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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51章 明月清风(227)


    陈仁锡不住的摇头不住的往后退,“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


    成王败寇?林雨桐哼笑了一声,“成王败寇,只能用在同量级的对手之间。你嘛,还不够格!你成了不是王,可你败不败的,都是寇!说实话,陈大人,我对你很失望。”


    陈仁锡摇头,“娘娘这‘失望’一词,用的也不恰当。您从来没有好好的用我,这便是没有寄存希望的意思。既然没有希望,又何来失望。”这是小小的怼了林雨桐一下,嫌弃林雨桐挑拣那‘成王败寇’的话!


    林雨桐坐在椅子上,烤着边上炭盆里的火,示意崔映月给陈仁锡送一盆进去,“便是囚徒,咱也不虐待人家。送去吧!”


    火盆的火,将对方的脸映照的半明半暗。林雨桐这才道,“谁告诉你,我和皇上没有对你寄于希望。”


    陈仁锡睁开眼看向林雨桐,好似在看她有多虚伪一般。


    林雨桐任他看,她惬意的靠着,脸上却带上了几分怅然,“我知道,你要说的是李信。”


    是!李信当时就在隔壁,后来他就意识到了,李信是给皇后办事的,后来,李信更入了内阁。以这样的方式对待臣子,如何叫人不寒心?


    林雨桐就看他,“你的理念与朝廷不同,为了朝局,叫李信在你身边,引导你做一些事,这属于朝廷内部之争。可你要叛国,这又与李信何干?你也不想想,你做下叛国的事,多少人上折子要株连你的家人,你的家族,宫里为何一直没有旨意。甚至于,你的儿子进书院念书没有任何障碍。为什么呢?因为我和皇上当时是相信,你陈大人便是换个地方,你为官为人,也该是有底线的。你这一去,是奔着帮着在大清的汉人去的,你这一去,造福的是大清的百姓。我和皇上一直是这么想你的!”


    陈仁锡嘴角勾起个嘲讽的弧度,缓缓的又闭上了眼睛。


    “你不信,是吧?”林雨桐叹气,“所以啊,朝廷摒弃你,并不是没有道理的!你跟不上朝廷的脚步,那就得去一个能用上你们,将来也有益于大明的地方。你是第一拨去了大清的汉臣,可随后,你很清楚,那么多读书人,都去了大清。陈仁锡,你想想,我能把你悄无声息的从大清弄回来,那么些读书人,大批量的出关,我是瞎子还是聋子,我能不知道?我知道了,我们为什么不拦着呢?”


    陈仁锡愕然的睁开眼睛,跟皇后对视。


    林雨桐点点头,“对!就是你想的那个样子。有一种占据,并不是真的占据。有一种放弃,并不是真的放弃。就拿安南来说吧,安南咱们拿下了,可迄今为止,朝廷一直在反哺安南,可从安南得到过什么好处吗?没有!这需要几十年,成百年,两三代人的不停的付出,才能在将来得到回报,这两三代人所耗费的时间,就是为了将对方从里到外变成咱们的。没有先付出,是不会有回报的!就像是大清如今对朝鲜的政策一般,你觉得那是长久之策吗?同样的,在对大清的问题上,就更得思量清楚。打,战局可能会陷入胶着,扰的整个天下的百姓都不得安生,没法过日子。可就不打,不打不意味着放弃,只是需要用更软的方式,去从内里动。你是主动去的,你们都是主动去的,可哪怕你们是主动去的,去了只要干的是有益于百姓的事……那么,你们的结局都不会坏!


    我无法告诉你,将来会怎么样,说了你也未必信。可是呢,这结局不外乎是两种,第一种,大清还是大清,新明还是新明,那你做的是有益于百姓的,你就有立足的根本,便是死了,大清的朝廷也会给你死后哀荣。第二种,两者终有一个吃掉另一个。若是大清吃掉新明,你青云直上。若是新明吃掉大清,只凭着你为官之德,为了治下的百姓安稳,我和皇上容你们的心胸还是有的。到那时,国还是你的国,家也总是你的家,你回不得吗?


    可你呢?做的什么?一个读了圣人书的人,都干了些什么?躲在阴沟里算计,永远也见不得天日,这就是你奔过去要过的日子?在这一点上,你连张溥都不如。张溥现在干嘛呢?在推广汉军旗的旗学呢!他编纂的旗学所用的册子,你看了吗?他把‘仁’和‘和’贯穿在其中,这便是他的聪明之处了。是!单看人的话,此人像是个伪君子,而你陈大人,却像是长着一副铁骨头一般,可他张溥哪怕是假的,假仁假义,假到尾呢,只要做的事是对的,皇上都会认的。所以我说,我对你很失望,这话说错了吗?”


    陈仁锡捂着嘴,不住的咳嗽了几声,良久才道:“……皇太极并不是昏君。”


    这话说的,“他若是昏君,若是不得人心,皇上又何必用软刀子?依从安南之例,难道不好?”


    陈仁锡点头,这话有道理!大明派去的汉官能在当地立足,一个根本的原因就是安南当地盘剥的厉害。大清跟安南比起来,就胜在君王不糊涂。


    他沉默了良久继续道,“我是觉得我遇到一个懂我的君王!士为知己者死,我有罪,可哪怕有罪,再给我重来一次的机会,我依旧会毫不犹豫的这么选择。只要君王需要,便是背负骂名,死无葬身之地,我也依旧会这么选择。”说着,就看林雨桐,“娘娘,您是女中豪杰,我敬佩您这一点。但您开了一个很不好的头,新明之后若败,一定败在女子干政上。这个女子不会是您,但未必不是往后的哪位皇后。可是,娘娘您容不得臣等说这样的话。”


    林雨桐就笑,“你说的对!是有这种可能。可为何出我这样一个女子,你们就赞一声豪杰呢?因为少!因为读书明理的女子太少了!我为什么不一样呢?因为我家的教育宽松,我跟我姐姐和兄长念的是一样的书,父亲从不阻拦。我可以在家里舞刀弄剑,拿着棍子乱舞,我父亲从不阻止。我不喜学针线,我父亲便说,能将布料缝起来便成。我姐姐不喜下厨,我父亲便说,能把生的做成熟的就成。我比别人强,不是我生来比别人强,而是教养比别人强。世上女子千千万,聪明者不知凡几,可你们不给她们机会,那又怎么知道她们不成呢?


    所谓的男女平等,就是该给他们相同的机会。在同等的机会之下,一样的去学,一样的去考,一样的给他们站在人前的机会,这不可以吗?你怕什么呢?怕男人比不过女人吗?千百年,男人女人一样的在辛苦了劳作,可权利上呢?得到一样多吗?一直以来,都是男耕女织。男耕比女织更重要吗?不!男耕和女织是并列的,无主次之分。男人有力气,男主耕。女人纤巧,那么女人主织。这就跟让叫习武的男人去打仗,让习文的男人去治民是一个道理。文武之间,无主次。只是根据体能和擅长的东西不同做了个分工而已。不能给文武分主次,你就不能给男女分主次。男主外,女主内。男人在外跟邻里交往,处理杂事重要。女人在家里侍奉父母抚养子女,也一样重要。可做了一样重要的那么多事的女人,凭什么就不能让她们有个公平的机会呢?说到底,不过是利益二字!就像是文武争在朝中的主次一样。你们利用你们主外和体能胜过女人这一点,在压制女人。因为这更符合男人的利益!说到底,不过是自私、狭隘,懦弱和无能罢了!


    你要是在这个上面继续跟我争执,那就没有必要了!你觉得未来的事情很可怕,那你怎么不想想,我会叫更多的女子去念书,这世上就会有更多的女子明白更多的道理。她们许是不会太惊才绝艳,但一个明理的女子,是不会成为绊脚石的。”


    可大明祖训,选妃只能从民间选。而今太子妃的选择,娘娘你依旧得从民间选。不是谁家都有一个李贽,且用李贽的理念去养女儿的。而今,除了大家族出来的女子细选能选出一二有能为的女子,民间这样的女子几乎是找不到的。娘娘,你要违背大明祖训吗?您就不想想,太祖定下这样的祖训,到底是为了什么的。


    林雨桐回头看他,“大明祖训,那是大明的祖训,干新明何事?我为何要遵大明祖训,”就好似我本来就遵守了多少似得?“且你说的,很有道理,处处合心意的太子妃是不大好选。可选来的太子妃,年纪也才十三到十五之间。十三到十五岁,是一个人思想逐渐形成的阶段。我还年轻,我的身体很好,我有的是时间去培养一位太子妃,甚至于太孙妃,三代过后,天下每个女子都识字明理,彼时,选出来大差不差的,至少不会做出有损于天下的女子来。所以我说,陈大人你才是杞人忧天了。”她叹了一声,“皇上登基之初就说了,君臣两不知,是大明最大的祸患。你为你的反对而反对,可有仔细想过,皇上那么做是有他的道理的!朝中的内阁军机,有哪个又不是一时俊杰?他们没那么激烈的反对,这背后也一定是有原因的。你从来都不去想,你的愤懑叫你叛国了!而今,一句人家是你的知己,你要为知己者死。可笑不可笑?皇太极若是愿意,他可以是任何人的知己。而你,只是其中之一!你不是伯牙,他不是钟子期。他用的是御臣之术,而你所谓的知己,也不过是对方满足了你的虚荣心,叫你觉得你有了价值,仅此而已!”


    本来还有些话要问的,而今,“你爱说不说!呆着吧!若想为你的知己献祭,那是你的自由,谁都不会拦着的。”


    说着就喊王百户,“他需要什么,给他什么。他不要,就不要搭理。”


    包括吃喝吗?


    嗯!包括!他要是能绝食而死,我还佩服他的意志。


    说完,真就走了!


    回宫后,周宝见娘娘心情不好,就问崔映月,“怎么了?没问出来吗?”


    压根就没问!“娘娘把那位的脸皮给撕下来放在地上用脚踩了踩……我回来的时候,那脸涨的通红,浑身都哆嗦了!说不定羞愤的过了,就撞墙寻死了。”


    又把脸皮给撕下来了?


    嗯呢!那话说的,好似能把陈仁锡的心肝脾肺肠子肚子都扒拉出来,在水里涮了涮!


    周宝啧啧了两声,那这怕是活不了了!感觉得寻死,查人还再另想办法。


    结果呢,晚上了,飘雪了,降温了,正说娘娘又说准了,这场雪小不了。周宝还担心说,太子殿下能不能赶在雪前回宫呢,结果王百户就送了信来了:陈仁锡要了火盆。


    周宝:“……,好的!知道了。”


    于是,他进去跟娘娘禀报,“陈仁锡要火盆了。”肯定是不会去死的。


    林雨桐嗯了一声,放下手里的笔,搓了搓手,“启明这是又绕道哪里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这边话还落下来呢,下面来报,“殿下回来了!刚进了宫门!”


    可算是回来了,赶紧下去安排,那些跟着的都好好的洗漱了,然后吃点热乎的。周宝下去安排了,崔映月在这边安排,殿下必是先过来的。


    果不其然,一路跑回来了,“娘!”


    长高了!也没见瘦!快!洗漱去。


    人还没进浴桶呢,四爷从前面回来了,直接往里面去,结果启明刺溜一下钻浴桶里去了,“爹!正洗澡呢。”


    洗澡还不能看了?


    四爷又退出来了,问里面,“想吃什么?叫你娘给你做。”


    “拉面,热滚滚的,能吃三大碗。”


    成!拉面。天天都把面醒着呢,等他回来呢。他要不回来,下面的人就加一顿宵夜给吃了。


    启明洗出来裹着大棉袍,坐在暖炕上,吃的狼吞虎咽的,“……回来的时候走的慢,绕了一些村村镇镇,看看下面的情况。”主要在山东?


    “嗯!山东这些年灾情就不断。”启明吃了两碗,速度慢下来了,“旱灾来了,它是躲不开旱灾。好容易下点雨吧,结果雨一多就泛滥。河道真得完整的整修一遍了!”


    下面的日子还是难过?


    “没想象的那么好,只是没饿死罢了。”不下去看,是真不知道下面的日子有多苦的,“朝中的一些大人,有时候喊着的那些口号没错,但到底是离下面太远了。”


    四爷马上点头,“这话很有道理!以后啊,该叫这些大人们下去蹲蹲点,轮换着来,农忙的时候下去蹲个把月就行。吃住就在农户家,不许给予优待!体会体会,就知道站着说话不腰疼的道理了。”


    桐桐:“……”


    启明却眼睛一亮,自己爹这主意简直绝了,“那就从儿子开始吧!开春了儿子先去下面蹲个把月去?”


    四爷表示很欣慰,“就该如此。”抬眼看见从里间出来的不好好睡觉的老二,“把启泰带上……”


    启泰蹭一下钻回去了,没听见没听见,我什么也没听见。凡是叫哥哥干的差事都是苦差事,我才不去呢!


    启明的眼角眉梢都染上笑意了,吃了饭跟启泰挤着睡去了。孩子回来了,两人这心里才踏实了。这一晚睡的格外的踏实。


    启泰起来的时间不见爹娘也不见哥哥,这是又都忙去了吧!


    嬷嬷伺候着起来了,饭也吃了,他想去前面。


    嬷嬷哄说,“殿下瞧瞧外面那雪,那么大……多冷的。”


    是啊!那么大的雪。


    可雪再大,这不是该忙还得忙吗?朝廷哪一天得闲了。


    林雨桐这边跟仇六经说事,那边四爷带着启明,跟军机在谈事情。


    什么事呢?沿海的折子现在才送到,那边三月前又出事了。回来的是郑芝龙的副将,他口齿清晰的说着这次的事,“本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英国的一艘商船,违规开进了虎门亚娘湾停泊,咱们驻扎了虎门的守军当时就鸣炮示警了,示意他们离开,走正规渠道。可对方竟是将他们船上本来挂着的佐治贸易旗帜给降下去了,换上他们国家的军旗直接升起来了,且船上的所有配备的火炮都对准咱们……当时守军以为是对方误会了,咱们鸣炮不是要跟他们开战,只是示警提示,因此在对方开炮对准咱们的时候,咱们避让了,只用旗语告知对方,省的出现不必要的摩擦。”


    嗯!然后呢?


    “然后对方停止轰炸,也下来几十个人,咱们以为是要交涉,谁知道他们上来就攻击,扯了咱们的旗帜下来,要更换他们的军旗……这事那就不行呀!守军全力反击,以死伤十五人的代价,将船和人员都给扣留下来了。”


    事不大!但这事恶就恶在,这些人跟强盗似得。你守礼,他不知道什么是礼。你遵守礼仪,但他把你的礼当做软弱可欺!


    四爷就看启明,“怎么处理?你说说。”


    “船长叫什么?”启明问这个副将。


    “回殿下,叫威德尔。他当时就表示,愿意写保证书,致歉,且赔偿咱们的损失,大约两千两白银。”


    启明摇头,“不行!得杀鸡儆猴,这个叫威德尔的,是故意挑起的事端,不杀了他,咱们的人就枉死了!凭什么了?船长、以及船上所有的负责人,一律问斩。其他人员,悉数扣留。你们需得将此事的经过,以及处理结果整理成文,以各种文字,散发到每个跟新明有贸易的船只上,叫大家都知道知道!叫他们知道,咱们对此类的事情,是绝对不会容忍的。另外,这个佐治贸易行,若是还想做生意,且他们的船只在新明的海域航行,一律扣押!除非他们官方有人来处理这件事情。总之,不缴纳足够的赎金,不管是人还是船或是货物,一个都不许放。


    其他的都能理解,可掐住航道不叫过,这听起来像是恶霸!


    “许他强盗就不许我恶霸!”启明轻哼一声,“礼只守给懂礼的人!他们以什么逻辑对咱们,咱们就以什么逻辑对他们!这叫有效交流!要不然就是鸡同鸭讲,永远得不到统一。”


    军机几人看皇上,这个事……真这么办?一直都觉得这位太子其实跟皇上挺像的,可现在这么一看,他跟皇后也挺像的。


    四爷毫不奇怪启明的态度,他点头,“就照太子说的办。再下旨意下去,暂停跟佐治贸易的所有交易,旨意传至各属国,凡是抗旨不尊者,一经查处,以叛国罪论。”


    是!


    事商量完了,只启明若有所思:给属国下旨,且要以叛国罪论,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从来都只是年节两寿的时候属国送贺表,自家给恩赏,而像是这般的旨意却是第一次。


    他有些明白了,既然对外强硬了,就该把这件事带来的影响扩大。叫大家都看看咱的肌肉!再则,这样的圣旨有一,就有二。恩给了,还得给威。得确确实实的叫人觉得那是威慑才成。而时间长了,这样的旨意多了,新明在属国的分量就重了。这样的事情得一点一点的,潜移默化的去做。他们会从惊诧但不敢言语,到习惯于你们的影响,再到慢慢的征询你的意见,这是个长期的过程。


    启明就跟过去,“爹!我懂了。”


    嗯!懂了就好!懂了就去你娘那里吧,你娘有差事叫你办。


    啊?哦!启明从他爹这里又窜到他娘这里,然后他被惊着了。这立个太子起来,原来是个朝臣用的吗?一个个的都想在人家父子之间下蛆,说到底,都是私心重者。


    林雨桐把陈仁锡办的事都说了,“人关着呢,也没想死,估计也快招了。这件事你亲自去处理!”


    见血?


    林雨桐抬起头看着儿子,然后缓缓点头,“对!见血!这些人不杀,不足以震慑人心!”


    这边话才落下,王百户求见,手里捧着东西,“是陈仁锡写的!他今早要了吃的喝的,吃喝完要了笔墨纸砚,写了这个东西,臣没敢耽搁,给送来了。”


    林雨桐没碰,只说,“给太子。”


    是!王百户恭敬的递给太子。


    启明接了过来,看了几眼,然后就告退出去了。上面牵扯到官员整整二十八人,没一个不是死罪的!


    他看着飞扬的大雪,有点明白了:爹和娘教了自己仁爱的道理,而今却在教自己何为霹雳手段。


    为君者得有仁德之心,但也得有杀伐之能!


    于是,新明的太子便以前所未有的强硬姿态,走上了历史舞台!


    第652章 明月清风(228)


    大雪漫天了,各个衙门几乎同时被禁卫军所圈住了。


    “御史台张百儒——”在!在的!


    张百儒被同僚推到人前,那边禁卫军一小校就站了出来,“奉太子殿下谕旨,查察张百儒与大清勾结,行叛国之举,今缉拿其归案审理,各色人等不得阻拦。”说完,一摆手,人就摁住了。


    雪地里立马有一道黄色的印记,将雪瞬间都给融化了。


    这是吓尿了!


    没有辩解,只是被吓的腿软了,就这么给拖着出去了。不用问都知道,这必是查实了。


    围观的人议论纷纷,说这人不是娶了林家女嘛,这怎么还叛国了呢?


    是啊!可不奇怪?


    黄尊素朝人群里喊,“赶紧的,各司其职,少说话。”


    这么些人,轰的一下就散了。


    黄尊素叹气,完了,御史台出了这样的事,所有人都没有察觉,这又年底了,也不知道影响不影响大家的考评,会不会连年底的补贴也给取消了?


    还是得自查,得把跟张百儒关系好的都查问一遍,哪怕咱不内部查问,可也得了解情况,把谁跟谁是什么样的关系,都得写清楚列好,省的上面问的时候咱一问三不知。


    对了!今儿还有个什么事忽略了!


    是了是了!那句‘奉太子殿下谕旨’,这说明什么?说明太子正式参与朝廷政事了,也说明上面坐了两君王,一正一副。


    他一边小心的内查,一边悄悄的叫人去打听,除了这个张百儒,还有其他什么人没有。结果一打听可了不得,参政院、六部,都有。


    这是什么人联络起来的人呀,虽然都不是要紧的职务,品级也不高,但却跟耳朵一眼,扎在这么多要害的衙门里。太吓人了!


    他晚上回去就想着,咱得上个请罪折子吧!别的不说,失察之罪总是有的吧。而且,给皇上得上一份,给太子是不是也得上一份呢?


    这边犹豫不绝,折子写了好几份,不知道该上哪一份。


    倒是黄宗羲回来了,扫了一眼就嗤笑他老子,“聪明人总是爱把简单的事想那么复杂,您干嘛呀?您当的是朝廷的官,您做您的本分就完了。事实上,御史台是您的职责,出了这个情况,你有必要跟朝廷奏报一下内查的情况。怎么查的,查的情况怎么样,写好了,然后往上一递,至于折子分到皇上的手里还是皇后的手里,或是太子的手里,跟您有什么干系?”


    他说着,就把桌上的折子都给看了一遍,紧跟着就提笔,刷刷刷的写了半页,内容很简单,就是哪个衙门谁谁谁因何事上奏,经怎么样的内查,暂得到什么样的结果,而后还会怎么查云云。再写个日期坠上,这就完了。


    黄尊素看儿子,“就这?”


    就这!


    黄尊素沉默了半晌,“这不合适!折子不是这么写的。”


    “可我陪王伴驾,是我知道上面的喜好还是您知道上面的喜好?”


    去去去!那也不行!


    不行也得行,黄宗羲第二天一早,就代他老子把折子交上去了,且把其他的备用折子全扔炭盆里给烧了,就给他老子留了一张纸条:不想重复上折子就别折腾。


    把黄尊素心惊胆颤了一天,结果折子被张贴了出来,当做模板叫大家轮流看,除此之外,还嘉奖一次。


    黄尊素:“……”


    黄宗羲呵了一声,“你们一个个的长篇大论,怎么不想想那么多字,看的人多累呀!一个个的还偏就喜欢咬文嚼字,不细细的品读就怕理解错了你们的意思。直白点,简短点,真要是对皇上忠心,关心皇上是不是安好,别老上请安折子,把折子写短点,简明点,叫皇上每天能省出一会子的工夫踏踏实实的睡一觉,这是最实在的忠心了。”黄尊素就看儿子,“你在东宫就是这么说话办事的?”


    对呀!“太子说儿子是个纯醇的人!”


    黄尊素无话可说,摆手叫他睡他的去!他现在又忧虑了,皇上是好皇上,太子也是好太子,可不老的皇上和成年的太子……会不会一直这么好下去,依旧是个未知数呀!


    而今,太子已然参政,接下来会如何呢?


    他还得看看,再看看!


    不知道有多少人都等着呢,等着看太子会如何?


    太子没如何,只是在大朝上问刑部:依照这些的罪责,该如何?


    这不用怀疑,叛国是死刑,十恶不赦。


    于是,大雪飞扬里,好久不用的刑场,被押上去二十八个人,一声令下,二十八颗人头滚滚落下。


    鲜血染红了雪,血水染红了半条街。


    朝廷准其家人收尸安葬,可这样的罪责,一时之间没人敢去收尸安葬。


    只杀了这二十八个就行了吗?他们的所有关系网,都得排查一遍。他们的所有家属,都暂时圈起来,得说明情况。按照他们的罪责,他们终其一生,都得在当地府衙的监管之下。剥夺其子女一切进身之途,这便是下场。


    而靖海侯府,因着是张百儒的岳家,且来往异常亲密,所以也在被排查的范围。


    不过一切按照程序走,没有牵扯,那就没有牵扯,哪怕是看他们不顺眼,但却也未曾因此难为他们。


    可那话是怎么说的?有些人是不能给好脸的。启明只是照章办事,结果,靖海侯府觉得这是太子网开一面,到底还是念着情分的。于是,先是把林雨荟从家谱上抹去了,证明家里从此跟此人毫无瓜葛。紧跟着,又上林家来,跟林四相商议,“……太子要大婚了,这太子妃……”


    林四相当时没言语,只说要想想。可第二天,林宝文就上朝,参了靖海侯一本。


    这一本厉害了,哪里疼戳哪里。从靖海侯来京城之前,收受商家的利银开始,一桩桩一件件。事都不是大事,但积攒在一起,你试试。


    像是,仗着是侯府,跟皇后有些瓜葛,无本却收利,此为盘剥商家,损毁皇后太子名誉,算不算有罪?


    肯定算呀!若不是有皇后和太子,谁认你们是谁。


    可这种事,商家也没吃亏,属于互利!好些当官的还收一点这个银子呢,商家只是相求不被谁所欺而已。


    这种事就是不摊开没事,但摊开了,他就是事。


    而后说侯府逾制,比如家里的建筑浮雕,什么府邸用什么规格,可你们去侯府查查看,看看他们后来添置的东西,是否都符合规定?


    当时赐下侯府的时候肯定是合规矩的,礼部过手后才赐下去的。像是这样的府邸,你要改,那得请礼部的官员审核了才能动。真不是你的私宅,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的。这些年,你家弄到银子了,好家伙,恨不能姑娘身上挂东珠,合乎规矩吗?


    像是生活奢靡啊,包养戏班子呀,这些都是小事,更要命的是,前不久的时候,靖海侯的一位婶娘没了,那家子在南边呢,而京城里的侯府,敢问,你们守孝了吗?要是没记错的话,你们连着办宴席,还请了我们家。我家的人当时便离席了,可你的宴席照办不误,这是什么性质呢?


    这是孝道有亏呀!按照规矩,婶娘没了,嫡亲的婶娘,你至少得守三个月的孝吧?可你们没守!


    林宝文说的这些,没一件是大事,但谁都没法说这个不要紧。这一项一项的算下来,靖海侯府非得扒拉干净不可。


    有那揣摩上意的就心说,要是这么办了靖海侯,会不会显得皇上对功臣太过于苛刻了呢?他就说,“靖海侯到底是有些功劳的,而今所犯并非大事,不若赦免其罪,叫其改过从新……”


    谁知道话还没说完,太子直接给拦了,“此话孤不认同。只要犯罪,不管是不是在十恶之内,任何人都不可赦免其罪!”之前皇太极刚因为得了儿子,把除了十恶之外的所有的犯人都赦免了,太子却说,新明没有宽赦这一条,哪怕君王也不行,“放纵犯罪的恶,这是最大的不仁慈!”他转身启奏,“父皇,承恩侯所参奏的靖海侯的不法之事,儿子以为该交由刑部依法办理。”准奏!


    满朝的人都不由的对着林宝文侧目:这位等闲不说话,一说话就往狠的咬。林家一门双侯府不好吗?愣是咬了本家一口,可怕不可怕?


    说起来,靖海侯府才是李贽的族亲呢!可结果呢,一点情面也没留。


    下朝之后,林宝文冷哼一声,“纵的他们越发没个样子,老实的呆着谁也不会闲着跟他们过不去!可这样的人,总是给不了几个好脸,很没有分寸!找到机会就想试探一下深浅,竟是想在太子妃的事情上掺和,他想死,我就送他一程好了。”


    林雨桐微微皱眉,说崔映月,“下口谕给刑部,查一查,靖海侯府还收了谁的银子。”


    林宝文一愣,“什么意思?这不是他自己的意思?”


    “还是有江南的一些商家掺和在其中,拿银子敲开了靖海侯的门,银子多了,靖海侯才会办事!这是典型的商人思维。”


    是啊!有这个可能。林宝文吓了一跳,“我还以为……还以为又跟大清有关呢!”


    如今对这个都挺敏感的。


    林雨桐没言语,但是她心里却犯嘀咕,这些商家桀骜啊,只要给的利益足够,他们未必叛国,但却也不会拒绝跟对方做生意。


    还得往深的挖才行!她是真觉得这个皇太极很不好对付。


    而皇太极呢,也是极其生气:我添了个儿子,我大赦天下,干你们何时?你们爱赦不赦,跟我也不相干!咱们各自安好,不好吗?说什么放纵犯罪的恶,就是最大的不仁慈!


    这是内涵谁呢?那个孙子皇帝气人,结果这个太子更是气人。转眼看见豪格,真就觉得,我这样的人,儿孙怎么可能是豪格这样的呢?而朱常洛那样的人,生的儿孙又怎么可能是那样的呢?


    这很没有道理!


    第653章 明月清风(229)


    皇太极靠在榻上,闭着眼睛却睡不着,脑子里一刻都不得清闲。


    新明这么大张旗鼓的处置了那些官员,把大清花费极大的代价拉拢的眼睛和耳朵清理了差不多了。这说明什么呢?说明之前的猜测是对的,陈仁锡被新明的人带回去了,且此人很不当用,一点都没扛住,这就给招了。且招的那么彻底。


    大张旗鼓的处置,还有别的意思吗?


    未尝没有!


    比如,叫百姓知道,大清在新明的朝中安插了奸细!这会叫百姓对大清有更多的恶感,这是不是要动刀兵的前奏呢?


    只要百姓支持,民间只要有这样的态度,那新明就再不会犹豫。


    所以,跟新明的谈判还得尽快给予答复!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说明新明随时会用兵的。


    一些商贸上的事可以谈,但是质子这个事却真的得给答复了。


    而今几个皇子,出身最贵重的就数八阿哥。


    八阿哥——不舍得呀!关键是,这里面得照顾科尔沁的情绪。本就是大清势弱,跟蒙古的关系若是再不维护,他们可能就奔着新明去了。或者,他们会在两者之间游离。这是要坏事的呀!


    所以,思量再三,除非庄妃肚子里再出来一个阿哥来,否则,八阿哥不能送。


    那还能是谁呢?


    按照新明的说法,无嫡子,长子就足够贵重了。


    “送豪格去?”唯一一个成年的儿子!可这个儿子不是为君的料子。


    才一这么想,可又觉得不行,豪格正在重新筹建正蓝旗,之后他得领了正蓝旗。哪里还有比亲儿子更妥当的人选。


    这边正思量着呢,外面就传来脚步声,然后紧跟着就禀报,“皇上,大阿哥府里出事了。”


    怎么了?皇太极猛的坐起来,有些头晕,晃悠了一下才稳当了,“豪格怎么了?”


    “大阿哥府里失火了,福晋在火里没能出来!”


    皇太极一愣,这是什么样的火,能叫主子福晋出不来?不用再细问了,大福晋是被豪格给杀了!


    原因嘛,不外乎是那是莽古济的女儿。莽古济要杀他的皇阿玛,他不能留这个祸患在,万一哪一天真对着自己这个父汗动手了,他怕悔之晚矣!


    失火了……那就当时失火了吧!


    皇太极又把从莽古尔泰府里抄家抄出来的许多东西,都赏赐给豪格,“失火了,必是损失不少,补给他吧。”


    于是,这件事真就当是失火处置了。


    这件事搅和的,又是一晚上没睡。早起就听说新明的使臣在收拾东西,这是要回去的意思。朱运仓紧跟着就进宫见了皇太极,“……快过年了,也该回去了!过完年再谈。”


    这哪里是过完年再谈,分明就是过完年,过了这个寒冷的季节,开春后怕是要开战吧。


    皇太极一脸怅然,“这样,迟两天也不耽搁什么,先把这些协议都签了。至于质子这个事……朕应下了,不过是皇阿哥年纪小,这天冷,路又远,确实是不方便。等明年开春吧,至少过了年,天稍微和暖一些了,一准给送去。”


    朱运仓就猜测,这庄妃怕不是过了年就要生的吧。


    八成是的!至于说庄妃万一生的不是阿哥,会不会弄个假的,这个不会!皇太极怕将来新明会扶持这个质子,到那个时候,那才是真的坏了呢。


    庄妃若是生了阿哥,那就看皇太极偏着谁,谁的段位更高了。这不是自家需要操心的,只要应承下,延后送也是可以的,这都是小事。


    皇太极应承下的事,转脸还是传出去了。后宫里自然是得了消息的!


    自从得了这个消息,海兰珠就不好了,得不错眼的盯着八阿哥,好似下一刻这孩子就被被抱去一般。周玉凤每日里守着这母子,安抚说,“……过了年,庄妃娘娘也该生了……”


    可宫里不都说,庄妃的反应跟之前生格格的时候是一样的,这一胎八成又是格格。


    所以,皇上说的过了年要送走的,必是我的八阿哥。


    周玉凤低声道,“娘娘,科尔沁一后二妃,只得了这一个阿哥。庄妃娘娘肚子里的若是格格,那咱们八阿哥,就更珍贵了!就是皇上要送,可也得看科尔沁答应不答应呀!”科尔沁的重要性比之前更甚,所以,你娘家的态度很重要!


    对!还有科尔沁,我这就让人给阿爸送信去。


    寒冬腊月,风雪阻隔了来往的路,科尔沁台吉紧赶慢赶,也只在正月底的时候,赶到了盛京。


    在大殿上,当着满朝的大臣,科尔沁台吉直言说:“不管送哪个阿哥,都不能送八阿哥!”


