给狗点赞,近期也有,也许他认识这条狗。
谢昭点进狗主人的账号,在狗主人的评论中检索,的确发现了他们俩有互动,他们是兄妹关系。
这条狗的主人,平时也只发了狗的照片,并没有太多其他的信息,也没有定位自己的地址。
但是其中一张狗站在车子上的照片,暴露了她的车牌号。
她拿车牌到车辆信息查询网上继续搜索。查询到这是一辆本田产自2012年的加拿大,现在车辆登记在加利福尼亚,美国。
在这个地理范围下,继续看她关注列表里的人,与她互动多的大多在洛杉矶。
范围再缩小。
谢昭在列表中找到一位最喜欢分享日常的人,从他们的互动可看出他们是同事关系,他的照片里通常会出现同一条街道,以图识图找街景查他拍的街道,找到了他们的办公大楼。
她继续检索,用会计的姓氏检索这家公司的所有员工,对照年龄,最终定位到了会计的妹妹。
接下来谢昭找第二位女演员的师妹,已经退圈的女明星,她的社交账号完全是锁定的状态,什么也没有。
但是她以前毕竟是女明星,她只要出现在世界上任意角落,总有路人会见到她,会在社交媒体上记录下来。
谢昭在信息流当中检索着,看近期有没有人遇见过她,看到了一位网友发的帖子,称在度假开车的路上认出了她,夸她现在依然很漂亮。
网友只发了一张风景照,从车上拍的,有山有海有花,有粉色的建筑物。
这个建筑物风格在地中海很常见。
图片中的花是大片橙粉色的飘香藤,这种夹竹桃喜欢气温略高的地方,开放在夏季,在西班牙南部的海滨城市很常见。
她再根据这位网友发的食品图片,进行检索定位到了餐厅,在接下来借着这个餐厅的地点定位到了西班牙南部海岸的玛贝拉。
她接着继续检索当地价格较高安保系统好的酒店,也许能在这里找位女演员的师妹。
最后谢昭找到经纪人的社交媒体,依然是一点内容都没有。
但她重新找他妻子的社交媒体,一片空白,只有近期有一小段视频,是在火车上拍窗外天空的一小段视频。
视频只有拍摄的时间,其他没有任何定位信息。
谢昭仔细看,视频的窗外有飞机,看上去是要起飞的状态。也就是附近就有机场。
再看窗外远处草地上里的牛羊,高地牛。
结合建筑风格,像是在英国苏格兰。
查询当天在英国的航班班次和列车班次,根据窗外树的阴影应该是清晨或者黄昏。
根据时间范围缩小。
最终锁定格拉斯哥。
再看列车班次,应当是从格拉斯哥到伦敦。
谢昭把这些信息通通用陈彬浩的邮箱发了出去,然后删除了所有记录,再把指纹膜又塞回了鹦鹉的笼子中。
她起身正准备回去,突然看见了书房当中有陈家一家的家庭合照。
照片中有陈董的父母,陈董和他的弟弟,他的弟媳,还有陈董的两个儿子。
谢昭仔仔细细地看他们所有人,都是黑发黑眼睛或者是黑发棕眼睛。
陈彬浩的叔叔虽然娶的是一位外国妻子,但她也是棕发棕眼睛。
所以根据遗传学,根据显隐性基因,无论如何他们也生不出一位漂亮绿眼睛的儿子,不是吗?
谢昭微笑,江慈果然不是什么陈董的表侄,自然也不会是什么股东。
那他到底是谁呢?
不论是谁,她会让他知道和她作对是绝无好下场的。
掘地三尺,我也会把你真实的身份挖出来,谢昭微微地笑。
*
江慈醒来时,阳光满溢。
他伸手,身边是空的。
显然谢昭顺利地拿到了东西,回她自己的卧室去了。
而他依旧一无所获。
手机疯狂地震动,江慈按了按直跳的额角接了电话,是他非常不想听到的声音,来自他的母亲。
“你赢不了的,儿子。别再白费力气了。”她笑着说。
“你想查到谢昭涉及内幕交易案,这是不可能的,傻子才犯法。”
当然犯法准确指的是被定罪。
在疑罪从无的司法制度下就算是最严重的谋杀案,铁证如山,只要程序上有问题,检方取证环节有问题,律师依然能保护嫌疑人全身而退。
关于内幕交易案,不论是Sec的民事案件调查还是联邦检查署的刑事调查,总得先有证据存在异常经济活动才会开始调查,而调查有很多,但最终能够提出指控的很少,能够最终定罪制裁的更是少之又少。
就算接到调查的传票。只要辩护律师保护客户,坚持使用第五修正案的权利,也就是不论调查者问什么都死活保持沉默,调查取证将一无所获。
所以大多数金融犯罪嫌疑人们都明白,这通常是心理战,心理素质好加上律师的保护和对方拿不到实锤的证据,这些调查自然会无疾而终。
而谢昭向来是出名的遵纪守法,不要说异常的经济交易活动,她就连一张交通罚单都没有。
江慈在调查中的确也确认了,谢昭是一个极其遵守规法律法规的人,熟悉她的人说,就算是下大雨天,旁边没有垃圾桶。她也会冒雨徒步穿越两个街区去扔垃圾。
谢昭和以撒两个人,没有任何的经济往来,没有任何的共同经济利益,他们之间甚至通常是你赚我就血赔的零和博弈,又没有任何可查到的通讯记录,甚至从来都不碰面。
没有一丁点动机,没有一丁点证据,能把谢昭与内幕交易案扯上关系,所以检方认为江慈头脑有问题。
他的职业信誉岌岌可危。
“说的很有道理,但是我就住在华尔街嫌疑人的隔壁,能够轻松进入她的房间,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江慈认为,关键在于物证,关键就在于谢昭的通讯方式,如果他能找到她的一次性手机,那么也许就有了突破口。
“不是别人撒谎,你就可以给他们定罪的,华尔街谁不撒谎?法律并不是你的专长,他们自然有绕开法律限制的防火墙。”
“行了,说有话直说吧,不用绕弯子了。”江慈打断她。
“我们需要你照看一下陈庆,他是我们的朋友。”
“什么?”江慈一下子坐直了。
“你以为你这么轻而易举地就进入陈家,陈董对你毫无怀疑。是为了什么?”
她笑道:“不只是你做了手脚。”
“你们也想收购乐乾?也想要控制权?”江慈立刻拒绝。
“你不应该跟我说这些,我们利益相关,我在给检方办事,是绝不能牵扯到这些事中来的。”
“别太虚伪了,儿子。你是真的关心美国司法公正吗?还是你只是对调查高智商犯罪有种病态痴迷?”
她低笑:“或者是说,你是不是对某一位高智商罪犯有种病态痴迷?”
“随你怎么讲,反正我是不会帮你们的。”他冷笑。
“对你也没有别的要求,只是稍微照看一下我们的小朋友陈庆。”
陈庆妨碍谢昭注资,她必然要先对他动刀的。这个江慈也清楚。
“别让他被你的蟒蛇女友给吞了哦。”她先他一步,笑着挂了电话。
第24章 裙下之臣
*
江慈站在挑高的落地窗前往下望。
棕榈叶在风中微微颤抖,泳池里的水在阳光下波光粼粼。
谢昭和陈家几个人正在花园的长桌上吃早餐。
清晨的阳光倾泻了一地的金子。
谢昭坐在光里,她背脊挺拔,举止优雅,整个人就像被镀上了一层金边。
她是黄金铸造而成的。
金钱蟒,江慈在心中默念。
她真是像蛇一样狡猾,总是从他手中溜走。
但是今天不会了。
Lk集团的CEO今天会来参加午宴,而陈董今天则会向两位投资人详细地公开他的救生艇计划。
陈董最倾向于让Lk集团的CEO来注资,所以如果Lk集团的CEO也认可陈董的自救计划,那么也许今天他们俩就会达成协议。
谢昭就会直接出局。
他看着阳光下的谢昭,她吃相很斯文,正拿着刀叉切一块涂着黄油的牛角面包,餐刀在她手中雪亮。
谢昭才不会坐以待毙呢,江慈心想。
她是一定会想尽办法阻止lk集团的CEO注资的,也就是她一定会毁掉陈董的救生艇计划,无论计划内容是什么。
所以今天谢昭一定会把陈董秘密会谈中的内部信息传递给她的同谋以撒。
虽然不知道她具体用的是哪一种通讯工具,江慈推测最安全的还得是一次性手机。
商业间谍必备。
江慈想,如果谢昭使用一次性手机的话,她一定会想办法把一次性手机带入会场当中。
谢昭在缓慢地喝石榴汁,嘴唇被染上了晶亮的红色。
江慈俯视着她,睫毛低垂。
只要他今天能抓到她用一次性手机,那么局面就会扭转。
他要等她把内幕信息发出去之后,再抓她个现行。
当然,谢昭如果被抓前就已经把信息发出去,那么一定会严重损害陈董的利益。
不过江慈完全不在乎陈董和乐乾的利益。反正陈家一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身上也有法律诉讼,都不干净。
江慈俯视长桌上坐着的人。
凡事都要有所牺牲,就牺牲你们来成全我抓住谢昭吧。
检方不信任他,他的家族也不信任他。
他会证明给他们看,他们错了,他才是赢家。
江慈的视线停在谢昭身上,无意识地观察她的脸。
她的鼻骨窄而高挺,直面型的颌面,加重了清冷感,从额间开始到下颌角的骨点结束,线条逐渐收窄,整个侧脸的线条是那样的锋利。
谢昭凤目秀长,极窄的扇形双眼皮微微上挑。古书中关于面相学的记载,龙眉凤眼是帝王相,他的确很少见到这种面相。
旁边的人在与她说话,谢昭面部表情的幅度很小,不笑时嘴角自然地微微下垂,有种若有若无的傲慢。
光照在她的脸上,她鬓角的碎发在光中像金色的蒲公英绒毛。
可即便阳光照在她身上,仍给人一种很冷的感觉,就像光照在吴越时期的冷兵器上。
陈庆就坐在谢昭的对面。
江慈微微蹙眉,所以私生子每天都在没有监控的区域打电话,原来是在打给他老妈?
