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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61章 风云际会(1)


    轰隆隆——轰隆隆——


    几道闪电之后,雷声由沉闷到激昂,炸响在耳边。


    恍恍惚惚的烛火里,有一老妇担忧的朝外看了一眼,抬脚就要往外走,边上一面色和善的妇人斜眼看了老妇一眼,重新又闭上眼睛,数着手腕上的佛珠,“这是要去哪呀?家庙里应有尽有的,谁还断了姑娘的用度不成?况且,夫人是姑娘的亲娘,难不成还会委屈了亲生骨肉!?”


    这老妇忙退回来,“内管事说的是!天下哪有亲娘不疼孩儿的?老奴是听着风大,想去瞧瞧,家庙的门可关好了?”


    “苏奶嬷,你也太操心了些。门房就住着歪眼的婆子,难道她是真瞎了,不得用了?你啊,安心歇着吧。”


    ……是!


    苏奶嬷朝家庙的正殿看了一眼,服侍内管事歇息去了。


    正殿里,地上歪倒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少女面色潮红,嘴唇干裂,就那么倒在席子上,乌黑的长发铺了一地。猛地,一声雷炸响在耳边,这少女眼睑微微翕动,好半晌,才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外面雷电交加,雨声噼里啪啦骤然而下。


    少女迷茫的环顾四周,昏黄的灯光能看清几步远呢?她缓缓站起来,臀部和后背有钻心刻骨之痛。


    才站稳,一道闪电将正堂照亮,然后眼前的一幕惊的她不由的朝后退了好几步。


    那烛光之后,是一个个牌位。


    牌位隐在暗处,招魂幡随风摇摆,烛火摇曳,一明一暗。


    她站稳,只是惊了一下,但却未曾害怕。她一步一步的朝前,想去看看牌位上的名字,可才走了两步,就突然反应过来了:我在家庙,这里当然安置的是已故亲人的灵位,这又有什么可看的呢?


    手抚着摆放着祭品的神龛站住了,她微微闭上眼睛,没来由的觉得违和起来:我是因为在宫里打了李妃的侄女,这才被家里责罚,从而发配到家庙里来的。


    可是,我为什么要打李妃的侄女李云翼呢?


    小女孩的把戏,值当为此动怒,将人摁在地上打成猪头吗?


    犯不上啊!


    所以,我当时为何要那么做?


    这么想着,就呲牙:挨打还是有用的,我这不是就知道后悔了吗?连我自己都想不通为何要那么做?!


    这十板子挨的,还真是有用呢!


    她的视线重回那些牌位:


    林万,这是……祖父的名讳。


    再往后看了一眼:


    林虎,这是二叔的牌位。


    二叔的边上,也有一个牌位:


    林陈氏慧德,这是二婶的灵位。


    其他的还没看,她的视线就凝结住了。因为牌位上三人的卒年都写着:天和元年。


    天和元年,家里死了三个人?


    心里的疑惑才一闪而过,就听见有犬吠声。她蹭的一下站直了,四下里寻找,见角落有个烛台并没有点蜡烛,她马上将烛台握在手里,然后藏在袖子里。


    之后左右看看,她往黑暗的角落里隐藏,悄悄的站着,放缓自己的呼吸:风雨交加的夜晚,远离城郭的家庙,犬狂吠不止,必有什么东西在靠近?


    野兽吗?


    家庙周围是庄子,并不是荒郊野外,若是小兽……狗不至于如此,而若是大兽自有它们的地盘,万万又不会靠近这里。


    所以,只能是人!


    只能是人靠近了。


    那是什么人呢?庄子都是安北侯府自己的庄子,庄头知道侯夫人的内管事带着家里的姑娘在此,万万不会夜半惊扰。


    若是如此,那这只能是外人。


    这些想法只在一瞬间就完成,她的呼吸放的更缓慢了。


    果然,只片刻功夫,就听见院子里有人走动的声音,怕是看门的婆子去请示内管事了。


    她撇嘴,内管事白桂是母亲的陪嫁,最是古板严厉不过。母亲叫严加管束,她当真就将自己扔在家庙里罚跪。


    此刻,歪婆子站在偏堂的门口,朝里面请示:“……说是周王府的那位小侯爷,求医回来途径此地,偏赶上这样的天,想要投宿一夜……”


    然后门吱呀呀一声打开了,白桂问:“果然是周王府的?”


    “老奴认不准。”


    白桂不跟她废话,抬脚就要去瞧。一个十三四岁的丫头撑着伞,紧紧的跟着。


    拉开门上的小窗口,白桂叫丫头去瞧,这丫头低声道:“举着火把,恍惚能看见带着王府的标记。”


    白桂这才朝外看去,只见屋檐下站着个侍卫打扮的人,话把凑到脸边,她‘哎哟’了一声,“快!把门打开。”


    手忙脚乱的一顿忙,沉重的木门才被打开。


    侍卫急匆匆的问马车中的人:“侯爷,门开了。这里行吗?”


    马车上是个面色苍白的少年,他摸了摸胸口,朝外看了一眼,奇哉怪哉,只到这里了,心才稍微安稳了一些。


    他‘嗯’了一声,轻咳一声挑开了马车的帘子。斗篷马上有人给披上,一把油纸伞将他护的严严实实的,一滴雨也没落到他身上。


    进了里面,有几个婆子丫头,他不甚在意,直直的朝前走。


    白桂忙道:“小侯爷,后面还有几处干净的院子……请随老奴去安置吧。”


    这位小爷指着正堂:“那里是?”


    “那是家庙的正堂,是安灵所在。”


    祭奠亡灵的地方呀?他的脚步转了方向了,却又停了下来。没来由的,他就是想过去看看。


    边上的侍卫说白桂:“我们侯爷途径此地,多亏老安北侯庇护,此去上一炷香才不算失礼。”


    正是!这位小爷脚步匆匆,不从廊庑下避雨之处过,却偏偏横穿天井,大踏步的朝正堂而去。


    站在门外,他表情怔愣,然后抬手推开了两扇门。


    门一开,烛光所照之处,空无一人。


    可也是怪了,到了这里,之前慌乱的心竟是不慌了。


    白桂进来一瞧,不见二姑娘。她慌乱的四处去找,正吓的不知所措,就见暗影里自家二姑娘直愣愣的走出来,盯着小侯爷。


    她赶紧拦住二姑娘,声音低低的:“姑娘,是小侯爷,你们该在宫里见过,也不是外人。侯爷来上柱香,姑娘回避吧。”说着,就看了身边的丫头一眼,示意她先带姑娘离开。


    就听这小侯爷扭过身来,抬手拦住那丫头:“我与姑娘……同窗数年,熟稔的很,回避什么?你们都且退下吧,正堂大门开着便是了。本侯离京半载,对京城之事,对宫中之事,对学堂之事,有颇多想知道的。正好长夜漫漫、风雨交加,无心入眠……故人叙旧未尝不可。”


    白桂沉默了片刻,看了这位小侯爷一眼,又看了看自家二姑娘,低低应了一‘是’,而后带着人慢慢的退出去,就守在正堂外的廊庑下,不敢走远。


    正堂门口的两侧,一侧是林家的婆子丫头,一侧是周王府的侍卫随从。


    里面,只剩下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两人脸上都无甚表情,可眼里的情绪格外的复杂。


    少女对着这张脸开口:“尹禛?”