    这话别说皇太极了,就问在坐的谁能舒服?


    这是不得已而为之,没办法不是吗?这种时候,正该同舟共济才是!八阿哥贵重,所以,八阿哥就送不得吗?


    真送了八阿哥,皇上难道不知道要让科尔沁的女人再生一个阿哥吗?


    豪格当时就恼了,“台吉,你这是何意?皇家的事……”


    “豪格!”皇太极呵止了豪格,“不可枉言。”


    豪格一肚子的火气,将脸撇在一边。


    前面僵持不下,后宫里,海兰珠抱着八阿哥,就跪在皇后的寝宫之外,“……姑姑这是容不下我们母子!既然如此,我们死在一处便是了!谁要分开我们母子,就来给我们母子收尸。”


    哲哲被这混账东西给气的头晕眼花,庄妃扶着马上要临产的肚子,先安抚哲哲,“姑姑先别动气,我去跟姐姐讲道理。”


    哲哲摆了摆手,庄妃才转身往出走。


    囊囊贵妃把玩着手腕上的镯子,说着风凉话,“这话怎么说的,这要是庄妃肚子里的是个阿哥,不什么事都没有吗?”


    庄妃脚步一顿,手抚在肚子上。而后稳稳当当的迈过门槛,去外面看跪在地上的海兰珠,“姐姐起来吧……”


    海兰珠抬起头来,“因为我生了儿子,姑姑和你就看我不顺眼。因为儿子没给姑姑养,你们就要把我的儿子送走?”


    庄妃问说,“谁告诉你,姑姑要养你的儿子了?若是姑姑乐意,有的是人将儿子给姑姑养。你起来吧,这事不是还没定吗?”孩子小是事实,这是可以拖的事情。能拖半年,就能拖一年,能拖一年,就能拖两年。要走了,结果孩子病了,发热了,动不了身了,这就是现成的借口,对吧!拖个一两年,说不定你就能再生一个,或是宫里的哪个蒙古妃子生个阿哥也不一定。像是囊囊贵妃,他的儿子比咱们的儿子都贵重,叫她去生呀!这是不要急,不要慌,稳住就一定能办成的事,你急什么?


    偏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这些话却没法挑明了说。


    她就道:“姐姐起来,我送你回宫,必是不会送八阿哥的,这道理,我回去跟你慢慢说。”


    不去!


    海兰珠一把推开庄妃伸过来的手,“你向来比我聪明,我算计不过你,你的话我一句都不信!”


    死扛!


    庄妃皱眉,还要再说了,苏麻急匆匆的进来,凑过来低声道:“主子,台吉来了,在前面跟皇上闹起来。”


    为了八阿哥的事?


    是的!


    “糊涂!”大清虽不是新明的对手,但是对科尔沁还是绰绰有余的。你不服管,自会换个台吉来管。这是在犯蠢!


    她这一急,肚子就隐隐作痛,“走!扶我去前面。”


    格格!


    “走!”庄妃扶着苏麻,一步一步朝前面去了。到了大殿外,庄妃不等通报就喊,“皇上,臣妾叫人瞧过了,臣妾肚子里这个……是个阿哥。臣妾祈求皇上,待臣妾生下阿哥,请您允臣妾跟着阿哥去新明照顾他,等安顿好阿哥,臣妾即归!”


    皇太极一愣,大殿里的人都是一愣!


    还没等反应过来呢,苏麻就喊了起来,“娘娘……娘娘要生了……”


    走不回后宫了!快!快!安排在后殿。


    皇太极跟了进去,庄妃拉着皇太极的手,“……眼看要生了,乳娘就在永福宫,这位乳娘生下的是个阿哥……”


    意思是若生下来的是格格,就说是双生的,报了乳娘的儿子充数。


    可这万一……


    庄妃低声道,“若是万一……过几年就说孩子身子不好,或是耳朵听不真了,或是眼睛瞧不清了……总有缘故……否了他便是!”她说着,就皱着眉,紧紧的攥着皇太极的手,“若是阿哥,臣妾就带着咱们九阿哥,去新明……臣妾主动求了送孩子去,臣妾有私心。科尔沁生了臣妾,养了臣妾,这次,臣妾为了保科尔沁,舍了儿子!臣妾若不跟着孩子去,怕将来孩子会恨臣妾的!臣妾将三个格格托付给皇上和姑姑……守着咱们九阿哥……从今以后,臣妾在新明,日日等着皇上接臣妾和孩子回来……”


    皇太极以额头贴在庄妃的额头上,“好!朕记着呢,朕一日都不敢忘要接你们回来……”


    庄妃推了皇太极一把,“皇上去外面……等着……”


    好!


    于是,很多人都在等着。这一等,就是第二天的黎明,这个孩子来的异常的艰难,早起太阳跳出地平线,火红的太阳光撒满宫殿的时候,一声嘹亮的婴孩啼哭声,打破了这焦灼。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庄妃娘娘生下了九阿哥——


    众目睽睽之下,还没清洗的小婴孩从里面抱了出来。


    老天保佑,这就是个刚生下来的孩子。庄妃真的生了个阿哥,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但在此为难时刻,庄妃挺身而出,自愿为质,这便是大义!


    苏麻一边给庄妃清洗,一边低声道,“格格……何必呢?”


    庄妃面色安然,“进退有度,取舍相得,你得去琢磨这个话。”


    奴婢不懂。


    “有时候一味的进,并不是好的!反之,退一步,看似坏事,但却也未必。今日之舍,为的是他日之得!”她没有生完孩子之后的疲惫,眼里反而多了几分神采。


    苏麻低声道,“那这……不是坏事?”


    庄妃摇头,“你得把这当做天下最坏的事去办!懂吗?”


    懂!


    人被移回了永福宫,来看望的人络绎不绝。


    哲哲说,“你怎么那么冲动?事可以缓缓的安排……”


    “姑姑!科尔沁这次冲动了,这事得你去说!万万不可再如此了。别的部落或可动摇,可唯科尔沁不行!”说着,就攥住了哲哲的手,“真要是科尔沁……姑姑呀,咱们死无葬身之地了!”


    哲哲打了个冷颤,“知道!知道!我跟你阿爸去说。”


    “背叛了大清,跟新明苟合,科尔沁得到的不会比如今更多,反而会招致大清全力反击!所以,既然做了选择,就不要再生事端了!越是大清与大明比处于劣势的时候,科尔沁越是得恭敬。杀鸡儆猴,得防着皇上拿科尔沁立威!您将我的话转告给阿爸!我身为科尔沁的女儿,这是最后能为科尔沁做的了!”


    好孩子!科尔沁永远欠你的!你放心,我一定随时提醒皇上,只要宫里再出生身份高的阿哥,一定换你和咱们九阿哥回来。


    “有姑姑在,我放心呢。”


    哲哲走了,海兰珠来了。她有些讪讪的,很是坐立不安,“我不是……不是逼着你走的……”


    “姐姐!”庄妃拉着她的手,“不怪你!姐姐离不得皇上,离不得八阿哥,离了谁,你都会生不如死,姐姐的心意我知道!只是姐姐单纯,对身边之人,还是要有几分提防之心的。”


    海兰珠不住的点头,以为说的是囊囊贵妃安排人的事了,就应道:“肯定小心呢!以后,我会常跟皇上提你的。”


    庄妃摇头,“姐姐好好的就行,越是不重视我们,许是我们在新明的日子越是能好过一些。”


    嗯嗯嗯,我肯定不多提。说着,就拽了个荷包来,“里面是银票,都给你带上。”然后局促的起身,“我……我……那我走了……”


    好!


    囊囊贵妃来看,不住的叹气,“你是个难得的有魄力的人,我觉得我有点喜欢你了!去新明没那么糟糕,那位皇后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你跟她多交往看看,对咱们九阿哥没坏处。”


    庄妃就笑,“盼着娘娘尽快给九阿哥添个小兄弟。”


    贵妃哈哈一笑,“会的!会的!”科尔沁的女人有两个儿子了,轮也该轮到自己了。


    多尔衮和多铎的福晋来看她,庄妃是这么说的,“以后顾着点各自的爷,不要太牵挂娘家了。”


    十四福晋就说,“是那边宫里给送的信,差点惹出大乱子。”


    十五福晋气道,“本来没事的事,非闹的娘娘和九阿哥被送去……”


    庄妃叹气,“所以,我才不放心你们。宫里你们常去皇后那里走动走动,我姐姐是个容易被人左右,情绪难自控的人,心思又格外的纤细敏感,有时候一句话说的不对,她容易多想。”


    这个咱知道,一直也没敢亲近不是?


    说了许多的体己话,一个月子里,几乎是天天都有人来看望。出了月子,也是二月底,三月初了。外面虽也是春寒料峭,但听闻新明在关内物资调拨的就没停,庄妃到底是没拖延,请旨往新明为质!


    皇太极抱着才满月的幼子,良久之后才道:“取名福临吧。”


    好!就叫福临。


    然后四爷和桐桐就接到国书,大清国送九皇子福临前来为质,因皇子年幼,其生母庄妃跟随,照料皇子。


    两人中间摆着国书,面面相觑,还真就给这么送来了。


    怎么着呀?


    因着有庄妃跟着,不能说养育宫中,这不合适。


    林雨桐就说,“靖海侯府夺爵之后,人都回老家了,这侯府空下来也没几天,也好收拾,安置在那边吧。再叫红娘子派一队女卫,如何?”


    这是防止有人对庄妃的个人生活进行无端的攻击。


    四爷挠头,行吧!就这么安顿吧。


    三月十五日,庄妃带着九阿哥福临,踏入了新明的皇宫。那位新明的皇后站在台阶上迎着她们,面带浅笑。一进来就先叫了太医,给看诊。


    太医说孩子体寒,怕是乳娘的体质的问题,连带的乳娘也得调理。又说庄妃多思多虑,舟车劳顿,得好好的养上半年。


    林雨桐就把安排给说了,“那侯府修的精致,院落也好。冬天取暖,夏天避暑,都有合适的院子,最适合养身体了。府里的一应开销,从亲王例。侍卫都为女卫,彼此方便。”说着,就无奈的笑了笑,“战争,说到底,最无辜的就是妇人和孩子。咱们没有为难的意思!我知道,庄妃娘娘读汉家的书,那您就该知道,汉人最喜欢的一个字,便是——和。以和为贵,能以‘和’来解决的问题,那都不是问题。但汉人最在乎的还有一种品格,那便是气节!”


    庄妃缓缓点头,她心里有几分明白这位皇后的意思了。


    因着庄妃才出月子,且一路舟车劳顿,两人并没有深谈。林雨桐打发人,叫把庄妃好好的送回去了。


    这侯府果然很好,春寒料峭的天气,离了大毛衣裳都不成的。结果这边的院子里处处温暖如春。苏麻帮着乳娘把九阿哥身上的厚襁褓去了,好似连这么大的孩子也知道这般更舒服,睡的舒展安稳了。


    庄妃梳洗出来,苏麻就问:“格格,那位皇后……说的是什么意思?”


    别管是什么意思,咱们初来乍到,还是先观望吧!没听人家太医说吗?自己这身子得休养半年,那就休养嘛!好好养孩子,好好养身体,看上半年一年的,而后再说,“你记着,万事不要急!急了就容易犯错!永远干当下对你有利的事,那就走不了大样子。苏麻,这里不是大清,得收敛了。”


    奴婢早就收敛了,自从知道,皇上想撇开自家格格,也不过是说翻脸就翻脸的事之后,怎敢不收敛?“奴婢是没想到,皇上说送就真送,娘娘要来,皇上便答应了……”


    庄妃没言语,她想起后宫那些采买的账目,同样的药材,连着数月都在采买,且都要最好的。各个宫里用什么药,都有据可查的。只有皇上用什么药,没法去查。可只要一排除,再把赏赐为臣下的药排除了,那剩下的就大差不差了。


    而皇上用的那些药材,翻翻书就知道那都是治疗什么的。


    如此往下推的话,其实可以笃定,皇上的身体,受损了。


    未来如何,难说的很!以前,是多尔衮一家能独大,而今,费扬果异军突起。她靠在床上,一下一下的拍着儿子:宫里有皇后支持,科尔沁因此次的事会支持九阿哥而不是选择八阿哥。代善在宗室中地位非同一般,只说公道话,比起做出牺牲的自己和九阿哥,他也不会选其他人。多尔衮和多铎难说,这两人太善变,不好拿捏他们的态度。比起他们,她现在更看重费扬果。


    有这么些势力,多尔衮和多铎便支持别人,自己也有能耐跟他们掰腕子。


    必要的时候,自己是可以寻求新明的支持的!


    这一晚,她思量了半晚上,听了半晚上的雨声。一早起来,孩子给嬷嬷抱去喂奶了,苏麻就进来了,“刚才给娘子军护卫送赏赐,听她们说,新明的皇上和皇后又开始亲耕了!外面可热闹了,御驾得在城外驻扎一个月。”


    是的!亲耕开始了!今年的亲耕,满朝的大臣都以为自己听错了!皇上说,每个衙门都抽调了人员,分散下去去农户家,同吃同住,帮农去吧。完了要上折子,写心得体会。


    紧跟着名单发下来了,哪个衙门都有人,赶紧的,对应哪个村哪一户,都记准了。


    然后各衙门的头头脑脑的,先把人叫来,问问嘛,你这是都干啥了,皇上为啥点你的名了?是想重点培养你,提拔你呢,还是说你不长眼的,又惹皇上不高兴了?


    皇上其实是有些小心眼的,光明正大的小鞋给你穿脚上,有冤你都没处说去。


    这些人还纳闷呢,没有呀!我们都忠君爱国的,怎么会惹皇上不高兴呢?


    那你最近都上什么折子了,关于哪件事你发表过高见呀?是不是皇上突然发现你是个人才呢?


    没有呀!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太子年纪也不小了,该大婚了。哦哦哦!是这么回事呀?!看着这些傻不愣登的不知道为啥被点名的属下,上官们啥也没说。但一个个的心里却都明白,皇上这意思是:你们这么闲,连我儿子娶媳妇的事都得操心,那就干点叫你们操心劳力的事吧。


    这些人是怪闲的,正事不出色,钻营却是一把好手,就得这么收拾。


    才幸灾乐祸的,说这些人有苦日子过了。可谁知,紧跟着听说,皇上和娘娘已经叫人在新找的荒地边建了土屋,打算过去住了。跟着皇上亲耕的所有勋贵文武大臣,都跟着皇上和娘娘一起,享受同等待遇。


    不会吧?不是吧?道听途说吧?


    没有!真的!太子带着人已经提前出城了,去哪个村里蹲着去了。也是去人家庄户人家,跟人家一起吃住。


    晴天霹雳!


    大家平时过的也不是油水很足的样子,这是干嘛呀?以后这会常态化吗?


    四爷和桐桐是认真的,真盖了许多的土坯房子,就是农家一样的装饰,啥玩意没有。一排排的过去,三五个大人一间屋子,请了农妇来做饭。家里是啥样的饭,咱在这边就啥样的饭。


    耿淑明临走的时候,跟林二娘抱怨,“……意思一下就得了,知道叫大臣体会下面的辛苦,咱能理解。但是呢,要不要做的这么真!”


    林二娘嫌弃他啰嗦,“人家都去,又不是只你一个人,哪里那么些毛病?”说着又问说,“启泰呢?跟去吗?要不要接出来?”


    那你觉得你那皇后妹妹会由着她家的二皇子这个年纪了还到处玩吗?


    太子去哪里了,没人知道。但是二皇子却跟着皇上和娘娘呢。


    下面的人真会想法子,就见皇上和皇后这边,前院种着菠菜,这会子用草席子盖着呢,而今就能吃。后院里,有鸡鸭鹅,还有耕牛母牛和几只羊,牛和羊都能挤奶,这是知道会带二皇子,怕二皇子跟着受委屈吧。


    可启泰看见那玩意都想哭,吃不吃蛋无所谓,喝不喝奶是小事。因为娘说,“以后这鸡鸭鹅,还有牛羊,就是你的差事了。”


    啊?


    啊什么啊?带着你的小伙伴们,放牛放羊。放牛和放羊的空档,打点草回来,鸡鸭鹅就喂了。


    说的跟真的一样。


    可四爷干啥不真了呢?衣裳这个得换上,甚至绑头发的发带,都得换了。


    这换个什么样的?林雨桐拿着发带看,“我选的是灰色的……”棉布灰的,真不是很打眼。


    那你看那些农夫,几个用布条做发带?于是,人家把挂在外面墙上还没搓成麻绳的麻杆皮,取下来揉啊搓的,前一天晚上,搓了好一会子麻绳。然后第二天早起,绑头发的是麻绳,腰上的那种腰带,也换成麻绳的。脚上是一双布鞋,本就是旧的,年年下地都穿,也没穿烂。这一回了,人家给布鞋外面套上草鞋。裤腿得塞到布袜子里,布袜子敞口,一般是用布带绑起来。人家连袜子口串的布条也抽了,换成麻绳。


    不仅他这么打扮,还指挥桐桐,得真的跟穷苦农妇似得。裙子只穿半面,然后头上的簪子用木簪子也不合适,取一根木棒,削平整了簪上就这样。


    拾掇好了,上下打量,然后说桐桐,“还是太白了!”


    林雨桐退了一步,“我不给脸上抹锅底灰。”


    没想给你抹!四爷就笑,“你这长相,要是一般的农夫,可不敢放你出门。”


    是吧!天生丽质难自弃呀!


    她这边应付着,那边催他出门,等真的出门了,她跟在身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四爷对于换装游戏,格外的热衷,不做则矣。但凡做了,就特别认真。


    然后帝后这形象一出来,大臣们:“……”感觉我们好不认真!这态度就不对呀!跟不上上面的节奏。


    好在四爷的游戏不强迫周围的人,他特立独行如此的优秀,别人跟不上也正常,在这方面,他还是宽容的。


    那就干活吧!


    干了一早上,耿淑明被四爷‘批评’了十几次:“……窄一些的衣袖确实省布料,但这出门干活,宁肯打补丁,也得活动的开……脚上的鞋不行,浅口的容易进土……裤子太碍事了,蹲不下吧……”


    王肯堂就机灵多了,“……臣把这些草根都拾掇了,这是药材。”不往皇上跟前凑。


    季成礼就说,“臣觉得,皇上说的很有道理,该跟书院和求真馆下个任务,窄衣服省布料,活动却不便。若是有弹性的布料,问题就解决了。”


    四爷立马就夸,还说季成礼,“今晚上就把写法整理一下,朕批了之后,着人送到求真馆。成不成,什么时候成,这个不着急,这个想法很好,是个很好的方向。”


    耿淑明:“……”就我挨呲!


    干了半早上的活,早饭在地头吃的,一人一个野菜玉米饼子,对付过去就得了。把人饿的前心贴后背了,到了晌午的时候才回去吃饭,吃的是啥?野菜活着玉米面,蒸出来放点盐,一点油都没有,就这么吃吧!吃的人梗着脖子往下咽。


    吃完歇息半个时辰,下午继续,晚上回来,小米汤里放了红薯,再撒些野菜,一天就到头了。


    可这哪里够呀?朝廷的事务,留两个内阁两个军机就能处理,衙门里的人也不是都抽调,大家轮换着来嘛!可饶是晚上不用熬夜批折子,可这干一天活了,吃这么一点,饿的呀!


    饿了,睡着就不饿了。


    躺着,桐桐都能听到四爷肚子咕咕叫的声音,林雨桐就说,“有鸡蛋呢,我给你煮两个?”


    不吃!咱不作弊,说不吃就不吃。


    行吧,不吃就不吃!


    两人真没吃,但肯定也没饿着孩子。启泰多机灵呀,牛乳挤出来就叫煮了再煮,他早喝了。还有鸡蛋,十几只母鸡了,下的蛋足够吃了!吃的单调,不好吃归不好吃,但肯定能吃饱。而且,人家做饭的农妇也说了,“大人吃的孬,但孩子家家都能吃的好点。”干粮总是有的,启泰没觉得饿着。


    但真的沉到最下面,对启明的冲击极大。他在距离京城不远的一处山脚下的村子里,这户人家是两口子养着四个儿子。那大儿子跟他都一般大了,一个跟一个间隔的两岁的大小,家里看一共六口人,开荒不收税,一家子种着四十八亩地。


    一口人平均有八亩地吧,按说这日子肯定不错。


    当家的男人王栓子也知足,他憨厚的笑,“咱遇上好皇上了,不收税,如今的日子算是好过的。”


    王家不知道他是大皇子,这里的里正的儿子在书院念书,这次是找了里正的儿子,只叫他说是书院里要这么安排的,不叫透漏身份。


    于是,连里正也只知道是书院里的秀才们要帮着下地干活,在家里借主一个月,看看情况。村里十几家,都安排了这样的年轻后生。都像是富贵人家出来的!


    这王家算是村里过的不错的人家,地不少,劳力也多,这家就给了一看就是领头的这个少年。


    于是,王家也当启明是书院里的学生。说话便少了个顾忌!


    如今这夸是真夸,启明也想着,这日子该也差不错吧。


    可每人平均八亩地,哪里够呀?今年除了要种这些地之外,一家子还得抓紧找荒地,再开荒。


    “我家老大,这都十六了,还没说亲。这一说亲,家里就添人口,紧跟着还得添娃娃。下来又该老二……每年,家里不添上二十亩地,日子都得难熬。”


    可这就是人口多了,但是了,劳力并没有变多呀?


    对的!所以,往后的日子又可难熬了。


    吃的饭依旧是红薯野菜,红薯皮都舍不得削。


    启明在本子上记上,十多年的治理,紧跟着,怕是就是娘说的,人口高峰的到来。


    人口多,从长远来说,自然是好事。只是当下,人口暴增,会带来什么呢?


    他给本子上画上一个大大的问好。


    第二天,跟着种地,他又发现,百姓们依旧对高产作物更青睐,像是细粮,家里只种那么三五亩。各类粮食的种植比例,很成问题。


    第三天,就发现灌溉之难。如今能把井水搅上来浇地,但是老农们会告诉你:井水不如河水,不如雨雪水。用井水浇地,地就成硬板板了。


    这一天一天的,年哥儿等人就发现太子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了。在宫里长起来的太子也已经很接地气了,可一到百姓家,也就三天,太子是真的一下子变的深沉了。这日,下了点雨,没法下地了。四爷和林雨桐带着启泰,奔着启明所在村落去。在村口,叫跟着的人散开,只他们去瞧启明。


    “爹,娘?”启明立马迎出来,“怎么来了?”


    四爷和桐桐只跟人家主家打了招呼,说是麻烦人家了,留了二两银子,叫人家多照顾。


    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启明就说,“儿子带您去村口的庙里瞧瞧去?”


    好!一路上,启明就说他这几天的感受,“难!太难了。”


    四爷脚下一转,不去庙里,“咱去山上瞧瞧?”


    瞧什么?


    上了山就知道了。


    到了半山腰,四爷就道,“看见了吗?那是溪水,那一片地势低……炸药若是用来开山,这里就能修个蓄水池来。风调雨顺则罢了,一旦干旱,这好歹能起些作用……但这不是一蹴而蹴的……”


    正说着话,一只兔子蹭的一下给蹿了出去。还都没反应过来呢,就见林子里钻出个人来,手里抓着石子,对着那个兔子就扔了过去,一击便中!


    林雨桐朝那人看了过去,远看着,是个少年打扮的人。结果一开口说话,带着些清脆的音儿,“诸位看着面生,不像是咱们附近的人。是来游山吗?到这里就止步吧,往上,土松了,不大安全。往林子里去,这天阴的很,林子里昏暗,你们还带着个孩子……怕是不大方便。”


    竟是个姑娘。


    林雨桐就笑,“正说找个躲雨的地方呢!这山里的雨似乎比山下大些。”


    是呢!这姑娘朝下指了指,“我家的庄园在那儿,不过是一盏茶的时间就到了。诸位若是不嫌弃,就过去躲躲吧。”


    好!


    近前来了,林雨桐就见这姑娘好高挑的身形,长的浓眉大眼的,听这话音,竟是有庄园在附近。京城附近有庄园,那就不是小户人家的姑娘。只是养的松散的很,在山上乱窜。


    她就打问,“倒是真不知这山是有主的,打搅了。”这姑娘摇头,“一直也没当正经的产业经营,周围的百姓想上山打猎或是打柴,都随意!”沿着山路饶了几步,转过去,果然在不远处的半山腰,建着一片不怎么起眼的院落。


    院落的大门口有匾额,这匾额连同大门,都斑驳了。但依旧可辨别,上面有个‘沐’字。


    林雨桐就问,“沐家……姑娘是云南沐王府的人?”


    这姑娘愣了一下,而后摇头,看那匾额,“这原本是沐家的产业,后来给了我外祖母陪嫁。我外祖母是沐家的女儿,嫁到京城的。后来生了我娘,这产业又给我娘做了陪嫁。外祖母和我娘先后病逝了,这产业就给了我。我不姓沐,我姓郭。”


    姓郭?京城了有哪一户有名有姓的人家姓郭呢?或是朝中姓郭的大臣里都有谁?


    启明想起王家给他叮嘱的话,说是要是上山,别惊扰这里的主人,这里的主人挺好的云云。不免说起了这主人的情况,他当时只当是闲话,这会子想起了,就低声跟自家娘说了,“……就是朝廷修律法的时候,您主张妇人和离……这里的原主人便是和离后搬来住的。据说了因着无子,男人在外面生了私生子带回来,这才和离了的。”


    哦!这就是说带着女儿和离出来了,而今,外祖母和母亲去世,就余这姑娘一人了。


    林雨桐接了这姑娘捧过来的茶,转脸看见挂在门边的崭新的铠甲,她就问说,“姑娘这是……要去投军呀?”


    是啊!剩我一个人了!还有几个老仆!有个差事,有个安身立命的所在,就挺好的!母孝刚过,正准备去呢。


    林雨桐缓缓点头,打算跟高桂英说一声,千万把这个姑娘弄去,她想留在身边再看看。


    第654章 明月清风(230)


    林雨桐实在想不起谁家姓郭,想着,这孩子的外祖母出身云南的沐王府,按照一般的联姻之例,也不该是无名无姓的人家吧。


    她想不起来,四爷心里却有数了,“怕是郭英的后人。”


    郭英?


    郭英和他哥郭兴跟着朱元璋起事的,最开始是朱元璋的侍卫,后来跟徐达常遇春等人出征,战功烜赫。一生领兵共擒斩获人马十七万多,身上伤痕七十多处。他的妹妹是朱元璋的郭宁妃,也相对受宠。建立了大明之后,郭英被册封为武定侯,为朱元璋的三十四功臣之一。后来朱元璋死了,建文登基,朱棣谋反,但是郭英并没有投奔朱棣,而是一力保建文。后来朱棣篡位成功,杀了许多建文旧臣,但郭英是例外。他是开国贵勋,是忠心朱元璋之人。朱元璋将皇位给了建文,他便维护这个决定。在朱棣看来,此人一生忠于一个君王,只罢了官位叫回家了,并没有剥夺他的爵位。


    等到他病死了,朱棣还追赠了‘营国公’的爵位给他,给予死后哀荣,也算是对他一生的功绩和对君王的忠臣的褒奖。林雨桐就说,“郭英是不是有平定云南之功?”


    对!所以,郭家跟沐家应该是有联姻的传统的。


    四爷就叫人查,看这个郭家的后人还剩下什么人?


    人倒是有那么一大家子,但都是靠着祖产过日子的。搭着个富贵的花架子,家里却乱的很。如今当家的叫郭培民,郭培民就是这个郭姑娘的亲爹。


    这孩子的外祖母是如今的沐王府的当家人沐天波的姑婆,她当年嫁到常家,这常家是常遇春的后人。这孩子的外祖叫常延龄,如今还活着呢。只不过是一生没个儿子,家里是庶子当家,而唯一的姑娘嫁到郭家之后又和离了,她便搬出来带着女儿和外孙女过活。


    林雨桐点头,“那就对了!”要不然一个姑娘家,带着几个老仆在那山上。便是周围的百姓都淳朴,便是她自己有几分本事,可怎么可能没有找麻烦的人呢?她能在山上过的那么安然,必是她还有什么依仗,叫小老百姓等闲不敢招惹。


    这常家再不济,只要他的外祖父活着一天,别人就不敢太过分。


    了解完了,她又皱眉:这孩子身上贴着老牌勋贵的标签。


    四爷摆手,“说这个太早,太子到了婚龄,往你跟前奔的姑娘多了,你慢慢瞧吧。”


    可有什么途径能奔着我呢?


    女官开考,娘子军征兵,这都是途径,不信你到五月的时候看看,看看就知道了。


    不到五月,就有了端倪。还在城外亲耕呢,蒙古锡尔呼呐克就上了折子来,说是想麻烦皇上一件事,那就是他的女儿娜仁太淘气了,听了巴林说新明的种种繁华,就特别向往。本就嚷着想去,但是他也没太在意,想着孩子心性,说过了就忘了,可谁知道这孩子胆大包天,竟然自己带着人偷偷给跑了,派人一路追了,应该是一路往新明来了。若是那孩子到了京城,请千万帮着把人留住。


    四爷将折子扔在一边,锡尔呼呐克说的这些,他一句都不信!这分明就是在耍无赖!


    林雨桐扫了一眼,“肯定是锡尔呼呐克想联姻,他想跟咱们提,但是巴林知道提了咱们不大会应下来。这一旦提了,若是被拒绝,彼此的面子上就都有些下不来,所以,这孩子就出了这么个损主意来。”


    四爷点头,这是巴林能干出来的事!


    事实上巴林在蒙古确实是那么跟他阿爸说的,“……您说出口的每个要求,您得在心里思量,觉得能搁得住的时候您再开口,若不能确保人家能答应,那您一张口就是为难人。您想想,若是新明有联姻之意,人家早就主动提了。”


    那就是不想跟咱们联姻呗!


    “又错了!”巴林特别好脾气的说,“……儿子早跟您说过,皇上和娘娘不看出身,只看两点,第一,太子喜欢。第二,懂道理,有能力!咱先不说太子喜欢不喜欢,就只娜仁连汉话都说的别别扭扭的,这做新明的皇后,合适吗?”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


    巴林一瞧这是说不通呀,于是就道,“要不然这么着,咱先不提,什么都不提,只叫娜仁带着人去吧!她要是有能耐,在娘娘身边得了娘娘教导,长了几分本事也不一定。或者时间长了,太子就瞧上她了……”才怪!但总归比自家阿爸说的,主动提联姻来的靠谱吧!人家新明那律法有规定的,像是纳妾这个,有严格的律法规定。皇后只有一个,不出意外的话,没有妃嫔这些东西。所以,想奔着国母去的人多了去了。一朝选上,如今皇后的今天就是她们的明天,不说姑娘们眼热,就问各个家族里,只要觉得姑娘家有几分本事的,谁家不想搏一把呢!


    就娜仁那样的,去趟一次就知道外面是啥成色了!自家阿爸是没见过世面的,觉得他家娜仁就是草原上的太阳,亮闪闪的漂亮。呵呵!世事大了,该去开开眼了。


    蒙古那边耍无赖来了这么一招,高一功的折子又到了,说是安南这边,好几家勋贵都表示愿意送女进京城,受教于娘娘。人家的说法是,纺织丝绵,得知新明都在用女官。但安南还没有这样的女官先例,想送去学学。


    那能说不叫来吗?人家又没说他们的闺女都是奔着太子妃这个位子来的。


    这边的折子才批复了,娘子军那边转交了庄妃的折子,庄妃倒不是说联姻的,而是请求赐药的。大清的八皇子病了,那边的太医说,新明皇宫有一味安神丸,此药药材难寻,只宫里有,没体面的人可求不到。据说那位大博士年纪大了,宫里给供药呢,一天一丸,不可间断。


    用这个药的身份都不一般,不知道怎么的,海兰珠知道这个消息了,叫人给庄妃送信,问是否能求得此物来。


    可安神丸是药呀,这不是说谁吃了都有用的!徐光启是年纪真的很大了,按照历史轨迹,他在五年前就该去了,如今是硬生生的靠药滋养着。还有袁可立,光是这些人的药,每月的开销都要比自家一家四口的开销大了。


    林雨桐在批复的折子上,把什么都写上了,也真的给了一盒安神丸,但能不能吃,在什么情况下才能吃,却都给标明了。再结合庄妃说的这个八阿哥的情况,林雨桐判断就是风寒。在季节变换的时候,时冷时热的,再加上这个季节这样的带着传染性质的风寒症状高发,孩子很难扛过去就是了!尤其是这么定点大的孩子不好用药,中药想用进去很难。


    这不是安神丸能解决的问题。她给附带了一个方子,是泡药浴的,叫那边的太医斟酌着用。这东西是给庄妃的,她给不给新明那边,那就是她的事了。


    庄妃拿着发回来的折子,折子批复的东西比原折子都长。很认真的回复了她!她把这个折子,以及给的药都递给大清来送信的人,“将折子交给皇上,皇上看了……该怎么用,皇上斟酌着办。”


    她没给耽搁,传到大清,就越发觉得庄妃懂大道理,且心底无私。姐俩一人一个皇阿哥,是存在一定的竞争关系的,但人家没藏私呀!一点没耽搁把事情给办了。


    安神丸没给用,就是汤药,连着用了三天,孩子看着就有了神采了,也肯好好的吃奶了。


    皇太极连着看了三天,孩子就在眼皮子底下好起来的。第四天,他就奔着正宫,跟哲哲说这件事,“……八阿哥缘何只认周玉凤?海兰珠在宫里做什么?”