之前江慈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谢昭身上,并没有怎么关注陈家的其他几个人,他没想到陈庆暗中勾结的居然就是他自己的家族基金会。
听他老妈的语气,陈庆一定在汇报中把江慈定位成了一个谢昭的狂热追求者。
他咬了咬牙。
现在的局面比较复杂。
陈董希望Lk集团来注资,陈彬浩希望谢昭来注资,陈庆希望江慈的家族基金会来注资。
三方力量在斗争。
但是如果他之前的推测正确,那么谢昭绝对不会止于财务注资,而是想要收购乐乾,得到控制权。
江慈的家族自然也不是什么慈善机构,肯定不会平白无故地资助陈庆,必然也是想要收购得到控制权。
他们一旦开始敌意收购,陈董绝对会誓死反抗,绝不会坐以待毙等他们这些野蛮人破门而入的。
也许陈董会让Lk集团来当白骑士,抵抗恶意收购。
而谢昭和江慈的家族盯上了同一块肥肉,自然也会争个鱼死网破。
江慈完全不想卷入他们的收购战当中,这件事让他很头疼。
因为他目前只想调查的是谢昭到底有没有涉嫌内幕交易案。而如果江慈的真实身份暴露,被谢昭察觉,那么就算他接下来真的查出谢昭有嫌疑,他也会立刻失去调查权。
因为谢昭一旦知道了江慈的家族与她是竞争关系,而他又在调查她,她可以立刻向检方举报。
基于他的家族与他利益相关,江慈一定会被回避掉这个案子,不能继续调查。
江慈的眉毛拧紧,还有另一件事,他不知道谢昭现在是不是已经发现自己在监视她了?
检方必须得到窃听申请才可以进行窃听嫌疑人。
为了保护公民的第四修正案的权利,执法人员如果要监听嫌疑人,必须向联邦法官或者州一级法官申请得到授权窃听的命令才行。
而江慈在没有法官授权的情况下,就已经短暂使用过纽扣窃听器。
虽然没有成功,他什么也没监听到。
江慈在心中叹气,如果这一点被谢昭抓到,很可能先上被告席的是他。
好像感受到他的视线,谢照抬起头来,阳光刺眼,她的眼睛微眯,对他笑了一笑。
江慈也对她微笑。
*
柠檬树的灰色影子在洁白的桌布上游曳。
谢昭的手中握着浓缩咖啡,咖啡的浓香充斥着鼻腔,她今天需要专注提神。
江慈信步走来。
他刚起床,眉目松散,只是随意地套了一件白t和灰色纯棉质地的长裤,白t极薄,贴在他身上显出了宽而直的肩线。
他拖开椅子坐下,长腿懒散地敞着,随手拿了一个巧克力酱的可颂,给自己倒了半杯咖啡。
“早。”他微微点了点头,端起咖啡杯。
“表侄起得挺迟啊,昨晚睡得太晚吗?”梅向他点头问好。
“都怪我。”谢昭看着他,睫毛眨了眨。“是我昨晚折腾得你太迟了,让你没睡好。”
江慈手一抖,一口热咖啡灌下去,差点呛死。
梅干笑了两声。
“年轻人就是有活力。”
“不,我睡得很好,谢谢。”他柔柔地凝视着她。
你都灌我安眠药了,我能睡得不好吗?
“只是早上醒来看不到你,有些失落。”
没抓到你是我失策,他微笑。
江慈的声音还带着没有完全醒过来的低哑,声线散漫,像猫一样轻轻地蹭蹭她。
谢昭含笑道:“ 你的眼睛在阳光下好漂亮。”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对江慈说。
她拿起手机:“我想给你拍一张照片留作纪念,好吗?”
把你的相貌365度得拍一遍,然后传给以撒,我很快就能揪出来你到底是谁了。
江慈还能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吗?
“看照片有什么意思,我本人不就在你面前吗?”他低眼深入她的眼底,嘴角微挑。
江慈伸手紧握住她的手腕。
谢昭反手握住他的手,想把他的手扒拉开。
两人脸上微笑,手上暗暗角力。
“我来帮你们拍,哎呀,你们这个角度刚刚好。”索菲亚说。
“来看镜头。”
没人看镜头,他们两人的眼神缠缠绵绵地纠缠到一起,双手紧握。
咔嚓,就这样拍下了第一张合照。
陈董咳嗽了几声,环顾四周。
“一会儿lk集团的CEO就会来了。我们会先开一个会议讨论一下自救的计划,然后再进行午宴。”
他问:“大家没有什么问题吧?”
陈庆又开始对谢昭阴阳怪气:“恐怕谢总会有问题——”
“不会说话,可以闭嘴!”江慈立刻打断他的话。
这傻子还嫌死自己死得不够快呢。
之前谢昭弄响烟雾报警器就已经开始嫁祸到他身上,接下来恐怕有别的招要使。
无论如何,江慈得稍微看着点儿陈庆,如果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在他眼皮底下,陈庆都能被谢昭陷害出局,那他的面子往哪放?
江慈一向是颇有风度和礼貌的,他这么突然在餐桌上一吼,把所有人都吓愣住了。
众人的神色复杂。
陈庆闭上了嘴,但是心中丝毫不知道感恩。
这才三天,表弟就拜倒在了谢昭的石榴裙下,成为了裙下之臣。他心想,就这么爱了?这男人真没出息。
第25章 猫鼠游戏
*
暑气蒸腾,知了在树上被热得不停鸣叫。
用完早餐,没人离席,几人依然坐在长桌上休息,等待客人的到来。
梅不停地展开一面扇子扇着风。
江慈扫了一眼谢昭,这样炎热的天气,谢昭依然穿了件长袖的阔型杏白色真丝衬衫和浅咖色宽松长裤,夸张的金耳饰在阳光下反射出璀璨的光亮。
谢昭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她也觉得很热,可是没有办法。
她需要把一次性手机藏在身上等一会儿带进会场,宽松的长裤之下,手机就绑在小腿上。
江慈思考了两秒,把座位换到了谢昭旁边。
他把胳膊随意地搭在她背后的椅背上。
谢昭注意到他的动作,扫了他一眼。
他的靠近让她略有些紧张,毕竟她就把手机藏在身上。
江慈刚才一看就知道她把手机藏在衣服里了,但他现在不会抓她,毕竟她还没有发任何信息出去,不能打草惊蛇。
他想故意吓一吓她。
“你穿这么多,不嫌热吗?”
把手机藏在身上很辛苦吧,他心想。
江慈刻意凑到她耳边轻声问。他说话的气息撒在她锁骨上有些痒,谢昭的背脊直了直,上身往旁边扭,离他远了些。
“不热,这个料子很薄。”谢昭一边流汗一边说。
“是吗?”江慈的嘴角浮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江慈的胳膊原本搭在她身后的靠椅上,现在突然虚揽住了她,他伸出手指轻轻地捻了捻她袖口的衣料,指腹来来回回缓慢地摩擦。
“是挺薄的。”他收回了手。
长桌上的人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他偶尔凑到她旁边低声与她说话。
谢昭的神经绷紧了,她不是很确定手机绑得牢不牢靠,她突然担心等会儿掉在地上被江慈看到该怎么办?
见她的唇线逐渐紧绷,江慈嘴角笑意加深了。
江慈的身体故意向她这儿倾斜,他把腿轻轻地向谢昭这里靠过来。
她与他相靠的左腿上就绑着一次性手机,但谢昭没有躲开,她怕这样显得她心中有鬼。
长桌之下,膝盖相靠,隔着衣料谢昭的腿上被他触碰的那一小块区域漫上微微的酥麻感。
“可是你裤子衣料好像有些厚了吧。”江慈低声,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音量在她耳边说,“等会儿温度还要逐渐上升哦。”
他的语调散漫,尾音上扬。
我知道你在长裤下藏着手机,尽管用吧,用完我再抓你。
谢昭抬眼,正对上他那懒洋洋的眼睛,她看他脸上这似笑非笑的神情,便明白他肯定是在怀疑她。
她嘴角一勾,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音量说。
“嫌我穿得多?”
她嗔怪道:“现在就好奇我的裤子是什么料子了?有点太早了吧?”
谢昭在长桌下狠狠地踢了一下他的小腿。
江慈吃痛,把腿收了回去。
长桌上的人本来在闲聊,听到这话都用意味不明的眼神看向江慈。
这还没到晚上呢,甚至都没到中午呢,就这么迫不及待?
所有人的目光都打量着他,他们俩才认识几天啊,进展速度就这样猛烈。
江慈看上去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啊人不可貌相。
江慈在众位女士谴责鄙夷的目光中,默默地把椅子挪得离谢昭远了一点。
谢昭就像古代的渣男,先放出谣言把闺中小姐的清誉败光,然后小姐无可奈何只好嫁给他。
江慈的清誉反正在这几天已经被她败得差不多了。
没关系,江慈在心里安慰自己,只要能抓到谢昭,这点名誉损失不算什么。
*
庄园的铁门打开。一辆黑色的商务车缓缓驶进林荫车道。
车门打开,先下的是助理,最后Lk集团的华总华志走了下来。
他六十多岁戴眼镜,但看上去神采奕奕,步调轻快。
Lk集团是一家国际化的科技公司,目前着眼于布局传媒产业,对乐乾颇有兴趣。
华总是Lk集团的创始人,也是名誉董事长,他是一位颇有名望的民营企业家,算是陈董的前辈,与陈董有些私交。
之前,陈董在乐乾出事后,专程飞往lk集团的总部,专门私下与他会面,向他求救。
而华志一直比较看好乐乾,也认可陈董的能力,所以愿意在这种危难时刻向他提供一些援助。
只可惜公司的投资项目决策程序很长,华总不能很快做决定,所以还自掏腰包,私人借款给了他一些钱。
尽管目前有三方提出愿意给乐乾提供财务投资,陈董的两个儿子陈庆和陈彬浩分别都有提名人选。
但陈董第一个直接否决的注资人就是私生子陈庆希望的英国人。
那个家族财富基金就是个庞然大物,可以一口把他们吞了,这么危险的事情他绝对不做。
所以陈董压根就没有邀请那个英国家族的任何人进入他的房子。
当然他并不知道自己花了高薪挖来的测谎专家江慈,就是他竭力抗拒的家族基金会掌舵人的儿子。
陈董第二个犹豫的对象是谢昭,他不信任谢昭,虽然表面上谢昭和他们是朋友,可谢昭是出了名的蛇蝎,说翻脸就会翻脸。
但是倘若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也需要蛇蝎的钱,饮鸩止渴。
所以陈董客客气气地把谢昭奉为贵宾,把她当做救命的备选项B。
而陈董一直苦苦抵抗着资金紧缺的压力,最希望的还是得到Lk集团的股权投资。
终于他把华总等来了。
谢昭在一旁冷眼,看他们俩热情地握手拥抱。
别高兴得太早,她心想,你们救生的小艇等会就会被我掀翻。
“那么现在就请各位稍微歇息一下,然后跟我一起进入会议室吧。”陈董做了个请的手势,先请华总走在最前面。
陈彬浩和高管们陪同在谢昭旁边,梅,索菲亚,陈庆和江慈走在队伍的最尾端。
他们走进了独栋的巴洛克式小楼,这里被改造成了一个小型的会场。
客人们进入会场必须要接受安检,需要把手机笔记本电脑等通讯工具手暂时留在外面。安保拿着金属探测仪挨个检查他们身上有没有携带手机。
谢昭把手机交了出来。
“我先去一趟洗手间。”她说。
洗手间在会议室的外面,她想把一次性手机留在洗手间里,然后等一会儿在会场中把信息记到脑子里,接着用需要去洗手间的短暂时间,把信息传出去。
谢昭一拐,拐进了女士洗手间。
她先关上门,走到隔间里。
但她一进去就愣住了,隔间里居然没有既没有水箱也没有卷纸器,甚至连垃圾桶都没有,压根就没有可以藏手机的地方!