    少年迟疑了片刻,没有说话:我是尹禛吗?我是。可我知道,我好似又不是。自从高烧在马车上醒来,再回忆过往,像是在看别人的记忆。他没应,她没再追问,只是沉默着。


    良久,少年才对着少女开口:“林桐?”


    少女犹豫了,有些迷茫的看向少年。少年被这眼神看着,嘴里呢喃了两个字:“桐桐!”


    这一声叫的,少女一下子捂住胸口,她手里握着的烛台‘当啷’一声给掉到地上了。


    两人都看着那个还在滚动的烛台,都没有说话。


    可这一声却吓坏了外面守着的人,本来两人对视还觉得怪怪的,现在再看看烛台,白桂心说:必是自家姑娘在学里跟小侯爷结怨了,这会子了还敢拿着这个?这要是说急了,真暴起伤人怎么办?


    那边的侍卫赶紧进去,将烛台捡起来拿远。这玩意里面插蜡烛的台心尖锐的很,刺伤了真能要人命。


    却不想这少年却笑了,他挥手:“出去,都出去。”


    侍卫要说话,少年淡然的看过去,侍卫再不敢言语,出去的时候还捎带了白桂。


    少年过去上香,桐桐让开地方,避开白桂的视线。


    香烛点燃,在香炉里明明灭灭。


    少年没说话,心里却道:这真的不是自己之前认识的林桐。之前的林桐是个调皮捣蛋,四处惹祸的姑娘,她万万不会这么谨慎。


    这么想着,内心却止不住的涌出来一股子惊喜,好似在说:她本该如此,她自来如此,她在——吾心安矣。


    是的!他在——吾心安矣。


    她看着她那握过烛台的手,好似那一刻,她全无一丝戒备之心:他在,她心安,就是这么没有道理的感觉。


    桐桐缓缓的歪坐在蒲团上,只觉得身上没有一丝的力气。


    尹禛转过来,盘腿坐在对面的蒲团上,问说:“你这是……怎么了?”


    白桂听见自家二姑娘说:“挨打了。”


    “为什么的?”


    “我把李云翼打成猪头了。”


    “她怎么你了?”


    “她嘲笑我是莽夫。”


    ……


    白桂狠狠的闭上眼:未出嫁的姑娘,将这些有损名声的事说于别的郎君来听……成何体统?!


    她才要扭脸提醒自家姑娘,却见自家这姑娘身子一歪,倒在了边上的席子上。她唬了一跳,赶紧进去,却见小侯爷的手已经搭在了姑娘的额头上了,然后就见他冷冷的看过来,“她高热多久了?”


    高热?


    白桂赶紧去摸,果然,烫的吓人,“老奴这就安排……”


    叫了两个婆子来才要将人抱走,却见小侯爷抬手拦住了,而自家姑娘的手也紧紧的攥着小侯爷的袍角……


    第1362章 风云际会(2)


    道路泥泞,道路难行。


    “那就上马!”


    白桂看着二姑娘被小侯爷用披风包裹起来,然后抱起来就往外走,她吓坏了:“小侯爷,家庙有干净的院子……”


    这小侯爷连理都没理她,真就这么把人给抱走了。


    这大风大雨的,这么着岂不是更要糟?


    侍卫也低声劝道:“莫不如去前面的庄子……”


    尹禛没有多言语,只下令:“将车顶子的油纸拆下来,快。”


    拆下来,将人裹住,雨水打不湿。她的高热不是从内里发的,而是外伤引起的。这里谁有好的外伤药?一没有伤药,二没有信得过的人,这么烧下去能要命。


    御马就走,说侍卫阮义,“先回城,拿着王爷的腰牌送太医去安北侯府,快!”


    是!


    雨夜雨天,尹禛看着靠在怀里的人,心中升起了几分疑惑:便是在宫中惹事了,何以对一个姑娘家动了板子?动了板子不说,竟是又将人送到家庙?


    岂不是不合常理?


    姑娘家的身子要紧,打伤了……便是不损毁根基,可身上若是落下疤痕,难道就是对的?


    亦或者,安北侯府教养子女就是如此的?


    连夜冒雨回城,拿王府的令牌叫开了城门,近子时时扣响了安北侯府的家门。


    林熊半夜被管家叫醒,他皱眉:“小侯爷?哪个小侯爷?”


    “回侯爷的话,说是周王府的小侯爷。”


    是他?


    林熊蹭的一下坐起来,“送桐儿回来?桐儿不是去家庙祈福了吗?”管家在屏风这边不敢言语。


    侯夫人白氏起身,一件一件的伺候林熊穿衣裳,“您回来的晚了,还没来得及告诉您,这孩子又闯祸了。将顺康侯家的姑娘打的极重,且都伤在脸面上,这又是在宫里……这般的祸事,迟早会连累家里的。我着人打了她几板子,叫人送去家庙反省去了……”


    林熊愕然:“你打了桐儿?”


    白氏垂着眼睑,给丈夫整理腰带:“她屡教不改,便是打了板子,尤不认错,妾也是一时生气,这才叫人送去。虽送去了,却叫白桂跟着呢。白桂办事向来稳妥,有什么不放心的。这孩子,一向心眼多,说了病了,高热不退,我怕呀,五分病,她能作出十分来。也就是小侯爷年少,被她诓骗了罢了,侯爷自己的女儿,什么脾性您也是知道的。既然知道,又何必着急?”