    孩子这种玩意,谁舍得时间陪,那孩子自然就亲近谁。海兰珠在忙什么?也在忙着带孩子,但这生完孩子之后,又得忙着叫身形好看,又得尽快的恢复……谁知道周玉凤怎么跟海兰珠说的,她肯听人家的,倒是觉得自己这个姑姑在害她,你能怎么办?


    不过那个周玉凤只当她是嬷嬷用就完了,自来嬷嬷带孩子,三五岁之前,孩子亲近奶嬷嬷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她没往心上放,海兰珠也没往心上放。


    哲哲这么说了,就道,“这个周玉凤,我很是看不上。便是要给汉女体面,可以选几个封妃位,贵妃位,都是可以的。但此女却不该提起来!她心思太诡,一味的指着攀高枝……这样的人,我不喜欢。这样品性性情的女子,若是生养了阿哥,那阿哥也难有好的!等八阿哥大些,不粘人了,自然就隔开了。如今八阿哥刚刚大病了一场,贸然换了身边的人,怕孩子不习惯。”


    嗯!只要皇后心里有数,就成了。


    皇太极又提第二件事,“新明在药上,还是有独到的地方的。”尤其是他身体不好之后,越发觉得,在这方面该甄选人,送去学去。可时间太短,学成太难。跟新明构建更稳固的关系,他觉得是有利于从新明得到更多的东西的。


    比如,这些不在贸易清单上的药品。


    因此皇太极就提议,“你觉得把三格格送去给庄妃作伴,如何?”


    哲哲愣了一下,三格格是她亲生的,这怎么就要送去新明了呢?她迄今为止只生养了三个格格,即二格格、三格格、八格格。


    二格格前年嫁给了林丹汗的长子额哲,为的是拉拢林丹汗旧部。


    三格格是自己生的次女,今年虚岁十二了。早前有意将她嫁回科尔沁的,去年其实都提了这个事了,当时为什么没成呢?是那个叫石羊的人说,“汉人重伦常,若是不在这个方面注意,就很难叫汉人有归属感。”


    为什么提伦常呢?


    因为本来指婚的对象,是哲哲的侄孙。女儿嫁给侄孙,血缘亲近不说了,且差着辈分。石羊说的这个话当时可以说是十分大胆,皇上很是有些不悦,但却没有反驳他。于是,婚事就这么给搁置了。


    可如今皇上突然这么下决定,不下嫁科尔沁,哲哲问说,“皇上还是气科尔沁。”


    皇太极才不认这个话,只道,“你我夫妻,科尔沁跟我也是骨血相连,一家人,何来气不气?不过是知道新明在医术上的高明,觉得他们的一些说辞该是有道理的!他们不是说血亲关系太近结亲,于后代不利吗?朕是越想就越发害怕……”


    这是个哲哲没料到的方向。她就问说:“那您叫三格格去,是有别的什么打算?那位皇太子要选妃?”


    皇太极没言语,“只叫人送了三格格去吧,该怎么做,庄妃心里清楚。”选妃那是做梦,但有些事,得见机行事的。怎么用三格格,叫庄妃看着办。


    哲哲就问说,“四格格只比三格格小半岁,又是庄妃亲生的,要不,一起送去?”


    “就三格格吧!”皇太极这么说完,顿了一下,又给了一句解释:“……五格格和七格格年纪小,骤然离了庄妃,本就不适应。再把她们的长姐也送走,怕是更不适应。”


    哲哲无话可说,只得应承下,转身却深吸一口气,赶紧去安排。她是没懂皇上的意思的,但是信和人送到的时候,庄妃却懂了。


    她拿着信叫了三格格到跟前来,从血缘上来说,这是表妹。从皇家的关系来说,自己是这孩子的庶母。


    作为嫡公主,三格格安静的站在庄妃的面前,“父汗说,一切听你的安排。”


    在出门之前,她被父汗册封为固伦端靖公主。


    庄妃叹气,就问说,“知道为什么叫你来,而不叫四格格来吗?”


    不知!


    庄妃就道,“因为……因为四格格是我亲生的,对她……我舍不得她受苦受罪……”


    端靖愣了一下才道:“……哪个姑姑嫁人不是跟做买卖似得?生来便知道我们有什么使命。”


    庄妃便道,“大明征招女卫女官,说了,不管满蒙汉,不论出身,都招募。女官你不行,但是女卫,你肯去吗?”


    我是大清的公主!


    是啊!你是大清的公主。可大清都不得不送九阿哥做质子,连我这个妃子都在这里呆着,你就不能去做女卫吗?


    “可我去了能做什么呢?难道还能去做刺杀吗?”


    傻话!国事不是这么处理的!庄妃低声道,“你皇阿玛是想跟汉人学的!想跟新明学的地方有很多!就像是汉人的朝廷里已经有女军机了,他们越来越看重女人……”她说着,声音就轻了下来,“这跟咱们那边的一些事是相关联的!你皇阿玛如今有他的顾虑!如今朝廷上重用汉人,汉人又屡屡在满人和蒙人的一些习俗上说三道四,而这些又是不得不去做的更改。在你皇阿玛看来,这些改了也就改了。只要是有利于咱们的,那就按照他们说的去做,咱们能改。可是呢,这些汉人本身是被新明排挤出去的,因为他们不赞成汉人如今这一套用女人的法子,他们更希望把女人关在家里,觉得那是对的,必须坚持的!可对咱们而言,满人家的女人,并不会圈在家里无所事事。若是任由那些汉人这么改造下去,是不是满人的女子该跟以前汉人女子一圈,圈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呢?那些汉官带去的好的,咱们得学。但是他们带去的不好的,得坚决把这些打回去,汉人走过的弯路,咱们不用去走,得挑拣着学。所以,你皇阿玛把你送来了,送来的宗旨不是联姻的,咱们两国也不适合联姻。所以,你的任务就是去学,去看,去弄懂新明的朝廷是怎么用女人的,她们是怎么实现管理的。你是嫡公主,你汗阿玛对你寄予厚望。你的作用不是联姻,你的汗阿玛是希望,有那么一天,他的公主也能站在朝堂上。那么,我现在问你,你敢去吗?吃的了那份苦,受的了那份罪吗?”


    端靖沉默了半晌之后,就道,“这里没有三格格,也没有固伦端靖公主,只有一个满女,名爱兰珠。”


    五月,天微微热了,娘子军的驻地外,乌泱泱的都是报名之人。


    往年也总有女子入娘子军,可从没有像是今年这般,入营者这么多。


    年哥儿路过的时候就叹气,“太子如今是唐僧肉,想咬一口的多着呢。”可哪有那么容易呢?


    跟林家有姻亲的人家,都送了姑娘来,他们的意思大概是:林家跟太子的血缘近,但咱们这些姻亲,不都跟太子有血缘关系。


    比如,自己舅舅家的表妹。这跟太子肯定没血缘关系,但不是自己说,就表妹那样,自己都瞧不上,指着姑姑能看上且配给太子?做什么梦呢?


    他正瞧着呢,就看见崔映月崔姑姑站在一辆没有标识的马车边上,随着马车从侧门进了娘子军的府衙,她就猜测,怕是姑姑就在马车里。


    是的!林雨桐可不得来吗?这么重视,不仅仅是因为选儿媳妇这个事,她是真希望继左良玉之后,朝堂上会再出现一位女内阁,女军机来,哪怕在六部任职呢?


    出宫的时候,她跟四爷说,“我总觉得我特别会做老师,你就当我是给我自己选学生去了。我带她们三年,然后再看看。”


    她这么一说,四爷竟然也只愣了愣,“你是很会做先生。”感觉是这样的,“那就去吧。”有些事只开了个好头还不行,还得叫这些东西延续下去,那就得一代一代不断层,这才是最最紧要的。


    于是,林雨桐就来了,看看这些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样儿的,有没有瞧着出色的。


    第一拨初选,她不瞧。便是复试,她都不看。她在第三关等着,到了这里,若是没有大毛病,那她就收下。


    郭东篱跟着一堆人排队,今年的人出乎意料的多。听人家姑娘说话,有父亲是二品官员的,有叔叔驻守边陲的,出身还都不低。


    往前排队,得登记家族三代,好容易排到跟前了,她把家族三代都写上,然后拿了一张号码牌,就去了里面。


    里面是个大厅,一排的女医在那边做检查,她看见被女医看过的人,有些拿了红牌子,有些拿了绿牌子。


    于是就低声问说,“牌子都是什么意思?”


    “绿牌子是过,红牌子是辍落。有些人的身体不适合。”


    不是看样貌,只是看身体是否健康。快到跟前了,她看见女医叫排在自己前面的姑娘把脚伸到幕布里,女医从那边看一眼脚。


    脚怎么了?


    就听这女医说,“姑娘,你这脚打小裹过,后来放开了,也叫大夫给矫正了。但是到底是伤过。从武,你这肯定不行。从文,你得能跟普通人一样行走站立呀!可你这脚长时间的站立支撑不住,回去吧,回去是为了你好的。”


    郭东篱心里就明白了,必是有很多读书人家的姑娘选不上来的,只这一双脚就能把人给打回去。


    到了她这里,她大方的叫人家给号脉,给人家看她的一双大脚。然后顺利的领了一个绿牌子,出去顺着绿色的箭头方向走过去。


    到了这里,就分文武了。


    文那边拍着长队,武这边,人很少,几乎是不用等。她直接进去,里面的桌子上放着一张试卷还有笔墨纸砚,她在考官的示意下坐过去,而后提笔就答了。


    很简单,就是考一些孙子兵法,再没其他的。


    答完就被安排从侧门出去,出去见到的就是校场,校场上几个姑娘在骑马,有些是骑在马上溜达呢,但有两个姑娘,骑在马上跑的飞快,鞭子扬起来,谁也不服谁。


    她正愣神呢,肩膀被拍了一下,又来了一姑娘。这姑娘好似放松的很,指了指东边,“骑射、十八班武艺,你要考什么?都在那边呢。”


    我考射!


    “那走吧,我也考射。”


    林雨桐站在高处,看考场的这个方向,而后就笑,这就是那个郭家姑娘,跟她一起射箭的姑娘出自朱字营,这孩子叫谷雨,黑俊黑俊的。


    高桂英就道,“那俩骑马骑的好的,一个是蒙古的娜仁公主,一个是大清的三公主爱兰珠。”他们不是本族,可免文考这一环。


    “留到最后吧!”


    看了一会子,见没太出色的,就她从上面下去,在最后等着,看看高桂英能得自己送几个苗子过来。


    娜仁被先带过来,一看见林雨桐就笑,“哥哥有娘娘的画像,我是见过的!娘娘比画像上的还要好看!”说着就见礼,“可算是见到您了。”


    林雨桐招手叫她来,“淘气跑出来了?我阿爸说叫找到你就送你回去。”


    娜仁马上抱住林雨桐的胳膊,“娘娘,留我几年吧,我不要回去!我还没在新明逛过呢!您都能留我哥哥,怎么就不能留人家嘛!反正我不,我就是考不过,我也不会回去。”


    很聪明的小姑娘,“去外面玩去,不许瞎跑,回头跟我进宫。”


    好啊好啊!


    而后是那位三格格爱兰珠,她站的端端正正的,“娘娘,我是诚心来学习的。”


    “欢迎你!”


    没有亲近,没有过多的亲热,保持着该有的距离。


    紧跟着的是朱谷雨,一来就笑,“大娘还说我考不上,我这不就考来了吗?”


    “干嘛非要考,到了年纪自然就选上来了。”


    “立春姐怀了孩子了,她说您身边没咱朱字营出身的女卫了,所以,我来了!我不到年纪您肯定不要我,可这回不一样,我是自己考来的。”


    行!你去帮忙去吧。


    于是,朱谷雨转脸跑门口去了,在里面还能听她喊,“十九号……准备,十八号先进去!”


    十八号就是郭东篱,郭东篱见到林雨桐的时候愣了一下,“见过先生!”她并不知道这是皇后。林雨桐就笑,“不用多礼,就问你几句话。”


    是!


    她躬身站着,恭敬的很。


    林雨桐问说,“你入伍的初衷是什么?”


    郭东篱沉默了一下,“我该回答您,我是想像其他女将军一样做一番事业这样的话。但我觉得还是不该欺瞒。小女父母和离之后,跟父族来往甚少。在守孝期间,没人对小女指手画脚,可自从守孝快结束开始,父亲屡次三番,着人来说,希望我回家去,家里想要给我定亲。外祖父还活着,因着对外祖母和母亲的歉疚,在她们相继离世之后,他也总想着照顾我。希望我嫁回常家。可我的命运凭什么交给他们。他们在这十数年间,从不曾管过我,而今又凭什么安排我的一辈子。不管是我外祖母,还是我母亲,教给我的都是女子当自立的道理。我有手有脚,正赶上朝廷变法的好时候,我能为我自己争一把,又怎么会回去低头?”


    “那你就没想过,万一没选上你,你当如何?”


    郭东篱愣了一下,而后道,“我会学女医,哪怕是做女护,她们选人不挑的!只要去了,我便拿朝廷的俸禄,做朝廷的差事。”说完就一叹,“女子想自立,难就难在,除非有朝廷的差事在身,否则,父兄丈夫甚至于儿子,谁都能对女人指手画脚。”


    这是说,推行的还不彻底。她在大胆的说不足。


    林雨桐将绿色的牌子递给她,“三天修整时间,第四天早上准点来这么报名。”


    选中我了吗?她伸手拿了牌子,手微微有些抖,而后郑重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接下来好几个,一说话就紧张,紧张的口齿都不清楚了。


    直到被带进来一个稍微小点的姑娘,应该也就是十二三岁的样子,说话清清楚楚,一板一眼的。


    女子习武者本来就不多,能找到骑射很过的去的,就更少之又少了。


    还真有点不舍得。


    可看了一眼资料,她都愣住了,这个姑娘叫吴应莺,父亲是吴三桂。


    林雨桐:“……”该不该要?怎么会是吴三桂家的姑娘呢?


    给个留中的牌子,反正年纪小嘛,放着再看看。


    到了考女官这边呢,人就多了,细细的过了两轮,还剩下五十多个。


    那就答题吧,把卷子发下去,先把卷子答了吧。人我也看了,都长的很可以,那就回头拿卷子说话吧。


    因着吴三桂家的这个姑娘掺和了一下,她顿时有些意兴阑珊。回去的时候她就跟四爷说,“挑来挑去,每一个姑娘,都能说出家族来历的。我怀疑,这有些人家这些年是提前培养家里的女孩了。”


    这是肯定的呀!就跟选秀似得,谁家的姑娘不是找了嬷嬷学的规矩呀?人之常情。


    结果卷子送过来了,林雨桐从里面挑。


    首先挑出来的是方以慧,这个咱知道,方以智的妹妹,一家子好脑子。


    而后再翻看,再挑拣,拿出一个叫左娴雅的女孩的卷子,对应的资料一查,这是左光斗的孙女。


    还有一个叫杨宝瓶的,她选出来放着,崔映月在边上帮着找资料,“这是杨涟的孙女。”


    杨涟就是那个东林名士,被四爷骂下去的人。


    崔映月就问,“还要录这个姑娘吗?”


    录!但这都是有来历的,得找点出身低些,本人还不错的姑娘。


    然后周宝就挑出几份来,“您瞧瞧这几个,成吗?”


    “刑沅……父亲是货郎?”


    是!父亲是货郎,您看那亲属关系里,她是寄养在亲戚家的。


    “就说呢,货郎家是没银子把姑娘养成这样的。这一笔字写的不错……”这个留下了,而后又翻周宝推荐的下一份,“董白,苏绣世家……”


    是!其外祖父有秀才功名。


    这是说培养出这样的姑娘也不出奇,“行!留!”


    接下来的是个叫吴香儿的姑娘,父亲是武官,但也属东林党人,好歹算是官宦人家,不过是小官而已。这个也很有代表性,行!留着吧!


    人没多选,一共就十个。这是打算带在身边教的。


    四爷也没问,都是小姑娘,问什么呀。


    直到三天后,人都被带进宫了,桐桐准备去见了,四爷才见到那份十人名单,然后他就愣住了,诡异的看桐桐。


    看什么?


    四爷就问说,“郭东篱出身老牌勋贵,人确实是亮眼,你选中了,合适。方以慧家学渊源,这姑娘在杂学上的造诣只怕不低,你选她,合情合理。左娴雅是左光斗的孙女,应该不差,可哪怕不亮眼,你也会选,这是给功臣面子。杨宝瓶,杨涟的孙女,人家孩子估计不错,你是为了保证公平,留了她。娜仁和……三公主,这是国事,不得不留。朱谷雨就不说了,朱字营的根底咱们清楚。这七个你选的很好!那剩下这三个……”


    “刑沅出身寒门,父亲只是货郎,但是养她的表亲家,是江南世家宋家……”


    “董白出身苏绣世家,父亲亡故,资料上显示没有兄弟,只有母亲还活着……其他的亲戚关系全都没有,那也就是说,她是小商户出身。”


    大商家,小商户,都很有代表性呀!


    “还有这个吴香儿,是低品级武官之后……”


    表明咱们选人,真不看出身,只要本人优秀即可,哪里不对了?


    四爷把人都打发了,才点着一个个名字道,“陈圆圆,原名刑沅,父亲确实是货郎,她是父母去世之后,被她姨妈收养了。他姨夫姓陈,是唱戏的出身,吴中名伶。”按照历史的轨迹,她该被崇祯的小舅子给掳到京城而名声大振才是。可如今呢,她被江南富商养大,还是表亲,“这必是被江南世家刻意养出来的!她姨夫是名伶,唱戏结交富贵人家,本是常事。她跟着进出富贵门庭,被人家瞧中,打小细心教养,以备大用,就应该是合理的。”


    林雨桐:“……”这个刑沅竟然是陈圆圆。她指着下一个,“董白呢?”


    “董小宛,确实是苏绣世家,他母亲确实是秀才家的女儿。她十三岁的时候,父亲亡故了,她母亲带着她幽居两年之后,她走投无路,这才入了风尘。而今,应该是在这个节点上,她家是家徒四壁,母女活不下去了,刚好有这么个路子……但是,她怎么入的京城,是不是有人在资助,还得再查查。”四爷说完,就点这个吴香儿,“这个,我怀疑是李香君。李香君原本姓吴,叫什么不得而知。但他父亲确实是一个五官,也确实是东林党人。历史上,东林党被阉党迫害,他父亲就是这么被人给害死的。之后,家道中落,她流落风尘。如今,他父亲该是活着的,那么,她还真就是官宦人家的小姐,此人身份应该无碍。”


    林雨桐:“……”秦淮八艳,我弄来了仨?


    是啊!你多神奇呀!第一次一网捞下去,捞上来一群反贼。这次呢,一网子下去,把大名鼎鼎的她们给弄进宫来了。“这能赖我吗?”这只能说明,女子的教育比例不行!


    四爷就说她,“你得小心看着,少年慕艾,好容颜永远比好才情更招小伙子喜欢。”


    林雨桐叹气半晌,这才道:“环境塑造人!她们现在不是陈圆圆,不是董小宛,不是李香君,她们还不知道风尘为何物?!”她憋气了好一会子之后,重新斗志昂扬起来,“我教出来的学生,那一定都是闪闪发光的。她们以后还是会在史书上留下名字,但绝对不是花名!你瞧着,看我能不能培养出几个铁娘子来。”


    什么江南大族刻意培养,什么有人资助,哼!


    她一边小声嘟囔着,一边往出走,都走到门口了,又返身回来,“这些人就是在犯蠢!正说怎么炮制他们呢,他们就送了把柄过来!他们能把刑沅培养成千娇百媚的美人,我就能把刑沅培养成铁面无私六亲不认的辣手娘子。”


    不信?不信你就给我等着瞧!


    “对了!那个吴应莺我也要了,他吴三桂便是一家子汉奸,我也能在汉奸窝里培养出个忠贞不二的来!”


    走着瞧!


    第655章 明月清风(231)


    听说了吗?皇后娘娘弄了十几个姑娘进宫,太子妃必是在那些姑娘里。


    白官跟着太子转圈圈,“……殿下……我去瞧了,娘娘可太会挑人了……”


    是说长的都不差吧?其他几个人嘻嘻哈哈的,马羡儒进来的时候轻咳一声,一个个的这才坐回座位上。结果课还没上呢,周宝就来了,“殿下,娘娘说,她最近很忙,前面送来的折子她顾不上了,皇上说,送来给殿下处理吧。”说着,后面跟了一串的人进来,用特制的筐子,抬着那么些折子来。放下,就直接给退下去了。


    除了启明,其他人的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了。


    等周宝退出去,外面詹士府的官员就来了,问说,“殿下,要开正殿的大门吗?”


    开正殿的大门?是说正式的开始处理政务?


    “不用!”启明起身,“就书房吧!”说完就看马羡儒,“先生,您跟着吧。”


    啊?哦!


    于是,东宫开始了一天别样的忙碌。


    真的手里拿上折子了,启明的感觉才不一样了。手里是一份报丧的折子,朱燮元死了。这样的折子是讨要恩赏的。


    可这恩赏该怎么给?


    没处理过呀!而且,朱燮元家有什么人,此人在任上做过什么事。给多大的恩典合适?这不是凭空臆想出来的。给的多了,那贡献更大的人家的家里人就要不满了,心说,他那样的您都给那么多,那我们家那时候才给了多少多少。那要给的少了,又难免叫人心寒,说人才没了,您给的待遇就下来了。


    说的时候,总是很简单,说要公平。


    可世上最难的两个字,也正是‘公平’二字。要做到真正的公平,何其不易!


    启明一下子就知道,为什么自家爹娘最讨厌臣子对东宫的事指手画脚了。他们没当过太子,也不知道上面坐着的人都要考量什么,屁股下面的椅子不一样,决定了想问题的角度压根不可能一样。


    臣子们上蹿下跳为了什么?一,为了站队。二,为了攫取权利。


    若是爹接纳了那些臣子的意见,说开殿就开殿,那那些詹士府的官员立马就会充斥在自己的周围,不给自己一点适应的时间。到那个时候,自己会怎么做呢?为了怕出错,当然是‘虚心纳谏’了!那这是给太子参政吗?那不都是周围的官员说什么便是什么。这么一来,好几年,自己都未必能独立任事。关键是,养的人会形成习惯,习惯于万事先征求大臣的意见,大臣也会习惯于处处都想插手,这是非常可怕的习惯。


    虚心纳谏是对的,听大臣说话也没不对,但依赖的心理就真的不对了。所以,娘以选拔教导‘太子妃’的名义退了,把她手里的一部分差事先叫自己接手,叫自己慢慢的熟悉这个朝堂。


    因着皇后处理的折子,在很多看来,跟朝堂的关系都没那么大,所以,詹士府对这边的兴趣不大。但是呢,如此做法,也堵住了那些大臣的嘴,反正太子参政了。


    这是爹娘给自己争取来的时间,叫自己这个太子能做的从容一些。也正好,叫自己跟身边的这些人有个磨合。


    启明将折子递下去,他所知道的朱燮元是官面上的,这不够。


    年哥儿马上写了条子,用了东宫的小印,递给谷有道,“跑一趟,调取此人档案。”


    谷有道拿了条子就跑,急着办事去了。


    马羡儒就说了近期的几个老大人去了之后,宫里都是怎么恩赏的。


    启明心里便有数了,他批复折子,此人能谋善断,且死在任上。他在折子上写了许多褒奖的话,又给此人的后辈加以安抚。然后说朝廷赐祭九坛,赐墓九里山。


    之后又写上表,建议给此人上谥号,这得皇上来定。但得提供几个,叫皇上从里面圈定的。


    上表写好了,退到一边,年哥儿马上递给白官,“送皇上御览亲定。”


    这边先处理别的折子,等到谷有道调了档案来,看看家里的人等,又得给女官那边下条子:请后宫酌情给予恩赏。


    是说遗孀的安抚和后续的待遇问题。


    这些都处理完了,又得上个折子,因为此人死在任上,得着吏部甄选人员补上。


    剩下的就不用管了,吏部选了人上来,直接入内阁。内阁定下来之后,皇上觉得合适,下旨便可。


    太子处理朝廷日常事务的第一天,就是从兵荒马乱开始的。


    至于太子妃会选个什么样的?对不住,忙着呢,谁有那功夫去琢磨。不仅太子没工夫琢磨,便是跟着小伙伴,跟着忙的飞起,哪怕是一件很小的事,但他们觉得他们都在忙很了不起的大事,御前行走能干的活,就靠他们的双腿在丈量,那也乐此不疲。


    而詹士府呢,就眼巴巴的看着,这是不用咱们呢,还是什么意思呢?


    不!人家用呢。当郑森一圈圈的走的实在累的时候,会麻烦这些官员,下条子,去调个什么来,或者,来来来,给哪个衙门送个折子。


    詹士府这些人也不知道太子这么用他们是几个意思,但用了总比不用强吧。


    关注太子妃,对不住,咱挺忙。


    抛却了案牍之刑,林雨桐那可太欢乐了!这样的天气里,小风吹着,小步散着,溜达着就到了地方了。


    这些女娃娃得找个叫人少些议论的地方安置,什么地方方便又不容易叫人非议呢?女官事务衙门。这地方在宫里,但却不在内宫。跟其他的衙门也差着距离呢。属于对外进出方便,距离内宫也不算远的地方。这地方进出得专人拿着钥匙才能打开。


    林雨桐直接从内宫出去,进了女官事务衙门的后门。


    高桂英在前面,她也挺忙的,只把这些姑娘安排在一处大殿里。一个一组桌椅,林雨桐在窗外一看,里面很安静。


    迄今为止,她将人是认不全的。就认识的几个来看,各自都忙自己的。朱谷雨没坐凳子,她一边蹲着马步,一边翻看放在桌子上的书。郭东篱选在最角落的位置,这个位置靠窗,光线好,且能看清楚里面的每个人。她此时正看着墙的方向,墙上贴着一些规则规矩,她在看那个。临时被通知来的吴应莺,一头的汗,想来也是刚到,正在整理她的桌子。


    娜仁的屁股下跟长着钉一样,皱眉摆弄着说上的笔墨纸砚,用手扒拉毛笔上的毛,试着往下揪,好似想分清楚那是什么毛似得。


    倒是这个爱兰珠,她抓毛笔的姿势不对,像是刚学的,抓着毛笔在描红。什么天地人,手足口。


    其他的人,人和名字对不到一起。


    她从后面绕到前面,从正门进了学堂。


    认识她的就赶紧起来了,将凳子挪的发出不小的声响,“见过娘娘。”


    娜仁和端靖各自用他们的话说的,别人也未必听的懂。但是朱谷雨一喊,就都听懂了。


    显然,惊讶不是一个人,稍微迟了一步,一个个都赶紧见礼,“见过娘娘。”


    “都免礼吧,这里只有先生,没有娘娘。”说着,示意她们,“坐吧,各自坐回去吧。”


    然后都坐了。


    林雨桐先看向那个刚才站在书架边的姑娘,“方以慧?”


    方以慧愣了一下,“是!”她站起身来,微微福身。


    这姑娘长的很端正的长相,一身的书卷之气。身形肥瘦合宜。


    林雨桐就问说,“为什么想着做女官?”


    方以慧沉默了一下才道:“因为学生不知道除了做女官之外,还有什么途径能选学生去求真馆。”


    “你想去求真馆?”


    “学生自问,没有比哥哥更笨,他去得,学生为何去不得?”


    目标明确,就是为了去求真馆的,“求真馆里,有什么吸引你的?”


    “只要想试什么,朝廷愿意花钱花费代价,叫他们去试。”方以慧说着,眼睛都放光了,“先生,学生也想试。”


    你想试什么呢?


    方以慧就道,“娘娘可知道这个電?”


    电?


    方以慧以为皇后不知道,便提笔写了一个‘電’字,“学生家里有一样青铜器,是个古物,是祖父不知道从哪里买的。学生在这件青铜器上发现了这个‘電’字。祖父说那是西周时期的青铜器。那是不是从那个时候起,先民就知道,这有些雨来了,会带来‘電’呢!去年家里建造房子,房子上一定会安置避雷针。为何呢?因为‘雷电’大了话,能摧毁一颗树木,一栋房子。这作用像不像炮弹。既然炮弹埋在地下点燃引线,这东西就能叫地雷,取的是其声响大如打雷……可学生以为,不仅是声响像,其作用也该相似。”


    是说电应该有跟地雷炮弹一样的效果。这个认识吧,有些偏差,但只要用心去钻了,副产品说不定就真给她摸到边了。


    她没有说话,方以慧却急了,“学生以为,电不仅能避,还能制造。《淮南子》上就说,阴阳相博为雷,激扬为电。那是不是说,只要我找到这个阴阳,让它们相互碰撞就有电了呢?可阴在哪里,阳又在哪里呢?学生又翻遍了家中藏书,在西晋的一个叫做张华写的一本书上,找到了一点端倪。他说,‘今人梳头、脱衣时,有随梳、解结有光者,亦有咤声。’学生一看到这个,当时就觉得茅塞顿开,这样的常见的事,为何一直没注意呢。这个记载是不是说,梳子和头发,还有丝绸和人是不是在一起摩擦碰触就会产生电呢?那么它们是不是就能分别为阴阳呢?如果是,那么我让足够大的东西进行足够快的摩擦,是不是就能有更多的電?”


    朱谷雨觉得她大致听懂了,就问说,“可产生了電之后呢?你把它们怎么办?”


    方以慧马上回头回答道:“在《南齐书》中有一段这样的记载,说是雷打在公稽山山阴阴的恒山保林寺,原话是,‘刹上四破,电火烧塔下佛面,而窗户不异也’,这话什么意思呢?这是说,雷电击打在寺庙上,电火把塔下的佛像都给烧了,但是窗户却没有异样。我就在想,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把佛像烧了,窗户却好好的。我就猜测,是不是因为佛像的外面都镀金呢?而窗户好好的,那是因为窗户是木头做的。若是我的猜测是对的,那这电就该是顺着金走的,木头不成。想到了这个,学生就觉得,学生真是愚钝。自汉代开始,很多好的建筑,都有避雷的东西,唐代还记载了,说是工匠会给大建筑的顶上装上铜碗,说是这么可以避免屋宇被雷电所击!这其实不就是说,金铜之物,能见电导走吗?怎么早就没往这方面想呢?”


    是的!古人有相关的记载,只是没人重视,便也没人去钻研这些。


    当朝廷重视的时候,人就朝这个方面去琢磨。


    这南齐书度过的人不少,都把这当做一件事看过就算了。唐朝的类似记载也有,可一下依旧是没人去琢磨。而今仔细这么一琢磨,然后对比出差别,做出这样的结论难吗?


    导体,绝缘体,这个概念在她的心里已经有了。


    就听方以慧道,“这东西大概不能像是火药一样的储存,但是只要能造出来能疏导走,必然是有用处的。”


    “你的想法……很好!”她重重的拍在方以慧的肩膀上,“不着急,回头许你去求真馆见习。休沐之日可去,需要什么东西,求真馆可以提供。但任何实验,你得跟我打报告!不可擅自实验,任何实验都不行!这个东西不是没想到,许是许多人都想到了,但是,他们不知道用处在哪?不知道用处,偏还危险……自来都有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话,你要真感兴趣,真觉得行,这一条铁律你得遵守!”


    好啊!只要叫我去试就行。她欢喜的应下,“多谢先生。”林雨桐的心砰砰跳,这姑娘可是个大宝贝。她许是不能真跟自己期望的一样,想怎么就能做到什么,她现在的方向是奔着这东西往武器上靠。


    但如果加以引导呢?