谢昭定了定神,又反反复复地重新找了一遍,确实没有一点空间可以放手机。
她走出女士洗手间,发现只有男女洗手间共用的公共洗手台上有卷纸器。
只能放在这里了。
谢昭把卷纸器打开,把一次性手机塞进去。
如果有人抽纸的话也不会有影响,只要别打开卷纸器,手机就不会被发现。
卷纸器里面的纸还有很多,到不了需要换的时候。
谢昭刚把她的一次性手机藏好,洗手间的门就被推开了,江慈走了进来。
谢昭心里有些慌张,但面上不显,她缓慢地打开水龙头开始假装在洗手。
江慈不急不慢地绕到她身后,修长的手搭在洗手台上。
谢昭悄悄看了一眼镜子,她的视线在镜中与他的碰上,江慈嘴角一弯。
“还没好吗?”谢昭一转身差点撞在他的胸膛上。
她的视野中正是他锋利的下颌线,江慈靠近了半步,他低眼,微笑着凝视她,鼻息散乱在她的鼻尖,“会议就快开始了。”他缓慢地说。
她的注意力集中在他说话时上下滑动的喉结上。
“我好了,你请吧。”她把水龙头让出来给他。
谢昭并不敢现在就走,她怕江慈等会儿发现卷纸器中有藏有一次性手机。
江慈一看就知道她想把手机藏在这里了,他现在就是在故意吓她玩儿。
他缓慢地在流水中揉搓自己修长的手指,晶莹的水滴从他指尖滴落。
一遍又一遍。
怎么洗得没完没了啊,谢昭有些急了。
江慈散漫地看她一眼,“怎么,在等我啊?”
“对啊。”谢昭的手指缠上了他的小臂,指腹轻轻摩擦着他手臂上的青筋。
她刚洗过手,手上的水滴从他冷白的皮肤上滑落。
“一分钟都舍不得和你分开。”她故意恶心他。
水龙头被关了。
江慈向她靠近一步,谢昭往后退一步后,腰抵到了洗水池边。
她想从旁边溜走,他长腿一伸,拦住了她的去路。
江慈微微弯腰,双手撑在洗手台上,把她禁锢在了自己与洗手台之间,但身体并没有贴近她,还隔着一段礼貌距离。
他越靠越近,谢昭被他禁锢在这方寸之间中,被迫抬头与他对视。
江慈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垂眼看着她,似笑非笑。
他身上的气息此时将她团团包围,她的心跳不可控得加快,不只是因为怕手机被发现。
“你想干什么?”谢昭的音调依然冷静。
江慈伸出手,从她耳边擦过。然后手停在了她身后的卷纸器上。
“擦手啊,你想让我干什么?”他轻笑。
他开始抽纸。谢昭的心又不可控的悬了起来。
一张又一张,江慈抽个没完没了。
“你吃纸啊?”谢昭忍无可忍。
“拿几张纸不犯法吧?”他含笑盯着她,手上的动作依然在继续,卷纸器被他搬空了。
江慈知道谢昭就把手机藏在这里。
她脸上依然波澜不惊,但手上已经开始不安地理鬓角的碎发。
江慈伸出手将她黏在额间的发丝拨开,拨到耳后。
他刚洗过手,冰冷的手指擦过她的耳垂,一触即离。
谢昭现在这幅表面云淡风实际内心慌乱的神情实在是太有意思了,江慈在心中大笑。
他决定像猫玩老鼠一样接着玩下去,江慈走到洗手间门口,喊住了一个服务生。
“洗手间里的卷纸器没有纸了。”江慈说,“麻烦你把它打开,放点纸进去好吗?”
江慈回头,看着谢昭紧绷的脸,嘴角漾起更大的弧度。
他懒散道:“不是舍不得跟我分开吗?快走吧。”
第26章 救生艇
*
江慈玩味的目光专注地停留在她的身上等待着。
他在等着看自己笑话呢,谢昭心想。
谢昭坦然直视他,嘴角勾了勾,她在他的注视下淡然地扭开自己胸前衬衫的纽扣,一颗接着一颗。
“天气热,我要整理一下衣服。”
“怎么。”她眉梢微扬,语调波澜不惊。“你想看吗?”
江慈立刻撤回了眼神,“我到外面等你。”
料你也跑不了。
他走出去把门关好。
谢昭从卷纸器中拿出一次性手机。
她意识到把一次性手机藏在洗手间是行不通的。
因为就算她现在藏住了,等会儿她从会场出来进洗手间,江慈肯定会找个借口跟着她,她完全行动不了。
她必须把一次性手机带入会场里面。
除了客人之外,只有服务生可以送水送食物进入会场。
她不是没有想过买通服务生,可是这样风险太高了。
只要服务生一招供,她就完了。
“麻烦你等会进去把纸补上。”江慈在门外催促道。
“好的。”服务生说,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声音。
这声音在谢昭听来有些耳熟。
她走了进来,十八岁亚麻色头发的意大利小女孩,她一下就认出了谢昭,是谢昭在第一天晚宴时从肥男手上救了她。
谢昭也立刻认出了她。
女孩冲她笑,谢昭见她要张口,立刻以指封唇做了一个虚的动作,然后指了指紧闭的门示意她不要说话门外有人会听到。
女孩会意点头。
“天气真热。你等会儿能帮我一个忙吗?”
谢昭一边说,一边在手机上打字给她看。让她把一次性手机带进会场。
服务生会送酒水点心进来,只要把手机藏在金属容器当中,就可以混进来。
“等会帮我拿一个发带好吗,我想把头发绑起来。”
女孩接过一次性手机。“好的,没有问题。您还需要别的吗?”
江慈在外面敲了敲门。
“好了吗?”他又一次催促道。
“不需要了。”谢昭用正常音量说,她用眼神示意女孩要小心外面的江慈。
她理了理衣服推开门,江慈背对着她站在阴凉处,背脊疏懒。
他转过头,眼神在谢昭与服务生小女孩之间转了转。
江慈当然知道他们俩在搞鬼,他放任她继续。
他由着谢昭把一次性手机带到会场去,如果她带不进去怎么传信息出去呢?
她不传信息他又怎么抓她呢?
江慈故意装作毫无察觉,他下巴扬了扬,对谢昭说:“ 好了就走吧。”
两人穿过门厅,一前一后通过金属探测仪进入了会场。
房间的穹顶上有着拜占庭风格的壁画,吊着巨大的枝形水晶灯。
谢昭跟在江慈后面,她悄悄地靠着墙边走,走到小冰柜时,把冰柜的电源轻轻拔了下来。
客人们围着长桌坐定,毫无意外的江慈依然贴着谢昭坐在她旁边。
正午的阳光从拱形玻璃窗投射进来,在长桌上游移,一半落在了江慈身上。
她看他一眼,他的轮廓立体,脸在光影中分明。察觉到谢昭的目光,江慈在阴影中的那部分嘴角微微翘了翘。
陈董示意拉上窗帘,大屏幕上开始放一部电影的先导片,这就是乐乾的底牌,亡灵书系列。
这部电影的出品和发行方都是乐乾。
乐乾以往总是能制造出爆款电影,拉高财务业绩。但是近两年业绩下滑,以前的核心电影团队集体逃跑,并且挖走了大量优质的原本在乐乾年报中的储备电影项目。
今年集团又陷入管理层财务造假的风波,有许多的法律诉讼和欠银行大量贷款,公司财报显示,近三季度的净利润一直是处于巨大的亏损状态。
而这部乐乾投资最大的亡灵书系列电影就在此时成为了他们的救命稻草。
因为根据以往的经历,他们每次发布新的爆款电影,股价都会涨超60%,市值也会暴涨。
如果这次一切顺利,这个项目的票房成绩能按他们的预估发展,那么他们就可以凭此电影触底反弹,一下把股价拉升,得到更多的财务融资,把他们从财务危机的泥沼中拖出来。
但是高投资的电影也代表着高风险,也有很多高投资结果触礁的反面案例,因为电影如果要回本得到的钱得是投资成本的三倍。假如他们的投入是20亿,那么票房需要高达60亿才能保底。
江慈一开始有些不明白,就给大家介绍电影有什么好保密的?
这部电影的开机和乐乾有没有投资都是可以查到的公开信息,有什么必要非要断掉所有人的通讯设备?
他怕内鬼往外面传什么信息呢?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非公开信息啊。
谢昭明白陈董为什么这样草木皆兵,因为他们之前财务造假被发现就是由于在电影的营收上做手脚,而电影暴雷未播出,扯出了他们的烂账。
乐乾之前在年报中把电影离魂的利润提早计入了,可是这部电影离魂最后爆雷没有播出,就是实际这部电影并没有带给他们任何收入。
他们年报中披露的数据严重造假,又改了审计报告,遮掩巨额亏损的事实。
那电影离魂究竟是为什么爆雷没有播出,是源于主创人员中的主演出了问题,他坐牢了,电影直接就埋了。
是哪一位匿名的遵纪守法好市民检举揭发他的违法行为呢,当然是谢昭。
江慈思考着,也逐渐绕过弯来了。
陈董认知中的内鬼就像侦探一样时刻盯着他们挖掘他们的黑料。反过来想,如果说陈董目前介绍的这个项目忘灵书清清白白没有任何问题,那他也没有什么好惧怕内鬼的。
也就是陈董实际已经知道了这个项目是存在问题的,他怕内鬼现在就发现问题,并且抢在投资人们做出投资意向之前就把这个问题公之于众,搅黄投资。
江慈与谢昭对视了一眼,那么陈董害怕的问题到底是什么呢?
