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再多的计划,那也得是过年之后的事了。
过年的时候,四爷和桐桐回金家过的,初五才回来。金家还是老样子,一点变化都没有。好些邻居催婚小金老师,急着给小金老师介绍对象,但是金老师和曾老师都不着急的样子,也不催。
反正只要别人不唠叨,人家一家三口过的不知道有多舒坦。
桐桐回去,在家连睡了三天的懒觉,反正也无事。甚至走亲戚,大家都选简单的方式。金老师这边的亲戚,聚在一天,吃一顿饭,就不来回跑着过年了。曾家的亲戚,又是一天,吃顿饭,算是什么都有了。
亲戚们当然也有催生的,但是饭后曾老师就跟桐桐说:“不着急……得你们觉得机会合适了再生。”
婆家没有催生的,便是鲁高工也不催生,但是师父会催生,姚芳隐晦的问了几次了,“大夫不是救世主,再有事业心,也不能耽搁生孩子……”
孟军就说:“这孩子呀,还是心思重。手里的这点事不处理完,只怕是不打算要的。”
桐桐就笑,将削了的水果递过去,“最迟四月份,长效药就能在实验室完成……进入临床试验……”
一般的临床试验得一到五年。
吴树靠在边上,咧嘴嗤了一声,“狂犬病病人本就不多,临床很难做。便是能一年完成,他们也会多拖几年的。更何况,中药按照西医的临床要求去做,是否合理?”
他的意思是,规矩本就错了。
这话一出,里里外外师兄弟几人都沉默了。
是的!中药批准是需要通过人体安全性和有效性的临床试验的。这里面包含了很多古方药,也是需要完成这一系列的实验的。
柳权就说,“推动取消这一条规定,是需要时间的。”
桐桐点头,这不是一个人或是一伙人段时间之内能做到的。
果然,一开年,舆论的风向就有些偏,尤其是在网络上。一时间蹦出可多的专家,很多很多的所谓专家,桐桐压根就没听过他们的名字。
这个是什么院的院长,什么协会的会长,从医多少年了,是某某方面的专家等等。
他们的论调是:能突破这种医学难题,确实很了不起,这确实是一种极大的进步。但同时,我们也要忙着欢呼,病毒对人体的破坏,会身体的影响,可能并不是一两年三五年能看出来的。要知道,狂犬病本就有潜伏期,而在潜伏期,人是没有表现的,也检查不出来。那么,这到底是又潜伏了,还是治愈了,尚需时间来验证。
那边一说,这边马上就有应和的:对的!狂犬病的潜伏期最长可达十年以上,如今说什么都尚早。
众口一词,铺天盖地,你就是一人长了八千张嘴,你说的过人家?
孟老埋头在看东西,这是二师兄写了,叫师父帮着修改,然后要发表的。吴树扫了一眼,面色就复杂了起来,他下楼给大师兄打了电话,“大师兄,二师兄要说艾滋病的事……”
桐桐就在柳权边上,柳权一挂了电话,桐桐就说,“别!得把二师兄的文章拦下来,绝对不能发表。大师兄,谁说什么无所谓,咱做在实处便是了!一年不行,那就十年的做。不做口舌之争。若说狂犬病是侥幸、癌症的治愈是侥幸……那我下一步就治艾滋病……”
柳权认真的看她:“这就得一直活在争议里,非议里。”
能有争议,非议的声音,而不是一面倒的谩骂和打压,这也得是您保驾护航之下,我才能享受的待遇。
桐桐就说:“其实,艾滋……阳明之症。学中医的都知道,阳明无死症。”可这话说多少都没人信的,除非你治好了它。
这里面的根底复杂的很,这种病为什么这么大面积的传播,究竟是从哪里来的,普通人知道的都是真的吗?有些所谓的科普,告诉你的一定是真相吗?这里面有多少是不敢叫人知道的?
这些都是不能宣之于口的。
真要是二师兄将这里面的老底揭了,那将是铺天盖地的声讨之声。
有时候,实话不能往透的说。因为这么多中医还得吃饭!
桐桐回家后就有些沉默。
四爷回来的时候保姆朝卧室指了指,低声道:“从回来就在卧室躺着了,瞧着心情不好。”
知道了。
四爷大衣都没脱,直接进去了。桐桐没躺着了,一个人坐在卧室里小阳台的沙发上,看着茶几上的那瓶花发呆。听见动静了,才扭脸来看。
多久没看到桐桐这么严肃的表情了。四爷脸色都变了,随手放了手里的包,三两步就到了桐桐跟前:“怎么了?”
他打量桐桐的脸色,这个表情……不是谁把她怎么了,而是她想把谁怎么着的才会有的表情,“遇到难事了?”
桐桐盯着四爷的眼睛:“资本……真的是万恶的。”
这道理你也不是今儿才明白。
四爷就问:“是网络上那些声音?”
为那个,不至于的!谁不是利己的?早就预料到的,“要不是师兄们护航,闹的又岂止是网上?”
四爷坐在她边上,“学术的事情,便是官方偏向你,也不能去堵其他人的嘴。”
是!就是这个道理,“网络的发展,信息大爆炸,谁玩的过资本?一个理念一天两天三天五天,持续的贩卖给大众,大家焉有不接受的道理?有时候就是韭菜被割过一茬了,大家才反应过来,这又是被套路了。”桐桐就说,“想凭一己之力,撬动一个资本的链条……”真的比打个江山难多了。
乱世里,横刀立马,不服就砍。
而现在,你得讲理!
可理这个东西,最不好讲。你的理是理,别人的理难道不是理?
这问题不是就来了吗?
桐桐说起来的时候咬牙切齿的,但这又何尝不是觉得棘手到憋屈。
四爷用脑门碰了桐桐:“蠢了不是?钻了牛角尖了不是?”
桐桐眼睛一亮,对啊!自家有个黑心肝的。
四爷再碰桐桐:“有时候,无路可走的时候,那就抢别人的路走。”
嗯?
“怎么还没明白呢?”四爷起身,“换言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慢悠悠的将大衣脱了,“他们知道你真的治愈了狂犬病,可还是一再设置障碍。说到底,名利二字而已。我猜,已经有人在针对你用的中药,提取里面的有效成分,想以西药替代你的中药。所以,他们不惜信口雌黄。这是什么?这就是,成一件事不容易,可坏一件事还不容易吗?他们就是在坏你的事。”
既然要坏事,那就一起坏事好了。
四爷冷笑一声,“他们坏你的事,容易!你坏他们的事,更容易。他们做的事,很多是虚的。但你治好的病症,是实在的。一年耗不死他们,那就两年、三年的往死了耗。谁拦了你的路,你就坏谁的事。专业上,你怕过谁?”
桐桐蹭的一下站起来了:对啊!被师父和师兄们给拐带的,都忘了自己本来可以很混账的。他们走的路太直了,把自己给带的太正了。都忘了,自己其实更擅长歪门邪道!
四爷重新把放在边上的电脑包给打开,取出电脑打开,点击文档,马上出来一份名单:“这是最近蹦跶的厉害的,我都整理出来了。回头给你打印出来……”
桐桐不急着打印,而是伸手过去,“我发给几个师兄,叫他们帮我把这些人的资料补齐。”
大师兄在开会,还没回复。
二师兄正在家吃饭,被发短信提示看邮箱里的东西,这一看,给愣住了。他打电话,“这里面有些人我也没听过……”
“我给其他几个师兄都发了,他们总能打听来。”
不是!你打听这些人干什么?桐桐举着电话在卧室里,单手叉腰,豪气干云的样子,“我要去踢场子。”
什么?
“我要去踢场子。”桐桐又重复了一遍,“有一个算一个,看我不给拾掇利索了。”资本是吧?资本有钱,有人收钱办事,好啊!说到底不还是人吗?我把这些人都给拾掇了,那资本就该来找我合作了,“……这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
朱鹤松一口汤给呛住了,咳嗽了半天,才从餐桌边站起来,“你是说着玩的,还是真的这么想的?”
“我真这么想的,也真打算这么干。”
“这些人天南海北的……”
“那我就天南海北的找去,我还就不信这个邪了。还真被他们给拿住了。”
朱鹤松想说点什么劝两句,可张口结舌的,话不知道从哪说起。好半晌才道:“你容我缓缓……”
这是要把所有人往死了得罪的节奏啊!可为毛这么一想,就觉得好生舒心。
他给大师兄把电话打过去,先问说:“您才开完会?桐桐发给您的东西您看了吗?”
才点开,是个名单,正打算问她呢,怎么了?
朱鹤松这个那个一说,然后小声道:“……能吗?敢吗?这么撒出去……没事吧?这有些人可是积攒了大半辈子的名声了……真给她一脚踹了……”
踹了就踹了!柳权名单都没看你完,直接挂了电话,然后给桐桐拨过去,“我听你二师兄说了,真有信心能踢了人家的场子?”
能踢就踢,踢不了就证明他本事过硬,他的意见我会诚恳的听。
“好!”柳权一点犹豫都没有,“天南海北的,去人家的地盘上,你就是把脸皮给揭了,也没人知道!这么着,回头组织一个医疗交流组,你跟着去吧……想踹就踹,踹出事来我担着!”
第1252章 心有繁花(119)
大师兄的提议,桐桐觉得挺好。
四爷当时没言语,先拉桐桐去吃饭。可等桐桐吃了饭,给肖若针灸去的时候,他又给孟军打电话。
在电话里,他给孟军献策:“……利益嘛,终归是得最大化的。如果能办一个更大的级别的,半官方半民间的也好,邀请的不仅国内的名义,还有世界各地的相关行业的从业人员……”
目的呢?
“桐桐办事很有分寸!”四爷就道:“目的便是……我们为什么不能成为一个世界级的药品工厂呢?”
孟军蹭的一下站起身来,“你说什么?”
四爷却再没有言语,他知道孟军是听见了。听见了,且心动了,才这激动的!孟军出身中医世家,而今走了仕途,但他知道,那些验方都是有效的。
孟军从餐厅转到客厅,再从客厅转到餐厅,而后站住脚步:“这事,你叫桐桐先别着急,你叫我再想想……容我三两天的工夫。”
好!
挂了电话,孟军直接出门,姚芳在后面喊:“不吃饭了,你干什么去?”
“回老宅一趟,晚上不一定回来,你早早睡吧!”
话没说完,门先关上了。就急切成这个样子吗?是!很急。
孟老早睡习惯了,今晚上愣是被亲儿子从被窝里叫起来。
“爸!”孟军坐在床边,“您之前说,桐桐制药的手法似乎是在改进,这对药效的提升作用明显吗?”
肯定呀,“现在的中药材不如以前的,种植的不如野生的,这是毋庸置疑的。在这种情况下,大夫当然得想法设法的去改进改良。这就是我看重桐桐在你们这些师兄弟之上的原因。说到中医,我们永远都在说继承,都在说发扬。可其实,你也知道,只继承这一点,就少有人能做到。更别说发扬了……这样的人才越来越少了。当然了,这也跟现在的培养体系有关。”
孟军点头,以前的中医都是打小学的,从认药、采药、制药,熟悉药性开始,五六岁上就开始做学徒,在药房里切药,十五六开始能切脉就不错了。等到二十五六了,差不多浸淫此道二十年了,光是跟着师父见的,积累下的经验,就足够做一个太平医了。
可现在不同呀!除了出身中医世家的,那基本都是上了大学才接触的。大学毕业,才学了五年,相当于学徒水平。总说中医难出人才,这要出人才才奇怪!
孟老就道:“继承难,发扬更难……又有几个胆敢谈‘发展’。没有人想着,从古传到如今,既然各种条件变了,那么中医中药也该适当的进行改良,结合当下的情况,叫中医中药能发展起来。但桐桐这么想了,老祖宗传下来的,她觉得不适用了,她就改了。”
说着就看儿子,“说吧,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孟军低声道:“咱家桐桐没那么复杂的心思……就是想去踢场子。但是咱家桐桐找回来这个姑爷呀……”
斯业?他怎么了?“他想开一把大的。”
孟老看儿子,孟军低声说了好一会子,而后才道:“……您觉得……这可行?”
孟老就笑:“她敢上台,我这一把老骨头难道还给他搭不起这个台子?”说着,就点了点儿子,“给你大师兄打电话,我有话跟他讲。”
好!
孟老在电话里是这么说的,“你这个什么组,先不要弄了。我这个台子我来搭!”
“师父!”
“听我的!就这样吧。”然后直接将电话给挂了。
孟老说他搭台子,还真就是他搭台子。老人家联系了不少有名的大夫,这些人里可不止中医,还有很多好的西医大夫。有些曾经是手术大拿,但是中西医的差别也在这里了。像是很多好的西医大夫,尤其是外科拿手术刀的大夫,他们到了老来,其实是走下坡路的。
其一,科学在进步,知识在更新,手术的方式方法也在多样化,年龄越大,接受能力越差;其二,也是最主要的原因,那就体力跟不上了。年轻的西医大夫,在手术台上十几个小时,几十个小时的都有。但是年龄一上来,熬一个试试?
这跟中医不同呀!中医是越老越吃香,西医老了之后是经验增长了,技术落后了,没处说理去的!
