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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61章 明月清风(237)


    那边郭东篱一出门,启泰就又窜到榻上,趴在他哥背上,“过年下旨,明年是不是要大婚了?后年要给我生侄儿吗?”


    “不着急!”


    不着急干嘛?


    “不着急下旨!”


    干嘛不着急下旨?


    启明抬手把这小子从背后翻到前面来,“猴孩子,懂什么?”


    启泰跟猴儿似得,窜到他爹边上咬耳朵,“我哥……怕人家看上他是太子……不是看上他……”


    他的‘悄悄’话一点也没悄悄了,该听见的都听见了!屋里伺候的都跟着笑。


    他哥现在修炼的,早不知道脸红为何物?这会子很讨厌的提醒启泰,“你的课业做完了?”


    好讨厌!干嘛这个时候问我这个?也怪爹,给自己找的老师,一半都是老古板!跟哥哥那个时候的一点也不一样!他就很喜欢马羡儒马先生,但是马先生现在在东宫,只偶尔能见到。他还挺喜欢跟马先生玩的。


    这么一打搅,事给岔过去了!启明觉得人行,慢慢接触,也挺好!至少也是尊重人家孩子,你这边再好,要是人家孩子不乐意,这事到底也是不美的!不如缓一缓,也不在于这一年半年的。


    林雨桐就叫周宝去打听打听,看见外面是出什么事了吗?郭东篱不会好好的这个点进宫,只为说这个事的。


    结果一打听才知道发生了什么,“……阮大铖?”


    是!


    启泰就道,“我听过这个人,在外祖父的书房里,看见过此人投递的诗稿,‘星占处士山中卧,影弄婴儿世上名,但使榆关销战斗,何妨花坞有深耕’,此人的诗还是做的不错的!听舅母她们说,这人的戏写的也不错。”但这人品怎么跟才华差距这么大呢?就因为言辞里得罪了他,当时没给他面子,他就这么算计冒辟疆呀!


    其实,要不是董白有这般的名气,又有宫里这个背景,此人真就算计成功了!冒辟疆能‘洗白’,主要的原因是他现在的一些思想和主张,引起了一些人的共鸣。这是他如今立身的根本!可要是你只管说一套做一套,那未免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人跟人之间有矛盾,甚至于同行业间的竞争,别管是良性的还是恶性的竞争,彼此互相下绊子这种事常有,要是只对着冒辟疆去,谁去管?可要是拉扯无辜,尤其是拉扯更弱势的人进来,这就卑鄙了!之于女子而言,这样的事是影响一辈子的。


    便是董白这般的,要走的路不一样的女子,叫她这么坦然受之,这都不可能。


    这要是换做一般的只是长的更好的姑娘,这是不给人活路呀!


    启泰觉得这人就是欠收拾,人利己是正常的,但是损人,这就是坏了。


    难怪郭东篱生气,这事是真的很过分。


    林雨桐将折子递给周宝,“送内阁,着内阁送律院,叫律院发布告,争取更多人的意见,请问政院协助处理……”


    于是,当天,律院就在京城先下了布告,且往京报送了稿子,请在京报上原文刊登。


    然后第二天,很多人都知道,一个叫郭东篱的姑娘,上折子反对新律的关于‘谣诼之罪’的量刑。


    紧跟着,董白就去衙门,把官媒给告上。我没证据证明是阮大铖指使的你,但我就先告你。


    这媒婆真给吓着了,这怎么话说的?咱们说媒,可不就是如此吗?咱赚的就是这么一份银子呀!何况,这亲事不差呀!董家的姑娘据说长的好,咱也没见着。她便是被皇后选去了,又能怎么样?


    跟那个红娘子一样,当了官了,可也没家呀!一个女人活成那样就好了!?董家那家是,那母亲那糊涂的样儿,皇帝老儿家就是闭着眼睛,也不会定下这个姑娘做太子妃的。


    或是因为长得好,做了其他的妃嫔?宫里的皇后那般厉害,怎么可能有什么别的妃嫔?皇上没有,太子只要不糊涂,就不可能会有。


    所以,看起来光鲜亮丽,但其实像是董姑娘这样的,将来是没出路的!要么嫁给不讲究的粗鄙人家,反正是规矩人家不会要这样的姑娘进门的。那就只能是像冒先生这样,脑子跟人不一样,偏还有些名气,有些才气的人,都离经叛道的,也算是契合吧。


    真真是好亲事呢!


    只要相和,一边又肯花代价促成,那咱就是给麻脸的姑娘脸上擦上两斤粉遮挡,也得把事情给撮合成了呀!


    她是真这么想的,在衙门的大堂上,她也是这么说的呀!且指天画地的,叫来旁听的人来给评评理,“这自来说亲,可不就是都捡了好听的说!要是遇上那不上道的父母,要是不想点办法,婚姻这事也难成呀!”说着,还指着围观的一个长衫男,“刘掌柜,你家两口子看上东城绸缎庄的少东家做姑爷,央求了我给你家说媒!你家姑娘脸上那么大个痦子,人家那少东家长的一表人才,这亲事是怎么做成的?没有我的嘴,能把那大痦子说的叫人家爹娘乐意做这亲?”


    是!有那女方嫁过去,才发现男方是个瘸子。有些女方嫁过来,男方才知道女方长的又矮又胖。


    虽说有两方的家长相看,但这得看怎么相看。


    就像是瘸子,相看的时候对方不动,你也不能知道人家是瘸子。


    女方矮胖,但人家坐在那里,长长的裙子遮挡着下面,你也不知道她的脚在虚空里晃荡着呢,全凭裙子遮挡了。


    这种事不会倒霉的都碰上,但要是去打听,被媒人骗了的也绝对不在少数。


    连外貌你都不能说考察到真的,更何况是其他的性情人品了!要么人给儿女说亲事,总是提什么知根知底。知根知底好呀,大家彼此了解,省的被骗了。


    不占理的事情,愣是被媒婆给说成了行业的潜规则,围观的议论纷纷。


    冒辟疆就道:“这就是我为什么反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人只这一辈子,好容易来世上一遭,非要给一个不愿意的人绑在一起一辈子吗?很多人把这种不幸说成是命。可这是命吗?这不是命,这是……”


    肃静!


    话没说完,上面的惊堂木被拍响了。


    坐在上面的大人肃着一张脸,这是在大堂上,不是叫你选宣讲的!哪怕你有名声,那也不行!


    媒婆也闭嘴了,老老实实的说话,“……冒夫人是没有委托咱们说媒……”


    这句话可算是说出来了。


    “可我以为,是冒先生怕冒夫人不喜欢现在说的这门亲事,才叫人托我跟冒夫人通气的。”那委托你的是谁?


    “是一位姓刘的官人,说是冒先生的朋友,其他的并不知道。”


    在京城做府尹,没几把刷子行吗?案子开审前,该查的都查了。像是被高度怀疑的阮大铖,就是头号嫌疑犯,他的人际关系,社会关系,都在调查之列。他的老婆姓刘,那自然他的小舅子就姓刘。且他小舅子常年在他府上住着,帮着他料理一些庶务。


    于是,马上着人,把阮大铖的小舅子给请来了,叫媒婆指认,“是这个人吗?”


    是!就是这位刘官人。


    结果人家这小舅子是真舅子,认的可利索了,“对!就是我指使的!我姐夫对我恩重如山,谁欺负我姐夫都不行!他姓冒的凭什么下我姐夫的面子?不就是男人喝了几杯酒,说话稍微有点不妥当吗?我姐夫要是说的不对,他可以不照办呀!只当没听见就行了,话也是只两个人听的见的事,他非得当面给人难堪吗?况且,我姐夫多大年纪了?不说跟他爹年纪相仿,跟他祖父年纪都不差多少吧?再说了,论起文采,我姐夫弱吗?我姐夫是万历年间的两榜进士,他姓冒的算什么?人品卑劣!因婚事违逆母亲,是为不孝!因婚事惊动皇上娘娘,是为不忠!他先是贪图美色,不惜抛弃妻子,是为不仁。对朋友不容小错,苛于待人宽以待己,是为不义。这般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我就是看他不顺眼。”


    冒辟疆被此人说的面红耳赤,气的指着对方,饶是再机变,在大堂上也说不出别的来。本来没理的人,愣是给狡辩出了三分理。自认了这事,把阮大铖护的滴水不漏。


    反正人家认错了,对董家的姑娘表示歉意。但是事也犯了,就这么点事,你看怎么判吧!朝廷说要改刑律,但在没改之前,还得照没改的这点给判,对吧?所以,看是叫我劳改几年吧?


    很光棍!


    这事情就这样了!这事只要人家小舅子不改口,就拿阮大铖这种人没法子。


    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知道阮大铖是个小人,但那有怎么样?


    小人——犯法吗?


    衙门能参与的就这么多了,但是先是朝廷宣布征集大家的意见,问这个谣诼之罪的量刑怎么改,紧跟着,就出了这么一件案子。再结合最近的流言,大家懂了:董白这姑娘挺倒霉的,命犯小人!人家跟冒辟疆没关系,也不可能有关系。


    还有人说,这就是人怕出名猪怕壮吧!冒辟疆要是没名气,也没人在乎他看上的姑娘是谁。人家姑娘好好的,也不会拉扯到这些事里。


    总之,很艰难的辟谣事件,因为郭东篱的折子叫事情变的简单了起来。


    董白在家里请客,举杯郑重的敬郭东篱,“谢你了!”她面色复杂,其实,她确实是比别人傲!她总想着,我也就是出身不好,别的我哪里比别人差了。当隐隐的觉得先生可能更看重郭东篱的时候,她内心深处,不是没有那样的想法。太子那样的少年……不说身份,就但说太子……那是个少年英气,却又沉稳如山的人。自己虽身在宫廷,每日见皇后,但见太子的机会,每旬只一次,还只在问政殿,远远的看见过。如果说少女有旖思,那么,这样的少年难道不会在心底留下印记?


    当知道郭东篱每日能进出东宫的时候,她心里真的有过一股子不服。心里想着,我在乎的不是太子妃之位,而是那个少年本身。


    说什么王侯富贵……贵是有的,富有天下,也该是富的,但富贵却不是真的是要什么有什么,宫里其实比别处都简朴,且简朴的多。


    她在乎的真不是这个,她心里大概是有点向往那样的少年吧!那是一种失去父亲之后,任何人都没能给她的安全感。


    这种不服不敢露出来,不敢叫任何人看见。可她自己知道,她是真的不服的。


    直到这次,郭东篱果断的进宫了!她进宫之前,跟她们都说了!她们以为她是去告状去的,但她没有!她上了一道折子。


    她没说上折子的事,不是有私心!而是新律是皇上和娘娘这些年一力主张的事,而她却从中挑刺,一个不好,万一上面恼了怎么办?这是有风险的。


    所以,她谁也没说,自己去了!


    跟她比起来,自己差在哪了?其一,自己没这样的胆子。其二,自己想不到事情还能从上面以这个角度去处理。


    这便是先生说的,高度不同,想问题的角度不同。


    大概也许真的,只有她是合适那个位置的。


    她此刻端起酒杯,真心实意的敬她,“从今儿起,我服你。”


    说这个干嘛?服我能怎么的?咱俩将来也不在一条线上,对吧?相互帮衬就可以嘛!


    郭东篱豪爽的给喝了,吴应莺垂下眼睑,想起爹说的话,“……那样的位置上,你不合群不行!做任何事,跟人相处是首要的!你是奔着那个位子去的,连与人相和都做不来,你还能做来什么?”


    可这些姑娘真不是爹想的那样,只是一群女娃娃。


    吃酒没吃多少,聚了半天,该散了。刑沅说要去师傅家过年,而且过年有事要忙。她干的事挺神秘的,郭东篱也就不问了,忙去吧!


    看着吴应莺上了马车走了,又目送吴香儿跟着接她的哥哥离开,方以慧左娴雅和杨宝莲都急着回家,年关跟前了,真不能跑了。只朱谷雨站在她的身后,她看她,“你先走!”


    “我跟你走吧!”朱谷雨知道郭东篱还得去别院,那里太偏,还是自己陪着吧。朱字营出身的责任便是戍卫皇家。这是将来的太子妃!自己有责任陪着她!


    郭东篱也没多想,也知道朱谷雨的情况,朱字营跟别的地方不大一样。


    两人上了马车,优哉游哉的走着。半路上了,郭东篱把荷包里用糯米纸包着的糖分给朱谷雨一个。


    一到嘴里,朱谷雨就愣住了,“宫里的?”且一定是先生做的。每年先生做糖,都会给朱字营送好些。以前朱字营多是些没父母的孩子,现在孩子都长大了,但是娘娘还是坚持叫人送。这种糖每年年底都能吃到。


    她用舌头挑着糖在嘴里转了几转,就笑道,“这是加了果浆的糖,这种糖……太子殿下最喜欢。”


    郭东篱点点头,确实太子递给她的。


    朱谷雨看郭东篱的样子,本想提醒几句的,想想算了,别说了吧!在宫里当差最要紧的就是别多嘴!


    两人在路上谈天说地,也不算是远,小半日的工夫,就到了别院了。


    一回来老仆就迎上来了,“姑娘,老爷来了?”


    郭东篱就看天色,这天都黑了,雪花还都飘着呢,这怎么还没走呢?


    她先安顿朱谷雨,“去洗漱吧,晚上咱们一块睡,我把客人打发了再说。”


    成呀!人家的家务事,朱谷雨也没管,她突然就觉得这个别院真好,清净安逸!洗漱倒是不急,她想转转,尤其是看见依山的几株红梅,就更喜欢了。这是一种跟朱字营所在的山不一样的感觉。


    那边郭东篱直接去正堂,平时人少,这里甚少用到。也就是最近,带着同窗回来,下面的人才把这边的地龙给烧起来,不用的地龙才用会有一种微微的霉味。郭东篱都一脚进去了,又退回去,在外面挂着的布袋子里抓了一把干菊花,进去直接扔在小火炉上吊的铜壶里,一会子工夫,热气熏腾出菊花味儿来,将那股子怪味直接给冲散了。


    郭培民放下手里的书,等着这孩子叫自己一声,然后坐下来父女俩说说话呢,结果她忙个没完,不疾不徐的。


    他轻咳一声,“别忙活了,坐吧,我没那么些讲究。”


    “是我在宫里养娇气了,以前稀松平常的事,如今却有点受不了。”她说着就坐过去,穿的是骑马装,因此坐的时候大马金刀的,一点也不淑女。坐下了,看见对方又皱眉,她就知道,这是又看不惯了。


    看不惯你别看!我都跑这地方了,躲着不见你了,你怎么还瞧我不顺眼呢?


    她的语气里也带上了几分不耐烦,“有事?”


    郭培民将一份京报递过去,“这折子是你递的?”


    是啊!


    “递给问政院?你是不是得罪人了?要是递给问政院,他们能马上就给你递上去?”


    为什么我要递给问政院,“我的先生是皇后,我请我的先生代为转交给问政院,哪里不符合程序了吗?”


    郭培民怔愣,“你直接给皇后?”


    是啊!


    郭培民站起身来,在厅里转圈圈,好半晌才转身过来,低声道,“你这样容易惹祸!”


    郭东篱抬眼看他,“怕我惹祸牵连你们?”


    郭培民坐回去,“不管怎么说,你是郭家的女儿……”


    “我可以不是郭家的女儿!”郭东篱跟她对视,“我跟着母亲离开郭家那天,就不算是郭家的女儿。我的性子已经形成了,我终有一天还是会站在朝堂上的!在朝中为官的,只要做事,就有错的可能!不若这样,你把我从你们家的族谱上划拉去……”


    混账!“你把为父当做什么人了?不管我跟你母亲如何,我心里是希望你好的!你母亲带你出门,是你母亲要求了,家里不是容不下你,我更不是不要你。我跟你母亲走到那一步,有我的过错,但是,我跟你母亲最根本的矛盾是对很多东西的认知不同。你外祖母来自云南,她的母亲是百夷人!百夷女子自来就跟汉人的女子不一样,也教导的你外祖母跟别人不一样!而你母亲受了你外祖母的影响,她所求的为父无法给她。她认为重要的是,为父却不知道重要在哪里?跟你说这些,是告诉你,跟你母亲和离,为父有错,但并不是说为父就是坏人。你不能总是对你的亲生父亲存在偏见。”


    郭东篱摇头,“没有偏见!我对你不了解,何来偏见!我跟我母亲生活,我又不是郭家要承袭香火的儿子,所以,我是可以跟郭家无关的!”


    郭培民看着这个孩子,好似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沉默了半晌,而后坐回去,“京报我看了,事情我也知道,我知道你出这个头,是为了什么的!宫里能叫刊登出来,这就是说,对你没恼怒!这是侥幸,但是你得知道,天威难测的道理。我来,就是告诉你,谨慎些,再谨慎些。很多人都在传,皇家是要从你们之中选太子妃……”


    “没有!”郭东篱直接摇头,“这是没有的事,先生早前就说过了。”


    郭培民觉得这孩子果然还是个孩子,皇后要不给你们那么说,你们的心思就没那么纯净了,这叫皇后怎么选?他就说,“选还是要选的,肯定是要选的!但是……太子妃不好做!皇后是那般的脾性,又把皇后做到如今这个份上……历代的皇后到底是什么样的,史书上的东西不能全信。但只这位皇后来说,真就是亘古未有!太子妃……想做到她那般,难!太子便是再好,那不是个好去处。”他说着,就又是一叹:“你成不了太子妃,所以,你就得注意点,离太子远些。这才是保全之道!至于你的婚事……在亲戚故旧家找一找,总能找到本分厚道的孩子的……”


    本分厚道,不就是要找个老实憨厚不计较也没本事计较的人来吗?


    郭东篱站起来,脸上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了,“我……成亲不成亲,那是我的事!我有产业能维持生活,头顶有片瓦遮身我就知足,我还是皇后的学生,我身后有依靠!我以后有差事,我有俸禄可以拿!我便是一辈子不成亲,我一心用在朝事上,朝廷也会给我养老!所以,我这后半生什么样儿,真不劳你操心。便是真要成亲,我还有先生呢!我将婚事交托给先生,父亲可有异议?”


    你这孩子!


    父女俩不欢而散,雪还下着,天也黑了。郭培民便是再生气,这个点也走不了了。


    由着老仆去安排,郭东篱站在厅堂的门口,看着洋洋洒洒的飞雪。山下零星的能听到鞭炮声,每当这个时候,就觉得山上好清冷呀!过年,就该跟亲人一起吧!


    如今,山上倒是有一个是自己亲人的人,可这种孤寂比之前更甚了。


    朱谷雨一身雪的进来,她收了脸上的怅然,欢喜的笑起来,“去转了?老旧的房子里,没什么可瞧的。”


    没有!别有一翻景致呢。


    忙了一日,吃了饭早早的歇了。却不想第二天一早,老仆来说,“姑娘,有客!”


    是常家又来人了吗?


    郭东篱有点微微的烦躁,“若是常家的人,你就报给郭老爷。”


    不是!是之前在这里避过雨的客人。


    避雨?


    郭东篱一愣,便赶紧往出走,“几个人?”


    三个!但只一个是之前的客人。


    哦?郭东篱往出迎,就见到站在大门口的三个人。


    “殿下!”她疾步迎出去,怎么也没想到是太子带着谷有道和王承恩来了。


    启明看她,一身家常的衣裳,半旧了,跟当日在山上见到的时候并无多少不同,“打搅了。”


    不敢!“先里面请吧!”说着,就看谷有道和王承恩,以目问询:怎么上这儿来了?王承恩就指了指山下的村子,“怎么说也在村里住过,我们带着人给送点年货,都到了地方了,顺便来转转。其他人都在山下呢!”


    郭东篱心里舒了一口气,又叫人赶紧备饭。


    朱谷雨进来一瞧,心里就了然,然后跟郭东篱道,“不是有熏好的兔肉吗?炒个熏兔肉丁吧,昨晚那个就很好吃。”说着,还跟启明道,“殿下,兔子是东篱熏的,味儿可好了。”


    启明就看郭东篱,“就那个吧!粥、饼子、小咸菜搭着就行。”


    郭东篱应着就出去了,老仆听见叫殿下,便知道是谁了!可这是不是太简单了。


    “没事!”郭东篱自己上手,“就家常饭吧,殿下简朴。宫里也一直是这么吃的!”


    然后一盘酸萝卜条,一盘泡白菜,一个酱瓜子,一个熏兔丁,一碗杂粮粥,一盘玉米饼子就这么端来了。


    启明问她说,“平时也不吃细粮?”


    郭东篱便笑,“也不是!玉米饼子里一半是细粮,您尝尝就知道了。”


    但总的来说,还是过的简朴。家里的老仆好几个,这个年纪的人了,做活不成,偏还得用药养着,所以,她的日子过的是真不宽裕。


    他就问说,“这山也不小,只在山上谋些营生,收益也该不错。”


    郭东篱点头,随后又怅然,“之前不是没想过,只是想了想还是不合适。山上我要用,就不能再叫别人上来了。如此,山下的人就会不满!若是再以此赚钱……眼红的就更多了!我是挣了钱了,可日子却难消停了。如今虽说身份便利,能用起来了。但是想想,又何必呢?这些年山下的人免费进山,是我给他们的便利。可他们护着我,也是给了我清净的日子过。再加上一当差,有了银子拿,日子是能过的。”


    这边正说着话了,郭培民一掀棉帘子,直接进来了。


    郭培民没见过太子,自然也不认识启明是谁。只是进来一瞧,男男女女的,圆桌围一圈吃饭呢。他当时便面色铁青,成什么体统。


    见他要张嘴,王承恩赶紧起身道:“殿下,是武定侯之后郭培民……”


    启明抬眼看了过去,然后‘嗯’了一声,“免礼了。”


    郭培民的脑子这才转过弯来,这是太子?这就是太子!他噗通一声跪下,“见过太子殿下……”


    王承恩就道,“请起吧,殿下免了礼了。”


    郭培民这才起身,那边启明就道,“添一双筷子吧。”


    郭东篱忙看了在门边的老仆一眼,那边立马端了粥拿了筷子来。


    郭培民坐立难安,抓着筷子的手直抖。


    启明没理他,继续跟郭东篱说话,“你在城里住,倒也没有不方便。只是你这边多是上了年纪的人,这山路再是走的熟悉,可对上了年纪的人,也不大方便!该接到城里还是得去城里的。林家在搬到侯府之前,有个小院。那院子如今也没人住,更没人敢买……拢共也就几十两银子的事,你回头带人搬过去吧?”


    郭东篱还在琢磨,这一花可得几十两呢,结果那边郭培民手里的筷子直接掉地上了,他满脸的惊讶,藏都藏不住。


    郭东篱便是再迟钝,也有点明白了。那院子正是因为出过皇后,所以才不敢轻易处置。也没人敢轻易就接手。太子今儿说那院子叫自己住……这不是钱的事,这里面透着一点别的意思!


    她抬起眼睛,嘴巴微张着看太子。太子不疾不徐的吃饭,把最后一口粥也喝了,这才起身,“吃好了,出去转转,消食。”


    真走了!郭东篱手里还端着碗呢,朱谷雨戳了戳她:赶紧的!这是要单独跟你说话,还愣着干什么?你以为太子是叫我们一起跟着去消食吗?


    郭东篱愣了一下,才慢慢的放下碗,起身跟了出去。


    山上走着并不安全,启明也没去别处,只在别院里慢慢走着,等对方跟过来,他也没着急,照样不疾不徐。直到转到后院,抬头能看见开着的红梅,这才站住脚,“你是怎么想的?”


    郭东篱心跳的很快,她是从没往这边想过!因此,怎么想的?她沉默了,老实说,“殿下,我真没想过。”


    哦?为什么呢?


    “在大部分人眼里,我都不算是一个合格的好姑娘,又怎么去敢肖想太子妃?”这真是实话,“外祖母在我年幼的时候,其实带我走过很多地方。她跟一般的女人有点不一样!她的母亲是百夷人,百夷人……”


    “百夷人自来一夫一妻。”启明将她没说完的话给说完了,“所以,你外祖母跟你外祖父过的不算愉快,你父母更是以和离结束……”


    是!郭东篱低着头,“外祖母和外祖父常年分居,带着我四处的游山玩水,也不愿意在家里呆着。母亲……虽果断的和离了,但到底是郁郁寡欢……女子寄情出去,所托非人,便了毁了一辈子。因而,我自小习武勤快,便是想着,有朝一日,我长大了,能出去当差,我不要成亲,我不受谁的伤害……”


    启明就笑,“你觉得普通的男人都是那样,那这皇家贵胄,你连个和离的机会都没有,是吗?”


    是!


    启明点头,“人之所以受伤害,先得是你用心了!可心随谁呢?心随你。你若不动心,谁也不能伤你。”


    郭东篱抿着嘴唇,“殿下这话是欺人呢!以殿下这般,不说贵重的出身和身份,单以殿下这个人来说,有几个少年能比呢?这样的少年,有几个姑娘会不动心?我不做妄想,自持便心能安!若身份换了……”


    启明一下子就笑了出来,“哦!你是觉得孤抛开身份,也还行。”


    郭东篱愕然了一瞬,而后憋红了脸,“殿下!”这么故意逗人玩就不厚道了。


    启明朝另一边指了指,抬脚朝那边走,“孤也觉得你很好!”


    骗人!您是觉得我合适!


    启明没否认这个话,“缔结夫妻,合适二字就是最紧要的。你觉得身边有比你好看的,有比你才情高的,有比你出身更好的,是吗?”


    是!刑沅董白都极好看,吴香儿也不遑多让。


    方以慧聪明少有人极,左娴雅性情好出身好,他祖父左光斗是何等人人物,还有杨宝瓶,她细心温和娴熟端庄,只那一静一动的姿态,自己就是再怎么学也学不来。就是吴应莺,人家也不差,出身将门,跟祖将军家有姻亲,她家学渊源,虽武艺平平,但朝中武将,甚至是文武官员,她知晓的都颇多。


    而这些,却都是自己欠缺的。


    启明认真的看她,“可你看人,却总先看对方的长处。你说刑沅董白长的好,但你却不说刑沅背景复杂,不说董白孤傲。你说吴香儿貌美,却不说吴香儿性情单纯。你说方以慧聪敏,却不说她心思过于单一,智商在上,而情商在下。你说左娴雅出身好,却不说她遇事喜左右逢源。你说杨宝瓶规矩好,却不说她的刻板。你说吴应莺对文武官员如数家珍,却不说她家人一心攀附富贵。你看人长处,用人长处,纳人长处。你欣赏别人的长处,且包容别人的短处。这就是在孤眼里,你比别人好的原因。”


    郭东篱亦步亦趋的跟着,还是低着头,没说话!


    启明余光瞧见了,才接着道,“况且,长相这个东西,见仁见智。孤就觉得,刑沅长的过于媚气,董白过于冷傲,吴香儿个人太小,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孤虽没仔细看过她们,但眼睛扫了一眼之后,就觉得你站在人群里最耀眼……合眼缘了,这大概就是合适吧!”


    郭东篱脸猛的一红,紧抿的嘴角也放松了。


    启明扫了一眼,然后看向皇宫的方向:以前总觉得自家爹的审美有问题,恨不能变着花样的夸自家娘是天下第一美。如今再想,哪里是爹的审美有问题?而是——男人难做!便是


    做皇帝的男人和将要做皇帝的男人,都不能例外!


    第662章 明月清风(238)


    新明六年即将到来,林雨桐跟着四爷面对面坐着,等着子时的到来。


    皇帝在子时到来的这一刻,要祈天垂怜,风调雨顺,护佑天下生灵。


    这一晚上,两人基本是睡不成的。半夜还得起来,还有祭祖的这一套流程要走呢。外面寒风呼啸,两人却穿着大礼服面对面的坐着。


    桐桐对着灯花,问四爷说,“开年,就能给启明指婚了。太子大婚,有流程的……再快也得赶在年底吧。”嗯!四爷抬起头来看她,她便不说,他也知道她心里的想法。


    说到底,她还是心疼孩子了。


    启明跟别的孩子不一样:他是太子!


    “你是心疼他小小年纪,沉稳克制,可对?”


    桐桐心里怪不得劲的,“人人都夸太子,沉稳干练,少年持重……可这是违反人性的!”


    四爷该说点什么呢?这种事她不是想不通,她就是单纯的心疼。


    果然,不用四爷开解,桐桐自己就说,“我知道,一个好的太子,能叫下面的人有信心,觉得是看得见新明王朝的明天的!他成了太子,就得面对这些。咱们是想藏着他,叫他晚一些接触朝政,可若是如此,下面的人又以为咱们对孩子不满。接触吧,十几岁的少年,每年都面对满朝的大臣,这些大臣哪个不是人尖子……他不敢出差错,他活在那么些人的眼皮子底下,他就得是稳的住的!他那一群的伙伴,见了好看点的姑娘都能挤眉弄眼的打量,只他不能。他得端着,他得稳着,哪怕是少年人的好奇都不能有……”


    四爷被桐桐说的难受,他就想,当年身为太子的二哥只怕也是如此。他宫里的女人都是皇阿玛赐的,给了,他就要。不给,他就不要。宠谁?不宠谁?外面从没有谁说过东宫里有哪个女人是格外被恩宠的。只要是人,怎么可能没有喜好呢?每次都说懂身为太子的难,可真的懂了吗?那些东西得渗透在生活的方方面面。


    如今轮到自家儿子了,知道疼了!


    四爷叹气,把桐桐的手放在手心里攥了攥,“咱们走的路太长了,是例外。不能以咱们来做模板对着来!任何一个帝王和要成为帝王的人,首先要做到的两个字便是——克制。就像是你说的,那都是违反人性的。不能克制的帝王,有几个不是昏君。你要一个十几岁就读着折子处理国家大事的孩子,去谈一场风花雪月的爱情吗?能找到一个契合的伴侣,一路往前走,这就不容易了。孤家寡人,只要不孤不寡,这便是做帝王之幸了。”何况,我遇到你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呢?我们难道不是相互扶持了一辈子,然后我成了你,你也成了我?