江慈修长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地敲击着,仔细地听陈董说每一句话的语音语调。
他先是介绍了这次的导演,得过多少国际电影节的最佳导演奖,听他的语气,他对导演很放心,接着又讲了编剧后期团队多么得专业,这部电影筹备有多么不容易,影视团队在细节的把控上要求多么精准。
接下来他开始介绍主演们了,这是一部架空幻想类的电影,所以主演比较多。陈董逐一介绍,谈到美丽年轻的新人女演员,她经过了重重海选选拔,脱颖而出,陈董的语调平稳。
谈到德高望重的影后,陈董的语调微扬,对她很有信心。
谈到男演员,近年来最有人气的新生代男明星warner,陈董在提到他时不停地重复他会给电影带来多大的流量,给票房增加保障,但是陈董只要念到他的名字就会加重读音,这是焦虑的表现。
江慈仔细观察他的脸,陈董的面部幅度不大,但是谈到warner时下巴下意识地用力,他有些无意识的愤怒。
谢昭看着大屏幕上棕色卷发,有着狗狗眼睛天真阳光的男孩warner,由衷地露出微笑。
这可是她的老熟人,老朋友。
谢昭从前在以撒的对冲基金时,总有些危险的客户。这些客户的职业不可说,如果你把他的钱弄赔了,他可以立刻把你沉尸公海。
这些客户手上总会有一些见不得阳光的钱,他们需要一些专业的职业经理人利用专业知识在合法途径下把这些脏钱变得干净。
谢昭曾经给他们提供过专业建议。在这个期间,她就结识了这一位年轻的看起来天真烂漫的男明星warner。
她已经找到攻击点了,只要去查一查他的税务和合同,一定大有意思。
陈董看着投资人谢昭对屏幕上的warner频频微笑,略微放下了点心。
“Warner近年来非常受女性观众的喜欢。”陈董看向谢昭说。
索菲亚见谢昭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上的 warner,面带笑意,便低声凑过来问:“ 谢总,你喜欢他啊?”
“我认识他。”谢昭说:“ 他真人比电视剧里还要可爱。”
“他是一个很阳光的大男孩,很讨人喜欢。”她微笑。
漏税漏税加上造假合同洗钱,更何况他是男明星,只要往下一挖还怕挖不出什么精彩的私生活?谢昭抑制不住脸上的温柔笑意,这几十亿的救生艇就要翻了。
江慈看到谢昭脸上这运筹帷幄的笑容,就知道大事不妙。
他此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就是谢昭还真是有可能行事一直都在合法范围内。
因为陈董并没有给出任何重大非公开信息。谢昭认识到warner有问题并进行攻击是她自己的推理,将非重大的信息结合起来是马赛克理论。他想到更可怕的是陈董目前在查的所谓内鬼窃取了他们内部信息传递给空头也有可能并不存在。谢昭很可能也是根据马赛克理论推断出了他们存在系统性的财务造假,因为她之前并不是他们公司的股东和董事,她根本就无法接触到内部信息。
如果她把这个信息独自推理出之后直接给了以撒,依然是存在问题的,因为如果她后续会收购乐乾的话,也可能会涉嫌与以撒同谋操纵股价。
可是以撒做空乐乾是在做空机构发布做空报告后才进行的,也就是即使谢昭当时手上有匿名的举报信息,她第一个给的并不是以撒,而发布做空报告的那个空头与谢昭毫不认识。
如果是这样的话,谢昭的行为还真让他抓不出问题来。
在谢昭对着warner露出灿烂笑容时江慈的脸色在一瞬间很难看。
旁边的人都注意到了。
“也没那么讨喜吧。”索菲亚对谢昭狂挤眼睛,“感觉也就一般啊。”
“我真的挺喜欢他的。”谢昭压根不看其他人,依然盯着屏幕,我的老朋友啊,她像蛇看着羔羊一样看着他,是时候献祭你来成全我了。
江慈坐在一旁,垂头丧气,像尾巴搭下来的大猫。
“真的很一般。”梅也立刻安慰江慈道,“也就是年纪小了点。”
江慈放空中,他心想,除非他今天能抓到谢昭就是在给以撒直接传信息,那他还能把局面扭转回来。
但如果她不是直接传给以撒呢?
这么下去他怎么赢得了?
他见梅的嘴开开合合,好像在对他说话。
江慈对梅勉强地笑了笑,神色凄然。
“冰柜里的酒怎么不冰了?”索菲亚喝了一口酒突然问到。之前谢昭把冰柜的电源拔掉了。
“让人重新换一些进来吧。”梅扇着风说,“这么大热的天不喝冰镇的怎么受得了。”
隔了一会儿亚麻色头发的女孩,推着推车走了进来,谢昭与江慈的神经都绷紧了,他们都知道推车里就藏着一次性手机。
女孩走到了冰柜前,把冰镇的酒重新放了进去,谢昭知道,她也把一次性手机放进去了。
“你喝柠檬酒吗?”她看下索菲亚和梅,“我来帮你们拿吧。”谢昭站起身。
“热死我了,”陈庆抢在她前面站了起来,在她前面往小冰柜的方向走去。
“等一等!”江慈一下紧攥住了他的手腕,“不知道女士优先吗?”
江慈现在有两个担心,第一他希望谢昭赶紧拿到手机然后开始传信息,他怕陈庆打断了她。第二他并不确定谢昭的计划是什么,他担心陈庆马上走过去会不小心拿到一次性手机,然后被谢昭栽赃。
“坐下!”江慈说,“让谢昭小姐先走。”
他本来就烦,语气有些不大好。
陈董现在正在查谁是内鬼,但他的夫人梅在出轨,他的两个儿子都各怀鬼胎。
说实话,要当真深究起来,说不定他的亲儿子陈庆给江慈老妈传的内幕信息比谢昭还多。
现在就是在比谁先出局,只要你赖得时间够长,幸存到最后就是胜利。
陈庆这傻子,现在别给他添乱了。
江慈对他横眉冷对,对谢昭微笑,让她先走。
陈庆真的有些生气了。
这算什么男人啊?
你女朋友喜欢小白脸,你吃醋生闷气不敢对她发火,你拿我撒气?
我是什么很下贱的人吗?
第27章 围猎
*
谢昭站起身,在众人的目光中不急不慢地走到小冰柜前,拉开了冰柜的门。
冰柜不大,有三层,下层放的是冰镇的气泡果汁饮品,上面是一些果味起泡酒。
她将手伸进去,伸到了冰柜的最上层内壁,一次性手机就藏在这里。
谢昭左手拿出一瓶柠檬味的起泡酒,右手快速地将手机藏到自己宽大的衣袖中,然后滑到口袋里。
她把酒递给索菲亚,坐回江慈身边。
江慈正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她暂时不敢把手伸到口袋中去拿手机。
“大家都热了吧,稍微休息一会儿。”陈董吩咐服务生进来,给每一个客人端上一份冰淇淋。
小巧的玻璃碗里装着莓粉色的冰淇淋加了点碎巧克力,果仁,和一小块饼干。
谢昭的右手拿着银色的小勺子,一点一点缓慢地挖着冰淇淋往嘴中送。
她的左手正在口袋中握着手机盲打键盘,把信息传给以撒。
正在她快速敲打键盘时,江慈突然侧身靠了过来。
“怎么了?”谢昭平静地抬眼看他。
江慈细细地盯着她的脸瞧了一会儿,谢昭在口袋中握着手机的手指捏紧了。
他只是想吓吓她,见她紧张,江慈弯唇一笑,在她耳边低声道:“ 没什么,我以为你不喜欢吃这个口味,我的是开心果味,你要不要尝尝?”
谁现在有心思吃冰淇淋啊?谢昭心想,但她脸上依旧微笑,“好啊。”
江慈把自己的冰淇淋也分给她。
他的身体突然靠过来,有意无意地触碰到了她的肩膀,谢昭捏紧了手机,背绷紧了。
她真怕江慈突然伸手,把她的手机从口袋中抢出来。
就这么大献殷勤吗?周围的几人都冷眼看着。谢昭对男明星有兴趣,江慈还是敢怒不敢言只会赔笑,真是太卑微了。
大家都沉默着低头休息,只有勺子与玻璃碗碰撞的清脆声。
服务生推着餐车进来,把客人用剩下餐具装到餐车上。
就在这个时候,屋子里突然传来手机振动的声音。
嗡嗡嗡,在安静空旷的房间里十分清晰。
嗡嗡嗡,就在谢昭的附近。
“谁把手机带进来了?”陈董脸色一变,他站起身,从长桌那端向谢昭走来。
“我说过不要带手机进来!现在有内鬼在把我们的内部的信息往外面传!”
陈董三步并做两步,越走越急,走到了谢昭面前。
谢昭面无表情,一动也不动。
然后他越过了她。
坐在谢昭旁边的CFO从口袋中掏出了手机,“对不起,我忘记了我还有一部。”她说。
“你忘记了?”陈董冷笑。
“你是忘记了还是故意的?”