    林熊拂开她的手,转身就往外走。


    红梅悄声的过来,“夫人,夜里有些凉,斗篷得穿上。”


    白夫人伸开双臂,由着丫头们打理。


    等收拾好,出来的时候就见少年模样的人抱着桐儿往内院来。她疾步走过去,“小侯爷,叫粗使婆子……”


    林熊抬手推开白氏,在前面带路,“小侯爷请。”


    尹禛将两人的情态看在眼里,将人直接送入了她的闺房。人放在床榻之上了,她依旧拽着他的袍角,不曾松开丝毫。但这不行的,看在别人眼里都是事。


    尹禛转身跟林熊拱手:“恶仆欺主,二姑娘对她们可都不曾信任。在下路过家庙避雨,惊扰了老侯爷,便想去上一炷香。不想,二姑娘手持烛台,躲在暗处。见是在下,这才放松了下来。小子与她同在宫中进学,同窗数载。她信在下能救她……却不信看着她长大的仆妇,这却是为何呢?她高热不退,一人跪灵牌,家庙之中其他人等却都已歇息了。在下也才知,原来侯府之中对子女严苛,对下人却宽和至此。”


    林熊看了跟在后面的白氏一眼,白氏只道:“才禀报说,有太医来了,先看诊吧。”尹禛趁着这夫妻俩一个出去迎太医,一个准备热水的空档,轻轻的拍了拍桐桐的手,然后轻轻的将袍角往回拉。


    这一拉扯,桐桐迷迷糊糊的醒了,对上那双眸子,她嘴角扯起来笑了一下,然后眼睛扫了一下,微微点头,缓缓的松开了手。


    太医过来看诊,然后皱眉:“可有外伤?”


    白氏点头:“有的!有外伤。”


    “外伤可用药了?”


    “只十板子而已,不至于真伤了她。”


    “可用药了?”


    “不曾。”


    “可是来往颠簸了?”


    是!


    太医给开方子,“高热会反复,汤药三日若是不见效……那就另请高明吧。”


    这般重?


    尹禛扭脸看桐桐,在犹豫要不要将她留下。


    桐桐眼睛微微睁开,轻轻动了动头:放心走吧!我无碍。


    两人只短暂的对视,便错眼分开了。


    尹禛抬手作别:“时间不早了,在下不耽搁给姑娘诊治,这就告辞了。”


    林熊忙道:“我送小侯爷。”


    不必!打发个人便行,“……在下改日来探病。”


    那边客套着,白氏有条不紊的叫人抓药,安排人熬药。这才坐下床边,伸手要摸桐桐的额头。几乎条件反射一般的,她蹭的一下将头给扭开了。


    扭开了,桐桐微微有些怔愣。


    而对方也怔愣了一瞬,然后就收回手,“好好喝药,会平安的。”说着就起身,“你的丫头叫她老子娘领回去了,不知道规劝主子,要她何用?我点两个丫头你留用吧……”


    紧跟着就是一个银杏那丫头的声音:“桂圆、藕儿,你们留下来伺候姑娘。”


    是!


    林熊在外面听见了,喊管家:“把六子娘喊来,她拨给二姑娘用了。”


    六子娘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林熊叮嘱:“看顾好二姑娘,若有哪里不好……你及时报我。”说着,环顾了小小的闺房一眼,说管家,“二姑娘的开销,走外院账。”


    是。


    桐桐将食指放在嘴里使劲的咬着,一是保持清醒,二是适当的地方放血,有助于退烧。


    别问怎么知道的,她觉得她就是知道。


    眼睛虽然闭着,但她清楚的听见了每一个动静。


    因为听清了,所以她心里莫名的难过,却也更加的不解。


    自己的母亲白氏是父亲的续弦,她本是慕南侯府的嫡出姑娘。她们那一辈儿,家里有三个女儿,长女便是如今身在皇宫的白贵妃。她是自己的亲姨妈!


    而父亲的原配,也是自己的姨妈,是自家母亲的二姐。二姨妈去了之后,留下一子一女都年幼,白家这才将幼女嫁过来为续弦。两人成亲之后,生下了自己。


    自己是母亲唯一的孩子!


    桐桐不解:唯一的孩子这么对待,为什么?


    因为后娘难当?她得偏着前头那俩孩子,对自己更严厉吗?


    正思量呢,觉得有人靠近。她扭脸看过去,就看到一个脸上有紫色胎记的女人走了过来,被自己的眼神吓住了吧,她愣了一下,这才缓缓的走过来,笑了一下,“姑娘,该用药了。”


    桐桐收回视线,对方却在被子上的血迹上微微看了一眼,然后淡然的转过身去,“桂圆,去给姑娘拿床厚被子来……藕儿,去取些蜜饯来,药太苦了……”


    人都打发了,她从怀里摸了瓷瓶,将药粉洒在桐桐的伤口上,细心的用帕子包上了。


    药很苦,很苦很苦,漱口之后,六子娘塞了蜜饯给她,然后回头说桂圆和藕儿,“你们去睡吧,我一向觉少,今晚我值夜。”


    俩丫头也不争,默默的退出去。


    桐桐闭上眼睛,手在被窝里掐着穴位。身边有不认识的人,她不能真的睡死过去,除非烧退了,人不迷糊了。


    六子娘将厚被子熏干,过来换被子的时候,又见姑娘的手上添了青紫的痕迹。


    她嘴唇翕动,默默的跟姑娘对视。


    桐桐不避讳她,叫她知道自己不信任她又有何妨?


    六子娘不言语,给把被子换上了,这才坐在她边上,轻声细语的说话,“姑娘原来心里这般的清明……如此,奴便放心了。”


    桐桐皱眉,探究的看她。


    六子娘轻笑了一声,“儿是娘身上的肉,哪有当娘的不疼孩子的呢?”


    桐桐垂下眼睑,翻身面朝里,睡过去了。不管她要说什么,至少她没从此人身上感受到一点恶意。


    六子娘看着面颊通红的姑娘,眼圈渐渐的红了,她小小声的呢喃:“姑娘啊姑娘……你要好好的长……要长大成人……”


    当然要长大成人!桐桐第二天早起,觉得烧就退了一些。


    屏风的那边,六子娘说那俩丫头:“还是没退烧……怕是要过人呢!可着我一个人吧,都别都跟着倒了。你们在外面递个东西传个话便是了,别进来遭罪了。”


    俩丫头对视一眼,朝六子娘笑:“都听您的。”


    六子娘就说,“跟夫人禀报……就说尚且没腿上,人有时糊涂,有时清醒的……”


    正说着呢,外面禀报说:“世子爷和大姑娘来了。”


    六子娘忙叫人开门,结果就听到白桂的声音:“我的世子爷呀,过了病气怎么办?夫人叫老奴来,千叮咛万嘱咐的,在外面问候一声便罢了,不可近前去,再给染上。”话音一转,又道,“我的大姑娘,你自来身子弱,别一个没好,一个又病倒了……”


    六子娘看俩个丫头,“去告诉世子爷和大姑娘,就说姑娘还不曾醒来,等醒了请他们来说话。”


    是!