    桐桐这一刻是真的在心里祈祷,祈祷老天保佑,叫孩子夫妻相和,相知相惜相扶相伴,能一起走到白发苍苍吧。


    没有这样的忧虑,也总有那样的忧虑,这一年的桐桐,她想偷偷的自私一次,把忧虑给了自己的孩子。


    天一亮,大年初一的到来,林雨桐得把那些忧虑压在心底,她是这个王朝的皇后,她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她去忧虑。


    这一天,四爷得下旨,给他的皇兄朱由校问安。


    这一天,林雨桐得也得下旨,给张皇后问安。


    问完安之后,得接受朝贺。这在最开始那几年,就一直没办。但是,后来问政院建议了,说这么着不行呀!很多朝廷诰命压根就没召见过,连皇宫什么模样都没见过。


    因为她这个皇后在外事上用力,在有些地方她觉得该省则省,她是这么觉得的,但是其他人就觉得这个诰命不如以前受重视。


    于是,年节命妇进宫朝贺,就不能推脱了。但是这真的挺受罪的,半夜起来朝宫里开,大冷天冰天雪地的,大殿里容纳不了那么多人,好些人都是跪在外面呢。可饶是如此,大家也都高兴。


    这就没处说理了!


    只能说赶紧的,不管礼仪规范不规范,咱把这个流程先走完再说。走完了流程,分散到其他的宫殿里先暖和着。不就是进宫为了见她这个皇后吗?见!我就坐在这里,咱们分批进来,我都见见,这不就完了吗?


    先进来的肯定是宗室,王府的王妃带着王府的儿媳妇还有没有出嫁的姑娘来的,信王妃添了一个闺女了,今年大半岁了,也抱来了。林雨桐给了赏赐,给的格外厚重。那边作为瑞王妃的莽古济全程微笑的看着,将手上的宝石戒指也取下来塞给这孩子,“姨妈可稀罕你了。”


    林雨桐:“……”莽古济在拉拢信王妃?


    是的!莽古济意图拉拢信王妃,目的是跟多尔衮扯上关系?她这是要跟皇太极死磕到底呀!


    见了这些,接下来是皇室嫁出去的公主,说几句客气话!反正没有更亲近,但这些年待遇也没少给她们。彼此安分的过日子,就挺好的。


    接下来是大臣的家眷,一拨一拨接一拨的,该见的都见了。这一忙活,又是一天。


    等到了晚上,直接就睡死过去,感觉没两天会缓不过来。


    可是不缓过来还不行,各个属国的请安折子,都是放在今儿一起呈送上来的。除了这些,还有礼单,大过年的嘛,别管什么样的东西,得有这个意思。


    而林雨桐呢,又得拟定单子,再叫人给送下去。


    一个个的都安排下去了,却单留了安南的!安南从前半年就说要送姑娘来新明,可这大半年过去了,这都能打个来回了,也没见人呀!


    什么意思?是出事了还是怎么了?宫里直接问显得过于重视,这不合适。但问还是得问,得叫人私下里去问。


    她把这件事记上,外面又送了巴林和费扬果的折子,不仅是折子,还有不少年礼,乱七八糟的什么玩意都有。


    林雨桐拿着这两份折子掂量,从两份折子上看,两边的关系已经紧张到随时都可能发生摩擦的地步了。


    结果没出正月十五,仇六经就来了,递了密报来,“刘舟报,大清两白旗有异动,似是有朝蒙古调兵的迹象。”


    林雨桐的手指轻轻点着书案,“只看这场仗怎么去打了?”


    这个事得叫军机一起议事的,太子当然得参加。而这次,林雨桐叫郭东篱以自己侍从的身份跟着,“不要害怕,可以不说话,只带着耳朵听就成了。”


    郭东篱点头应是,大大方方的跟在身后,坐在角落的小墩子上,跟王承恩并排呆着。


    王承恩可不敢这么着,郭东篱一把摁住他,“我第一次参加,不懂的还得你提点,坐吧!”


    嗳!


    郭东篱就觉得气氛很凝重,墙上挂着各种舆图,大大的木盘里,是大清和蒙古的版图,上面插着各色的旗帜,先生站在皇上的身边,对着这个被称为沙盘的东西指指点点。


    就见一满头灰白了头发的武将动了动上面的青色旗子,“只咱们去年一年,调拨给蒙古的各项物资,足以应对他们跟大清两年的对抗……”


    王承恩低声道,“这是高迎祥高将军……这些年劳心劳力,早十年头发就已经花白了……”


    知道了!此人颇为传奇,从一马贩子被一路简拔至军机。


    那边又有一像书生一般的大人袖手站在边上,“臣担心的是,战事胶着,会叫蒙古内部人心不稳。这些部族有利便合,无利便散……散了,有利于大清,而不利于新明……”


    郭东篱知道,此人是孙传庭。


    就听皇后没回这个话,而是问:“哈鲁,你怎么看?”


    哈鲁抱臂:“若是胶着下去,削弱的只有两白旗……皇太极的目的很明确,他就是要削弱两白旗的!可多尔衮肯干吗?”


    林雨桐点头,没错!就是如此!她就道,“已经着人再去探消息了。”


    秦良玉就问说,“娘娘是担心什么?”


    “担心大清内部的一些争执,会改变多尔衮的战略。”林雨桐就道,“皇太极和多尔衮之间,相互依存,相互防备,却又得相互利用……皇太极想限制削弱多尔衮,多尔衮心知肚明!此次大战,若是皇太极定下的是换防……两白旗先上,随后其他旗替换……你猜多尔衮会信?万一天气原因,耽搁了怎么办?万一茫茫草原,走偏了怎么办?稍微一拖,就能损了两白旗的元气,多尔衮只要不蠢,就不能按照原计划干。”


    刘侨就道,“若是用甲字营一样的人,他玩一招出其不意,未必不能改变战局。”


    启明从沙盘转身去看舆图,而后才道,“我娘的意思是,担心多尔衮只劫掠而不占据!”


    什么?


    林雨桐看四爷,“若是我,我就这么干!战争自来也是如此,占地不是目的,削弱对方才是。我能抢就抢,抢不了就烧了毁了,而后迅速撤离,不再恋战,如此是伤亡最小,代价最小的法子。事实上,这也是他们惯用的!咱们有城池可以坚守……若是兵力空虚,他们便能长驱直入,劫掠一翻直接走人。如今咱们是兵力足且防守严密,这办法对咱们无效,但是草原那地方,这防都没处防去!”


    四爷也看向地图,桐桐跟过去,手指在地图上量了量,四爷就道,“晚了!咱们说话的工夫,只怕多尔衮已经动了!”


    刘侨将手里的笔仍在沙盘上,“这个多尔衮,确实是了得。”若是如此,蒙古的战备将付之一炬,这只能拉扯的新明不断的往蒙古投入。


    四爷摆手,“不急,看看再说,看看蒙古此次是如何应对的。”


    若是应对不当,就得考虑,锡尔呼呐克是否能继续统领蒙古了!


    这是郭东篱第一次参加这样的议事,出来之后,她亦步亦趋的跟着先生。


    林雨桐拉着她往回走,“那边的院子已经叫人收拾了,回头就把家里的人安排过去吧。”


    那地方意义不一样,她不想这么冒失,因此就道,“在城外买了个院子,屋舍多,后面的空地也不少。自己种种菜的地方也有。现在城外繁华又安全,住着也安心。”


    也好!


    进了屋子坐下,林雨桐才问她,“刚才跟了一场……什么感觉?”


    郭东篱的手不由的抓紧了衣摆,“我懂的太少,需要学的还有很多……太子太不容易了……”一样都是人,年龄相仿的人,凭什么太子什么都懂?那一定是他背后吃了别人没吃过的苦!


    林雨桐拍了拍她,“去吧!在开学以前,继续跟着秦将军。”


    秦将军是个温和的长者,之前在那样的场合一件旁听的郭东篱,她就知道,太子妃这事算是定下来了。如今,这未来的太子妃一来,她就指了指凳子,“坐!”


    郭东篱不好意思,“将军,您有什么差遣,只管吩咐。”


    秦将军叫郭东篱坐了,而后也坐到郭东篱的边上,“……如今名分还没定,我还是秦将军,你还是我身边的侍从……今儿我就倚老卖老,说几句话。对也罢,不对也罢,你别介意。”


    不敢!


    秦将军拍了拍郭东篱的手,这才道:“……东宫,跟别的地方不一样;太子,跟一般的男子也不一样;将来的太子妃,也是一样。这世上凡是独一无二的,都是与众不同的。不能拿一般人的例子比量。你看那京报上,最近常刊一些文章。外面除了京报,也突然冒出不少报来,还有拿到街上叫卖的。年轻人都很喜欢,可老大人们却觉得有伤风化。那些才子佳人,恨不能为你生为你死……孩子,要是女子以此来要求男子,那跟谁过都过不成的。”


    郭东篱眼里染上暖色,自己没有亲近的长辈,不会有人跟自己说这些。但是这个道理她明白,“……这不仅仅是一个朱启明的少年要找合适的妻子,这也是新明王朝,要给太子找到一个合适的太子妃……太子妃得是太子的妻子,更得是个能协理天下的女子。对丈夫,得有小情小爱,可却不能只有小情小爱。像那些话本上说的,叫男子随时记挂你,不时的就想着跟你花前月下,若是那样……新明的将来该怎么办?这个朝廷,这个天下该怎么办?将军,我知道太子的不容易……”


    少年慕艾,这才是人之常情。美人,她相信谁都会喜欢的!但身为太子,不由着自己的欲望走,他理智自持,选的是合适的!对他合适,对朝廷合适,对天下也合适的自己。自己是不差,但还真不到人见人爱的地步。可太子还是看到了自己的好,哪怕这是理智的选择。可他在这样的选择之后,想用心的经营,这才是她接受的毫无障碍的愿意。


    别说这是太子,就是让自己去世间找任何一个男子,他们做的也未必有太子好。


    她说着,就开朗的笑了,“何况,我也觉得我很好……”


    正说着呢,秦将军的亲随在外面道,“将军,郭姑娘,东宫来人了。”


    还以为有正事呢,结果却是王承恩过来,带了一件披风过来,“姑娘,殿下叫送来的。”


    我披着披风呢!


    王承恩却道,“您听听,这会子工夫,又起风了。这是羊羔皮的,轻软。是殿下前两年穿的,如今长高了,有些不合适的,姑娘穿着应该是合适的。”


    郭东篱看了看身上,身上的这件是羊毛毡的,确实不如羊羔皮的隔风。原来刚才他不是没注意她,他瞧见了,只是那样严肃的场合,儿女情长,不合适。


    她裹着厚实的披风回城外新买的院子,里面添置了不少实用又不打眼的东西。老仆指了指她的卧室,“进去瞧瞧。”


    铺的盖的,都给换了。衣柜里多了不少衣服,虽瞧着朴素,但舒不舒服,摸摸布料就知道。柜子的下面,各种的鞋子几十双,衙门帮着做制服,不得量尺寸吗?所以,不用试也知道,这必都是合身的。


    梳妆台上放着首饰匣子,样式简单,但却贵重。边上还有一个匣子,打开一瞧,里面是各式各样的金银。金花生,银豆子,她抓了一把,细看还能看见上面小小个的字,其中有一颗花生上有‘泰平五年元日贺’这样的字样,她一下子就懂了,这是太子这些年攒下来的压岁钱和零用钱。


    她仿佛是看见太子前一刻还一本正经,等关了门,一颗颗的小心的数着这些零用钱的样子。可怜见的,攒了好些年了,全给搬来了。


    她噗嗤一声给笑出来了,然后挑了个上面没字的金珠子,交给老仆,“买一车甘蔗,再买个石磨回来。”


    买这个?


    嗯!


    用来干嘛?


    压出汁水来,然后装进水囊里,第二天进宫的时候给带去了。要去给秦将军往东宫送折子,顺便交给王承恩,“叫人看看,再给热了用。”


    王承恩倒出一点亲自尝了,然后笑着热了给太子倒进茶盏里,换了茶水。


    启明正跟高迎祥商议,请李自成回来,商议西南海盗之事,结果捧了茶盏喝了一口,就愣了一下,甘蔗汁?


    像是!还兑了什么进去吧。


    要多少甘蔗才能榨一杯汁?这玩意奢侈,喜欢也不能这么喝呀?!


    等高迎祥走了,启明才说王承恩,“你又搭钱弄这些个了?”


    “郭姑娘带进来的。”


    启明愣了一下,“定是你又多嘴了。”


    冤枉!太子的喜好,便是太子妃也不能说呀!


    等郭东篱来取折子的时候,启明把人都打发了,才闲闲的往椅背上一靠,折子都递过去了,眼看对方要抓手里了,他又蹭的收回来了,歪着头看她,“一件披风就换两杯甘蔗汁呀?”


    不会!天天给你带。


    “天天带?甘蔗汁?”


    “柑橘汁也成。”说着,左右看看,见真没人,她才猛的一伸手,要去抢折子。


    启明蹭的一闪开,没抓到,戏谑的问说,“这么舍得呀?”果子运到京城,存到现在,是真挺贵。


    郭东篱低声道,“小女贫寒,自是没这个钱的!只是昨儿收到一匣子金银,便用金珠子换了甘蔗来。”


    启明觉得有趣,这跟周围这一群小伙伴的相处是不一样的!才要逗她,外面的脚步匆匆,郭东篱赶紧拿了折子,朝一边退了好几步。太子正襟危坐,拿了折子继续看他的。


    白官一把推开门进来了,“殿下,巴林的快信……”说完,看看太子,再看看郭东篱。


    启明伸手要信,“想着他的信也该来了。”


    白官把信递了,这才不好意思:“郭姑娘来了……”


    “取个折子,这就走了。”说着问说,“殿下,可还有要交代的?”


    启明一边拆信,一边一本正经,“……孤找的是个管家婆,管家婆别老惦记给孤花银子,该怎么谋划着花费,管家婆就能拿主意……”


    郭东篱低头应是,然后出去了。


    出去了还听见白官说,“殿下说的谁?”


    就听太子声音严肃,“说的是户部。”


    户部确实像个管家婆!他就问说,“户部又怎么了?”


    “说大婚的花费……”启明叹气,“可工部又觉得该疏通京城的濠浚,跟户部协商,户部置之不理!都上折子诉苦,户部是谁也不想得罪,全往孤这里推!”


    那难怪太子叮嘱那些话。


    可随即想想又不对,工部和户部这些事,能闹到内阁,可闹不到军机呀?叫郭姑娘给军机秦大人带话?这都不挨着的。


    才要开口质疑,就见太子起身,“走!去御书房。”


    啊?这是出大事了吗?


    “是!巴林带着人,朝内喀尔喀去了。”


    什么?


    林雨桐以为自己听错了,“巴林带着人马朝内喀尔喀去了?”


    是!


    四爷那边拿着信瞧了一遍,然后递给桐桐,转身去看地图,“蒙古部落分散,情况一变,连通知都来不及!这是知道防不住多尔衮……既然得叫多尔衮咬一口,那他就回身也咬大清一口!内喀尔喀本就桀骜,以前是在努尔哈赤和林丹汗中间摇摆,后来才屈从了大清……而今,巴林带着要,要拿下内喀尔喀……”


    这是各有输赢的一场仗!两边都没有正式碰面,多尔衮想要削弱蒙古的实力,巴林要拿回内喀尔喀!


    内喀尔喀位置特殊,占据了内喀尔喀,蒙古和大清之间,再没有缓冲地带了。科尔沁都直接受到了威胁。


    这不会叫他们之间的真正平息,只会加剧他们之间的争斗。因为大清感觉到了威胁。


    启明就道,“巴林向来精明,他知道新明需要他们来牵制大清,他其实也是希望利用新明的支持,重新一统蒙古。”


    这是人之常情。


    四爷皱眉,“巴林年轻,初生牛犊不怕虎。你觉得巴林这是上策,可你却错估了皇太极。巴林太年轻了,他父亲太实诚了……他们一不小心,只怕就掉皇太极的坑里去。多尔衮临时变更计划,他不会不上折子的……折子哪怕是延后送到皇太极面前,可及时修补漏洞还是行的!等等!再等等看。”


    果然半月后,仇六经送了密报:皇太极临时调拨正蓝旗镶蓝旗两旗,驻扎科尔沁和内喀尔喀。若不是费扬果也是领军将领之一,巴林差点就给折进去。四爷把密报推给启明:“别小瞧任何人,你们是年轻,你们也有锐气,也确实是难得的俊杰之才,但是……少了点经验。尤其是你,启明!你自来是太子,只一同胞兄弟……你见识的人心险恶和算计,是最少的。沉下心,再沉下心去……”


    所以,此战,大清虽然不曾得到太多的便宜,可却也以最小的代价,削弱了蒙古。


    十天之后,蒙古的折子送来了,这是预料之中的,祈求新明给予援助。


    但同时,刘舟那边送了密报,说是两白旗里有人说,蒙古损失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大,说是许多的重要物资,蒙古诸部提前得了信儿,已经掩埋了。突袭攻击,是不可能刨开地面去把物资挖出来给损毁了的。


    那么现在摆在面前的两份东西,哪一份是真的?哪一份是假的?


    蒙古的折子说是他们遭受了极大的损失,几乎到了无法维系的情况了。折子里语气诚恳,态度谦卑,满是臣服的姿态。


    可刘舟的密报说的却是另一回事,说蒙古的损失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大。


    密报,不能由搜集消息的人来判断真假,反正是有这样的说辞,他听说了,然后传回来了。仅此而已。


    而今,就得朝廷来判断,这消息的真假。


    消息若是假的,那就证明是大清有意散布这样的流言,意图离间新明和蒙古。


    消息若是真的,那就是说,蒙古对新明隐瞒了真相。也说明蒙古内部,有些人对新明的态度,出现了变化。


    一个判断失误,就可能出大事。


    四爷不动,御书房也没外人,他就问启明,“依你看,这事该怎么决断?”


    “蒙古内部没有别的心思才不正常。大清将此事挑明,不安好心,也都是真的!”启明说着,就扭脸看自家娘,“您跟钦天监那些人……对这两年的天灾可有估计?您觉得这两年能否风调雨顺?”


    林雨桐苦笑,问启明,“自你有记忆以来,可见过大明有连着三年的风调雨顺的?”


    启明默然,这意思就是说,天灾一拨一拨在后面等着呢,这就意味着,“咱也不富裕!”


    是!真没那么些给。


    启明就看他爹,“蒙古是一只吞金兽!爹,该写封信给锡尔呼呐克了,兄弟情要讲的,但只讲兄弟情是不行的!另外,也该给西北增兵了。”


    分寸这二字,该有人懂的。


    另外,该派使臣去了,“明面上呢,只说我要大婚,送喜帖和邀请函去的。暗地里,有些事该探查还得探查,有些人该见还得见。”


    四爷没说这么着好还是不好,只叫启明去休息了。林雨桐没觉得这个处置哪里有问题,就看四爷,“你觉得哪里不合适?”


    “没听出来吗?启明还是想打!”


    林雨桐叹气,好似走入了一个怪圈,给了恩赏过了,就人心不足。有时候还真就是,面对拳头的时候,对手乖顺。面对仁慈的时候,反倒是各种声音都会往出冒。


    若是有一个强有力的领导者,能压下这些声音还罢了。关键是就怕领导者压不下这些声音,还不得不被对方的态度所裹挟,这就很危险了。


    这天晚上,林雨桐熬了半晚上的夜,把近些年户部的帐做了表格,叫人给启明送去。叫他更直观的感受一下,一场天灾下来,朝廷承受着多大的压力,还有没有余力干其他!


    今年西南那边肯定是要打的,跟海盗和倭寇,必有一战。而这个时候,任何一个不忍,都是大祸患。


    启明对着这表格,看的一天少吃了两顿饭。最后怎么着了呢?召集军机?


    没有!


    他给巴林写信,写完了又给费扬果写,然后着人给这两人分别送去。


    巴林接到信的时候,草原上的草已经能没马蹄了,他见到了朱运仓,也见到了年哥儿。


    年哥儿还是温润的样子,可巴林不是那个还带着软糯清澈的巴林了。两人并肩走在草原上,一路无话。


    沉默了良久,才在一处小溪边停了下来。


    年哥儿将信递给巴林,“太子的信。”


    巴林接过来,攥在手里,慢慢的打开,字体熟悉,每次通信,都能觉得他又进益了。他以为这是一封温情脉脉的信,然而并不是。太子在信中大骂,就差没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你是猪脑子吗?


    太子说,事做过必有痕迹,掩埋了物资就掩埋了物资,没损失多少就没损失多少,你明面上可以说损失惨重,你密报不能说实话吗?密报上,你说了实话,爹和娘知道你们的态度。朝臣们面对你们的求助,哪怕众说纷纭,但好歹有个过的去的借口应承。可是你呢?你阿爸不报,你也不报,你是哑巴了吗?你说一声,我会叫你吃亏吗?我知道,必是你们内部各种声音都有,且只怕是你阿爸和你都不好反驳的人。所以,我猜测,怕是你哪位兄长,心志高远,有鸿鹄之志,打算一统蒙古,不跟谁称臣。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但若是如此,那你就更该骂了!你为了血脉亲情,置蒙古的百姓于何地?你那几位兄长,哪个有为君的心胸?若是你阿爸真的要退让,那为什么上去的不能是你?如果是你,哪怕将来咱们得在战场上相遇,我也觉得高兴!当年陪着太子读书可都不是白读的。


    不过在最后,太子也说了:我了解你,你那边必是出了什么变故了!若是不方便说,我不问。但若是需要我帮助,你要不跟我求助,那咱们的交情就此打住。以后见面,只做陌路!


    巴林的鼻子一酸,把信放好塞到怀里,这才看年哥儿,“我阿妈病重了!”


    那你怎么不早说!是什么病?这边若是没法子,你亲自往京城去送呀,总能治好的。


    “我阿妈有信奉的神,她认为病了,就是神在召唤,她不愿意瞧大夫。”巴林说着就叹气,“太子猜的没错,我二哥的心高……为此,我跟我二哥差点刀兵相向。可我阿妈出面求我了,叫我跟我二哥好好的相处……否则,她死不瞑目!”说着,就往地上一坐,“你知道的,我七岁就去了大明,一直就长在那边。回来这才几年?这几年一直这个部落那个部落的跑,几乎没怎么陪伴过我阿妈!在我们数兄弟中,我阿妈最心疼我大哥,最偏袒我二哥,最娇惯我三哥……那些年,最惦记我。可等我回来了,我阿妈大概觉得,我不是她那个心心念念的儿子,我这个儿子,跟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所以……我们母子处的很淡!我阿爸呢?一头是他的数个儿子,一头是我。赞同我,他会失去那么些个儿子。所以,他没表态。没表态,没立场,这就是一种立场。”


    年哥儿皱眉,跟着他坐下来,这才一下一下的拍他的肩膀,“我们没想到是这样的。”


    巴林搓了一把脸,“在大明我得到了许多,可回了这里,慢慢的,我好似失去了很多!”


    恨大明?


    “那犯不上!也挨不着。”巴林就道,“我觉得我是为了部族为了蒙古做出最大牺牲的那个!我小小年纪远离父母……那么多个兄弟,只我被送走了!我这算不算是被父母舍弃了!哪怕是舍弃了,我也一心的想着回来。可回来之后,就那么几次阿爸听从了我的建议,倒叫哥哥们不服气了!于是,又开始孤立我!这个时候,我的父母并没有站在我的一边。我这算不算是又被父母亲人再一次舍弃了?!”


    年哥儿无言,这些话他大概憋了不少日子了吧!那么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巴林看着双手,反问年哥儿,“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年哥儿没说话,这话没法说呀!


    巴林反复看着双手,“要是按照草原上的规矩,我该杀了我的哥哥们,逼的我阿爸退位,至于我阿妈,一个女人而已,我可以置之不理!可是,大明除了教给我别人没有本事之外,还教给我了忠孝勇恭廉、温良恭俭让、仁义礼智信……我知道,冲过去了,我这算是枭雄!可兵将冲过去容易,心里这道儿坎冲过去难啊!!所以,你来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年哥儿脑子转的飞快,他心里忐忑,但还是接了一句:“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巴林看年哥儿:这个一身儒雅气的家伙,脑子里的坏主意一向也不少!


    他蹭的一下站起来,返身就走,“远来是客,你歇歇吧。”


    年哥儿一把拽住巴林的袍角,“朋友之间,有话还是要讲的!”


    不用!


    用的!说了不用!


    真的甩袖走了!年哥儿坐着没动,嘀咕道:知道朋友有难,怎么能不帮忙呢?不管你愿意不愿意,这个忙我总是要帮的!


    第663章 明月清风(239)


    年哥儿不急着走了,跟锡尔呼呐克说,“想去各部落里看看!关于药品的买卖,种类要不要调整,得看了才知道。有时候你们可能习以为常的,不觉得是病的病,咱们也是有药的。”


    这个事情很要紧呀!


    那边年哥儿喊着巴林,“走啊兄弟,你不陪我谁陪我?”


    锡尔呼呐克也说,“去吧,巴林,知道你们是朋友,好不容易见一面,多陪陪朋友。”


    巴林应了一声,出去的时候,他倒是拿这个事正儿八经的跟年哥儿去说了,“……下面的部落里确实有人得一种怪病,隔上一段时间就觉得浑身滚烫,用了咱们的药,确实是把这热给退下去了,隔上一段时间又起了。除了这个别的一点病症都没有!有些十数年前就这样的病人,陆续的开始有死亡的。我觉得这不是单纯的着凉发热了。”


    年哥儿一听就了然,“……这样的病,太医院那边也见过,药也有!但这该是常养带毛的牲口的人爱患上的病……娘娘说,有时候牛乳羊乳没有煮沸也容易染上,包括挤奶给羊剪毛,这都是牲畜身上的脏东西染到人身上了。这病新明那边染上的不多,因此,药是有,但没有大量产。这若真是这种病,那就得叫人来看看,再针对方子。这个你是懂的,地方不一样,染上的东西大概是有些差别的。”


    那回头得请太医院的太医来。


    锡尔呼呐克在里面能听见这两人的说话声,渐渐的两人走远了,再说什么就听不见了。他看二儿子,“部落里有这样的病,你知道吗?”


    知道!“可长生天该带走的人,谁都不能强留呀!”


    锡尔呼呐克:“……你出去吧!”


    二王子出去了,锡尔呼呐克给杯子里倒了一杯酒,这叫他想起了林丹汗,想起了大明皇帝,自家的那位朋友,那位兄弟,他说林丹汗是德不配位,紧跟着他还说了一声:“德不配位,必有祸殃。”


    平心而论,老二跟巴林比起来,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可比性的。


    蒙古诸部会服自己,可却未必会服老二呀!那个时候,老二才真是只有死路一条了。


    这儿二王子一出去就看见在远处巴林和那位林大人牵着马站在原地说话,他没近前,等那俩往帐篷去了,他才招手叫了小马奴过来,“在说什么,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


    “说什么了?”二王子看着远处的帐篷,面色沉重。


    “在说火铳。”小马奴就道,“那位新明的林大人说,新明的太子答应下了,说是给小王子装配一批火铳,用以武装亲卫,怕小王子有危险还是如何?”


    火铳?给巴林?


    是!刚才那两人是这么说的。


    二王子抬脚就走,进了装饰的最华丽的帐篷。


    帐篷里,床榻上躺着一个干瘦的妇人,头发油的发亮,身上有一股子很浓重的熏香味,“阿妈!”


    妇人睁开眼,看向儿子,她伸出手,“你怎么来了?不是有使臣吗?你怎么不陪着。”


    二王子过去,抓住妇人的手,“阿妈……我跟你说个事……”


    妇人点头,二王子凑过去低声说了几句。这妇人就颔首,叫边上的女奴,“去叫小王子来,就说我想他了!”


    于是,巴林换了远行的衣裳出来,才要说跟阿妈道别,结果就被阿妈身边的女奴拦住了去路,说是阿妈急着找。


    巴林吓坏了,以为病情恶化了。结果进去的时候,看阿妈的样子其实还好,“阿妈——”


    妇人浅浅的笑了笑,“我的时日怕是无多了,突然就很害怕……怕睁开眼就看不见你……”


    巴林眼角的余光瞧见老二了,见老二微微颔首,对阿妈表示:你说的很好!对!就是这样说的。


    伤心吗?说不伤心是假的!


    看着妇人急切的眼神,还有伸过来的干枯的手,这一瞬他的眼泪下来了!他想起小时候,想起要被送走的时候,也是这双手,牢牢的抱住他,一遍一遍的摩挲着他的后背。她说,“阿妈一定会祈求长生天保佑我的巴林无病常安……”


    巴林攥住这干枯的手,他垂下眼睑缓缓的点头,“好!我留下来陪阿妈!”


    老二马上道,“使臣我陪着吧……你安心的陪着阿妈!”


    巴林没说话,只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如今再想想刚才跟年哥儿的对话,他笃定:老二一脚踩进年哥儿的陷阱里去了。


    是的!在老二陪着巴林出发之后,锡尔呼呐克才收到消息,“走了?”


    是!


    这个过程不复杂,只要一打听就能知道!然后锡尔呼呐克闭了闭眼睛:急功近利,愚蠢至此,这样的人想比林丹汗?


    哼!这是对林丹汗的羞辱。


    他也不想想,一个小马奴怎么可能听得懂大明话?两人说的必然是蒙语。可要说的是如此机密之事,说大明话不是更安全吗?为何要选蒙语,连你个小马奴都知道,巴林即将有一队火器装备的亲卫?


    这个计策并不高明,人家对老二这种蠢货,都懒的用高明的计策。


    亲随低声问说,“汗王,要人追上二王子拦住他吗?”


    锡尔呼呐克摇摇头,端着酒盏再饮了一杯,放下杯子,感觉着手的微微震颤,而后问说,“巴林在做什么?”