“还有谁忘记了,偷偷把手机带进来的?”陈董就站在谢昭身旁,他的手扶在谢昭身后的椅背上。
“你最好现在就把它交出来,不然等会儿场面会很难堪。”他把音量提高了。
谢昭端坐着,左手在口袋中飞速地把剩下的内容打完。
她的右手轻轻把桌上的勺子碰到了地上,她假装弯腰去捡。
“没人说话是吧?”他冷笑环顾四周,“来,让安保立刻进来,把探测仪拿过来检查一遍。”
谢昭假装低头去捡勺子,桌布挡住了她,她把手机从口袋藏到衣袖中,然后迅速地塞进旁边餐车里的碟子里,盖上了一层餐巾纸。
这时江慈也低头弯腰,她的手腕被他握住。
桌布之下,江慈的脸近在咫尺,他高挺的鼻骨差点撞到她的鼻尖。
安保的脚步声靠近了。
“从哪儿开始查?”安保问陈董。
“就从她这里吧。”陈董站在谢昭和CFO旁边说,他的下巴指向CFO,“看看她还有没有别的手机。”
江慈紧握着她的手腕,她挣脱不开,两人在黑暗中对视着,呼吸纠缠在一起。
谢昭的心在猛烈地跳动。
他轻轻一笑,似乎心情很好地说:“ 我来帮你捡。”
江慈把银勺子捡起来,塞入她的手中。
他的手指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沿着她掌心的纹路一滑而过。
他并没有像谢昭预想地那样是来逮她的,仅仅捡了勺子就坐直了。
谢昭也装作无事发生地坐直了身子。
Lk集团的华总眉毛已经拧紧了。
“老陈,你这样把我们当犯人审,恐怕也太不合适了吧。”
谢昭没有说话,脸上明显也不太高兴。
陈董对自己的下属这样也就罢了,他们是投资人又不是他的下属。
“抱歉啊,华总谢总。这件事情我之后再向你们赔礼道歉。”但陈董的脸上丝毫没有抱歉的意思。他被内鬼搞得已如惊弓之鸟,宁可错杀不可错放,就算惹投资人不高兴,他都要做这种例行检查。
餐车被服务生推走了。
安保拿检测仪围着长桌上的所有客人转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异样。
陈董脸上的表情微微放松了一些。
“对不住各位,不能怪我太疑神疑鬼,实在是因为我们集团内部一直都有内鬼窃取我们的信息,并且与空头勾结,一直想搞垮我们。”
陈董看向华总与谢昭。
“今晚的晚宴,我一定给各位赔罪。”
华总低头理了理衣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
又过了将近两个小时会谈结束了,陈董请所有人移步到餐厅午宴,并把手机还给了他们。
小餐厅的墙是粉绿色的,窗户是墨绿底白格子,外面是绿地树林,隔着玻璃看一片模糊绿影,好像印象派的画。
大家在长桌上依座位次序坐定,华总坐在最尊贵的客位上,谢昭第二顺位坐在他旁边。
江慈坐到了陈庆旁边,他得当保姆时刻看着他,别让他做出什么傻事来。
刚上第一道前菜是黑松露生牛肉。
大家喝着酒,放松闲谈着。
但所有人打开手机后,都沉默地看向了陈董。
天上一天,人间一年。
两个小时,就在他们断绝通讯的两个小时中,外面已经变天了。
warner的丑闻已经飙升到了搜索排行榜的第一位,热度还在不断飙升。
关于他是否会被封杀的讨论愈演愈烈,关于他参与的项目是否会凉的讨论,也在逐渐扩大中。
而由于陈董的核心高管们全都被切断了通讯,陈董在会谈中间又大发雷霆了一次,导致没有助理敢进来打扰他们,这两个小时中,乐乾集团对丑闻是滞后的状态,没有做出及时的应对。
第二道前菜是金枪鱼沙拉,加了山羊奶酪,里面混着胡萝卜水和豌豆。
在沉默声中,谢昭淡定地挑出豌豆,慢条斯理的吃她的沙拉。
“这个新闻都是谣言,我们会迅速把它处理好。”陈总看向华总和谢昭。
“关于你们公司的谣言也未免太多了。”华总淡淡道。
谢昭拿着餐刀缓慢地切着她的碳烤野猪肉。
“我们可以等你们给一个合理的解释,但希望不是太久。”她说。
“今天晚上最后的期限,必须把这件事情处理好。不然其他事我看也没有谈的必要了。”华总附和道。
谢昭已经把信息发出去了,江慈也放心了,那么接下来他就可以开始抓捕她了。
陈董用眼神暗示他跟自己出来,江慈起身和陈董一起走出去,两人站在阴暗处。
“这个时间点卡的怎么就这么精准呢?”陈董问。
江慈说出陈董心中的想法:“有内鬼在会议上就把信息传出去了。”
陈董现在没法锁门立刻搜身。因为他已经惹得两位投资人不高兴了。
“不要打草惊蛇。”现在抓的话,谢昭可以立刻舍弃掉一次性手机,无法证明手机是她的。根本抓不到她。
江慈说:“这个内鬼一定是另有一个通讯工具,一部一次性手机。”他微笑。
“你有办法?”
“不要着急。”江慈低声说,“现在先装作无事发生的回去,继续把饭吃完。”
“要有耐心。”他自信地说。
谢昭假装要用洗手间先从小餐厅中出来,她得赶紧把一次性手机从餐车上拿出来,不知道有没有服务生已经发现了。
她一路小心地摸到了厨房门口,还好餐车停在那里上面全是还没有洗的餐具,并没有人动。
谢昭俯下身在碟子当中寻找,找到了。
“客人。”突然厨师出现在她身后。“你在找什么呢?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谢昭的手已经伸到餐巾纸下握住了一次性手机。
她回头,厨师一脸狐疑地看着她。
这里的服务生和厨师全都被陈董训诫过,要小心所有的客人所以他们身上都带着录音笔。
谢朝沉默着,在他的注视中,突然呕了一声,呕吐了。
“我吃了你们做的甜点后,很不舒服。”她不断地干呕着。
厨师被她吓得倒退了半步。
“你们的食品有问题,是不是用了变质的水果来糊弄我们?”她咄咄逼人,“我要查个清楚。”
“绝对是不可能的。”厨师见她呕吐不止赶紧说,“女士你不舒服,要不我帮你倒杯水吧?”
谢昭点头:“还不快去。”
她迅速将手机收进宽大的长袖中,然后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厨师慌忙端了一杯热水给他,谢昭喝了几口。好像平复了下来。
“您千万不要投诉我们。”厨师说。
“没事,抱歉刚才吓到你了。”谢昭礼貌微笑,“我好像只是中暑了,现在好多了。”
“地上弄脏了,很抱歉。”她掏出一沓小费给他然后转身就走。
谢昭转身进入女士洗手间,她等了一会儿,亚麻色头发的女孩进来与她交接,谢昭把手机塞给女孩,示意她等一会儿就假装要打扫卫生进入谢昭的房间,然后把手机锁好。
谢昭不敢随身带在身上太危险,也许江慈突然就把它搜出来。
但如果锁在卧室的箱子里的话,没有人敢动她的箱子。
谢昭整理了一下仪容,重新进入小餐厅。
江慈好像已经用完餐了,他站在窗户前,冷白色,修长的手指微曲,轻轻地敲打着窗沿。
谢昭的手伸入口袋里,捏紧了一样东西,纽扣窃听器。
这是江慈之前安在她衣服上的,她现在也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江慈今天肯定和陈董在密谋着要抓到内鬼,他一定是想把她的一次性手机搜出来,所以谢昭必须时刻监听他,知道他们的动向。
谢昭走近,江慈懒洋洋地看了她一眼,“你脸色好像不太好,不舒服吗?”
谢昭刚刚强行呕吐完。
“没事,可能有点中暑。“谢昭说。
“早就说你穿太多了。”江慈嘴角弯了弯。
“还说我呢。”谢昭凑近了一步,她的双手攀上了他肩,环住了他的脖颈,“你看看你的衣领这么乱。”她含笑注视着他,轻声说。
“我帮你理一理。”
她想把纽扣窃听器黏到他衣服后面。
江慈一下握住她的手腕,手指缓缓摩擦她的脉搏。
谢昭的手指攥紧了纽扣窃听器,一时有些进退两难。
他也往前一步,两人靠得极近。
他低头凑到谢昭耳边,用低低的气音说话。温热的气息直往她领口钻。
“我穿的是T恤,不是衬衫,根本就没有衣领。”
江慈低沉的气声带着点笑意,震动得她耳膜发麻,“编瞎话也得严谨点,是不是?”
第28章 内鬼是谁?
*
江慈紧攥着谢昭的手腕,谢昭将纽扣窃听器握在掌心中,手指捏拳攥紧了。
他近距离垂眸注视着她,手指缓慢地从她的手腕处游走到手背,五指张开,他的手掌宽大,能将她的手整个包裹住。
谢昭的心悬着,不知道他会不会强行掰开她的手指。
“我就是想找个借口抱一下你,都不行吗?”谢昭的视线从他的嘴唇游到他的眼睛,语调无波无折。
江慈知道谢昭想要监听他,将计就计,他也需要被她监听。
“那当然可以。”他嘴唇微弯。
江慈松开了手,懒散地站着,手臂张开,“请吧。”
谢昭上前拥抱他,她的手臂松松地环住了他的腰,腰可真细,在这紧张关头她还分心了一秒。
谢昭的手沿着他的脊柱向上滑,滑过了背肌,停在了他的后颈,将纽扣窃听器粘在了这个位置。
江慈的双臂虚揽着她,礼节性地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非常配合地弯腰等待她粘好窃听器。
“大中午的别抱来抱去了。”陈庆走过来对江慈说,“爸在喊你呢。”
江慈对谢昭略点一点头就跟着陈庆走到了长廊,陈董在尽头等着他。
谢昭也转身,向着长廊相反的方向走去。
她戴上了蓝牙耳机,在听他们的对话。
江慈对陈董说,“我们需要全面地搜查每一间房间。每一个客人的卧室都得查,才能把一次性手机给搜出来。“
“这个办不到。”陈董说,“客人们如果知道了没法交代。”
“直接说要搜查当然是不行的。”江慈说,“可是假如现在有一些老鼠跑进了客人们的卧室呢?”
“假如这些老鼠携带着病毒呢?”
他进一步诱导着。
“为了不让老鼠们伤害到客人,进每一个卧室把它们驱逐出来是很有必要的吧?”