因此,这次孟老邀请,他们都不大乐意出来:“不能用以前的老知识,对年轻人指手画脚的。”
“不指手画脚,只是机会难得,大家聚聚,也看看现在最近的医疗讯息。这次受邀的人很多,不仅是国内的名医,便是国际上的一些医疗组织,也邀请了不少。一些老的病患,疑难杂症的病患,都可以过去,当场会诊治疗,集思广益……”
这听着,像是整合医疗资源的意思。就像是寻求地域上的医疗合作。那这就是好事呀!作为大夫,能为病人提供好的就医方向,也是大夫的本分。真要是跟国际达成某种合作,比如说,很多脑外科的手术,可以将病人集中,从国外邀请专家来,短暂的呆上一个月,那可以解决的很大的问题,也可以顺便叫自家的医生快速的成长起来。
这当真是大大的好事。
所以,去吗?
必须去。
这么想的可不止一个人,受邀的以此为荣,没受邀的,都想办法希望能有一个机会去参加。
这一动,就有各大医药公司参与。从哪能一次性找到这么多在医院说话算数的人去呀?
办!我们出资,友情赞助,需要什么,只管言语。
这是非常划算的投资!想想医药代表去跟医院的大夫拉关系,这得耗费多少。想想做一次广告,这得花费多少。
与之相比,只不过是筹备一次这样的学术交流会,小意思而已。
不仅得办,还得大办特办,往最隆重的办。
因着需要跟国外的很多机构联系,又得看人家的时间,所以,等筹备好,时间定在了五月。
五月,肖若已经能出家门,在小区里自己慢慢的散步了。“还没彻底恢复,不能跟以前一样太贪凉。运动裤,得长裤,轻薄些的,千万不能急着穿短裤和裙子出门……”
肖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走的慢一点,姿势不难看,看不出来……”
谁告诉你姿势会难看呢?“尽量在平整的地方,石子路还是要避开。”
知道!知道。
“现在是七天一针灸,药隔天一喝,但是锻炼得加强了。”
好的!怎么都行。
肖若站在外面,抬手挡住刺目的阳光:“以前只觉得晒,从来不知道太阳出来这么好。”
桐桐看肖欧不远不近的站在边上,就道:“这一周我有事,忙完了我就来。真要是哪里不舒服了,你给我打电话……保持良好的心情,好好的!明年这个时候,我保证你能跑能跳。”
肖若伸手挎着姐姐的胳膊,“没事!别担心我!我爸妈的事……无所谓!突然觉得,能看见这太阳,能叫风这么吹着……再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了。”
桐桐朝后又看了肖欧一眼,“好好跟她相处!我知道,以前有很多不愉快,但人这一辈子不就是这样,要是心里要有刺,就老不舒服。所以,心里有刺,就拔了它!心里有花,就好好培育,哪怕花儿再小,终是能繁花一片的。”
肖若愣了一下,那边姐姐却走了。
她回头去看肖欧,肖欧曾经给自己种下好大一片刺,可这段时间无微不至的照顾,到底是叫荆棘丛里开出了花。刺慢慢淡了,花却越开越盛了。
肖欧隐隐的听见了,鼻子一酸,看着肖若,只假装不知道什么意思,故意问她:“看什么?跟你姐又偷偷说我的坏话了?”
肖若伸出双臂,肖欧以为她站的哪里疼了,面色一变,赶紧过来,一把揽住她:“哪不舒服?哪疼呀?你姐还没走远……”
肖若一下子就保住了肖欧,肖欧都僵住了,轻轻的拍着她:“怎么了?”
“姐……”
嗯!
“咱们养一盆刺玫吧。”
嗯?
“养一盆刺玫,刺玫好养活,能养出好大一片来!等将来,我真的治好了,我去唱歌,我去演戏,我挣可多的钱,我要给你和我姐买大大的别墅。别墅里要有特别大的花园,我要给我的花园里种一园子的刺玫,再给我姐种一园子的虎刺梅……给你嘛,种一园子的仙人掌……”
肖欧拍她:“给我种仙人掌?”
“你到处是刺,扎人着呢。”肖若的眼泪一下子下来了。
肖欧用力的抱了抱她:“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肖若吭哧一声又笑了,“可仙人掌开的花也好看……尤其是成片成片的开,可好看了!结的果子也可甜了!”
肖欧这才笑了,“竟是说些孩子话。”
肖若摇摇头,“才不是呢!我姐说,有刺得拔了,没刺就养花……我觉得对,也不对。刺得留着……没刺,护不住花。姐,仙人掌挺好的,你就是挺扎人的。我以前可讨厌你扎人了,可现在我觉得,你能扎人,总比叫别人扎了你好。别人不摘你的花,不摘你的果,你又能主动扎谁呢?”
肖欧没说话,一下一下抚着肖若的脊背。她盯着桐桐的背影,桐桐转过身来,她无声的对那边说了一声:“谢谢。”
不谢!你补救了,你真心的觉得错了,她感受到了。这多好,你多了一个亲人,她也多了一个亲人。人这一辈子这么长,手足可相托,以后不管遇到多少事,有个血脉相连的人在,至少不会孤单……
第1253章 心有繁花(120)
桐桐站在孟老面前,“师父,还有什么要叮嘱的?”
孟老抬头看向这个撞回来的徒弟,她面容沉稳,眼神坚定,这样的孩子,需要叮嘱什么吗?就像是斯业一再说的,他总说:“您老放心,桐桐有分寸。”
是!这孩子有分寸。
有分寸的孩子,为何不能放手?
孟老起身:“走吧!没什么要叮嘱的。”
桐桐搀扶着孟老一起,司机已经将车子发动起来了。吴树和桐桐将老人家扶上车,吴树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桐桐陪孟老坐在后面。
吴树从镜子里看师妹,这次的台子真的搭的很大,除了自家这些自己人,谁也不知道这个台子搭起来的目的在哪里。
一路上,车里安安静静的,都眼看到地方了,吴树才扭头道:“师妹,没事,师兄们今儿都在。”
好的!我知道了。
从车上下来,抬眼望去,停车场的车几乎已经停满了。其实好些受邀的专家早已经住进酒店了。前面这栋楼是商务会议常用的,后面那栋楼是住宿的,五星级的。所以,今儿别看着停车场热闹,但大部分是来瞧病的病人。
桐桐打眼多瞧了几眼,停车场上有不少很显眼的车。车上都喷着喷绘,像是某某电视台,某某报,某某网,都是颇有影响力的媒体。
她收回视线,扶着师父下车。
孟老看看那台阶,说桐桐:“扶着吧。”
啊?
吴树紧张的很,抬手就抓师父的脉:“没事!挺好的呀。”
孟老却笑着看桐桐:“扶着吧。”
桐桐含笑扶着师父的一边,然后看吴树:“师兄,扶着师父吧。”
啊?哦!啥意思也不知道,叫扶着就扶着吧。自家师父其实身体挺好的,老人家爬山都不在话下,这点台阶……上不去了?
直到进了大厅的门,二师兄和几位师兄迎过来,那位主要承办这次交流会的刘总一脸含笑的跑过来请安,吴树听到师父跟人家说:“老了,不管事了……”
这一刻吴树才恍然:师父老了,不管事了,那管事的是谁?谁能代表他对外说话。
然后又听师父说:“桐桐,刘总是主办人,有什么安排,你听着就是了。这次来了不少老朋友,我带你师兄们先去见见……”
吴树抓紧了师父的胳膊:真把师妹一个人扔下呀?
二师兄接替了桐桐,搀扶了师父:“师父,电梯在那边,咱走吧。”
桐桐看着孟老,嘴角翕动,眼圈微红。
孟老拍了拍桐桐,真就走人了。
几个师兄含笑路过,“去吧,忙去吧。”
刘总看看走远的那一队人,再看看留下一个最年轻的——姑娘。
他:“……”柳主任说是结束的那一天,他会过来。孟老又带着其他弟子走人了,留下的这个就是拿事的呗。
这位说的话,办的事,对外的所有态度,就能代表孟老和柳主任,是这个意思吧?
哎哟!这可要命了。这邀请的人里,可有不少都是冲着这位来的。
之前就听闻,这位狠狠的打了魏老的脸,可以说是踩着人家的脸在地上摩擦过。人家门下的名医多了去了,今儿这局摆着呢,等的就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甩她一脸的。这要是孟老陪着,那么多师兄跟着,那胜负难说。
可如今呢?大撒手。
真把这么一个姑娘给扔出去,肯定不是不重视,那只能是——人家认为,师门里最小的这个就足以应付了。
这一瞬,刘总格外的客气起来,“林大夫,久仰大名。”
“您客气。”林雨桐就问说,“之前拿到了会议流程……可看着现在这情况,只怕得改动了。好些病人在外面等着呢。”
是!谢谢理解,就是如此。刘总才要说话,就听见远远的有人打招呼:“哟!林大夫来了。正找您会诊呢!”
林雨桐扭脸看过去,是罗云胜。
刘总赶紧低声道:“林大夫认识罗大夫的吧?这次罗大夫带了不少病人过来……”
懂了!自己没找人家的麻烦,人家这不是来找自己的麻烦来了吗?
林雨桐朝刘总微微点头,表示明白他的示好,此事跟他无关。而后跟罗云胜点头:“是罗大夫呀!”她说着,抬脚就迎过去,“病人在哪,这就走吧。”
罗云胜一看,没人跟着林雨桐来,便哈哈大笑,“林大夫医者仁心,叫人敬佩……”
林雨桐接了刘总亲自递过来的白大褂,直接穿身上,大褂上有各自的名字,桐桐一边扣扣子,一边看自己的名字,确认无误之后,才问罗云胜:“病人都是什么情况?还是风湿难愈?”
罗云胜:“……”魏老的风湿已经重的不能行走了,这次来都是坐着轮椅的。她偏拿风湿说事!
刘总:“……”这个小林大夫呀,这嘴真是……哪里疼她朝哪里咬。
罗云胜深吸一口气,只当听不懂对方的话,回了一句:“什么样的疑难杂症都有。这会子不少专家都过去了……”
果然,三号厅里,穿白大褂的人数都能占里面总人数的一半了。
里面有酒店的服务人员,也有没提扛着摄像机的人员。
而穿白大褂的,抬眼看去,一大半头发稀疏,至少都是五十上下的人了。里面还夹着十多个外国人。
桐桐才一进去,罗云胜就喊道:“都让让!都让让!咱们林雨桐林专家来了。”
桐桐扭脸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便将头扭过来,打眼一看,正好看见沈老的儿子,这位小沈大夫也四十大几了,中医是家传的手艺,但也学了西医,走的是中西医结合的路子。他们那个年代的人,只中医真能饿死人,西医成了不得不走的路。
林雨桐在师父家见过,两家属于世交。此人比较擅长骨科,西医手术可以,中医接骨推拿也可以。而且,医术很不错。她马上笑道:“您也在呀!我还没顾上去给沈老请安,就被罗大夫喊来了。要知道这么多大能在,我说什么也得先去请了安的。”
这听着就叫人觉得舒服!
沈大夫就笑:“你也别谦虚,今儿都是疑难杂症,单科处理不了,所以,擅长各科的大夫都有。西医这一点上,就跟中医又不同了。中医就是全科,不分。你也上手看看,集思广益嘛。”
最前面的病人,是两个人。
桐桐打眼一看,眉头就皱起来了。紧跟着重重的叹了一声,“难得的孝子。”
这话一出,好些人都愣住了。
还有人低声问罗云胜:“你跟林大夫说了病人的情况了?”
罗云胜没言语,他什么都没说。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林雨桐只凭着‘望’就能判断病症了。
这俩病人是一对父子,做父亲的应该是肾衰竭,刚好,亲儿子的肾脏配型合适,于是,做儿子的便捐了一颗肾给了父亲。结果是,做父亲的身体差,便是配型合适,一样出现了排异,且循环往复。在医院用药的话,就缓解了。一出院,便是药物控制也还是有症状。而做儿子的呢,才二十四五岁的年纪,只剩一个肾了,“你做的是体力劳动的工作吧?”
是!做装修的,挺费体力的。
“腰膝酸软,久站都难。”桐桐叹气,“是不是谈了女朋友了?在房事上有心无力。不仅如此,这几个月来,嘴里有几颗牙齿微微有些松动了……”
这小伙子一下子就捂住腮帮子,“牙齿活动……也跟肾有关?我以为是晚上不刷牙,牙周炎导致的!”
桐桐:“……”她沉默了片刻,从小伙子身上挪开视线,目光落在当父亲的身上,目光有些复杂:“当初移植的时候,大夫有没有告诉你,你这种情况,移植之后,若是情况好,最多二十年;若是情况不好,十年……是一个坎儿。”
这人点头:“大夫当时……说了!”
周围好些人都沉默了,一个五十多的人,一个才二十冒头,一般人真的不会叫亲生儿子冒这个风险,只为给他换十年或是二十年生活质量不算高的时间的。
这人就说,“但是,大夫也说了,一人一个肾,是可以的。有些人天生就有一颗肾发育不全,不是一样活的。而且,一个肾只有四分之三的功能,就能维持正常生活。”
是的!理论上如此的。
可人体这么一个精密的玩意,为什么有些器官只有一个,而有些器官是成双成对出现的呢?
林雨桐伸出手,“我给诊个脉吧。”
当父亲的先把手伸出来了,桐桐先把手搭在了小伙子的手腕上,片刻后便撤了。
这小伙子忙道:“麻烦大夫,给我爸看看!我爸动不动就高烧……都五月了,您看,穿着棉衣还总是打寒颤……”
“就是排异了。”桐桐没再搭手去诊脉,“没别的。”
罗云胜在边上就问说:“林大夫,您不治吗?”