    大福晋睡下了,小王子就出来了,“在大福晋帐篷外不远处跟朱大人说话,还有几位大臣,都陪着呢,谈的是铁器的事。”


    锡尔呼呐克缓缓闭上眼睛,摆手叫人下去了。


    年哥儿等了三天,三天都没有人再追来。他的眼神复杂了一瞬,这个锡尔呼呐克——挺有意思的!


    今儿再次朝身后看的时候,边上骑在马上的二王子就问说,“林大人在看什么?”这个林大人年轻,跟朱大人的官位差的远。但此人是新明皇后的侄儿,是新明太子的表哥,以伦理为重的新明,这些关系特别紧要,因此他很客气。


    年哥儿转过头来就笑,“看景呀,得在远处看!路过的地方,如今回头去看,地方不变,角度不一样了,这景致都不一样了。”


    二王子:“……”感觉说的都是废话!他也不绕圈子了,这两天这圈子绕的,够够的了!于是他开门见山问说,“听说新明愿意卖咱们一批火铳?”


    啊?年哥儿一脸的惊讶,而后尴尬的笑了一下,“……不是一批,就是少量,只是卫队防身的。”


    二王子忙道,“也就是说,新明愿意卖?不会只愿意卖给巴林,不愿意卖给我们吧?要是这么着,我得去折子问问皇帝陛下,这却是为何?一样的人,为何两样对待?”


    年哥儿好似很为难,“倒不是如此!愿意给巴林王子……那是因为他这次遇险,别说太子殿下了,便是皇上和娘娘也吓了一跳。万一真出事怎么办?这是心疼王子呢,这才打算给他一个卫队的装备,这不是卖的!这是赠予的!”


    越是说不是卖的,二王子的心里越焦急,这说明什么?说明新明有意支持巴林!


    这会叫自己很麻烦的!


    自己不赞成向新明称臣,但得自己先承接了汗位,才能说称臣不称臣的话!但是而今,若是对方这般支持巴林,自己为何不能借助新明先登上汗位再说。


    于是,他就道,“火炮之于蒙古用起来颇为艰难,但是火铳就不一样了,这玩意轻便。咱们知道,新明的火铳年年都有出新的样式,那么,那些老旧的呢?能不能卖给咱们呢?”


    年哥儿一脸的为难,好似话不知道该怎么说。


    二王子忙道:“只要促成此事,少不了林大人的好处!”


    “这不是好处不好处的事情。”年哥儿勒住马头,从马上下来,朝一边指了指。


    这是要甩开随从私下说话吗?二皇子跟着就过去了。


    年哥儿才道,“有些东西能给巴林,但是别人……想拿到真不是那么容易的!您是明白人,对吧?巴林是长在新明皇宫里的,咱说实话,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能懂什么?那真就是跟太子一样,是皇上和皇后亲自抚养亲自教养的,这是什么?这是情分呀!另外,这也都几年了,大清那边……费扬果郡王都娶妻了,太子殿下也快大婚了,娘娘……想小王子了!也想叫小王子回去给她看看。巴林当然也是心无防备的能回去转转,他也挺高兴的。要是再能弄些火铳回来,想来汗王心里也高兴。”


    又是私交!可越是有这样牢不可破的私交关系,越是得阻隔新明跟巴林的来往。


    年哥儿紧跟着又道,“本来是这么打算的,但巴林顾虑福晋的身子不好。母亲身子不好,他不好远行。我还说这次趁着出来的契机,说服他,叫他带着福晋去新明给瞧瞧。其实送太医来也行,但一则,好太医年纪大了,受不得颠簸之苦,别送来了,还没给福晋瞧病呢,自己先给病倒了。二则嘛,福晋的病,听那个样子,着重在于养,许是新明更适合养病。”


    二皇子听的愣了愣,再想问,年哥儿却已经转身上马了。之后的日子,他再没有提过火铳的话题。每次自己追着问了,他三言两语就给岔过去,感觉就是整个不接茬。


    直到在外面转了一个多月重新回来的时候,二皇子把事说给他身边的一个汉人奴仆,这人才说,“这事能谈!这位林大人说来说去,暗示的只有一点,那就是王子您跟新明缺乏彼此信任。火铳可以买卖,人家信任小王子,犯不上信任您。给小王子,新明能免费送。给王子您,人家也卖,但卖可以,得叫人家信你拿着这个东西不会威胁新明,所以,还是需要有人去为质。”


    谁?谁去为质?我送我的儿子去?


    这人就道,“您现在只是二王子,您的儿子们并无更特别更重要的身份。”


    二王子的脑子总算转过弯了,“这个林子年的意思是,送阿妈去为质?”


    人家话说的很委婉,只说是去瞧病,去养病的,那这病要是一直养不好,是不是就得一直在新明呆着呢。


    这人就道,“在汉人的心里,天地君亲师,天地太虚,凡人考虑不到。君王太高,不捣乱就是对得住君王了。除了这些虚的之外,其实最重要的便是父母!别说舍弃父母,便是不孝顺违逆父母,这都是得叫人唾骂的。”


    二王子皱眉,“对父母这一点……到哪里都一样!”


    那二王子您的意思呢?


    “这事……可!”二王子就道,“我这就去求父汗,我去参加新明太子的大婚,顺带的带着阿妈去瞧病。”


    然后锡尔呼呐克就等来了二儿子,要求带着他阿妈去求医。


    锡尔呼呐克就道,“为父还说我去呢,带着你阿妈……汗帐的事务你们兄弟商议着办便好。”


    二王子心猛的一跳,不能叫父汗去!父汗去了,火铳是父汗的!父汗传位还没有明确的说法……没有说法就存在变故!万一新明的皇帝说点什么……自家父汗对新明的那位皇帝太过于推崇,还不是说变就能变的。


    因此,他忙道,“儿子去便是了!跟大清这次交锋,人心都散了。您要是再离开了,这中间要是出了什么变故可如何是好?”


    锡尔呼呐克嘴角勾起,看向账外一望无际的草地上点缀着的无数鲜花,“是啊……我也舍不得离开草原呀!”


    二王子忙接话道,“那您就不离开!儿子长大了,儿子可以!”


    那你就去吧!去吧!


    巴林就看着阿妈上了马车,他站着没有动。自己说叫她去新明治病,她不去,说是这辈子都不瞧大夫不吃药。可二哥说去,她知道这是需要她去,于是她去了。


    可她却不知道,老二送她去,就没打算带她回来。他看年哥儿,年哥儿站在马边跟他对视。


    好半晌,他才过来,年哥儿也朝他迎了几句,两人对峙半晌,巴林到底是上前,抱了抱年哥儿,在他的脊背上重重的拍了拍,“拜托了!”


    “我瞧着……大福晋的病,该是暂时不要命……”要命我也不会真给带走!但要是老不治疗,老这么躺着,一年半载,说不得真能要了命了。所以,此去是真的不容易回来了,但是却能活下去。况且,“娜仁在新明,也有自己的住处。大福晋膝下不算空虚。”


    嗯!


    之后会发生什么,两人都没提。年哥儿知道,巴林心里是有数的!


    因着带着病人,这一路走的极慢,赶在天热之前,才到了京城。


    把这母子先安顿了,年哥儿才跟着朱运仓大人一起进宫。年哥儿要说什么,四爷摆手,没有要听的意思。他又去找姑姑,谁知道姑姑也只问一路顺不顺利,其他的一盖不问,只说,“启明在东宫等着呢,你去吧。”


    然后年哥儿就莫名其妙的站在了太子的面前。他先请罪,“这事是我自作主张了,皇上和娘娘怕是生气了!”


    启明指了指凳子,“坐吧!没生气!只是觉得,这件事以咱们为开端,那得叫咱们以咱们的方式结束。”


    年哥儿这才松了一口气,低声把事情说了:“……与其这么闹下去,那就不如从根上断了。巴林跟他这些哥哥比起来,确实更有利于蒙古。”尤其是现在巴林还嫩着呢,软着呢,不算是能立起杆子!越是如此,他越是离不开新明。


    启明没言语,且直接起身,去后面换衣裳,“表哥在这边殿里洗漱换身衣裳吧,我也去换身衣裳,咱们去瞧瞧长辈。”


    是说去看蒙古那位大福晋吧!


    年哥儿愣了一下,而后起身,对着太子恭敬的行礼之后,这才退出去了。


    启明不仅把小伙伴们都叫来了,还通知了郭东篱启泰和启安,这才一起出了宫。


    到的时候跟太医前后脚。


    那位二王子来拜见,启明一把给扶住了,“不多礼了,去瞧瞧福晋,可还方便?”


    方便!怎么不方便?请。


    启明带着人进去,这位福晋赶紧起身,启明却已然单膝落了地,“侄儿拜见婶母。”


    “这……这……岂敢!岂敢?”


    身后跟着的,双膝都往下一跪,磕了头。


    这是怎么话说的?


    启明这才起身,坐了过去,“婶母不要惶恐,父皇跟汗王义同兄弟,这些年,彼此守望,从不曾背弃。今儿侄儿见了婶母,晚辈见了长辈,行一礼,您是该当的。”说着,指着这么一群,“这都是巴林的兄弟!兄弟的父母,就是自己的父母,巴林不能尽孝床前,没关系,您有这么多儿子呢,只要您用的着,没人敢推辞。”


    大福晋看着一个个英挺的少年,她不住的点头,话却不知道怎么说合适了。


    启明就主动叫了太医,坐在边上叫太医给诊脉,瞧瞧这是怎么了?


    太医给把了脉,“病在肺上……”


    说了一堆,启明懂了,二王子不懂,那边的娜仁听的半懂半不懂的。


    启泰就低声道,“肺湿积重,一动便喘,喘起来便吸气出气不畅,只能卧床可对?”


    对!


    “这得慢慢养……尤其是大福晋不爱吃药,这针灸和食疗调理起来就更慢了……”


    慢没关系,只要能调养好就行了!


    启明安慰这位大福晋,“并不复杂,尽量不叫您吃药,但吃食得专人负责,得叫女医给您针灸……”


    大福晋一再表示感谢,等这一行人告辞出去了,这大福晋才跟二儿子说,“……儿啊,新明也还好!你前脚跟新明翻脸,大清就得追剿你!你阿爸跟我说过这样的话……”


    娜仁皱眉,看二哥,“您到底要干什么?”


    二王子懒的跟娜仁解释,他有正事要忙呢!这个火铳的事,得跟新明的太子谈。


    启明设宴款待了这位,答应的很爽利,只问说,“是下国书给你们的兵马大元帅,还是……”


    这位心里一跳,火铳是给自己要的,不是给蒙古朝廷要的!他当时在宴席上没言语,但宴席结束之后,却要求私下见太子。


    启明还是见了,他很干脆的道,“我们汗王身子不好了……父汗有意于我继承汗位,殿下,我承诺将来蒙古不以国立,彻底跟新明称臣。”


    王承恩心说,一个不孝不悌的东西说的话,谁信?


    论起胆大,这位是比蒙古的汗王更大。但是,胆大不等于魄力呀!这是在找死!


    就见殿下转着杯子,而后笑道:“你……我还信不过吗?不过,若是新明应承你继位,叫我如何面对巴林!巴林与我有兄弟之谊,若是如此,我便是背弃了兄弟,他怕是要恨我呢!”二王子忙接话道,“巴林长在新明,又一直觉得没能陪伴母亲。他是很乐意回来的!”


    言下之意是他会负责将巴林送回来。


    启明便笑了,“那你去签个协议吧,火铳随后分批给你起运,运到什么地方,什么人接管,你说了算。”


    好!他直接起身,“那怕是就不能参加太子殿下大婚了,但我想巴林能及时赶到的。”


    启明没言语,叫人送这位离开。


    白官不知道太子是怎么打算,只问说,“巴林不会有危险吧?”


    不知道!


    不知道?


    启明点头,“他是不是有危险,这取决于他阿爸!”


    白官沉默了,过了半晌才道:“巴林……很难?”


    是的!巴林很难。


    年哥儿把老二带走,这就是给自己时间呢!给自己充足的准备时间。火铳这个真的可以卖给蒙古,但要人质也是真的!年哥儿给了自己一个选择,不用真的朝亲人动手,只要将人拿住,送到新明就行了!


    甚至于,他临走还留了一封信,只要自己愿意,可以跟洪承畴求助!甲字营留了一队人马就在边关驻留着,用以来帮助自己的。


    要是不想叫人知道二王子是被送到新明了,这些人只要他们扮作满清人,将其‘掳走’了就成!


    他坐在帐篷里一点一点的擦着匕首,亲卫随时戒备着,随时准备有动作。很奇怪,以为心都跟着颤的,手都跟着抖的,但是,并没有!他的心很稳当,手抓着匕首也是稳稳的。


    今年的夏天,草原的中午格外的热。不仅热,还旱了,这个生存环境真的太残酷了。溪水断流了,坑里还有不少水,最近都在用这个水。这个水饮用是不干净的!父汗没提迁徙,那就一直在这里住着。这样的水,巴林是不用的!暑热蒸腾、太阳暴晒的死水,便是煮沸了也有异味儿。


    他拿着匕首出门,蹲在这水沟边上,往下挖,再不停的往出挖,然后土地湿润,他叫人拿了罐子放在坑里,然后给炕边搭建了三角木架,再将干净的铁器悬挂在坑上。第二天早起,他总能得到半罐子的干净的水。他自己用小炉子把水烧开,而后泡茶,给父汗送去,别的话却再没有了。


    锡尔呼呐克知道,这是他在用这种方式表达他的歉意。也就是说,他这是下了决心了,要做一点对不起自己这个父汗的事了。


    他看着桌上的茶,等放凉了,他还是给喝了。


    于是,做儿子的天天给送,做父亲就什么也不问,天天都给喝了。


    喝到那个水坑里的水都要用完了,巴林在坑边收集的水越来越少的时候,二王子回来了。他这个回程花费的时间有点长,比巴林预估的时间要晚了一倍不止。


    他干什么去了呢?他绕道他妻子的部落借兵去了。


    这一天,雷声滚滚,这是自入夏以来的第一场雨。下半晌的时候,天边的乌云滚滚而来,转眼,天便黑了。雷声从远到近,先是闷闷的声响,再是炸响在耳边一样。


    巴林穿上铠甲,问亲随,“前哨可有消息?”


    还没有!


    “戒备!”


    是!


    外面到处是欢呼的声音,好些人脱了衣裳,站在雨里,双手举起仰面朝着天跪在地上,等着天能降下更大的甘霖来。


    雨滴先是一点一点往下掉,紧跟着越来越密集,之后像是瓢泼一般。在雨正大的时候,前哨来报:“……五千精骑,已在二里之外。”


    雷声雨声欢呼声,遮挡住了马蹄声。


    巴林问说,“距离汗王营帐……最近的是虎营。”


    是!


    巴林轻笑一声,“原来是虎营!”虎营背叛了汗王,要不然,这都五千人马再怎么着也藏不住呀!必定是早前就有虎营在打掩护,他们可能正商量着怎么靠过来不惹人怀疑,却没想到下雨了,这突如其来的,在老二看来,这必是能出其不意的。


    是啊!便是没有这场雨,虎营只以水源短缺为由,要求迁移,这数千人马靠过来都是合理的。


    巴林低声道,“传令下去,围堵外围。听令行事!一旦下令,这五千人马,一个不留。”


    看着亲随下去了,巴林坐在毯子上,手里拿着一卷书,是唐史。


    唐史关于太宗皇帝这一部分,近些日子他一直在翻看。每看一次,都有所得。


    书是好书,百看不厌。进入了书里,一切喧嚣好似都远去了。直到大帐被掀开,三个哥哥一起出现在面前,他才抬起头看了看,“二哥回来了?快坐。”


    老二过去,果然坐在了对面。他发现巴林的习惯跟那位太子的习惯真像,不管多大的事,他的身边都有三件东西:茶、书、棋盘。


    此刻巴林这里也是一样,一边的棋盘上黑黑白白的,也不懂那是什么。茶就在手边放着呢,那味道跟那位太子喝的是一样的,还有就是书,不是在手里拿着,就是在桌上扣着呢。


    书里到底是有什么呢,这么着迷!


    他就问了一声,“你读的什么书?”


    “天可汗,唐太宗。”


    听过!也仅仅是听过而已。


    巴林就给他们倒茶,一边倒茶一边道,“此人乃是英雄,十六岁在雁门关外救驾;十九岁能带着三千五百骑兵破十万敌军,逼降敌人,继而进封秦王;二十二岁那一年,一战便擒获二王,天下震动,携胜凯旋,金甲照长安,天下臣服,朝廷封无可封,便封为天策上将;二十六岁,六人六马吓退突厥……也是这一年,玄武门之变,他杀父弑兄,夺了皇位,登基为帝,成就了千古一帝。”说着,就看老二,“二哥,是要学这位吗?”他说着就笑,“你学不了!秦王的天策府,文有十八学士,武有战功烜赫的沙场宿将数十,他是功高盖主,天下皆服!可二哥你,不是!你于蒙古有何功?又有何劳?二哥,若你为汗王,要不了半年,便再无蒙古。若是真为了蒙古的,你退回去吧,今儿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二王子讶异,巴林竟是什么都知道!知道了却没走,还在这里喝茶!他笑了一下,“你也知道,我不能杀你!你有新明的皇帝和太子保着,是,我是不能杀你!但是,你也不再是蒙古人了!你从里到外都变成了新明人!这里不能留你了,你走吧!去你的新明,那里有你的朋友,阿妈还在那里,娜仁也在那里……”


    “你终是要背弃新明的,若真到了那一天,我们可还有活路?”巴林这么问。


    二王子道,“阿妈本就病体沉重,能活多久不好说。娜仁是女子,这事跟女子不相干的,自来也没有杀女人的传统跟习惯。而你,你便不是蒙古王子,你也还是他们的朋友,难道他们会杀你?”


    巴林将书好好的放在桌子上,茶凉了,他一口给喝了,然后直接起身去了外面。


    这三个哥哥将手都放在腰刀上,巴林的身手他们都比不过。


    从帐子里往出走,外面大雨倾盆。巴林的手放在腰上,抽出一个奇怪的东西。就见他拉了一下绳索,就见有红色的东西升腾而起,迅速照亮了黑沉沉的天空。紧跟着,鼓声阵阵,远远的传递而来。


    这鼓声还没停歇下来,就听到远处,砰砰啪啪的声音响成一片。


    这是——火器?


    是的!这是火器的声音!


    巴林有火器?什么时候的事?这些人他藏在哪了?这些火器他藏在哪来了?


    老二直接抽了刀就朝巴林砍了过来,巴林侧身一闪,手里的匕首一转,照后一刺,紧跟着就是一声闷哼声。


    同胞的亲哥哥,捂着腹部,抬头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他看着对方的眼睛,蹭的一下将刀抽了回来,血噗的一下喷了过来。他还没闻见血腥味呢,雨水便将血腥味给冲散了。然后他手里拿着刀,看着二哥躺在地上,血活着雨水,这一片都成了血红色的。


    老大和老三直接退了,一步一步的朝后退去。


    火铳的声音响彻了一个时辰,天地间安静的很。领军的将领站在雨里,都看着他。他看着满地的死尸满地的血,一步一步朝汗王的帐篷里走去。


    到了门口,他站住了脚。好半晌,他没有动,但到底是深吸一口气,猛的掀开帘子,他走了进去。


    这一进去,他愣住了!父汗穿着要远行的衣裳,帐篷里许多东西都装箱了,箱子一个摞着一个,这是要走。


    他一句话没说,缓缓的跪在父汗的面前,这一刻眼泪还是下来了:“为什么?”身为汗王的鹰师还没动呢,要是加上鹰师,我的火器营想胜,只怕也是险胜。我都做好了擒‘贼’擒王的准备了,可是您却没动。那么大的动静,鹰师驻守营地,不曾出来。


    您不用束手待毙的!您有赢我的可能!您为什么没动呢?


    锡尔呼呐克抬手想摸摸儿子的脑袋,但到底是收回了手,“现在,你是个汗王了!不管我传位不传位,你都是汗王了。这个汗王之位,是你赢来的!赢来的,跟继承来的,不一样。你在新明长大,新明信奉的是正统传承。而草原上不是!你有力量,那他们便臣服你。你在新明学会了许多,但你从现在开始,要慢慢的开始去学做个草原上的汗王了。”


    所以,你是为了叫我赢?


    “你父汗也是汗王,各部落人心涣散,你想凝聚人心,还有比这更便捷的办法吗?这也是我这个老汗王,还能为蒙古做的。”说着,就叫巴林起身,“我该走了!去新明陪你阿妈去了!我在新明一日,你跟新明的关系就比之前稳固一日。”


    巴林问说,“现在就走吗?”


    嗯!现在就走,说着,果然就朝外走去。


    “父汗!”巴林叫住他,“二哥……没死!我没伤要害,已经给塞了药了,随后我会秘密的将他送去新明,由新明予以看押。”


    锡尔呼呐克愣了一下,回身看着巴林。


    巴林又跪下,“儿子恭送父汗。”


    这一次,锡尔呼呐克将手放在了巴林的脑袋上,轻轻的揉了揉,而后蹲下去,在他的耳边低声道,“……假如有一日你的翅膀硬了,不需要谁的庇护就能单飞了,你告诉阿爸……阿爸不会成为你的负担的!”说完,大踏步的便走了!


    巴林追出去,看到那阿爸骑马渐渐远离。偌大的草原,茫茫然一片,天地之间,只余自己一人一般。


    原来,做汗王是这个滋味。


    锡尔呼呐克一进新明,就被洪承畴给保护了起来,且一路往京城护送。


    四爷和桐桐亲自往城外迎接,不等锡尔呼呐克下马车,四爷就疾步走了过去,“老兄,一别经年,你我兄弟,可算是又聚首了!”


    锡尔呼呐克不止一次的跟自己说,看到的都是假象,可每次一想起曾经真挚的交往,心里不由的就热了几分!他忙道,“陛下,惭愧呀!当日承诺,有我在一日,蒙古跟新明称臣一日……这次,险些闹出乱子,愧对您呀!”


    四爷一把抓住对方的手,“你我兄弟,哪有什么愧不愧的!世事变幻,哪里能尽如人意!”说着话,就将人扶下来,两人把臂并肩走着。


    这一日,启明回去,重新翻书,他手里拿着的是周朝的史书,而后提笔在白纸上落下四个字——天下共主!


    第664章 明月清风(240)


    锡尔呼呐克来了新明,他是觉得他是为质来的!


    可是来了之后发现,好似并不是如此!他是不用上朝,但是凡事遇大事,便会请他过去,参与讨论朝事。


    今儿也一样,才吃过早饭,宫里就来人了,有专门接他的车马,说是宫里正等着他议事。


    锡尔呼呐克说不上来是哪种感觉,咱才来,也摸不准人家到底是什么意思,既然叫了,车马都在外面了,那没有不去的道理。


    他给他自己的定位是囚徒,既然是人家的囚犯,那自然是人家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他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就跟着往宫里去了。


    一出门就见娜仁站在车架的边上,“你怎么这个点出来了?”


    娜仁扶阿爸上车,“宫里有大事商议,该忙的都忙去了,先生也要议事,便打发我来接阿爸了。”


    这一接就直接入了宫,议事殿里人不少,都有些惊奇。但也都起身给他见礼。


    每个桌子上都摆着名字,他看到了他的名字,用蒙语写着呢。他的位置在侧面,娜仁带着她阿爸过去了,却见边上还有她的名字。


    蒙古公主娜仁的名字赫然在列。


    她只稍微愣了愣,就坐在了她的位置上。


    她阿爸问她说,“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娜仁看她阿爸,“您别急,先听听,听听再说。”


    她左顾右盼,竟是发现边上还有大清的席位。席位比蒙古的席位还要多。八阿哥福临、庄妃、爱兰珠公主,岳乐阿哥,姓名牌在那里摆着呢。


    “请我去?”庄妃抱着儿子,看着来请她的女卫,一时摸不准是什么意思。她暂时不想掺和,蒙古的情况有变,这对新明和大清的关系是有一定的影响的。在这个局势明朗之前,她没有去的必要呀!她就说,“孩子还小,离不得人,我就不去了。”


    来请的人面色温和,“也有八阿哥的席位……”


    庄妃愣了一下,看了看怀里的孩子。她转过身去,很随意的问了一声,“这次有什么特别吗?都有谁去呀?”


    “还有蒙古大汗。”


    嗯?庄妃挑了挑眉,“……既然如此,请你稍等,我稍微收拾一二就随你去。”


    苏麻跟着朝后面去,“主子,要带阿哥去吗?”


    “你带着阿哥在家吧,我去吧。”


    “主子……非得去吗?”


    得去,“安南才是属国,我恍惚听着,安南皇室的一位王子和公主前儿才到,跟那位李世子一起为质。可见,安南的权贵不逊,新明想以皇室制衡那些权贵。若是属国也在列,咱们无论如何也去不得。但是,蒙古大汗去了,咱们就非去不可。”


    那您可得小心!


    “怕什么?那里还能是龙潭虎穴吗?”


    庄妃被带进去的时候,看见爱兰珠和岳乐都在,而且,里面绝对不只一两个女子,她倒是也没有不自在。爱兰珠过来接了她,坐在位置上,“您别慌,只是议事而已。”


    不慌!只是想知道,这要议的是什么事。


    爱兰珠也不知道具体的,只道,“只怕是对三国都有些挂碍的。”


    是的!人来的差不多了,四爷和桐桐这才现身。


    郭东篱以准太子妃的身份坐在启明的侧后方,另一边还坐着二皇子启泰和宸公主启安。小小的两只,正襟危坐的。还没有失去自由的几位王爷王妃,都在宗室的席位上坐着呢。


    庄妃在新明的宗室里看见了信王妃和瑞王妃,她们都是大清的长公主,如今的身份却是新明的宗室。


    在军机要员的席位上,有哈鲁。


    新明的议事席位上,从来不乏满人,他们在新明不是无所作为的。


    脑子里纷繁,各种念头不住的往出冒,正有些出神呢,就听上面那位新明的皇上说话了,“召集各位前来,是因为皇后和钦天监根据这半年天气和气候的观察,以及从各地汇总来的资料做了对比之后,得的结论有些严峻,这不仅是新明的事,也是蒙古和大清的事,因此,请诸位来一起议事。”


    天气、气候,这是又有大灾了吗?


    林雨桐就从崔映月手里要了一卷东西,“大家看看这个……”说着,就把东西展开,递给周宝。


    周宝将这一卷图挂在木架子上,摆在最前面。


    林雨桐就站起来,“这是各地近半年来的水文资料……我想如果多从民间听听声音就知道了,天又旱了!今年从开春到如今入秋,一共下了六场雨。京畿之地,雨量还算充沛,下的时机又好,因此,并无明显特征的旱灾。但是往北看看,尤其是西北,从开春到现在,除了有些县里,灵性有小部分的地方下了几场没湿透地皮的雨之外,其他的几乎都没见雨。”说着,就看锡尔呼呐克,“大汗,蒙古的情况如何,您该是清楚的。”


    锡尔呼呐克点头,旱了半个夏天,只那么两个时辰的雨,其实是不起多大作用的。若是之后再不见雨,到了秋里,草早早就枯黄了。


    林雨桐又看庄妃,“我知道诸位不在大清,对大清的情况也不解。但随后可以写信回去问问。根据资料显示,山东一带从开春到如今,平均见了三场不大的雨。而山海关内外,一共五场……今年靠着东北的军垦,一律歉收。军机和兵部特地派人去查看了,所报属实。”


    庄妃就心道:山海关若是如此,大清的情况肯定也不容乐观。而大清的一部分组成是蒙古部落,这些部落跟蒙古共用一片草原,锡尔呼呐克说蒙古的情况确实堪忧,那么科尔沁各部落的情况会更好吗?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就听这位皇后又道,“大旱一般紧随着大涝,或是瘟疫,包括蝗灾。所以,我们判断,往后的几年,不管是蒙古还是大清,或是新明,日子都不会好过。”


    那清晰的图,摆出来的事实,还有以往几乎没怎么出差错的预判,叫人的心都跟着紧起来了。


    启明心里叹气,若真是如此,有时候战争就是无法避免了。其实爹和娘在做的事,就是尽量的避免战争的事。像是蒙古和大清,他们若是受灾了,那该怎么办?这样的自然灾害,几乎是无力抵抗。要是不动,饿死的必然不少。要饿死的百姓哪里还会做顺民?必是要反的。那与其叫他们闹腾,就不如都去战场上。


    走!打赢了就能抢到吃的!哪怕不占地盘,只不停的劫掠呢,一是能保证生存,二是将内部矛盾转化为外部矛盾,这是当权者必然要做出的选择。


    对新明而言,这就很危险了!哪怕你也遭受了天灾,但是你体量大呀!你又以农耕为主,在蒙古和大清看来,这里当然是有粮食的。我抢到了算我的,就是这么一码事。


    这就跟遭灾之后,路上的流民相互攻击一样。这个时候,什么是非道德统统见鬼去,活下去才是真理!


    蒙古便是巴林做汗王又如何?除非新明能不断的供给物资,叫他们能勉强饿不死。要不然,情况是一样的!这不是巴林想不想的问题,他若是强压着,下面的人就该把他给掀翻了!


    所以,这事怎么办呢?


    这其实不是自家想怎么办就怎么办的!咱只是把将要面对的东西该告知的告知了,如何应对,你们说了算。但咱们既然知道这一点,那么在战备上肯定有所考量的。


    说是议事吧,又不全是。这就是一次很严肃的通报!


    庄妃出宫的时候爱兰珠和岳乐都跟着的,一回去庄妃就问这两人,“你们怎么看?”


    爱兰珠就道,“这就是阳谋了!告诉你们情况,这是胸怀,也表示真没想着要跟谁打仗。”其实趁他病要他命才是最合算的,但是人家没有!“选择权在咱们手里,要打,人家有准备。可要是不打,真要面对这些,大清的出路在哪?”