    俩丫头走了,六子娘将房门关了,绕过屏风来,就见二姑娘一脸沉静的靠在床上。虽一脸病容,眼里却有了神采。


    她端了粟米粥要递过去,姑娘却先看了过来,“我并非母亲所生,可对?”


    六子娘手里的碗直直的往下掉。


    “我是庶出?”


    六子娘急忙摇头:“当然不是!姑娘乃林家嫡出姑娘……”


    嫡出,不是白氏女所生。


    桐桐闭上眼,看向六子娘,“今年是天和十四年?”


    是!


    “二叔与二婶丧命于天和元年?”


    六子娘的眼泪瞬间便下来了:“是!”


    “我今年十四了!”


    六子娘缓缓的跪下:“姑娘,奴……未能护您周全。”


    桐桐看着窗外,“我是林家二房嫡出?”


    是!


    桐桐缓缓的躺下了:原来是个襁褓之间父母违的孤女啊!


    第1363章 风云际会(3)


    风雨过去,白天还带着暑热,夜里却凉快的多。


    桐睡了一天,只能侧着,不能跟平躺。身上用了外伤药,到了晚上不那么一挨着就疼了,好似消肿了。


    窗户开着,风吹着正好。


    她才说要下来走走,桂圆进来,在屏风之外:“二姑娘,大姑娘来了,悄悄来的。”


    “请吧。”桐桐坐着靠起来。


    果然进来一一身月白衣裙的姑娘,她鹅蛋脸,气质温婉。一进来就将食盒递给六子娘,然后疾步走了过来,“叫我瞧瞧,到底伤的如何了?”


    桐桐就笑,躲了一下,“无碍的,都消肿了。”


    林檀脸上都是恼意:“莫要动,我看看……”


    桐桐由着她将衣衫撩起来,林檀整个人都怔住了,那背上都是青紫的印记,这青紫印记一直往下蔓延,下面被裤腰遮挡住了,她伸手要扯裤腰,桐桐赶紧挪了一:“过几天就好了……真没事了……”


    林檀嘴角翕动,慢慢的收回了手:“那你……你躺着吧,侧躺着……这么坐着疼……”


    没事,不疼了,我躺一天了。“那取几床褥子,垫着吧。”


    垫着热啊!这样挺好的。


    林檀背过脸,深吸了好几口气才道:“李云翼自来就是那样的脾性,你跟她动什么气?我就一日不在……你……以后莫要再如此了。她说你几句,你叫她说便是了。你不言语,那是你有涵养,你持重。她逞口舌之快,尖酸刻薄之名只能是她的。说你多少回了,你只不听。母亲脾气不好,气头上呢……回头好好认个错……”


    “好!”桐桐打岔,指了指食盒,“给我带什么了?”


    食盒打开,里面是一水的小食。


    “这一病,家里必只敢给你吃汤汤水水。你自来吃汤水是吃不饱的,大哥问过大夫了,知道吃这些并无妨碍,特意出去买了,叫我给你送来。要是还想吃什么,只管叫人告诉大哥,我便是进宫不在府里,大哥总是在家的……”


    桐桐捻了肉干塞到嘴里慢慢的嚼着,低低的叫了一声:“姐。”


    “嗳!”


    “替我跟大哥致谢吧。”


    这说的是什么蠢话?林檀抬手给桐桐把头发捋顺,“别熬夜,早早歇了。我明早进宫……”说着又解释,“宫里知道你病的重了,皇后娘娘和李妃娘娘都要打发人来看您,是姨妈拦了……你也知道宫里的情形,姨妈也难……”


    “我知道。”桐桐将嘴里的肉干咽下去,“那姐姐替我去跟皇后娘娘告罪,就说叫长辈操心了,原是我不对。等伤好了,便回去上学。”


    林檀这才笑了,“不任性……多好。乖乖养着,我明儿晚上回来再来瞧你。”说着,起身要走。都走了两步了,才想起来,“小侯爷也病了,该是带你回来淋雨所致。大哥明儿要去探病……该说的大哥会交代的。小侯爷一向讷言,不会说不妥当的话的,你放心。”


    桐桐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必是自己告诉尹禛自己挨打的这个事,被白桂告知侯夫人了。


    她点了头,只能说:“请大哥代我致谢。”


    林檀多看了桐桐好几眼,桐桐被看的莫名其妙:“怎么了?”


    无事!歇着吧。


    桐桐看了六子娘一眼,“替我送送姐姐。”


    林檀再次回头看了桐桐一眼,这才往出走。一直到出了院子,她还不时的回头。


    她的丫头晓月跟着回头看,而后纳闷:“姑娘在看什么?”


    林檀摇摇头:“桐儿好似一夜之间长大了。”


    晓月就笑:“二姑娘也不小了,当然会长大了。姑娘不是之前才说,人长不大是不遇事,一遇事自然就大了。”


    林檀笑了一下,没言语,回屋之后才吩咐说,“去外院告诉世子一声,就说二姑娘瞧着还好,叫他安心吧。”


    是!


    桐桐对着灯火,嘴里含着蜜饯,愣了好一阵子神。


    扭脸一看,六子娘在灯下正给自己做便鞋。


    关于自己出身二房的事,她没再问,对方也没再说。


    不说就不说,她觉得说了不合适,而自己呢,好似变的轻易不肯相信人了。不管谁,不管什么态度,她在心里都先存三分警惕。


    那又何必去问对方呢?


    现在的困境才是最要紧的。就像是这屋里伺候的,实际上就六子娘一个人。六子娘不叫桂圆和藕儿插手,俩丫头也不插手,乐的轻松。


    可六子娘白天熬晚上熬的,可着一个人用,这却是不行的。


    桐桐出声,喊道:“桂圆——藕儿——”


    六子娘吓了一跳,赶紧起身:“姑娘,您要什么?”


    桂圆和藕儿也进来了,“姑娘,您吩咐。”


    桐桐朝六子娘摆摆手,“你忙吧。我就是跟她们说说话。”


    六子娘默默的退到一边,不知道姑娘这是想做什么。


    却见姑娘歪着头,嘟着嘴看俩丫头,然后漫不经心的问说:“一个桂圆……一个藕儿……谁给你们取的名字?”


    桂圆笑道:“回二姑娘的话,是内管事帮着取的。奴本是夫人带来的陪嫁,爹娘就在夫人的庄子上……”


    藕儿递了一盏茶过去,“奴婢也是。”


    桐桐就笑了,“内管事啊……”她一脸的不解,看六子娘,“你是府里的老人了,不若麻烦你跑一趟,问问侯爷,咱们侯府何以一直这么尊卑不分……”


    什么?