桐桐看一脸急切的小伙子,“你的这个情况,我能调理。给你一个方子,今年连吃三个月,明年吃一个月,从后面开始,每年吃一周。能保你的肾脏在你的有生之年是正常的。”
正常的意思,就是有正常的变化,比如,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慢慢的衰老。
这是一个很了得的保证。
沈大夫不由的伸手,“小伙子,手腕伸过来。”
这小伙子又把手伸过去了。
这边桐桐看了那个做父亲的一眼,这才道:“他便是你的亲儿子,可血肉不是你的,终究不是你的。现在这种状况,手术前大夫已经将风险告诉你了,你该有这样的思想准备的。”
那……那就这样,不给治吗?
桐桐看了罗云胜一眼,罗云胜似笑非笑的,一副看笑话的样子……
第1254章 心有繁花(121)
上面的大厅里,其实是能看见下面的实时画面的。这里坐着许多老人,孟老就在其中。
这种情况,怎么做是对的?
画面里的年轻女大夫特别认真的看病人,“不是不给你用药,中医用药也是有用药规范的,我的方子不在用药规范里,因此,无法下药。”
病人才要说话,桐桐摆手,紧跟着道:“但我可以针灸,缓解你的状况。不过,你需得每周针灸一次,终身不能停。”
孟老嘴角微微勾起了,这孩子!永远都知道目标在哪里。
用药!现有的检测方式,对有些中药方子是极其不友好的。
中医大夫有时候不敢用药,这就属于救人无功,但凡出现意外,一定会背锅的一个存在。
沈老低声跟孟老道:“就说呢,你动这么大的阵仗。”原来是想争取……
嘘!
孟老摆摆手,朝屏幕上点了点。
屏幕上是桐桐正在施针的画面,沈老跟徒弟要眼镜,镜头上看不清楚,好似是用的针太细巧了。
戴上眼镜看了好一会子,沈老才问孟老:“这是把你那大弟子的绝活学到家了。”
孟老嘴角不由的翘起,柳权没来,可桐桐别的方式没选,却把她大师兄的看家本事拿出来用了。
一个才学了几年的小师妹施展起来都有这么效果,那……都得猜测,柳权这水平到底得多高呀?
沈老回头跟一位老友道:“瞧见了吗?总说我们中医都好留一手,结果呢?小柳的手艺都传给他师妹了,一点没藏私。”
这老友主攻心脑血管疾病,西医,以前大家合作过。他就问孟老说,“我听说咱们柳主任之前一直在推,希望能普及更多的中医常识……”这都属于学院派中医了!
中医师承这一套,确实是能学真本事。这也是很多人觉得不好的原因。
但是,柳权这两年格外的活跃,还提议过,若是发展职业教育,可以将中医细化,培养这样的人才。也提议过,可以在世界各地开中医学校。
孟老点头,是!柳权这两年确实没少为这个奔走。
这老大夫就说,“老兄呀,这是好事啊!”
是!这是好事。大部分大夫,不分中西医都会认为这是好事。
可有时候,有些事情,不是大部分人认为的,就能办成的。因为大部分人没有说话的地方呀。
十五分钟,桐桐起针,说病人:“你起来转转!”
病人起身了,走了几步:“腿……腿不软了。”
何止腿不软了,你这十五分钟没打过一个哆嗦,且说话也不是有气无力了。
边上有个洋大夫,该是m国人,他是带着翻译来的,但是翻译翻中医的东西很吃力,他自己过来,跟桐桐打招呼。
老外什么意思呢,他是看不懂这里面的事,他甚至怀疑,林雨桐和罗云胜是串通的,他问的是,你真没有看病人的病例吗?
“当然。”林雨桐就问说,“您有带病患来吗?”
老外点头,“能帮着看诊吗?”
林雨桐就笑,“当然,请病人过来吧。”
病人被推过来的,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穿着短裤,小腿肿的像是大象腿。因着肤色不同,人种差异,只‘望’可不行。她抬手搭脉,然后问老外大夫:“被什么咬了?这是中毒了。”
病人马上一脸惊喜:“是的!是的!野外探险的时候不知道被什么咬了……”
大夫才说,“是去非洲丛林,回来之后就成了这个样子了。”
桐桐朝这大夫竖起大拇指,“你们很了不起了,做的治疗都是有效的。”
“哦?若是中医,会怎么处理?”
“若是中医,会护住心脉,叫人先活着。但这也会导致一个问题,那就是毒素还是会影响其他器官,导致身体机能变弱,需得一两年才能将毒素清理干净,又得花三两年的时候将温养身体,才能叫人真正的健康起来。”桐桐看了病人的情况,再次跟对方竖起大拇指,“而你们的处置结果是,保证了病人五脏六腑的康健,毒素被很好的控制了。动了三次大手术吧?”
这大夫也给桐桐竖起大拇指,“是!如果还不能解决,就得一两年一手术,或者是建议病人截肢。”
桐桐就说,“这种情况,前期若是采取西医的办法,后面由中医来处理,是一个两全其美之策。三个月到半年,就能叫病人完全恢复,毫发无损。”
对方就笑:“我明白你的意思,这就是你们说的‘取长补短’。”
“不管中医或是西医,殊途同归。不同的病采取不同的方法……”桐桐说着,就叫人拿了针刀,先给病人处理肿胀的腿,“这次处理了,能叫他的双腿恢复一些感知功能。随后,我建议先住院,半个月,可以吗?”
当然!当然!
两人全程用英文交流,在场的西医大夫大多都能听懂,翻译是翻给在场听不懂的人听的。
气氛很松弛,这就是交流会嘛!
彼此尊重,商量着办,不挺好的。
魏老在里面坐着,心里暗暗点头,没有为了鼓吹中医,而枉顾事实,这个态度是可取的。
有不少西医就问这个洋大夫戴维,问他们接诊之后,是怎么处理的。
桐桐这边手上忙着呢,但耳朵没闲着,不时的提问一句。因为确实是没太懂!听懂了也就跟边上的几个大夫说:“不得不叹服,人家在医疗上还是更优一些。”
三院的米院长低声道:“咱们每年想争取名额去进修,很难。”
桐桐低声道:“他们若是提出学针灸,我就收。咱们到时候换名额。”
米院长拍了桐桐一下,凑过来声更小了,“中医对外的说法,那都是不传之秘,拿一个名额能换三个回来吗?”
桐桐苦笑:“这就是欺负人了。”
他俩嘀嘀咕咕的,边上有人递了几耳朵,就凑过来,“别可着一个医院来,咱们分一分呀!”
桐桐就笑,米院长说的是认真的,“回头呀,我看各个医院可以联合组建一个中西医结合的医疗援助组,像是这种情况,很有会诊的必要。”
桐桐马上发出邀请,“我有一个病人,真需要一位心外科大夫……”
“只中医不能处理?”
“能保证病人活着,但恢复期特别长,且无法像是正常人一样的去生活。可这个病人才二十岁,读大三……”
“肿瘤?”
“恶性的!找了很多的医院,没找到敢给做这个手术的大夫。您有推荐的吗?”
有!这个随后咱们再聊。
吴树擦了一把头上的汗,看着屏幕里轮椅上的病人缓缓抬起了腿,惊喜的惊呼起来,他不由自主的朝师父看了一眼。
之前桐桐说踹人,他还一直担心她那脾气,怼上来就没别人什么事了。
可是,她并没有。
她温和、谦逊,凡是好大夫,她都给予了最大的尊重甚至于尊敬。站在一群人里,她年轻,但谁也没小看她。她也小看任何人,遇到西医上不懂的,她真的在求教。
别人问起了中医上的事,她也是说优点,也说缺点,还一再的跟人讨论,若是病人再接受中医治疗之后,病程恢复缓慢,西医介入的话,哪种方式更为有效,且伤害最小。
当别人说起西医术后的很多并发症和后遗症的时候,她也特别诚恳的给人家建议,中医的调理对这些症状都是有效的。而且,她跟人说话的时候总是这样的:“……您是沪市来的,那您肯定跟我三师兄认识。回头约上我三师兄一起,咱再谈。我三师兄在调理一道上,我们师兄弟们无出其右。”
这位大夫在医学院也是任教的,他就说,“若真是能介入术后,其实医学院和中医院都开设相关专业,只针对术后的问题……”
桐桐赶紧拿出笔,将这个建议写下来,“晚上我得给大师兄汇报的,可千万别把您这个建议给忘了。术后做的好了,对病人生活质量的提高,很有帮助。还是您高瞻远瞩!”
这大夫就笑,“你这个小林,马屁很会拍嘛。”
上午三个小时,气氛友好和谐。
中午吃饭的时候,都是自助餐厅。
才一进去,米院长就喊桐桐:“林大夫,心外科的专家……这里有一个。”
很年轻的心外大夫,姓王,也是个女大夫。
王大夫在别的大厅,因此没能碰上面。这会子听米院长说了,就朝桐桐招手。
桐桐端着盘子过去,跟这位王大夫说手里这个病人的情况。就是肿瘤长的位置特别不好,轻易没人敢接这样的手术。叫中医控制着,病人还能活着。可要是做手术,从手术台上下来的概率太低了。
听完,王大夫都不敢说一定能接,她问说,“有片子吗?”
有!
吃完饭,去大会议室将影像投出来。
一会议室的大夫,数百人呢,一看这个肿瘤都挠头。
王大夫靠在边上,对着片子愣神,半晌之后才道:“难度太大!”手术过程中,得心跳停跳,可这个并不是不受限的。
桐桐就问说,“如果我参与手术,以针灸的办法护住心脉,给你多争取一部分时间呢?”
王大夫愣了一下,眼睛都亮了:“你能多给我争取多少时间?”
“你需要多多长时间。”
王大夫对着片子又不住的看,“十到十五分钟。”
桐桐咬牙:“好!十五分钟。”
下面嗡的一声,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合作方式。
就听到下面有人喊:“真没见过,不知道能不能观摩?”
桐桐看王大夫,“您觉得呢?”
现在好些手术室都带有这样的教学功能,只要把画面切到这里,大家都能看到。她无所谓的点头,“那就可以。病人的工作我去做。”这样的手术不说做就能做的,手术时间安排在三天之后。王大夫这三天再没来这边,她去准备手术了。
吴树把那个合作的王大夫的资料发给桐桐:“王大夫的父亲是魏老的学生。”
桐桐就笑,“师兄,路得往宽的走。”我又不是属狗的,逮住谁都摩擦呀?不是这样的,“职业是有道德的!我看不顺眼的,只有那些不讲最基本的职业道德的大夫。”
至于说王大夫是谁的学生,不管是谁的学生,她拿到病例的时候,满脑子的都是怎么治这个病人。那边,将病人交到她手里的时候,她给病人的建议依旧是:“活着就很好!如果中医有办法,叫你能够维持生命,这就很好了。不能跑,就慢慢的走也是好的;不能跳,那就安静的坐着。真的,你去医院看看,只要还能呼吸,就是幸运的。手术得冒很大的风险,我相信林大夫一定跟你谈过。”
但是,病人坚持!他觉得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比死了还痛苦。
因此,王大夫出来的时候,明显感觉到心理压力更大了。
两人站在病房门口,你看我,我看了你半天,到了了都没有说话,而后各自忙自己的去了。
林雨桐跟吴树肩并肩靠在走廊的墙上,“不能因为对某些人的偏见,否定一切。病人把生死交托到大夫手里,不管是什么大夫,承受是一样重的。”
吴树就笑了,回去的时候低声跟师父学了。
孟老就说:“这就是斯业说的,她有分寸。”
什么是分寸?这就是分寸。
这一台手术很受瞩目,有去医院观摩的,有在会议室看实时画面的。
柳权在会议间歇,将电脑打开,他看着桐桐穿着手术服走进了手术间。他看见桐桐随时监控着检测器上的数据,血压下降,她下针;心率有变,她下针;王大夫看了几眼之后,微微点头,然后专注的去手术去了,全程再没发一言。
手术的难度比想象的难度大的多,时间超时,王大夫头上的汗密密麻麻一层。桐桐一针接着一针的下,超时:五分钟、十分钟、十五分钟……
“没关系,可以的。”这是桐桐的声音,“可以的!”
超时十八分钟,肿瘤顺利摘除。就像是从剥了鸡蛋壳的鸡蛋膜上把一块粘米糕完完整整的拿下来,得拿干净,不能损坏那膜半分。
王大夫做到了。
二助在处理后续,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双腿麻木的已经不能动了,可却朝着桐桐竖起了大拇指。
桐桐靠在一个护士身上,也朝对方竖起大拇指:“了不起!真的了不起!”
她走过去,伸出手,王大夫抓住她的手站起来,然后面对着摄像机,将桐桐的手给举起来。
满屏都是两个大夫的手握在一起,然后高高的举起。
大会议室里,掌声雷动。多少人站起身来,掌声经久不绝。
魏老示意身后的学生:“去隔壁会议室。”
有什么事吗?我去办!魏老摇头,“去找孟老,求医!”