    岳乐就道,“新明没趁机要辽东,这就已经是给百姓喘息之机了。别管怎么说,辽东大部分地方还是适合耕种的。因为大旱,紧跟着可能出现的蝗灾,那么新明主要就该推两种,一种是番薯,一种是洋芋。这两种作物,真就旱了也能有些产出,何况,便是真有蝗灾,蝗虫对这两样东西的伤害是最小的……应该鼓励农耕,强迫性的种植这两种作物……”


    可这是你想的,不是朝廷想的。


    庄妃转身去提笔,“我得写封信,何去何从,朝廷来定。”


    没几天,这封信就放在了皇太极的案头。也几乎是在同时,费扬果也收到一封来自启明的信件。


    皇太极揉着额头,其实从去年秋里,就已经有了这样的端倪。要不然,多尔衮又何须却劫掠蒙古呢。事有不成,不过是从朝鲜征收更多的税来补足这边的空缺就罢了。


    仁政?仁政谁不想施行吗?哪个君王不收税,都会是仁君的!可现实是境况所迫,有些选择是不得不做出的!有汉臣喊着说,“若是长此以往,朝鲜迟早要反。”


    迟早就迟早,不管是是迟还是早,那都是以后的事了!当眼前的困境过不去的时候,想以后那就是奢望。


    皇太极把能召集的都召集来,都说说吧,这个事怎么办。


    多尔衮就道,“新明有江南打底,可咱们不一样呀!新明的北方有灾,那咱们就避免不了!咱们是地广人希,瞧着土地肥沃,但是也只能种一季呀!若是赶上风调雨顺,还能自足。可这稍微一变,谁家没有狩猎做补充,能把日子过下去?汉人不懂,但咱们自己是懂的,这灾害也不只他们汉人会预测,常年打猎的老猎人也能预测!若是春上野物繁衍的少了,这必是有天灾要来了!”


    费扬果心里点头,这是事实!动物确实有人没有的灵性,任何天灾它们都比人能更早的感知到。


    就听多尔衮又道,“若是不敢打,那就得跟蒙古似得,不是属国也是属国了,太依赖新明了。”


    意思还是打!


    多尔衮就道,“要打,但未必真会打。”


    皇太极心里点头,这跟自己不谋而合了!必须得摆出要打的样子,如此才能从新明换取更多的物资。


    费扬果皱眉,他不赞成这样的做法,但也知道,八旗若是不动,就养废了。


    这个时候,他不由的心里叹气,都被那位太子料到了。


    费扬果插话道,“咱们难,但新明就不难?它体量大,负担重,有安南和蒙古要喂,它一点也不轻松。若真以这样的法子试探,巴林就会带蒙古诸部骚扰咱们的边境,这是两不讨好的事情。其实,这事不是只有这样的解决方式。”


    多铎嗤笑了一声,“你还是亲新明,不明白咱们大清立国的根本。八旗若是不吃肉,会废掉的。”


    费扬果也不在乎这话里的冷嘲热讽,就道,“明知道那肉里裹着毒,可非要去咬一口,这叫脑子有毛病!不就是吃肉吗?你就只能盯住眼前的肉吗?”


    什么意思?


    费扬果招手,叫人拿了纸笔来,毛笔不好用,他从身上取了随身带着的铅笔,在纸上画地图,“咱们现在其实是被圈在这个地方了,北边是老毛子,地广人希是不错,但是呢,这地方苦寒,之于咱们而言,鸡肋了一些。再加上咱们与蒙古和新明的关系微妙,又得防着朝鲜生乱,也是老毛子那边咱们暂时没有与之为敌。咱不能四处为敌,把周围都给得罪了,那就没咱们的立足之地了。倒是有海域朝外相通,但是呢,海域内的所有的岛屿都归了新明了,这其实就是将咱们圈死在这里呢!咱们现在要么,就得左突右冲,疲于奔命。要么,就得安于现状,依靠强者,作为人家的属国存在。可要是两条路都不能走,那就只能选第三条路了!


    对于大清而言,最多就是把注意力放在周边,主要是新明的身上。咱们其实是有新明做屏障,挡住了许多更远来的敌人的觊觎。不说别的,就是新明,西南依旧在打仗。跟谁打?跟海盗打!跟倭寇打!但是海盗和倭寇,就没有支持吗?不是!有一个叫做荷兰的国家,远涉重洋而来,新明的皇帝曾说,这个国家,如今想在海上称霸!且荷兰一直觊觎新明的台弯……”他在地图上将这地方给画上,“只要占据这里,便是进可攻退可守了!所以,这几年,为这个地方,新明跟荷兰几番交锋。而这个地方,其实才只是一个行省大小而已。荷兰这个国家在哪呢?在这儿……”他又给画上,“在这里……”


    只这么一点大?


    “对!荷兰本国不大!”费扬果在纸上把几块大陆都画上,“他有船,有火炮,他就能在海上称霸!他从这个路线一直过来……想打新明的主意。别说现在的新明了,就是以前的大明,也够它喝一壶的!新明的水师,如今的实力不输给荷兰。把这个摆出来,我是要说什么呢?我是要说,一个小小的荷兰,有船都敢出去抢占地盘,咱们难道就得憋死?新明的水师曾跟着荷兰的水师,到过一个地方……在这里……”


    “比吕宋岛还朝南那么多?”


    “但这个地方地方大呀!这里的面积比新明所占据的面积还大!且据说,上面几乎是没什么人,也没什么国家!三十多年前,一个西班牙的航海家,从这个海峡路过。同一年,荷兰一个叫威廉姆的人,登陆了这里,他管那里叫新荷兰!近几年,西班牙、葡萄牙、荷兰这些国家,都想占这里!据说那里土地广袤肥沃,没有人烟……”


    话没说完,豪格就打断了这个话:“没有人烟,咱们拿来做什么呢?”就跟咱们现在的人口有多的一样。人才是基本的,若是没有人,要那地方何用?“何况,咱们一没有船,二没有水师,怎么去呀?”


    压根就不现实!


    费扬果就道,“咱们没有,但是新明有呀!新明人里,除了少数沿海商人吃到了商的利之外,大部分人都有一种思想,那便是故土难离。他们缺的是闯劲,他们觉得出去不出去,在两可之间。可咱们找的是出路呀!暂时没人怕什么?一个台弯岛,新明往里投入了多少年了,有回报吗?回报不在现在,而在将来。咱们现在要做的是给后世子孙栽树的事,为什么不做呢?何况,咱们这里苦寒,一年只一季庄稼。可这个地方,北部这么大的面积,庄稼都能一年三熟,跟新明靠海的位置气候是一样的。这样的地方那么多国家想要,咱们难道不能去分一杯羹?这里是大清,那里也是能是大清……据大明的史料记载,郑和下西洋,最远到达这里,这个狭长的地方叫红海……郑和的船能到达红海沿岸。从距离上看,新明现在的船,到达我说的这个地方,是没有困难的。沿线不是一望无际没有补给,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他的手在纸上不停的画,“这都是岛屿!且不是没有人的岛屿。你们看看,这里是苏门答腊,这里是爪哇……这些国家都是新明的藩属国,荷兰屡次骚扰爪哇,爪哇向新明求助,这也是新明跟荷兰在海上必有一战的原因。摆在地图上看看,爪哇距离我说的这个地方才多远?也就跟咱们和日本的距离相当……说远的,不过是没胆量罢了!在坐的诸位,有很多人不知道一个事,就是这个爪哇,在元朝的时候,元朝就征伐过这里!”


    言下之意,元朝都敢那么远的去征伐爪哇,咱们却不敢去并没有比爪哇远多少的新地方。这地方没人,不存在抵抗不抵抗。这未免太没有胆量了吧!


    多铎就道,“怎么可能完全没人?”距离爪哇那么近,要是没人,“只能说明上面不适合人居住。”


    不是!是航海的能力不是哪个国家都有的!况且,也不是完全没人,“据大明商人推测,上面有原本土著居民数万人。不成个国家!咱们也没有要侵占人家地方的意思,他们常活动的区域,咱们坚决不去。”


    豪格就道,“若是能跟大明谈成,我建议先把囚犯送过去!”


    多尔衮摸着鼻子不言语了,说实话,费扬果说的有道理吗?有道理。


    费扬果就道,“任何一个地方,都该有矿藏的!只是种类和分布的多寡不同而已。咱们被圈在这里处处被制约,那就不如朝前走一步,从合作里给咱们自己谋利!”


    皇太极在屋里转圈圈,“可以试着谈谈!看看新明怎么说。”说着就看费扬果,“你和多铎,还有索尼、苏克萨哈,一起去新明,先探探新明的口风再说。”


    费扬果缓缓的松了一口气,启明的信上有这么个提议,这确实是有利于大清的,他才提了。可新明从中会得到什么好处,他现在还不得而知。


    要去新明了,费扬果亲自叫人收拾了不少东西。他福晋在边上道,“这个皮子不好,这里损伤的有点大……咱家有御赐的上好的皮子,送人较好。”


    费扬果拦住了福晋,“别!这个就挺好的!这是爷亲自猎来的。”


    他福晋愣了一下,想起新明的皇上和皇后过寿辰,自家爷总是低调的叫人送去的寿礼,都是朴素不打眼却用心的,就忙道,“……妾身还做了两件披风,要不然,您带上。”


    是一件靛青的,一件石榴红的。


    费扬果这才笑了,“劳你费心了。”他福晋松了一口气,可算是摸准自家爷的脉了!跟那边哪怕是打起来了,但是情分却最真。都说谁养的亲谁,瞧着,他其实还是把他当做那边的亲儿子了吧。


    东西带了不少,在深秋的季节了,往新明去。一脚踏入新明,费扬果鼻子突然有些酸,竟然有了一种,我回来的感觉。一到京城,连小豆子都欢实了!他抓着钱给路边的卖火烧的老板,“俩火烧,一个火烧里夹两份驴肉……”


    卖火烧的还认识小豆子,就笑道,“是小爷您呀,有几年不见了。这是回京了?”


    是啊!回京了。多铎不由的侧目看了几眼,小豆子才不管,拿了火烧递给自家爷,“还是这个味儿。”


    前面就是使馆了,有人来接。这官员也有意思,见了费扬果就问说,“郡王爷,您是先回宫还是先跟臣走呀?”


    先回宫吧!他带的东西另外放着呢,跟多铎说了一声,带着小豆子先往宫里去。


    进宫门的时候一样没人盘问,看见他都笑:“郡王爷您回来了?听说您大婚了,不请大家伙喝喜酒可不成呀!”


    请请请,回头就请。


    进了宫门扔了马鞭,他撒丫子就往进跑。看见的人也都福了福身。


    今儿天气好,宫里正在晒干菜和晒地瓜干,他顺手抓了一把地瓜干往嘴里塞,后面的宫娥喊:“我的郡王爷,那是磨粉用的,不是零嘴,小心崩坏了牙……”


    林雨桐正跟人摘今年宫里种的秋南瓜呢,他跑回来了。


    早得了信了,可猛的一见,还是愣了一下。走的时候是个少年,而今是个青年的样子了。


    费扬果停住了脚步,急切的想回来,可等真见了,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林雨桐放下南瓜,疾步过去,抬手抱他,在他脊背上拍了拍,“长成大人了!高了也壮了!”


    费扬果轻轻的抱了抱娘娘,“您……还都好吗?”


    好!她拉着这孩子去看今年的南瓜,“这是留着做种子的,留到了最后!今儿就吃这个南瓜,给你做南瓜饼吃。”


    “是当年那个南瓜王的种子一年一年选优种出来的?”


    可不是嘛!不仅大,而且味道好,又粉又糯又甜,“知道你要回来,单要了今年新下来的糯米,这两天,灶上天天熬着糯米粥,走!先去洗漱,我叫人盛粥去。”


    是!


    洗漱,烘干头发,一切都跟从前一样,用的东西都是他一直习惯用的。等出来的时候皇上和启明都回后面了。


    而且,启泰和启安都长大了那么些。他叫启泰骑在他脖子上,抱着启安,逗她说话,“回来还没见你的大黄,大黄呢?”


    大黄娶了媳妇,生了一窝子狗狗,没工夫跟我玩了。上次我抱了它儿子跟我玩,它一步不离的追着……可等它儿子下来跑,它追着它儿子跑了,不要我了!


    把费扬果逗的哈哈就笑,又问启泰最近有没有淘气,竟是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四爷叫他:“过来吃饭了!”


    启泰就窜下去了,身形轻盈,费扬果伸手拍在启泰的屁股上,却好好的把启安放下,然后规矩的给四爷见礼,这才起身跟启明对了一拳。


    坐下喝了三碗粥,费扬果才停下来,把酸黄瓜一口接一口的往嘴里塞,“那个叫新荷兰的地方……”


    启明就笑,“什么新荷兰?若是咱们也想要,那地方就能是新明,也能是新清,怎么叫都行!那其实就是一块还没有被命名的土地。”


    费扬果就道,“事真的是好事,从长远看,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但是,就现在的大清来说,过来谈是个态度……到底能不能成,我其实心里是没数的!新明的体量大,大灾若是来了,有基本的应对之能。尤其是百姓自己常年有储备各种干野菜的习惯。只要吃的,大部分人家都在存。便是再难吃,可有那东西就饿不死人。所以,新明还能应对。能应对,就有对外之力!就是那地方暂时没有回报,新明也负担的起。但是,大清不一样,再是朝外扑腾,看不见利益,就不是长久之计。那地方若是有人烟,大清毫不犹豫。因为有人就有物资,可那地方什么也没有……说实话!我觉得多尔衮宁肯从新明购买战船火器奔着日本去,也不会去那个暂时不获利的地方。”


    四爷就问说,“大清既然不看重地方,也没精力和能力进一步占据这个地方,这也好办!两方合作,开出多大的面积,新明以这面积的一半,以江南的平均赋税为赋税,支付给大清,你觉得这个条件大清能接受吗?”


    这就是说,只要出兵,只要能占据,当年就有收益?


    四爷点头,是这个回事。


    费扬果就不解了,这地方定是有什么极大的好处,只是大清无人知道罢了。他一个人应承是没用的,“我会试着跟多铎沟通,回头再上折子回去……”


    嗯!帮助两边沟通这事,这就是他的责任。


    费扬果不明白这里面的猫腻,其实启明也不甚明白,自家爹提出的这个,对朝廷来说,负担可不小。


    等费扬果去歇着了,林雨桐才叫了启明到暖阁里,从抽屉里拿出另一张地图来,“咱们的商人其实是见过当地的土著的……甚至见过他们的黄金饰品……”说着,就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匣子,“你看,虽然粗糙,提炼不纯,但是确实是黄金。”说着,还拿出一个类似于匕首的东西,“这是铁器,不锋利……但也说明,那地方能冶炼铁,这就证明那里是存在好开采的铁矿的。这地方,便是爪哇国也没人去过,也就是说,土著不跟外界交流。那么,这就是人家那地方本来就产的。如果土地不足以有吸引力的话,那么金矿铁矿这些矿产呢?大清觉得没人口,不重视那边的土地,如此正好,只要有黄金,在哪弄不来支付给大清的粮食?这般做的好处是,其一,稳定了辽东的局势。其二,有利于咱们安稳的度过这几年的天灾。其三,可以专注于在海上用兵。其四,拓展了大明的版图。其五,得来的大量黄金和其他矿产,可以给新明打造一个坚实的底子。其六,这也是新明、大清、蒙古,相互融合的第一步!兵能合作,将能合作,就没有不能合作的!排排坐分果果之后,对外,咱们就是一体!懂吗?”


    启明把手放在这个新的地图上,“新地方新挑战……”敢出去的都是野心家冒险家,这地方今后怕是治理的难点了。


    林雨桐就笑,“那就是你的事了!我跟你爹,只能把路指给你,铺垫打好。”所以,孩子,回去干活去吧!需要你做的事还多着呢。


    启明就道,“今儿还没顾得上说,巴林来信了,说是希望咱们给蒙古提供一些种子,再就是从工部给调拨一些官员过去,他认为,蒙古不全是只能放牧才对!也有一些地方是适合耕种的!他希望将这些适合耕种的地方找出来,每个部族都有一片固定的农耕区才行。儿子认为这是可以尝试的。”


    林雨桐愣了一下,这话确实没毛病。蒙古确实有一些可以种植的地方,后来说蒙古,也不都说牧民,一直不是说农牧民吗?可见人家有些地方也是种地的。可能单纯的靠种地的人不多,但是每家要是有那么两三亩的可耕地,这意义都是很不一样的。


    她点头,“那你去办吧!”


    跟大清的协议,下面的人一项一项的在谈,肯定没有那么快。


    但这一个冬天,果然是干冷干冷的,不见一点雪。起风的时候,漫天的尘土飞扬,大旱果然是来了。


    新民太子的大婚,老天也并没有给予更多的吉兆。寒风呼号,天气阴沉,可就是不见一点雪花。


    这是钦天监选出来的吉日。


    一大早,启明一身吉服,去祭拜祖宗神明。而后才到父母跟前,由礼部的官员带着,行了大礼,请旨去迎亲。


    本来,是没有迎亲这一套的!礼部坚持说没有,便是迎娶皇后,那也是皇后从宫门外抬进来,何曾见过去迎亲的?没这个道理。


    启明要亲自去迎,礼部死活不答应。


    然后两边互相为难,启明挑拣礼部准备的这个不对那个不好,礼部死硬死硬的,你就是挑剔我,该不答应的还是不答应。


    拿这个死犟的礼部没法子!


    启明跟人家讨价还价,意思是各退一步,我出宫不穿太子礼服,是以吉服出宫迎娶的。娶回来之后,两人再换大礼服,来拜天地。


    礼部眉头更皱了,觉得太子找茬怎么还没完了呢?你要这么一弄,这礼仪程序都乱了!比叫你出去迎亲还乱!


    为这点事,礼部愣是告状告到四爷那里!四爷哪有时间跟死心眼掰扯道理,一把推给桐桐,“找皇后去!太子的教导朕负责,太子的其他事,皇后负责。”


    林雨桐压根不懂礼部坚持反对的理由是什么,她问了,礼部就吧啦吧啦的开始举例子,比如大明多少为太子,这些太子的大婚是怎么着的云云。


    “新明……跟大明的区别,不就在于一个新字吗?咱不是说不要大明那一套,咱是在这一套的基础上,革新革新……不成吗?”


    礼部:敢说不成吗?知道的人明白咱说的只是太子的婚礼,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反对皇上革新呢?皇后说话怎么老这么个样子,动不动就把人怼的不敢说话,这就不好了嘛!


    能出去迎亲,争取来了。林雨桐跟四爷端坐在上首,看着儿子一身新郎官打扮,出去迎亲去了。再看着一对新人进宫,对着他们叩首。


    这一刻,林雨桐的神情恍惚了一下,好似看见不少的画面从眼前闪过,画面里的人一闪而过,唯一能看清楚的就是那大红的‘囍’字,那么喜庆鲜明!


    第665章 明月清风(241)


    儿子大婚了,真成了大人了!新妇淡扫蛾眉,站在了堂前。


    不用洗手作羹汤,没有难相处的小姑子。太子妃不再去秦将军的身边了,而是彻底的跟在林雨桐的身边做助手。


    这就是要手把手的教的!首先,宫里的这一套怎么运行,你得学。皇家是个庞大的体系,便是有女官帮衬,也需要你本身能摆弄明白。历代皇后若是能把这些弄清楚就不错了,事实上,很多皇后只是没激化下面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损失皇家利益为代价,叫事情看起来办的体面了而已。其次,还得有需要皇后要处理的外务,比如内命妇。只有把这些都处理明白了,再其次,才是外事。真等一项一项的摸到了,郭东篱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


    新婚缱眷,儿女情长,有!肯定有!但正事一件一件的摆在面前,牵扯的无一不是大事,下面的人等着一句话一个印才能动呢,你哪有时间儿女情长?


    启明也不再是只帮着处理桐桐这些的事务了,东宫正式开府,他的一套班子全力的运转起来,许多事情是不用过四爷的手,启明就能处理的。


    这意义又完全不一样了,怎么战战兢兢都不为过。


    启明最近所有的心思都在清点粮食储备上了,新明上上下下,所有的粮仓,都得彻底的清点一遍。朝廷再怎么重视,总还是有些地方会出现胆大包天的。前脚查过去,后脚就敢高价把粮食给你倒卖了。粮仓里空空如也,也就是启明把他身边的那些小子都撒出去了,有些地方着重的查,第一次去查的时候没问题,可回马枪过来了,再一查就坏了,粮食全拉走了。再一查,第一次查的粮食都是从粮商的手里借来的。早前这粮食都已经‘消失’了!又搪塞说是开仓赈灾了,再不然就是漏雨了,粮食泡烂了。


    明知道朝廷重视这事,还有这种铤而走险的。


    对这样的人就不能给客气!倒卖了赈灾库存,你这就是谋杀更多的无辜百姓——杀!


    这样的罪名量刑有时候是有弹性的,想他定罪为倒买倒卖渎职,也成!但是将其升级为国难之时发国难财,那就等同于谋反,杀你没商量。


    欠缺了,朝廷得赶紧给补充呀!真要是大灾来了,别真给出事就行。


    新明的整套班子都在忙这个事。对外跟新明连同蒙古都拉进去,谋划海外一大块新地皮去,这事也在紧锣密鼓的筹备之中。


    快过年了,费扬果送来的信上,直言不讳的提了一件事:大清朝廷中有了两种声音,但与新明的合作不会有变。林雨桐将信推给郭东篱,“你看看。”


    郭东篱看完又放下,“这是说,大清还有新的攻击目标吗?能短期内叫他们获利的,会是哪里?”她的视线也放在地图上,而后不确定的看婆婆,“倭国?”


    林雨桐点头,然后在那个岛国上点了点,“对!就是这里。”


    郭东篱觉得她又缺少了一部分知识体系,那就是她对倭国了解的也不多。但她想,“好端端的去攻击别人,这不占理的。”


    林雨桐就笑,“倭国这个国家……就没有好端端的时候。不说咱们被他们的人伪装成倭寇屡屡骚扰,就是朝显,上岸骚扰的就没停。大清怎么会没有理由呢?他们占了朝显,骚扰朝显就是骚扰他们。这事要不想跟对方为难,那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能过去的事。但要是想跟对方为难,这就是理由!所以,大清出兵,并不是师出无名。再说了,出兵真的得有理由吗?借口这东西,找一找总能有的!要是找不来,你还造不出个借口吗?”


    郭东篱似有所悟,缓缓的点头,问说,“要是大清真要朝倭国出兵,胜的概率大吗?”


    林雨桐沉默了半晌,“若是只为了劫掠一翻,是可行的!但同时,也会招来疯狂的报复。任何一个劫掠的行为,换来的都只会是仇恨。而且,国家和民族的属性不同,结果就会有不同。有些民族骨头是软的,你强他就会跪你。有些民族心是狼的,他惹你可以,你惹他不行。要是把这两个民族看成一样的,那便是要吃亏的!”


    郭东篱很快就能对号入座了,皱眉说,“那这么说,大清很危险?”


    林雨桐再一次提醒她,“别小看皇太极和多尔衮,他们不是等闲之辈。”


    当天晚上,四爷就写了一封长信,叫仇六经秘传给刘舟,“转给石羊。”


    于是,这天,石羊得了一封密信,字体确实熟悉的。他的手一紧,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读了起来。来回看了十几遍,在心里琢磨了一遍再一遍,然后才求见了皇太极。


    皇太极并没有叫他多等,求见了,就见了。天太冷了,皇太极靠在炕上,盖着熊皮的褥子,手上抱着熏炉,也叫他上来坐。


    石羊并没有上去坐,而是坐在了距离皇太极最近的凳子上。皇太极立马把手里的熏炉塞过去了,又叫人端了火盆放在石羊的脚边,这才道:“要过年了,你这种天这个时候要见,必是有什么大事。”


    石羊把熏炉往怀里抱了抱,这才道,“臣听闻十四爷主张对倭国用兵,因此,臣来了。您知道的,臣交往很杂。像是汉人的商人,臣也多有来往。接触的多了,消息搜集的多了,关于倭国,臣觉得有必要把那边的情况,说给您听。”


    皇太极点头,多尔衮确实有这样的提议。他早前没提,是因为他不确定新明是不是真的愿意将船给自家用的。如今,很多事能拿到谈判桌上说了,他提出这个事了!一样跟新明合作,只是目标不唯一。那个很远的目标,地方再大,可荒无一人。咱们近处就有一处不错的地方,再说了,倭寇跟新明交恶不是一天两天了,新明有出兵的理由。在这些基础上,多尔衮觉得这是有跟新明合作的基础的,便将事情给提了出去。


    费扬果和多尔衮,各有各的目标,无所谓好坏与优劣。多尔衮着眼于眼前,不想太受制于新明。费扬果着眼在以后,走出去方能海阔天空。


    他谁的都没否,跟多尔衮说的也是,对倭国你了解多少?


    多尔衮而今做的就是多方去了解倭国去了。不想这个时候,石羊来了,要说的也是倭国的事。


    那就说嘛!


    就听石羊道:“……要说现在的倭国,就得从四五十年前说去!也就是四五十年前,西班牙人、葡萄牙人……这在大清少见,但是在新明,尤其是近些年,都常能见到!他们就是那些金发碧眼的洋人,他们先后到达了倭国。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洋教随着这些人在倭国给根扎了,教众极多。”


    皇太极就道,“但我听闻,新明许多崇尚西洋学术的大人,也是洋教徒呀!”


    石羊摇头,“所谓的教徒……臣觉得都不那么真!如果入教能叫他们学到更多的东西,他们会入教的。会受这些教义的影响吗?也会!但是骨子里的东西会变吗?不会!这就是儒家高明的地方了。他能兼容并蓄,但却轻易被人拐不走!”


    皇太极接受这种说法,点头叫石羊继续往下说。


    石羊就又道,“这个洋教发展的多快呢?短短的时间内,倭国这么一个小小的地方,洋教的教堂发展到二百多座,教徒十五六万之众。”


    皇太极一下子坐起来了,“这是要出事呀!”


    “皇上圣明!”石羊忙道,“正是您所想的那样!倭国那位丰臣大人,您该是知道的。”


    知道!他一个贫苦农民出身,平定了倭国的战国时代,晚年残暴,被家臣德康家篡位。如今的德康幕府就是这么来的。


    石羊就道,“据说,早在丰臣还在世的时候,曾看中一平民女子。但这个女子是虔诚的洋教徒,坚持一夫一妻的教义,丰臣要带她走,除非没有其他的妻妾,否则坚决不走。可当时的丰臣除了妻子,还有各种姬妾三百多人,她这个要求就有些过分且可笑。当时,丰臣就下令禁教!但是呢,因着当时丰臣四处征战,顾及不到禁教这个事,所以禁的并不彻底。后来呢,除了西班牙和葡萄牙这两国之外,又有英吉利和荷兰两国先后到了倭国!后来者跟之前的两个国家所信奉的教义还有所不同,臣将他们称之为旧洋教徒和新洋教徒。新的这一派,来的晚了。旧有的教派已经在倭国成了气候了!怎么办呢?此时,德川家已然夺了天下,他们便在德川家面前诋毁旧的那一派,说他们是西、葡两国派来的间谍,意图颠覆德川家,继而达到殖民的目的。再加上,倭国本就分九州,九州相对独立,这两国分别与九州当权者做生意,贸易往来,叫九州都富有了起来了,作为最高统治的幕府,感受到了威胁。再这么下去,没人肯服从统治。于是,倭国便开始全面禁教!对这些旧洋教徒进行了屠杀。距离最近的一次事端是三年之前,这些旧洋教徒揭竿而起……虽然被镇压了,但是,这对幕府的冲击也极大!从三年前的事端之后,倭国开始了‘锁国’,这个‘锁国’不是全面封锁,他们锁的是洋人,是原来的那些黄毛鬼南蛮子,但是跟新明跟咱们甚至于跟朝显的贸易却不在禁止之列。”


    皇太极心里便有数了,石羊是在说,这个旧的洋教徒——可用!


    任何一种镇压,那都是血腥的,都是残酷的!事情过去不久,旧恨还在,这便是能利用的。


    石羊走了,皇太极将下面递来的药都给喝了,这才叫人,“宣多尔衮。”


    有人忙着宣旨去了,有人换了熏香,转眼,屋里的药味被冲淡了。皇太极起身,直接去了屏风后面,而后吩咐说,“把窗户打开!”


    是!


    皇太极用冷水洗了一把脸,脸皮红了,人也精神了。他拎着刀去了外面,舞了一遍,在多尔衮来的时候,就收了架势,将刀扔给亲卫。这才指了指御书房,带着多尔衮进去!


    屋里冰冷冷的,皇太极吩咐下面的人,“关了窗户,把屋里熏热……”然后拉了多尔衮上炕坐,“你从外面来,腿脚都凉了,上去捂着。”


    热乎乎的炕,果然就暖起来了。两人分坐在炕桌在两侧,皇太极这才把石羊刚才说的,换个说辞说给多尔衮。


    多尔衮愣了一下,“奴才也打听了,只打听到一点轶事,不知道是道听途说来的,还是如何……”


    不管真假,你先说便是。


    “几十年之前有一位被迫离开倭国的西洋传教士,留下一个预言,早些年在倭国流传的很广。说是那个传教士说,二十五年之后,倭国会出现一个天童,它是上帝在世,精通教义,通魔法,会拯救你们的。而三年前倭国那场乱子,这些教众拥护的就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叫四郎时贞,后来有许多十多岁的少年都被当成是四郎时贞被砍了头。他的母亲死前曾说,幕府兵是抓不住四郎时贞的,但也有人说,他的母亲在最后还是抱住了一个头颅,说是‘你怎么瘦了那么多’这样的话。但民间一直流传着,说是四郎时贞还没有死。”


    传的有鼻子有眼的,该是有这么一码事的吧。


    皇太极起身在书房里转圈圈,而后又叫人,“宣费扬果。”


    干嘛?