    没太关注给这姑娘太大的压力,转脸看向过道这边的姑娘,这姑娘纤细,她穿的朴素,却坐的极为端正,刚才她在窗外瞧见了,她便是翻书,也是翻了书之后,手立马归位。这是长期养成的习惯!可见,她一定有极其严苛的家教。


    见林雨桐看她,这姑娘就站起来,“学生杨宝瓶。”


    哦!杨涟的孙女呀,“你怎么也想来做女官了?”


    这姑娘沉默了半晌才道,“家里并不知道……学生是偷着跑出来的。”


    嗯?


    杨宝瓶沉默了半晌就道,“学生有俩姑姑,大姑父喝醉了爱打大姑母,二姑夫早逝,二姑母在守寡。大姑母每每回家来都啼哭不止,说在家里的种种遭遇。祖母总说,嫁了人就是这样的,忍一忍就过去了,谁叫你就是这样的命呢!二姑母无儿无女,孤苦无依,早几年曾有人来家里说媒,有人想求娶二姑母,男方娶过一房妻,妻子病逝了,无子无女,只是家中有两个未出嫁的妹妹需要张嫂照料,若是娶了年轻不知事的姑娘,怕是不能照料幼妹。对方的条件不差,七品官身,在参政院,日子不富裕,但小康日子能过。人家不在乎祖父仕途不顺畅,只说,杨公为人端方,这便是极为难得的。学生的母亲觉得这是极好的亲事,想帮着促成。可因为此事,祖父大发雷霆,母亲因为此事差点被休弃。看见了两位姑母和母亲的例子,学生害怕了。她们的今天,就是学生的明天!于是,学生跑出来了……”不想再重复姑母和母亲的命运。


    林雨桐问说,“家里是你母亲管家的?”


    是!杨宝瓶抬起头来,很疑惑娘娘为什么会这么问。


    林雨桐叹气,“你母亲必是知道的。”没她给你打掩护,你跑不出来。她说着就看门口的崔尚仪,“着人去杨家,传我的口谕给杨涟,就说,她不是一直不赞同女官吗?我是特意挑了他的孙女,好叫他知道女官到底是个什么样儿的。让他不要迁怒别人,有什么话上折子跟我说,我等着他来跟我辩!”说着,拍了这孩子的肩膀,“坐吧!别怕没家可回,也别怕你母亲被牵连。”


    杨宝瓶福身致谢,这才红着眼圈坐下了。


    下一个穿的比杨宝莲还朴素,且姿容不是特别鲜亮,林雨桐就试探着问,“左娴雅?”


    这姑娘起身,“是!学生左娴雅。”


    “你为何做女官?”


    “女官有俸禄,学生家境窘迫。”她面无表情,说话平铺直叙。


    林雨桐:“……点”挺有个性的学生,“你祖父是左光斗。我记得,你祖父拿到的俸禄跟大博士几乎一样。”大博士可是亲王的俸禄,各种赏赐加起来,真的不少。真不至于他的孙女直言她的日子窘迫的。


    左娴雅垂下眼睑,“祖父说,本只是做到为臣的本分,怎可坦然受赏!又说家中儿孙于朝廷无功,怎可厚颜安享其成?祖父说,而今他活着,一家子能靠着他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可他终究是要去的。等去了之后,没了这些钱财,家中靠什么过活呢?”可以花钱买很多的地,但是超过五十亩的地,是要收税的。尤其拥有土地越多的大地主,收税一档接着一档,交税之后,还得分给佃户三成,其实主家能留的真不多了。要是这么过也行,好歹有积攒。可近些年天不好,风不调雨不顺,地里的庄稼今年收了明面又不收了,收成受限之后,发现要那么多土地并没有那么大的好处。


    很多人家都去做生意了,可父兄们又瞧不上商贾之事,也真不会做营生。


    考书院呢,又屡屡不中。只小叔因为祖父的原因,恩赏进了书院,这些年的官当的也是平平无奇。家里的人口多,自己的曾祖父曾祖母还活着的,祖父有兄弟四个,迄今还没分家。今年兄长都添了孩子了,也就是说,一个府邸里,五世同党住着呢。又刚好赶上自己这一代的兄弟姐妹婚嫁,家里真的拮据的超出想象。祖父说不给就不给,除了奉养曾祖父母,下面的儿孙他真不管。银钱都拿去匿名捐了,修水利去了。


    林雨桐是真不知道这一点,这个左公呀!她叹了一下,示意这孩子坐下,安抚的拍了拍她,“回头我给你祖父去一封信,这位老大人呀!”


    说着,就站在吴应莺的边上,“你呢?为什么想做女卫!我知道你出身武将之家,会些骑射,除此之外呢?”


    吴应莺红了脸,父亲谋划着,能不能进宫入太子府,哪怕不是太子妃,做个侧妃也成呀!可刚才听了其他人说的,她知道,这些话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


    因此就道,“学生钦佩左良玉左将军。”


    林雨桐就笑了,拍了拍她的肩膀,不论这话是真是假,她都夸,“那我盼着,数年后,也能再出一位女军机!”


    郭东篱眼睛都亮了,娘娘是说会大用她们吗?


    林雨桐路过她的时候,拍了拍她,“你的情况我知道了,跟大家介绍一下,这是郭东篱,以后处的常了,再慢慢了解了。”顺便又介绍朱谷雨,只说了名字,多余的一句没提。


    越是没提,越是证明娘娘对她们熟悉。


    绕过娜仁和爱兰珠,林雨桐站在一个极为亮眼的姑娘面前,这姑娘十五六岁,雪白的肌肤,乌黑的秀发,养的极其精致,那福身的动作做的也极为漂亮,露出衣袖的手指,饱满纤长。什么是眉如远黛,什么是鬓如青山,这姑娘就是了。


    她一开口,那声音如黄鹂初啼,那般的婉转动听。她面含浅笑,语气轻柔,“学生刑沅,见过先生。”


    刑沅,陈圆圆,这便是陈圆圆了,果然是极美的。


    林雨桐看了她一眼,就叫她的名字,“刑沅?”


    是!学生在。她抬眼迅速的看了她一眼,而后羞涩的马上垂下眼睑,微微一侧脸,不与人对视。


    这般羞怯的模样……林雨桐直皱眉,她认真的看她,“刑沅!”


    是!


    “抬起你的眼睛,跟我对视。把你的腰挺直了,之于女子而言,温柔和顺是美,挺拔自信亦是美!你若是本性温柔和顺,那只管温柔和顺,可温柔和顺,不是站在人前要避让。你避什么呢?来做女官,那就是要站在人前的。尤其是要站在朝堂上!迄今为止,站在朝堂上的女子,少之又少。你想象一下,你刚才的样子若是站在朝堂上,像话吗?若是左良玉将军站在金銮殿上,也是那般模样,可行吗?你的第一课,把腰挺起来,头扬起来,眼睛正视别人,你把这些学会了,你才能进行下一课!”


    刑沅顿时便红了脸,一张美人脸像是被红霞笼罩了,眼里马上起了水雾,我见犹怜。


    林雨桐叹气,低声说了一句,“孩子,你被人教坏了!”


    刑沅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的看向皇后。


    林雨桐哈哈就笑,“这才对吗?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怕什么呢?像是刚才那样,出宫去人家问你,皇后长什么模样,你都说不清楚!要看就大大方方的看,不怕!”说完,揉了揉小美人的脑袋,“坐吧!没事,别慌。”


    可这怎么能不慌呢?皇后必是知道,自己被训练了四五年,就为了能把自己送进宫的!宋家花在自己身上的银钱堆山填海了,他们请来的嬷嬷就说了,要培养出一个千娇百媚能惑君王的美人来,那是非银钱不可的。


    洗漱得是牛乳,最贵的护肤之物,别人得一小瓶是在小心的擦脸,自己是一天一瓶,早晚要擦拭身体的,从脸到身上,从手到脚趾,每个地方都得确保完美无瑕。


    这么完美了,可进宫来,皇后没说别人的不足,却先点了自己的缺点。她都懵了,这跟嬷嬷们说的可不一样。感觉到了这里,好似最没用的就是容貌了。


    她看向边上那个同样长的极好,只是保养的不如她好的姑娘,她进来的时候就问过了,她叫董白。董白说话冷的很,极其傲的人,用嬷嬷们的话说,就是越是自卑就约会傲气。这种人必是有个不如人的地方的。


    这会子就听董白说,“……学生就想不被人欺!”


    那她应该也是个无依无靠的可怜人吧!


    就听娘娘问,“你是一个人进京了?还是你母亲跟着你一起进京了。”


    紧跟着她就听见董白说,“学生自己一个人进京了。”无端的,她从这些话里听出了董白的紧张。她必是有什么怕娘娘知道的事吧。


    然后娘娘再没问别的,又去斜后方那个也长的好看的姑娘那边去的。那姑娘穿的不是最好的,但是来的时候在门口瞧见了,该是她哥哥送她的吧,在门口叮嘱许多话,她的荷包里还装了好吃的梅子分了一个给她。她叫吴香儿,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


    是的!吴香儿——李香君,是个叫林雨桐格外意外的姑娘。因着父母活着吧,不富的家里也是把她千娇百宠的。家里有哥哥,也都是入军营的年纪了,显见的是家业有人操持。她的一双眼睛干净的很。


    林雨桐就问说,“你为了要做女官?”


    吴香儿愣了一下,就道,“学生的爹娘哥哥,都说学生聪慧!学生在巷子里的女子学堂上过两年,先生也夸也!后来爹爹就说,先生都夸聪明,那必是聪明的,就花银子一直供学生去女子学堂念书呀……一直念一直念,学费可贵了,花了那么些银钱,我不来考一下,就觉得对不起我家花的那么些学费呀?没考上,我就真不念了,回去我爹说怎么办就怎么办。若是考上了,我爹的银子也没白花呀!”


    她嘴嘚吧嘚吧说着,压根没发现,偷吃蜜枣的枣泥还在牙齿上沾着呢。


    林雨桐就问说,“你爹是东林党人,东林党人,很少赞成女子抛头露面的!”


    吴香儿尴尬了一瞬,“我爹说,以前都说东林党是对的,那就得跟人家一样,这么着不犯错。如今,大家都说皇上和娘娘是天上的星宿,那必然更是对的!那就得听皇上和娘娘的。”


    说不上是投机者呢,还是愚拙之人。


    显然,每个人的出身和成长环境不同,在她们每个人身上都有了直观的体现。


    她叫这姑娘坐下,又叫了娜仁和爱兰珠起身,给她们认识了一下。知道这两人汉化都说的不利索,字更是写不了几个,但基本都能听懂,那就暂时不管了。


    她转到前面,“如今是十一个人,安南怕是还会送人过来,只是应该在半路上。所以,人数齐全的话,也就是十二人。外面呢,对选你们出来,议论纷纷,说是给太子选妃之类,谣传很多。你们现在来环顾你们的同窗看看,这是按照选妃的样子选出来的吗?”


    除了吴应莺、刑沅、董白,其他人都不是。有穿着劲装来的,有穿着洗的发白的衣裳来的,还有偷吃的,各有目的,但都跟选妃无关。


    “如今给诸位一个再选择的机会,愿意留下的,就留下。不愿意留下的,或是将来不想站在朝堂上的,那么,可以选择退。不要有顾虑,人各有志!出门后,会有重礼相赠。”


    刑沅的手心攥的都直冒汗,不是为了选妃的!不是为了选妃的!那我留下能干什么呢?可这一出去,人家不都知道自己是为什么来的吗?


    她没动,不会动了,就听娘娘说,“好!那都是自愿留下来的。留下来,那你们注定就会走一条不一样的路。”


    不一样的路,什么样不一样的路?


    自己被宋家带去教养的时候,他们也说给自己一条不一样的路。可路的尽头是什么,谁知道呢?就像是自己这样的,宋家笃定的说,只管去,便是不能为太子妃,迟早也要飞上枝头的。


    可这枝头跟她们说的枝头全不是一回事!自己学的那些东西,怕是在这个地方用不上。


    皇后没多说,只说第一天的任务就是,想好两年后你要干什么。想好了之后,写出来,下午的时候要收的。


    然后皇后走了,留下她们就在这学堂里。


    这意思就是说,她们得在这里呆两年。这里不要求住宿,如果觉得回去更方便的话,每天都可以回去住。如果觉得不方便,那就住在这里。这里有寝舍可以用。且每月都有不少补贴,除了衣服有供应之外,女子所需的很多琐碎的东西,这里都给提供。吃饭,一日三餐都能在这里免费吃。哪怕晚上回家去住,可以早点过来用早饭,晚上走之前,在这里吃晚饭也行。便是银钱,每月也有一两,足够他们零用了。


    方以慧想干什么,大家都知道,她简明扼要的写完,就继续去书架那边翻书去了。


    朱谷雨的要求也简单,我要做女禁卫统领。


    娜仁戳了戳她前面的左娴雅,“你呢?你要做什么?”


    左娴雅回了一句,“想去律院。”


    去律院做什么?


    左娴雅没回答,心里想的却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五代同堂却坚持不分家?律法明明没说这么不对,可为什么都愿意听宗族家法的,却不去看律法怎么说的!


    而杨宝瓶想做的是:我要成为我祖父的上官。


    晚上收回来的时候,林雨桐都笑,这些孩子回答的问题千奇百怪。但总的来说,依从本心来的姑娘,那都是实话实说,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郭东篱说,她希望跟自己学习武艺,将来能策马疆场。


    吴香儿说,她想要做女先生,免费收大一些的女孩子,教她们念书。


    娜仁和爱兰珠这两个的没看,她俩的没什么太大的价值,他们必是要回各自的地方去的,这是不用说的东西。


    只剩下那三个,编造假话的。


    吴应莺说,她想进娘子军,做女将军。


    林雨桐‘呵呵’,这假话说出来,是要兑现的,孩子!


    董白说,她想去织造局,把她家是苏绣世家的事又拿出来说事,写的挺叫人感动的,可惜,这是假的!还没有那句‘不受人欺’来的真实呢。


    刑沅呢,说她想一辈子留下自己身边。


    这话说的,很有意思了!想一辈子留在自己身边……好的!没问题,一定会叫你一辈子在我身边的。


    于是第二天,她先找刑沅,“宋家培养你,是为了什么,你可知道?”


    刑沅蹭的一下站起来,“先生——”


    林雨桐面色严肃,“他们希望影响朝政,希望有一美人在君王的身边,替他们说话。你是读过书的,他们教你读书,教你诗词歌赋,教你弹琴唱曲,可有叫你知道,历史留名的红颜,都是什么样的下场?”


    刑沅白着脸,缓缓的跪下。


    林雨桐没叫起,只道,“你呀,回去得好好看看史书。看了就知道,王朝的兴亡,总少不了女人的身影。帝辛性情刚猛,好自用,而后亡国,于是,妲己便成了妖;周幽王攻打褒国,褒国战败,褒姒被献给周幽王,美人在怀,周幽王宠爱非常,在褒姒生下儿子之后,周幽王要废黜了王后和太子,立褒姒为王后,褒姒的儿子为太子。可褒姒这王后,以及她儿子这太子之位,并没有给他们带来一生的荣耀,烽火戏诸侯,西周灭亡,而后,褒姒的儿子被杀,褒姒被戎狄俘获,自此失去踪迹。与她们一般的女子,史书上多的是,夏之妹喜,晋之骊姬,都是这般的女子。这些女子,真去问她们,她们必是要说一句,身不由己的!而你呢?你现在是身不由己吗?我跟你表个态度,在你眼里,如宋家那般的人家,便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能掌控你的人生你的生死。可在我的眼里,在皇上的眼里,在太子的眼里,宋家那边,其心可诛!进献美人?这是把太子当做好色之徒?还是让你引诱太子为他们谋利?太子之于这个天下是何等重要!他是天下人的太子,是天下的储君,为了私利而行此下作之事,你以为我能容他!别说我儿是太子,便是天下任何一个母亲,在面对刻意算计她儿子的女人和势力的时候,都不会留情!”


    刑沅抬起头来,“不……娘娘……我没有……”


    “你没有!那他们培养你,又为了什么?将你送到太子身边,只是怜惜你,只是想巴结太子?”


    刑沅无话可说,“先生,我……”


    林雨桐的语气和缓,叹了一声,又道,“容貌好,不是错。可若是因为容貌好,让你陷入棋子的境地,这于你又有什么好处?史书上,以‘媚上’而丢命的美人比比皆是……你又是怎么敢真就这么进宫,且在昨天我点了你之后,还不警醒呢?”


    刑沅抬头看着林雨桐,“我……先生,我不会……不会其他的了……除了这些之后,我不会其他的了!”


    不会没关系呀!我教你。


    “好!先生,我学!我学。”


    “有件差事,你跟着去办吧,我叫朱谷雨陪着你去。给你们一月的工夫,办完即回!”


    好!我去!我去!


    于是,刑沅就被带出了宫,办差去了!这一趟,是直下江南。


    刑沅遮着面容坐在马车上,从属于宋家的阔朗的宅子面前过。朱谷雨坐在她的边上,低声道,“跟你一样,被宋家豢养的女子还有不少。你是好运,被养着往宫里送的,可其他的,却不是!她们被养的,以后怕是不能生育了。你知道我原本是什么人吗?”


    不知!


    “我娘原本是勾栏院里的,后来生了我……我们很幸运的,被娘娘安置了。朝廷几次三番,叫好好安置我们这样的孤儿……可其实呢?还有好些大户人家,趁着乱劲,以做善事的名义,挑了很多孩子去养,宋家就是其中之一。这是最近,因为你的事,娘娘叫人查,才有了这么一些端倪的。宋家的不法之事,究竟有多少,还正在查……不过,娘娘的意思,这般大胆的人家,不该留了。”


    刑沅浑身都哆嗦了起来,“不能留了?”


    是!


    刑沅攥着衣角,紧跟着就说了一句,“宋家大房二房不和,大房没有嫡子,想过继三房的嫡子……二房的是长孙,大房偏偏不选!要找证据,容易,找二房!二房的太太管过几年宋府中馈,对府中事务极为熟悉!她偏又胆小,只要将人带出来,吓唬几句即可。”


    朱谷雨挑眉,第二天,果然叫人把那位二太太给邀出来了,她叫刑沅去,“你去吧!我不了解人家,也不会说江南话。”


    然后她在外面就听到刑沅轻声细语的,“……我是请假回来的,得了信儿了,必须得报信来!您对我多有照料,再则,宋家必有人来担罪责,我就笨想着,大房无嫡子,真要获罪了,只获罪一支……若不然,子子孙孙怕是都难了。”


    “大方犯的什么罪呀?”


    刑沅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才杀了二十八个人头,那都是叛国的!后来不是一直查有没有跟大清暗地里做生意的吗?”


    犯的是这个要命的勾当吗?


    刑沅一脸的心有余悸,“是啊!要不是如此……我也不会以祭奠亡父亡母的名义回来了!您家帮过我一场,能还的人情就这么些了。请太太千万早做决断吧!大厦将倾,走脱一个是一个,是吧?”


    是呀!是啊!我知道了,我得赶紧回去!


    于是,第三天,宋家二房检举说,大房通敌叛国,于是,衙门名正言顺的围了宋家的府邸。


    可宋家大房到底有没有通敌,谁也没证据,谁也没敢说是,但是二房信誓旦旦的说有!那就先收押,慢慢的审吧!


    刑沅再没露面,上了船,一路朝京城而去。


    站在船头,此时的心境突然跟两月前来京城的心境截然不同了。那个时候,是畏惧的,是欣喜的,是期盼的,是不安的!而此次,看着那般的宋家,真就因为自己而轰然倒塌,这一瞬间,她突然就明白了。


    讨好一个男人,为了得到的是什么呢?是特权。


    偏宠你,而后你所求的,他应承了,仅此而已。


    可权利只能通过男人得到吗?不是的!


    她回来了,站在林雨桐的面前,这次没有卑躬屈膝,没有不敢对视,就这么站在你面前,瞪着眼睛跟你对视。


    林雨桐挠头,该夸吗?“你是等着我夸你吗?”


    又错了吗?


    是的!你从一个极端,走到了另一个极端了!你的处事手法,怎么说呢?只能在特殊的情况下,用特殊的法子的时候,才能用。


    林雨桐没急着说她,“你先回去歇息两天,不着急。”


    是!


    等人走了,林雨桐召见了仇六经,“你这差事,你想过将来交给谁吗?”


    这哪里是臣能想的?您说交给谁,就交给谁。


    “我给你个女学生,你每日带她半天。”


    就是您收的那些孩子?


    嗯!


    仇六经一脸的为难,“娘娘,我那边的事……有时候得有些不择手段。”


    林雨桐就看他,那你以为,循规蹈矩的人我会往你手里送?


    是啊!她突然发现,这个刑沅,在一张人畜无害的美人脸的后面,藏着另一张没有释放出来的面孔。


    不过想想也正常,美人若是只美而无脑,她是怎么从一个孤儿,到半生辗转于数个位高权重的男人之手依旧能活到最后呢?


    这样的人,其实不好教,一个不小心,她容易脱缰!


    第656章 明月清风(232)


    入了六月,热的很了。


    四爷一边扇着扇子,一边焦躁的转圈圈。


    林雨桐一看着情况就知道,这是有要有大灾了。人祸,咱不怕,想办法解决,可是天灾,就很无奈了。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得借着。


    林雨桐把冰碗塞他手里,“这次又是那儿?”


    京城!


    “火灾、水灾、冰雹……蝗灾……或者瘟疫?”林雨桐说着,见四爷还是没动,她表情都僵硬了,“别又是地震?”


    动不动就把京城给震了,动不动宫里都塌了,大明啊,是人亡,也是天要它亡呀!想想看,皇宫京城,代表不一样的意思。天下人又把天灾跟君王是否施行仁义挂钩,你说这动不动的,就震你一震,那天下人心能向着你吗?


    林雨桐就问说,“这次有多大呀?”


    四爷摇头,“不是地震!是人祸!”他坐回去端着冰碗,就道:“记载上这一年的六月,京城里方圆十多里的范围内,都觉得在地震,地面震荡,房屋晃悠。而后猛地一声雷,紧跟着就是屋子被震飞,房梁瓦石头横飞,京城西北角,起了大黑云,遮天蔽日的,持续了两个时辰才散去。都以为是地震,结果过后一查,不是地震,是西直门里,安民厂的火药爆


    炸了,把城墙炸没了,方圆十多里,炸的干干净净,树倒屋塌,满地死尸,死伤人数过万!”


    林雨桐:“……没记错?”


    没有!


    林雨桐忍不住想爆粗口,“天启二年那场爆炸……本身就有王恭厂火药库在,当时的人不会想着有多神秘,他们必然把这跟火药得联系在一起呀!历史上,那次死了两万多人,那改吸取教训,这火药危险,不能在京城,不能在百姓集中的地方吧!可结果呢?王恭厂在西南角,安民长在西北角。怎么着呀?挨着京城炸一遍呀!火药没炸到别人,先把自己给炸了,怎么玩的这是?”


    四爷摆手,历史上的大明,不说也罢!问题是,“咱们不许火药在人多的地方生产库存,对吧?”


    对!


    “我也叫人再仔细的查了,连鞭炮的库房都不许放在城里,每个卖鞭炮的商户都有登记,且存货量有规定,便是炸了,损伤也有限,最多一个屋子,或者是因为这个引发的火灾。也叫衙门给这些商户发了通告,怎么储存这些东西,各自心里都有数。几乎每家商户都在地窖里藏着呢,用油布密封……”降温防潮,宁肯损失了这点鞭炮,别酿成大祸。


    这没毛病。


    “之前也下了旨意,叫各个衙门查可有私下造火药者,一经发现,罪同谋反。”


    嗯!可是查出什么呢?


    “什么也没查出来!”


    林雨桐的表情就凝重了,便是为了私下谋利,也该有偷着小量制造的,可怎么会没有呢?她知道四爷担心什么,他是怕,京城没有这样的作坊,但是别的地方未必不会有。若还是城里,那可就遭了。


    查!还得再查。


    可不是!怕什么来什么。


    半月之后,下面的奏报传上来了,说是应天地震,引发火灾,而后城池东北角十数里之后,尽皆损毁,死伤过万。应天知府上折子,祈求朝廷赈灾。


    四爷当即就把折子扔了,将此行为被定为天灾!


    这只是无意的想掩盖过失呢,还是存心想告诉世人:看!这次皇家没有预警!


    林雨桐被周宝着人叫回来的时候,四爷还在书房里生气呢!她把折子捡起来看了一眼,就问说,“你担心这是个牵扯极大的窝案!”


    是!这必然是个窝案!是个了不得的窝案。


    四爷就说,“必不是地震了!那么是谁家在应天那么大规模的建了火药厂,连仇六经的眼睛都蒙上了。他们建这个火药厂是做什么的?为了造烟花的?这么大的火药厂,原材料从哪里来?是矿上出问题了,还是有人瞒着朝廷,另外开采了私矿?应天上下官员都是瞎子?那硫磺等物从城门里进进出出,他们看不见!?还有驻军,守城卫总是他们的职责吧?大宗原料乃至于火药进出城门,他们都没有察觉?他们上上下下,包庇的是谁?目的是什么?应天不比其他,它是大明建国之初的都城,一直便是陪都!它所在的地理位置决定了,这里出了问题,必然会牵扯着江南数省。”便是把内阁大臣派下去,这案子也得迁延许久。可这事不能迁延,越是拖着,越是坏!之前,他们私自造的火药去哪呢?必是私下造了火器了……这些人一旦私下起事,这就是大乱子!对方有火器,一旦到了平叛的那个阶段,那是要付出惨重的代价的!人命、城池,摧毁容易重建难呀!江南一乱,一毁,往后成十年,朝廷都得堵这个窟窿!”


    这就是天高皇帝远了!因着国事艰难,从没想着南巡!也确实是南巡不起,走了朝政无可托付。如今看,启明长起来之后,哪怕是穷游呢,自己或是四爷,也得隔上几年,南下看看。这么大的变革,牵扯到那么多人的利益,怎么可能都乖顺的跟猫似得,没人想着亮一爪子呢!


    当然了,这都是后话,现在要紧的是,当前这个事该怎么处置!


    林雨桐就说,“启明太嫩了,这事他不行!你要是一动,这个动静就大了,他们万一孤注一掷怎么办?”况且,对方有火器,四爷去太危险了!就他那三两下,想跑都跑不了,所以,“我去!对外就说我带着新收的这些姑娘去娘子军练兵去了。”


    四爷沉吟了一瞬,说桐桐,“别大意,也别小看现在这火器!他们不大会控制。可不会控制,才更危险。”


    我知道!这能不知道吗?


    “你别先露面!”四爷就说,“朝廷还是得派人,哪怕是去核实呢!死伤这么多人,炸毁了四分之一个城池,一万多人口,朝廷不派人才奇怪。”


    那派谁去?


    “内阁得选一个……季成礼吧!”四爷就道,“此人油滑,在许多人眼里,这是个靠着逢迎圣意才被选上来的,他们会觉得这样的人一般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嗯!降低对方的戒备心。


    “御史台得有人去!就黄尊素吧!”


    黄尊素乃是东林党人,属于‘老旧’派的官员。这次的事必是有‘老旧’官员参与其中,黄尊素的身份,这又是一层麻痹。


    而且,不管是季成礼还是黄尊素,都跟东宫有些牵扯。四爷这是顺道给太子立威去的!


    经跟着四爷又道,“从吏部调一个人吧……”


    嗯!牵扯到大批的官员的话,官员的任免能就地安排。可这调谁呢?


    “刘宗周!”四爷说着,就直接叫人去传口谕,叫三人先来一趟。


    那桐桐就能去准备了,她知道这个刘宗周的,刘宗周是黄宗羲的老师,这能保证派出去这三个人尽量没有争执。那她就去准备了,“我带着那些女学生去。”


    “仇六经得暗地里跟着,叫刘侨带着他的人,跟着你!”


    仇六经不仅负责消息,还得清理他们内部。刘侨手里有训练好的特殊人员,迄今为止,对外还没有公布过这支人马,但内部,管他们叫甲字营。


    林雨桐先安排家里,把启泰叫林家接去,叫林家老人跟启泰直接住朱字营,说是太热了,送去避暑的。


    跟启明了,只简单的说了一声。启明就皱眉,“该叫儿子去!”“太嫩了,小伙子!”林雨桐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你先看着,别着急。”


    哪有老娘冲锋陷阵,儿子躲在后面的,“您叫刘侨跟着儿子……”


    刘侨会跟着我的!


    “那儿子跟您一起去!”


    你去了作用不大,你留下能帮你爹!你娘既然都是老娘了,那你爹也是老爹了,那么大岁数了,你好歹给减轻点负担,大热天的,你爹坐在那里坐的一屁股痱子。


    对了!痱子!痱子粉,你们一个个的都得按时用!


    启明就不明白了,自家爹的心咋那么大呢?真就这么叫娘去呀!


    他跑去问他爹,他爹说,“人得有自知之明。”


    然后呢?


    他爹无奈的看他,“我有自知之明!”


    啥意思?


    “就是我知道在有些事上,我不如你娘。”熊孩子,非得叫人把这话说出来吗?“你在有些方便也不如你娘!”


    我是身手不如我娘!


    何止!你娘说话从不叫你爹我难堪,她其实是觉得我去了不靠谱,偏还得找合理的借口来说服我,“在这些方面,你凭什么跟你娘比?!老实干活去吧!等朝中的事情你能管了,我们至于一个守一个留吗?”


    别管愿意不愿意,第二天,在钦差出发之前,四爷带着十一个学生,分别上了两辆马车,直接往通州的码头去。


    出发的时候天还不亮,走了好长时间了,这是出城了呀!不是说往娘子军去吗?这也不是啊!


    吴应莺就问边上的郭东篱,“这是朝哪边走呢?”


    郭东篱知道出城了,就摇头,“天还不亮,看不分明。”


    分辨方向,不是得看才知道的吧!


    陈圆圆知道,她才从南边回来,这一路她熟悉。因此,她隐晦的看朱谷雨。


    朱谷雨半眯着眼睛打盹,谁也不看。


    直到半日后上了船,他们才确定,这是要往南边去的。


    船上又给她们每个人准备的衣物,大热天的擦洗了换上,都是轻薄的短葛,也不男装,就是很轻便的女装。换好了,这才从里面出来。很显然,大部分人是不习惯这么装扮的。出来彼此相互打量一眼,甲板上太热,还是去船舱吧,先生还等着呢。


    林雨桐打量了她们一眼,叫他们坐了,这才道:“有时候就是这样的,不能出门的时候,向往着出门。可真的出门了,叫你们跟男人一样当差,你们也要有心理准备,那就是辛苦!像是这样的天,朝廷需要,身上担着差事,别说天热,就是天上下刀子,该去办的事都得去办。”


    是!不出门就有这个好处,可以躲在屋里,躲一整个夏天。


    林雨桐就她们,“有想打退堂鼓的吗?有的话,现在还不算是晚。可现在要是不走,等闲真的走不了了。”


    吴香儿缩缩脖子,擦了一把汗,把反悔的话咽下去了!自家爹把自己被选上的事都吹出去,这回去了,爹肯定不说的,但是叫爹在同僚朋友面前没面子,自己也不忍心呀!


    方以慧只问说,“跟求真馆的事情有关吗?”


    林雨桐就认真的看她,“有关!这次许是能帮大忙。”


    好的!那我没问题了。


    “没人退出?”


    没有!


    要是没有,那就安静的呆着,该告诉你们的,自是会告诉你们的。


    于是,这么一路上都安安静静的。闲着没事吗?不是的!娘娘教她们怎么更改容貌,用什么东西能改变皮肤的颜色,且水洗不下来。怎么化妆能淡化原本的特征等等。


    所以,一到地方,出来的再不是十一个貌美的姑娘了。有些做男子打扮,有些把自己打扮成其貌不扬的农家女。


    林雨桐扫了一眼,看向刑沅,只她学的最好,打扮的也好!她身形圆润丰满,非要做男子打扮,会很违和。于是,她把皮肤弄的黄不黄黑不黑,像是邋遢的村妇,连牙齿都有黄黄的污渍。


    遮挡住容貌,会便利许多。下了船,转了半个城,半个城都有人家门口挂着白幡,这是才办了丧事。绕到出事的地方,感觉城池的一角都被彻底的摧毁了。


    大火吗?


    这不是大火!