第1255章 心有繁花(122)
这一台手术的视频,被录制下来,然后疯狂的在业内传播。
不仅是国内,更是在国外。手术之后不过半天功夫,就有很多医疗机构跟主办方联系,希望也能来参加。
这就是影响力。
魏老坐在孟老跟前,“可见,人老了,还是狭隘了。”
孟老摆摆手,“你们的有些顾虑是对的,中医培养起来,慢!考核难!这就难免良莠不齐。这些年,我又何尝不是在反思。”
说着话,他就把手放在对方的手腕上,“老伙计呀,咱们都老了,年龄不饶人。年轻人执拗、倔强、敢想敢干,但是呢,也难免有思虑不周和无状的时候。我呀,也是经常被气的了不得,可是没法子呀!到底年轻,还得慢慢教。我是经常训的,可她实在太小了,跟他们这些师兄们差着辈儿呢,一个个惯的呀,在外面惹事了,都替她瞒着我,就怕我训。我也常说,这要不是前辈们心胸大,不跟她计较……”
魏老就笑了,就是说之前的不愉快,别计较了!毕竟,那是人家的小弟子,惯孩子跟惯小辈似得,宠着过了,‘骄纵’了一些。
都这么说了,还怎么说呢?
他就说:“自来天才总是有些别人没有的脾性!小林大夫,是难得的天才。这种人,难寻!”
吴树在边上道:“魏老,只有学的人多了,才能从里面甄选出更多的人才。而且,我师妹也要收徒了,据说,这个大弟子,也是一难得的天才。”
哦?
没错!桐桐从手术室出来就瞧见一清秀的男孩子,最多二十三四岁的样子。他看见桐桐连一红,而后才道:“我就是王瑾。”
桐桐朝她走过去,缓缓点头,这个小伙子就是跟徐丰田下针的那位了。
本来想请他做助理的,谁知道人家非要拜师。徐丰田理解错了,以为是说要拜师孟老或是柳权,他可办不了这个事。所以,耽搁了一些时间,后来才弄懂了,人家是想拜自己为师。
年龄差距这么小,非要拜师,把徐丰田给为难的。
可在桐桐看来,完全可以。年龄不是问题。
拜师礼没行过,这次也没带他。但估计是听到了什么消息了,专门跑医院来了。
桐桐没说多余的话,抬脚就走,“跟上,去学术交流会。”
嗳!
桐桐不避讳她带徒弟的事,凡是诊脉之后,都会叫王瑾上前诊脉。此人天分真的很好,稍微一点拨,立马就明白。
小沈大夫跟朱鹤松说,“了不得呀!桐桐收的这个弟子,本事其实不在罗云胜之下。”
朱鹤松嘴角轻扬,“我家那丫头,学的是西医。这不,昨儿打电话回来了,要重新把中医给捡起来,点名道姓的,要跟着她师叔学。”
“我家那小子送到你们门下怎么样?”小沈大夫低声道,“我主要是骨科,能教的都教的。可桐桐露的那一手,那可是绝技呀。”
而桐桐呢,主要的病人群体是来自国外的。国内的病人,还有好些大夫呢,再说了,师兄他们也会出来看诊,中医西医,彼此商量着来。
国外的病人……看诊的多了,王瑾就说,“师傅,人种的差异,在脉象上还是有区别的。”没错!这是一个新的课题。
白天接诊,晚上会开会议,有不同的议题。吴树就发现,小师妹之前列出来的名单上的那些所谓的专家,根本就不用桐桐点名。
他扭脸去看,桐桐安安稳稳的坐在她的位置上,手里放着病例。
上面正解析病例的大夫正讲着呢,突然插了一句,“南省的刘玉坤刘大夫,我在杂志上看到您之前发表的文章,是针对这个问题的。但根据我临床的三百八十九个病例,我对您的一些观点,有不同的看法……”
吴树低声问桐桐:“这人怎么对刘玉坤开炮了?你认识这个人?”
“刚认识,不熟!但我给他交换到十个进修的名额!”桐桐将笔合上,低声跟吴树解释了一句。
吴树恍然:争取大多数的支持,塞胡萝卜出去,那自有人帮她踹人。
临了了,片叶不沾身。
温和的是她,谦逊的是她,从不与人交恶的是她。
可该干的这不是全干了吗?
吴树低声道:“这么损的主意,又是斯业给你出的?”
桐桐:“……”其实我可以这么坏的。
学术讨论就是如此嘛,一起来探讨,对吧?很多人不是觉得那些人对,而是不想说话。没必要,白惹麻烦。但现在,有表达观点的途径了,不用说,只要举手就行,那为什么不能举手呢?
这么多媒体呀,这么多视频资料,那些人在这种场合被点名被驳斥,这就是把皮给扒拉了。
而那些平时不显,在一线积累了更多病例的,哪怕没有拿出解决问题的办法,可只这些数据,就足以叫人尊重。问题摆出来,大家一起解决嘛。
那同样的,对于狂犬病的这个问题,桐桐也专门做了一个交流汇报和探讨。这里面不光是国内的病毒学专家,也有世界上享有盛名的专家,到底如何,也可以一起探讨。
这真就不是谁巴拉巴拉对外说几句似是而非的话能给糊弄的了,这样的会议专业性很强的,结论也很权威的。
结论是乐观的,也是客观的。
桐桐在台上,看着台下坐着的师父,然后缓缓的鞠了一躬。
老人家俯身以身搭台,师兄们保驾护航,叫自己踩着他们的肩膀上,愣生生的将自己托举起来了。
柳权站在外面,特别欣慰。
对!事就该这么办。怼魏老,将人踩在脚底下,是很爽。但要办大事,这么做是不成的,得讲方法,得讲策略,得有分寸,得有气度,得有心胸。
师门将她托起,她收敛性情,只为了老人家想办却一生都没办成的事。
所以,是谁成就了谁呢?
他是作为领导参加此次会议的,进来的时候,桐桐看着他,眼圈红了。他第一次没因为仪态训斥她,而是抬起手,在桐桐头上轻轻的拍了拍:“乖!”
这次的学术交流会办成了很多事,她那个研究反而成了最不起眼的课题。最基本的,正视中医,探索中西医更好的合作方式,成了大家最关注的了。
这个会议,打假了许多假专家,叫大家认识了很多真的真专家。
先是年轻的王大夫,她的病人正从世界各地往过飞。大家也都知道,心外科也有一个手术做的很牛的年轻的女大夫。
王大夫跟桐桐握手,“遇到棘手的,还得向你求助。”
彼此彼此!
这个天下,桐桐在手术室的照片刊登在各个报纸的头版头条,网络上到处都是她从兽医横跳中医的经历。
入秋之后,学校就打电话,希望回去做一场演讲。
昔日的老师亲自打电话,哪有不去的道理?
林有渠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看着台上的女儿脱稿之后,随性的在那里侃侃而谈,下面坐着她的同龄人,听她的报告。
什么感觉呢?
从头听到尾,等人走完了,他才慢慢的往出走。
出来之后叹了一声,打算去物理学院,该去看看方苒了。他在想:许是做父亲,做的太失败了。
可到了物理学院,远远的看见桐桐手里拎着什么正给方苒塞。
“炒的酱肉,能放一周,你留着晚上加餐用。”桐桐临出门的时候,想了想还是把家里的酱肉给带来了,“这一年瘦了挺多的,心思别太重。好好吃饭,有事解决不了就打电话……”
林方苒看着拎过来的袋子,突然心里可难受了,她接过来,只觉得手里的东西千金重一般。
桐桐伸手,给她理了理衣领,“变天了,别贪凉。放假了记得回家,记住了吗?”
记住了!
“那就去忙吧,我也该回了。”
林方苒一把拉住桐桐,“二姐!”
嗯?
“对不起!我妈做的那些事……我很抱歉。我……”
“去吧!”没有原谅,但可以选择不迁怒。迁怒不会更好,但不迁怒,彭慧一定不会更好。
林方苒转身往教学楼去了,桐桐才要上车,却看见了后面跟来的林有渠。“爸!”桐桐朝里指了指,“方苒刚进去。”
林有渠点点头,表示看见了,“我听了你的报告……明天也想去拜访高将军,你哥的婚事……得提了!得咱们先上门。”
嗯!应该的。她朝里面指了指,“您等方苒下课?还是跟我回家?”
我等等方苒吧!
那桐桐就得走了,车门子都拉开了,林有渠突然喊道:“桐桐!”
嗯?
“这次的实验结果很乐观,我手里的项目,最多三个月就能交手了。”
那……恭喜了!
“交手之后,我打算退休了。”
啊?
“你和斯业……不要有顾虑,你们要是不嫌弃,生了孩子我来带。亲家那边不到退休年纪,没法看孩子……你爷爷奶奶年纪大了,给爸带吧!”林有渠这话说的,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我……也帮不了你们什么了。我的工作很重要,但你和斯业的工作也很重要。我的路不长了,可你们的路长……”
这大概是我作为父亲,唯一能补偿给你的。
桐桐沉默了半晌,这才道:“想歇的话就歇歇,忙了大半辈子了,含饴弄孙两年也不为过。”
林有渠一下子就笑了,像是得了一个大大的珍宝,“那你……那你……你赶紧回吧,斯业该等急了。”
四爷等在停车场边上,手里举着伞。
秋日了,雨落下了。
桐桐锁了车门,奔过去抱着他的胳膊絮絮叨叨的说这些事。两人慢慢走着,举着伞,踩着满地的金黄的银杏叶。
她说的清缓,他听的认真。
桐桐伸手捞了一片树叶,在手里转着,四爷扭脸看她,而后轻轻叫了一声:“林雨桐!”
嗯?这么认真的连名带姓的叫——怎么了?
四爷看她,“突然想……再告诉你一次……”
什么?
“告诉你——我心悦你。”
桐桐以为听错了,她睁大了眼睛,眼里的光如星辰一般,像是在问他:心悦我什么?
四爷用鼻子轻轻的蹭她的鼻尖:心悦你眼有星辰,胸有丘壑,心有繁花!
第1256章 不昧因果(1)
撕扯!
极致的撕扯!
这是一种桐桐压根没有经历过的撕扯,像是有什么东西拉扯着她的灵魂一般,叫她忍不住颤栗了起来了。
这种颤栗之感还没过去,耳边便传来各种的声音。
“醒了!醒了!可算是醒了。”
“不叫跟来,偏偷偷的跟来了……这才到山脚下,就受不住了……”
“好了,少说几句。”
紧跟着,桐桐感觉到一股似有似无的气息冲刷着身体,浑身暖洋洋的。她忍着强烈的不适睁开眼睛,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这是哪啊?眼前人穿的完全认不出来什么朝代,但各个瞧着衣袂飘飘,浑身不染尘埃。
来不及细想,扶着她的年轻男子就轻轻笑了笑,“等缓过来之后,不可再往前半步,原路退回,我已给父亲传信了,请二师兄来一趟,接你回家……”
给父亲传信?二师兄?回家?
桐桐点头,什么也不知道,少说少错吧。
这年轻男子才起身,他身着白衣,袖袍因风猎猎作响,只跟身旁一男一女道:“留小师弟陪着吧,时间不早了,该动身了。”
边上还有一黑衣男子,蹲下来摸了摸桐桐的头,“听话,万不可淘气。”
只那女子不耐烦的道:“都是被你们这么给惯坏的。”嘴上说着,抬手却丢了一个不知道什么材质的荷包过来,“不是想要这么宝贝吗?都给你。再跟来,小心我揍你。”
桐桐接过来,又点了点头,这三人这才对视的笑了一眼,真就抬脚走了。
紧跟着边上蹲下个少年来,“师姐,咱们的修为,走到这里真的是极限了。”
修为?
什么修为?
桐桐才要问,就觉得有劲风拂过,浑身的疼痛更加猛烈的袭来。
“师姐,打坐。”
身边的少年席地而坐,打起坐来。
桐桐睁眼看去,就见不远处隐隐有一处有霞光闪过,那么多人,奔着那霞光而去。
这是干什么呢?
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一声冷笑:“尹阵,你乃父亲嫡子,怎可不上登云峰?”
这个名字?
桐桐几乎是瞬间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就见一壮汉袖袍一展,一个眼神幽深,犹带迷茫的少年便被袖袍掀起的风送入那一道霞光闪烁之处。
那个少年必是四爷!他的嘴角还带着鲜血。
刚才那三个不知道跟原主是什么关系的人,他们一再警告,不叫往前再迈一步。身边小师弟也说,修为不够,只能止步于此。
桐桐勉强起身,可这劲风真就叫她举步维艰。才迈出一小步,一口血猛地就喷了出来。
那霞光之门越来越小,该怎么办?四爷一个人进了那个什么鬼地方了。
心里才这么想,猛的就觉得身后一个极大的推力,一股钻心蚀骨的疼痛之后,她重重的摔下来了。
疼!还是疼。
她捂住胸口环顾四周,这是哪里?
这像是回到了雍王府,她坐在窗前正挑灯做着护膝,帘子一挑,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内室出来了,她惊喜的站起身来,与他对视。
这一对视,她心里一激灵,不对!不对!
这不是他!他的眼睛不是这样的。
她贪恋的看着这张脸,颤抖着手将针狠狠的刺在手指上,疼痛叫人清醒,她笑了一下,起身就往外走。
这个喊福晋,那个喊福晋。
才迈出房门,一个个小小的孩童出来,这个喊额娘,那个喊额娘,她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伸手从每张脸上轻轻摸过去,然后转身就走。他的声音传来:“福晋,要去哪?弘昭喊你呢。”
“嫡额娘,你去哪?有事儿子替您去办……”
桐桐贪恋的从一张张脸上看过去,然后一步一步往出退,紧跟着,后背撞上一个胸堂,扭脸一看,是一个少年。
“额娘,您这是急着去哪……”
这少年的名字在她的嘴里含着,下一刻就要叫出来了,她使劲的咬了咬舌尖,绕过这个孩子,赤着脚拼命的朝外奔跑。
雍王府的大门大开,她不敢回头去看,咬牙迈出来大门,紧跟着天旋地转,她大口大口的喘息着,一睁开眼,双脚身陷泥潭,正一点一点的往里陷。
周围间隔不了几步,就有一人。
她才要找四爷,就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用熟悉的语气喊了一句:“桐桐?”