    桐桐掰着手指,“大哥名讳为楠,姐姐名讳为檀,我名桐……”说着就算家里的下人,“内管事名桂、夫人身边的大丫头名银杏……”说着就点着面前的俩丫头,“一个桂圆,一个藕儿……”草木之属,“将来府里有了小主子了,倒是再叫小主子从了你们的辈儿呗?”


    俩人面色一白,噗通一下就跪下了。


    桐桐就笑,“跪我做什么?我就是不懂而已。”说着就看六子娘,抬手摆了一下。


    六子娘眼里带着几分笑意,几丝欣慰,说俩丫头:“姑娘有吩咐,就先走吧。叫什么名儿原也不是你们说了算的,与你们无关。”


    于是,正跟儿子说话的林熊就听到这么一番话。


    他是没想到六子娘是被打发来的,也没避开儿子,谁知六子娘一句一句的学,一句一句的问。


    林熊先是一愣,而后眼睛微微一眯。


    林楠意外了一瞬,而后端起茶盏一口一口的抿着,嘴角竟是多了几分笑意。然后他开口了:“小妹所言有道理!白桂险些误了主子性命,这样的仆妇留在母亲身边作甚?我看呀,打上二十板子,扔去家庙里为主子祈福去吧。”


    说着就又看林熊,“母亲那里,儿子去说。母亲自来信重儿子,别人的话母亲许是听不进去,但儿子的话,母亲必是听的。”


    说完,起身看跪在外面的俩丫头:“凡是名字冲撞了主子的,都打发去庄子上。至于伺候的人,不够另外选就是了。”


    转身多打量了六娘子几眼,若有所思起来。他语气温和,细听来竟是难得柔软:“你回去伺候二姑娘去吧,明早就给她送人过去叫她挑选。别的事不用她操心,只安心养病即可。”六子娘应了一声,默默的退了出去。


    回去一字一句的学给姑娘听,然后再不敢多言,继续做她的针线去了。


    桐桐看着手里的蜜饯,怔愣着出神。


    她叹了一声,还是躺下了,说六子娘,“你在榻上歇着吧,别做了,熬眼睛。等有人用了,也能替换你了。”


    六子娘应了一声,吹了灯,摸索着睡下了。


    却不知道此时,白桂跪在白氏面前:“姑娘,老奴自来便叫白桂……”


    林楠坐在边上,就说:“那不若本世子改了名字,叫大姑娘二姑娘也改了名字……可好?”


    白桂砰砰砰的叩头:老奴不敢!老奴绝无此意。


    白氏眼圈红着,手攥成拳头藏在袖子里,“楠儿,她自幼便陪着我……”


    “母亲,难道一个奴婢比骨肉还亲?”林楠叹气,“儿子自幼由母亲抚养,今儿她这么对待桐儿,那明日可会这么对儿子?她自幼伴您,可她却险些要了您亲生骨肉的命……母亲,纵容恶奴,其害深矣。这是要祸及子孙的!儿子焉能不怕?”


    白氏坐在那里不言语。


    林楠垂下眼睑,“母亲若是觉得儿子不该管这事,儿子不管便是了。以后儿子也尽量不来母亲这里指手画脚。”


    白氏忙道:“我儿说的这是什么话?”她深吸一口气,“依你便是了。”说着,背过身去,手一挥,“带走吧。”


    白桂不敢吵嚷,被管家给带走了。


    林楠起身:“母亲早点歇息吧,儿子不打搅了。”说着,就从里面退了出来。


    这一晚上,林家要被送走的下人都先被关起来了,只等明儿一早送走。


    林楠低声吩咐小厮端砚:“将白桂悄悄的移到猫房。”


    猫房在外院一角,是府里养猫儿的地方。以前府里有宫里赐给的御猫,如今一代一代的繁衍,猫儿极多。这些猫又不敢等闲对待,就有了个猫房,着人养着。于是,过了子时,林楠出现的猫房。


    端砚低声道:“用水给泼醒?”


    林楠摆手,“取冰吧!她明儿还得见人呢。”


    是。


    白桂被冰冻醒了,醒来就看见坐在对面挑灯读书的世子。她愣了一下,左右看看,“老奴……老奴为何会在这里?”


    林楠放下书,淡淡的笑了笑,“内管事,你是不是忘了,你跟着夫人进林家的时候,我都五岁了。”


    五岁,能记住很多事了。


    他记得母亲临终之前,抱着还在襁褓中的檀儿,将他的手和檀儿一塞到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怀里。


    他记得那个妇人,她是婶娘。


    娘没了,祖父没了,二叔没了,婶娘也没了!


    那一年,他身上的孝服就没脱下来过。父亲远在军营,祖母又常年在庙里清修,他所有可以依仗的亲人在那一年都失去了!


    十四年过去了,他也不是当年那个无所适从、整日里在活在惊惧里的孩子了。可每每夜半惊醒,当年那满府的白幡,那铺天盖地的悲伤,怎么也挥之不去。他这才发现——对于当年的事,他从不曾释怀。


    第1364章 风云际会(4)


    林楠的视线落在白桂身上,才要说话,门外就传来个熟悉的声音:“楠儿,出来吧。”


    父亲?


    林楠不可思议的看过去,站在外面披着黑斗篷的不是父亲又是谁?


    他起身走出去,端砚跪在边上,有两个黑衣护卫将人押着,他是动都不能动的。这是?他弯腰拱手:“父亲!”


    林熊转身,朝外走去。


    林楠紧跟了过去,直到空旷的演武场,他才停下脚步,看着也已经停下来的父亲。


    今夜夜朗星稀,月光明亮,但林楠依旧不能看清楚父亲的面容,“父亲?”


    林熊转过身背对着儿子,仰头看着天际,好半晌才道:“别查了。”


    “父亲,儿子忘不了……忘不了府里的白幡……忘不了一刮风就吹起来的纸钱……”


    林熊蹭的一下转过来:“过去了!都过去了。你要是再查,当年的那一幕还会重演。这满府还会到处是白幡,到处是纸钱。”


    “父亲?”


    “为父只知道,你好好的活着,檀儿好好的活着,桐儿还依旧活蹦乱跳的。”林熊看着他的眼睛,“你俩个妹妹都到了花信之年,为父只盼着你能娶妻生子,叫林家的香火延续下去,为父只盼着,檀儿桐儿终身有靠,能安稳的过一辈子。”


    他的手重重的放在儿子的肩膀上,“过去的事情再重要,比的了活人吗?人心里会有疑惑,会有愤懑,会有不甘……但再多的疑惑、愤懑、不甘,比起叫活着的人好好活着,这些重要吗?”