谢昭拔下耳机。
隔了一会儿,她果然看见全副武装的安保们抱着猫走进了客人们住的主楼。
江慈是故意让谢昭听到的,他要告诉谢昭,你把手机藏在卧室里是不安全的,这样谢昭的同谋,那个亚麻色头发的小女孩,一定会趁乱把她的手机再交还到谢昭身上。
手机藏在谢昭自己身上,他才好抓一个现行。
江慈走到了监控摄像头的总控制室,他盯着整个别墅的所有摄像头。
安保们带着猫走进了主楼,开始挨个打开客人们的卧室。
走廊上,亚麻色头发的服务生刚刚从谢昭的房间里走出来,迎面撞到这些人正在搜查房间又立刻折了回去。
另一个摄像头下,谢昭正在长廊上来回地踱步,好像思绪烦乱。
江慈微笑,又重新盯回主楼的摄像头,亚麻色头发的服务生匆匆忙忙地从谢昭的卧室里拿了一个手提包出来,正好撞到了陈庆。
“做什么?鬼鬼祟祟的。”陈庆喝住她。
“谢总让我帮她拿一个东西,她急着用。”女孩说。
“先别忙。”陈庆说,“我房间里乱得要命怎么今天都没人收拾?”
“我马上喊人去收拾。”女孩赶紧说。
“你现在就去收拾。”陈庆说,“搞搞清楚是谁雇的你,谢昭不是你的老板,拍马屁也要有度。”
女孩捏紧了手提包,好像很不安,她点头急匆匆地跟着陈庆去了。
江慈脸上的笑容加深了。
这下有了人证,陈庆可是亲眼目睹了服务生从谢昭的房间里拿东西出来。
等一会人证物证具在,看她还怎么抵赖。
他看向另一个长廊上的监控摄像头,谢昭正不停地向主楼张望,应该是在等待着服务生。
她反复地走来走去,看上去等待得很是焦急。
江慈的手指悠然地敲击着控制台,心情愉悦。隔了一会儿,他在摄像头中看见了服务生小女孩匆匆地走向谢昭,把手提包交还到谢昭手上,两人低头耳语了一番。
谢昭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她打开手提包,仅仅看了一眼,就迅速关紧了。
这下一次性手机又回到了谢昭手上。
江慈彻底放心了。
就是现在,立刻就得动手,不然等会儿她找到机会也许会把一次性手机脱手。
江慈拔掉了黏在身上的纽扣窃听器,把它捻坏。
他走到外面的陈董说,“现在立刻把所有客人和正在餐厅中的服务生全部反锁在餐厅里,不能放任何一个人出来。”
“内鬼就在其中。”
谢昭手中捏着手提包,正在和亚麻色头发的女孩说着话,安保走了进来。
“打扰各位休息了。”安保说,“外面现在正有一些老鼠逃窜。”
“哪里会来老鼠?”索菲亚惊叫。
餐厅中的客人们也一头雾水。
“我们正在努力地把这些携带病菌的老鼠抓住,请大家暂时躲在餐厅中,稍安勿躁。”
说着安保就缓缓关上门。
谢朝皱眉,她想往外走,被安保拦住了。
“客人,请你暂时在这里休息一会儿,不要被老鼠惊扰到了。”
“我不怕老鼠。”她依然往外走。
“这是陈董的意思,为了保护您的安全,我们只是执行,请您理解。”
谢昭还想与他理论,安保直接强行把门关上了。
江慈笃定地对陈董说,“如果客人们的卧室内搜查不到一次性手机,那么一次性手机现在就藏在内鬼的身上。”
“现在我们走到餐厅里,去把他揪出来。”
陈董却迟疑了,搜查所有客人们的卧室倒还有借口可说,直接搜查他们的随身物品,用什么理由呢?
江慈肯定不会站在他的角度考虑,他只管抓内鬼。
可是陈董得考虑更多,他不能把所有人都得罪了,这里面还有两位投资人在内呢。
江慈丝毫不给他迟疑的机会,“你再等下去,内鬼很快就可以把一次性手机脱手,这样你什么证据都找不到了。”
“你要查他们的随身物品,就说梅夫人有个贵重的项链找不到了。”江慈懒声道。
陈董吃惊得抬头看他一眼,这人是丝毫不顾他的死活啊,让他把所有客人公开当成小偷?他如果敢对投资人说这话,别自救了,活不到今晚。
“假设有一个手脚不干净的服务生偷了梅夫人的项链,而你在监控中看到了这位服务生。”江慈在他耳边如同恶魔低语,“假设他还来不及转移赃货就被锁进了餐厅,于是他把项链偷偷藏进了某个贵客的手提包。”
江慈微笑,“这样是不是应该让客人们把包打开,看看自己有没有被他栽赃陷害?”
他的确不在乎陈董的死活,江慈只是想催促他抓到谢昭。
机会稍纵即逝,恶魔又在陈董耳畔低语。
他知道内鬼是陈董的心魔,陈董是整个家族当中最相信有内鬼存在的。
“那如果查了之后没有人有问题呢?”陈董问。
“不可能。”江慈非常确定。
他一直盯着监控摄像头,看着谢昭和服务生的一举一动。
现在一次性手机就藏在她的手提包里。
“你有多少把握?”
“100%。”他说。
“记住你现在说的话。”陈董盯着他说,“倘若出了差池,我可不会轻易放过你。”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餐厅。
餐厅里现在乱哄哄的,客人们都在问为什么要把门关着不让他们出去?
“实在是抱歉。”陈董说,”耽误大家的时间了。”
“只是还有最后一件事情要确定,结束之后立刻就会把门打开。”
“我在监控当中看到有一位服务生偷拿了我夫人非常昂贵的珠宝项链,他逃到了这间餐厅里就被关了起来,现在一定是把赃货偷偷地藏在了你们之中某一位的包里。”
客人们又是一片哗然。
“请大家自己打开包看一看吧。”陈董不好明说要去挨个搜查他们的包。
华总几乎是忍无可忍。”我没有包,你要搜我的身吗?”
“不用,不用。”陈董庆幸华总并没有把公文包带进来。
尽管不情愿,但客人们也基本都打开了包自己看了看有没有被添了新东西。
没有人有问题。
“哪里有项链?”已经有很多人不满了。
“如果你觉得有服务生是小偷的话,你就直接说出来他是谁啊?”
江慈在人群中紧紧地盯着谢昭,她的手紧攥着手提包并没有打开。
谢昭的脸上依然毫无表情,但手指在用力,看起来很是不安。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撞上,他对她微笑。
梅也出来打圆场说,”何必让大家这样辛苦,你就直接把那服务生抓出来,问他把东西藏到哪里去了。”
就在陈董沉默着,犹豫要不要继续的时候。
“我知道是谁.”陈庆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指着角落里的亚麻色头发的小女孩。”丢了东西是不是?肯定是她偷的。”
“我之前就见她鬼鬼祟祟的,好像把什么东西放在谢总的包里了。”
“谢总?”陈董看向谢昭,她是在场唯一一个没有打开包的人。
他本不想查她,她是投资人,他可不想得罪她。
“你确定,你也许是你自己看错了吧?”陈董看向陈庆道。
“是呀,你到底有没有看仔细啊?”江慈微笑道,”这种话没有证据,可不能随便乱说。”
陈董见他的表情就明白,江慈还在怀疑谢昭,他们三个心里都清楚现在说的是内鬼的一次性手机到底在哪?
“谢总。”陈庆冷笑着看向她。”你把包打开看看吧,千万可别被有心之人栽赃嫁祸了。”
只要她打开包就能证明她是清白的。陈董心想。所以他也沉默着看向谢昭。
可是谢昭的手把包捏得更紧了。
“如果你们怀疑有人偷东西的话,那就现在报警好了。”她冷冷道。
“你们又没有搜查令,凭什么搜查我的私人物品?”
“谢总,我绝对不是这个意思.”陈董说,”没有人要搜查你。
只是万一有人把赃物放进你的包里——只要你自己打开稍微看一眼就好。”
“你的意思是我窝藏罪犯了?”她依然不肯打开手提包。
陈董也开始起疑了。
索菲亚赶紧缓和一下氛围,她笑道,”谢总,我们哪里敢有这个想法,肯定是陈庆在胡说八道,你把包打开给他看一眼,让他闭嘴。”
“是啊,让他看一眼死了这份心吧。”旁边的人也附和。
梅看向陈庆:”你在这乱说,等着给谢总赔礼道歉吧。”
“她的包里就是有问题。”陈庆坚持道。
江慈缓缓地开口了:”谢昭小姐。只要你稍微打开一下你的手提包,就能证明他在胡说八道。他这样冤枉你,我们一定会替你主持公道。”
你的一次性手机就在包里吧?
你现在不敢打开吧?
他们俩对视着。
“好吧。”谢昭说。
她看向陈董。
陈董对她点了点头,示意她打开。
谢昭在所有人的目光中打开手提包。
所有人看到包里的东西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谢昭从包里拿出了窃听器,这是陈董藏在她卧室绿植里的窃听器。
“各位看好了。我们所有人的卧室都被监听了。”
这句话如巨石砸入平静的水面,立刻掀起轩然大波。
华总是勃然大怒,“你监听我们?”
“我看投资也什么必要谈了。”谢昭说,“你们就等着警方传唤吧。”
“等一等,这绝对不是我放的,我一定会查出来给大家一个交代。”陈董试图安抚他们。
在一片混乱中门外的安保敲门进来,告诉陈董已经发现了一次性手机。
“在谁的卧室里?”陈董赶紧问。
安保支支吾吾,不肯开口。
“快点说!”
江慈在混乱的人群中看向谢昭,谢昭面无表情,好像事不关己。
他觉得大祸临头了。
安保指向了陈庆,一次性手机在陈庆的卧室中。
陈董急火攻心,上去就想扇他一个耳光被江慈拦住了。
“等一等,一次性手机在他的卧室当中并不代表着就是他的,也可能是有人在栽赃嫁祸。”
谢昭在栽赃。
陈董握着一次性手机,冷静了一下。
他打开手机,里面还有着最后的通讯,有最后联系人的方式。
是以撒的联系方式,江慈想。
“那么现在只要发一条信息过去,看看对面回什么,就可以知道这个一次性手机的主人到底是谁了。”
陈董环顾四周,刚才还在喧闹的客人们也安静了,大家都想看看这场好戏。
江慈看向谢昭,谢昭理了理头发好像有些紧张。
陈董在众目睽睽之下编辑了一条短信息。
之前的信息你收到了吗?