桐桐看过去,不是四爷又是谁?他此刻眼神清明,带着担忧。看来,他比自己清醒的更早。
看他脚下,鞋面还在泥浆外面露着呢。
桐桐抬脚试图过去,可这泥浆像是有什么魔力,就是不能叫人动半分。她给了四爷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然后四下里观察。
正无计可施呢,就觉得脚下一松,泥浆里像是划开一条道儿似得,窄窄的一道,只够一个人走的。
她没动,看向四爷。
四爷脚下的泥潭也从正中间霍开,出现了另一条路,这两条路一个朝南延伸,一个朝北延伸。
这便是划下的道儿!
四爷没朝北走,而是抬脚重新踩进了泥潭。
可才一踩进去,桐桐觉得她跟四爷之间的距离,又远了一大步。而四爷脚下的泥又不见了。
邪门了!
两人只能这么看着对方。
说什么?这种邪门的地方说什么都不合适。
桐桐跟四爷点头:你走你的,我走我的!殊途同归罢了。你自己得小心。
四爷看了看脚下,打了手势:我先走几步,没问题你再动。
嗯!
四爷果然动了,好似只三五步而已,谁知竟是已经看不见背影了。
桐桐深吸一口气,抬脚往出迈,本还想找原身同师门或是本家的那三个人,可脚步一迈出去,景色真就是一晃而过,真就是三五步而已,她已在泥潭边上了。退后是泥潭,泥潭中的路已经消失了。前面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铺满石阶的山路。
山路的尽头在哪里?
不知道,反正桐桐站在这里,只能看到上面烟雾缭绕,什么都看不清楚。
沿着山路走吗?
她偏不走山路,谁爱走谁走。有山路,两边自然是山。没路有什么关系,我得往北走,找我的人去!
她转身,攀着缓坡,顺着藤蔓交织的山上而去。
不远处站着一手持拂尘的喊住她:“那是谁家弟子呀?瞧不见路么?”
桐桐朝那人看了一眼,回了一句:“路只在脚下。”
管你是谁?谁也别拦我的路。她扒拉的更快了,哪怕手脚并用,也得尽快的往北走。因为不用怀疑,四爷肯定会朝南找的。
是的!
四爷才从山路上翻出来,就被人拦住了,“这边去不得。”
“只要想去,哪里有去不得的?”
“若是本君偏不让你去呢?”
“绕路亦是行。”四爷朝边上饶了几步,“心若想去,谁也拦不住的。”
然后绕行着真这么走了。
留着自称‘本君’的人抬手抓了抓头发,“从哪混进来这里两个人呢?”这登云峰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了,从未曾见过不踏登云阶的人。
他只得在身后喊:“山有猛兽无数!”
四爷一愣,道了一声谢之后,脚步更快了。
“山有凶险无数,任何一条裂缝都能要了你们的命——神魂俱灭!”
四爷回身朝他笑了一下,依旧走他的。
前路无尽的漫长,手掌里全是血泡,身上的衣服给挂的都看不成了,到底有多少条血痕不可细算。脚上的血渗出来,皮肉烂的好似都跟脚上的靴子黏在一起了,可谁都没有停下来。
登云峰上,有人幽幽叹了一声,抬手一挥。
好似只一眨眼,桐桐再抬眼,四爷就在不远处。
她急切的往前走,却见四爷猛的顿住脚了。她停下来一看,草木掩映之下,那是万丈的悬崖。
这条缝隙真不宽,好似两人站在悬崖边上只要伸出双手,就能够到彼此。
两人彼此对视着,谁都没说话。
四爷的手指在腿上不停的敲打着,他传递的意思是:情况有点不对!这像是传说中的仙门术法。咱们俩这种情况,敢跟这样的门派有牵扯吗?这是找死呢?
桐桐朝四爷笑,回应他:我就知道,我过的太幸福了,天都会妒的!谁的日子能永远美满?月有盈亏嘛,早想到了。
四爷朝下指了指:若是跳下去,可能神魂俱灭,你我走到这里,便是终点。若是侥幸……桐桐,我们可能面临的是一种新的起点。藏是休想藏的住了!藏不住,人家就不会容我们。那时候,再入轮回,可就是不是以前了。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舍不得,求不来……彻底的沦为普通人,历经人间喜乐悲苦……
桐桐盯着他的眼睛,不住的笑:若是神魂俱灭,那我也甘愿与你一起化为尘埃,能与你走到终点,亦是我生生世世所求的结果;若是藏不住了,得永堕轮回,那我甘愿变为一个普通人!我一定能找到你,只要有你,我的人生只有喜乐,没有悲苦。
四爷点了点胸口:我感觉到了,这里有你一滴泪。
桐桐也点了点胸口:这里也有你一滴泪。
然后四爷笑了,缓缓的朝前走。
桐桐也笑了,一步一步朝前。
罡风烈烈,两人同时伸出手,抓住了彼此。
食指相扣,四目相对,如两片大蝴蝶带着斑斓之色缓缓的朝下坠去。
桐桐的脑中,浮现出一个接着一个的过往,那些总觉得忘却了的,就这么出现在了脑海之中。她不可思议的朝四爷看去,四爷怔愣的看着桐桐,然后哈哈大笑了起来。
原来,你陪我这么久了吗?
所以,我怕什么?便是变成了普通人,彻底的忘却了彼此,我也不怕找不到你。
登云峰上白髯老者又是轻轻一叹,拂尘轻轻一甩:这是心魔,得治!
第1257章 不昧因果(2)
夹缝之中,往深渊更深处坠落。
四爷紧紧的拉着桐桐的手,轻声道:“莫怕!”
山涧的风将这两个字吹的零零散散的,但桐桐还是捕捉到了。她看向四爷,四爷的眼睛却亮晶晶的。
还不等她多想,突然,下坠的趋势却真的慢下来了,而后逐渐停下来,有一股力量将他们往上托起。桐桐才惊喜的看向看向四爷,却见四爷皱眉,眼里多了几分失望。
这是什么意思?他盼着坠落下去吗?
为什么?
桐桐稍微一思量,便明白了其中的关窍,那就是:没有谁能真的灭了自己和四爷。
什么神魂俱灭,对别人是,对自己和四爷却不是。
以前忘却了许多,但此刻再去想,两人累积的功德早已叫两人超脱于外了。
坠落下去,不过是又一个轮回而已。可以会有些受损,比如清除掉两人身上的记忆,还有一身本事等等,但他们却真的灭不了自己和四爷。
那看是一个死局,可其实,死中有一生门,恰适合自己和四爷。
别人想成仙,可对于自己和四爷来说,成仙干什么?人间更值得留恋。我们愿意生生世世做一对普通的夫妻,也不愿意在时间的无涯里,永远驻留于此处。
于是,被迫‘死’不成,确实是一件叫人失望的事。
就是不知道,强留自家在此,到底是想干什么。
四爷捏了捏桐桐的手:无碍!想成仙难,不想成仙却很容易。只当是长见识来了!
两人从山涧里被托起,一直到高处。
从高处朝下看,山上好似有无数条山路,每个人各有一路,不住的往上攀爬,每个人都好似格外的吃力。
桐桐正看着,好似整个的都到了云层上面,而后稳稳的落在一处平台上,面前全是人。
正中一老者,两人并不知是谁。
这老者一步一步的朝前走来,停在二人面前,上下打量了好几眼,这才道:“上来了就留下吧。”
两人对视了一眼,什么也没说。
边上有一灰袍老者皱眉问道:“你们是谁家的弟子?”
四爷吐出一个字:“尹。”之前那人喊了尹阵这个名字,说是嫡子,其他的暂时还未知。
桐桐只垂下眼睑,微微朝后退了一步,躲在四爷身后。她发现,可能只有那一个老者看出自己和四爷身上有来处,其他人并未曾发现。而现在,自己确实不知道原身的情况。那就不回到好了。
果然,她一退,这灰袍老者也未曾追问,只看向四爷:“尹家?”
嗯!
这人还要问,那边就微微震动了一下。
白光一闪,一扇门凭空出现。然后从门里走出一俊逸的男子。这男子微微有些出汗,但仪容姿态尚好,他谦卑的拱手:“横阳白逸见过诸位上君。”
长髯老者指了指桐桐和四爷的身边:“去那边站着。”
白逸朝两人看了一眼,眼里闪过一丝惊讶。这两人竟是先于自己到达了,只是这浑身上下狼狈了一些。
走近了,在两人狼狈的面容上多看了几眼,他才不确定的看四爷:“司夜老弟,你不是今年不上登云峰吗?”
四爷学着他的样子拱手:“一言难尽。”
白逸又朝桐桐看,上上下下的打量,惊疑不定:“可是林家剪秋?之前……还碰到你家兄长和大师兄,不是说已经传信给中州,要送你回去吗?”
桐桐心说,那大致就不差,人对上了。她苦笑了一声:“我被人一掌打进来的。”
啊?
“可知是何人下的手?”
“未曾看见。”
白逸便不再追问了,因为陆续有人上来了。
“摘星阁黎阳!”
“七星宗年时。”
“九莲教丹霞。”
“不周山秦凤鸣。”
桐桐和四爷同时朝后退了退,退在这些人身后,尽量叫自己不打眼。
除了桐桐和四爷之后,这都已经五个了。
那扇门第六次震动的有点大,这次并列推搡着进来的是两个人。一个是桐桐之前在山下见到的白男子,不是原身的哥哥,就是原身的大师兄。而另一个,她看了四爷一眼,此人正是将四爷卷进来的人。
这两人各自报了名号,一个称:“中州林步月。”另一个自称,“陈仓尹山。”
白逸朝那边喊:“凌云兄,令妹在此。”
林步月字凌云,他以为说的是大妹林剪柳,却不想是剪秋。
剪秋,小字雨桐。
他疾步过去,“桐桐,你怎的在此?”
“兄长。”桐桐低声道:“被人拍了一掌,不知下手之人是谁。”
林步月面容冷峻,看着小妹这般狼狈模样,就将人往身后带了带。
反观尹家兄弟,这个尹山看着四爷只皱了皱眉,冷哼了一声,将连撇向一边了而已。
这么一会子工夫,那边又有人进来了,这次震动更大,像是在争抢着进来一般。
好半晌,三个人联袂进来了。
桐桐认识俩,一个自称中州林家弟子易揽月,一个自称是中州林氏林剪柳。
那这就是大师兄和原身的姐姐了。
还有一个,跟尹山五分相似,自称尹医。
这三人才一进来,就见那长髯老者大袖一甩,那处门瞬间便消失了。
彼此还没来得及打招呼,那老者就说话了,“登云峰每十年择弟子一次,上了登云阶乃是第一步。登云峰受门内弟子,规矩一向如此。闯第二关得过者,留。不过者,去。”
都闯过去,都留。
都闯不过去,那就都不留。
可见其择徒有多严苛。
桐桐再退一步,跟四爷落在最后。
可再退并没有什么用处,几个人身上像是被什么笼罩着,白光一闪,桐桐恍惚了一下,再一睁眼,什么登云峰,早已经不见了。
她身处一个大大的藏书阁之内,四周全是书架,书架上全是书目。
而四爷也正好就在他身边。
林步月扭脸看桐桐,低声道:“此处很安全,你在一层即可,不可轻易上二楼,可懂?”
嗯!懂。我就在一楼。
易揽月拍了拍桐桐,拉了剪柳,“问梅,跟进我。”
桐桐猜测,林剪柳小字问梅。
白逸一个人,小心的朝上走。林家三人互为犄角,是最安全的对象。
四爷没动,尹家的那俩兄弟背对背的往上挪动。
其他人以此跟上,好似上面有什么东西更吸引他们。
剩下四爷和桐桐两人,他们不敢在这个地方放松警惕,去找寻原主的记忆。两人在书架子前来回的转悠,不停的看着。
桐桐瞧见一本,“催花术。”什么意思?
她抬手取下来,翻开扫了几眼,好似是说可以催发花木的成长。这个很实用的!她舍不得放下,一直抱在怀里。
再往过找,又是一本,“种物速成术。”这是不是就不单指对植物的催发,也可以催发动物呢?
这个也挺有意思的,抱着吧。
转脸,那边的架子上一本《役兽术》,“这个更好了。”
四爷指了指更高处,“要不要那本?”
桐桐退后朝高处看,“……天象术?”
嗯!应该是气象一类的,可以打雷下雨一类的术法。
“要!”
四爷抬手给取下来,塞给桐桐。
而他自己呢,选了走笔成真术、符箓术、丹鼎术、神行术。
贪多嚼不烂,高处的也看不太清那是什么了。
两人干脆找了个角落坐着,百无聊赖,看看新找的书呗。
晦涩难懂的很,许是有了原主的记忆会好一些。但这是新东西,慢点就慢点呗。
看了好一会子,其他的都能忍,可这饿了又怎么忍呢?