    说完,重重的捏了捏儿子已经坚实的肩膀,“你什么都不知道,当年你还是个孩子,你什么都不记得了。白桂……为父叫人喂了药了,会处理干净的。回去吧,明天天一亮,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


    林楠看着父亲的背影,直到消失在拐角的地方。


    而后他才转身,看相皇宫的方向。


    父亲什么都没说,可其实什么都说了。他在说:查这件事牵扯的深了,这是要犯皇家忌讳的。


    对于外面的事,桐桐一无所知。


    早起觉得热是彻底的退了,再没有反复。身上的伤一碰还是疼,但也不能承受的程度。


    早膳端上来还没吃两口,管家便叫人送人来了。


    桐桐扫了一眼,从中挑了两个高壮的丫头,“就她们了。”


    这次送进来的,都是精挑细选过的,选谁差别不大,至少不会是侯夫人的人。


    “叫什么名儿?”


    “奴婢清心。”


    “奴婢清韵。”


    桐桐愣了一下,看她们:“谁给你们取的名字?”


    俩人都十六七岁大,见问了就抿嘴笑,清心外向一些,好似有些爱说话,“我家本沿江而住,我才出生不久,家里遭了难,发了水患,我爹娘便带我出来逃难。可沿路都是灾民,我娘说我险些被人抢了去……”


    六子娘忙道:“慎言。别叫姑娘不自在。”


    桐桐摆手,“遭难了,到处是灾民,自家孩子都养不活,抢别人的孩子……为的什么我知道。史书上什么没有……说吧,没事!”


    清心赶紧跳过那一节,“当时,实在是养不活我了,我娘为了给我一条生路,便将我寄养在一处善堂里。善堂是京城中善心的夫人和小姐们办的,孩童寄养之后,父母日常还可去探望。奴婢在善堂之中被寄养了两三年……”


    清韵点头,“奴婢也是,在善堂之中被寄养了两三年。”


    “那怎会来我家为仆?”


    “当年善堂多是府上两位夫人在照管的。”


    两位夫人?桐桐看向六子娘,六子娘微微颔首,指了偏房,“你们先去安顿,一会子再来陪姑娘说话。”


    是!两人你推我,我推你的出去了。


    六子娘才道:“两位夫人……说的是先头侯夫人和……二夫人。”


    “二夫人吗?”家里对此好似有忌讳一般,甚少有人提及。


    桐桐摆手,想这些做什么呢?自己活的艰难的时候,想那么有的没的,纯属是闲的。


    她躺着去了,脑子里琢磨的都是:也不知道他好点没有。


    “好多了。”尹禛披了一件袍子,请林楠坐了,“只是着凉了,是太医兴师动众而已。”说着话就给对方亲手倒了茶,“林二姑娘身体可好些了?”林楠忙致谢,“劳您记挂,小妹好多了。多亏您及时将人送回来……”


    “同窗数载,本也是应当应分的。”尹禛说着,就看了身边的阮义,“取药来。”


    是!


    阮义捧着药过来了,尹禛这才道:“这半载在外面遍寻名医,倒是找到不少好药。这药对外伤是极好的……”


    林楠接了药,这才道:“小妹是姑娘家,脸皮薄,说话或有不周全之处,还请侯爷见谅。”


    “这是自然。”尹禛又嘱咐,“药外敷,可祛疤痕……”


    林楠手一顿,直直的看向小侯爷,“小侯爷,小妹她淘气惯了的,惯常玩闹无禁忌,她一惯孩子心性……”并无男女之思!所以,祛疤痕不祛疤痕的,与你何干?你这般行事,是何意思?


    尹禛朝后一靠,“淘气不是挺好的吗?在我家,淘气是不会挨打的。孩子心性便孩子心性,有人做大人护她周全,她又何须长大?”


    林楠嘴角露出几分冷然的笑意来,“小侯爷,她有亲长在,不是任人欺凌的孤女。”


    尹禛嘴角挑了挑,说阮义,“替我送送世子。”


    林楠多看了几眼坐在那里叫人看不出深浅的少年,转身走了。


    “世子!”尹禛漫不经心的又补了一句:“我的马车因急着送二姑娘损毁了,林家会送我一辆更好的吧。”


    林楠回身,朝对方拱手致谢,“当然。”


    回去的路上,端砚低声问:“哪里损毁了他的马车?”


    蠢材!不大张旗鼓的赔他马车,难道要叫人知道咱家的姑娘是被他抱回来的?“去定马车,要最好的。”


    是!


    阮义回去看自家小侯爷,“您想捎带的其他物件,人家怕是不肯接。小的也就没提!”


    嗯!没提就没提吧,过几天总能见到人的。


    过了几天,桐桐身上果然是大好了。这几天,宫里打发人来看了,人来人往的,但都没有到她的跟前,都是侯夫人帮着料理的。


    身上好了,宫里又表示了足够的关心。林檀就过来了,“能去吗?李妃娘娘昨儿跟姨妈说,你要真的自此不敢去上学了,那都是她的过错……”


    桐桐想见尹禛,两人也只有在这个地方是能有交集的,“我去!明儿一起走。”


    要去上学了,衣裳配饰都准备齐全了,桐桐梳洗过后,坐在镜子跟前,才有心好好打量自己。好似记得住别人的长相,却总也记不住自己的长相似得。


    就像是现在,对着镜子中的自己,竟是觉得好生的陌生。


    清韵站在后面给她梳理头发,“姑娘长的真好看,瞧见您,就跟瞧见一汪水似得,透着一股子清亮。”


    这是什么夸人的话?


    桐桐不禁笑了起来,这一笑,她自己都愣住了。


    清心不由的跟着笑:“也是怪了,看见姑娘笑了,我就不由的嘴角往起翘。您这一笑,瞧的人……心都快化了。”


    六子娘站在边上,怔怔的出神:姑娘清雅如二爷,可姑娘明媚的却如二夫人。


    正说笑呢,林檀打发了晓月来,“二姑娘,我们姑娘说明儿只需选些素净的衣裳。”


    桐桐猛的想起来:“是皇后娘娘心里又不好了?”


    是!


    “回去告诉姐姐,就说我记着呢。”


    人一走,清心就道:“贵为皇后娘娘,也有烦恼呢。”


    这话说的!桐桐捋着发梢,叹气道:“快到四皇子忌日了。”


    啊?


    “四皇子……”


    桐桐点头,“四皇子没出生几个月就夭折了,娘娘心里不自在。”


    清心问说,“二皇子不是皇后娘娘生的?”


    是皇后生的!


    “寿安公主不是皇后生的?”


    是皇后生的!