    方以慧看着倒在地上只剩下树干的树,还有横在路上的房梁,碎的到处都是的瓦片,这怎么可能是地震之后大火了呢?!


    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


    地震该是房屋侧着倒了,或者是整个的坍塌下去,瓦片便是乱飞,那也应该在附近才对!说着,她捡起一块带着红漆的瓦片,然后从另一只手里拿出另一片瓦片,这俩瓦片都是带着红漆的,谁家的瓦片上会用这样的漆?这一片的瓦上都没有!


    她拿给郭东篱看,郭东篱朝东边一指,“我小时候跟外祖母来过应天,我记得,那里有个寺庙,是皇家修的寺庙……那个寺庙的塔尖是红瓦!”


    两人又顺着一直找到寺庙的位置,中间差着四里多的距离,怎么可能是地震倒塌后起火造成的!


    等她们转回来的时候,已经来了不少人开始清扫这个现场。


    也有许多衙门的差役把这里为围住了,见了她们就道,“你们也是来发绝户财的吧!能拿出凭据吗?能证明你们是谁家的后人谁家的亲戚吗?不能就尽快离开!真能证明去衙门,这地朝廷收了,领钱尽快离开。”


    郭东篱就从腰上掏了几钱银子递过去,打听说,“那朝廷收了这地,是不是还得朝外发卖呀!敢问多少钱能买一院呀,您看,这地段挺好的,前面做铺子,后面住人,比别处置办产业划算多了。”


    这人收了钱财就道,“小伙子,哪里不能置办产业,跑这里置办什么呀?你那点钱,不起作用!人家都是大商家,三两家就把这一片买完了。”


    “您可别哄我,哪那么些大商家?这再怎么说,死了那么多人呀,这可都是凶地。”


    这就不是咱们能操心的了!赶紧去吧,别耽搁了!一会子衙门来人,再不走,就都得去衙门说话,赶紧走吧!


    林雨桐看完已经去了城外,在城外包了一家客栈,在这里住着呢。


    方以慧笃定的很,“不是地震!这城里每个人都能作证,这压根就不可能是地震。应天府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嗯!这个看过的都知道!


    林雨桐看向郭东篱,“你发现什么了?”


    “朝中是否除了咱们,还派了钦差?之前没人管的废墟,现在衙门突然着人清理了,这是要掩盖痕迹!先生,必是朝中有人给他们报信,消息跟咱们前后脚到,学生猜测,是否钦差比咱们会晚一步。”


    嗯!林雨桐肯定了她的猜测,“怎么治罪,这个不着急。咱们的目的是治乱,防着他们狗急跳墙。”


    郭东篱就明白了,“先生是担心,他们之前造的火药不知踪迹。”


    对!只要把这些攥住了,涉案人等,谁都跑不了的。


    郭东篱努力叫自己跟上先生的思路:“想知道火药的踪迹,就得赶紧抛开这些细枝末节,把谁包庇的,谁掩护的先扔开,得把幕后的人找出来才成!知道这人是谁了,就能知道他把东西藏哪了,用在哪儿了?”


    对!


    可这就相当于直接跳过过程只求结果!郭东篱叫自己的脑子尽量转的快点,好半晌才道:“此人要造这个东西,那他手里就得有原材料!原材料也只能是他把控的。找到原材料,就找到这个幕后之人了。火药这个东西,别管谁造,都离不了硫磺、木炭,这是大宗的!木炭的进出许是能掩人耳目,可硫磺呢?这东西不能从远处运,路途太长风险就太大,因此,一定是应天近处的硫磺矿。”


    林雨桐眼里闪过一丝欣赏,对的!到了要紧的时候,只能先抓最主要最紧要的!抽丝剥茧的抓最要紧的东西,就对了!


    这一眼,郭东篱信心大盛,她看向方以慧,“你读的书最多,你想想,应天附近可有硫磺矿……”


    “应天附近……”方以慧沉吟,“我记得,有一本游记上有记载,说云台有温泉……这一般是相伴而生的吧!”说着就问说,“云台……朝廷有硫磺矿吗?”


    没有!林雨桐摇头,表示迄今为止朝廷没在那里进行过开采。


    那这必是有人私下开采了!


    娜仁就不解,“知道有硫磺矿,为何没有开采?”


    杨宝莲就说,“按说,矿产归朝廷,但朝廷不能开采的原因一定是这个地方有什么特别的。”


    林雨桐点头,“没错,云台上汤浴,山上有别院,属于私产。这个私产呀,当年被成祖皇帝赐给宝庆长公主了。宝庆公主是太祖皇帝的幼女,老来女,太祖驾崩的时候,她才两三岁大,当时太祖下令,所有妃嫔殉葬,可宝庆公主的生母因为要抚养公主,免于殉葬的命运。因着是太祖娇宠,在宫里一直被重视。成祖继位的时候,她才八岁!是成祖皇帝和徐皇后,当成女儿养大的!长大的时候,在锦衣卫中选了一个千户叫赵辉的,此人年轻样貌英俊。成祖便将这个最小的妹妹许配给她,出嫁的时候,嫁妆是其他公主的数倍。当时的太子亲自送嫁,可谓荣宠无限。这个别院,就是陪嫁之一!公主出嫁之后,成祖去小住过,还是太子的仁宗,以及还是太孙的宣宗皇帝,都小住过!这些,在皇帝起居注上都有记载。”


    动这里,就是要动三位先祖住过的地方,朝中反对声极大!再者,不是非这里不行的,那有何必呢?


    四爷一直没有再挑战很多人敏感的神经,要是按照规矩,凡是先祖住过的地方,那后辈路过,都需要拜谒的。


    就像是康熙南巡走过的地方,后代子孙不过去磕个头,人家就得说你不孝!真要攻讦你,你都没处说理去!


    这里之于大明的皇室差不多就是地位。


    左娴雅就问说,“那这么说起来,这汤浴别院就该在公主的后人手里!”


    林雨桐这才继续道,“这位公主成婚后,并无子女,她寿数不长,三十九岁,也就是宣德八年,便去了!她的驸马赵辉,一直活到成化十二年,九十多岁,经历了八朝,在公主去后,还享受了五六十年的富贵。因是皇家驸马,又世袭锦衣卫职,他一直掌着应天都督以及宗人府事务,极为豪奢,家里的姬妾过百人。至于说他的子孙后代有多少,只有查他们家的家谱才知道。”


    吴香儿嘴里含着果子都愣住了,直接问说,“赵辉祖上是开国功臣吗?”


    不能说没功劳,但绝对不是那么大的功劳,“他父亲叫赵和,随军出征过安南,担任过千夫长。后来战死了,按照大明规制,父亲战死,儿孙可承袭爵位,赵辉就成了千户了!禁卫军后来只招收这样的功臣之后,赵辉就被安排去看守金川门……后来成祖瞧见了,觉得他长的好,就选了他做驸马……”问这个做什么?


    吴香儿咽下果子,差点没噎着,直接就说,“就是看大门的,然后因为长的好看,所以,得了公主,历经八朝,享受了七十多年的富贵?!”我也长的好看,也没谁说塞给我一个这样的富贵!这是把他祖宗们积攒的功德,一辈子都给耗费干净了吧!


    林雨桐:“……”心真大!这会子还有工夫感叹这个!


    那边爱兰珠紧跟着来了一句,“我觉得大明皇室……还挺好!”


    你又发的什么感慨?


    爱兰珠就说,“大明的公主便是嫁的人出身不高……但能在父母跟前,驸马在她们生前绝不敢胡来……这还不好吗?皇家对她们没要求,只要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这难道不是一辈子的福气?”


    林雨桐:“……”言之有理!


    郭东篱轻咳一声,把话题拉回来,“那也就是说,其实这赵家的子孙,只是驸马的子孙,跟公主和皇家并无血缘关系!”


    娜仁心说,福王跟皇上关系可近了,不还圈着呢吗?别说没血缘,就是跟公主有血缘,也早淡了。便是真有血缘,亲叔叔都不留手,还会为这个留情不成。


    董白就说,“这才更可气!后人享的不过是公主的遗泽,而今却在干什么?”


    是啊!让人生气的可不就是这个!郭东篱就问:“先生,那就从赵家开始查。”


    嗯!查吧!从赵家开始查!把赵家袭爵的,在曾经的锦衣卫当差的,都给查出来!


    把人都撒出去,仇六经才进来,“娘娘。”


    “嗯!”林雨桐问说,“如何?”


    “我没急着处理,只把人盯住了。”说着,就朝外面看了一眼,娘娘在练那些姑娘,但正事肯定不敢全指望她们。见院子里真没人了,这才道,“赵家子孙繁茂,二百多户都不止。而最出息的就属赵雄,此人之前做到锦衣卫都指挥使,后来裁撤了锦衣卫,他改任禁卫军都统,驻防应天禁卫……”


    是说守着应天的皇宫。


    应天作为陪都后来都撤了,以前还是南直隶的时候,这边有一整套的朝廷班子,随后不也撤了吗?


    而且,官员在一个位置上任职,不能超过五年呀!要是一直没出错,但也没太大成绩,考绩平平的话,会平调呀!后来他调哪了?


    “他以病致仕了。”


    不是每个致仕的官员林雨桐和四爷都知道的,除非封疆大吏或是朝中重臣他们会过问,其他人都有相关的流程,走了流程致仕就致仕了。


    而后呢?


    “一直没出仕!”说着,话语一顿,就道,“他的女婿姚平是如今的禁卫军都统。”


    林雨桐皱眉,一个空皇宫,有什么可看守的?


    虽然官职上不算低,但确实是没什么实权的。


    宫里处理看管的太监,也没别的什么人了呀!


    会把火药留在皇宫了吗?


    不会!若是有人真有别的打算,这个皇宫的意义就不一样。


    林雨桐就问说,“打听了吗?这个火药厂,是从什么时候就有的?”


    “这是原来朝廷的火药厂,太祖年间就有了的!后来撤了直隶,这个厂子自然也就撤了!”


    那这里本应该是朝廷的产业呀!


    仇六经便道,“前几年应天遭遇水灾,衙门为了紧急救灾,用朝廷闲置的产业跟商家换了赈灾粮,这事应该是跟朝廷禀报过。”


    那就是上一拨的内阁处理过这个事,他们不当大事给处理了,谁知道有这么一个坑等着呢,“知道是谁跟衙门换了这个厂子吗?”


    “杜家,此人叫杜彦恭!”


    杜彦恭,“问政院的杜彦敬是他的兄弟?”


    是!


    那就对了!林雨桐起身来,“此人曾上折子谈过,该给商船上按照火炮的事。”


    仇六经就不解,“若是为了给商船上安装火炮,那他们何必将火药厂放在应天?虽说水路发达,但是安装了火炮从江里行出去,连口岸都出不去的!别说设置在应天了,便是在沿海也大可不必!朝廷查的严,这是有风险的!其实他们常年在外行商,真就是在海外弄个火药厂,谁能知道呢?”


    林雨桐就道,“所以,他们所图必然甚大!”说着,就看崔映月,“去叫刘大人。”


    刘侨来的极快,“娘娘!”


    “我问你,你若是想拿下金陵,你会怎么做?”


    只金陵,拿下来也守不住!这必是得隔江而治,才有可能。


    那你说,怎么能做到隔江而治呢?


    “沿线这么长……”刘侨说着就愣住了,“您是说……沿江的所有小码头……”


    林雨桐直接拿了令牌给刘侨,“找李自成,调兵沿线铺开,从今儿起,沿江码头军管,禁止一切私人码头。一切损失,朝廷加倍补偿。”


    刘侨接了令牌,“臣把人留下……”


    “不用,你全部带走!”林雨桐低声道,“你的人必须先期控制码头,防止生乱!此事非同小可,速去!”


    仇六经朝他点点头,刘侨这才迅速的离开了。


    可林雨桐有事要仇六经去办,“去迅速甄别应天城驻军谁可用,谁不可用,我不信一城的将士都生了二心!此事要紧,我等你的消息。”


    是!


    等人一走,林雨桐真没动。她在那十一人回来,也在等晚上的到来。


    天擦黑的时候,她们陆续回来了!没有引起谁的注意,他们打扮的太普通了。而且,这城里遭遇了这么大的事,好些亲眷都来城里了,确实比平时更乱一些。


    他们各自都有消息带回来。


    这个时候,林雨桐就察觉出来男女有别真就体现在方方面面,她们看的角度给刘侨他们截然不同。


    刑沅一回来就道,“赵家的族长赵雄,此人在城中很有名气,交友也极其广!有官场中人,也有富商巨贾,每个月,他都在城外的别院办花会。请的都是应天城中,最有名的花魁娘子。”说着,就拿出一份名单来,“这是他近几个月宴请过的客人,可能不全,但应该大差不差。”


    分别宴请,还是每次都是这些人?


    刑沅愣了一下,然后笃定的点头,“每次都是这些人!那家的鸨母说,有一次姑娘用的脂粉是茉莉香的,结果一位宋大人不喜欢……她现在给姑娘们用的都是玫瑰香。”


    吴香儿就道,“常叫去做菜的师傅,我打听到了,是一位做盐水鸭做的极好的师傅。可是叫人奇怪的是,这位师傅一个月前死了,死的日子就是从那府上回来之后的第二天。说是腹痛,送去瞧大夫,大夫说是绞肠痧,不一会子就人就没了。我又去找那个瞧病的大夫,结果都说那个大夫回乡奔丧去了。”


    林雨桐点头,“一个多月前,朝廷下旨叫自查各地是否有人私自开设火药厂……”


    朝廷要查,他们必是要碰面商议。这个大夫怕是听到了什么,这些人怕此人泄露了消息,就杀人灭口了!


    “是不是如此,只要回头查一下朝廷的旨意到应天的时间就成了。”


    董白就道,“我在赵家族人聚居的地方转了转,好似赵雄意图叫族人回乡!族里对此都不大乐意,说是族里这么多代人都在应天,哪里有什么乡土可回?有一瞎眼的婆婆带着小孙子,半下午的时候才出门,说是要去找后街的老太太,找她给评理。我就猜测,这个老太太一定是能跟赵雄说的上话的人。”


    林雨桐就笑,“那就找这个老太太。”


    什么时候?


    今晚!


    天彻底的黑了,才朝城里去!这个所谓的后街,繁华的很。那边半个城池焦黑一片,这半个城池又重新热闹起来,各种小吃摆在路边,叫卖声不绝。不少人停下来,或是坐在摊位边的小桌椅上,或是站在边上等着做好了带走,穿行在这繁华的街道上,不难想象,被炸的那半个城池,之前也该是这般模样!


    可那些人再没有了!老的小的,男的女的,在家里祸从天降的,有刚巧去办事或是串门,走了霉运把命丢了的,那么些那么些人,就这么永远的消失了。


    吴香儿打扮的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小丫头,掏出钱来买了软香糕,跟老板打听:“敢问大伯,哪户是老太太家嘛!嬷嬷叫来传话,白天我认识,这晚上,灯也照不全呀!”


    老板哈哈就笑,“往东走,门额上挂着大大的八卦镜的就是。”


    哦哦哦!她拿了糕点放了钱就走在前面,不出百步,就找到这么一户。


    林雨桐才说要进去,刑沅就说,“等我一下,就来!”


    然后去了边上一个小店,不一会子工夫从小巷子里钻出来了,如此欢乐装束,像是谁家的小媳妇,素衣美人。感情她借人家的地方换衣裳去了,衣裳也是从老板娘买的吧。之后从后门就出来了,怕惹眼。


    她伸着手叫吴香儿扶着她,这才道:“先生,您等等,我去叫门。”


    林雨桐就看见她聘聘婷婷过去,被‘丫头’扶着浑身不胜力的样子。


    门被敲开了,她的声音传来,“……我找老太太来评理……”


    “老太太歇下了!”


    “那我在院子里等着……”“你这姑娘……”


    “求求大娘,叫我见见老太太吧!老爷非不要我肚子里这个孩子……我不要名分,但孩子无辜呀!老太太吃斋念佛,这好歹是一条命!”


    门口多了几个人,打着灯笼,照见一主一仆,两张美人脸!


    林雨桐脑子里突然就闪过一句话——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


    这话是谁说的来着?真挺有道理的!


    是的!刑沅一定是骗人界的天花板,就顶着那么一张谁都无法抗拒的脸,先是说外面有她的姨妈,哄的那老太太把自己给请进来了。又哄的老太太马上请人叫赵雄过来,商量孩子的事怎么办?


    赵雄,五十多岁的壮汉,一脚踏入这里,匕首就顶在了后腰上。


    那位老太太喝了刑沅亲手倒的茶,睡过去了!一屋子的老仆,被郭东篱带着朱谷雨给锁在屋里堵住了嘴。


    赵雄看着一屋子的女人,他眉头皱紧,人却不慌,“敢问,是哪条道儿上的?”不像是正经的路子!“要钱,还是要什么,只管开口,在应天城,还没有我赵雄办不了的事。”


    林雨桐坐着没动,看向他,“哦?是吗?这话我是信的!能把火药厂爆炸,说成是地震和火灾,你赵雄的能耐,我从不怀疑。”


    赵雄面色一变,再看这些年轻的女人,心里就咯噔一下,“娘子军?”


    林雨桐看赵雄,“这里住的老太太,想来不是你的至亲之人!要么,是养育伺候你的乳母;要么,就是曾经对你有恩!看着这些情分,你说到就到,那么你这个人,还算是有几分做人的良心!你要族里搬走,回乡去,那是因为你知道,你干的事,一旦被查出来,那就是牵连九族的大祸患。可见,对家族,你还是在意的!钦差这两天就到,你觉得你的好日子还有几天?你的族里没人愿意走,你要看着他们给你陪葬吗?赵雄,说吧!把该说的都说了,我保证此案不牵扯你的族人。”


    你?你拿什么保证?


    林雨桐看着他,“伸出你的手。”


    赵雄不解何意,但还是伸出手。林雨桐拿了自己的凤印,盖在他的手心里。


    这是什么?赵雄凑着烛火细看,一看之下,便有些惊疑不定,皇后批过的折子他见过。应天的皇宫每年翻修维护,所需要的费用都得从朝廷要。而这一类的折子,都是皇后批的!折子上用的就是这样的印。


    那么,眼前这女人是谁?


    娘子军的人能拿着皇后的打印招摇过市吗?


    “皇后……娘娘?”语气并不肯定,好似在说,皇后怎么会来这里?


    林雨桐冷眼看他,“你们谋划些什么,你不知道?这是小事吗?死伤过万人,这是一个天灾就能掩盖的吗?”


    赵雄不由的就想朝后退,而后有些惨然的笑了一声,“这不是皇上和娘娘更高明,只是你们更幸运!天热,火药厂炸了,事掩盖不住了,这才坏了事了!”


    可这难道不是天助得道者?林雨桐问他,“之前的火药是怎么运出去的?运哪儿了?”


    “晚了,全都装备在船上了。”


    可你们产的之后炮弹,火炮从哪里来的?


    爱兰珠觉得数道视线都对着她,她马上摇头,“不是大清来的!大清的火炮装配不到船上。”


    林雨桐的心里却咯噔一下:倭寇——海盗——海商!


    这些人竟然勾结倭寇,这比跟大清做生意更可恨,更该杀!


    朱谷雨握紧手里的刀,这是娘娘怒了!


    朱字营自来就流传着一句话,那便是:娘娘一怒,血流成河!


    娘娘这次,怕是要清洗江南了!


    第657章 明月清风(233)


    林雨桐缓缓的坐回去,不能着急,怒可以,着急却不行。


    得想想,他说装配到船上……什么船呀?能携带这么多的炮弹?多少船呀?能把数年生产的全都分摊完了。要知道,内江内河行驶的船大小承载量都是有规定的,太大你根本就进不来!这不是说你收买了人就行的是,那玩意那么大,张眼睛的都看的见,你给的钱再多,谁不要一家子的命了给你放行!而且,这不是一艘两艘……这不成批量有毛用?


    所以,若是说装配到船上了,这船的承载量一定不大,不是那种出海运货的那种大船。若不是这样的大船,那只能是符合规定的船只了。


    可这样的船只你怎么装配,你都不可能把炮弹装载完!要知道,炮弹必须有相当的存储量,要不然开战了,半个时辰下来,打完了?这不是闹着玩呢吗?


    林雨桐就跟赵雄算这一笔账,“……按照你的产量,全都装备到船上,这得多少船?这船铺排开,得多大的数量?船呢?你该知道的,任何一条船只,都得在相关衙门有备案的,没有备案的船只没法航行。有的船主避税,一条两条没登记,花钱找人疏通,给人分润好处,那么,这是又可能避开的。就是再大胆的,小船三五条,叫钻了空子也可能。民间的渔船,在小范围内航行,这样的更多,这都属于合理的。但你要说你那样的那么大规模的没登记在册,可能吗?当然了,要是你们准备充分,这是要起事了,有人追随你们,给你们大开方便之门,那么这也有可能!可是,你们准备充分吗?没有吧!这次爆炸是偶然事件,你们处理这个偶然事件,想着怎么欺瞒朝廷还来不及,哪里顾得了其他?所以,就有两个问题,第一,有炮弹必有船,应该是新打造了一批船,船上应该是装了火炮,但是这些不能行使,一定在哪里停泊着呢。第二,炮弹从应天运走,必有地方存储的地方,这地方距离船只停泊处很近。”


    赵雄皱眉,“这我就不得而知了,我只知道有人配合,一直没出岔子……”


    “你觉得对方能量大,从朝堂到下面的各个衙门,再到应天各个衙门守卫,一条线都被打通了,你们是觉得各司其职更安全吧?”


    赵雄沉默,确实是如此!


    林雨桐就翻出刑沅打听来的名单,“这上面的人,都是什么身份?”


    赵雄扫了一眼名单,面色更白了,伸出来的手不住的颤抖,他点着第一个名字,“许修之,海商,无锡人;陆佐臣,海商,龙城人;宋志方,海商,姑苏人;张之普,盐商,崇州人;吴宝权,粮商,湖州人;□□恒,钱庄,嘉兴人;白云峰,丝绸商人,杭州人;袁叔仁,药材商,松江人……”


    林雨桐皱眉,紧跟着灵光一闪,“无锡、龙城、姑苏、崇州、湖州、嘉兴、杭州、松江……”这些地方围绕这一个点,“太湖!”明白了!明白船在那儿,炮弹被他们运到哪儿了。


    应天说起来也是太湖流域的城市,水路是相通的。


    她一刻也不耽搁,直接起身,“走!即可出发。”


    赵雄怎么办?留下吧,担心他会通风报信。关着吧,好端端的失踪了,一样会打草惊蛇的。从这里去太湖并不算近。


    “带着!”林雨桐说着就看赵雄,“你写一封信,着人马上给周怀人送去。就说,钦差明儿不到,后天也会到,有要事需要去处理,叫他谨慎应对,你三天必回。”


    左娴雅马上拿了笔墨纸砚来,杨宝莲提笔就写,把这个意思表达准确了,将比交给赵雄,“照抄下来,别耍花样。”


    赵雄提笔得有千斤重,但还是动笔了。才一写,郭东篱就喊道:“慢着!”她抽走那张已经落笔的信纸,“重新写吧,不要称谓。”


    杨宝莲才发现她犯了个大错,那就是她给打的模板太官方了。这些人狼狈为奸,必是比一般人要亲密的多,他们之间的称呼怕也极其亲近。这称谓,口头的称呼是一种,书面的称呼又是另外一种。就是问了赵雄的随从或是小厮,知道他口头称谓,你也无法确认人家私密的信件是怎么写的。


    那就不如不要称谓,不留名字。看字迹就知道谁写的,又是紧急的情况下送信,信上连钦差的踪迹都知道,那当然是免去一切落款,才是最安全的,也是最不容易叫对方多想的。


    林雨桐没拦着,叫赵雄打头,都扮作此人的随从,夜里又从城里出来。她交代崔映月,“这次不带你了,你替我告诉仇六经,八百里加急征调郑芝龙,目标,太湖!”


    崔映月接了令牌,“最多再有一个时辰仇统领就会回来……”


    着急!不等了!


    崔映月将令牌塞在脖子挂着的荷包里,“您放心,令牌在,我在。”


    没那么危险,只交托了就行!


    安排好了,再不停留,直接上了停在码头的自家的船只,立刻就起航。船动了,林雨桐叫其他人都去睡了,奔波了一天,他们的体力耗费的差不多了。


    朱谷雨留着看管赵雄,郭东篱留下了,“咱俩换着来吧。”


    “都歇着吧,喂点药叫睡着吧,不用费心守着。”朱谷雨去喂药去了,郭东篱去打了水,“先生,您洗洗吧。”


    随便的擦洗了一下,林雨桐就叫郭东篱去睡,“没事,不用人守着我。”


    可先生没带随从呀,身边没人怎么成呢?“您睡里面,我跟朱谷雨打地铺,换着睡!我俩的体力好,没事。”


    正说着呢,朱谷雨就回来了,她直接把席子往地上一铺,往上一趟,“您安心睡您的,保准不比刘大人的人差!”


    林雨桐就笑,结果才还说话呢,朱谷雨的呼吸就有点不一样了,这是困的很了,挨着枕头就睡着了。林雨桐靠在床头,叫郭东篱坐在床边,两人吹着夜里江上的风,能说一会子话。


    对郭东篱的谨慎,林雨桐是赞赏的,“……你能想到这些细节,很好!可为什么,我一直没拦着呢!你呀,得看人往人心里看!别看这些人闹腾的欢,可他们最是欺软怕硬。给他们两分好颜色,就不知道分寸在哪了。可你要真跟他们动真格的,他们比谁都软?为何呢?因为他们本来就拥有的多,他们舍不得的太多了。那个时候,他们想的是,万贯家财便宜了谁去?只要能留下他们的命,没有什么是不能卖的!那名单掏出来的时候,赵雄的手在抖,他是真怕了!”


    郭东篱不好意思的笑,“是!后来我就反应过来了。这一路上,从城里到城外,也没人用刀抵在他的腰眼上,他的亲随还跟了几个,可却特别老实。我当时就觉得,这些人其实就是自以为是的怂包。想要的挺多,但一发现咬手,立马就想缩。这其实就跟那些商人做生意似得,看见利了,油锅里都敢捞钱,可一旦发现苗头不对,他们扯的比谁都快。”


    林雨桐点头,就是这么一回事。她又问说,“这些人不可怕,那你知道可怕是什么吗?”


    “他们造出来的火器?”


    林雨桐摇头,“他们的火器必是不如朝廷的先进,且他们只造却不敢试。或许是带去海外某地试过,可用!但没有大规模的演练,就还不能成军。而郑芝龙郑将军率领的水师这几年,哪一日不开炮?他们有护航之责呀,都是实战下来了。况且,他们聚集在太湖水域,这水域水路四通八达没错,可真正适合大船航行的却不多,堵也给堵里面了。咱们着急,是急在他们狗急跳墙,裹挟更多的百姓进来,做无谓的牺牲。并不是说,面对他们没有把握。”


    郭东篱就面露沉凝之色,好半晌才不确定的道:“……是财富!是他们手里积攒的财富!”


    林雨桐眼里便有了笑意,故意她说下去。


    郭东篱就道,“我外祖母总是说,这世上最好的东西是钱财,可世上最坏的东西也是钱财。有钱财了,你就觉得你无所不能了,伸手就能拥有这世上你想拥有的任何东西。这便会生出许多的枉念来!为了钱财,有人什么丧尽天良的事都能去做!有了钱财,他会想着要更多的钱财,知道了钱财的好处,就再无法放手了!对此,学生深有体会。小时候,学生随祖母去过陕西,当时住的地方与产蓝田玉的地方不远……好些人在河道里捡碎玉,我贪玩,也去捡,还真被我捡到了!那一天,一块小小的碎玉,我卖了二两银子。第二天我早早的就去,我跟一个小孩同时看到一块,我俩都扑了过去,我抢到了,他把我推倒,要抢我的,我趴在地上护着碎玉,死活不撒手,他拿河床里的大石头要砸我的脑袋,被周围的大人拦住了才罢手,那天,那块碎玉,我卖了五两银子。外祖母问我,明儿还去吗?每天都有那么多银子,下刀子我也要去的!可再没有好运了,没有捡到,没有挣到那几两银子,我就像是丢失了很重要的东西似得,全然忘了,在这之前,我其实没这些银子,我的日子也一样是过呢!”


    对!这就是钱财的可怕之处!用钱财能调动许多你想都不敢想的资源。


    林雨桐就道,“都不用审赵雄,想也想的出来。他们进出城门,必是夜里。夜里值岗的就那么些人,固定的城门固定的人员,固定的时间,运送固定的东西……没有足够的撩动人心的钱财,是办不到的。冯梦龙先生在《喻世明言》里把话都说尽了,说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是说钱财的本质,又何尝不是说人性。”


    郭东篱心里就有了一道印记,那边是:资本的本质是恶的!人性是贪的!


    她觉得,这一趟下来,她能有这样的认知,就算是不虚此行了!


    可谁知道,还有更多的叫他意想不到的意外等着她。


    船行驶在江面上,站在甲板上,能远远的瞧见太湖了。结果一艘船迎面行驶而来,紧跟着,就横摆在江面上。


    “先生!”吴应莺急匆匆的过来,“有船挡住了咱们的去路。”


    看见了!慌什么?它那船就那么大,里面还能藏着千军万马吗?她说郭东篱,“去看看,来者是谁。”


    是!


    郭东篱跟着吴应莺出去了,吴应莺低声道,“船是不大,但你看那船,装饰的不一般。这要是碰上一个难缠的主儿,冲撞了怎么办?收拾他吧,怕惊动了别人。不收拾了吧,先生可在船上呢。”


    郭东篱就冷哼,“真要是这么一种情况,也简单,全都扔水里,喂王八去!等他们从水里钻出来了,咱的事也办了。”


    吴应莺觉得她也该值夜的,瞧瞧!郭东篱陪了先生两晚上,说话的胆气都不一样了。


    郭东篱往船头去,其他几人都在船头站着,看那边的情况。船上有侍卫的,侍卫统领问郭东篱,“娘娘怎么说?可要我去交涉?”


    郭东篱还没说话呢,就见对面船舱里有人出来了。此人身形不高,看不清五官,但穿的却锦绣。此人朝这边作揖,然后缓缓的跪下,额头贴着甲板,手里却拿着东西高高的举起。


    这是什么意思?


    娜仁就道:“我知道了,这既是戏词上唱的那个‘告御状’。”


    郭东篱先是愕然,而后心里没由来的升起几分厌恶的情绪来,“叫他就那么跪着,我去回先生。”


    董白看着郭东篱的背影若有所思。


    郭东篱大踏步的进来,“先生,有人跪在那船的甲板上,手里不知道举着什么。”


    林雨桐放下手里的书,“你觉得此人是谁?”


    “必是昨儿那个名单上的人。”有人闻见味儿不对,赶紧投诚来了。


    林雨桐笑道,“此人必是杜彦恭。”她说着,就站起身来,“去吧,带他过来。”


    于是,这个身形不高大,儒雅的中年男人,就这么被带到船上来了。他见了谁都客气,微微欠身,表示尊敬。


    到了船舱的门口,郭东篱看了他一眼,他立马跪下,郭东篱这才进去,“先生,人带来了。”


    船舱挂着竹帘子,林雨桐没出去,也没放他进来,只叫他:“杜彦恭。”


    罪人杜彦恭在!