四爷听见桐桐肚子咕咕咕的交换,干脆拉了桐桐起来,“走吧!找门在哪。”进来是被迫,出去该是有自由才是。门真的不难找,到了一行人进来的地方,回头去看,就是门了。
两人把书放回书架上,然后想从大门出去,可这大门死活就是拉不开。
四爷若有所思,回身把两人选的书再拿过来,桐桐的塞给桐桐,此时再去拉门,就见白光一闪,与几本书上的白光相呼应,然后大门洞开。
走出来,外面依旧是那些人。
此时,一个个的都怔愣着朝两人看过来,紧跟着视线就落在两人怀里的书上了。
有人忍不住问:“进了一次天宝阁,你们就选了这个出来?”
要不然呢?
哪一个不实用?你知道,这要是真能催发植物,天下何愁没饭吃?这要是真能吹口气能把小猪变大猪,那天下真当大同了。
这人被气笑了:“你可知道,修习这些术法者,无一人踏上仙途!若是如此,修习的意义何在?”
桐桐将怀里的书抱紧了,却不再发一言。
长髯老者面色复杂,看向四爷:“符箓丹鼎虽可踏仙途,你选的却着实低微了一些。”
符箓乃是替普通人驱邪纳福的,而丹鼎所炼制的丹药,亦不适合修行之人用。
四爷摇摇头,好似跟这些人没什么好讲的。
长髯老者目光复杂,长长的叹了一声之后随手一甩,两人的眉宇间一凉,眉心瞬间出现了一朵云形的图案。
桐桐看见四爷的了,抬手摸了自己的,耳中传来其他人或是惊讶,或是不理解的质疑声:“师尊缘何收这两人为弟子?”
这位被称为师尊的人,认真的看向二人:“随我来。”
两人紧随其后,跟进了大殿。
桐桐来不及打量着大殿,就听这老者问:“别人踏入仙途,难上难。而你们踏入仙途,缺的不是术法,而是心。你们心性,学什么都不迟。可你们却无向道之心,为何?儿女情长,红尘挂碍,此亦为心魔。你们可愿随我修行,化去此心魔。”
桐桐眨巴着眼睛,好半晌才明白这老头什么意思。
她想骂一句‘有毛病’,可四爷却一把攥住了她的手,就见他对着老头儿轻轻一笑:“荣幸之至。”
桐桐叹气:您真不该强留我们的,真的!
第1258章 不昧因果(3)
桐桐正在心里嘀咕呢,就觉得身子不稳,好似脚下大力的震荡了一下。
四爷一把揽住桐桐,一扭脸,那什么师尊已经从眼前消失了。
这是出事了吧?
桐桐朝外指了指,“林家……”
四爷拽着桐桐就往出走,这动静必是天宝阁出事了。
两人才一出去,就见之前一起进去的几人,从一个虚空的门里被弹了出来,而后重重的落在地上。
而等在此处的数十人却先后进了那处门,脚下依旧在不住的震颤。桐桐急忙跑过去,先看林剪柳,这会子她嘴里不住的往外喷着鲜血,显见是伤的最重的。
“没事吧!”
林剪柳顺势盘腿坐起,打起坐来。
易揽月的肩膀似是被什么利器所伤,还在朝外渗血。
“师兄……”
易揽月朝桐桐摆摆手,“无碍。”他满脸都是焦急,好似无心应付桐桐这个小孩,只问一边的林步月,“凌云……”
林步月轻轻摇头,易揽月满眼的失望,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桐桐就纳闷,这两人这副表情要表达什么意思呢?
他看四爷,四爷朝尹家兄弟看了一眼,这俩伤的最重,正躺在地上生死不知。
其他几人都在打坐,桐桐又站在林家这三人的身边,“兄长,师兄,你们打坐疗伤吧,我守着。”
林步月这才注意到桐桐眉宇间的云朵图案。这一惊可非同小可,“你……你被天元仙师收在门下了?”
桐桐摸了摸那个地方,跟林步月点了点头。
林步月跟易揽月对视了一眼,两人目光复杂。
易揽月轻轻招手,桐桐便蹲下来了,听易揽月说话。
四爷侧耳去听,却只能看见对方嘴唇翕动,一点声音也听不见。
可此时,桐桐的耳中有清晰的声音传来,大师兄说的是:“出了意外,天宝阁里混进了别的修士……此人带走了‘长生不老术’。”
长生不老术?
桐桐皱眉,看大师兄。
易揽月继续道:“我跟你哥你姐此次来,主要目的是找寻‘起死回生术’……此秘法据说就在天宝阁……可惜,我们还没有找到,便碰上了黑衣修士……此人拿了长生不老术,尹家兄弟也该是为此术法去的……”
桐桐没言语,只专注的听着。就听他说,“师娘……她等不得了。”
师娘?
不就是原身的娘?
桐桐看易揽月,易揽月微微点头,就是那个意思:你入了仙门,就千万得留意,家里有人等着续命呢。
桐桐又看向林步月,林步月眼圈红了,看着桐桐一语不发。
这么持久的对视,桐桐微微颔首,站起身来。显然,这三人目标明确,并没有带出其他的法术典籍出来,不管是什么原因,此次,他们都没有资格被收为徒弟。
好半晌,脚下的震颤才消失了。
天元仙师带着人从里面依次出来。
他从袖中取出瓷瓶,就有人接过去然后送过来,这几个受伤的,一人一颗丹药,桐桐看着林家这三个都服用了,然后只不过是一息时间就都战了起来,她就又瞧瞧的往后挪了挪。
林剪柳扭脸急切的看桐桐,易揽月拽住林剪柳:“好了!仙师既然收了师妹,自是会回护的,安心便是了。”
说着,深深的看了林剪柳一眼。
林剪柳眼圈红了,对着桐桐,无声的道:“娘的事……”
桐桐微微点头:我知!我知。
而那边白逸小心的从怀里掏出一本来,“撒豆成兵术,请仙师过目。”
这话一出,桐桐听到好些人倒吸一口气,她心里叹气:学这个干什么呢?兵戈扰攘,是什么好事吗?若有一招半式的被普通人得去了,那人间得成了炼狱。
紧跟着是摘星阁的黎阳,此人长了一张娃娃脸,好喜庆的长相,他从袖中也取出一本术法来,一脸的不好意思:“点金术,请尊上过目。”这玩意是他在最后的关键时刻顺手捞的,可好歹是顺出一本来。
桐桐看向四爷,见四爷的嘴角忍不住抽抽。桐桐心说,动辄点石成金的话,金融市场不崩塌吗?以这样的金子去换取人家的劳动果实,这不就是盘剥吗?
若是有个什么障眼法,弄快臭狗屎都能叫人当做黄金,这与欺诈有什么区别?
那么问题来了:这个世界有普通人吗?
她看四爷,四爷嘴角紧抿:有修士,自然就有普通人。
第三个站起来的是个一身劲装的姑娘,这是七星宗的年时,她从小小的荷包里取出了她带出来的书目:“堪舆术。”
紧跟着是个特别美艳的姑娘,她是九莲教的丹霞仙子,“预知术。”
桐桐心里叹气:提前知道明天,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最后一个站出来的是冷面的秦凤鸣,他的宗门是不周山,“三昧真火术。”
桐桐纳闷:这玩意能干嘛?
四爷在桐桐的手背上点了点:丹鼎术缺不了火!
哦!有这个东西,他修习丹鼎必有大成。
听着周围人倒吸气的声音那般大,桐桐就不解了,她在四爷的手心里敲打:天宝阁一直就在,这样的术法就在其中,真眼馋,为何没人再去找一找。除了管理严格之外,是否有别的原因?
四爷回说:契合度?
对!
桐桐也是这么想的!就像是自己和四爷,只是选了自己敢兴趣的。可这兴趣又何尝不是自己和四爷各自所擅长的。
自己学过农学、学过兽医,懂气象,因此,取这些下来也就取下来了。
同理,四爷会炼丹,会花符箓,会类似于神行百变一类的技能,所以,这一类的术法,他也轻而易举的拿到了。
能选到术法,且把术法带出来的,便有资格被收为徒弟。
桐桐问四爷说:只怕入门之后学的都该是自己选择的那些术法类别,若不然,都在一楼选了。应该是如此!
两人在后面交流的专注,桐桐才要继续问四爷,就觉得一阵微风拂过,再真开眼睛,一切都变了。
林家那三人不见了,尹家兄弟也不见了。
便是之前数十个修士都不见了,便是眼前的场景,也都变的不一样了。
这就是一座普通的山,层林绵延,一眼望不到头。
脚下也再不是白玉,就是山上一处还算平整的一处地方。不远处,山居小筑,草舍数间,无一丝出奇之处。
天元仙师看着几个年轻的弟子,而后缓缓盘腿坐下:“拜师吧。”
还剩下七个人,彼此对视了一眼,而后先后跪下:“弟子拜见师父。”
天元仙师抚着胡须,满意的看着眼前的七人:“先去安顿,明早草堂授课。”
是!
不等七人起来,仙师走人了。
黎阳先起来,朝那几间草舍看了看:“这才是登云峰呀!怎么安顿?住哪?”
白逸率先进去,“去瞧瞧便是了。”
这一瞧,还真就是草舍。
秦凤鸣满意的点头:“修行当抛弃一切红尘俗念,锦衣华服、美酒佳肴、高枕软卧,皆为羁绊,如此——甚好。”
他往这一间的竹榻上一坐,坦然接受:“我住这一间了。”
桐桐扫视了一眼屋子,真的就是几件竹家具,榻上没铺没盖的,这是没打算睡觉的吧。
她的脸一下子就苦了,率先往出跑,一间一间的往过看,每间都几乎差不多,并没有多少差别。
那这还挑什么呀?随便住吧。
住一起,那是不可能的。
两人选了紧挨着的屋子,什么都没干,关了门之后先躺在榻上,努力的从原主的脑子里找寻属于原主的记忆。
这个叫林剪秋的,是中州林家家主林无涯的幼女。
对林家的情况,桐桐叫记忆一扫便过了。她是从里面摘选而今的背景。
这个世界,真就是一个混杂的世界。九成九的人就是很普通的普通人,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普通人的世界并不由普通人掌管,真正掌管他们的是各地或大或小的修行世家或是门派。
而今,俗世由七家掌管,陈仓陈家、横阳白家、中州林家,以及摘星阁、七星宗、九莲教、不周山。
可巧了,如今这七个弟子,各家都有一个送上来了。
桐桐一下子睁开了眼睛:怎么这么巧呢?
她缓缓的站起身来,拿出原身的随身荷包,从里面掏出丹药,服用了一颗,治疗身上的伤。而后再翻出一个净身符,从头到脚便干干净净。
但如果可以,她觉得还是应该泡个澡的。
她这么叹气着,顺手又拿出衣物,从头到脚的焕然一新了。她才重新拉开房门,四爷已经在外面的台阶上坐着等着了。
桐桐挨着他坐了,在他的膝盖上写字,把情况说了。
四爷的情况,原主的脑子里有些道听途说的,只听说尹家的家主尹擎天风流,家中姬妾无数,生得儿子无数。其妻多年不孕,后来老来得子,才得一幼子。可惜,在生产之后,便病逝了。
传言这个嫡子资质平庸,想来应该就是如此了。
四爷点头,大差不差就是如此。他也在桐桐的膝盖上轻轻的敲着:除了世家宗门,还有散修无数。
桐桐明白这个意思:世间凡是都分阴阳,同样,也分正邪。正邪自来难两立,可真正受难的是谁呢?只有那些普通人而已。
四爷安抚的拍了拍桐桐的手,心里着实想不明白:人本不同,仙家处处能设结界,那为何不将普通人和修行之人隔开呢?仙途路难行,可凡人的欲望是无穷的。什么长生之术,什么起死回生术,什么驻颜术,还有一些更耸人听闻的,类似于替换治病术、摄魂术,尸解术等等,这些于凡人而言,是福是祸?
他兀自陷入沉思,手上没闲着,兀自抓着桐桐的手来回的摩挲,桐桐另一只手托着腮帮子,手肘拄着大腿,侧脸目不转睛的看四爷。
对面屋子的白逸睁眼一瞟,从窗上看出去正好看到这一幕。
顿时,只觉得一股气乱了,在体内乱窜。
就听仙师的声音震耳欲聋:“凝神!静气!”
桐桐四下里看:这是说谁呢?
仙师出来了,看向四爷和桐桐:“你们俩,进来。”
桐桐:“……”好烦!又怎么了?
第1259章 不昧因果(4)
然后被训了。
男女弟子不许有逾矩之举。
这天晚上,别人怎么度过的桐桐不知道,反正原身的乾坤袋里装着铺盖呢,她铺好盖好,关好门窗,认真去睡觉了。
真的!很累很累了,就想安安稳稳的睡一觉。
然后桐桐做梦了,梦里,她像是个外人。她回到了紫禁城里,看到了还是少年的四爷,看到了宋氏,看到了李氏,看到了……跟过四爷的那些个女人,每一个亲密的瞬间,她都看的清清楚楚。
心如刀绞吗?
嗯!心里万千的滋味,有那么一瞬,好似有一股子戾气从心中升腾而起。可紧跟着,心口酸胀,她一下子抬手捂住了胸口,好似梦里的自己脑子也清明了起来。
过往不究,两不相疑。
她闭上眼睛,不看不闻,沉心静气。心这么一静,就觉得好似有一双眼睛再窥伺着自己。她顺着自己的感知看了过去,紧跟着一个激灵,桐桐一下子给醒了。
她坐起身来,捂住胸口。
真是巧了!住进来第一晚就做了这么一个梦。多少年了,那些事自己要是真揪着不放,日子就过不成了。就跟四爷从不问自己的过往一样,只要爱你是真的,问那些做什么呢?