    费扬果一来才知道为什么的,皇太极交代的第一件事是,“想法子从新明打听一下这个四郎时贞的事。”


    不用打听,“这事是真的!在新明的时候听过,错不了的。大差不差就是那么回事。”


    皇太极再确认一遍,“你说的可得是真的!”


    是真的!新明对周围各国都极为关注,熟悉每个国家的情况是太子的必修课,也曾经是他的必修课。这种事怎么能瞎说呢?


    皇太极站住脚,心道一声惭愧,被圈在里面果然是眼界都小了,这一点就比不上新明。他确认了这件事,脑子里就冒出个想法来,“你会倭国话吗?”


    费扬果指了指自己,“我?”


    对!你!不是在新明学的杂吗?


    “简单的能听懂一点,说不了多少,还磕磕绊绊的。”


    皇太极眼里闪过一丝失望,多尔衮明白了,“皇上,您是想造出一个四郎时贞来?”


    对!可上哪找个少年人,能说一口流利的倭国话,对倭国的情况了如指掌,年岁不用那么准。那个四郎时贞的,到现在应该不足二十岁吧。十六七、十七八,甚至于二十一二的青年,都能冒充四郎时贞的!不是说当时屠杀,把相关的人几乎屠杀殆尽吗?那就是说,认识四郎时贞的人几乎已经没有了。要不然,幕府兵也不会砍杀了那么多少年,只为了确保杀死四郎时贞。


    另外,那样的有针对性的屠杀,也说明四郎时贞在那些人心中的地位有多高!那个传言有多能蛊惑人心。这就是一面招牌呀!


    可上哪找这么个一个少年呢?现培养也来不及呀!


    费扬果面色复杂了一瞬,“……咱们没有合适的人选,但是新明有!如果跟新明合作,这个人选就得用新明的人。”


    哦?新明有这样的人?


    多尔衮就道,“只会倭语不行的!皇上问你会倭语不会,但却不是只会倭语就行的!这个人选得有一定的能力,能驭人……”


    费扬果看多尔衮,“我知道!我说的这人肯定能满足皇上的要求。”


    谁?


    “郑森。”


    郑森是谁?脑子里才闪过这个问题,皇太极想起来了,“跟你一起在朱启明身边陪读,是郑芝龙的长子?”


    对!就是他,“他母亲是倭国人,他出生在倭国,在跟随他父亲来新明之前,他不曾跟他的母亲分开过,他的倭国话是自小就学的,后来还教新明的太子和我们,一天都没落下……且郑森自六七岁就进了宫,陪读在太子身边,受一样的教导……”怎么会不合格?


    皇太极和多尔衮对视一眼:这个人选,合适!


    看看那位太子,再看看眼前的费扬果,还有成了蒙古大汗,也坐稳了汗位的巴林,这个郑森就很值得期待了。


    费扬果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事还得自己去促成,“过了年,我就动身。”


    四爷和林雨桐没想到,开年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大清要跟新明合作,剿灭倭寇。


    这哪里是要剿灭倭寇,这分明是要追剿到倭寇的老巢去!四爷只是给了个方向,说是那些洋教徒或可一用。可皇太极和多尔衮更细节,他们竟然想造出个洋教徒领袖来,引导倭国的民众反他们的幕府,好渔翁得利。


    四爷头疼:人是活的!情况变了之后,大清的发展并不会跟四爷预料的一样,在原定的轨道上行走!这个时期的满八旗从占领中获得了巨大的利益,他们的冲劲正足。


    林雨桐在地图上画圈圈,心里有些惧怕了,“这么下去……这会是一只巨无霸!”


    四爷摇头,“分分合合,合合分分,这才是规律!这要是把郑森推出去……一代两代或可维系关系,可之后就难了!现在郑森的血统可用……可将来,郑森的血统也能为人家所用。”


    明白!倭国不就一直说这位郑国公爷统治台弯的时期,就是倭国对台弯的合法统治吗?用的不还是混血吗?


    再远真看不到了,历史的走向还是人主导的,咱也不知道后代子孙会是什么样儿,又怎么敢估算以后呢!只是就眼下来说,可以答应。


    四爷就先说,地方不要,好处给分润就行。


    而启明也提出了一个点,那便是荷兰这个红毛鬼有烦人了,咱是否也可以联合其他国家呢?比如,他们将教派分新旧,新教主导的国家,跟旧教主导的国家,彼此恨不能弄死对方,这难道不是咱们的机会。


    启明在跟军机和内阁议事的时候,就提出了这个想法,“保存实力与谋取利益,这不矛盾。”


    意思是,调用一切可用的资源,支持别人去打,咱们是能不打,尽量不打!


    于是,郑森一出正月就要走了,他得带人去大清,跟大清得磨合,然后商议着怎么坐商船前往倭国,组织倭国旧的洋教徒起事。


    而大清也抽调了一部分八旗,前往新明练兵,满八旗在想在船上不晕,得练的。


    才送走了郑森,王承恩跪在启明的面前,“殿下,叫我去吧。”


    去哪?


    “去您说的那块不毛之地!那里太远了,需得信臣。我行,您叫我去吧!”


    “还有我!”谷有道也跪下了,“朱字营当年的童子军,能抽调出一半过去。殿下,为了长远考虑,有这些人过去,才能保证新明在那里的利益不受损呀!”


    启明沉默着没说话,良久良久他才道,“好!你们此次就跟着去吧。都长大了,都得有一番作为了。”哪怕知道这一别,今生能见只怕也是寥寥几面。从此之后,各种利益纠葛难免,但此刻,启明感念他们能站出来。他伸手将两人扶起来,“我去请旨,你们只管去准备。择日就启程吧!”


    站在最高处这个位子上,几乎是没有给人伤春悲秋的时间。


    开春了,一点雨都不见。今年的亲耕跟往年一样,但是锄头下了地,刨开一尺深都是干土。连漫山遍野的野菜都长不大,那叶片小小的,一簇簇,摘下来淘洗太费劲了,上面都是土。饶是如此,漫山遍野的还都是挖野菜的人。不仅挖野菜,便是草根也往出扒拉。这个东西暂时可以不洗,只要阴干了,就能存起来。至于现在吃的,都是往年阴干的,那都是洗了之后再阴干的,而今洗不洗都行,放在水里煮一煮,搭一把苞米面就是一顿饭。


    这个旱情出现在哪些地方呢?直隶、河北、山东、山西、河南、陕西。


    林雨桐拿着折子的手都止不住的抖,好些日子了,她跟四爷的饭都是一顿一碗混着菜的粥而已。折子是各地上上来的,经过饥馑年月的人,不难想象百姓的日子是怎么过的。春上种下去的种子几乎没有冒出来。等了一日一日又一日,天逐渐热了,地里啥也不长。没吃的,连地下水都难找!为了一口水打死人命的事常有,哪怕是衙门帮着调配,但也总有人觉得不公。有些老人绝食,只为了给儿孙省下一口吃的。有些家里孩子多的,官府给分下来的赈灾粮,能保证人活着,但当爹娘的总怕孩子会饿出毛病,宁肯拿一把干菜混着观音土吃,也得给孩子省出一口来。虽说没有易子而食,但其状惨之若此,不由的人不悲恸!


    这还是从去年就开始下布告,叫大家谨防旱灾的情况下,尚且如此。这要是猛不丁的突然就这么着了,真就是活不下去了。


    各地的军中时刻戒备着,只要吃不饱,就有人要闹事,这是不可避免的。


    军机三天两头给各个战区下令,若有闹事者,只诛首恶,不惩其他!害怕有人一时兴起,下手没轻重,反而激起更大的民变了。


    这边旱灾蔓延之大半个北方,这边还没处理明白了,眼看这天热,这一季水稻就要收了,南边又大雨!苏、松、湖等主要的产粮的州府,都上了折子,说是昼夜倾盆大雨,灾情险恶。


    宋康年坐在四爷和桐桐面前,说各地的情况:“雨又大又急,水骤然聚集,河道是连年清理过的,可也很快的就蔓上岸来,分不清堤岸了!贫寒之家,屋宇倒塌,这倒是小事。之前朝廷有预警,也走街串巷的说过了,一旦遇到险情,就近去学堂或是军垦安置。人员无伤亡,但其他的事呢?苏州上折子说,富户不朝外卖米了,如今世面上的米价涨的好几番,一斗米三四钱。这就致使大部分除了吃朝廷的赈灾粮,那就只能靠草根根皮活命。比这更恶的是,已然出现壮年之人抛弃妻子,只顾自己活命。街面上有了强人,无人敢出门,市不敢开,家家关门闭户。”


    一地若此,别的地方必然也是如此。


    大灾之前,最容易暴露人性!真以为那句‘有一口吃的,也得分你半口’这事谁都能做到呀?试试家中无粮之后看看对方的嘴脸再来说话。


    两人不惊讶,但也知道,这会叫朝廷的负担加重,也会多了很多不安定的因素。


    比如,男子却丢弃了女人孩子,这些无劳动能力的女人和孩子全都成了朝廷的责任。其实,朝廷可以以兴修水利,修整路面这样的名义招募人手,甚至可以鼓励富户多兴建一些东西,以此来达到赈灾的目的。但是男人若是只顾着的自己的嘴,朝廷能奈何呢?本来一人挣的,能叫一家饿不死。可就是有人想要一个人吃饱管你其他人怎么样,那你拿这种人怎么办?而且,这种人没牵绊没顾忌,几个人十几个人几十个人凑到一起,就敢为恶,甚至于扇动闹事。


    所以,该安抚的安抚,该杀的还是要杀的。


    这种有什么灾情就报什么灾情的还好,其实最怕的就是遭灾了,但是官员没做好应对准备,怕露馅了,然后隐瞒了灾情的。


    这次紧小心慢小心的,还是有两地出现了这个情况。州府一直没报说灾情有多严重,那自然就以为这地方还可以。现在这,你又不能保证人家局部没下雨。这要是下雨了,好歹有点收成,对吧?


    结果都到七八月里,去山西查看灾情的御史回来就报,说是蒲州的情况在山西属于严重的。御史路过的时候,看见城外那个埋饿死百姓的大坑,塞刚饿死的人都塞满了。饿的狠的人,拿着刀跑到这个坑里,从那些人的身上割肉,甚至于夫妻父子,一方死了另一方都要割肉而食!


    林雨桐‘哇’的一声,直接给吐出来了。


    杀!这个府的知府是谁,立刻缉拿,就地问斩。八百里急令周边府衙,先调拨一部分过去赈灾。


    这边才处理完,又有去山东的巡抚回来,说山东的沂州多山多水,是受旱灾最少的地方,受的影响颇少。但当地的知府为了多吃多占,在听说别的地方都报了旱灾的情况下,他也报旱灾,诓骗朝廷的赈灾粮。


    这个怎么说呢?有点小山头的意识。但是公平的说,这位知州的初衷怕并不是贪占朝廷多少东西,而是害怕周围的百姓都知道他们没遭灾。若是如此,近处的流民会迅速涌入。流民要吃的,可当地的百姓不会舍得自家的粮食。那怎么办呢?一方要抢,一方要驱赶,打起来那才是真完了。他是两害相权取其轻,选了这么一种隐瞒的方式。激起民变是要杀头的,但欺瞒朝廷防患于未然,最多就是罢职罢了。


    林雨桐把折子递给儿媳妇就道,“当官的有时候也难,你得想到他们的难处!想着他们为何那么做!不要着急,不要总把人往最坏的想。哪怕是他往最坏的想了,但是他的做法只要在当时没有激起更大的变故,那就暂时可以不管。”


    果不其然,紧跟着蝗灾肆虐,沂州的知州没要赈灾粮,而是上了一道请罪折子,春上拨给的赈灾粮,当时没用上,但是秋里遭受了蝗灾,这次是真的用上了。因为赈灾及时,沂州一切如常。


    郭东篱从来不知道,坐在上面的感觉是这个样子的!她整晚整晚的睡不安稳,终于理解了那种说辞,说是满天下都是嗷嗷待哺的饥民。


    是的!就是这样的。


    别处她也看不到,就看到眼前这一亩三分地的京城,真就是一直不见一滴雨。到了这年冬天,干冷干冷的,哪怕是有点雪呢!可惜,还是没有。


    皇上和皇后每顿饭两样咸菜一碗粥,启泰跟着张皇后那边吃饭去了,东宫还算是好点,因为那位道爷伯父,每天都从他的份例菜里拿一道出来给东宫送来。去请安的时候,这位伯父很不高兴,“你不要管你爹吃什么,我给的你们必须吃,必须吃完!”难道百姓吃不饱,皇上和太子就得跟着饿肚子,没这个道理!


    太子笑了笑只嘴上应承了,他明白爹娘的意思,有时候你不饿着肚子,你是无法设身处地的去替那些饿肚子的人想的。


    现在唯一盼着的就是,来年情况能好点。


    新明七年,开春倒是下了几场雨,雨不大,但也好歹算是看见点希望了。下种施肥,把希望全都寄托在这田地上。


    可四爷和桐桐的表情依旧凝重,一再下旨,“种番薯,谨防蝗灾。”只希望这么着,能多保住一些庄稼。


    心情本就不明媚,结果没几日,听闻徐霞客病故了。


    这边才叫人去祭奠,南边的奏报又道了。去年南边大雨,涝灾。今年一春,南边又不见雨了,旱灾又起。奏报来的时候都四月过半了,蝗灾真的来了,遮天蔽日,树叶草皮都给啃光了。番薯是种植的多了,军垦全都种这个东西。但一则,再是蝗虫不爱吃,但多少也是受损了,本就影响产量,如今还大旱,今年能自足便不错了。


    林雨桐忙着根据下面报上来的数据算今年这粮食缺口,那边四爷却又怔怔的出神。


    怎么了?她一边扒拉算盘,一边跟四爷说话。


    四爷就道,“我记得这一年有月食。应该快到那个日子了吧。”


    林雨桐的手瞬间就乱了:“月食?”


    嗯!月食!


    不是林雨桐的心小,这点事手底下就乱了。实在是现在的很多认识,都是深入人心的。


    月食和日食这两个东西,不管是在东方还是在西方,自来那都代表着两个字——不吉!


    日为阳,月为阴。所以,日为恩泽,月为惩罚。若是日食出现了,那就得是说君王给的恩泽不够,朝廷就得轻徭薄赋,就得赈济百姓。而月食出现,这就代表着上天在问责你们的律法是不是公正,是不是有冤假错案。历朝历代,君王在面对月食的时候,都是在大赦天下!


    律法,一直是朝廷变法的重点。如今,月食来了,必然有人将此跟律法变革联系起来。在受灾人心不稳的情况下,若是宣扬这样的东西,扰乱人心,怎么办?


    林雨桐又问说,“知道是月全食,还是月偏食?”


    别说都是月食,偏或者全有差别吗?


    有!


    用吉凶来说,自来的说法都是:月全食,代表着国君要糟殃;月偏食,代表着大臣有灾祸。


    四爷摇头,哪能记那么准呢?


    林雨桐把算盘推远,看四爷,眼前这事怎么办?


    四爷就笑,“你以为只分那么些吗?这月食吉凶,还有更细致的分法……”


    怎么分呀?


    身在东北的一位老道,站在高处,不住的看着天空,跟身边的小徒弟道:“这月食从月亮的上面开始,这是说国君荒淫无道,是昏君;从中间起,代表着宰相要失令;若是从下面起,预示大将失法。若是月为新月而食,代表着国有丧;若为盈凸月而食,天下起刀兵;若是满月而食,则代表天下亡。月食若在春,则收成差,大将死;在夏,则大旱;在秋,战祸;在冬,兵丧战败。”


    小徒弟掰着手指算,“月食从哪起,这得出来才能看。但是,而今已过十五,以日子划分,怕也看不来吉凶。不过而今是春季,春食,则收成差,大将死!”他喃喃地道,“大将死……您这算的是新明的,还是大清的?”


    老道怔怔的看着天空,嘀咕了一句:“什么新明大清,不都一样?”说完,看着一颗星晦暗了一下,他心里咯噔一下。


    小徒弟忙问:“怎么了?”


    老道叹气,“大清的后宫要有丧事了!”


    后宫的丧事,这有什么关系?只要不是皇后,谁死都没关系。


    老道摇头,这话就蠢了!事情哪里就分的那么清楚,这位死了,未来的变数就多了呀!


    谁要死了?


    没几天,小徒弟知道了,天下人都知道了:死后才被册封为宸妃的海兰珠,她死了!


    林雨桐皱眉,“海兰珠死了?”她的儿子还活着呢,她怎么就死了呢?那她的孩子交给谁抚养了?


    将刘舟送来的密报看完,她终于想起还有那个一个人,去了大清的皇宫:周氏!


    周氏养了海兰珠的儿子!


    这事不仅林雨桐觉得莫名其妙,就是庄妃也只皱眉,她跟苏麻说:“皇后不养着,这是为我考虑,咱得承情。可为何交给周氏!”


    苏麻低声道:“阿哥自来与周氏亲近,如今阿哥爷的年纪也不大,离不得周氏也是有的。想来也无碍,这边的皇后好似不喜欢周氏。”


    庄妃看着坐在一边抓着笔学着描红的儿子,眉头皱的紧紧的,这跟喜欢不喜欢无关,汉女养大的阿哥,新明的朝臣会乐意去扶持的。这对咱们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苏麻低声问,“而今这般的合作……”她想问问,还有为质的必要吗?


    庄妃看着窗外,“便是没有必要也得留下……以后,进宫带着福临吧!”


    啊?


    庄妃叹气,“也不知道那位太子妃何时能有孕,若是生了皇孙出来,叫福临跟皇孙一起玩吧。若是能一起长到十三四岁……”事就定了。


    可她却不知道,大清皇宫里的皇太极,夜半的一声咳嗽,用帕子一擦,竟是有些血了。


    太医跪下,瑟瑟发抖,不敢言语。


    皇太极问说,“朕还有几年?”


    太医不住的给把脉,而后手不断的哆嗦,但还是道:“若是不劳心劳力,还能有个三到五年。”他尽量的往多的说,要不然小命难保呀!


    皇太极轻咳一声,“把嘴闭紧,不可多言。对外只说……宸妃去了,朕只觉得鸳鸯失伴,悲痛难自抑……”


    是!您是太悲伤了,太思念宸妃了,所以吃不进,精神不济了!


    “后宫若是打问……”


    “思念成疾,时间长了,放开怀抱,就好了。”


    皇太极这才将人给打发了,“三到五年……三到五年……许多事就得提前安排了。”


    可四爷和桐桐知道他活不了三五年了,最多两年,就再无皇太极了。


    而那位顺治皇帝,依旧不能摆脱幼年登基的命运。


    四爷说,“给岳乐放出皇宫吧!”


    又叫岳乐陪着未来的顺治皇帝,就不怕顺治最后又想把皇位传给岳乐?安亲王府最后那么倒霉,难道不是因为这个?


    四爷:“……胡说!”说得爷们一家都跟小心眼似得!


    第666章 明月清风(242)


    对于庄妃想带着福临进宫的事,四爷和林雨桐是尽量避免的!那种感觉,有些别扭!真的!特别的别扭。


    每次要带进宫,林雨桐不等见到,就叫人带着跟启泰和启安玩去了。


    林雨桐当然知道庄妃进宫不再推脱是为什么的,说到底,不外乎是周氏也不蠢!她开始拉拢在大清的汉臣。汉臣里,不仅是有文臣,还有汉八旗!


    本来设想里还有蒙八旗的,可迄今为止,蒙旗只有两旗。大清没能一统蒙古,这个蒙八旗就只在设想之中,没有那么多的兵员。


    本来,蒙八旗只在满八旗之下,在汉军旗之上的。但是如今,随着新明和大清的合作更加紧密,利益纽带越绑越紧,随着新明和蒙古关系越发的亲密,大清和蒙古之间由新明调解,能达到一个相对长时间的稳定,这就导致了在大清:满八旗地位最高,其次是汉八旗,最后才是蒙二旗。这是地位的差别,也是实力的差别。


    周玉凤在争取像是张溥那些人的支持,她知道,像是范文程这样的大臣,她拉拢不上。但是其他人了,分散在下面,接触更多的汉人百姓的那些汉人文臣,难道不值得拉拢吗?还有汉军旗,只要叫汉军旗站在她的身后,那这就是实力!


    囊囊贵妃也生了个儿子,她是地位更尊崇,但是,她除了财富之外,她的旧部早就被分化了。她压根就不能成势力!真正叫她在意的就是庄妃的儿子。


    皇后支持庄妃,庄妃跟多尔衮福晋出自同族,血缘关系虽然乱,但也亲近。庄妃跟费扬果都有在大明的经历,费扬果态度偏向庄妃的可能性更大。


    那么,咱就要想法子了!


    汉军旗的支持之后,多尔衮的态度未必不能变。至于豪格,他压根就不适合!但是她可以乖顺的把豪格顶在前面,只说支持豪格,求豪格庇护便是了。多尔衮必是不会赞同豪格的,到那个时候,豪格就会反推八阿哥!还有代善!代善的儿子岳托,这父子俩掌着俩红旗呢!


    周玉凤如今对大清摸的可清楚了,她看出来皇太极的身体不好,身体不好,寿数不长,但她估摸着,这身体再不好,还不撑个十年八年吗?


    八阿哥年岁不小了,周氏见不到皇太极,就去找皇后,“……阿哥该进学了,只臣妾教着,这也不合适。臣妾想着,给八阿哥找个师傅。主要还得在汉学上!只叫庄妃和九阿哥在新明也不好,臣妾还想着,等八阿哥过了三年孝期,若是皇上允了,臣妾愿意带着八阿哥去新明换回庄妃和九阿哥。”


    哲哲看她,“你说你要带着八阿哥换回庄妃和九阿哥?”


    是!周氏起身,看着哲哲,“是!宸妃娘娘去时,对庄妃娘娘多有歉意!觉得若是她当时不急不慌,缓着应对,许是就不至于如此。”


    这也是实话!哲哲也听说了这个事,海兰珠到了最后,对她亲妹妹的母子是真放不下!尤其是在娜木钟生下博果尔之后,她就知道她当时犯蠢了!只要拖上一年半载,只说阿哥大些再去,那就能将娜木钟和博果尔送去的。


    想到这个,哲哲的表情这才好点,“那你就安分的带着阿哥,其他的事不用你管,先生的事,本宫会跟皇上提的。”


    是!


    于是皇太极就听到哲哲说,想跟八阿哥找个汉人的师傅。


    皇太极猜测,哲哲怕是有意培养八阿哥!其一,八阿哥是科尔沁女人肚子里的孩子。其二,阿哥丧母了。其三,哲哲无子。


    若是海兰珠活着,哲哲会选庄妃和九阿哥,但未必选阿哥!而今,他们一个没儿子,一个没母亲,倒是刚刚好。


    哲哲先提了找个汉人师傅,说到底,还是想给八阿哥拉拢人呀!那下一步呢?下一步怕是会将八阿哥带过去,她自己亲自抚养。


    皇太极干脆自己提了,“那不如把阿哥交给你抚养!”


    哲哲皱眉,给我抚养,那是给八阿哥提了身份了!成了皇后的养子了!哲哲不想要,她是皇后呀!谁将来即位,都撇不开她!她又何必把八阿哥绑在身上为他筹谋。但这有些话,只能在心里说,不能说出口的!便是不乐意养八阿哥这个话,她也不能说!皇上好似不是之前的皇上了,自从宸妃去了之后,他有些喜怒无常了。


    因此她就道,“臣妾宫务繁忙,养着也没时间教,不如叫有精力的人带着。臣妾本就是孩子的皇额娘,她没了生母,我多照管是本分。可带入宫里自己带,其一,臣妾精力不济。其二,怕是顾不上其他阿哥,再叫儿子们抱怨我这个皇额娘偏心。豪格上次还说,得了熊掌没喊他进宫来吃饭,只被兄弟们抢着吃了。其三,咱家九阿哥也可怜,顾着这个,不顾着那个,会叫孩子冷了心肠了。”


    皇太极听明白了两点:第一,得顾忌豪格的感受。第二,得顾忌庄妃的感受。


    若是八阿哥成了皇后的养子,豪格怕是不服!豪格跟着南征北战,身为皇长子,就这么被撇开,他不会觉得他不合适,只会说朕这个皇阿玛和皇后这个皇额娘是偏心眼!


    还有庄妃,她带着孩子为质在他国,结果大清的事再与他们母子无关,叫人情何以堪?


    有这两个理由,皇后是不适合将八阿哥带在身边,也确实是私下里多给些关照是合适的。皇太极便不再说这个了,只汉人师傅的话,“你想选哪个?”


    哲哲笑道,“臣妾才知道几个人?”不过是周氏提了张溥,张溥就张溥,这个人不是什么忠贞之士,不懂周氏看中他什么,但她要了,她就帮着提了,“不过是张溥闹出好大的名气,臣妾知道了罢了。”


    皇太极皱眉,“张溥?”


    是!哲哲一看皇上的表情,就知道皇上也瞧不上此人,她的心便放在实处了。


    皇太极心里思量了一下,但还是道,“张溥……”品行不成,但此人最大的本事是蛊惑人心!能鼓动的人听他的,信他的,这便是本事!拉拢人心,在皇子小,女人不方便的情况下,这么个人确实是有助于拉拢人脉的。但叫这个人教皇子,会被教坏的!于是,皇太极就道,“一个师傅是不够的,除了张溥,再给个石羊吧!”


    这事就这么定了!


    哲哲在皇太极走后,觉的得叫人给庄妃写封信。皇上好似真的有意于八阿哥,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而皇太极从后面回了前面的御书房,心里又想到了一点,他在想,是不是哲哲坚持叫周氏抚养八阿哥,还有别的用意!比如,周氏跟多尔衮曾经的关系……只要用的好,拉拢多尔衮并不是难。拉拢了多尔衮,就拉拢了多铎。


    汉军旗、蒙二旗至少不会反对,再加上多尔衮和多铎……


    皇太极闭上眼睛,自己的身子不好,能瞒住臣下,宫里这些七窍玲珑心的女人,却未必瞒得住!庄妃不在宫里,她不知道。但是皇后管着宫务,她必是嗅到了一些味道。


    她是皇后……如今做事还算是周全,面面俱到的都想到了。


    那就这样吧!若是能拉拢住多尔衮,将来真就立八阿哥也未尝不可。


    至于费扬果,他倒是不担心。费扬果跟多尔衮不一样,多尔衮心里装着一头吃人的猛兽,但是费扬果……他看重的是做事本身,而不是权力。


    若是如此,能杀了多尔衮,留着费扬果吗?


    不能!因为费扬果的心太亲近新明了,这于大清是没有好处的!时间久了,他非把大清变成大明的一部分不行,这比多尔衮狼子野心更可怕!


    所以,只能是叫两人相互制衡,才能给后人争取更多的跟新明掰腕子的时间。


    庄妃此刻还没有收到哲哲的信,她在看京报,京报连着三天都刊登了一个消息,那便是月食。


    没说什么时候来,但却说可能会有。


    然后用尽量浅白的话在阐述何为月食,什么挡住了什么的光之类的,听着像是天方夜谭。


    这玩意也许有他的道理,但人的想法却不是轻易能改变的!


    晚上了,威风吹着,不知道多少人都留意着天上的月亮呢,然后月亮一点一点的被暗影给遮住了。紧跟着就听到人在敲盆儿,从零星的声音到一片的声音,持续了好一会子工夫,月食才过去。


    林雨桐和四爷站在宫里,也抬头看月亮。


    月偏食——大臣要有灾祸。


    春食月——欠收,亡将。


    欠收,已然成了事实。


    亡将——林雨桐不信这个鬼话!


    西南的折子三天一份,说的是那边的海战。荷兰是瞅准了台弯了,非要拿下不可。去年的一拨攻击还说不到一千荷兰士兵,今年翻了几番,不全是荷兰人,但却不知道荷兰从哪里募来的兵,已然是五六千人之众,游弋在东南。


    但整体问题不大,预计在六七月里能有捷报。


    这边才扔过去,这一日,林雨桐正跟户部算账呢,想着今年应该紧着哪里赈灾,哪里尚且还有余力。突然的,就听到急促的脚步声,是启泰,也只他敢这么跑。


    人还没进来,启泰就喊道:“娘——娘——黑了——黑了——”


    什么黑了?


    她抬头去看,青天白日的,哪里黑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日食又来了呢!理论上这是不可能的。


    是来过雨云了吗?


    紧跟着不是启泰的声音,而是下面的人急着关门关窗户。林雨桐出去一看,天边黑压压的一片片的涌来——蝗虫!


    是的!蝗虫过境,因着宫里也有种植各种菜蔬,而今百姓家也是,只要有点空地,别管是放前还是屋后,哪怕是大树的树坑边上,也撒上一把青菜,长起来是一顿饭呀!因此,这蝗虫连城里也没绕开,就这么直扑过来。


    来的快,去的也极其快,眨眼过去了,除了满地死了没飞走的,宫里凡是长着绿叶的,都成了光杆子了。


    唯一□□的就是那些红薯了。


    启泰站在台阶上,看着他自己种的一畦白菜苗,啥也没剩下,整个人都愣住了。他过去蹲在地上,小心的摸了摸接近地面的一点残留,娃儿都茫然了,一屁股坐在地上,仰着头看着天,他不懂所谓的天意了!


    爹不是昏君,娘不是妖后,哥哥这个太子做的都快累死了,就连身为太子妃的嫂嫂,自从她嫁进来,吃顿好吃的都得伯父补贴,他和皇妹,未必比富人家的孩子过的更好,可便是如此,为啥天还要惩处呢!


    要真是有天,上天难道不昏聩吗?


    从后面钻出来的启安,看挂在那几株栽在盆里的桃树,今年春上开了花,还有毛笔点着花蕊给花授粉了,眼见花落了,毛茸茸的小桃儿都长出去了,喜人的很。这是她准备给长辈的寿辰贺礼,现在变的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了!她哇的一声哭出来了,委屈极了,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回头就喊:“母后,虫儿把我的桃儿吃了!”