    清心就松了一口气,“只要还有别的孩子,其实也还好。又不是养到很大才夭折了,谁家没有生下来就不好养的孩子呀……”


    “清心!”六子娘低声呵斥,“这说的是什么浑话。”


    桐桐摆手,“别吓她,她只在屋里说说而已,出门知道分寸,莫要呵斥她。”


    她起身去躺着去了,躺下了,才问睡在榻上的六子娘,“四皇子要是活着,到现在也该十四岁了吧。”


    六子娘没有说话,睁着眼睛只当自己睡着了。


    桐桐又问:“当年我娘怀我的时候,先头侯夫人病重,随后侯爷妻子热孝成亲,娶了现在的侯夫人,也就是说,她进门该是有喜了,要不然,从哪多出一个孩子,大家还不怀疑呢?”


    六子娘揪住被子,只觉得喘息声都重了。


    桐桐躺平,声音低低的,“侯夫人应该是生过一个孩子的……那个孩子夭折了吗?我恍惚记得,周王府的二房也折了两子,一嫡一庶!夭折之后,二房迄今没有子嗣。那一年,新君登基,可圣人他不是当年的东宫太子……当年的东宫……”


    “姑娘!”六子娘蹭的一下坐起来了,然后跪在桐桐的床榻边:“好姑娘,我无所求,只求姑娘蠢一些、笨一些、愚钝一些……莫要如二爷一般聪慧,可好!”


    桐桐躺着没动,声音更低了,“我爹林虎,是那位太子的近臣?”


    六子娘不住的叩首,眼泪不住的往下掉。


    “周王府的二爷,是否也是那位太子的近臣?”


    六子娘以额头撞地,咚咚作响。


    “太子府有了变故之后,是否有婴孩被人救走藏匿了?”


    六子娘看着床上的人不住的朝后挪:姑娘,你为何要如此聪慧?


    “为了东宫遗孤能存活,同一年出生的孩子,但凡跟东宫有牵扯的,不是夭折了,就是病体缠身。长公主家的永安郡主,自幼体弱,她与我同年…”桐桐带着几分恍然:“如此说来,当年东宫被救走的是一男一女俩个孩子?”


    婴孩难以分辨,所以……活着的是老天留了一条命,死了的就永远没了,“就像是小侯爷,与我也是同年,他也是身子自来多病。”


    她缓缓的坐起来,“圣人怕东宫旧人藏匿了东宫余孽,所以……”


    “姑娘!”


    桐桐看着六子娘,“所以,侯夫人恨我,不是没有道理的。侯爷当年,舍了侯夫人那个孩子,保全了我,可对?”


    六子娘一把攥住桐桐的手,“姑娘……过去了就都过去了。莫要深问,也莫要深想。”


    莫要问,是因为不敢问。


    不要想,是因为不敢想。


    可若是心里都过的去,皇后为何对四皇子的夭折耿耿于怀多年呢?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损了这么多无辜的性命。


    第二天一早,桐桐起的格外早。


    她没用早饭,先去了外院,求见侯爷。


    林熊朝她招手,“过来,跟爹爹一起用饭。”


    桐桐看了几个小厮一眼,“都出去吧,我有点事。”


    林熊把人打发了,“不管什么事,先吃饭。”


    桐桐坐了过去,看着他,“……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桐桐认真的看着眼前的汉子,“我知道……我不是您和夫人亲生的那个孩子。”


    林熊抓着筷子的手攥紧了,“听谁胡乱嚼舌根了?”


    桐桐摇头,“不是!其实我早该有察觉的。我一直以为夫人对我严厉,只是因为后娘难当。可这次,我再也没办法骗自己了。当把这件事戳破,很多事就联系起来了。”


    所以,你要问什么?


    “我父亲是不是林虎?”


    是!


    “我母亲是不是陈慧德?”


    是!


    “当年,您是不是~不得不交出一个孩子,证明林家并没有藏匿东宫遗孤?”


    是!


    “您当年交出去的,是否是您的亲生骨肉?”


    林熊沉默了半晌,而后还是点头:“是!”


    为什么?


    林熊缓缓的放下手里的筷子,“夫人进门之后便有喜了,我得去北疆戍边,家中你兄姐只能交给你父母照看。你母亲待你兄姐如亲生,怀着你的身子,偏家里家外都不太平,你生下来便不大康健,半岁了瞧着如人家三两月的孩子似得,头都抬不起来……而那时,变故横生,夫人也早产了,七个月生下来的,是个女婴,浑身青紫,哭声微弱,太医说听天由命吧。一个是你,你父亲留下的唯一血脉,虽病弱,可也养活了;一个是才生的,活不活的成尚在两可之间的孩子……如何取舍呢?我只能选强壮的那个。”


    桐桐的眼泪刷的一下就下来了:“夫人恨我,原也是该的。”这又能怪她什么呢?“我就是想知道,圣上他这么做,就不怕……”


    怕什么?林熊低声道:“圣上做什么了?不过是东宫得了怪病,道士说是冲撞了。圣人的四皇子不也因为冲撞了东宫,被抱去东宫祈福的?周王府送去三个,活着的只有一个小侯爷;长公主家的郡主,侥幸捡了一条命,凑活的活着呢……”


    桐桐便懂了:于是,东宫便是坏的,是恶的,圣人只是在拨乱反正而已!


    林熊看着眼前的孩子:“桐儿,你需得笨拙一些,再笨拙一些。”


    桐桐‘嗤’的一笑,继而哈哈大笑,然后起身,一边笑一边大踏步往外走去:笨拙吗?偏不!


    第1365章 风云际会(5)


    “世子,林家的马车来了。”


    尹禛放下手里的书,起身从马车上缓缓的下来,然后由着小厮跟他整理衣裳。


    等桐桐在宫门口下马车的时候,正好看见他。


    桐桐不由的就笑了,笑的明媚如盛阳,真能将人给融化了。


    尹禛怔愣了片刻,也勾起嘴角朝她笑。


    林檀左右看了看,挡在了桐桐的身前,先行礼:“见过小侯爷。”


    尹禛还礼,看向从林檀身后悄悄探出来的小脑袋:“身子可好了?”


    “好了!你呢?”


    尹禛将双臂展开左右转转,“你瞧,好了。”


    林檀重重的咳嗽了两声,拉着桐桐一下,“该进宫了,站在这里不成体统。”


    桐桐扭脸看尹禛,尹禛只笑,进宫走了好一会子了,才道:“林大姑娘,在下离京半载,回来自是要去见长辈的。不若,二姑娘一起吧。”


    意思是两人同路走。


    林檀犹豫,尹禛又道:“二姑娘病的如何,我最清楚。放心吧,有我陪着,必能顺利的。”


    “这……”林檀回头看了一眼桐桐,“收起笑脸,都说了皇后正不自在……好好的去,乖乖的说话,说你什么,你就受着什么,可记住了?”