可偏偏的,做了这么一个梦?
这是有人动用了入梦术,在自己的梦里设置了幻境吗?
她起身,打开了门,朝隔壁看去。
四爷此刻正在梦里,他冷冽的一双眼睛,看着一幕幕画面。早猜出来了,那又如何呢?一个痴情不悔,可再次重逢却又认不出桐桐;一个英雄了得,却不能护持自身,陪伴了桐桐那般长的岁月,可桐桐带走的依旧不是他。
他转了一圈,在虚空中喊道:“如梦之术,亦真亦假,可真可假,不论真假……仙师,此法甚为卑鄙。论起修为,是你久困山居历练多?还是我与她红尘历练,看尽世情人心历练多?依你所言,修行修的是心,敢问,真若比起心性,你觉得你能困住我?初入云峰山,你的泥沼困不住。而今入梦来,你亦困不住我。我劝您,咱们相安无事则罢了;若是不能,那我究竟能干出什么事,可就说不准了。”
虚空中无人应答。
四爷还要再说,只眼前猛的一黑,他一下子睁开眼睛,从梦中醒来了。他起身,开了房门,就见桐桐正站在月华之下,急切的看着这边。
桐桐展颜一笑:那些害怕叫你知道,又想叫你知道的,你总算知道了。
四爷笑着走过来,抬手抱她:“别怕!我早猜到了。”
我知道!
“你不知道会遇到我,一如我不知道会遇到你一样。”
嗯呢!
天元仙师看着两人的方向,透视术之下,什么也不能遮挡他的视线。
他的手不停的掐算着,而后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卦象不显!祸福吉凶竟是不可测。
渡此等大功德之人,此乃机缘。
可此等之人,心性之韧,非一般人可比,当真是难教化的很。
怎么办呢?
跟一般的弟子一般对待,好似不成。
于是,桐桐觉得这位仙师变了。
第二天见到的仙师,可谓是和蔼可亲。
甚至,他不要求自己和四爷跟其他五人一起上课,只叫二人旁听,想听的听,想问的可以提问,其他的随意。
随意吗?
那可太好了。
桐桐跟四爷摆了摆手,拿了催花术出去了。原主有些基础,这次读来并不觉得多晦涩。她蹲在院子里,院子里的石缝里长着野山葱这样的野菜,桐桐对着这野菜,照着催花术尝试。
催花术属于低阶法术,将身体里一股微弱的可以称之为灵气的东西催动之后,眼前那一刻山葱真的一点点的长大,然后开出了白色的花。
她瞬间收了手,这玩意催生长大,能吃吗?
抬手摘下来,揪了花就往嘴里塞。
四爷跟出来,也蹲在边上,问说,“能吃吗?味道变了吗?”
桐桐揪了一点塞到四爷嘴里,“尝尝。”
嚯!味道真刺激。
桐桐吐着舌头:“味道是没变,东西也没变,吃到嘴里感知都是一样的……”
四爷给建议,“用竹篱笆把这个给围起来,看这个催熟的状态能维持多久。”
怕隔段时间又缩回去了?也对!桐桐就说,“如果不干预,它会不会按照自然的规律枯萎?”
不知道!还得试呀。四爷起身,“我去砍竹子!”
好啊!
然后四爷真去砍了竹子,将竹子劈开,割成一条一条的,再给编织起来,将野山葱给围住。
在正堂里正听课的其他五人,不时的就将视线瞥过来。
黎阳传音给白逸:“之前没听说林家和尹家的后人先天五感不全。”
五感不全的意思,大致就是憨憨。白逸忍不住,白眼一翻:“他们只是资质差,不是憨憨。年纪小,贪玩而已,禁声!”
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忍不住偷瞄两人一眼。
这俩人过分的亲密了吗?
没有。
连牵手都没有,可为什么就觉得那么蹲在一起,都叫人有点脸红呢。
桐桐手里拿着竹条,在地上比划,嘴里说着想要编的什么物件,但地上点的频率说的完全不是那么一码事。
长久的时间叫她养成了一个习惯,那就是一定得有安全感。也就是我的手里得有刀!
不想成仙,但也不能任人欺凌,那我们就得有选择的权利。
而今,这位仙师看着是挺好说话的,之后呢?
咱们还是得有主动权,对吧?
四爷没言语,只不时的点点头,示意桐桐说她的。
桐桐就问四爷:“逍遥派的武功,在而今练,会是什么效果?”
四爷抓着竹条的手一顿,‘嗯’了一声。
这是说可以一试。桐桐就继续道:“医毒从来都不分家,逍遥派的医术就带着一点玄医的味道……”
想用毒自保?
“嗯!”桐桐低低的应了一声,“只要不能脱离□□,就一定有办法。”
还有呢?
“暗器。”桐桐双目灼灼的看四爷:“以后留心这些,只要想,总能办到的。”
他们交流他们的,乖巧的很。于是,他们活动的范围一点点的在变大,从山头到满山的跑。也时常在山中打坐,修习的却是逍遥派的武功。
这里确实不一般,几天之后,桐桐一跃而起,竟是能给在林间踩着树梢漫步。
假以时日,踩着法器飞,真的办不到吗?
她从高处落下,四爷正在清洗手里的药草,看了看她,难得有这么一个时空能叫她把武功捡起来玩起这么大的花来,那就玩吧。
桐桐坐在四爷身边的大石头上,山涧里飞流的瀑布发出巨大的声响,别人该是听不到才是。她这才敢问四爷:“你是怎么想的?”
四爷给了一个很直接的答案:“不想在这里耗费太多的时间。要动就尽快动,脱身离开。时间越久,对咱们越是不离。灭不了咱们,难道还困不了咱们?”
桐桐沉默了,好半晌才道:“我也有这样的焦虑。长生术被人带出了天宝阁,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因这一个术法,几大门派和那些散修很可能争斗的血流成河。
“林家……原身的母亲,这些年……应该一直在用延命术维持着生命。延命术……是有弊端的,一再使用,该是眼看到了极限了。林家想要起死回生术……”或是类似的术法!他们将这个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
可便是有类似的术法,就该给吗?
若是所有的人都长生不老,若是死去的人都能起死回生,这该是一件多可怕的事?
四爷认真的看桐桐,桐桐低声道:“咱们能走到如今,就是因为咱们一直在做正确的事,却从不问结果。这次也一样,不管是什么样的结果,我都愿意坦然以待。”
两人默默对视,良久。
四爷起身,拉了桐桐起身:“好!不管什么结果,受了便是了。”
从这一天开始,四爷好似用心了。每天晚上回去,会去找天元仙师去对弈。
今儿也一样,夜幕降临,四爷准点出现在正堂之外,“仙师,弟子求教。”
门瞬间便开了,四爷起身走了进去。
仙师袖袍一甩,棋盘便摆上了。四爷见礼之后,做在了对面。
棋下的很慢,四爷轻轻的落子,而后才问说:“仙师,我最近甚为忧虑。”
所为何来?
“生民。”四爷又落在一子,“仙师,将狼和鸡关在一个笼子里,这便是天地的仁慈吗?”
仙师的手稍微顿了顿,随着落了一子,这才道:“你乃人间帝王,这么想原也没错。可大道万千,你的道是道,这里的道也是道。”四爷琢磨这个话的意思,所谓的大道万千,是不是在说,时空有无数个,各有不同,谁的道才是对的,见仁见智?
他微微点头,若有所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他转脸问起了其他:“长生不老术遗失,可曾追讨回来?”
已经着人去办了?
“又是什么样的散修能混入天宝阁?您知道吗?”
仙师含笑不答,终止了这个话题:“这几日修炼可有所得?”
“心有挂碍,难以静心。”四爷长长的叹了一声,“仙师,弟子想下山走走,看看而今的世情,了解一下您所说的道,而后再想想修炼之事。您也知道,我们与他人不同,此挂碍不去,实难静心。”
仙师抬手收了棋盘,沉吟了良久:“也罢!历练与静修,缺一不可。若是真想去看看,那便去吧。明儿一早,即可下山。”
四爷站起身来,朝对方拱手:“谢过仙师。”
去吧!歇息去吧。
四爷出来的之后朝山下眺望,黑漆漆,什么也看不见。
没有万家灯火,星光也不再璀璨!
人间——不该是这样的!
第1260章 不昧因果(5)
结果被放下山的不止四爷和桐桐,还有其他五人。
新收的七个弟子尽数放下山历练。
这个决定就叫人颇为迷茫,毕竟刚入门,这怎么就又下山了呢?
仙师叹了一声:“你们以前一直在家门师门的庇护之下,所思所想,也尽是从本家出发。可这便是大忌!你们的身份已然不同了,你们得回去,学会重新审视。学一身本事,心却只挂碍本家,这便是障。”
这话……好似也没错。
白逸就问说:“师父,我们是分开各行其是,还是……”
“同行。为师定期检查功课,莫要松懈。”
是!
真就是简短的几句话,说完就可以走了。
术法中有一法术,名曰缩地术。
千里之途,只要法术高强,瞬间便可将地缩成咫尺,眨眼便可到达。
桐桐在路上,听黎阳一边走一边说这个,“可惜,此术法只一人练成过,咱们是无缘得见了。”
丹霞仙子问说,“何人练成过?”
“离山老人。”
“离山老人?”年时扭过头来,“有过耳闻,说是二十年前横空出世,紧跟着又销声匿迹。不过都传言此人修习的是邪术,不知真假。”
秦凤鸣‘嗯’了一声,“该是真的!我师父曾经与之交手过,言说其摄魂术修习的极好。”
勾魂摄魄吗?
桐桐皱眉,原主的记忆里……好似也听闻过此人。不过,只说此人为邪道,林家视为禁忌,防止弟子效仿,不准提及罢了。
前面的白逸就道:“不知道天宝阁中遇到的散修是否与此人有关?”
四爷将名字记下,能被白逸怀疑,那就是说此人的修为极高,有能力办到这样的事。
他跟桐桐对视一眼,都没有言语。两人一路行,一路观察周围。
登云峰下,一日走了数十里,竟是不见人烟。此时该是初夏的时节,灌木荒草,肆意的疯涨。不过路却是极好走的,宽阔平稳,极为便利。
桐桐不免好奇:“什么法术能用来修路?”
啊?
另外五个人都愣住了,年时吭哧一声先笑出来了,“师妹,你怎生这般问?”
难道不对?
白逸摆手,“不是不对,是你少出门罢了。术法中,有些偏门的,类似于‘起石平山术’‘搬运术’等等,这样的术法,见山开路是能的。”
桐桐看了看平展展的路面,“得多少这样的修士来修这些路?”
这次连秦凤鸣都绷不住了,“修路是各个宗门和世家的事,生民受仙家庇护,农闲时自愿修路,路也不是修给修士的,修士走哪里都如履平地,又何须这般的路?越是修路遇山遇水,自有宗门和世家派遣修士协助……”
桐桐点点头,笑了笑没说话。
他说的这些听起来没毛病,桐桐扭脸看四爷。
四爷甩着手里的扇子,前前后后的看看。桐桐恍然:这路上一个人都没有。
当然了,也可能是这里等闲人不敢靠近,所以才没人。
那倒是不急,看看嘛!看看再说。
又往前行了一天,远远的才看见了城郭的轮廓。此时天已黄昏,正好进城投宿。
城门开着,并无守卫之人。四爷抬头看了看城门的匾额,上面像是刻着什么符箓,他若有所思。
桐桐左右瞧了瞧,城中的路上一个人都没有。两边的房舍几乎是家家关门闭户,偶有小儿啼哭和犬吠之声。她皱眉,不由的拉了四爷的手,提醒他:小心点。
四爷手指动了动,示意她看其他几个人。
其他几人面色如常,只看街道两旁挂着的招牌。
桐桐不解,四爷低声道:“本就是如此。”
许是原身少在外面走动,因此压根就没见过林家以外的地方。四爷说如此,那必是一直就是如此。一旦日落,普通人便不在街上走动了。夜似乎成了一个吃人的巨兽,都不敢冒头。
终于,走了百米的距离,找到一家客栈。
客栈的门关着,匾额上一样雕刻了符箓,白逸上前敲门:“店家,开门。”
好半晌,门才打开,掌柜的点头哈腰:“诸位上君里面请……里面请……”
店里也还有零零散散的坐着的用饭的人,看样子该都是修士。
几人一露面,这些人立马就站了起来:“见过登云峰诸君。”
桐桐摸了摸额间便了然,这个身份叫人敬畏。
跟人家说什么呢?
什么都不用说就被照顾的妥妥当当的。这么一个小镇,没那么多好的房间,只能男一间女一间的安排。
这就不错了。
别人晚上都是打坐,桐桐是要睡觉的。她一个人霸占了床,夜里却睡的极不安稳。总是能听到远远的有什么呼号的声音。
夜半,嘈杂的再也睡不着了,她蹭的一下坐起身来。年时和丹霞还在打坐,瞧着像是入定了一般。
店里安安静静的,还能听到楼下谁的打鼾声。
再细听远处,除了风声,并无呼号之声。
她轻手轻脚的出去,就见四爷正站在走廊里,皱眉四下里看。
见桐桐出来了,他‘嘘’了一声,朝楼下指了指。两人将房间门虚掩了,朝一楼去。
一楼油灯亮着,伙计趴在桌上,鼾声震天。
这就很蹊跷了,其他五人的修为绝对不低,可自己和四爷下楼,他们竟然没有察觉。而这店里住了那么些修士,也都毫无感知吗?