    林雨桐拉了她在身前搂着,一下一下的摩挲她。


    宫里的公主尚且都无助的在哭泣,出去听听吧,到处都该是哭声的。


    这蝗虫从山东入直隶,紧跟着河南、陕西、浙江、湖广,迅速被席卷而来一遍。


    从南到北,几乎没有例外。


    米的价格别说在北方了,就是在原产地,一石四两,也就是一斗四百钱。


    都说蝗虫能捕杀,人能吃!可人捕捉它的速度赶不上他繁衍的速度。说是鸡鸭能克制蝗虫。可从哪能大批量的弄那么多鸡鸭去呀?


    就像是下面递来的折子上说的:捕之,益盛!


    本就吃不抱,人本就体弱,再加上大旱,水不那么洁净了,吃的也没那么讲究了,瘟疫真的开始蔓延了。便是朝廷储备了足够的药,也早早的发了下去,免费发放。但是,人本身强壮的抵抗这种疫病的能力就强,本身孱弱,你这抵抗能力真就没有那么强。


    年纪小的孩子,朝廷的赈济署全接收,孩子在里面吃住,在里面有朝廷的大夫在里面看着给用药。可年纪大的人,怎么办呢?


    平均死亡人数都每天都在增加,朝廷要求登记每个死亡的人,连同他们的情况,过后朝廷要查问的。


    林雨桐将这折子看完,表格也做完了,然后推给四爷,“死亡的人数不算少,年纪都在六十往上。”


    四爷拿在手里,叹了一声才说桐桐,“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把能做的都做了!这真不是人力所及的。”


    他手里的折子都没敢叫桐桐看,上面说的是:老人疫死者二,中年人饥死者三,青年人为盗者四。


    老人里体弱的抗不过的因疫病死去的十之有二,年纪越大,死亡率越高。


    中年人饿死不是因为朝廷给的不足,而是人到中年了,孩子也已经是青年了,大部分三十出头的人都已经有孙子了!那么请问,人是顾着自己吃呢?还是省着一口给孩子吃呢?所以,本不该出现饿死的,还是出现了饿死的事。


    而更年青些的,已然不顾什么是非道德了,靠着身强体壮,抢了来便是。


    秩序到底是出现了一些混乱。


    两人还没从死亡人数中缓过神来呢,紧跟着就是接二连三的坏消息。


    先是在皇陵的陈距,下面的人来报,说是听闻皇上和娘娘整日里喝的都是粥,陈距不敢逾矩,一样喝的是粥。这猛的天一热,老人的食欲更不好了。太医给开了药,也领了药给熬了,谁知道今儿一早起来,人没了。


    林雨桐心里有数,陈距单纯就是年纪大了而已。


    四爷和桐桐亲自去了,下旨礼部帮着办葬礼,将其葬在万历皇帝的身边,赐给了一品的服饰,以阁老之身入葬。


    这边还都没有安葬了,又有报丧的说,叶向高没有了。


    林雨桐看天,“天气反常了,老年人撑不住!这不是谁能救的!”她这边说着,还专门叫了林宝文进宫,“老爷子和老太太,可千万得看顾好!”


    京城里,看看去,几乎隔上两家门口就贴着白对联,挂着白灯笼,这都是家里有老人,而老人没能扛的过去!


    林宝文应承着,没多余的话。只是在临走的时候扭脸叫了一声:“三娘——”


    嗯?


    林宝文拍了拍闺女的肩膀,“……你做的挺好的!林家的祖上真的该是冒青烟了。心思别太重!有些事,不是你努力就成的。人得学会跟老天低个头!”


    跟老天低个头?这不是低头不低头的事!


    可紧跟着的事,林雨桐真的都有点怀疑,这是不是真得跟老天低个头了。一个夏天,孙承宗、刘綎、熊廷弼、袁可立,戚金,先后辞世!虽然这都是历史上早就没了的人,愣是留到了现在,可猛的失了这么些,怎能不叫人伤痛。


    虽然他们中不是每个人都能合四爷和林雨桐的心思,但是,那话是怎么说的,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之于朝廷也是一样。


    老臣谋国,这话其实放在他们任何一个人身上都能用。这些年他们在军事学堂,坚守在这里,新明能出一拨一拨又一拨的将才,于这些人息息相关。


    军中的主要将领,都是他们的学生。


    而今,这样的老臣老将,骤然间都失去了!


    在刘綎的灵堂前,林雨桐跟四爷上了一炷香,四爷一抬头,身体就晃了一下。那么些人看着呢,不由的都喊了一声。


    林雨桐一把扶住了,攥住他的手,紧紧的攥着。


    高迎祥忙道:“皇上,您节哀!保重呀!”


    四爷扭脸看见高迎祥头上的头发由灰白变成了全白,想起那个才被桐桐从西北带回来的高迎祥,轻轻的拍在高迎祥的胳膊上,“辛苦了!诸位都辛苦了!”


    扭转这个危局的不止自己和桐桐,还有许多像是高迎祥一般的人。他们不敢出于什么原因为朝廷效力的,但这些年来,不辞辛苦不停的奔忙,功勋该被记住了。


    谁都看的出来,国失栋梁,皇上和娘娘是真的心疼了。


    是的!四爷回去之后,就叫人给台弯下了一道旨意,“王成该回来了。”


    每次叫王成回来,王成都说,再等等,再给皇上守一些年。这一拖,连启明都成家了!东南的战报该回来了,哪怕此次不胜,也得把这个戍守了快二十年的王成接回来。


    可接回王成,谁去台弯呢?


    四爷交给启明,“你看谁去合适,就叫谁去吧。”


    启明安排李定国去了,自此之后,台弯跟各州府一样,官员几年一换,再无特殊。水师就在海峡训练,确保此地不出事。


    晚上只剩下两人了,屋里伺候的打发了,四爷才说,“还是该去城外看看……”


    行!明儿就去,谁也不带,就咱俩,去城外看看去。


    京畿之地,还算是好的!两人就往远的走,一人一匹马,往更远处去。田地里荒芜,秋粮才冒出来,入秋后是个什么收成也不知道,但满地的苞米苗,叶子那么蜷缩着。照这么下去,秋粮也难保。


    两人信马由缰,沿着小路就这么叫马带着一路朝前走,结果再抬头看,不远处那是什么?


    四爷勒住马头,“天坛?”


    林雨桐也怔愣住了,“还真是天坛。”


    没有香烛就不用香烛,没有带酒也就不用酒,就是水囊里的水,林雨桐拎过去。一壶清水,四爷用来祭天——咱敬天,但不畏天!


    向天低头?玩去!


    桐桐站在四爷的身后,转着方向,朝四面八法拱手,但膝盖就是没落到地上。


    若而今的灾难真是天意,那我们——扛定了!


    大明这么大的面积,应对都如此艰难,不用问也知道,大清和蒙古的情况。但是巴林并没有完全从新明求助,他打发人一路往西,在给朝廷的折子上,他说,他想走通那一段丝绸之路,他想看看,从西边走出去,都有哪些地方。只要是能换来吃的,跟谁做生意,做什么样的生意都可以。


    是的!这场灾难太熬人了!这一年秋粮没收,紧跟着第二年的春上有大旱,接着是鼠疫,是蝗灾,鼠疫面积之广泛,谁都没有预料到,从蒙古到大清,到新明,都有鼠疫蔓延。这不是一场瘟疫,鼠疫难就难在,比一般的瘟疫要难以消除。


    这本就雪上加霜了,谁知道六七月里,山西又地震,地震规模大,牵扯到三省十三县。这场地震,不是震过去就完了,他是迁延了数十日,从夏天震动到了秋天,才慢慢的算是消停了。


    好容易地震过去了,大旱过去了,又是秋雨绵绵,紧跟着到底是酝酿出大的人祸了!河南有人造反,将河堤给炸开了,水漫开封!


    而中原战区最主要的指挥官王嘉胤,在去平叛的路上,被人给害了!害他的人一个是他的同族,叫王国忠,一个是他的妻弟,一个叫张立位!两人不知道被人给拿住什么把柄了,两人一个夜里跟王嘉胤的去瘟药里家了安神的汤药,一个趁着王嘉胤睡死过去了,直接将王嘉胤给勒死了!


    消息传回来的时候林雨桐当时就捂住胸口,心真的是一揪一揪的疼。


    王嘉胤稳当,稳重,也从没有给他的家眷求过恩典,或是安置过他家里什么人,不满大概就是这么积攒下来的!生生的要了他的命!


    平叛不难,疼的是开封一城的百姓,疼的是王嘉胤这么一员干将,说没了就这么没了。


    启泰坐在一边,一边看着炉子,一边搅动着炉子里的药,这药是给娘熬的!自从王嘉胤将军没了,娘身上就不大好了!一直都没见过娘生病的,这次娘真的病了。


    王肯堂给瞧的,说是伤了肺气了!又气又急,又悲又愤的,来的这么急促,伤着了。虽无大碍,但也得好好调养上几个月才成。


    启泰将药搅动了一下,启安小心的出来了,“母后没看书,睡下了!”她凑过去,闻了闻药,“今儿的药更苦了……我去拿些我的蜜饯。”


    好!


    启泰搅动了两下,把药倒出来,放在炉子的边上温着。才要起身呢,就见嫂嫂急匆匆的来了,他忙起身,低声道,“嫂嫂,娘睡下了。”


    郭东篱点头,也声音低低的,“娘吃了吗?”


    启泰摇头,“还没吃。”


    郭东篱笑道,“有俩好消息,其一,去南岛的船回来了,王承恩给你哥哥写了信回来,说那边比想象的好的多,他们靠岸的地方一年四季都是炎热的,是个一年三熟的好地方。并且,他们跟当地的土著建立了极好的关系,当地的土著百姓很喜欢咱们带过去的东西……荷兰人驱赶那些土著,可咱们赠送许多东西给土著百姓,他们很欢迎咱们。而今是混居在一处的,能帮着咱们更快的了解当地……”


    启泰这才笑了起来,“可算是有好消息了!还有呢?”


    “王大人的船估计明儿就能到通州码头,明儿晚上肯定能来得及在宫里吃晚饭……”


    话没说完,就听里面说,“……东篱,进来说话。”


    林雨桐本就是半梦半醒着呢,听到被新明取名为南岛的地方,她不意外。但是王成要回来了!她一下子坐起来,“……是明儿能回来吗?”


    是呢!娘!


    郭东篱坐过去,“太子说您听了必然欢喜,叫我赶紧过来告诉您一声。殿下说,叫我带二弟和小妹过去,我们今晚出发,要去接伴伴回家!”


    去吧!赶紧去吧,“他一回来,就证明南边的境况好了,稳当下来了……今年春上南边的境况也还算是好!要不然,他且不会回来呢!”


    是啊!只要南边逐渐好起来,收上两年粮食,朝廷就缓过来了。


    林雨桐催他们赶紧走,启泰端来的药,她端起来咕咚咚给喝了,启安塞进嘴里的蜜枣,也不觉得放的时间长,味儿都有些发酸了。她是真觉得浑身轻省起来了,“都去吧!我得叫人准备点食材,给做点王大人爱吃的。”


    嗳!


    二十年了,王成回来了。


    站在码头,他瞧见了一身布衣朝他疾步走来的青年。青年走到近前,看着他眼圈红了,“伴伴,您可回来了!”


    殿下!


    他要下跪,这位殿下却紧紧的保住了他,“伴伴,回来好,回来哪也不要去了!您不知道,这些日子娘病了,昨儿一听说您回来了,才能下床,还亲自去下厨去了。”


    娘娘病了!


    启明就搀扶着王成的胳膊,“是!”他把这几年的事说给王成听,简明扼要的,一路上也就说的差不多的,“……日子当真是难,娘跟着熬呢!先是失了那么多肱骨老臣,后来又民变还损了王嘉胤王将军……”


    王成在太子的唠叨中,进了这个熟悉又已经陌生的皇宫,然后看到了消瘦若此的皇上,还有依旧带着病容的皇后。


    这一刻,王成想起了慈庆宫里,那个小院。他想起了那个小小年纪被封为简王的孩子,想起了能随时去见皇爷的简王。也想起了,在那个小院里,闻鸡起舞的简王妃。


    真的不能想象,若没有当初那么些机缘巧合,叫简王登基做了皇帝,就凭这些年这天灾,大明的天下得成了什么样。


    他疾步过去,远远的就跪下了!


    四爷朝前了好几步,去扶王成:“……这些年辛苦了……东南能稳定,你功不可没。”当年走的时候还是个青年的样子,而今,头发已经花白了。


    王成没起身,反而拉着四爷的手,眼泪就下来了,“皇上,老奴想起……想起当日的慈庆宫……若没有皇上和娘娘……若没有皇上和娘娘……大明的江山休矣!”


    就别重逢,说不完的话。王成说起了东南,说起了去南岛的船,说起了郑芝龙,以及去了倭国的郑森,“……那边已经很成气候了!估计要不了几个月,最初年底,就能得了信!大清必是能进倭国的……”


    因着王成的回来,带了许多有利的消息,京报上刊登起了南岛的各种讯息,开疆拓土嘛!只要有好地方,就没有国人种不了地。


    然后东南的捷报频传,海上能走更远的路,紧跟着便有物资源源不断的从各个港口给运回来。


    这几天天灾,为了赈灾,也是在力争修一些基础工程。像是路面,像是河堤,像是码头海港,都是用灾民一点一点的修建起来了!


    如今沿海一带,海港多的去了。运河在一秋的雨之后,水量充沛,航运加河运,南边和安南的稻米,在今年入冬的时候,逐渐进入了京城,继而向北方辐射!


    吃一碗香喷喷的白米饭,什么菜都不放,林雨桐觉得自己的病是彻底的好了!她问四爷说,“还有大灾吗?”


    四爷摇头,小灾小难不断,但大灾大难就算是过去了。而今要是按照历史的时间线划的话,都已经是崇祯十五年年底了。


    崇祯在位十七年,也就是说,历史上的大明亡国是在后年,也就是一年半之后。


    哪有一年半?李自成是后年三月就入京城的,也就是那个时候,崇祯死在煤山。


    林雨桐点头,小冰河时期其实一直持续到清朝初年。便是到了康熙年间,冬天都是格外寒冷和漫长的。但人习惯了那样的冬,也就不奇怪了。但这样的气候至少还算是稳当,小范围的灾情是有,但像是这样大规模的灾难,却几乎是没有了。


    再有大灾大难,那就得又是个二三百年。


    四爷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跟桐桐说,“明儿……吃一顿红烧肉吧!”


    桐桐就笑,“明儿统一加餐,都吃红烧肉。”


    吃了红烧肉,四爷又看桐桐,“该安安人心了,你写一篇文章,就说大灾过去了,之后会局部零星的灾难,不会有持续性的大面积的灾难了!”


    嗳!但咱们得把灾难的应急机制给规定好,这才是大事中的大事。


    新明八年,是在红烧味中过去的。新明九年,也是在一片欢欣中来到的!没有鞭炮没关系,烧起柴火来,噼里啪啦的,赶走所有的霉运。


    新的一年一开春,就有好消息,倭国闹起来了!洋教徒再一起闹事,引清兵去了倭国,有两州之地,已经被清军给占领了。


    林雨桐拿着刘舟送来的消息愣神,密报上说,辽东那边的码头上,大小船只来往频繁,这是搜刮了不少物资吧。


    而今,大清的情况是绝对离不开新明的,只船只一项,没有新明他们得被仍在倭国!增兵撤兵,都需要新明的配合呀!


    再算算日子,皇太极就是今年没的吧!


    那不是能将庄妃跟福临放回去了呢?


    林雨桐问四爷:“要不,干脆放回去吧!”要不然,这皇位真未必能落到你家祖父身上,“但这也不全是说大清非得你们这一支来继承,关键是……不管多尔衮还是豪格,都不合适!至于费扬果……没戏!两黄旗不服的!”知道索尼鳌拜的权臣之路为什么那么顺吗?当时多尔衮摁不住两黄旗!凡是两黄旗的,都是大清的功勋之臣!就像是鳌拜,他在其中就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皇太极驾崩之后,聚在一起议论谁来即位。不少人举荐多尔衮!但是鳌拜围住了皇宫,拎着刀就进去了,放话说,要立就立太宗子孙,要是不立太宗子孙,谁也别活着出去。多尔衮逮住鳌拜就骂,说关你屁事,滚出去!鳌拜是出去了,但是他带着数千的刀斧手却没撤,意思明摆着的,想皇弟即位,除非鱼死网破!


    两黄旗不同意多尔衮即位,就不会考虑费扬果。那就只能是皇子!


    那个八阿哥想即位,除非多尔衮支持!可咱们下一步,不就是清除掉多尔衮吗?


    没错,多尔衮就是新明朝前发展的一个绊脚石!庄妃虽然聪慧且有眼光,但她被女子身份所限,跟多尔衮还是不一样的。


    四爷沉吟了半晌,抬手将一枚白子往前一推,“那就听你的……放回去!”


    于是,一份国书摆在了皇太极面前,皇太极看完之后,压制住的咳嗽声再也压不住了:送庄妃和九阿哥回来?


    没有原因,就是简简单单的那么一句话。


    什么意思?


    他抬手将茶碗里药茶一口喝了,暂时压制住了咳嗽。才放下茶盏,他就微微愣住了:新明是在怀疑什么?


    怀疑自己的身体吗?


    新明对大清还有什么事是不清楚的!


    他抬手将茶盏一把给拂下去了,新潮起伏,嗓子多了几分腥甜的味道。


    太医一再说,“您不能劳心劳力,不能动怒呀!皇上。”


    皇太极摆手,叫人下去了:“要送庄妃回来……那就回来吧!”


    庄妃离开,四爷没去见!见庄妃不合适,其实是可以见福临的。但是四爷没见!


    桐桐猜测,他其实心里还是有点小怕的!


    小怕的四爷压根就不知道,他就是一份国书,里面透漏出来的意思,叫皇太极更加焦虑了!夜不能寐,食不下咽,想着大清的以后,种种的忧虑蔓上了心头。


    再加上从新明传回来的新报,新报上刊登了那位皇后的文章,说是从今往后,再无大灾大难!


    无大灾大难,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以新明那样体量的国家,有个三年,就能恢复元气。若是加上海贸和海外的疆土以及属国,他就是个巨无霸!大清再难撼动它了。


    想起汗阿玛临终前,被迫撇下了七大恨不提,只把矛头对准蒙古。可汗位传到自己手里,蒙古依旧是蒙古,没能有丝毫撼动。


    朝显是征下来了,可上战场的是多尔衮,是阿敏。


    而今又冲着倭国去了,冲锋陷阵的还是多尔衮。


    敢问皇太极这一生,有何建树呢?


    他问石羊:“朕这些年都做了什么?”


    石羊叹气,“天灾若此,天下依旧稳当,这还不算是功绩吗?”


    是啊!天灾!这是时不我命,奈何奈何!


    也就是这一天,庄妃回来了!带着九阿哥福临,重新踏入了皇宫。


    夫妻父子,数年分别,早已陌生。在正宫设宴,吃了顿饭。哲哲见皇上不动,就给庄妃使眼色,“你先回宫去,皇上一会子过去!”


    可庄妃并没有等到皇上过去,过了子时了,宫殿的大门被拍响,是皇后宫里的,“快!娘娘!皇后娘娘急召!”


    怎么了?


    这人低声道,“皇上……不好了!”


    庄妃心里咯噔了一下,抓了大衣裳边怕跑边穿,苏麻没跟着,回身去抱九阿哥去了。


    而庄妃到的时候,皇上已经口不能言了。庄妃甚至于看见皇上的眼睛都涣散了!


    是的!皇太极仿佛是看见了当年在草原上有过数面之缘的年轻帝王,那个帝王一身龙袍,却不是大明的服饰,那穿的是大清的龙袍。他看见那位帝王跪在一排的牌位前,不由的他看了过去。


    太祖、太宗、世祖、圣祖……


    这是?


    他站在大殿里四下里望,而后皱眉:这大殿陌生的很。


    看着这位帝王叩拜完,然后朝外走去,他也跟了上去!一脚迈出去,他看到的不是大清的皇宫。


    那位帝王回过头来,跟他对视!这一刻,他懂了!全都懂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一根针扎入百会穴,他的心里清明,眼里也能看的见人了,几次张嘴,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哲哲坐在边上,别的大臣该是还没到!贵妃几次想朝前,哭嚎不止,把博果尔朝前推,他是扫了一眼,视线就落在了庄妃的身上。


    他看见了:世祖——爱新觉罗福临。


    哲哲赶紧叫庄妃,“近前来!”


    庄妃跪在床边,手背皇上紧紧的抓住了!这一刻,她一下子懂了皇上的意思,她的声音小小的,只两人能听见:皇上,硬着不能取,软着未必没机会!臣妾在新明,学了许多汉人的俗话。像是,穷不过三代,富不过三代。穷富尚且如此,更遑论其他!臣妾也不信,新明能代代出贤君。而臣妾更不信,臣妾培养不出个好儿子,好孙子,甚至于好曾孙来!臣妾读愚公移山,最喜欢一句话,那便是‘子子孙孙无穷匮也’!皇上,只要其志不辍,臣妾坚信,未来可期。


    皇太极说不了话,却笑了!他的笑容舒展,在他咽气的那一刻,似乎是看到了更广袤的土地,由他的后人主宰!


    所以,太宗病虽起的突然,却走的格外的安详。


    可再是拉着庄妃的手,安然而去,但到底是没留下只言片语。


    这一晚上,四爷猛的从梦中惊醒,不断的喘着粗气!


    桐桐抬手摸他的脉,一切都好,“是觉得哪不舒坦?”


    四爷摇头,看桐桐,“辽东……人没了……”


    桐桐愣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是皇太极,“没了?”


    是!没了!


    桐桐再算了一遍日子,“不到日子呀!”


    所以,还是变了!


    是啊!变了!


    皇太极没留下旨意,谁来登基,依旧得讨论!


    两白旗呼喊着,多尔衮战功烜赫,非多尔衮即位不可!


    岳托竟然破天荒的,站在了多铎的一边,要支持多尔衮即位。


    豪格掌控着正蓝旗,正蓝旗和两黄旗都反对!正蓝旗觉得该豪格即位,两黄旗却坚持:“非太宗子孙即位不可!”


    不仅满臣里有一半反对多尔衮即位,汉臣那边几乎是都在反对多尔衮即位。


    鳌拜手持利刃,“若非太宗子孙即位,那就是谋逆!得问我手里的刀答应不答应!”


    多尔衮一瞧,只反对的势力就跟他势均力敌,还有一些所谓的中立,到底会如何选择难说的很。他呵斥鳌拜,“出去!这里的事与你何干?!”


    鳌拜没犟着,就在外面守着呢!好似选出谁来,他就要把谁弄死。


    哲哲坐在上面,满心的焦急,看代善和费扬果。


    费扬果没言语,代善就试探着说,“国赖长君,若不然,豪格来!”


    这话一出,没人言语!


    豪格心里一喜,想着这即位,自来都是三请三辞的规矩。于是,他就道,“我德小福薄……”


    话没说完,多尔衮直接就道:“那就从小阿哥里选一个立为新君,未尝不可!”


    豪格:“……”差点没给气死!


    众人:“……”先帝那样的人,怎么会生出这种儿子来!这种时候该当仁不让,你玩什么三请三辞!代善立马从善如流,他也没真觉得豪格合适!因此,他就提议,“庄妃与九阿哥,在新明为质,论尊,论贵,论功,都当得!”


    多尔衮却反对,“论贵,当一贵妃所出之子为贵。论尊,当以宸妃所出之子为尊……”


    费扬果就接话了,“此言差矣!论贵,轮不到贵妃!贵妃乃林丹汗遗孀,敢问,蒙古部属今何在?”


    多铎道,“那就八阿哥!八阿哥与九阿哥出身一样,但八阿哥之母宸妃却比庄妃更尊贵!若要论起对大清以后的好处,对新明新帝该有了解!九阿哥长在新明是没错,但是八阿哥的养母乃是新明人,且先帝亲赐的师傅,都是汉人。”又一样了!这处处一样,那只能以长幼而论了!


    费扬果笑了一下,“此话又不对了!那周氏虽是汉人,然则,得看是什么样的汉人!”说着,就一拍手,小豆子便进来了,捧着一个东西。费扬果接过去,“这是账本,什么账本呢?一个药铺的账本!为什么要查药铺呢?因为先帝曾怀疑宸妃之死有蹊跷……”才怪!不过是有人说用了大明的药也没用,宸妃还不是一样死了。他以为是弄到假药了,想私下查一下。谁知道就查出点东西来!但是,现在先帝没了,他说是奉命,那就是奉命,无人敢说不是!


    他把账本翻开,“有几种药,卖给宫里一位嬷嬷!这位嬷嬷,是谁的人呢?此人出宫的时候,我已经羁拿了!此人是周氏的人!周氏懂药性,她用次要煲汤,进给宸妃饮用。食材相克,体弱之人,便能要命!这般恶毒女子所教养的八阿哥为君,是为了大清?还是为了谁呢?”


    上下大惊,不管这事真不真,但是费扬果此时拿出来,便是捏造的,也能把周氏给拍死,继而连带的八阿哥失去资格。


    多尔衮皱眉,但却无法辩驳。周氏连一句辩解的话都没能说,就被人给拉下去了。只留下惶恐的八阿哥,满眼的茫然!


    庄妃拉了八阿哥,轻轻的拍了拍安抚。


    等前面请她了,她才一手八阿哥,一手九阿哥出去!然后看了看福临,福临朝额娘点点头,朝皇额娘走过去,靠在皇额娘的身边,紧紧的攥住皇额娘的衣摆。


    哲哲的心都软了,她轻轻的拉了福临的手,然后一步一步的牵着他走上了御阶,将他安置在龙椅上。


    庄妃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将八阿哥拦在怀里,“不怕!不怕!”


    博果尔瞪了八阿哥一眼,八阿哥躲在庄妃的怀里,“姨妈!”


    是啊!我不仅是你的庶母,还是你的姨妈!


    这一天,爱新觉罗福临,登上了皇位。


    十天后,国书摆在了四爷和桐桐的面前,一切尘埃落定。


    四爷将国书递给启明,“你看看!”


    启明接过来了,“幼主登基?”


    是啊!幼主登基。


    “这是咱们的机会?”


    对!这是咱们的机会!


    启明就道,“回头我就写信给费扬果,也得给刘舟下令,多尔衮得想办法拿开!”


    桐桐笑了,那就是你的事了!我跟你爹在,在朝中,敢跟你硬扛的人不多了!那就不如,我跟你爹看着,你拿别人练练手,试试深浅。


    郭东篱低声道,“娘!我觉得莽古济公主或可一用!”


    那你就去试试!那些女官女卫,都交给你。我在后面看着,便是办坏了,也没事!


    正说着话呢,启泰就扯着娘的袖子,“娘,我想从朱字营挑些人,出海转转。”


    出海呀?现在不行,等过几年,咱们的船更安全了,一定放你出去。


    孩子们嘀嘀咕咕的计划着以后,可四爷和桐桐相视一笑,再没言语!


    崇祯十七年,大明变成了新明,没亡!这一年,大清是大清,也不是大清。这一年,蒙古是蒙古,却也不是历史上的蒙古。


    两人站在观星台上,遥望着星空,没有因为混战,而死更多的人,万幸!


    之后会怎么样呢?之后依旧会风大浪急!朝廷这地方,哪有消停的?!在以后很长的时间里,女官依旧会被排挤,官员依旧还是会结党然后相互攻讦,这都是不可避免的事。


    可这就是朝廷,也才是朝廷!


    身在东北的老道,一直观察着星象。那颗帝王星还照样亮着呢,还照样显示东北出帝星。可其实呢,这里刚陨落了一颗星!对着那颗星正叹气呢,突然之间,就瞧见天空中的那颗大星,骤然闪耀!


    帝星闪耀之下,那是多广袤的一片土地呀!


    老道急匆匆的往楼下跑,喊小徒弟:收拾东西!回!回!


    回哪里?


    老道愣住了,继而哈哈大笑。是啊?回哪里呢?这是是国,那里也是国,不过是早晚的事而已!


    小徒弟问说,“那还回吗?”


    老道没言语,只看着星空,然后就见星象图在云中若隐若现,云雾过后,漫天璀璨的星辰,他们拱卫着帝星,照亮了整个东方。


    四爷和桐桐是看不懂这玄之又玄的东西的,要问桐桐看着漫天的星辰想到了什么,桐桐只能说,“明儿是个大晴天!”


    四爷哈哈就笑:有你,哪天不是晴天了?!


    第667章 俗世浮华(1)


    睁开眼,什么也顾不上打量,此时此刻就一个感受——难受。


    头疼,头晕,窒息。


    她凭着感觉一搭脉,就知道怎么回事。要药没药,想针灸又没针,怎么办?


    抬眼看见不远出掉落的牙刷,用牙刷使劲的抵在穴位上,一头靠着地面的力量,来达到大力按压的作用。这一摁下去,肚子里顿时翻江倒海,哇的一口,她给吐出来了。再顶,再吐,如此再三,她才起身靠在墙壁上喘气。


    马桶、卫生间、洗漱台,散落在地上的洗漱用品,还有吐的一片狼藉的地面,以及东一只西一只的拖鞋。


    抬手摸了摸后脑勺,她心里叹气!原主是不想活了,她应该是服用了大量的安眠药物!这东西服用了之后,并不会真的就睡一觉的!先是喉咙难受,觉得堵,觉得刺挠的疼。这东西里本就有催吐的成分在,服用下去十五到三十,就会出现眩晕呕吐的症状,连意识也会模糊。这个时候脑子是不清楚的,本能的就是想求生。原主该是起来之后进了卫生间,低头呕吐的时候眩晕,再加上长时间没吃饭,低血糖严重,而后直接摔倒了!