    林雨桐轻笑,“你知道瞒不住,对吧?杜彦敬是你兄弟,事一出,你必是对他和盘托出了!而朝中派钦差下来,这不是秘密。没有谁能一手遮天,你知道这一点。你也很清楚,只要查,哪怕痕迹掩盖的再好,也欺瞒不了朝廷。应天城里,因此意外丧生上万人,有母亲失去了儿子,有女人失去了丈夫,有孩子失去了父母……这是时日尚短,那么些人沉浸在悲痛里,再加上官府的不停的腔调是地震,许多人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了,有多少人失去了亲人,就会有多少人找朝廷告状。朝廷一旦查起来了,别人尚且有辩解的余地,可你没有!那火药厂是你用赈灾粮跟朝廷置换来的!一万多条命,四分之一的城呀,把你杜家的人上上下下的杀个百遍千遍,把你杜家数代积攒都填进去,都不够赔偿的。你是无路可走了,所以,你来了!你的消息挺快呀。”


    杜彦恭额头贴在甲板上,“彦恭万死难赎其罪。”


    林雨桐叹气,“你们这个领头的人不行呀!像是这样的情况,就应该先叫你死了才对呀!弄个畏罪自杀,再把主要罪责推到你身上,这才符合他们的利益!我很好奇,你怎么到现在还没死,尚且能蹦跶到我面前来。”


    杜彦恭不住的叩头,“娘娘圣明,罪民确实被追杀!前天晚上所住的客栈莫名的起火……昨儿早上,所用的粥饭里也不干净了……罪民是没法子才躲在船上,在水上一直飘着。昨晚上发现码头被军管了,罪民就知道,必是京里有要紧的人来了!舍弟确实写了家书回来,家书上说了,让罪民上京自首,可这上京一路上风险重重……罪民就留了心眼,既然钦差要来,可钦差还没到了,却都已经军管了。能直接下这样令的,不外乎三人而已。皇上、娘娘、太子……”


    不管是谁,来请罪是一样的!于是,就来了。


    林雨桐示意郭东篱将竹帘子拉起来,郭东篱过去了,缓缓的将帘子拉起来。林雨桐坐在里面,可以看见跪在大太阳下的杜彦恭。


    杜彦恭被太阳照的,看不清里面坐着的人的容颜。但这般的船只,他认识!这船上要紧部位的督造,商家根本就摸不着!只是船体的打造,他是见过的。这样的穿,一共十艘,非一般人能坐的。


    林雨桐看他,“我不问你其他,我也工夫搭理其他的事,我只问你,这太湖是怎么回事?”


    杜彦恭忙道:“是宋志方管着的!这里一直是宋志方的地方。”


    什么叫一直是宋志方的地方。


    “就是宋志方在此地开设了船厂和修船厂,周围靠打渔为业的渔民,每家都能有一人去船厂做工。打渔收入不稳定,但在船厂则不同,工钱比别处高,他便在此安家落户了!进出太湖,有的是眼睛盯着,每户人都在维护这个厂子!这三年来,翻新的船只和新造的船只都在这里……太湖可以造船,可以隐藏很多东西不容易叫人发现。但是,太湖的条件并不足以造火炮!再加上,宋志方精明,他是势必要拉许多人进来的!若是其他人不脏手,又怎么能捆绑在一起呢!罪民也是鬼迷心窍,被他的花言巧语给骗了。”


    说完,还稍微将头抬起一些,试图看清林雨桐的面色,“罪民句句属实,觉无推脱之意。罪民是商人,商人见了赚钱,就容易冲昏头脑!罪民参与的初衷,就是想偷偷的给船上装上火炮,带货出海的时候心理安稳呀!虽说有朝廷护航,但是护航……不是都及时的!海上的情况变化快,很多时候真就来不及!而且,洋人的商船上多是带着这些东西的,去外面做生意,当地人对横的格外的忍让,人家开几个价就几个价!咱们就不行,咱们是到哪,人家都敢跟咱们来横的。我就想,咱也装上大炮……那是唬人呢!比如,咱们是不是可以在出海的时候,从朝廷买一些炮弹携带上。回来的时候,若是有剩的,可寄存在口岸上,下去出航再用。罪民当初真是这么想的!数次舍弟给朝廷上折子,都提过这件事。但是朝廷始终不允许!”


    火器这东西,绝不能在民间开口子!一旦开个口子,会迅速泛滥的。


    林雨桐不跟他废话,这会子一开口,恨不能把他身上的罪责都一把给推干净了。


    可这家伙的嘴却一刻不停,又听她絮叨说,“娘娘知道日本吗?您知道日本的幕府吗?”


    凌驾于皇权至上?


    林雨桐就笑,“凌驾于皇权之上是个很有诱惑力的说辞。”


    赵雄不住的磕头,“罪民觉无凌驾于皇权之上的想法。只是当时他们说,幕府的根由就是天皇轻视武士,这才引起了武士的不满,武士不满了,于是他们组建了幕府。当时罪民就想,自家的提议一项也过不了……这是朝廷在轻视商人。是的!很多跟罪民一样想法的人,都觉得,朝廷是在轻视商人!”


    吴应莺就道:“你从哪里看出来朝廷不重视商人?从皇上登基以来,朝廷给商人的恩典小了吗?以前,商人连丝绸都不准穿,这样的日子忘了吗?才过几天好日子,就因为朝廷的赋税征收的更细节了,更不好钻空子了,便心生不满!因为朝廷不许商船携带火炮,于是,这又闹开了!你们有船,好似只有要炮,只要有炮弹,就没有得不来的天下,是吧?这说明什么呢?说明你们利欲熏心,说明你们贪婪无度。”


    “是是是!姑娘说的是!”杜彦恭不住的点头,“罪臣悔之晚矣!”


    “后悔了?”


    是!真后悔了!


    林雨桐就看她,“该说的都说了吗?”


    他忙道:“罪民是想告诉娘娘,这么着是不能去太湖的,太危险了!百姓从船厂获利了,这里不是外面的天下……”


    林雨桐打断他,“你不知道来的是我,对吧?”


    对!


    “你觉得有要紧的人来了,不是皇上,就是我,或者是太子……”


    是!


    “你是从哪里见过我的船,知道我要朝这边走?”


    猜的!


    “可这太湖水系发达,你怎么笃定我走这条路?”林雨桐看他,“要是我猜的没错,每条路上,我都会遇见来自首请罪的人,对吧?你们聚在一起,人太多了!人多是不会有什么秘密的,你们都怕别人出卖了你们!至少跟你关系莫逆的几人,你应该是联系了,你们在这个地方,就是为了堵住我的,对吧?”


    要不然,哪有那么巧,说给碰上就碰上了?除非他的人从码头一直跟到现在,却送消息的速度,比船跑的速度快。


    杜彦恭不敢说话了,又不住的磕头。


    林雨桐就道,“打发你的人,把其他跟你一起的人都请来吧。”


    然后,就真的又请来了五个人——张之普、吴宝权、□□恒、白云峰、袁叔仁。


    郭东篱算是领教了,这五个人分别是盐商、粮商、经营钱庄营生的、绸缎商、药材商。他们应该是都没有直接参与到具体事务里去的,用他们的话说:他们是被骗了,只是拿钱出来投资船厂,别的并不知晓。知晓之后,又被人胁迫,实在是害怕的很了。


    是的!五个人一开口,就是这番说辞。说的一个比一个无辜。


    杜彦恭此人聪明就聪明在这里,参与的人不少,但他把这些人拉过来了,他们成了一个整体,以对抗其他的人。那个跟他一样参与的极深的,就成了罪魁祸首。


    无辜是吗?


    好啊!且在外面跪着吧。


    日头偏西的时候,一艘快船极快的靠了过来,来人正是郑芝龙,“教官。”


    林雨桐点头,“到位了吗?”


    “入夜就能靠过来,堵住太湖所有出入口。”说着就请罪,“海上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我都不曾察觉……”


    这不是你的错!算来算去,是能算人心,“不说这个,你回去安排吧,必须把进出的路都给封死了。”


    是!


    夜幕缓缓的降临了,一艘艘大船靠了过来,将进出的路全都堵死了。


    而后,数百条快船全都朝这边围拢了过来,郑芝龙和仇六经都到了。


    杜彦恭白了脸,这么像是怪兽一样的东西,开进内河原来是这么一副样子!在海上从不觉得这战船有多大,而今再看……这要真硬打的话,怎么可能打的过?


    这几个人对视了一眼,杜彦恭就站出来,“娘娘,罪民知道自己罪无可赦……罪民不求饶恕,只求戴罪立功!罪名带路,顺便劝降!”


    劝降?不用!


    林雨桐叫郑芝龙,“船上都配备了喇叭吗?”


    是!


    “叫他们凡是看见船看见岛屿了,就用喇叭喊!”


    喊什么?


    “喊宋志方等人意图谋逆,朝廷已经洞悉,太湖已经被围住了。为了防止牵连无辜,皇后有令,朝廷只诛杀首恶,其他人等概不牵连!船厂朝廷不动,交给全厂所有工匠杂役所有,按人持有份额,按月分红……擒拿诛杀贼首者,赏男爵爵位,得十倍该得份额!”


    杜彦恭:“……”他浑身都瘫了!


    竟是就这么着给瓜分了!


    郑芝龙应了一声,安排去了!一艘艘快艇快速的没入黑暗里,不大工夫,就听到喇叭声传来。隐隐约约的,大致能听到喊的是什么。


    这些兵卒也不是念书的,他们有他们的理解,“……贼首们想造反,跟着谋逆是死罪!娘娘说了,只要缉拿了首恶,别人都不追究!不光不追究,你们船厂归你们船厂的所有人所有了,有多少人就分多少份……你们厂有五千人没?没有吧!但你们这个船厂,每月能赚成十万……每个人每月有二十两,这股份是你们的,将来是你们的儿子的,你们的孙子的!将来挣的更多了,分的就更多……一头是死,一头是给子子孙孙挣一份保障……兄弟们,怎么选择全在你们!明儿天一亮,万炮齐发,死后葬身鱼腹,与人无尤呀!”


    许修之、陆佐臣和宋志方真就在一处湖心岛上,商量这个事情怎么办?


    那么多船围过来,他们能不知道吗?


    他们知道了!但不慌!太湖的水域跟迷宫似得,在里面捉迷藏也能拖些日子。逮住机会一入河道,总能混出去的!不行就去海外。至于一家老小,在爆炸之后已经偷着往海外送了!他们本也是想把这些船带出去的,谁知道,内里先反了。本想着,摸过来且得些日子呢,谁知道这么快直接就找过来了!过来就过来了,只要能逃,其实真不慌。


    可谁知道,皇后想出这么个法子出来!这往哪里逃呀!太湖的水域再跟迷宫似得,那迷的是外人。常在这里走的人,怎么可能迷?这些人要是反了,要逮他们,他们还有的跑吗?


    三个人站起身来,赶紧就往出走,趁着都没反应过来,还有走脱的机会。


    快!


    可谁知道一打开大门,外面一片火把,各式各样的船把小岛围堵的死死的。


    造船的老师傅,姓王,王老头站在最前面,“三位东家,咱也不知道你们造船,是要干掉脑袋的买卖!咱们一辈子就生活在水上,咱自家也打船用,朝廷也没禁止过。因此,你们说开船厂,咱也没多想。可如今,娘娘都来了,那必是你们干了那事了!一则,皇上和娘娘都是好的,咱不该造皇上和娘娘的反。二则,兄弟们都想有个稳当的饭碗。以前,咱吃东家的饭,以后,咱吃自家的饭。便是我不动,兄弟们也不会放了你们的!你们是跟兄弟们走,叫兄弟们亲自压着你去见娘娘呢,还是……受些皮肉之苦,再去见娘娘。”


    半夜里,远远的一支船队就靠过来了,押解的可不正是那三人。


    林雨桐就看张之普等人,“怎么?觉得你们又是粮商,又是绸缎商的……你们若是罢市,朝廷和官府都会很麻烦,是吧?麻烦吗?不麻烦!”


    说着,就看仇六经,“传令下去,这几家的商铺产业,依船厂之例,改为在其中做工者,全体所有。若有争执,朝廷随后会派人予以协调。”


    仇六经应了一声,立马去办去了。


    董白突然觉得胆寒,这几下的事若是传扬出去了,那凡是大商家,是不是就得小心着点。他们但凡有一点不法之事,下面的人就会去检举的。若是真犯了大事,下面的会欢呼着把他们赶下台,而后平分那份产业。


    这才是真正的杀人不见血!


    朱谷雨说,娘娘清洗江南,得血流成河。


    是!人是得杀的,犯事的一个别想跑,此次回去,才是追究责任,定罪的。可真正的清洗,却远不是杀人那么简单!从此之后,江南会进入另一种模式,许是江南世家这个词,从此便不会再有了!


    这不是清洗,这是彻底的从跟上给斩了!


    此刻,娘娘和颜悦色,跟那个押着人犯的王老儿说话,“……咱们很多兄弟,必是被蒙蔽的!皇上知道这一点,我也知道这一点,对大家,我是信的过的!应天死了一万多人,偏官府说是地震火灾……这预警的事,不是说回回都准,便是这次没预警到,其实这都是正常的。为什么朝廷要下旨查呢,还派了钦差来,甚至我比钦差早一步,急着就南下了呢?应天不比其他地方,这是大明的龙兴之地。况且,江南之于天下,何等重要!自来就有话说,太湖熟天下足的谚语,咱们太湖的百姓,负担着新民那么多人的饭吃……你们对新民来说,都是功臣呀!”


    可不敢当娘娘夸!


    林雨桐摆手,“我说的是实话!关于船厂的事,咱们自己推举管事的,目的呢,就是要叫船厂继续盈利!若是无此等擅经营的人,也可朝外聘,不外乎花钱的事。除了红利之外,咱们还该奖一些多干能干之人,才能保证船厂不断盈利。这里面的细则很多,你们都没接触过,随后,朝廷会派人来,凡是不懂的,就去问。朝廷不监管,也不收取额外的银钱……”


    说的很细致,很细则,把每个押解犯人来的人名都叫记下,再三的核实之后,才目送这些人离开。


    宋志方抬眼看林雨桐:“娘娘,您这才是毁了新明的根基!若是这事传出去,还有多少人敢在新明做买卖?”合理合法的做买卖,新明永远欢迎。


    但因为手里有几个钱,就想左右其他的事,那是痴心妄想。不要觉得谁是不可替代的,没有你们,转眼会有别的人以别的方式冒出来,这才是规矩。


    你,连同你们,都把自己看的太高了。


    林雨桐往船舱里去,路过的时候说了一声,“你们的家眷走不了的,携带的钱财也走不了的!若是谁敢收留新明追剿的要犯,那郑将军会带着战船开过去讨要的!你们猜,会不会有谁不长眼的敢留她们呢?”


    不会!无人敢留!


    是啊!连属国和周边的小国都不敢,你们还在如来佛的掌心呢,你们就敢了?是该说你们无知呢?还是愚蠢呢?


    “你们得祈求老天保佑,保佑那些被你们牵连的商家,不会去刨了你们的祖坟!”


    许修之喊:“娘娘,如此,江南会乱的!”


    乱呗,不乱,怎么去治?!


    第658章 明月清风(234)


    船飘在太湖上,林雨桐站在甲板上四下里看,总觉得很熟悉。


    自己来过太湖吗?


    记忆里没有,但感觉是有的!她好似看见一美人划着小船行再这碧波荡漾的湖上。


    “先生!”


    正处于一种极其玄妙的境界上,被一声呼喊打断了,是吴应莺。


    “怎么了?”


    吴应莺就道,“这么些装备好的战船,得依次驶出去,是不是得备案。”


    驶出来?林雨桐摇头,“船上装备的火炮,这是该收缴的。所有的炮弹,这都是该收缴的!把这些一收缴,剩下的就是船只了!如果你连船只也一并都收缴了,那我问你,这个船厂还剩下什么?这么多人赖以生存呢……吴应莺呀,站在高处,不能看自己或是衙门或是朝廷得了几分利,你得看你能给下面几分利。有这么船做依托,这里才经营的下去。若不然,一个空壳子,眨眼就散了。百姓们是什么不懂,你就是全部收缴了,他们现在也会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可等过后,无利可图的时候,他们就会反应过来!到那个时候,人家是要骂娘的!别觉得是皇后就没人骂,坐在上面,你就得有被骂的准备!好了有人骂,坏了依旧有人骂!所以,给自己设定准则和底线很重要。”


    吴应莺就皱眉道,“可这里,并不是很适合做船厂的。之所以船厂设置在这里,根源在于隐蔽,这是她们要做违逆朝廷的事,不敢叫人知道。可其实呢?造船需要木料,这里运输就不方便。而且,地方也不够,他们在这里造船,很吃力!这个岛屿上分布一个点,那个岛屿上分布一个点……腾挪不开的。且这得分季节,在夏秋雨水多的时候,有些岛屿就会被水淹没一半。冬春两季的时候,是枯水期,那么地方会大一些。而且,要是遇上干旱,这太湖就连不成一片了,有些水位浅的地方就会露出地面,上面长满草,这太湖就会被分割成数个独立的小岛。如此的话,他们会把他们圈死在里面的。”


    林雨桐哈哈就笑,“傻姑娘,你一个外行都知道这个弊端,那你说人家造船的老师傅,这么些在这里生活的工匠们,能不知道这个道理?可船厂是人家的,人家知道怎么做能叫船厂活下去。”


    这么一说,吴应莺就哼了一声,“可见,这些人不都是无辜的!他们知道这些弊端,知道这里不适合做船厂,可为了那点散碎银子,还是装糊涂。别的不说,把火炮装再船上的那些工匠,把炮弹运到这地方,上下装卸看守的人,却绝对不会无辜!”


    林雨桐脸上的笑就多了几分沉重,“你说的对!可小老百姓就是这样,他们求的是安稳,不想惹祸上身。回头你问问就知道,这湖里,肯定有葬身的工匠,他们应该就是多管闲事的,然后被灭口了。”


    那这更改查了呀!


    林雨桐摆手,“……不着急!咱们一旦对船厂的其他人动手,一旦下旨逮这些人,人心就乱了!缓些来,先把危险的东西都运走,确保这里绝对没有私藏的危险物品了,再说其他!而且,朝廷有必要先出手吗?你要知道,利在前面挂着呢,照样还是会乱人心的。他们要分股的,瓜分的人多了,那每个人能分到的就少了!瓜分的人少了,那每个人能分到的就多了。不要看多了那么一点,每月可能就多个不到一两银子,可这在小老百姓家,顶大用的!他们中的人心里就会有不平之气,凭什么助纣为虐的朝廷不管,还要继续叫他们在船上吃香的喝辣的,每月还拿那么多钱?那个时候,他们就会找人做主的。朝廷与其急切的插手,就不如等着,等着他们内部有分歧了,朝廷再出面。急着走一步,朝廷对也是错。缓着一步,错也成了对的!”


    边上的郭东篱心说,这得人心与失人心之间,有时候不在于事情本身,而在于处理的办法。


    爱兰珠便明白了,为何自家皇额娘管下面的奴才总是慈和的!明知道有些人不妥当,她也不处罚。但现在回想起来,皇额娘虽然没处罚犯错的,但却把跟犯错之人的对头或是利益相关的人拉出来夸奖一番。


    不疏远犯错的人,却更亲近跟犯错之人利益相关的人,这就给后一种一个机会,跟主子亲近了,我是不是就能有意无意的说一些对方的小话了呢?是不是就能‘不小心’的把对方的老底子掀开呢!


    于是,皇额娘‘很气愤’的处置了那个犯错的!


    她想起去年她处置身边的奴才,因为她散了的手串丢了两颗金色的珍珠。她当时便喊打喊杀,说要彻查。可最后却是什么都没查出来,她们怕相互牵连最后被连累,便是知道且想告密的,大概也是怕主动说了主子盛怒之下会说:你既然早知道,为何现在才说,可见也不是个忠心的。


    于是,事就这么过去了,年底要清扫的时候,结果在桌子底下发现了那两颗珠子,反倒叫当时把屋里查了一遍的两个丫头差点吃了挂落。自己为了不叫身边俩无辜的丫头受委屈,就只能叫这件事不了了之。


    之前,自己还觉得皇额娘的耳根子未免太软,谁在耳边嘀咕个什么,她都会被影响。


    而今再想,这哪里是耳根子软,分明就是需要耳根子软一软吧。


    事情真就是这样,先是负责拆卸火炮的那些将士,受命‘拆不好’这些个火炮,为了怕强行拆卸破坏了船,所以,大家能不能帮忙呀,这都是谁安装的,来来来!帮忙拆下来,省的最后好好的新船还得修,影响价钱。


    这就是朝廷不把船带走!


    这么多船呢,都留下!


    “当然都留下!”这校尉就吆喝,“娘娘说了,船是大家伙的!有这些船,大家财产,朝廷不能侵占。”


    只这些船卖了,一家得分多少呢!这要是租出去,更是长久的收益!王老头立马组织人手,快快快!帮着拆下来。


    乌泱泱的,那么些人奔着船上来,这个说,这一门炮是我安装的,那个说,那边那两门都是我弄的,当时那谁差点把什么安装反了,要不是我眼尖,得出大事。


    说的热火朝天的。


    有些人还讨论说这个份额怎么分,“像是王五,那就是力巴,扛扛木料,凭啥跟咱们这种大工拿一样的?”


    是啊!娘娘不是说得顾着点能力出众的吗?


    他们觉得他们属于技术工种,得拿的多。


    可更多的是那种运木料,扛着上上下下的那种人,这些人吆喝着就不干了!凭啥呀?凭啥我们把最苦最累的活都干了,结果拿的是最少的!你们吆五喝六的,是有点能耐!但是,你们是啥好玩意吗?那这东西是你们装上去的,那你们就是谋逆!


    对啊!这些人就是谋逆!咱们船厂可不能要这样的人。


    什么?他们是匠人,不能离了他们。


    别逗了,哪有离不了的人?有钱在哪里雇不来人,咱得算一笔账,是另外请人给人开工钱划算,还是叫这些人分了咱们份额划算?


    眼看着炮弹都运走了,火炮拆下来也装船,准备离开了,结果这就跟闹起来。


    报上来的时候,林雨桐正在船舱里,甲板上跪着一片官员,都是周围紧靠着太湖的州府的各级官员,甲板上几乎都跪满了。


    这中间有没有参与的,有没有知情不报的,但哪怕这两者都没有,你们算不算是失职。在你们眼皮子底下,闹出这样的事来,你们就是这么治理地方的?


    “起来吧,跪着做什么?”林雨桐就道,“如今不是追责的时候,得先想想,这个后续的事情怎么处理?谁都有过失的时候,出现过失怎么办?亡羊补牢!看看后续的处理嘛!”说着,就点了一个叫李东阳的无锡守将。


    此人站出来,“臣在。”


    “你有失察治罪,吏部考评降二等处理,你可服气?”


    是!臣认罪,臣认罚,臣服气。


    “你是来了之后,主动过去帮着转移炮弹的,这一点我看在眼里。”此人来了,一看有这玩意,当时二话不说带着他的亲随亲自上手,帮着抬这玩意。也不看什么将军还是士兵,按照一个小小的校尉的指挥,让怎么放就怎么放,不多言的老实的干活去了。林雨桐就说,“见险而不避,急朝廷之所急,升你一等,留原职考核,一年后考核结束,无过错,可等级别调任或升迁,你可服气?”


    臣谢恩!臣服气!


    郭东篱若有所思,因错而罚,因后续的表现而嘉奖,罚也罚了,维护了法纪。奖也奖了,叫人感恩戴德。这一罚一奖之间,其实什么也没失去,一年之后只要没出差错,就恢复原待遇了,啥也不影响。


    但这一罚一奖之间,先生却得到了想要的!先生这是告诉这些官员,回去好好处理后续!只要后续处理的出彩了,这件事就能揭过去。罚还是会罚的,但奖还是会奖的,你还有弥补过失的机会。


    如此一来,人心安了!不仅人心安了,他们还得拼命的好好干。


    怕江南乱吗?只要衙门不乱,当官的人心不乱,为将者奉命职守,不就是一些商人的乱吗?乱吧!还怕他们翻了天吗?


    这里面有参与的吗?有!


    这里面有有罪的吗?有!


    但还是那句话,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事情得一点一点办,只要现在稳住了,等事情平息之后,再治罪也行。


    就算是现在都给免职下了大狱,又能怎么着呢?朝廷选官需要时间,官员到任依旧需要时间,到任之后,什么也不熟悉,从哪里着手管呢?


    那就不如,天下的时候都压在舌尖下面,以大局为要。


    就听先生继续道,“都去忙吧,我暂时走不了,就在这太湖滞留一些日子,且有见面的日子呢,今儿就不留诸位了,办差去吧。”


    大气都没哈一句,好声好气的把人给哄去办差去了。


    可应天的衙门却没那么好运,季成礼等人到的时候,这边的犯人也给押解过去了,给三人一交接,仇六经没有直接去城防营拿人,只把名单交给守将,老将军当时便把人缉拿了!也知道这老将军确实没问题,所以,配合钦差,该围哪个衙门围哪个衙门,该拿什么人,就拿什么人。


    好家伙,应天城里,大小官员缉拿了一百三十多个!


    此时才对外公布,此为人祸,而非天灾,朝廷派了钦差,娘娘比钦差还来的早,将一干人等的罪证都拿到了。


    应天城里到处都是哭嚎之声,这事太可憎了!一万多人的性命呀,就这么没了?


    这些都该千刀万剐!


    群情激奋呀,每天都有在衙门外面跪着的百姓,只有一个目的,严惩凶手。


    所以,钦差麻爪了,他们来不是查案的,而是审案和处理来的。


    审案子好审,到了这份上,他们也不会瞒着了。必须,火炮从谁买的,买了之后,怎么分批运进来了,收买了谁谁谁,怎么过的关卡等等,撂的那叫一干脆。


    罪证确凿,没毛病。


    但是呢,有个问题,那就是书院不少学生认为,律法还是太严苛。比如,连坐之罪!


    其实如今已经算是好的了,不是动不动就株连三族,株连五族之类的,尽量做到谁犯事处置谁。就像是那些叛国的,按照以前的律法,是不是该诛灭九族?可后来,不还是一人办了坏事了,只一人受刑而已。


    可这是谋逆呀!得诛九族的。外面的百姓叫嚷着的,不都是要千刀万剐,要诛九族吗?


    若是真这么判了,明儿便会有人上问政院去,对自己等人的‘残暴’提出意见。不说别人,就是黄尊素的儿子,那个叫黄宗羲的,就得给东宫上折子,弹劾他的上官,他的父亲,他的老师。


    季成礼就道,“我的意思是,这个案子得上裁。”一把推给皇上,看皇上怎么处置。诛九族,得皇上来说。同样,不诛九族,也得皇上来说。谁下这个决定都不合适。


    黄尊素心里翻了大大的白眼,这不是废话吗?凡是死罪的,案卷都得皇上审阅的,死罪不是那么轻易给定罪的。可咱们得先定罪了,才能叫皇上最终裁定呀!不能不给定罪直接推给皇上,对吧?


    刘宗周就说,“未成年的,不论男女,单独列起来!凡是成年的,得细查,包括各家的姻亲,各家的下人……都仔细的查一遍。”


    我就不信他们没有犯罪的!必须女眷,有没有虐待奴仆的?比如正妻,有没有害过庶出的子嗣呢?比如庶子,是否对嫡母有过不敬呀?家里的男丁们,你们对家主在外面的事知道多少?是一点不知道呢?还是知而不报?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别的罪。比如私下责骂过管事,比如欺压过佃户,这些都算。


    这些查起来总是有的嘛!一般大户人家习惯了那一套,问问下人,肯定有!但要是真没有,那就是难得的纯良之人,这样的人便是不收监,这也说的过去。还有一些妇孺,饶过都情有可原的。


    言下之意,成年男丁,细致的查!不以这个罪拿人,但也得以那个罪拿人。只要把人彻底的关了,百姓们就知道,这是定罪了。心气暂时就平了,而后往京城移送,等定罪下来,也都秋后!该杀的杀!若是皇上觉得不用诛九族,那就只论各自犯的罪。


    反正,现在也没有流放那个刑罚了,更没有充军这个说辞了!用娘娘的话说,军队这么高尚的地方,身家不清白的,还不要呢。


    所有,最大的可能,应该是罚做苦力!且得分开关押,亲属一辈子别碰面,采石场嘛,或是其他又苦又危险的活儿,就得这些人去做。


    这些事情,林雨桐连问都不问,她在太湖上,周边已经有好几家商户,被人告发了。其中有一户送苏的粮商,被掌柜的告发,说他叛国,私下与大清交易。


    折子送到林雨桐手里的时候,发现姓苏的这人,其实是晋商。太湖这边只是分号,他也只是家中的庶子而已。


    林雨桐把折子合上,心里便有些沉吟。


    她提笔给四爷写信,说这个晋商。晋商怎么说呢?在明朝末年,确实是扮演过不怎么光彩的角色。大明跟蒙古,来来回回的,打了两百多年了。直到明末,林丹汗无法真正意义上的统一蒙古,他们彻底的成了一个个的部族了,两边的冲突才算是减缓了。山西这个地方,地里位置很要紧。大明边防九镇,只山西就占了三镇。


    宣府、大同、太原这都是边防重地。


    晋商在这里,跟蒙古私下贸易,占着几位便利的条件。


    反正是,明清开战,你们打你们的,但是晋商跟大清保持着极好的关系,大清皇室对晋商也格外礼遇。等大清入关之后,晋商几乎是皇商,这个传统一直延续到大清末年。而晋商呢,他们就是以儒商这个身份,寻求跟官员之间的共同点。


    你是儒,我也是儒。你学了儒,你当官了。我学了儒,我志不在官场,我只是继承了家业,做的是生意。彼此拉近了距离,以银子开道,往往能跟一些颇有影响力的官员保持极其良好的关系。


    而今,打压了江南世家,甚至于是连跟上都拔了,可能以此法子对晋商吗?


    晋商是想通过上层的关系谋利,江南世家是想以钱财开道影响朝政。这两者在这个阶段,所追求的东西是不一样的。所以,晋商不能不管,但得看怎么去管了!


    真有叛国的,得惩处。


    但也得找个标杆出来,不仅得找出来,朝廷还得用一用晋商。


    林雨桐在信上跟四爷提议——票号!


    晋商的票号遍布,咱得用他们!在大清,得叫他们设立票号。咱们在银钱上,是不是能争取通用呢?不就是想扑腾的赚钱吗?朝廷扶持你出去赚钱去,你得到你想到的,而朝廷得到朝廷想要的。


    行不行的,叫四爷看着办。她把想到的说了,其他的再看。


    另外,得把耿淑明调过来支应半年,这边一家接着一家倒,可倒下之后,怎么分这个股份,怎么操作,得有个脑子活知道变通的人来处理。


    耿淑明就很合适。


    江南这么大的事,这信是一般的信吗?八百里加急,直接递到御前。


    四爷挠头,事不是桐桐想的那样。关于晋商的事,这个先放下。他先叫人传了耿淑明,把江南的事说给他知道。


    除了惊天大案这事已经知道了,调动了那么多船,不可能不给军机反馈。然后大家才知道,皇后下江南了!


    再一说装备了火炮的战船,以及存储量那般大的炮弹,就说吓人不吓人?这真要是稍微处理的迟一步或是不恰当,就酿成大祸了。


    幸好!就这么兵不血刃的把人给按住了,火炮和炮弹都给收缴了。


    至于是怎么办到的,折子上没有。


    吏部和内阁还等着选官员呢,刑部等着犯人押回来得问罪,兵部得叫人去接收那些军械。工部问应天的城该怎么修,是朝廷拨钱呢,还是怎么着呀!


    好似只有礼部清闲,但礼部清闲吗?谁都从他们借调人,衙门都无人可征调了。至于中间的过程,没人问过。耿淑明也觉得不需要问,必是刘侨手下的那些人干的,提前把人给摁住了,这才没叫生乱子。可直到做到皇上对面,他才知道皇后到底是干了啥了!


    怎么想的?怎么能想出这么强盗的法子呢?她是鼓动那些人一起动手,把一个个豪富巨贾,一个给推下去了!


    他咕咚咽了一口唾沫,就道,“皇上,臣说句大不敬的话,您恕罪。”


    嗯!你说。


    “娘娘开了个很不好的头!”耿淑明就道,“而今,是一个家族,说被瓜分了就被瓜分了!那假如……假如……”


    “假如有人要扇动百姓瓜分天下?”


    是啊!这是一个道理呀!


    “若是能被瓜分,那必然是做的不好!若后人做的不好,就该被瓜分。”四爷摆手,“所以,现在不是纠结皇后这么做到底对不对,而是这么做的后续得有人去安排。”


    这种模式我没见过呀!


    “任何一种模式出来之前,都不知道怎么弄。灵活处置嘛!”


    耿淑明挠头,这怎么弄呢?


    四爷就道,“我再给你个人,你带着一块去吧!你多带带。”


    谁呀?


    “书院举荐来的一个学生,你带着去吧。”


    叫什么名字?


    “唐甄。”唐甄?听过这个名字吧!他好似上书说过,说什么,承平天下,其一得看君王,看看君王有没有推行富民政策。其二得看官员,看官员有没有巧取豪夺,对百姓疾苦视若罔闻。其三得看赋税是否繁重。其四得看财源是否充沛。


    这个人,年轻,但却是个十分敢说话的人。


    其实,这里面已经有了几分批评朝廷的意思了,比如,在富民政策上,在他看来,大概是不足够的。


    可只有站在上面,才知道在天灾如此的情况下,活着尚且不易,富民?这是急的来的事吗?