桐桐浑身戒备,低声跟四爷道:“像是冲着咱们来的。”
嗯!除了天元天师看出自己和桐桐有问题之外,还有人看出来了。这不,才一下山,此人就找来了。
他是否就是天宝阁那个带走长生不老术的人呢?
正在思量,就听见灯花一爆,两人扭脸一看,就见灯花化为一个金色的蝴蝶,翩然朝桐桐飞来,然后落在桐桐的指尖上。
桐桐心里一跳,原主的记忆里,这是林家的术法,用以传信的。
她指尖一挑,这蝴蝶瞬间化为一张巴掌大的纸片,上面只四个字:速回中州。
桐桐将纸片翻来复去的看,然后递给四爷:这是何意?
四爷看了看,轻笑了一声:“明儿一早就动身,先去中州。”
桐桐说家里传信,叫回去一趟。
大家都知道,林家家主夫人身体一直不好,这么着急传信,那自然是不大好了。桐桐一提,白逸就忙道:“那就一起走吧!”
真要是有丧事,其他家族也是必去不可的。
桐桐看了四爷一眼,心说,这些人的心思为什么这么简单呢?怎么不想想,这一行下山是突然决定的,林家如何得知?又如何恰好就送了信来?这是不合理的。
四爷看了桐桐一眼,然后看向其他五人:“此事,我们无心隐瞒,这里面必是有什么隐情。”一路上会遇到什么谁知道?这些人的能力毋庸置疑,那就别瞒着了。他将昨晚的事和盘托出,“……这人是否为你们在天宝阁所遇之人?引咱们去中州目的何在?这些都不得而知……”
白逸看黎阳,黎阳再看秦凤鸣,秦凤鸣摇头:昨晚并未曾发现异常。
三个人又看年时和丹霞,这两人也摇头,她们确实没察觉。
这种情况下,更不能耽搁了。
秦凤鸣转身就走:“多想无益,咱们即刻启程。”
桐桐从乾坤袋里摸银子,掌柜的忙道:“不敢不敢!已经有人结算过了。”
白逸在外面喊桐桐:“师妹,快些。”
一出来,外面好些修士,还有七辆颇为豪华的马车。
四爷指了一辆马车叫桐桐只管上去,这才低声道:“登云峰受天下供奉!”
桐桐再不言语,上去之后才发现,这车厢极大,需要的东西应有尽有。才坐稳,马车便动了。
马好似并不是普通的马,因为桐桐马车外的参照物化真就是一闪而过。马车也不是一般的马车,毫无颠簸之感。
桐桐尽力的看着车外,心里满是复杂。这样的奔跑速度,普通人谁敢走这样的路?修是百姓为主力,可走的却只有修士而已。
这样的速度,从登云峰到中州也只一日而已。
真就在第二日的黄昏时分,马车停在了林家的宅邸前。
桐桐推开车门子,从马车里走出来。
就见林家人已经站在门口了,一个儒雅俊美的中年男子站在前面,这便是林无涯。
他先是慈爱的望向桐桐,而后才赶紧俯身见礼:“见过诸位上君。”
“多礼了。”白逸隐晦的扫了桐桐一眼,但还是颇为疏离的答了这么一句。
林无涯让出位置,“请上君入内。”
桐桐看了林家几人一样,还是以客人的姿态,紧跟其他几人入内。
林剪柳嘟嘴,张嘴就要喊。
林步月一把拉住了,“她是登云峰弟子,是上君,不得无礼。”
桐桐苦笑,按照原主的记忆往里面走。正堂里,分宾主落座。
白逸看桐桐,桐桐从袖中拿出传信的纸片,“林家何人传信于我,请我回中州的。”
林家兄妹面面相觑,林步月起身,然后平摊双手:“上君可否容在下一观?”
桐桐随手一摆,这纸条轻飘飘的便落在林步月的手上了。
林步月微微挑眉,这才几日呀?修为便精进了这么许多。登云峰那地方果然非同一般。
他打量手中的信,又传给易揽月和林剪柳,见两人都摇头,他才道:“回上君的话,家父陪着家母的时间多,门中事早不打理了。理事之人就我们三人,但我们并未曾传信给上君。”
桐桐才要再问,就见林无涯起身:“这信……是在下所传。”
撒谎!
林雨桐沉声问他:“真是父亲所传?”
林无涯一脸的哀伤:“你母亲……放心不下你。”
可原主的记忆里,母亲的记忆是模糊的!只知道母亲身体不好,养在院子里,可见过母亲吗?隔着帘子该是见过的。
她起身:“既然是尘缘挂碍,那我便去看看母亲吧。”
才要走,就听林无涯喊了一声:“上君请留步——”
嗯?
林无涯忙朝这边走了几步,“内子身子不好,歇息了。”
“父亲,我虽上了登云峰,然时日尚短。又有尘缘羁绊,不得静心修行。既然尘缘未了,那我自然是父亲和母亲的女儿,女儿看母亲,有什么要避讳的?歇息了,我就看看母亲睡的是否安稳,不可吗?况且,我记挂母亲身子,已从仙师那里讨来了功法,此功法必能治好母亲,使她年延益寿。”
桐桐说的功法是逍遥派的功法,虽不是从仙师那里讨来的,但她发现这个世界特别适合修习。逍遥派那功夫不仅延年益寿,而且能容颜常驻。便是修习的不好,但像个健康的人一样,一呼一吸之间都在用灵气调理,活个寿终正寝是能的。
占了原身的身份,这个因果当然是得还的。
林无涯还没说话呢,林剪柳就一脸的惊喜:“当真?”
当真!
林剪柳起身拉着桐桐就走,“我带你去见母亲。”
林无涯呵道:“问梅,不得对上君无理。”
四爷便将林无涯拦下了,“林家主,不必如此多礼,您先坐,我等有事要询问。”
剩下再说什么桐桐就听不见了。
林夫人还在原来的院子里,到了门口了,林雨桐问林剪柳:“姐,我其实记不住母亲究竟长什么样儿……”
林剪柳愣了一下,这才张口结舌:“……母亲……母亲在你年幼的时候就病了,怕过了病气给咱们,就不直面着见了……我也是只能记得我年幼时见到的母亲……母亲生的极美……”
桐桐笑了笑,抬脚往里面去:“母亲,我回来了,给您请安。”
这院子还是跟以前一样,静悄悄的。
桐桐朝里面去,才要进屋,门便打开了,出来一婢女,“启禀上君,家主有令,如无准许,不得放人进去……”
林剪柳怒道:“放肆!”
桐桐抬手,制止了林剪柳发难,只看眼前的婢女:“我是谁?”
上君。
“让开。”桐桐盯着她的眼睛,再重复一遍,“让开。”
婢女低头,站在门口就是不让。
桐桐的手搭在对方的肩上,这婢女浑身便抖了起来,只觉得浑身的灵力不受控制的被上君抽走了。
林剪柳不由的朝后退了两步,愕然的看向桐桐。
桐桐第一次尝试用北冥神功,竟是可以的。她抽了手,“念你忠心一片,饶你一次。”
她没看林剪柳,而是踏入房间。
房间里跟记忆里一样,她朝里面去,绕过屏风,穿过一层一层的帐幔,撩开宝石串起来的珠帘,一脚踏入了里面。
就见里面的玉床上绑着一个极美的女子。
这个女子跟林剪柳房里的画像中的女子极其肖似。
桐桐走近几步,低声唤道:“母亲!”
这女子悠悠睁开眼睛,认真的看着桐桐。
“我是雨桐……是桐桐……”
这女子迷蒙了一瞬,“桐桐……桐桐……”
是我!
林雨桐的手才放到那绳子上,一股子巨大的力量朝她扑来,她翩然而起躲过这一下,双手却钻心蚀骨的疼。她不敢露出分毫来,却见床上那女子急切的摇头:“走——走——你快走——离开——离开——”“母亲!”林剪柳听见动静进来,不由的朝前走。桐桐一把拦住了,“别靠近!”
林剪柳看着那绳子,“这是缚魂绳?”
缚魂绳?
林夫人不住的摇头,一脸哀求的看桐桐:“走——快走——带你哥哥姐姐离开中州——快!”
林剪柳不懂:“母亲!”
“你母亲修行走火入魔,疯了。”外面传来林无涯的声音,带着几分苍凉,“若不用缚魂绳,她早不在了。这些年我对外只说她病了,是想找到办法……”
桐桐看林夫人,林夫人双目合住,又似一尊雕塑一般那么躺着,安安静静,好似说的不是她。
桐桐收回视线,转身看站在身后的林无涯,“既然走火入魔了,父亲早说呀!女儿可以废了母亲一身灵力……之后再重新修行便是了。虽说有损根基,但像个正常人一样活个百岁,寿终正寝,亦不是难事。”
“不可!”林无涯叹气,“你才修习几日,怎能用你母亲来试?”
桐桐便不言语了,她朝外走,跟林无涯擦肩而过。
等父女俩背对背了,桐桐站住脚,问说:“父亲可知我是如何上的登云峰?”不等他回头,她又道:“兄长、师兄和姐姐回来必是禀报了。我虽小师弟等在结界之外,不知道哪里来的一只手,将女儿打入考核结界。后来才知道,每次考核,丧命者占三成。按照女儿的修为,那一去是难有生机的。女儿自问在林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乖乖听话认真修习,从未曾与人结怨……谁会想着要了女儿的命呢?距离那么近突然出手,必是跟随的林家下人所为。这些日子,父亲可查问了?”
林剪柳不由的皱眉:“这不是一朝一夕能查出来的事!父亲已经交给我来查了,你放心,我必给你一个公道。”
桐桐没再言语,从里面出去了。
林步月和易揽月站在院子里,急切的看桐桐。显然里面说的话,他二人听见了。
桐桐停在二人面前,他问林步月,“兄长可知续命术?”
知。
“续命术到了无可再续的时候,是不是有什么法门……只要用至亲之命为其续命……”
林步月面色大变:“荒唐!这也是能浑说的?”
“我姑且一猜!您就当我瞎想吧。”林雨桐说着,就扭脸看身后,“林家主,尊夫人之事,虽是家事,可本君看来,蹊跷处颇多,其中是否另有隐情,本君以为,登云峰当过问。你说呢?”
林无涯的手藏在袖子里,慢慢的攥在一起了。他看向歪倒在一边,灵力被抽去八成的婢女,心里还真就多了几分忌惮。
林剪柳从里面追出去,可能看见的只有一个缥缈的背影,一眨眼便不见了。这是什么法术,当真是少见的很。
她小声的问大师兄:“这是仙术还是邪术?”
易揽月责备的看了她好几眼:“那般缥缈出尘,如何会是邪术?”
林剪柳得了答案,而后眼神晦涩:“那她……会错吗?”说着,就看向出来的父亲,不由的朝后退了好几步。
桐桐重新进入正堂,见四爷焦急,她跟四爷轻轻的摇头,表示没事。而后才看向其他五人:“师兄师姐,我想求证一事。”
这般严肃?白逸抬手一挥,七人自成结界,外面是听不见里面的动静的。
桐桐这才问说:“诸位可有谁知道续命术……知道多少都行。”
丹霞皱眉:“命轻易哪里能续?都说仙家有此法,但师父说这么些年,他从未曾听闻仙家用此法给谁续命过,向来应该是以讹传讹。不过,倒是一些邪术中,确有此法……我曾经随师父历练,见过一种续命之术。有些女子为了容颜常驻,便用妙龄少女来续命……”
怎么续?
“一死才会有一生。”
等于活的是别人的命。
白逸点头:“凡跟续命相关的,大抵都是如此。有些是选八字契合的,有些需用血亲……怎生问起了这个?”
桐桐垂下眼眸,“中州之地,可用登云峰掌事,能否请掌事送中州资料来,我想问问这些年来,中州之地蹊跷失踪或是死亡人的资料……”
四爷拉了桐桐上下的打量,“可伤着你了?”
不曾。
“只是这个真相……我不敢轻易下结论。”另外,“请几位师兄暗中留意我家兄长和姐姐,我母亲之前示警,叫我带他们二人走,走的越远越好……”
令慈她?
“被缚魂绳绑着,缚魂绳上下了什么符咒我不清楚……我不能近身!”这些话把人听的心肝颤,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林家家主用了邪术留住妻子,甚至不惜以亲生儿女的命为妻子续命。
这是否太疯狂了?谁能信?
桐桐重新拿出那个传信的纸片:“这绝不是林家主发给我的,他躲着登云峰还来不及,怎么会找我?不是他,他却认了,为何?他不想叫咱们知道送信者另有他人。”也就是说,他知道暗中送信之人是谁,他怕深究。而暗中送信之人,并无敌意,他是来求助的。
他关心林夫人,也怕林家兄妹再出事!
林雨桐这么想着,就看向四爷。
四爷明白桐桐的意思,论起对林家兄妹的关心,这个陌生人更甚。所以,桐桐怀疑林无涯的身份了。
此人真的是林家家主?真的是林家兄妹三人的父亲吗?
四爷看向白逸:“合咱们几人之力,能否困住林无涯?”
白逸嘶的一声,世家家主的修为,真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的,你这个想法真大胆。
四爷转着手里的扇子,看来只能想别的办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