发送。
所有的人都等待着,所有的眼神都凝固在这个小小的一次性手机上。
谢昭低着头,江慈看不清她的表情。
过了不到两分钟,一条新信息进入了。
陈董当着所有人的点开。
上面写着:钱会像以往一样汇入。谢谢你的情报,陈庆。
陈董立刻甩了陈庆一个耳光,旁边的人拦都拦不住。
真是傻子。谢昭想,她和以撒基本都是电话沟通很少发信息,就算是信息,那也是摩斯密码。
以撒一看到这句完整文字自然就知道手机已经不在她手中了。
江慈在混乱当中与谢昭的视线对上。
头一回,这是头一回,他真正读懂了谢昭眼中的情绪。
谢昭眼中迷雾散去。
她的眼里是挑衅。
第29章 与敌共舞
*
谢昭在卧室中重新梳妆,亚麻色头发的服务生小女孩站在她身旁,帮她整理衣服。
“你叫什么名字?”谢昭问。
“德洛瑞丝。”
谢昭签了一张支票给她。
“我不能收,我只是想谢谢你。”小女孩被上面的数字吓到了。
“你必须得收。”谢昭说。“这件事情并没有结束。”
从谢昭进入陈家的门之前,她就已经想好了要把内鬼这个名头按到陈庆身上。她和陈庆并没有私人恩怨,但是陈庆挡着她的路不得不第一个除。
所以她也再三嘱咐过德洛瑞丝,如果情况不妙就赶紧把一次性手机放到陈庆的卧室当中。
她让德洛瑞丝一定要把她卧室中绿植里埋的摄像头挖出来带给她。
谢昭知道江慈想要抓住她,一直在监视着她,所以故意和德洛瑞丝装作慌乱的样子,误导他手机在自己的手提包里。
但是她的行动也并不能说是天衣无缝,首先陈庆受了这样的冤屈,肯定咽不下这口气。既然他之前指控的是自己和德洛瑞丝,那他接下来会肯定怀疑她。
“你这几天还不能走,如果现在走的话他们会起疑心。”谢昭对她说。
谢昭在的时候他们不敢拿德洛瑞丝怎么样。
“但是三天后订婚宴结束了,请你立刻换掉通讯方式,辞去这里的工作。”
陈庆毕竟是陈董的亲儿子,陈董现在生气,但也许过几天会转过弯,觉察出有些不对劲。
他们到时候肯定会再来找德洛瑞丝问话。
还有其他人,比如江慈也可能会来找她,她直接触过自己的一次性手机,算是人证。
德洛瑞丝是个小女孩,心理素质并不好,在高压之下,很难说会不会背叛她。
她知道德洛瑞丝目前是感激她的,可是大额支票远比短暂的感激更容易买到沉默。
“今天你从我的卧室里只拿了一件东西,就是陈董安在我卧室绿植里的窃听器,明白吗?”
德洛瑞丝点头。
“如果有人问起来,知道怎么解释这笔钱吗?”
谢昭把支票再一次递给她。
“这是您赞助给我的学费,我会去一个全新的,很远很远的地方上大学。”
不错,孺子可教。谢昭眉毛微挑,“我相信你是一个好学生。”
尽管下午一片混乱,但陈董后来很快地冷静了下来,他再三给客人们赔礼道歉,并保证一定会把在他们房间中装窃听器的心理变态给抓出来。不知道他打算拿谁做替罪羊,不会是江慈吧,谢昭微笑。
从这件事中她已经试探出来,江慈和陈董的利益明显并不一致。
她本来以为江慈应该是陈董请的私家侦探之类的东西。
但是明显不对。
如果江慈是为陈董做事,那他应该从一开始察觉到她有一次手机的时候就把她截住,阻止她继续发出破坏性信息。
可江慈却相反,他是在等着她把信息发出去,等着她破坏掉陈董的投资才抓她。
还有江慈一直在给陈董出损招,又是搜查客人的卧室,又是搜查客人的随身物品,看得出来他只是一心想把她给抓出来,至于这样疯狂得罪客人们会给陈董带来什么样的恶劣影响,他是丝毫不顾及。
谢昭看了看窗外,粉紫色的天,浓郁的橘色已经沉了下去。
在陈董赔礼道歉了整整一个下午后,华总勉为其难地答应留下来继续参加晚宴,谢昭也装作勉为其难地同意了。
谢昭换了一件晚礼服,孔雀蓝的露背长裙,上面有着眼睛纹样,像拜占庭的镶嵌画,有种克里姆特的风格。
德洛瑞丝帮她整理好了背上的金流苏,又帮她拿来了金色的项链。
“换一条吧。”谢昭说,“你把锁在首饰盒里最底下那一层打开,把里面的项链拿给我。”
那是一条非常廉价的项链,十多年前不值钱的地摊货,也是姐姐留给她的遗物。
谢昭郑重地带上。
你和我一起看一看吧,她抚摸着项链,看看我是怎么一点一点把他们毁掉的。
江慈躺在卧室的地板上一动不动。
陈董,他老妈,检察官,三个人已轮番地对他进行了攻击。
24小时都不到,谢昭就已经把陈庆陷害了。
没办法,其实陈庆的动机很充分,在陈董的视角里,他的儿子一直在鼓吹要让英国的家族基金会进来注资,而他自己是一直反对的,所以陈庆如果联合空头让自家的股价下跌,再与英国的家族基金会勾结,联合进行恶意收购来争夺控制权是说得通的。
相反谢昭的动机呢,谢昭找不到动机。
不,是他自己之前一直走错了方向。
江慈不断地反省着自己的错误在哪里,他总是把目光集中在谢昭与以撒的关系上,他总在思考他们俩合谋的动机是什么,但这件事中以撒其实是最不重要的。
谢昭如果喜欢以撒,那就是见鬼了,她把男人当狗看都算是高看了。
江慈叹气,他之前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想法?
太蠢了。
这个女人绝对是把以撒当棋子,所以他应该彻底抛开棋子不谈。
应该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谢昭这个下棋的人本身上。
江慈躺着一动不动,但是大脑在飞速地转动,他搜集着脑海中关于谢昭异常的数据。
谢昭从来都没有异常的经济活动,她的行为一直是合法合规的,可是呢,抛开法律因素不谈,也不能说关于她就没有怪事。
比如说之前以撒做空谢昭控股的L公司,导致L公司差一点就破产,后来谢昭血洗了管理层获得了全部控制权,重新经营
弋㦊
,反而让公司起死回生,在这件事中L集团的创始人原本和谢昭是好友。
最后他死了,在街上被人一枪打死,凶手与他有私仇,好像是因为欠薪之类的琐事。
这种事情跟谢昭肯定是毫无关系的,可是,江慈之前发现与她有经济来往的,她所谓的好友当中,还有其他三个人也遭遇了飞来横祸。
有一位破产后被人追债从楼上跳下来,没死瘫痪了。
有一位被做空后倾家荡产,众叛亲离发了疯,彻底当了精神病。
有一位成了欺诈犯上了通缉令,据说他骗的钱当中有一些来自绝不可得罪的人,被黑白两道通缉追捕。
这些事情说平常也平常,毕竟这个行业本来就是高危行业,有人一夜暴富,就有人陈尸公海。
谢昭朋友众多,投资众多,众多认识的人当中有几个惨遭不幸,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跟她自然更是谈不上关系。
所以这些数据只是被江慈看一眼就保存在了头脑里,他并没有仔细分析它们。
但是现在他把所有关于谢昭的怪事都拿出来想一想的话,就会发现一个问题。
这四个倒霉鬼国籍不同,年龄不同,从事的产业也不同,唯一的共同特点是都和一个人认识,那就是陈董。
谢昭好像有着死神的力量,和谁做生意交朋友他就要倒霉,那么现在谢昭已经到达了这里,该倒霉的就是陈家了?
江慈还注意到一个细节。
陈庆是这个家中对谢昭最无礼的,他屡次冒犯她,可谢昭好像并不生气。
这样说其实是很奇怪的,毕竟谢昭刚刚才栽赃陷害了他,可是江慈认为这种栽赃陷害并非出于她强烈的自我意愿,而像是一种公事公办。
就像她在打扫卫生的时候见到了一只虫子,她并不恨这个虫子,但是为了打扫干净,自然要把虫子杀掉。
而陈董和陈彬浩对谢昭一直是非常客气恭敬的,尤其是陈彬浩和谢昭可是多年的好友。
但江慈总有一种隐隐的感觉,谢昭其实很排斥他们,甚至有一种隐忍的厌恶。
他本来以为是因为他们名声不好,乐乾总是有骚扰女员工的传闻,正常人肯定对他们会有所厌恶。
但是谢昭真的仅仅是基于这种朴素正义价值观吗?
她究竟为什么要到陈家来?她冒着法律风险,赔的血本无归的经济风险也要来到这里的理由是什么?
这是一个全新的角度,江慈心想。
他应当从这个角度继续挖掘。
*
宴会厅的拱形天花板上吊着古董枝形水晶吊灯,巨大的拱形落地窗外是墨蓝色的天,干净如同画布,墨蓝色画布上暗色的剪影是松柏树,隐隐约约有几颗银色的星星。
用餐完毕,酒过三巡,光线变暗,音乐换成了暧昧轻快的节奏,客人们开始跳舞了。
谢昭正和一位金发的日耳曼帅哥跳得起劲,她刚转了一个圈,一双手伸过来把她接了过去,是江慈。
江慈一只手虚扶着她的腰,另一只手紧握住她的手。
他的身体靠近她,但完全没有真正的碰到她。
谢昭向手下败将微笑,“怎么?看不得我和别人跳舞。”
他懒散地笑了笑,“对啊,我不放心,不行吗?”
谢昭知道江慈在怀疑她,江慈现在也知道谢昭已经知道自己在怀疑她。
两人是敌对关系,彼此心知肚明。
但表面上还得接着演亲密戏。
江慈的舞步向前靠近她,她向后退。
“你和他们很不一样。”谢昭说。她的脚背划过一个半圈,勾着他的腿,鞋尖与他的鞋子触碰。
“和谁?”江慈垂眸笑着看她,他的手揽着她的腰微微用力,他们的上身略微贴紧了一些,她能感到他的体温。她的小腿往他的腿上缠绕,他的腿却退开了,没有碰上。
“和陈家人,你和他们一点都不一样。”
谢昭的手环在他的后颈处,手指微微攥紧他的衣领。
“你长得这么好看,真让人怀疑你们的血缘关系呢。”她贴在他耳边说,两人转了一整个圈,上半身紧贴在了一起,他们的视线纠缠,短暂的停顿。
“你观察我的脸观察得这么仔细?”江慈也紧紧地贴着她的耳朵轻声说,低沉的嗓音直往她耳朵里钻,带给她本能的不可能控的酥麻,两人一瞬间耳鬓厮磨。
她已经怀疑他了,江慈心想。
“喜欢你呗。”谢昭轻笑。
等我找到你是谁,你就死定了。
江慈松手,她灵活地后退,两人的距离又拉远了。
她的脚步轻点地面,手紧紧攀住他的肩,借助他的力,脚背在地面上划出一段好看的弧线。
“我也喜欢你的脸。”江慈柔柔地凝视着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修改过你的脸,可到底是为了隐藏什么?