    行吧!带着就带着吧,“臣把手头的事情处理完……”


    “不处理了,交接一下,尽快出发吧。”


    耿淑明看看外面的天气:行吧!反正急着把皇后换回来吧。自己这一去,说实话,没有大半年,估计都处理不完。皇后是捅了马蜂窝之后,迅速的撤了,至于之后的乱子,她不管。


    不是林雨桐不管,实在是因这,这是个细致活。得一点点的无磨,才能达到相对平稳的状态。自己就是在这里,其作用也就这么一些了。


    最棘手的处理了,最危险的处置了。疾风骤雨之后,得一点一点的小心安抚。


    刑沅问说,“您把最难的都做了,剩下的不过是时间的问题……”意思是为什么不尽全功呢?!


    林雨桐就笑,这次没直接回答,而是道,“你慢慢琢磨吧!琢磨不明白了再说。”


    但私下里,林雨桐单独问过,当然是分别问过,都是只剩下她和对方的时候,问过这个话。


    她问方以慧说,“你怎么看?”


    “这个事太耗费时间了,您回去还有更要紧的事,不用在这里这么耗着。”


    杨宝瓶想的是,“您在这里,官员们会束手束脚,本来能处理的问题,反而会拿来问您。”


    左娴雅的认知是,“有时候,官府做事,很多时候也是踩着线的。非常时候用非常手段,处置的更快捷。可您在,他们顾忌您,这于现在来说,并不都是好的。”


    而董白想的是,“您不能离开皇上太久。”


    桐桐:“……”行吧!你说的也没不对。


    娜仁和爱兰珠两人说的大同小异,她们的意思是:如今江南的问题,是个新问题。新问题就会有新困难,凡是做过,就有可能惹争议。只有更多的人参与进来,将来万一出事,才会有更多的人来分担压力。


    答案各不相同,又各有各的道理。最后问郭东篱,只郭东篱说,“先生是皇后,皇后只把要紧的处理了就可以了,至于是不是尽全功,有什么关系?”


    她一脸的疑惑,明晃晃的表达着:皇后要功劳……有何用?


    是啊!皇后要功劳有何用!皇后与皇帝,皇后与天下,乃是一体的!


    她拍了拍郭东篱的胳膊,没再说别的话。


    朱谷雨多看了郭东篱好几眼,她想,娘娘其实还是在选太子妃的,但之前,娘娘说的话,也不全是假话!太子妃得首先是个能站在前朝的女子。


    娘娘一直在默默的观察这些姑娘的心性,说实话,郭东篱确实比其他人更合适。


    她心里有些想法,但嘴上不敢言语。她瞧见娘娘总是对着太湖愣神,就道,“娘娘,左右无事,咱们去换小船,去湖上转转吧!还有那么些湖心岛,要去瞧瞧吗?”


    瞧吗?好啊!总觉得有些熟悉的感觉,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的。


    就带了十数人,一艘小船,坐在船头,穿行在碧波荡漾的湖面上,突然有种今夕何夕的感觉?


    她从朱谷雨要了随身带着的纸笔,对着眼前的景色一一的画了起来。小船悠悠,划得很慢。每个小岛,她都看的仔细。说是看建筑吗?


    不是!


    说是看风景吗?


    也不是!


    到底是要找寻什么?她又说不上来。


    只把看到一幕幕给画下来,她想带回去给四爷看看。


    在湖上转悠了好几天,耿淑明来了。他表情不怎么好,严肃着一张脸,除了他的亲随,还带了个年轻的后生。林雨桐也不问那人是谁,只看着耿淑明笑,“有劳姐夫了。”


    不敢!可不敢叫姐夫,“娘娘,您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没有!姐夫办事,我是放心的!


    耿淑明憋气,“一路上我听到了不少,各个商家家里都开始乱起来了,像是船厂,当初附逆之人,厂里的其他人不容,您看这……怎么处置?”轻重怎么拿捏呀?您是一点没处理,就等着为难臣下呢,是吧?


    林雨桐叹气,“怎么处置都不算是错的!”


    所以呢?


    “所以,我先回京城了。”剩下的你看着办。


    耿淑明看着那艘船驶出视线,差点没爆粗口,事处理了,一点惹人非议的地方都不沾手。刚好黄尊素过来了,他本是要跟娘娘请教事情的,结果赶来了,娘娘走了,且不去应天了,直接回京了。


    黄尊素急的呀,“什么时候走的?还能追上吗?普通的船不行,快船行不行呀?”


    耿淑明心里哼了一声,不回答反问:“黄大人这是要追吗?刚好,我有一封信想托娘娘带给令公子,您帮我捎带一下。”


    给我儿子的信?您一个内阁,跟我那不成器的儿子有什么私下的交往?我怎么不知道?!


    耿淑明就道,“娘娘说走就走,一点意见也不给!啥意思呢?我得问问黄公子呀,这算不算是君臣共天下!”


    黄尊素愣了一下,甩袖就走!这是气不顺,不敢拿娘娘怎么样,就冲着自己来了!这话说的,挤兑的人没法呆了呀!当然了,他也是提醒自己,别找娘娘了!你儿子都说,臣是君的分身,既然如此,别不担责呀!有事自己拿主意,问什么问?!


    唐甄还问说,“君不攥着权利,信任臣下,重用臣下,此为明君。”


    耿淑明嘴角抽抽,很不能把这小子的嘴给堵上,“是!君是明君。”可这样的明君不仅是要累死臣下,还得用死臣下。这样的烂摊子接到手里,估计这辈子都撕不利索了。以后但凡遇到这样的问题,就得叫自己去督导。


    重用是真重用了,也很欣喜于重用。但重用的前提不能是往死的用呀!


    给皇上和这位皇后做臣子,折寿!怪不得朝廷那么舍得给太医,给用药呢,不给太医不用药,得早早的累死一半去!


    嘟嘟囔囔,心里骂骂咧咧,但事还得办。琐碎死人算了!


    林雨桐惬意了,俸禄不是那么好拿的,活我都干了,要你们干嘛?她来之前其实也没想到会这么处置,所以,本来打算是三几个月处理完反悔京城的,可其实了,前后也就一个月,这又折返回来了。


    在湖上,享受着日光浴,还是晒黑了!一回来她先去梳洗,把那一卷画塞给四爷,说的却是跟画无关的事,“下面的折子送上来了吗?怎么样?大概多少得治罪,多少是死刑。”


    “秋后问斩的,过百!受牵连的,重刑七百三十二人,轻刑,一千一百六十九人。得被限制自由的亲属家眷,两千七百多人!”


    这么多?


    四爷点头,一张一张看着画,而后叹气,“……从原料的开采制造运输,到各个衙门,从海事衙门,到各州府道县……两省数府,你算算。这些官员哪里都有,家眷吩咐在各地,加起来,确实是这么个数目。”


    林雨桐撩起水搓了一把脸,“这些人得分开关押,分开管制。至于妇孺的安排……怎么弄的?”


    “拆分移民!”


    哦!如此就不抱团了,省的聚在一起闹事。


    桐桐洗出来,就去看桌上的画,问四爷说,“看了吗?”


    看了!


    “怎么样?”


    “那岛是好地方,要不是做了皇帝,真该去盖些别院,就住在太湖之上!”


    桐桐:“……”我不是问这个。


    那你问哪个?四爷拿着画重新看,想知道她这到底是要表达什么。


    桐桐就问说,“你有没有觉得这画上的景色有些熟悉,觉得有些亲切?”


    没有!四爷心里这么答呢,面上脸却皱成一团,仔细的看。他脑子里在思量着,自己真没觉得哪里亲切,可桐桐却有了这种感觉。


    为什么呢?


    四爷心里隐隐的有些猜测,可脸上却沉吟,“你这个图……明暗是不是没调好?”而且,用山寨铅笔画出来的素描画,黑白的,这跟真的景色差的远着呢,对吧?于是,他特笃定的道,“我要是见了真的景色,肯定会觉得亲切。这东西……怎么可能看着就觉得亲切?”


    桐桐一愣,也对啊!


    还要问什么,就听四爷问说,“带着那些姑娘,有没有发现性情上合适的?”


    是说选儿媳妇的事呀!一说这个,桐桐瞬间把太湖的事给扔一边了……


    第659章 明月清风(235)


    说起儿媳妇,桐桐说郭东篱,四爷毫不意外。


    但这个咱觉得好还不行呀,还得启明也觉得好,人家孩子也没瞧上其他人,都好,这才叫好。


    可好端端的,并没有见面的机会!


    怎么办呢?


    这不是每一旬问政院都要进宫来问政吗?走吧!都这去吧。那样的场合男男女女都有,并不突兀。


    于是,今儿这问政殿好生亮堂,皇后带着这么十一个姑娘进来,当真是夺目的很。这大殿瞬间就亮堂起来了。


    四爷看桐桐,拉了桐桐坐在了上位。


    启明在对方见礼的时候,只叫了免礼,就迅速的收回视线。他后面跟着的一群小伙子,一个个的挤眉弄眼起来,启明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之后这才都老实了。


    一个个的才坐稳,有些人看到叫人惊艳的姑娘,不由的多瞧两眼,还都站着呢。却不想有人在四爷和桐桐说话之前说话了,“……这是新明的问政殿,别人有资格进来吗?”


    说话这人是莽古济,她说的时候盯着爱兰珠,眼神恶狠狠的。


    莽古济的女儿,豪格的福晋,之前一场大火,丢了性命。就像是大家都知道,这其实就是豪格杀妻了!他杀了莽古济的女儿,而之后,皇太极以豪格府邸失火,损毁财物为由,又赐给豪格不少东西。这在莽古济眼里,就是皇太极对豪格杀妻的奖赏。


    于是,莽古济看到爱兰珠的眼神就像是淬了毒了!她现在是瑞王妃,若是愿意,是可以来问政院的。于是,不甘寂寞的莽古济真就入了问政院。


    这段时间林雨桐不在京里,也还真没见过莽古济在问政院的表现。


    这是第一次,谁知道她就冲着她亲侄女来了。


    爱兰珠看向林雨桐,林雨桐鼓励的看她,她就站出来,“敢问王妃有何指教?”


    “这是新明的问政殿,你是谁?你以什么身份来的?”


    爱兰珠就指了指太子身后的岳乐,“他来得,我为何来不得?他在,王妃不言语。我来,王妃就瞧不顺眼。敢问,您是以王妃的身份来问这个话呢?还是以大清长公主的身份,在新明的问政殿,跟我辩一辩大清的是非恩怨?”


    莽古济冷哼一声,再没言语。爱兰珠默默的退回她的位置,一言不发。


    娜仁低声道:“你们大清……挺有意思呀!”这很该写信回去,告诉阿爸一声的。


    爱兰珠垂下眼睑,不跟娜仁说话!她们俩人之间,相安无事最好!成为朋友,那是不可能的。


    李信站起来,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他现在主持着问政。


    此时,他站起身来,“新明五年七月,第三次问政,启。”说着,就抬眼往下看。


    简王起身,点了一个,这个次序得他定。


    点的这个人,林雨桐也觉得陌生。启明在边上就低声道,“此人是张采举荐进问政院的,该是以前学社的人,此人叫侯方域。”


    侯方域?


    “是!父亲是御史台的侯恂,祖父是太常寺寺卿。”官宦世家出身。


    林雨桐嗯了一声,有些印象,好似跟秦淮八艳的某一个有过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反正公子哥们,都挺多情的吧。


    此人年纪,得有个二十四五岁吧,很年轻。


    他站起身来,然后拱手,之后才道:“臣听闻西南无为教在民间盛行,有张姓教主带着信众造反,虽很快被剿灭了,然,这种种教义何意在新明能不断滋生呢?早些年,闻香教蔓延之数省,这才剿灭了几年,又出现了这样那样的教,敢问陛下,朝廷对此可有良方良策。”


    四爷指了指太子,“叫太子告诉你。”


    启明看他,“不管是什么教,能发展起来,有两个必不可少的因素,第一,百姓们对现今的生活不满。第二,大多数信众,都是特别容易被愚弄的百姓。所以,朝廷紧要的是做两点,其一,永远得顾着百姓的肚子,吃的饱,还得吃的好,吃的好了,还得有余钱花,有余钱花了,还得给起子孙后代晋身的机会。人得永远存着盼头,他便没时间不满了。其二,开启民智。这些教里,有两种人,一种是骗人的人,一种是被骗的人。骗人的人,属于聪明人,他们通过欺骗别人而攫取利益。被骗的人,不是笨,而是见识少,他们是渴望通过这样的方式获得现实中无力获取的东西。对这两种人,朝廷分别对待。第一种人,一旦发现缉拿,杀无赦。第二种人,便是要开启民智的那部分人。可这部分人,往往年纪更大些。有些是老者,有些是人到中年。年轻些的,要么是没受过教,要么是想投机取巧。更多的,其实是女子。女子缺少受教育的机会,她们的见识仅仅在内宅。但她们却是可以影响人心的所在。因为她们是母亲,一个家庭,母亲若是信奉什么,孩子自小耳融目染,长大了怎么可能不受影响?所以,开启民智之事,迫在眉睫得去做,但做了之后,收效在以后。早前黄道周黄大人上了一道折子,折子上说,人才如树木,须得数十年始可用。这说的便是‘百年育人’的道理。这是个得紧着做,但却急不来的事。”


    侯方域手里不停的记着,但眉头却皱紧了。太子这个话说的,怎么说呢?有道理吗?真就是这么个道理!他暂时没想到要去怎么辩驳。他说女子更容易被蛊惑,进而又一次提了女子教育……这其实已经是在指责了!朝廷一直有这个意向,但这不是阻碍重重吗?这事得紧着做,可朝廷想紧着做,奈何下面不让。


    这是朝廷不作为吗?


    不是!这是下面的脑子一根筋,扭不过来。


    太子是在问:本来已经开始着手的事,愣是没办成,你咋还有脸问呢?


    他是这么理解的,紧跟着就听太子说,“关心这些个邪教,这很好!这样,事关开启民智的事,你想想,回头上一道折子来。”


    扔出来的难题,顺手给推回来了!太子是个太极高手!


    吴香儿看着这人吃瘪的样子,不由的勾了勾嘴角,原来问政这么有意思呀!


    简王重新指了一个,有问的再问就是了。


    这个站起来的,年岁也不太大,有个二十六七岁。四爷低声跟林雨桐道,“此人是冒辟疆。”


    冒襄,字辟疆。


    嘿!这些人还真就这么给冒出来了。此人是谁举荐来的?


    “此人跟方以智关系莫逆,书院和方家共同举荐的。”


    林雨桐心里啧啧,那个侯方域跟好似跟李香君有过一段感情,那个戏曲《桃花扇》说的就是这俩的故事。


    而这个冒辟疆……先是跟陈圆圆有过一段过往,后来陈圆圆被掳到了京城,他又跟董小宛相爱了。


    当然了,她们的出身,肯定是为妾的。这两人家里肯定是有妻室的。


    可如今不一样了,自己的学生妹人敢叫她们做妾,她们的眼界,也已经不会给谁去做妾了。


    她自信满满,觉得他们之间,再不可能有交集。可谁知道,过了两个月不到,就出事了。


    入秋了,今年的秋雨特别多。早上她给学生上课,下午,她们每个人的课程就不一样。


    方以慧会去求真馆,左娴雅会去律院或是自己读新明律,不懂了就问。杨宝瓶在女官事务署,跟着高桂英学着处理事务。吴应莺去了娘子军,跟着红娘子。刑沅跟着仇六经,董白去了工部的纺织局,里面大部分都是女工。吴香儿会去朝廷开始筹建的皇家书院帮忙。


    皇家书院分出个女子书院来,这是女子书院的最高学府,也就是你这两月,才开始筹建的。


    娜仁和端靖,下午在补汉话课,时间是自由的。


    郭东篱嘛,林雨桐将她给秦良玉将军送去了,做个亲随都行。


    秦良玉将军年纪大了,到了这个份上,什么看不明白呀?一般跟东宫的来往,她都交给郭东篱。


    今儿也是,秦将军将手里的折子递给边上的郭东篱,“这是郑芝龙郑将军的折子,要的紧,你亲自跑一趟,叫太子看了,你顺手带回来。”


    加急的折子?


    “嗯!”秦良玉点头,还叮嘱说,“雨伞带上,路不短呢。”


    是!


    于是,郭东篱拿了折子,急匆匆的就往东宫去。


    东宫忙而不乱,进进出出的人都走不淋雨的游廊,这地方就显得有些挤。


    白官正抱着折子往出走了,就跟郭东篱走了个面对面,他马上扬起笑脸,“郭姑娘替秦将军送折子呀?您进去吧,殿下在东暖阁。”


    好的!


    东暖阁的门开着,有在外面等的,也有往出走的,一个个的进进出出。谷有道在门口的位置维持秩序,看见她来了,就招手,“是军机的折子?加急吗?”


    “加急!马上就得要。”


    谷有道直接放行,“进去等吧。”


    进去的时候太子坐在榻上,皱着眉头,正跟谁说话,看着像是吏部,好似之前见到过。


    就听太子道,“……早就说过,江南官员任命,尤其是要注意异地回避……结果你看看这举荐来的名单……我叫人提了档案查了,各个都出身江南。这是想干什么呀?”


    “可是,如今候缺的就这么些了!”


    太子的嘴唇紧抿着,感觉只有如此,才能把骂人的话给堵回去。就听太子说,“候缺的只能这么用吗?从各地抽调考评好的,不是江南出身的官员……调任之后升一级使用,再用候缺的江南出身的人,去补其他地方的缺额。”


    转一圈的事,猪脑子呀!从哪弄这么个死心眼来?


    此人不适合吏部,启明默默给这人贴了标签,然后把折子打了回去,等人一出去,他就跟王承恩说,“记一笔,回头就把这人调到户部管银库去!”


    郭东篱低头,不敢叫人瞧见她脸上的一抹笑意。


    那边王承恩应承了,添了茶,提醒道,“殿下,郭姑娘来了,怕是军机有急事。”


    启明这才抬头,伸手要了折子。


    郭东篱递了折子,退远,等着呢。


    启明拿着折子看,感觉秦良玉在逗他,这是什么紧急军务?折子上说的是那批收缴的火炮,几次检测,其质量都不能跟朝廷造的相比。秦良玉的意思是,销毁了可惜,用于练兵吧,又有些浪费,能否将其卖给蒙古。


    卖是没问题的,但是运输是个问题呀!那玩意危险,从南到北的运输,疯了?


    他把折子合上,秦将军已经不是一次拿不太急的事情当急事来处理了。这分明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其实娘看上了就行,干嘛一趟两趟的把人往眼前送?


    他端着茶抿了一口,抬眼看站的很远的姑娘。


    穿着制式的衣裳,头上毫无坠饰,面色素净,不施粉黛,来的一路上多少淋了一些雨,袖子和裙摆下面都是湿的。她站的笔挺,眼睑却下垂。


    这会子注意到自己在看她,她掀开眼帘,不回避视线,而是以眼神询问:殿下有什么要问的?


    启明收回视线,点了点一边的椅子,“你坐。”


    谢殿下。


    她安稳的坐了,等着上面的垂询。


    启明就问说,“这个折子你看了?”


    没有!有规定,不能随意看折子。


    但还是会有人好奇想看看的,也不是非不能看!启明就将折子递过去,“你看看。”


    郭东篱接过来,看了一眼,折子并不长,就那么点事:可这事……急吗?


    她想不明白,就抬头看太子。


    启明收回视线,显然,她也没多想。于是,他就道,“怕是雨多,不好存。”


    哦!那值不少银子呢,要是这么着,确实挺急的。


    “你怎么看?”启明问她。


    郭东篱愣了一下,赶紧起身,双手捧着折子递过去,“小女不敢妄言。”


    恕你无罪!


    “蒙古……太远了,也不安全,这入秋后,先是雨,而后北边入冬早,给蒙古确实不是上策。小女以为,该就近给台弯送去!江南那些世家勾结海盗倭寇,可见他们狼子野心,时刻想扑上来的。这种时候,孤悬海外的台弯更需要这些东西……”说着,就愣了一下,“这些是小女的浅见,但小女不明白的是,这般的道理,小女都明白,为何郑将军会上这么一份折子?”


    启明便笑,接了折子批注上运往台弯的话,直接递给她,“想知道原因呀?”


    是!


    “孤不是你的先生,要拜师空口白话可不成。”


    郭东篱:“……点”她接了折子,一时不知道怎么回话,只当是太子心情好,调侃了两句,其实问出来,就已经是逾矩了。趁着太子心情好,赶紧撤吧,“秦将军还等着呢,小女告退。”


    高个长腿,三两步给跨出去了。


    王承恩含笑说太子,“殿下,您太严肃了!把人吓回去了。”说着,又给太子换了一盏热茶。


    启明将茶给他,“你喝吧!”


    我不渴!


    “不,你渴了!”真不渴!


    “说了那么多话,该渴了。”


    王承恩:“……”嫌我话多?不话多行吗?您不娶媳妇,我不需要娶媳妇,但其他跟着您的人都急着要娶媳妇的呀!您这老不大婚,都挺着急。这个郭姑娘就挺好的,大家都觉得挺好的,大大方方利利索索的,最是端正不过的人。自己点了几句,还遭嫌弃了!得!这事真成了太子不急太监急了。


    郭东篱急匆匆的回去,交差之后,还是在思量这个事!不懂就问呀,她先记下来,打算明儿上课完了就问先生。


    可今儿的差事还没结束呢,秦将军的随从就进来了,“郭姑娘,外面有人找。”


    啊?谁能找这里来?


    结果一看,来的是杨宝莲。


    你不在女官那边忙,跑来干嘛?


    杨宝莲拉了郭东篱去远一些的游廊处,“出事了!”


    怎么了?


    “你记得问政院那个叫冒辟疆的吗?”


    记得!咱们跟他之间,没有交集呀!


    “这人在闹和离,他妻子从老家赶来了,带着他母亲和他的儿女,都不同意他和离。他坚持要离,他妻子坚持不肯离……结果,他将和离这个事,闹到了衙门,要衙门来判决和离。”


    郭东篱一下子就愣住了,这样的案子还从来没有过!但律法上确实有强迫婚姻是为有罪的规定。


    这案子确实是棘手,可能跟纳妾这些东西有冲突。但这也跟咱们干系不大呀!


    杨宝莲低声道,“冒辟疆见过董白,说是一见倾心……”


    这话是谁说的?


    “方以慧说的!她听他哥方以智说的,方以智和冒辟疆是多年好友。”


    郭东篱皱眉,“这话不能再说了,马上着人把董白叫回来,她最近还是别出去了!”为这个要是闹着和离,影响得多坏,“你去安排,我去求见先生。”


    杨宝莲拉住郭东篱,“这事董白很冤枉,她并没有别的心思,闹不好压根就没跟那个冒辟疆说过话!”


    知道了!赶紧去吧。


    于是,林雨桐就见到了郭东篱,然后听她说:男方休不了妻,却要衙门判决和离。


    自古以来,不是说夫妻非能从头过的尾,但自古以来,这婚姻结束的形式都无非是那么几种。


    第一,七出。


    七出包括:不孝顺父母;生不出儿子,这个生不出儿子指的是,妻子年过五十,自己生不出儿子来,还不叫丈夫纳妾生子,这就是犯了七出,可直接休弃;而后是与人通奸;心生妒忌,不准政府纳妾或是虐待丈夫妾室等等;有传染病的,也在七出之列;挑拨夫家关系;不经丈夫公婆允许就动用家中银钱。这都在七出之中!


    现在的律法给改的,不孝顺父母不行,但没那么严苛。生不出儿子就休弃,这也不行。不准丈夫纳妾可以,但虐待人不可以。有传染病若是婚前隐瞒,这是可以不用负责的。但是婚后得病了就要休弃,这是不可以的。挑拨家族关系,日子过不下去,确实觉得女方人品堪忧,可以上衙门去告,申请衙门调查,而后确实都属实,不管女方愿意不愿意,衙门都能判决离婚。至于说关于动用家中钱财就被休弃,这是不可以的!妻子有一定的财产支配权。


    这些年因为女方的品性和恶习,衙门接到过男方递过去的状子,有的是诬陷妻子,有的是属实。诬陷妻子的,衙门会劝,说你要离吗?这种和离,有对方诬陷的前提,你能得到经济上的补偿。你要知道,不惜用这种法子跟你和离,真要是过下去,真说不好等着你的是什么。至于说属实的,那就直接判离了。这种事也不会闹的很大,女方考虑到之后再嫁的事,人品堪忧,谁娶呢?


    因此,最多就是案件在当地有人讨论,其他的还没见什么动静。


    总之,律法是在不停的调整的。


    对原本的七出改了之后,但也有没怎么改动的,比如,一直在婚姻中奉行的‘三不去’。这三不去,指的是:妻子若是无娘家可回,不能被休弃;妻子为公婆守孝服丧三年,不能被休弃;娶妻子时贫贱,后来富贵之后不许休弃,这就是糟糠之妻不下堂了。


    但是,三不去的情况在有恶疾或是有通奸行为的时候,就不起作用了,该休还是得休。


    律法基本没动三不去,不过是给恶疾分了情况,婚后染病的,不可休弃。


    第二种呢,就是双方自愿和离。


    若夫妻不相安,可和离。唐律中就有这样的规定,后来一直保留了。就是两口子过不到一块,也不是你有问题,或是我有问题,反正就是不想过,过不到一处去!彼此都同意和离,那写个和离书,或是男子写个放妻书,去衙门报备,这就完事了。


    这种在唐宋的时候还很常见的,倒是到了明朝之后,这不是说贞洁呢嘛,所以,很少有女子主动和离的。真要是被和离了,一条绳子吊死了事。


    因着考虑到这一点对女性的伤害,律法上对此有规定的,女方若是不同意和离,不许任何人强迫。若是几方协商,夫妻扔不能相安,可求衙门决断。


    衙门判决,这也是自古就有!不过那是义绝和断离。不过这种特别的少,且是事情特殊的情况下官府才会判决。


    义绝呢,是一方骂了,打了或是杀了另一方的长辈,属于矛盾不可调和的,那你们义绝吧!不管你们夫妻感情如何,官府直接判离。


    断离呢,其实保护的还是女性。比如,男方逼迫女方为娼、丈夫把妻子典当给别人、再就是女方在男方家里,被男方家中的其他男性强迫发生了不可发生的事,那衙门会管的,先断离了,再问罪其他。


    律法改动的时候,义绝这里改了,骂人打人杀人,该是什么罪就是什么罪,至于这之后人家两口子能不能过,人家说了算。而断离呢,这个没有改动,这确实是在保护女性,衙门强制性的断离了,是恰当的。


    可冒辟疆突然提出的和离,其实不属于上面的任何一种。他这应该算是夫妻不能相安,所以要和离。但这种和离,得是你先说服女方,女方同意了,你们签了和离书了,衙门留档就完了。可你现在是,女方坚持不离,也孝顺公婆,也给你生养了子女,婆婆也不愿意叫儿媳妇离开,但是,冒辟疆就要求合理。人既然有缔结婚姻的自由,那我也有结束婚姻的自由。


    哪里错了吗?


    可这事影响坏就坏在,会有人去质疑,说是真的不叫纳妾,就是好的吗?很多女人会惶恐,会害怕,原来不犯错,男人只要想和离,这也能离呀!那我还不如叫妾室进门呢,好歹不能撼动我的地位。


    不叫纳妾,本来是为了大家都好的,结果这些人先反对了,将会如何?


    这是一个不小心,就会叫社会风气回到以前的事。


    况且,冒辟疆看上董白,这事隐秘吗?他自己瞧上了,然后他的朋友都知道,他们之间以此来调侃,知道的人不会少!


    这个时候,无缘无故的,你找府衙给你判和离的官司,要跟无过错的妻子和离,这是想干什么?


    林雨桐特别生气,她说郭东篱,“你跑一趟,去衙门调了这个案子过来,这个和离案,宫里给判。”


    先生!


    “去吧!”林雨桐的表情难得的冷肃起来,“等雨停了,我要公开判这个案。”


    是!


    冒着雨,郭东篱急匆匆的去了。林雨桐却在屋里转圈圈,在士子中间自来有一股子风气——风流!且以风流自傲。


    看看被朝廷禁的书,那都写的啥玩意?有些东西大行其道,或是偷偷的大行其道,必是有根由的!之前把风月场所给禁了,这股风气当时扼杀住了,但是呢,人性这个东西就是这个样子的,不往这个方向使劲,就往那个方向使劲。


    林雨桐手边的折子,是太医院送来的。是每年各种药的卖出去数额的汇总,这两年,有一种治疗性病的药,销量呈增长趋势。这说明什么?说明背后的勾当一点也没少。


    而文人把这种染上的梅毒,称为‘情寄之慯’。很多老旧文人不能出仕,他们不得志但也不离开新明,说是寄情山水隐居乡野,可其实呢?坏的是风气!


    民间的坏风气抬头了,官场上若是再不整治,这股子流毒贻害无穷!


    关键是自大明走了衰败期之后,这种风气就太盛了。风气盛,就代表着有些东西大家习以为常。习以为常之后,大家理所当然的觉得这是合理的。就像是宝庆公主那个驸马赵辉,若不是风气使然,他凭什么养着那么些姬妾还能掌管皇室宗人府?咋不一巴掌打死他算了。


    哪怕是公主死了,你这也不合适呀!可是没有!人家一直受到重用。


    这可不是好事情呀!


    林雨桐觉得律法还得改,女子通奸就能休弃,那男子呢?不惩处吗?女子有恶疾,这是自然疾病,不可休弃!但是男子若是因与人为奸染上脏病,女子也该有权利要求合理。


    等天晴了,林雨桐说办就办,不是要和离吗?


    好啊!咱今儿就给你断一断这个官司。


    林雨桐要出门的时候,董白急匆匆的来,“先生,这事因我而起!”


    你可有给对方什么暗示?


    “怎敢?学生不曾单独见过他,更不曾跟他说过话。怎么会有什么暗示?”


    那你何错之有?女子长的好看,就有罪?叫他看见了,也有罪?没这样的道理!


    往出走呢,周宝过来了,“娘娘,皇上说请您稍微等等,他同您一道儿去。”


    好!


    四爷过来的时候急匆匆的,“别急,也别气。”


    不是急,也说不上是气,就是单纯的,怕咱们辛苦走了一圈之后,因为一点突发事件,前功尽弃。


    四爷牵着桐桐一边往外走,一边低声道,“不管这件事里,有多少不道德,但是它开了一个头。”


    就跟民国时候,那位才子跟原配似得,事本身叫人颇为不齿,但从社会的角度看,总是在某一方面有了进步的。只要处置恰当,引导下去,结果未必是坏的。


    这样的案子特别容易引发关注度,人多到四爷和桐桐压根没有想到。而且,很多的女子走出了大门,虽然还带着围帽,但还是走出来,来关注这个事件了。


    站在最前面的,永远都是那些读书人。他们的想法总是叫人捉摸不定,他们的决定也总是那么叫人猝不及防。


    台子上两把椅子,四爷和桐桐一人一把。对面站着,一边是冒辟疆,一边是冒辟疆的母亲、妻子、儿女。


    下面山呼万岁千岁,免了礼之后,四爷才问冒辟疆,“你要和离?”


    是!臣要和离。


    四爷问他,“你妻子可有过失?”


    “不曾!徐氏自来贤惠,进门之后,侍奉母亲,从无违逆。先后生了两子一女,悉心照顾教养,操持家务。可自臣入京求学以来,我们夫妻分离整整三年了。臣与她,整日里无一言可说。说是夫妻,可却与陌路人无异。臣不要家产,家产悉数给徐氏,留作她以后生活之用,然则,臣着实无法与她以夫妻之名度余生。”


    林雨桐心里叹气,大概才子真的有才子的脾性吧!此人在历史上留名,一是他的才情,二是他多方逃难之后,不肯侍满清。三嘛,就是与董小宛的爱情。


    当然,不独独与董小宛的爱情,他与十多位女子都发生过感情。


    他的一位知己评价他,说是他平生无三事,其一,头上顶戴父母;其二,眼中只见朋友;其三,疾病妻子无所恤。


    才子是真才子,风流是真风流,然而作为丈夫和父亲,他整个就一混蛋。


    之所以跟董小宛的爱情值得回忆,那是董小宛最有名。这么一个女子,跟他相爱,追随一生,难道不值得称道?可这值得称道的爱情背后,是另一个女子一生的悲剧。


    林雨桐就看向消瘦蜡黄面色浮肿的徐氏,“你不愿意和离?”