    好巧不巧,摔倒的时候正好撞到洗手台的棱角上了,这么撞了一下,她一恍惚,又撞到不大的卫生间的墙壁,二次撞击后直直的摔在地上。卫生间的地面比外面的地面要低一些,不到一指宽的高度差,摔下的时候,头刚好摔在了这个位置上。


    严格的说,对方不是因为服用安眠药而死的,而是摔死的!若是不摔的那么狠,只是呕吐的话,吐完再去打个急救,是来得及被救治的。可这么一摔,要了命了。然后自己来了,接手的就是这么一个服用完大量安眠药不到四十分钟的身子。


    强力的摁压穴位催吐,叫她暂时保住了命。


    残留的药性也足够她昏睡一天一夜的了!她挣扎着起身,身体的状况根本来不及叫她考虑其他!扫了一眼,这是带着小卫生间,卫生间的门口……该是个厨房!开放式的,柜子上放着简单的厨具和餐具。她出来,不顾一身的狼狈,先抬手去拉柜子边不大的冰箱,里面除了牛奶,空空如也。也不管牛奶是不是凉的,也不看是不是过期,拆了往嘴里倒,叫胃里先有点东西再说。


    大开间里,有一张床。她不管身上是不是狼狈,直接上了床,拉上被子,然后整个人就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是晚上,应该是第二天的晚上。


    头上有伤,她明显能感觉到看东西是双影的。闭上眼睛,伸手摁压了半个小时的穴位,再睁开眼看东西才算是清明了。


    而后她坐起身来,肚子咕咕咕的叫唤,证明原身很饿,很饿!


    房间里太干净了,雪白的床单被子被身上的污糟沾染了,有些脏。床边就是一个一米二长短的小沙发,前面摆着一个小小的茶几。对面没有电视,半墙的书连带一个书桌。


    她起身,得换身衣裳去找点吃的。


    房间里不见衣柜,不见箱子之类装衣服的东西,她朝推拉门走去,拉开,是个迷你的阳台。阳台的两边各一个柜子,打开一边的柜子,里面是洗衣机收纳柜。打开另一边的柜子,里面整整齐齐,衣服鞋袜,只黑白两色。


    拉开阳台的窗户,风呼的就吹了进来!她赶紧关了窗,根据气温和风的大小,她抓了白的长袖连帽T恤和一条黑色的运动裤,随便抓了一双几乎是全新的鞋,就这么光脚塞了进去。


    这就能出去找吃的了!


    对了!钱有吗?


    钱包在枕头下面找到了,打开看了看,里面有三百七十八快钱,整理的平平整整的塞在钱包里,另一面还塞着两张卡,还有身份证,没细看,只知道叫徐微。


    钱包身上一揣,也不找钥匙了!一般的锁自己能开!


    这都要出去了,才看见钥匙就在鞋柜上放着呢,得!装上吧!


    打开门出去,好长一个走廊!她回身看了门牌号:1208。


    她朝顶头去,那边近点,得找楼梯吧。


    然后在顶头除了找到了楼梯,还找到了电梯。抬头看看,这是十二楼,那还是坐电梯下去吧。


    时间应该不早了,电梯没有其他人用,她顺利的下了一楼,结果一楼下面有个半透明的格子间,灯亮着,门开着,朝里扫了一眼,除了门口有个柜台放着电脑,当办公之用以外,里面二十来平的地方里,摆着货架子,有吃的。


    她懒的再去外面了,抬脚直接进去了。对着电脑正看的二十几岁的姑娘朝林雨桐看了一眼,才转过头去,又看了第二眼。


    她也没在意,想找米,这里没有!想找蛋,这里也没有生鸡蛋。卤鸡蛋抓了一大把,不知道几个,方便面、饼干,火腿,榨菜,再就是一大桶的矿泉水,还看见牙膏牙刷毛巾,再看看还有袜子内裤,大差不差的都能穿,就随便抓了一起打算一起结账,想了想卫生间乱七八糟的,卫生纸那些有没有也不知道,不想再跑,先买一小提纸吧!结果转到后面的货架,看见两个穿着睡衣的姑娘正拿着卫生巾在那里挑拣,她也没在意,顺手抓了一提纸,路过的时候见货架上摆着各种杯子,又拿了两个玻璃杯一个保温杯。


    就这点东西花了小两百,她结账的时候听见那俩妹子嘀嘀咕咕,“是那个徐徐的妹妹吧?”


    “看着像”


    然后一个推搡着一个,来结账,林雨桐能明显感觉到两人的打量。


    徐徐的妹妹?


    她记住这个身份,结账后拿着东西就走!才摁了电梯,闪身进去,就听到脚步声传来,在电梯门要关上的时间,一只手伸了进来,挡住了电梯。还是那俩穿睡衣拖鞋的妹子,两人嘴上说着不好意思,手里拎着黑袋子靠边上却始终在打量她。


    谁都没按楼层,电梯始终没动。


    林雨桐按了十八楼,然后看两人,“几楼?”


    “九楼!”


    林雨桐帮着摁了,等电梯到了九楼,两人下去了,林雨桐才重新摁了十二楼回家!


    进了门,塞了几个卤蛋,喝了半瓶矿泉水,人才彻底的活过来。


    把新买的内裤袜子塞洗衣机,洗完甩干,挂在阳台上,将窗户开一条缝隙,风吹着干的更快。


    而后把推拉门关严实,收拾了卫生间,顺便洗了个澡,用浴巾给裹上,又把脏了的床单被罩先拆了放一边,就这么躺着,想看看脑子里还有点什么。


    结果才发现,原主其实还是个才过了十八岁生日的孩子,今年高三了,开学才一个多月,而今是高三第一学期,十月下旬了。


    小姑娘原名就叫林雨桐,家里有姥姥姥爷。她自小只知道,她是这家捡来的弃婴。打小周围的邻居都这么说的!她也一直是这么以为的!这孩子从小品学兼优,考上好的高中。姥姥姥爷就是自来水厂的工人,一直住在厂里的家属院。老两口有一个女儿,叫林琳。当年捡到她的时候,据说林琳还没有结婚。这孩子就更感激了,觉得没结婚的大姑娘,养着个孩子还得把她叫妈!影响也不好!打小应该是叫妈的,后来懂事了,就觉得给人家添麻烦,也就不叫了。


    再加上,林琳嫁了个有钱人,人家是做生意的,老把人家叫妈也影响人家夫妻关系的。


    虽然在这姑娘心里,觉得这家人也挺好的!偶尔她会见到林琳的丈夫,甚至于林琳的婆婆。她丈夫徐家峻很温和,她婆婆看着虽严厉,但每年见自己,都会给自己不少的钱。林琳每次都说,“这是你爸,这是你奶奶……叫啊!”


    这孩子把这理解为人家善心!


    不管这孩子心里怎么想,反正在学校填的档案上,她是父母双全。


    这种简单的生活什么时候被打破了呢?高一第一学期,姥姥姥爷两位老人,一起出了车祸。亲人骤然离世,对这孩子打击挺大的。办理完老人的丧事,她就住校了,不想给谁添麻烦。林琳也并没有表示说要接她去一起生活。说起来是名义上的母亲,可实际上一年也就见那么三次面。


    一次是姥姥过生日,一次是姥爷过生日,还有一次是过年的时候来拜年见一次。


    能有多少感情呢?


    她也是大孩子了,在林琳问说你以后想怎么办的时候,她就说她要住校。然后她就住校了!周末的时候回家属院那边,房子老旧,但好歹是个容身的地方。


    之后没多长时间,很突然的,有一天一个律师来了学校,叫了她出去,要身份证,要户口本,还有带着她,说是给她迁户口,顺便改个名字。


    她简直莫名其妙,但律师说是林琳安排的,她便顺从了。


    可谁知道林琳会把她的户口给迁到徐家,还给她取名徐微。她就这么着,以徐微的身份成了徐家的孩子。


    虽然她不想改,但她觉得人家是好意,所以接受了,并且十分感激。可直到被律师带到徐家,她才知道,林琳压根就不知道这迁户口的事。


    迁户口的决定是徐家的老太太连同徐家峻前妻的女儿徐徐决定的!用徐徐当时的话说就是:“林姨顾虑着我的感受,一直没叫妹妹回家,但她是你和爸爸的亲生女儿,怎么能老在外面寄养着呢。”


    原身当时都觉得她一定幻听了,林琳竟然是亲生母亲?


    那她这些年的感激算怎么回事?明明是被父母抛弃了,却得对父母感激涕零,凭什么?


    事情知道的越多,也就慢慢的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徐家峻经营一家公司——家慧集团。这个集团是做小家电起家的,是徐家峻和他的妻子李名慧创立的。家慧两个字,家是徐家峻的家,慧是李名慧的慧。


    两人婚后创业,有了事业,还有了一个女儿,取名徐徐。


    徐徐七岁那边,李名慧发现丈夫跟秘书林琳有些暧昧,大闹了一场,把林琳给开了。半年后,林琳抱着女儿上门,导致了徐家峻和李名慧离婚。


    李名慧离婚之后去国外散心,倒霉催的,在国外遇到了黑哥抢劫,被捅了数刀身亡。本来,徐家老太太不愿意林琳进门的,甚至要让徐家峻和李名慧瞒着离婚的事,觉得徐徐才这么大点,不该知道这么些。


    其实还是盼着,两口子能和好的!


    谁知道,就给出事了!在李名慧没了之后,林琳表示,她绝对不会叫徐徐受到伤害,至于她生的那个孩子,她绝对不带到徐家来,只叫她父母抚养,要好好的保护好徐徐的心灵不受伤害。


    她甚至都考虑到这件事闹出去会影响徐家峻的名声,因此,不仅不把孩子带回徐家,真是否认了他们跟孩子的亲缘关系!孩子来到世上,得上户口的吧!怎么办的呢?她偷着把孩子放在楼道里,孩子饿的哇哇大哭,她再赶紧出来把孩子抱了,以好心人的样子出现。故意的惊动邻居找证人,然后报警,坐实这个孩子是捡来的,之后再表示愿意收养。


    那个时候没那么多监控,这事就这么着了。原身这个孩子,就是这么被以养女的身份上的户口。


    因着这姑娘乖顺,也从不怀疑什么,事情就这么瞒着,且其实一直能瞒下去的。如果不迁户口的话!


    可其实迁了户口也没事的,户口被转到家里,哪怕对亲生父母有怨怼,但安静的日子也还能过。


    可谁叫徐徐不笨呢?她母亲的死,她心里一定是有印记的!这不,户口迁过去才三个月,出事了。


    人家徐徐是做演员的,以一部偶像剧反派女二号而出名。这个反派正好就是小三的女儿,各种的欺负虐待原配留下的姐姐。


    这角色一出来就招骂!


    一招骂,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就有人挖掘出徐徐现实中的身份,跟电视剧里的身份正好相反,在现实里,她才是那个可怜的原配的女儿。


    然后,身为徐徐后妈的林琳就被挖出来了!林琳做秘书的时候跟老板怎么着了,凭借着肚子怎么逼迫原配离婚,原配又是怎么没了的都挖出来了!又说林琳为了生个儿子继承家产,不叫未婚生的女儿入徐家的户口,而后又在国外做了试管,回来生的,算是‘符合政策’的生了一对龙凤胎。


    是的!林琳有一对双胞胎,原身跟那俩孩子是同校,但基本谁也不认识谁。那俩孩子只比原身小一岁半,是原身户口迁到徐家之后,才算是把那一对弟弟妹妹从见过的人变成了认识的人。


    家事闹到网上,各种的谩骂,在明珠这座城市,电视台的娱乐新闻,还有娱乐杂志娱乐报纸,都在大篇幅的报道。虽然打着马赛克,可马赛克要是只给眼睛那里拉一条,该认识的还是认识的。


    林琳对外辩解,坚决不承认原身这孩子不是她生的,只说是捡来的,请大家不要乱传。但是没人信呀!


    对于这孩子来说,亲生母亲对外说她不是亲生的,那她还怎么在徐家住呢?干脆回了家属院,学校都没法去了。


    孩子惶惶不安,可住的地方还是被人给找到了,有那粉丝就拿着油漆,直接泼在大门上。这种事你就是报警,一个还不到成年的女孩子,不敢住了呀!


    老邻居就说,“孩子,把这房子卖了吧!你换个住处,换个学校……等事情过去了,就好了!”


    是这些看着原身长大的老邻居们帮着把房产处理了,学校的老师帮着给看了一个距离一所普通中学很近的公寓,买了一套。可换了住址,换了学校,她的境况就好了吗?随着徐徐的名气变大,想靠着挖她的料过日子的狗仔越来越多,原身这孩子还是被找到了。一旦被找到,马上就有那么些为徐徐抱打不平的人,把这孩子当做电视剧里反派,穷追猛打。


    前几天,又有狗仔拍到,说是国庆假期间,林琳不受外界干扰,带着一双儿女出国游玩,被同胞拍到了。


    这事成了压死这孩子的最后一根稻草,她选择了轻生,而后自己来了。


    睁开眼,天都已经蒙蒙亮了。看了一眼床头上的闹钟,显示的时间是五点四十七分。


    她缓缓的坐起身来,去阳台上收了衣服。衣服没干透,她用吹风机给吹干了,然后换上。又洗漱了,这才看向手机,“四爷在哪呢?”会不会在联系人里?


    她把手机从书桌上拿了,而后开机,才一开机,手机就叮叮咚咚的响了。有班主任和同学发来的消息,问她好些了吗?什么时候能返校。


    手机上显示今儿是周五了,她给一一回复,“周一按时返校。”


    这边才要翻开其他联系人,就有电话进来了,显示是:奶奶。


    她皱眉,接了起来,是个严厉的老人的声音,“怎么关了手机?你人在哪里?给你们老师打电话老师说你不舒服,是在医院吗?我叫王嫂去照顾你。”


    “不用!我挺好的!”


    声音沙哑成那样,怎么会挺好的?“是在家吗?我和王嫂正要出门,你老实呆着。”


    不到半个小时,门铃响了,一个富态老太太带着个富态的保姆进来了。


    老太太眼睛一扫,看见泡面火腿肠榨菜,再一看冰箱空荡荡的,就叹了一声,坐过去,“跟奶奶回去!别听你妈瞎胡说!”儿子不对,林琳更不对,可他们谁都有不对,就是徐徐和微微没有不对。


    王嫂在一边也道:“微微呀,别犟着了,回家吧!这里进进出出,人太杂了,怕是也被人盯上了。楼下我瞅着,又有挂着相机的……别管怎么说,家里安全呀!”


    林雨桐不想回去,没有回去的必要呀!她就道,“我这几天不出门,回头去住学校。高三了,一个月才放一天,我住学校是最安全的。”


    正说话着呢,门铃又响了。王嫂去开门,从猫眼上瞧了一眼之后,就赶紧开了门,进来的是个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人,摘了帽子扣在,露出一张美人脸来。


    这便是——徐徐!


    徐徐朝老太太一笑,“奶奶!”


    老太太嗔怪,谁叫你跑来的?


    徐徐指了指林雨桐,“我猜你是接不回她的!”说着就看林雨桐,“回去住吧!我不嫌你!你要不回去……你搬到哪儿,我就去哪里现身,我看你能怎么着?!”


    林雨桐真皱眉了,她也看徐徐,这姑娘这一双眼呀,暗沉暗沉的!不用问都知道,这姑娘心里对林琳且恨着呢!这件事里,徐徐不无辜!她要收拾那个害的她没了母亲的后妈林琳。杀人是要不得的!那怎么能解恨呢?把你那见不得人的都往出挖,而后再叫你众叛亲离,最好能母女反目。


    要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去看,徐徐这些年过的只怕也不好,也是一丁点大,就把恨在心里压着,然后一步一步的筹谋,为什么的,就是为了叫林琳付出代价的。


    原身这个姑娘,其实就是一颗被人拿来利用的棋子。


    自己不走,她真可能骚扰的自己之后无法安宁。若是如此,那就走吧!先把徐徐安抚住,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于是,林雨桐拎着书包,带了最基础的那一点东西,跟老太太回了林家。


    林家住在别墅去,有一栋不算是很大,但也不算小的别墅里。记忆里有在这里住的记忆,并不感觉陌生。抬脚跟上老太太和徐徐,一步一步跟了进去。家里养着仨保姆,一个跟着老太太出门,也不耽搁家里的事。


    进来的时候,那边一家四口正坐在餐桌上吃早饭。徐家峻看着林雨桐还算是温和,“回来了?回来了就赶紧过来吃饭。”说着又说徐徐,“你看看你,什么不去做,偏去演什么戏……家里如今是一天安生日子也没有!”


    徐徐去餐桌边坐了,像是没听见徐家峻的话,只朝厨房喊,“我要脱脂牛奶,白煮蛋,再要个蔬菜沙拉。”


    林琳忙道,“脱脂牛奶在冰箱最上面……”


    “微微吃什么?”里面喊着问了。


    林琳帮着林雨桐答,“她挑什么呀?有点什么就拿点什么吧!”


    老太太才说,“跟我吃一样的!”


    林琳尴尬的笑了笑,催那里俩孩子,“赶紧的,吃完叫司机送你们。”两人鸟悄的,一人拿个汉堡就往外跑。


    看的出来,这俩孩子怕老太太。


    林雨桐没看林琳,只专注眼前的饭!这孩子不按时吃饭,这两年把胃折腾坏了!而今换了她,她得好好吃饭,清淡不说,还得细嚼慢咽,认真的去对待吃饭这个事!回头还得想法子出去找个中药店买点中药,一是头上的伤,二是服用了那样的药有副作用,三是这孩子身上的毛病不少。除了胃,只怕来例假能要命。这都得慢慢调理的!


    此刻一小碗粥,一笼屉的小笼包子,两样泡菜,就是一顿饭。徐家峻走的时候拍了拍林雨桐的肩膀,“不急着去学校,爸爸给你转点钱,买你喜欢的东西。”说完,也不管林雨桐给不给回应,他转身就走了。


    林琳追了几步去送,低声道,“这孩子被我爸我妈给惯坏了,动不动就离家出走,不能惯她这毛病。这次可不就是瞎跑,还得叫妈和徐徐去接才回来!妈这么大年纪了,徐徐这孩子多忙的……她太不懂事了!你不说训她,怎么还奖赏了呢?这跑出去了,回来还有奖,她下次还敢跑!要是这么着,瞧着吧,林衍和林征都得跟着有样学样!做姐姐的,不能给弟弟妹妹做个好榜样,更改说她了!不是我说,咱家四个孩子,就只她身上的毛病多!”


    徐家峻皱眉,“少说两句!”说完回头去看餐桌的方向,就见微微也朝这边看,那一双眼睛满是嘲讽和戏谑。他暗自心惊,好似再也找到这孩子身上的宽和跟厚道了。他回过头来,低声说林琳,“少些絮叨……”


    再说什么林雨桐没听见,不过随后徐家峻给转了两万的零用钱来。


    林雨桐看了一眼手机的提示信息,而后跟老太太说了一声就回房间去了。她的房间在别墅的最顶层,那里有个阁楼,她就住在阁楼里!正在打量这屋子,就听到外面救护车的声音。她觉得一听这声音她本能的就着急,然后不假思索的就去了露台。在露台上,能瞧见救护车朝里面去了,有四五分钟吧,又拉着人走了。


    正探着头看呢,就听见动静,是刘婶,她主要负责打扫卫生。这会子也拎着拖把过来看热闹,“是哪个金总家吧?”


    哪个金总家?一听说姓金,林雨桐便赶紧问了一句。


    “就是早前听徐总说,被人给坑惨了的金总呀……公司破产了,还负债十多个亿的那个。”


    负债?还十多个亿?


    林雨桐就急忙问,“金总多大年纪?”


    “五十来岁?”刘婶也不大知道,“他家的儿子比你大几岁,可也没你姐大!”


    是的!年轻的四爷睁开眼,就懵了!躺在医院里,刚被抢救回来。紧跟着就是一个极其糟糕的消息,父亲抢救无效死亡,只他们母子活着呢。


    此次一家子差点没命,不是谁害的,而是原身的父亲打开了煤气阀,寻求一家子的解脱呢,然后真就把原身给解脱了,换了四爷来!一睁眼,就负债十多亿。


    躺医院吗?不躺了吧,医院很贵,能省则省吧!


    第668章 俗世浮华(2)


    林雨桐想去医院瞅瞅的,万一四爷在其中呢。


    结果一下楼,就看到徐徐和和她的助理以及经纪人在客厅里,老太太在另一边的小厅里看书,看见她下来了,朝她招手。


    林雨桐没管徐徐那边,最坏不过是如今这样,还能比这更坏吗?她复仇的目的达到了,林雨桐也懒的再跟徐徐纠缠。各过各的,两人互不相干是最好不过了。


    老太太叫了,她就过去,但没坐,只道,“我要出去一趟。”


    才回来,出去干什么?“看了中医,得去抓药。”


    “叫司机去吧!你别跑了。”


    林雨桐:“……”行吧!她把准备好的方子拿出来,那边老太太接了方子也没看,直接喊了司机,“小曾,你跑一趟。”


    小曾进来拿了药方子走了,林雨桐要上去,老太太又指了指对面的沙发,“坐!”


    林雨桐顺势坐回去了,她低声说话,不干扰那边,“……我知道,你对家里有些怨怼。在这件事上,我也不能算是对的!我自己的儿子我没养好,对你的母亲林琳,也颇为不喜!你姐姐的母亲是我朋友的女儿,她跟你爸青梅竹马,是门当户对的亲事!我也一直拿她当自己的女儿看,是自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你母亲带着你一出现,我厌恶我的儿子,心疼我的儿媳妇,憎恨你的母亲,看着可怜的孙女,只能选择无视你!后来,你大姐的母亲在国外出事了,我几十年交情的朋友,没半年,也心脏病离世了!其实,我从没有接受过你的母亲。在你大姐的母亲去世之后,我带着你大姐,是跟着我的朋友,也就是你大姐的姥姥一起住的,为了方便照顾。我告诉她,我只当没有儿子了,我们老姊妹在一起,抚养孩子长大!就在这个期间,谁知道你母亲背着人去国外做了试管,等我料理完我朋友的丧事,把她的身后事都处理完了才发现,你母亲搬到了家里,怀着孩子且显怀了!我提过将你带回家来,但是她拒绝了!并不是我阻拦的,而是她说,她的父母离不开你。”


    让到了,孩子是人家生的,怎么做决定,那是人家的事。


    “当时你母亲的做法,我不置可否。一则,是因为你是她生的。二则,是觉得接你来,怕我更偏着你姐姐,这样不利于你的成长。三则,也是顾虑她肚子里还有,怕照看不过来。”老太太就道,“我当时是那么想的!后来,时间久了,你大姐逐渐懂事了,我反倒是有了更多的顾虑,不知道把你接回来,该怎么跟你大姐解释。在这事上,我也是亏欠了你的。”


    林雨桐摆手,“无所谓亏欠,她做错了事,我出生错了,生来就带着原罪。人家给什么,我受什么,原也是应该的!”说着就起身,“您歇着吧,我上去了。”


    走的时候绕到厨房,跟王嫂道,“麻烦你给曾哥打个电话,他要是还没抓药,就告诉他,药不用药店熬,直接给带回来,顺带买个砂锅!”


    好!


    “等药回来,直接喊我下来!药我来熬!”


    “我熬好给你送上去。”


    “不用!”林雨桐拒绝了,又解释道,“大夫吩咐了,要武火煎。”


    武火怎么煎,咱也不知道!王嫂忙道,“好的!药回来我喊你。”


    林雨桐只做没看见客厅里的三个人,直接上楼去了。


    文舒朝林雨桐的背影看了一眼,这才低声跟徐徐道,“你们一直这么不说话?”


    徐徐白眼翻了她一眼,“需要说什么?”


    小欧就道,“这次的事本是可控的,都怪吴可那个碧池!”吴可是徐徐姐的大学同学,电影学院,一个宿舍里的,关系好到无话不谈!然后把什么都往出说!


    其实笨想想都知道,这事这么操作对徐徐姐并没有好处!如今,那些粉丝情绪激动,对徐微一个高中的孩子进行人身攻击,可事情过后,就会有人抓住这个事不撒手,说徐徐姐为报复后妈不择手段,牵连无辜。


    这事不是没做危机公关,但是做了并没用呀!越是解释,越是会叫人觉得徐徐姐像是绿茶,把人给害了,还要装出一副白花的样子来。


    这简直就没处说理去!


    其实,真正的报复,是不用这样的!


    林雨桐打开电脑,想查一查有什么姓金的企业家,最近破产或是出事的新闻,结果门被敲响了,徐徐推了门进来,“我们谈谈。”


    林雨桐皱了皱眉,然后把手机从兜里掏出来,往桌上一放,就起身往露台去了。徐徐挑眉,放手机不随身带,是怕自己以为她会录音。去露台,更能保证两人说话的私密性。


    露台极大,有藤椅和秋千。


    两人一人一个藤椅,坐下。


    徐徐就道,“我是想报复你妈和徐家峻!但是呢,是真没想害你,不管你信不信。”


    “你就是害我也没关系!有这一回,咱俩两清了!”不熟悉的人,不熟悉的环境下,我能说什么?


    我真没想害你,“我原本想着,我要叫林琳社死,要让家慧集团完蛋……我倒是想看看,家慧集团完了,徐家峻怎么生活?我也想看看,林琳做不了富家太太,她养的三个子女由奢入俭,日子该怎么过?我得站在高处,看着他们……不是,是你们为生活奔忙。把事情揭开,叫他们丢脸,叫你们跟着丢脸……这种法子,其实很蠢!丢脸这种东西,只有在要脸的人身上才有用!比如你,你要脸,所以,这件事对你的伤害最大!林琳要是要脸,就办不下那么些事来,所以,人家怎么指责她,骂她,有什么作用呢?包括对徐家峻先生来说,成功的男人换老婆,在外面养情人的,多死了!包括我这个圈里的人,谁背后没个大金腿好意思出去混呀?!所以,在外人看来,徐家峻先生只是犯了男人都会犯的错误,况且,这个错误后来还给他生了个儿子,只凭着这一点,其实也没伤到徐家峻先生什么。我不笨,压根没达到我预期的报复,算什么报复?!”所以,我不会选择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害你!我没那么愚蠢!


    林雨桐看她,“是有什么需要我跟你配合吗?帮你公关?”


    徐徐起身,“没有!我就是跟你解释一下!如果你以后遇到什么麻烦,就给我打电话。”说着拨打了一个号码,里面桌上的手机响了一个一声,她才挂了电话,然后起身,“就说这么些!我也提醒你,这个家慧集团,我是真的……瞧着有些恶心了!你好好的考个大学将来自力更生去吧!以后家里没有司机,没有保姆,也没有这样的小洋楼给你们住了。”


    随意吧!跟自己有什么相干呢!


    两人沟通了一次,没吵没闹。然后一个下去忙她的去了,另一个又重新做到电脑跟前。


    才坐下,就有一个时事新闻推送:远洲材料集团董事长金远洲先生因煤气中毒抢救无效去世。


    除了这一行文字,还有偷拍来的照片。照片上除了不少西装革履的人之外,夹在其中的有两个穿着病号服的人。一个是看着极其孱弱的中人美妇,一个是二十出头的青年。青年健硕高大,看不清五官,只是站在那里的姿态,瞧着眼熟。


    她查到了远洲集团的电话,拨打了过去,该是前台接的电话,“这里是选洲集团。”


    “你好,我是紫金苑的物业,煤气公司的人要来检查,正在等着呢,但是我们联系不到业主,请问能提供我们一个电话号码吗?不管是您们董事长的,还是董事长夫人的,或者是你们少东家的!事情很紧急,有人闻见了煤气味儿。”


    哟!真要是连家都着了,连个抵债的资产都都打折。


    于是,林雨桐拿到了两个电话号码,那边说,“你打这两个电话试试。”


    然后拨打第一个电话,无人接听。


    第二个电话,接起来是个陌生的声音,但是说话的语气不对,“我找小金先生。”


    叫金啥咱也不知道。


    那边不耐烦,显然是情绪不好,“请问你哪位?”


    “是银行的!”那么大的公司,就不信你们没银行业务!越是没了你们董事长,你们越是得小心跟银行打交道吧!她语气沉沉,“麻烦你叫小金先生接电话。”


    那边犹豫了一瞬,但还是道:“请您稍等。”


    半分钟之后,换人了。只凭着呼吸声,林雨桐就能知道那是谁,不等四爷说话,她就直接道,“是我!”


    四爷心里松了一口气,问说,“还好?”


    “我站在露台上,看见救护车带着人出去的。”


    四爷明白,这是告诉自己,她在别墅区,过的还不错!回头就能见面了!在小区里健身也能遇上。按道理是这个样子的,但其实真不是,他朝外走了几步,在楼梯间里了,他才道,“那栋房子马上会被查封。”


    啊?


    “除了贴身的私人物品和价值不高的私人物品可以带出来,其他的都不行!”


    林雨桐:“……,所以呢?破产了?”


    “不仅破产了,负债累计十八个亿!所有的固定资产都动不得了。”


    林雨桐:“……,银行账号也动不了,你得使用现金。”


    嗯!


    林雨桐皱眉,“那现在出了医院,其实算是无处安身吧?”


    是的!


    林雨桐有点庆幸,“我还有个单身公寓!”虽然住母子俩有点紧张,但是暂时安身是可以的!他最近肯定得忙着处理后续的债务问题。


    鉴于四爷这么惨,那么自己的这点事要跟四爷说吗?


    算了吧!先不说了:被人骂和负债累累,还是负债累累更惨一些!


    第669章 俗世浮华(3)


    熬了药,喝了药,晚饭随便吃了一口,上楼早早的歇下了。这身体得恢复,这是当下最紧要的事情。


    今儿林琳不在,不知道是哪个富太太又办了什么沙龙还是什么的,早半晌都出去了,她是半点也没有受到影响。


    晚上六点半,林衍和林征回来了,她这个阁楼不够隔音,能听见两人上三楼的声音。两人放了书包,然后下楼去吃饭了!看的出来,老太太只要在家,这俩孩子就得悄声点。老太太不是很待见这俩孩子,哪怕其中一个是小子。


    话说回来了,林琳做试管……能生做试管为什么的?为了甄选性别的。她应该是觉得生了儿子,老太太会叫她进徐家门的。


    至于徐徐……到底是段位高,还是以直爽掩盖什么,这其实是不好说的!