“尤其是你的嘴唇。”他垂下眼帘,尾音上扬,好像带着几分笑意,让人心痒。
她修改过牙齿,下巴,改这些地方好像是为了掩盖某种特征,他心想。
江慈步步向她逼近,她轻盈地退后在地面上滑动,节奏快了一些。
“你想和我接吻直说就行,干嘛这么拐弯抹角的。”
谢昭舞步轻巧,她踢腿,裙摆飞扬,脚背不停地勾住他的小腿,再放开。
她的目光从他的眼睛划到他的嘴唇上,微笑。
谢昭穿着露背的长裙,江慈的手本来很规矩的虚放着在她腰部的衣料上,突然手指上滑,在她象牙色的背上轻点,温热的触感,有些酥麻。
“我还是喜欢节奏慢一点,先慢慢地了解你。”他懒洋洋地笑,手松了松,两人的身体拉远,眼神却紧紧勾在一处。
“我都没有听过你谈起你的父母。”江慈说,两人身体又紧贴,彼此的体温通过薄薄的衣料传过来,舞步快速地旋转,他的眼神落在他们紧紧交握的手上。
谢昭的左手臂上有很深的疤痕,被她的黄金蛇镯遮挡住了大部分。
她说是因为小时候骑马不小心摔下来造成的伤痕,江慈是不相信的。他仔细看过,这像是被很凶猛的动物咬伤,并且当时没有及时处理,或者说一直都没有处理过。
按理来说,谢昭是受着精英教育长大的,怎么说也应该是中产以上的家庭,可这种家庭怎么会对女儿漠视到如此地步?
不,这根本不算漠视,这是虐待。他心想。
所以谢昭的家庭状况恐怕是编造的,那么她真实状况是怎样呢?
谢昭紧贴在他的耳边低笑,“怎么?这么快就想见家长了?你也太着急了点。”江慈的手松开些,只有指尖停在她的腰上轻轻摩擦,一点电流的麻感顺着她的脊柱往上爬。
“我当然急了。”江慈低眼看她,似笑非笑,他跟着她的步调旋转。
再抓不到你,我的职业前途和人生自由就彻底毁了。
暧昧的音乐节奏刺激他们的神经和心跳。
他们的舞步旋转,交缠,你进我退。
“我对你的家庭也不了解啊。”谢昭笑道,他扶在她腰上的手微微松开。
“什么时候也向我介绍介绍?”她的手虚虚地搭在他的心口,他的心就在她掌心下跳动。
突然江慈的手紧握住了她的腰,把她往自己怀里一带。
两人的鼻尖相擦而过,他在即将吻到她的距离停下了。
“好啊,那接下来我们就好好深入了解了解。”江慈在深入两个字上加了重音,他的吐息轻轻地浮在她的嘴唇上,很痒。
我会找出你的真名实姓,到时候就是你的死期。
他们俩都在心中想到。
两人微笑,眼神纠缠,缠绵悱恻。
音乐停了。
第30章 银河
*
谢昭沿着一扇扇拱形落地窗向前走,穿过挑高的门厅就从宴会厅到达了小客厅。
落地窗外是钴蓝色的夜,小客厅里只开了橙色的落地灯,光线很暗,陈董,还有几个高管,和华总正坐在沙发上聊天。大屏幕上正在放着新闻。
她仔细观察他们,华总表面上依然和陈董谈笑风生,但显然已经不像早上来时和他那么亲近。
乐乾旗下的人气男明星,他们救生艇计划中的电影男主warner丑闻热度依然居高不下,陈董并没有解决这个问题。
华总对于投资乐乾依然是观望的态度,并没在今天就给他一个明确的说法。
“我们这几天就会把这件事压下去。”她听到陈董这么说。
“那么就等过几天这件事结束了,我们再来谈吧。”华总说。
过几天男明星warner的丑闻会被压下去,但你自己的丑闻就会爆出来,谢昭心想。
以撒已经去找证人了,只要再她坚持三天,在这三天内别被拆穿,等证人把证据拿出来一切就结束了。
大屏幕上正在放着新闻。
之前备受瞩目的太空探索公司Star K刚刚进行的全新火箭飞行测试又一次失败。
之前该公司宣称他们有颠覆性的技术出现,如果这次飞行测试成功,本该是全新的颠覆之前人类太空旅行的一次探索,但由于压力闸出问题,火箭在发射升空后,突发非计划内的解体,在空中爆炸了。
目前美股市场,受此次事件影响,这款太空明星股立跌8%。
“科技股都要受影响。”谢昭轻声叹气。
“做多的要赔了。”华总说。
“谢总,你之前是看空这家公司的吧,那你要赚了。”有人对她笑道。
“是啊。”谢昭点头,脸上淡淡的,没有表情。
江慈从刚刚就一直站在小客厅的门口,远远地看着她。
她专注地盯着大屏幕。
新闻上天体物理学家正在说,“如果这次的火箭开发研究成功,那么将极大地降低发射成本,提高人类的太空探索能力,因为空间天体物理飞行任务将近二十年都受限于太空的发射装置能力限制,这本该是空间天体物理学领域的变革。”
其他人已经换了别的话题,只有谢昭仍然坐着不动,一眨不眨地看新闻上播放的火箭发射。
屏幕上的蓝调冷光在她的脸上不停地掠过。
谢昭看上去有些落寞。
江慈对她情绪的感知力提高了,他感受到了她有些难过。
真是奇怪,既然谢昭做空了这支太空股,她赚到了钱应当是高兴的。
谢昭沉默地坐着,她专注地看着屏幕上的太空探索纪录的片段。
屏幕上正在放着人类探索太空的一件件里程碑时刻。
这都是以往陈旧的片段,不是什么新闻,但她身体前倾,看得那样认真,好像小孩子看动画片那样新鲜。
江慈在一旁注视着她,她向来警觉,但此时并没有回头看他。
她对太空很感兴趣吗?
江慈突然想起来谢昭的本科是MIT物理系,如果她后来没有进入华尔街的话,不知道她现在的研究方向是什么呢?
如果有平行世界的话,在另一个世界里她也许会当物理学家呢,他的研究方向是行为心理学。
那样的话,他们会在同一个学校做研究吗?
江慈的思维莫名地跳跃。
谢昭在回卧室的路上,被江慈叫住了。
长廊的落地窗外,柏树的树叶在风中翻滚,一片碧海,碧海上升起明月,落地窗的白纱被吹得鼓起来,拂过他的衣角。
“意大利的夏夜最近有英仙座流星雨。”他靠近一步。
“你要许愿啊。”谢昭笑道,“许什么呀?”
“我带了天文望远镜,你对星空感兴趣,我想你会喜欢。”他说,“我送给你。”
江慈的睫毛此时被月光染成了银色,有种朦胧的美感。
谢昭前一秒还笑盈盈的,听了这话脸色立刻变了。
“我不喜欢。”她冷冷地看着他。
“也没有兴趣。”谢昭上前一步,声音已经有了几分怒意,“我说第一遍,也是最后一遍,不要随意揣测我的想法。”
谢昭转身,快步地走回卧室。
脚步急匆匆的,带着怒气。
秘密被窥探的愤怒。
当她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被困在那封建的蛮夷的穷乡僻壤之地。
她生理学上的父亲总是有各种理由殴打她,比如没有做好饭,比如没有看好弟弟, 比如在读书。
每当她反抗,他就大半夜把她驱逐出家门,让她露宿街头去。
饥寒交迫,在脏乱的街上,成群的野狗像追赶流浪猫一样把她这个小孩赶来赶去。
谢昭缩在角落里总会抬头看星空,宇宙的浩瀚,总能让她忘记生理上的痛苦。
她知道自己很聪明,她坚信自己只是短暂地被困住了。
谢昭的父母不爱她,恨她。
但她无所谓,她从来不在这些愚蠢的人身上浪费情绪,谢昭所热爱的是无尽的宇宙。
她小时候最喜欢教科书上关于太空,人类航天的内容,窄窄的一页纸,反反复复地看。
她尤其喜欢火箭升空的那张图片。
那时候贫穷,家里没有电脑,电视,当然后来有也不会给她用。
谢昭小时候不知道火箭升空的具体景象是什么,她只能靠这张照片想象。
这张薄薄的纸片被她撕下来,在她痛苦难耐辗转反侧的夜晚贴在胸口支撑着她。
终于她费尽千辛万苦逃离了那个地方,她进入了她想要的学府,学习她喜欢的专业。
谢昭以为她的苦难已经终结了。
她会从小期盼的那样,最终成为天文物理学家。
但是灾难降临了。
姐姐死后,她的人生彻底改写。
她当然可以继续读她喜欢的专业,继续她的理想。
但是姐姐是在这世界上唯一一个对她好的人,她用自己的血泪换取妹妹在美国留学。
谢昭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爱的人就是她的姐姐,她的挚爱已经被人像蚂蚁一样碾死了,她怎么能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过她的理想人生?
谢昭只能平静地把她在襁褓中的理想掐死,就像一位母亲平静地掐死自己爱的孩子。
也想过流眼泪,但是最后并没有流,因为没时间。
今夜月色很好,月光从长廊的落地窗透过来,照在她身上。
银河是很美的,如果她回头看的话。
但谢昭没有回头去看。
她已经不能回头,早就没有回头路了。
江慈原地站着,凝视着她远去的背影并没有追上去。
他一时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看错,江慈从小锦衣玉食,他对珠宝首饰只要看上两眼,就能大概估出价格。
他刚才近距离看她,她脖子上戴的那条项链分明是一条非常廉价的,也许只值几块钱的东西。
可是谢昭非常富有,与江慈平时穿着随便不一样,她平日穿吃穿用度极其讲究,甚至可以说是穷凶极奢。
她喜欢古着高定,还喜欢买古董首饰。
可是为什么她会带这一条这样廉价的劣质项链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