    “是……妾身还有……还有孩子要照管,妾身不能离了孩子……”她的手紧紧的攥着孩子的胳膊,孩子依偎在娘怀里。


    林雨桐就说,“他这般要跟你和离,若是不和离,他可能会恼怒于你,你的日子只怕不好过!”


    “妾身知道……可孩子……”


    “若是孩子跟你呢?”


    可孩子谁教养呢?


    林雨桐:“……”就跟你不和离,他就会留在家里教养孩子似得。她就说,“孩子长到这么大,跟父亲是陌生的!这种情况下,孩子可判给母亲。”


    冒母忙道:“不可,娘娘!孩子姓冒!”


    林雨桐摆手,“孩子姓冒,归他们母亲抚养。孩子的父亲有教养之责,该给的抚养之资,一文都不能少。且事关孩子的事务,他有责任照管。况且,孩子要进学的,进学之后有先生。不和离,他未必会管孩子。和离了,事关孩子的事,他若不管,你可去告他,衙门给你做主。”


    这话一出,下面嗡的一声,就都私语起来了!女子竟然能带孩子离开,这对大家的冲击极大。


    林雨桐见徐氏没说话,显见是心里挣扎,这是松动了。她回头问冒辟疆,“你呢?你可否愿意让妻子带走孩子?这是她和离的第一个条件。要不然,谁也不能将她和孩子分开。”


    冒辟疆不顾冒母不停的摆手,还是点头,“臣答应了。”


    徐氏抱着孩子的手紧了紧,在他心里这便是连孩子也舍弃了。


    林雨桐眼神幽暗,“徐氏要抚养照看孩子,你除了要给予抚养子女之资之外,还得给徐氏赡养费。徐氏一日不再婚,你就得给一日赡养费,这个,你可应承?”


    徐氏的头一下子抬起来了,目光灼灼的看皇后。下面的嗡嗡声更大了,若是男方主动提出和离,而女方无过错,男方得分出几乎全部的家产、得放弃孩子、还得给女方赡养费的话,那和离呀!


    和离才轻松了呢!不用伺候公婆看人脸色,不用摆弄家里的琐碎关系,不用每日里战战兢兢。我独自过活,有钱有闲,孩子有事处理不要,他还必须得管。


    若是这么着和离,真的难以接受吗?


    跟婚内的日子比一比,好似和离之后的日子,才是世外桃源吧?!


    要嫌弃条件苛刻,别和离。和离了,就得付出代价!


    林雨桐看冒辟疆,“你可应承?”


    可冒辟疆还是点头,“我终是对不住徐氏,原也应该。”


    成!四爷当即就给判了,冒辟疆的所有财产归徐氏所有。冒辟疆每月须得拿出俸禄的三分之二,给徐氏和孩子。


    左娴雅低声跟郭东篱道,“娘娘这是给律法的修订指了方向……”


    是的!娘娘不能一人而定律,但这案子断的,律法非得朝这个方向靠不可。


    不过,男人们怕是又该抵制娘娘了!


    第660章 明月清风(236)


    攻击我?


    不会!


    郭东篱不解,“这般之下,没几个男人肯答应。”


    林雨桐摇头,“可又有几个男人会像是冒辟疆那么冒失,这么闹着要和离呢?他是看上董白了,且他知道,董白这样的身份,是不可能做妾室的。他多情,也有才子的自信。他自认为,他跟董白之间的障碍,是他的妻子。于是,他要和离!其实说到底,还是好色。女方的地位决定了他的态度。”


    郭东篱点头,若是董白还是那个苏绣世家出身,丧父且无兄弟依靠的董白,这个才子会想着纳为良妾,但绝对不会想着和离舍弃了妻子。就是这个道理,“而他仰慕董白这件事,根本就瞒不住,很快就会传的到处都是!若真传出去了,那你说,大家会觉得我的初衷是为了叫冒辟疆和离吗?”


    不会!牵扯到皇后身边的人,大家会觉得最不盼着冒辟疆和离的,大概就是皇后了!若是如此,那么皇后提出来的那么多近乎于苛刻的条件,在大家看来,这应该是为了吓唬冒辟疆的,目的还是为了不叫他和离的。


    可是冒辟疆色欲薰心,失去那么多,仍然要和离。


    那这事怎么办?不和离也没法子,毕竟皇上和皇后亲自施压,也把这个浪子的心都拉不回来的呀!


    郭东篱有点明白了,“只要有人这么去想……男人们就会努力的宣传这种想法,进而叫大家都这么想。”


    是啊!因为真按照我说的那个办法去修订律法,男人们是绝对不会答应,便是女人,大部分也不会答应的!为什么呢?因为女人们也有儿子,也舍不得把儿子的一切都给儿媳妇。因此,这事不用想,肯定是不成的。事实上也确实是如今的社会背景缺少这样的土壤!但哪怕没有土壤,哪怕是个例中的个例,不管过后人们怎么去解读它,但这就跟埋种子一样,这颗种子得埋下去。


    林雨桐就道,“至少,他们在修订律法的时候,也会退一步,在给无过错女子的补偿上,愿意多给一点。身为皇后,哪怕是手里握着权利的皇后,也休想一呼百诺。有时候想办成一些事情,是需要一些技巧的。你要的多,朝臣愿意妥协一点,跟你达成一致。你想丁是丁卯是卯的跟对方讲道理,他跟你诡辩,跟你拖延,跟你各种的争执……三五年的时间许是就这么扯皮下去了。”


    明白,您本来想要二,要是说你要二,对方连一都舍不得给你。可你想要二,开口却要十,对方会赶紧给你塞个三,只要能糊弄住你不多要,他们就会觉得占了便宜取得了胜利。


    这其实跟做生意讨价还价是一个道理,相互掰腕子,看谁的手段更高而已。


    就是这么一码事了!林雨桐就说,“你就没发现,我逼的那么过分,皇上却一言不发,为何?你心里所担心的,很多人心里所担心的,难道皇上便想不到?”是啊!为何?


    林雨桐不说,只叫她往下看。


    然后就听说,皇上大发雷霆,在大朝说某些人,枉读诗书。然后说,做人做官,以德为先。官员不触犯律法是底线,但他发现,德行操守在官员的考核中,越来越松弛了。应该紧一紧弦了!


    以后考核,得看是不是对父母尽孝了,得看是不是对子女尽到抚养教育的义务了,得看是不是能维护好家里的关系。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对父母妻子儿子都不能有一颗仁心,能指望你对谁心存仁善。


    以德来考核官员,这自来都有。别的不说,古代这些朝廷,不管执行力怎么样,但是当初设定对官员德行的要求,是极高的。那玩意摆在那里,执行力却因上位者而异。这几年,一直在完善律法,但注重了律法,就会忽视道德。


    四爷这次,就是要整肃官场风气,该紧紧皮子了!要是好端端的,突然提这个,谁也不会太认真,从上到下,对有些东西习以为常了。但这次,四爷就是借题发挥,告诉上上下下,朕很生气,朕这次是认真的,以后还是认真的。


    且认真的要把德行考核标准细化,要长效的执行它。


    这么一说,没人敢说话!大部分人不是那为了情爱脑子发热的,他们也觉得冒辟疆跟脑子有毛病似得,别管说的再怎么冠冕堂皇,你这是不是抛弃妻子?皇后都那么说了,一步一步的逼着你收回那不该有的心思,你都不听呀!


    内阁军机这些跟皇后接触时间长的人自然知道皇后是什么人,她那么干,是真想那么干。但同时呢,她知道现在干不成!她是亮态度,一步一步的逼着大家在给和离的女子多一些保障。而皇后不怕这事引起非议的另一个原因就是——皇上在后面接着呢。


    瞧!冒辟疆刚和离,皇上来了这么一出——冒辟疆的仕途到此为止了!


    这事传出去,大部分人还是会想:宫里不是想着叫大家和离的,都好好的过日子吧!为官的男人,想为官的男人,都注意着点,律法犯不得,坏德行的事也不能做。前程的好坏,跟家里的事是息息相关的。


    紧跟着,宫里又有旨意,都是嘉奖的。


    嘉奖一位参政院的六品参事,妻子瘫痪三年,他不假他人之手伺候,没有纳妾,没有嫌弃,始终如一。皇上就说,待妻如此之人,侍君必然忠诚。赏赐三百亩皇庄一个,黄金百两。


    虽然没因此而升官,但这又是给金子,又是给庄子的,这是入了皇上的眼了呀!就是熬资历,此人也能升的上去的。


    林雨桐随后也嘉奖了一户,这一户人家呢,情况特殊。他们家本是那几年旱灾严重的时候,从西北逃难来的。年轻的小两口,男人抱着女儿背着儿子,女人搀扶着婆婆,一路逃难。结果走到半道上,遇上山洪,一家子人给冲散了。山洪那么大,女人带着婆婆,男人带着儿女,这一散开,就都以为对方是活不了了。


    男人带着儿女来了京城,流民嘛!朝廷有差事征兆他们,男人想去,又因着有孩子,没法撇下孩子。没办法之下,只得把孩子托付给一个也带着孩子的寡妇,给寡妇一些银钱,相互帮衬着过日子。守了三年,打听了三年,还回去原来的地方找了,但都没有消息,男人就跟这寡妇成亲了,寡妇对男人的孩子很好,男人对寡妇的孩子也从不藏着私心。后来男子入了伍,寡妇带着孩子去了军垦,日子就一直这么过,挺安乐的。


    谁知道前年,意外的很,男人在药铺子给后娶的妻子买药的时候,碰上了以为早死了的原配妻子。原来这女人当年带着婆婆被冲到一出山隙里,没死了。而婆婆年纪大了,当时就伤的比较重,动不了了。女人没撇下婆婆自己跑了,四处找人,结果山上的猎户在水退了下山来,把他们婆媳给救了。婆媳也以为这父子三人死了,婆婆不能动,儿媳妇为了婆媳能活下去,跟猎户结成了夫妻。嫁人带着婆婆,照顾这么些年。如今是猎户打猎伤了,听说是只有京城有大夫能做手术,才千辛万苦的把猎户给带到了京城。


    日子太难,活着就挺好,多少辛酸,在能活着的前提下就没什么过不去的。这是两家人,但处的却很好,婆婆还是跟着原儿媳妇,没去跟儿子,因为儿媳妇带着猎户的孩子,还得照顾受伤的猎户,忙不过来。两家人就这么处着,谁知道好人命不长,那个寡妇没撑过三个月,没了。猎户的伤情严重,感染了,也没救过来。就这么的,原来的两口子又合到一起过日子。两人养着他们本来就有的属于他们的一儿一女,养着寡妇带进门的三个孩子,还养着猎户的儿子。一共六个孩子,不敢说绝对没有偏颇吧,但是不是真好,那么多人看着呢。


    林雨桐听说这个事的时候,还专门调查了寡妇和猎户的死,寡妇是子宫癌,病发展的很快,尽力了,人没救过来。猎户伤在肺腑,一般情况下,两月能要了他的命,可不挺的求医治疗,给予了能争取到的最好的,叫他多活了半年。


    林雨桐奖这家人,夸他们什么呢?夸他们有家庭责任。


    男人独自带着一儿一女,当时好些人因着孩子小,就往朝廷赈灾的地方送,说是为了孩子好,但其实未尝不是抛却了一份责任。寡妇也是心善,作为后娘,对几个孩子一视同仁。男子的原配,在那样的境况下,没放弃婆婆,便是再嫁,也依旧侍奉婆母如故。猎户伤了,不惜一切代价的救治,把她能做的都做了。在猎户死后,依旧照顾猎户的儿子。


    她大力的嘉奖,要嘉奖的人尽皆知,要叫人把着编成戏本子,叫人知道,什么样的人朝廷是觉得该肯定的。


    对的!就是这种有责任心的人!


    你冒辟疆跟这个只是个小小的校尉的糙汉子比起来,你算是干嘛的?才情与品行比,我们更看重品行。一直以来,是你的妻子替你孝顺母亲,替你照顾子女,这对你便是有恩!不提一日夫妻尚且百日恩呢,你就说你妻子承担了所有的家庭责任,叫你在外面能诗酒茶,这是不是对你有恩?


    你这是忘恩负义啊!


    冒辟疆是万万没想到,结果是这样的!方以智跟他面对面坐着,挠头,这人挺够朋友的,但就是做事很随心。当时他决定和离这个事,自己事先并不知道。后来也劝了,可是没劝住。他也没想到这件事会严重到这个份上呀!


    现在怎么办?他昨晚在家里说起这个时候,就说:“辟疆主要是没有父亲管着……”


    家族没有男性长辈约束,他母亲又是夫死从子的那么一个人,所以,“我觉得……冒辟疆这么着……这样是有这个原因的……”


    他没敢在家里说的是:他还觉得,皇后对人的判断,太绝对了!浪子回头金还不换呢,教训一下就得了!皇父是父,国母是母,没有父母好好的教导,走了歪路了,当时叫进宫里,训斥一顿,叫把这状子撤了不就完了?或者干脆告诉他,有些人别想了,想了也白想,回去好好过日子去,这是不是结果就不同了?!


    可自家那倒霉妹妹却直接道,“好色就好色,找那么些借口做什么?这世上丧父没人教的多了,可成了他那样的有几个?”


    这话……也有道理!但是此人的才情真的很高,说起来,当真是可惜的很。


    如今说什么都晚了,谁也没想到是这样的,他就说,“现在……怎么办?”仕途刚起步,结果因为这个事折戟沉沙了,因着自家举荐的,自家姑姑差点没把自己给骂死。


    冒辟疆如今没差事了,但以后不管做什么,收入的三分之二还是得供给前妻和儿女。他现在手里有的就是他母亲的嫁妆。母子俩不至于饿着吧,但肯定一下子就拮据起来了。其实冒家的家底厚实,他家也是数代官宦,只是到了他这一代,早早的没了父亲,又没有叔伯,族人也几乎没有了,更没有兄弟姐妹,就单蹦一个,数代的积累全留给他了。现在……虽然万贯家财也没给别人,最后还是落在他儿女手里了,只是吧,他这往后的日子可得难了。


    他在这里还替冒辟疆发愁呢,结果人家摸出一封信来,“能否拜托方兄请令妹将这信给董姑娘?”


    你疯了?事不是这么个事呀!“你不能好好的拉扯人家姑娘!”


    “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真就是对的吗?”冒辟疆就道,“咱们总说什么复古复古,可复古是什么呢?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是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哪怕道阻且长,难道我就不能去追逐了吗?


    这话给方以智说愣了,“不是,你这到底是反皇后呀,还是支持皇后呀?”我怎么听着,你嘴里这话反的不是皇后,而是礼教那一套呀!


    冒辟疆却理所当然的很,“我为何要反皇后?皇后说的是对的!我不爱慕我的妻子,那是我母亲帮我选的!是禁锢住我的!我对不住她,那我补偿给她。甚至于,要我奉养她,我甘愿。可压抑人的情感,这却是不对的!皇后判决,放我自由,我为何要恨皇后?这么多人觉得我不对,只不过是脑子都被那一套东西给困住了而已?”


    说着,他就站起来,“我要写文章,我要寄到京报。我要写戏本子,要叫人把戏排出来。”


    方以智连连点头,但却没拿那封信,“那你写,戏本子我找人给你排。”说着,留下五十两银子来,“先用着吧!”


    然后转眼,京报那边拿来一篇文章,问林雨桐能不能登。


    是冒辟疆写的!


    林雨桐接过来看了,文章不算长,但是文笔是真好!一个小小的故事,被讲的跌宕起伏。辞藻华丽,语言优美。讲的是个什么故事呢?讲的是一个书生,少年时做梦梦到一姑娘,他一时惊为天人,爱慕非常。在其后的好几年,他对梦里这位姑娘都不能忘怀。可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非要给他定下婚事。他虽不愿意,但奈何高堂在上,不能不从。于是,他顺从的娶了妻子,婚后虽无恩爱,但也相敬如宾。妻子是个很好的女人,她善良、贤淑,两人生儿育女过了几年平稳的日子。后来,他外出求学,妻子送他出门,告诉他家里一切有她,叫他好好去,早早回。他当时也是这么想的,谁知道,这一出门,很偶然的机会,看到一女子,回眸一笑,恰似那梦中的姑娘。于是,他觉得这是天意,他想求娶这姑娘,可奈何,家中有妻子。自那之后数年,他颇为闷闷不乐,提过想和离另娶,家中不许,于是,他出家为道了。站在山巅上,想眺望梦里的姑娘如今在何处。在文章的结尾他感叹,人生在世枷锁重。更质问说:人生来赤条条,死后亦是不带走一物。本该随心的活着的,可到底是谁给人套上了这些枷锁呢?


    林雨桐特别诧异,真的!这文章她不仅自己看了,还推荐给四爷看了:有没有一点点意外?


    现在不是咱们觉得老旧的理学如何如何了,而是有接受过理学教育的聪明人,转换了立场了。当然了,这个前提得是他潜意识里需要自我维护。那么多人都在骂他的时候,他不辩解,但他却在宣扬一种跟时下的观念全不符的理念。在这个理念下,他是品德有瑕疵吗?不是!最多只能说他是离经叛道。


    此人的文章中,有了一点‘婚姻自主’的意思了。


    这真是个意外!她是真没想到这个碰撞之后,附带的结果是这样的。


    桐桐眨巴着眼睛,“有因就会有果!”咱们的干涉,把冒辟疆推到了另一条路上!冒辟疆如今的处境是因,果却是自家真没想到的!这个因果之间——怎么跨越的呢?


    四爷把文章发下去,不是要刊登吗?“刊吧!”叫他们为这个吵一吵,也挺好的。


    这个秋天乃是这个冬天,好生热闹。


    安静的好长时间的京报,又开始闹腾了!有人谩骂冒辟疆是寡廉鲜耻,可也有人说冒辟疆只是说了这么人都不敢说的真话。还把李贽拿出来说事!李贽觉得夫妻之间,真挚的感情是维系婚姻关系的基础。事实上,李贽跟妻子黄氏数十年,始终如一,最后儿子们夭折了,只活了一个女儿,他也没有纳妾,他觉得:夫妇之际,恩情尤甚。


    这个争吵一出来,市面上好似一下子冒出来好多小说,戏曲,都是讲这个棒打鸳鸯,有情人难成眷属的故事。


    冒辟疆这么一转身,成了一种新思想的引领者。在京报上写文章,这是有钱拿的。写的戏曲本子,也是高价有人买。人家并没有因此而落魄,反而在京城中买了房,置了产业,雇了下人伺候母亲。每月会亲自去把儿女接过去,叫祖孙团聚一下,顺便问问孩子们的学业,顺道再给上母子四人不少的钱财。到了天冷了,家里买炭火的时候还怕徐氏一个妇道人家买不到好的,亲自交代了友人,给了足额的银钱,去安顿那母子四人。


    于是,很多人觉得,这个冒辟疆真不是一个坏人!他只是想法跟一般人有点不一样。


    林雨桐也没再关注,这种事,且得吵呢。这压根不是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的事,吵吧!


    眨眼,今年就到年关了。今年其实还行,除了应天炸了那么一下子,其他地方整体平稳。闹过无为教,但是这玩意……没两天就给平了。整体还算是风调雨顺。


    眼看年关了,林雨桐也给这些姑娘放了假!但像是特别的,比如郭东篱董白还有刑沅,这是属于无家可回的。郭东篱好歹还有个自己的别院,刑沅是真的什么也没有了。董白的家在江南,她母亲肯定是赶不过来,她也回不去。林雨桐就说,那你们就留下吧,反正女官事务衙门,也有在值的,你们住着吧。


    郭东篱是想着,家里还有老仆了。说是仆人,可也是看着她长大的!不回去见见,都不能放心。她就邀请两人,“跟我回去吧,咱俩回去团年去。”


    刑沅欣然允诺,她也不是完全没地方去,她的师傅就给她安排了住处,还是特别安全的地方。不过是……她察觉出来了,先生大概属意的人是郭东篱吧!


    郭东篱为人豪爽,没那么些小节,家里也没有长辈,反倒是自在,她便跟着去了。


    董白觉得也行,三人作伴,倒也好。


    林雨桐也不管,还都是年轻的孩子,想放松几日在所难免。


    她还说启明,“别苦大仇深的,给身边的人放放假,也叫人家休息休息。你舅母都抱怨了,说你表哥这婚事怎么着呀?愁着呢!”


    真忙着呢,大清那边对着蒙古虎视眈眈,巴林来信说了不少事您又不是不知道。


    “忙归忙,但有些事你得上心呀!比如……你觉得人家郭东篱这姑娘到底如何呀?”是好是歹,你给句话!


    再看看!不急!


    林雨桐:“……”这到底是要看什么呀?


    她以为启明这婚事定下来有点难,却没想到过年期间一件事,叫这个婚事很快的定了下来。


    事还得从这个冒辟疆身上说,这人有了名气,几次三番想要靠近董白,董白是一点机会都没给。他如今是写文章,写戏曲本子,走的是名士的路子。在戏曲的行当里,认识了一个叫阮大铖的。


    阮大铖是万历年间的进士,也是做过官的。可是后来四爷登基了,好似因为他跟魏忠贤有过交往,他的仕途直接就断了。当然了,当年他还只是个小官小吏,一看势头不对,这官也不做了。不做官,但人家也能写戏本子,且还写的不错。


    冒辟疆如今也写戏本子,属于行内人,这一来二去的,就相互熟悉了。他们都是这个文人才子圈里的人,在一个桌上吃饭喝酒,大家都知道冒辟疆对那位董姑娘的心思。喝了几杯酒,这个阮大铖就说,“这个也容易,冒先生这般的才子,不知道多少女人趋之若鹜。况且,皇后娘娘选上去的那些姑娘,都是什么来历,如今大家也都很清楚。就说那位董姑娘吧,家里就剩下她母女二人了。冒先生跟该着人去董姑娘家求亲去!她母亲说不定就给准了呢!”


    冒辟疆当时就放下脸:“我自爱慕我的,她不乐意,我万万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边上的人就劝,说是阮兄也是好意,何必这么当真。


    那边也有人劝阮大铖,小声说,你这话也不妥当,冒辟疆是不赞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你这么给人出主意,他要是多喝两杯,真办下这糊涂事,可不就把他的路给堵死了。


    暂时算是把两人给劝住了,阮大铖还一副特别诚恳的样子端着酒杯给冒辟疆致歉,说是喝多了,但真没坏心。然后声音低低的道,“我知道冒老弟明面上不好办这件事,不过没关系,这件事老弟私下给您办去!不直接去求亲,只托人早早的过去透透话,那董家的夫人该不是个有见识的女子,要不然丈夫死后,不能叫家败落的那般快。说通了她,她若是主动……”


    话没说完,冒辟疆蹭的一下起身,甩袖就走,脸都气红了,临走撂下一句话:“我冒襄不是那般小人!你若是这般看我,那也是我看错了你!从今往后,有你的地方,我冒襄再不涉足。有我冒襄的地方,也烦请你阮大铖离我远些。”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压根就没给阮大铖留脸。


    这就是男人喝酒之后酒桌上那点事,然后冒辟疆把阮大铖给得罪了,这人也是损呀,觉脸面被损了,怎么办的呢?他真偷偷叫人跑去给冒辟疆办事去了。他呢,是先托妻弟,叫妻弟找了官媒,给的银子不少,叫人先上门找冒夫人。


    官媒那一张嘴,就说有个苏绣世家的千金小姐,人长的怎么怎么好,性情怎么怎么好,外祖家还是书香门第,这千金小姐养的也是琴棋书画样样来得。如今知道冒先生的大名,也仰慕的很,不知道冒先生有没有说亲的意思呀?


    冒夫人又不懂外面的事,她也确实是着急给儿子再成个家。只说:“要是遇到好的,就得烦请你了。”但至于官媒嘴里提的这个,冒夫人觉得有点不合适!哪有听了男子的名气,就仰慕的要嫁这人呢?在她看来,这女子就是不本分。就这么的,把官媒打发了!


    官媒要的就是一句这边还要娶的话,拿了人家的钱了嘛,直接下江南,找董夫人给冒辟疆求娶董白去了。


    董夫人住在小院子里,钱是不缺的。早前资助她们母女的江南富商,再不见人了。但是留下的钱财确实不少,她能安稳的在这里生活。这媒人上门,她是真没想到。不是说娘娘对自家闺女另眼相看吗?不是说能进宫做贵人吗?


    这怎么就说起亲了呢?


    “哎哟!这位夫人呀,您可真敢想?那太子殿下是什么身份的人呀?董家想肖想呢?!”


    话不是这么说的!宫里自来不都是从民间选的吗?皇后的出身也不高呀!


    “皇后娘娘的出身?那林家是什么人家呀?那是书香门第。人家先祖出过什么人的人物您打听打听去?人人都得叫先生的人物!皇后娘娘上马能征战,董姑娘虽然长的好,但这是上马能御敌呢?还是下马能治民呢?您知道京城百姓都是怎么说娘娘挑的那些姑娘吗?”


    不知!


    “都说娘娘是个慈悲人!有些是需要安抚的大臣女孙,有些就是陪太子妃读书的!凡是那没根没基的,那都是娘娘可怜,知道家里没能为,好好的姑娘回家来就毁了的,这才把姑娘留下来给条活路的。”


    董夫人被说的面红耳赤,“……那娘娘既然挑了,就好生叫在娘娘跟前受教吧。我是那没见识的,但想着在娘娘身边,沾染些气息,等闲人家也不能小看呀!”


    这媒婆就说,“可不正是这个话,若不是受教娘娘跟前,如今能有这样的好人家上你们家提亲来!”然后满嘴把冒襄一顿夸,“……不许婚出来,那这是什么意思呢?叫上面瞧着,未必不是觉得你们自不量力,存着不该有的心思。”


    把董夫人说的,心里跟有猫爪子挠似得,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应承。


    媒婆就说,“您要不放心,这横竖也要过年了,夫人不想姑娘吗?要不然跟我们一路去京城,咱们在路上也好有个伴儿。”


    耳朵根子软,心里没多少算计的人,这会子可不慌了?人家说了什么她就应承了,于是这一路上就到了京城。


    阮大铖多损的人呀,叫媒婆把人安置在常去的会馆。人一到,他就叫人放鞭炮,又弄了些啥也不懂的孩子在外面喊:“冒先生,董夫人来相看女婿了,还不赶紧迎着。”


    转脸,满京城的人都知道,董白的母亲看中了冒辟疆,要把女儿许配给他。


    可当事人却是最后知道的。


    董白跟郭东篱在郭东篱家的别院里呢!


    郭东篱在京城也没有房产,就这一处别院。如今外祖常家希望自己去住,一天打发几次人来,不是送这个就是送那个。郭家也一样,亲生父亲跑了好几回了,希望自己能回去住。


    她是用常家挡了郭家,用郭家挡了常家,到了最后,干脆不露面了,只交代家里的老仆,“他们再来,只说我去当值了,不在!”


    刑沅就笑,“你这有亲人的,还不如我这没亲人的!没亲人孤苦,可却也没人烦!不得意的时候,有至亲又怎么样,还不是一样没人理。得意的时候,满天下都是亲人。”


    郭东篱给刑沅斟了酒,“不说这丧气话!女人之间能有同窗之情,同袍之谊,尤其难得!以后,有姐妹们在,再不许说没亲人了!”


    董白跟她碰了一个,“我还有个疼我的娘,回头接来了,给你在我家也留个屋子!我娘必定喜欢你!”


    三个人一壶酒,火架子上烤着一条羊腿,吃吃喝喝的别提多惬意滋润了。


    眼看天又要落雪了,还想着估计今年这年就得被封在山里了,结果方以慧和吴香儿带着人大老远的跑来了,上山给两人累的气喘吁吁的,方以慧上来气都没喘匀称呢,就指着三人,“你们倒是逍遥了,外面的消息一点也不知道。赶紧的,出事了!说是董家伯母把董白许配给冒辟疆了!”


    冒辟疆这个小人!刑沅蹭的一下站起来,“他是不想活了吧!”


    方以慧摇头,“我听我哥说,冒辟疆也很委屈,这事不是那么一码子事!他们怀疑是冒辟疆得罪了人,人家在算计冒辟疆。”


    董白白了脸,浑身都打颤。


    郭东篱赶紧拿大衣裳,“走!这件事得赶紧处置。”


    吴香儿就道,“得查出到底冒辟疆得罪谁了!”


    下了山,随便一打听,连路边的乞丐都知道这个事,查出这人是谁反倒不是那么紧要了!她看几人:“我要进宫,你们去吗?”


    吴香儿摇头,“我叫我哥哥们去外面打听打听,尤其是那些官媒。”


    方以慧也道,“我得找我哥,叫我哥带我去见见冒辟疆,再听听他怎么说。”


    董白咬牙,“我得先去看看我娘。”


    也对!她娘一定给吓坏了!


    刑沅摇头,“我去……查查到底是谁这么下作。”


    也行!郭东篱一个人进了宫,都年跟前了,再忙宫里也要过年呀!林雨桐做了各种的糖,这是四爷的习惯,然后启明和启泰都在后殿呢,启明藏了糖碟子不给启泰吃,这小子换牙了,还老贪嘴,他哥就逗他,叫他吃糕点去!启泰能爬他哥身上,就为了讨要一块糖的。这会子正闹着呢,结果郭东篱来了。


    启泰那耳朵就竖起来了,从他哥身上下来,然后一脸的兴味等着,这是明摆着想看他哥的笑话。


    他哥塞了一块松子糖给他,假装不知道爹娘也都在瞧他。


    四爷就笑,桐桐点了点启明的脑门,叫周宝出去领人。


    这个时间来了,是有什么事吗?


    结果还真是,郭东篱是来上折子的,她缓缓的跪下,折子举过头顶,“先生,学生有一折,斗胆呈送给朝廷,请您代为转交。”


    凡是天下的子民都有资格给朝廷上折子,由问政院帮着转呈。


    她这么说,是说她这个折子的合理性。


    这么正式呀!林雨桐的面色也郑重起来了,将手上的糖稀擦干净,才双手接了折子过来打开,这竟是一份对早前修改过的律法提出反对意见的折子。


    对哪一条的律法提出反对呢?对‘谣诼之罪’的惩戒,她提出了质疑。


    谣,是谣言,指的是编造谣言。


    诼,是传播谣言。


    就听郭东篱道:“……周礼八刑,造言居一。自来便有‘妖言惑众,按律当斩’的说法!从古至今,谣诼之罪,都是重罪。秦律中更是规定,诽谤者,诛族。大明律修改之前,对谣诼之罪刑律严苛,一直也主张镇以静绳以法。然则,重新修订之后的律法,对谣诼之罪,处罚降低了许多。造谣传谣的成本降低,动唇舌便能伤人于无形。学生以为,所有的恶,唇舌之恶当为首恶……”


    人人都在说新改的律法好,新改的律法更仁善,可郭东篱却站出来,说这一条改的不好,不恰当。


    她是迄今为止第一个站在宫里对新改的律法提出质疑的人!


    启明不由的多打量了她几眼,而后问说,“你的意思是,当保留之前的严苛之律?”


    是!“诛族过了,但是只小小的惩处,这不足以警示人心。”


    “若是造谣所造成的后果严重……”


    “该杀便杀,不可留情。”


    启明将那折子拿在手里看了看,然后不停的掂量,这才开口问说:“你就不怕人说你残暴?”


    残暴吗?那是殿下你没见过造谣为恶者的嘴脸!他们许是看上去就是个好人,甚至于是个懦弱的人。可一旦张嘴,那张嘴里含着的都是刀片,在刀刀要人命!


    这么想着,郭东篱抬起头来,严肃着一张脸跟太子对视:“刀可杀人,言亦可杀人,何以以刀行凶是恶,以言行凶便不是恶了?若是因此而被人说是残暴,那说便是了!小女觉得对的事就去做,只要我的心不偏,便不怕人言!”


    启明便不言语了,把手里的折子放在王承恩的手里,然后抓了松子糖递过去,“折子孤收了……”


    郭东篱皱眉,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我说的是正经事,可太子的样子完全没当做正经事的样子呀!


    启泰眼珠子咕噜噜的转,接了他哥手里的糖,塞给郭东篱,“姐姐拿着吃吧,我哥给的呢!”


    黏黏糊糊的,哪有这么给人抓糖的?郭东篱僵着脸,只得说一句:“……那谢……谢太子殿下!”


    嗯!不用谢,回去吧!


    郭东篱看看皇上,皇上在一边翻书,表情温和。她又看先生,先生只催她,“先尝尝糖甜吗?”


    “……甜……吧?嗯!挺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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