    要说是谁害死了这个孩子,每个人都有份吧!


    这个家里的每个人,父亲的不管,母亲的抛弃,祖母的无视,都是推这孩子走下深渊的那一双手。跟父母比起来,好似祖母每年还给不少钱,就是一种仁慈!不是!这不是仁慈,这只是人年纪大了之后,做事更周全了!她一句‘孩子是林琳生的,她做主’就什么都推干净了!确实也对,父母的决定跟祖母有什么关系?祖母好歹每年还私下给这孩子不少钱呢。不管谁指摘,老太太都没有叫人指摘的地方。


    其实这孩子在意的不是寄养在别处,她在意的是,明明是亲生的,你们有难处你们说呀!凭什么编造假话欺骗我,一骗就这么多年。是啊!这个孩子是带着感激的心,接受了人家泼天的恩情的,谁知道结果竟是这样的!


    所以说,这个家里,谁做对了呢?包括这孩子的姥姥姥爷,他们都在隐瞒,他们宁肯隐瞒,叫这孩子带着一腔的感恩对她的女儿,也不愿意戳破这个事。


    她活在一个巨大的谎言里,被人抛弃且愚弄!人到这个世界上,得是有意义的!这孩子压根就不知道,她到这个世界上的意义是什么?意义就是亲生母亲利用她成功的挤走了原配,登门入室了!


    她不知道从户口被迁到徐家,就又成了徐徐的棋子吗?知道!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更加无望。这个户口一迁,就坐实了林琳是三!


    林琳记恨这孩子,就连她生的那俩也觉得这孩子碍眼!


    她挣扎不拖这个命运,不知道该恨谁,能恨谁,然后生生的把自己逼走了。


    不是每个父母都爱孩子的,不是每个父母都爱每个孩子的。谁是无辜的呢?家里人不无辜,徐徐不无辜,那些无休止的谩骂这个孩子的不无辜,还有那些背后嘀嘀咕咕的同学,甚至于住在一栋楼上的那些怀着打量,恨不能明着议论你的那些人,他们都不无辜。


    替这个孩子讨要吗?


    会的!会的!一定会的!


    睡前脑子里闪着这样的念头,而后真就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在这个家里睡的还不如家里安稳,早上一起来,感觉比昨儿好多了。起来洗漱,打扫卫生的刘婶就问说:“好点了吗?”


    好多了!


    刘婶看这孩子,脸还是白的,瘦的呀,怎么会好多了呢?她放下拖把,“你别下楼了,我去给你拿饭。”


    正说着呢,另一个帮厨张姐帮着端着盘子进来了,“赶紧吃,给你熬了粥。”


    谢谢!


    林雨桐坐在外面的小厅里吃着饭,张姐指了指下面,“我先下去,盘子不用你送,我一会子过来拿。”


    刘婶就道,“我下去捎带上。”


    林雨桐心里叹气,谁都知道她不舒服,药方还过了老太太的手,可老太太问过一声什么病吗?没有。家里除了她,一共六口人,哪怕两个小的,也都十七了!谁问过一声吗?


    反倒是几个保姆,很体贴。


    刘婶在一边擦门框,就道:“金家那边董事长没了,开追悼会,老太太和金总他们,都准备去参加。”


    那就是人还都在!


    刘婶就说,“今儿是周六,徐衍和徐征会跟着去,王嫂说你不舒坦……”


    是解释说,人家都去,没叫你去的原因是王嫂说她不舒坦,怕她难受吧!


    可这也正说明,要不是王嫂说,其实没人问过她的身体的。


    要是四爷很可能会用到那套公寓,她是真不想在这个家里呆着了!


    住校吗?住校进出不方便,要不是因为这个,她早坚持了。


    若是如此,闹不好自己就得租房子住。


    白天,借着家里人都出去了,林雨桐正好去那边公寓,“有书落在那边了,我过去一趟。”


    司机也不在家,得打车过去。


    王嫂问,“要我陪着你去吗?”


    不用!很快的!


    她出门的时候,正好碰见个中年人进来,是刘婶帮着开的门,她听见刘婶跟那人说,“不好意思老师,又叫您白跑一趟。徐衍和徐征跟着徐总出去了,参加个追悼会。”


    老师很客气的笑,“没关系没关系!”然后连大门都没见,就往出走了。


    刘婶见自己往出走就喊,“怎么不歇着呢?”


    “去公寓取个书。”


    等小曾回来去取多好呀!“你行吗?”


    行!


    林雨桐出去了,还听见刘婶嘀嘀咕咕的,“这老师的课时费赚的可太轻松了,不管孩子学不学,在不在,只要老师来了,就给结算。”


    是啊!那俩需要家教,这个孩子从高一被耽搁到高三,反倒是没人问过需要不需要老师给补课!本来考到了重点,转学却因为课程落的多,去了普通的高中。其实这种事,花点钱是可以进好一些的私立的。可惜,都给忘了吧!


    林雨桐往出走,那老师正开车门子里,知道这是徐家的孩子,就问说,“要去哪,我捎带你一段?”


    也行!林雨桐上了车,在后面坐着。人家也知道林雨桐是怎么来的孩子,受不受重视吧。出于同情,捎带了她一段,还问说,“可能跟上吗?”


    “还好!”林雨桐只能这么应付。可其实,被骚扰的,这孩子三天两头请假!高中的课程呀,一学期有半学期缺课,能学的好才见鬼了!


    到了地方,她道谢下车,顺便就戴起了口罩,将衣服上的帽子也戴上,省的被人认出来。


    这个公寓,应该是青年公寓吧!住在这里的基本都是年轻人。有些是两口子住,有些男女朋友住,还有朋友之间合租的住的,户型那么小,一层那么多户,可想而知,这楼里一天天的得进出多少人!啥时候都是繁忙的!要不然,楼下这点地方也不会被这么利用起来,弄个便利店了。


    进了楼里,便利店的女孩还跟一个穿着房产公司马甲的工作人员在聊天,楼里的广告位正在换海报,海报正是徐徐,她给一款酸奶代言,因此,俩姑娘对着新海报讨论,“……长的这么漂亮,是挺惨的!”


    “是!落到后妈手里能落到什么好?”


    “不过我觉得小三生的那个也挺惨!”


    “惨什么啊惨,她来了,逼的人家徐徐的亲妈死了,徐徐没捅死她,算是徐徐有涵养了!”


    “还别说,她那妹妹就住我们楼里,前儿晚上我真见了!昨儿还有狗仔在楼下等着拍呢!”


    真的假的?


    “真的!有两个半夜买卫生巾的妹子也认出来了,说是一起上的电梯,是十八楼!昨儿十八楼就有人举报,说是楼上混上了不知道什么人,挨家挨户的敲门,说是检查天然气。肯定是得了信儿了,想混进去拍徐徐那个小三后妈生的妹妹!”


    林雨桐跟几个人一块等电梯,听了一个全场。


    这真是逼的人没法呆了!你说这谁能防住呀!混进来拍门拍你,真该一个个的掐死算了!什么玩意?!


    好好的戴着口罩都挺奇怪的,林雨桐不得不一会子咳嗽一声,证明我戴口罩是有正当理由的,以躲避别人打量的视线。


    到十楼下去,走两层楼梯,防着万一有人好奇心重呢!


    开了门进去才输了一口气!躲特务是只躲特殊的人群,而今了,是躲大部分人!正常人都受不了这个。


    摘了口罩,对着穿衣镜看瘦的脱相的年轻的脸,她坐在换鞋凳上好半晌没动地方。她今儿是收拾东西的,万一四爷要用这里呢。衣服其实也没多少,箱子就完了。被褥的话,直接捆起来放在楼梯间的箱子里,那里有旧物捐赠处。


    至于这两箱子衣服,林雨桐得留着,封存起来,这是原主的念想。还有这么些书,都放在一起,封存起来吧!在这些书里,找到了基本日记本,除此之外,还发现了一个账本。这孩子把这些年花费的每一笔钱都记在上面。以前是以为她是弃婴,记着这个将来好还,加倍的还的!林雨桐把这个好好的留下来,这是将来要跟林琳算的账目。


    将来,这套公寓她也没打算要,这是卖了林琳父母的房子之后用那个钱买的,将来再还给她,就彻底的桥归桥路归路了。


    正拾掇着呢,门外响起敲门声。她把手机调成静音,而后朝门边去,通过猫眼可以看见两个穿着橘黄马甲的人,后面的那个背的像个工具包,前面的这个人不住的抬手敲门,“有人吗?检修网络的!”


    没人报故障,谁家自己上门?要是全楼检修,很该多敲几家门呀,可着自家的门敲,为什么的?


    必是徐徐昨儿来的事,还是被人瞧见了!真要是把监控翻一翻一帧一帧的看,徐徐这种捂的严严实实的,跟别人不一样的,岂有不被发现的道理!


    娘的!又有点想打闷棍了!


    第670章 俗世浮华(4)


    怎么办?


    直接开门不现实,只要房产是自己的,这麻烦就会不断!频繁的处理房产,也处理不了呀!要是以后四爷在这里住,弄这些人老上门,算个什么事?


    她去了卫生间,女孩再怎么简朴,洗面奶总是有的吧!头发放下来,把脸打湿,挤了洗面奶搓出泡泡,外面还在继续敲门,“有人没?”


    她压着声音应声,“有!有!有!等一下!”


    林雨桐说着,就把吹风机拿手里,把晾衣架放在门口的鞋柜上,这才把门拉开。可门一打开,除了这两人在外面以外,侧后方还猛的闪出一个人来,手里举着相机,嚓嚓嚓的连拍!


    林雨桐脸上都是洗面奶的泡沫,披散着的头发粘在泡沫上,把脸都遮挡的差不多了,能拍上个屁呀!林雨桐拿着手里的吹风机顺着那相机就砸过去,,相机在对方的脖子上挂着呢,没砸下来,不过吹风机蹦起来,二次砸在对方的脑袋上了!对方没叫嚷呢,她先尖叫一声,“变态呀!抓变态呀!”


    一边喊着,一边伸手拿了衣架,对着一起来的两人就抡了过去,衣架上有钩子的,钩子就那么‘巧’,勾住相机从对方的脖子上给摘下来了,然后她挥舞着衣架打人,顺带的就把相机摔出去了,碰的一声砸墙上,啪的一声狠狠的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林雨桐能听到这人的哀嚎:“我的相机——”


    专业的摄影器材,贵着呢!


    这会子听到动静的都出来了,再一想刚才听到的‘变态’还有啥不懂的!这是有人偷窥呀!也没人看见林雨桐长啥样,人家就是贴着面膜在自家的楼道里出来倒个垃圾,不成吗?


    还以为小姑娘遇到这种人了呢!没去上班的听到动静的都出来了,有的拿着健身的那种杠铃,有些拿着家里的平底锅。拿着平底锅这人估计刚煎完鸡蛋,锅还是热的。楼道不宽,林雨桐是夺了这些人手里的东西就擦!


    平底锅摔出去砸了一个的脸,鼻血瞬间就下来了,连嘴角也流血了,这是牙齿磕到上颚了,没大事。而杠铃扔出去,就往腿关节上砸,顿时一声哀嚎,抱着腿就缩在地上了。


    林雨桐一边喊着请周围的人帮着报警,一边抢了一妹子手里削皮了一半的大土豆,抬手一扔,退到楼梯口那个,哎哟了一声,然后捂住了嘴,感觉大门牙有些摇晃。现在整牙齿多贵呀!


    楼里的保安先上来,紧随其后就是警察,其实还多人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呢,就成这样了。反正这么些人,这三人想跑,是跑不了的。


    派出所不远,就在对面。这里居住环境密集,又是中学又是小学的,治安肯定很要紧!一报警,三分钟不到,警察到楼下了!楼下的人给上来的保安打电话,保安开着免提,大家都听见了。


    保安先问呢,“这三人怎么了?”


    林雨桐指着两个穿着制服的,“说是上门维修网络的,我也没报修,结果就在外面不停的敲门,我正洗漱了一半就给开门……谁知道开了门,挡在门口的这人麻溜的闪到一边,那个……没穿制服的,我在猫眼里没看见,不知道在哪躲着呢,我一出来就跑出来对着我拍……对了!他有相机,看看他的相机就知道真假了!”


    就有人说,“昨儿说是十八楼有人冒充修天然气的!这怎么今儿又冒充修网络的呢?”然后问那俩穿制服的,“你俩到底是不是修网络的?哪个公司的?”


    边上的另一个妹子就道,“能是才怪!要是早喊了,能到现在都不吭声吗?”


    正你一言我一语的,警察上来了。


    事就是这么个事,你们骚扰人家,拿相机拍人家,人家以为你怀着歹意,就这点事。


    但抱着腿的那位不干呀,“腿都折了,这是殴打!”


    不管是不是,到底怎么样,在这里处理总不行!走吧,派出所去,都下楼去,上警车再说。觉得伤的重的,需要就医的,咱直接叫救护车还是咱们上医院。


    就是救护车来了,你这骨折的不也得担架往下抬吗?走吧,有个床单就能当担架,叫保安帮着抬你下去。


    到底事情的起因如何,楼道上不是没有监控!这么多人住的地方,又发生了昨儿有人混上十八楼的事,监控肯定有。


    林雨桐就听见中年警察跟他的同事说,“调监控。”


    这是有经验的警察,只一看三个伤者的情况,就知道伤的有点重了!到底是怎么打的,谁打的,是乱拳打出来的,还是怎么个情况,先调取了再说了。


    回过头看,看林雨桐披头散发着,就上下打量了一下,“要不要进去洗把脸?”


    林雨桐从兜里摸出身份证,然后递给这警察。对方接过去看了一眼,然后愣了一下,就把身份证递给林雨桐,然后说他同事,“你先带着这三个下去……不用等我,你先走,我随后带着这小姑娘……”


    年轻的同事只以为小姑娘没洗脸,就点头应承了。


    林雨桐直接进去洗脸去了,也没关大门。


    洗完脸,戴着口罩,警察就在外面等着。她这才锁门跟着出去了。


    进派出所之后,直接被带到一个小会议室,除了中年警察,还有一个做笔录的,是个女警。中年警察倒了水递给林雨桐,“交代过了,没人会闯进来。你可以摘了口罩了!”


    林雨桐将口罩取下来,“谢谢。”


    女警只是多看了两眼,然后就若无其事的坐在电脑跟前,做笔录了!执法仪一直是开着的。


    中年警察这才问说,“说说吧,怎么回事?”


    林雨桐就道,“我就是在家呆着,然后门被敲响了,我在猫眼里一看,看见外面的人穿的是工作服,他们又说是修网络的……我就开门了!当时我正在洗脸,门一开,敲门的人闪开了,而后就有人拿着相机拍,我不知道这些人还会做什么,他们三个人,我不好判断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原来住的地方被人泼过油漆,还有个据说是有精神病的,朝我泼过硫酸……我只能防御……”


    这警察就说,“人是你打伤的?”


    “我不是故意的!”


    正说话呢,警察的手机响了,他扫了一眼就接起来,然后嗯嗯嗯了几声,挂了电话就看林雨桐,“三个人,伤的都不轻。一个左腿骨折了,一个鼻梁骨折了,一个掉了大门牙……”


    林雨桐一脸的惊讶,“这么重吗?如果真的是我有过失,我愿意承担赔偿责任。”说着就报了一串号码,这是徐徐的手机号码,她惹来的麻烦,她负责善后,“打这个电话就行,她会打发律师来处理的。”


    没看过视频不了解当时的情况,现在也不好判定到底是有没有过失,不过很快的,外面一个年轻男警,抱着个笔记本电脑进来了,点开了一段视频给中年警察看。


    怎么说呢,画面很混乱,确实小姑娘当时被吓了一跳,只把手里的吹风机扔过去了,也只是跟相机发生了碰撞。至于二次弹起来砸到了这人的脑袋,这没法计算的来,对吧?这人头上也没事,证明这一点主动攻击,真算不上是伤害。然后镜头里明显两个穿着制服的朝小姑娘这边走了两步,小姑娘有退回屋里的意思,可紧跟着一个穿制服的继续朝前,似乎是准备阻挡小姑娘关门,然后小姑娘再出来,手里拿着的是晾衣架!这都是随手放置的东西,也伤不了人!她应该是一边喊一边随便的挥动着晾衣架,晾衣架勾走相机的时候,小姑娘是侧身站着的,要说刻意……那这说法就很牵强。


    然后很多人出来了,现场极其混乱。小姑娘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夺了别人手里的哑铃,随手一抛,砸中了一人的腿!夺了别人手里的平底锅,随便一抛,直接砸人脸上了!有人要跑,她追不上也没工具打,只抢了个土豆,给砸人嘴上了……远距离,一颗土豆,这要是非指认蓄谋,未免牵强。误伤,也分情况!在小姑娘在受到三个来历不明的男人恶意骚扰的情况下,呼救,寻求大家的帮助,请求大家帮着报警,只是用不锋利的东西防御……有人拿着水果刀她没抢来用,这就证明人家没想伤人!至少画面里是这样的!


    中年警察没言语,女警就忍不住说了一句,“这些人也太无法无天了!”说完又说林雨桐,“这种情况下,你就不该乱跑。”


    “我高三了,很多书还在公寓放着呢。”


    “也该叫家人陪同呀!”


    林雨桐沉默了,不再言语。


    刚进来的那个青年男警就拉了拉女警:少说两句!这种情况下,一个女孩能住公寓,还不明白什么情况吗?


    女警的语气更温和了,“你那地方最好不要住了,你要是想安静,其实租住在我们家属院是最省心的……”


    话没说完,中年警察轻咳一声,而后跟林雨桐道,“你的电话留下,你家里是哪我们也知道!后续如果有需要协调的,我们联系你。”


    只凭这个视频,其实那三个就得自认倒霉!他们是真的违法了!


    他示意女警,“去送送,送到家吧!”再被认出来,只这么大点的孩子,出事了怎么办?


    女警应了一声就起身了,“走吧,我送你!”


    在车上林雨桐就问人家,“您贵姓?”


    “姓白!”


    “白姐!”林雨桐跟人家搭话,“若是真要赔偿医药费,只管说就是了!”


    白警官跟着,觉得这孩子也挺可怜的!跟到上面,见屋里堆着几个行李箱,就道:“不在这里住就对了,我帮你搬。”


    搬下去塞车里,林雨桐就问说,“能麻烦您把我先送到自来水厂家属院吗?”


    去哪儿?


    是!


    行吧!并不会远多少!进了小区,林雨桐找原来的对门,老爷子正在楼下下棋。


    戴着口罩认识的人也都知道是谁,人家还问:“你这孩子,怎么又回来了?”


    林雨桐就说,“我想寄存点东西……”


    就几个小皮箱子呀!这个谁家都行的!老小区的楼下,都有负一层,不过是地下室储物间,一家二三十平的地方,放置一些闲置却又舍不得扔的东西!但时间长了,这不是就返潮吗?很多人都不爱用了!孩子放几个行李箱,那就放吧!


    老爷子还把塑料布拿来,给裹上,“裹好了就不怕潮气,没事,放不坏。”


    林雨桐就一边拾掇一边跟老爷子说话,“……我这一走,咱们小区都安静了。要不然来来回回的,折腾的大家都没法过日子。”


    老爷子就说,不是嫌弃你住在这里影响大家,主要是咱们就怕一个错眼,这些人再把你怎么着了!其实,咱们怕他们什么呀?之前还有人跑来呢,被一伙子老太太给骂出去了。


    林雨桐就说,“被这事牵连的人多了,咱们小区这么多人,以前孩子在小区玩,都挺放心的,现在弄的……人心惶惶,我都不好意思!”说着,好似还不死心的问人家,“张爷爷,我真不是捡来的?当年这么多人作证,证明我是弃婴呀!我的户口就是这么上的……要是不是,那当年……林琳不仅欺骗的是街坊邻居,还有警察吧!他们这算是遗弃罪吗?”


    “孩子,别犟着,也别林琳林琳的叫,那是你妈!你嘴乖点,没你的坏处!”


    林雨桐便不再说了,只是出去的时候问白警官,“这事会连累当时帮我办理户口的民警吗?人家是根据这么多人的说辞,才好心的给一个孤儿办理了户口!这要是再被人挖出来,会不会有人说他工作失误……”


    白警官就认真的看林雨桐,她是警察,她不蠢!这孩子想干什么,她心里有数了!结果这一看过去,人家也没有要回避的意思,就那么大大方方的跟她对视。


    她笑了一下,“不会有人抓住这个不放的。”


    林雨桐就叹气,“话不是那么绝对的!现在这人,没什么是不敢质疑的!我是一些事件的受害者,真到了谣言满天飞的时候,你就是跑断腿,也避不了这个谣呀!”


    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就是这个道理了!


    白警官没言语,把林雨桐送到别墅区门口,看着她告辞离开,回去之后才找了中年警察,低声把事说了,“……这孩子胆大的很,她这是想利用咱们,去教训她母亲!”


    这件事没人追究,那真就不是个事!但要是有人拿着做文章,那你说一个警察这么轻易的就被欺骗了,这是能力问题呢,还是什么问题呢?


    中年男警问白警官,“知道当年给她上户口的民警是谁吗?”


    不知道!


    “但那小姑娘一定知道!”他朝外走,叫白警官跟上,然后在大厅的展示栏跟前站住叫,指着一位指导员的照片和边上的简介,“是他!”只他的履历上,有在自来水厂家属院那一片的派出所任职的经历。这个不用查,肯定是如此!


    那个小姑娘比想象的还要聪慧!那个视频他刚才反复几次的看,对方在她门口敲门敲的时间长了,这些时间不够她洗一把脸吗?哪怕把脸上的泡沫洗一下,时间不够吗?两捧水的事而已。结果呢?出来的时候,她还是一脸泡沫!


    这说明什么?说明她开门根本就不是没防备的!她是很笃定,对方想找她的麻烦,又不想叫更会的人知道她的行踪,所以,她用最简单的方法遮住了脸,要不是身上的衣服和身形,监控里确实靠脸分辨不出那是她来。


    还有那打人,怎么就那么巧呢!给你一个土豆,你砸一下,你能砸下谁的大门牙吗?


    必是用了巧劲儿了!


    她便是自卫出手重了,最多就是负担医药费,而这些有大明星的律师帮着处理,她依旧是不用露面。


    包括趁着你送她的时候,带你回自来水厂,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她算计好的!


    你说这孩子得多聪明,她也就是进出的时候扫了一眼这个公示栏,然后脑子里就有主意了,把事点到了这个地步,确实是不核查不成的程度了。


    白警官这才恍然,“户口本上有办理民警的名字,这孩子记住了!而刚才进出的时候,她看见了这个……而且,早年治安划片,一个民警负责一个小区,照片也在小区的公示栏里贴着。这孩子说不定在小区看见过这张照片……名字、照片,相互合一,她笃定这就是同一个人!然后,脑子里就有了法子了……”


    是的!若是牵扯到一些升迁的事,这有些过往不澄清,怕是会在以后会有一定的影响的。


    于是,她特意叫你送她去自来水厂,就是叫你去做见证的:当年,确实是很多人被林琳欺骗了!由于当时的监控设备缺失,才发生了这样的事!但这绝对不是办理这事的民警的过失。


    能不能追究林琳什么是其次,只要给父母钱叫他们帮着养孩子,都不算是遗弃!但是你欺瞒,这个得说清楚的。一旦说这个,这姑娘就算是自救成功了!她是当自己是弃婴,街坊邻居都是这么以为的,所以,指责她什么呢?!


    白警官啧啧称奇:这小姑娘好生厉害!


    明知带着几分故意的成分,但是白警官心里叹气,要不是逼的没法子,谁去筹谋这个呢!中年警官叹气,“我家儿子傻乎乎的出门都怕他被骗了,一般的大小……这孩子真是被逼的了!行了,这事还是得汇报!给当年的事要个说法,把事了结了!”


    于是,这天下午,就有民警上门了,确认一下当年的事。其中就有白警官。


    白警官来的时候,扫了一眼这奢华的别墅,看着进进出出招呼客人的保姆,然后又看见了从厨房出来打招呼的林雨桐。从小厅路过,她能看见林雨桐跟客人打了招呼,又去……熬药了!是的,一股子中药味。


    林琳见人都朝厨房看,她就不好意思的笑笑,皱眉朝林雨桐喊:“把厨房门关上,弄的乌七八糟的东西,家里折腾的乌烟瘴气的。”


    白警官就皱眉:孩子还在上高三,这事本就耽搁学习,病了在吃中药,当妈的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却叫孩子自己熬药。自己熬就算了,还被嫌弃一股子味道难闻。怪不得有别墅不住,孩子要住公寓。怪不得一个人往出跑!怪不得这孩子对亲生母亲心有怨怼!


    林雨桐关了火,将药倒出来,跟张姐道,“先这么晾着,等不烫了我就喝。”


    出来的时候瞧见林琳的手机在餐桌上,手机密码这东西,只看着她点手机手指的挪动都能估算是密码,她当时只扫了一眼就记住了,这会子抬手就给解开了密码锁,而后快速的点开录音功能,将其随手放在客厅里的小几上,离沙发也就几步远。


    白警官他们背对着这个方向,林琳侧对着这边,她此刻的注意力不在这里,压根就没发现。


    直到她放了手机,又脚步不停顿的朝前走了几步,林琳才看见了,“大人说话,你怵在这里做什么?”


    林雨桐指了指花园,“不是嫌弃客厅有味儿吗?我剪几枝花来插瓶。”秋里不是没鲜花的,月季还总能开一茬。


    林琳没再言语,白警官就看着这孩子从客厅通往花园的玻璃门出去了,拿着剪刀果然是去剪花了。她就问林琳说,“当年,登记户口的时候,说你们家这孩子是捡来的……”


    “不是!”林琳尴尬的笑,坐在那里如坐针毡,“当时我未婚,孩子生下来没户口……我这才逼不得已!”


    白警官就继续问说,“也就是说,当年你自称捡到孩子,其实是撒谎了。这个孩子就是你亲生的,对吗?”


    “我当时是实在没有办法了……”


    “我们只是来确定一下,你当年是不是撒谎了,将自己的孩子放在外面,谎称是弃婴,利用街坊邻居,一起欺骗民警,给孩子办了收养的手续,上了户口?”


    “我是当时……”


    “请回答,是或者不是。”


    “是!”林琳说完,就赶紧补充,“我只是为了给孩子上户口的,并不是遗弃!我每月给我父母三千块钱,请他们帮我照顾孩子……我孩子多,照顾不过来!这绝对不是遗弃。”


    人家也没问她关于遗弃的事,只问说,“这件事,你丈夫是否知情?”


    林琳赶紧道:“不知道!”


    “是当时不知道,还是后来一直不知道?”


    林琳不住的用手摸一摸耳环,“一直不知道……我只说是我父母托熟人帮着给上的户口,他便没再过问。”


    “你得想好了再回答!”白警官提醒道。


    “真的!”林琳急忙道,“这个事我骗您干嘛?”


    “孩子是怎么上的户口,孩子长大了,见了她的父亲能不说吗?”


    “一年也就见一两次……我爸妈从没跟孩子说过她是我们亲生的,她怎么会去跟她爸说那样的话……当然了,这也不是我丈夫要逃避生育政策,需要罚款的我们可以补交的……”


    人家就不多问了,给咱们这对话签字,就可以了。


    林琳签了字,起身送客人,林雨桐回了客厅,将手机带去卫生间,快速的将那一段录音发到自己的手机上,再发到一个早前在网上查到的大V。此人最喜欢搅风搅水,有什么热点事件,都要扑腾一番。


    发给此人之后,她迅速删除,而后清理痕迹,之后把手机上的指纹用衣服擦拭干净,又给放回餐桌上,然后回厨房喝药。


    林琳没那么快,她必然是拦着警察,希望警察不要公布这件事!这得背着人,哪怕是家里的保姆,也得背着。背着人去跟警察谈,所以,她得一会子才能进来。林雨桐用的就是这点时间差。


    这个事,从自己的嘴里说出去,人家就是信了,也会有很多的声音!依旧是说什么的都有。再者说了,没权没势没社会影响力,你能发出多大的声音呀?人家花点钱,就把你给禁了。弄些水军,花钱找人带节奏,你这点声音转脸就被淹没了。


    所以,你就是拿着大喇叭朝着这个世界大喊,你的声音又能传多远呢?


    要是那么容易,徐徐又何必成了明星了,出头了,才报复林琳呢?连她都懂人啥也不是的时候说啥都有人指责的道理,自己又怎么会不懂呢?


    想叫大家认真的听你说话,那么,就得你站的比别人高!


    站在高处,这需要时间,不能着急。而今,却也可以收取一点利息!我说话没人听,但那样的机关,发表一个声明和情况调查说明,这总有人听的吧!


    果然,第二天,人家就对当年办理户籍的事,做了一个事件调查说明。这个事不会很张扬和高调,但他们内部确实知道有这么个东西,然后还张贴出来了。


    而注意这件事的大V,盯着这事呢,贴出来的东西,他拍下来,直接放在网上。


    当然了,除了这么一张东西之外,他还公布了一段录音。


    那么问题来了,这段录音,此人是从哪里弄来的?那得是在家里录的吧!


    家里的谁录这个音呢?只能是徐徐!


    有人就说,徐徐为了报复后妈,下手够狠的呀!


    文舒想要组织人手在网上辩解,带带节奏,徐徐给拦住了,“不用!对外,我认下这个事!就说,请停止一切针对徐微的攻击,她一直就是最大的受害者!这件事里受伤最大的就是她!”


    文舒便明白了,辩解没用!倒是不如将这认下来。如此以来,徐徐就不再是不择手段的报复,而是为了不连累无辜,逼不得已而不得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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