    嗯呢!记住了。


    林檀扫了小侯爷一眼,借着给桐桐整理耳饰的机会,低声道:“你不小了,不是早几年还是孩子的时候了,不能再那么对人笑了,也不能那么玩闹了。要注意分寸!”


    桐桐‘哦’了一声,又偷眼看尹禛:怪了!他是那个自己看见就忍不住嘴角上扬的人呢。


    林檀看了清韵一眼,“看好你们姑娘。”


    是!


    桐桐带着清韵跟尹禛走了,两人没有离的很近,中间得隔着三步的距离,后面远远的坠着伺候的人。在路上的时候,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就是忍不住想要笑一笑。


    今儿没有大朝,天和帝在御书房,听了禀报就笑:“一起来了?叫进来吧。”


    于是,桐桐跟着进了御书房,她乖顺的低着头,跟着一起见礼。余光扫见天和帝,她跟记忆里一样,是个儒雅温和的长者。


    这会子他已经起来走过来了,先拉着尹禛上下的打量,“一回来就病了,可见身子还是没养好。”


    “已经好多了。”尹禛朝边上的桐桐看了一眼,“她怕挨训,侄儿便带着她来了。”


    天和帝轻哼一声,“她还有怕的时候?自来无法无天。”


    桐桐一语不发,只乖乖的站着。


    天和帝跟边上的喜公公道:“瞧见了吗?装的多像。”


    桐桐这才抬起头来,“小女真知道错了!”


    “你这个孩子呀……真不知道随了谁的性情了。白家的教养是极好的,不管是贵妃,还是两位侯夫人,名声都极好。檀儿那孩子的性情就不错,倒是你,皮猴子一个。”天和帝叹气,“你父自来端肃……”


    喜公公忙打岔,“林二姑娘在家中最幼,上有兄有姊的,可不就最淘气吗?就如五皇子,年岁最小,便是最最淘气的。”


    天和帝笑了笑,朝两人摆手,“去吧,去各宫转转,莫耽搁进学。”


    是!桐桐福了福身跟着尹禛出来了,路上谁都没说话。


    天和帝看着窗外,“桐儿这脾性,像一个人。”


    喜公公低头,不敢言语。


    在皇后宫里,皇后见了桐桐表情淡淡的,跟长公主说,“这孩子,一言不合就出手伤人,这一点最像陈驸马。”


    桐桐看了长公主一眼,长公主看过来的视线颇为柔和,“小孩子打架而已,多大点事。我倒是想叫永安也这么活蹦乱跳呢,可惜,那孩子走路走喘。”说着,就招手叫桐桐近前,抬手摸了摸桐桐的头,手从桐桐的鬓角滑下来,“长的……真好。以后乖乖的,莫要打架。谁要是欺负你了,你去公主府,我喜欢活蹦乱跳的孩子。”


    桐桐能感觉到长公主抚摸她时候的颤抖。


    那一瞬间,有一条线连起来了:生母姓陈,陈慧德。而长公主的驸马姓什么呢?也姓陈。


    陈什么?


    出去之后,桐桐低声问尹禛:“长公主驸马哪一年去世的?”


    尹禛脚步一顿,“十四年了,最近也快到了驸马的忌日了。”


    “驸马姓什么?叫什么?”


    “姓陈……陈宽德!”


    陈慧德……陈宽德?


    桐桐站住脚,强忍着才没有回头,只问尹禛说,“陈家与林家有亲?”


    “驸马有一妹,嫁入林家……是你婶娘。”尹禛说完,而后顿了一下,看向桐桐,眼里满是询问之色?


    桐桐嘴角翕动,只觉得吞咽都有些艰难,良久才缓缓点了头:就是你猜测的那样。


    尹禛回头看了一眼:就说呢,长公主今儿进宫了。原来,她是桐桐的舅母!


    都说长公主和驸马感情极好,这些年长公主深居简出,除了抚养一对儿女之外,等闲都不出门交际。这是听说桐桐差点保不住,怕她在宫里受刁难,所以才来的吧。


    尹禛抬脚往前走,低声问桐桐:“十四年前的事,你知道多少?”


    不知道多少,还都是猜的。


    尹禛便说他知道的:“你舅父曾是圣人的伴读,你父与我二叔曾是建章太子的伴读。”


    桐桐就不解了:“驸马既然是圣人的伴读,圣上登基,他正该得重用才对,怎么会……死了呢?”


    “听说,陈驸马为人耿直中正,颇有侠义之心,说是脾气暴躁,不过是嫉恶如仇罢了。”


    言下之意,是圣人的所言所行,陈驸马看不下去了,这才叫关系极为亲密的二分交恶,以至于陈驸马身死。


    “陈家的其他人呢?”


    “除了长公主的一子一女……其他人满门抄斩了。”


    桐桐站在花树下,缓了半晌才把脸上的表情给压下去了。


    尹禛看她,没再言语。


    桐桐深吸一口气,问他:“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白贵妃……”


    嗯?


    “白贵妃曾是建章太子的良娣,这事只怕也没人告知过你?”


    桐桐睁大了眼睛,“白贵妃曾是建章太子的妾?”


    嗯!


    桐桐只觉得眼前发黑,好似天都阴沉了一样。


    不是好似天阴沉了,是天真的阴沉了。才还艳阳高照的,此时,天阴沉了起来,毫无征兆的,雨骤然落下。


    尹禛拉着桐桐去亭子里避雨,阮义和清韵在不远处的廊庑之下。


    亭子里,只有彼此。


    尹禛看她攥紧的拳头,抬手轻轻的戳了戳:“气不过?”


    桐桐缓缓的松开手,低着头没言语。


    尹禛再看她:“你心里有可多的事想干,又害怕连累亲人?”


    你又知道了?


    尹禛换了个姿势,胳膊撑在石桌上,手托着腮帮子:“你想干什么,我帮你干成……好不好?”


    桐桐看他:“你知道我想干什么?”


    尹禛招手,“你过来,你心里想的,可不能大声说。”


    桐桐靠过去,尹禛这才小声道:“你想——造反!”


    桐桐愕然的睁大眼睛,连忙四下里看,等慌张的看完了,她才抬手捂住耳朵,这人刚才用嘴唇碰她的耳朵了,“你在……你在说什么?”


    尹禛轻笑一声,“不想吗?”


    想啊!但是……你那么好心?难道你之前没有这样的想法?


    “没有。”真没有,“就是刚才,我从你的眼里读到你的想法了……想了想,替你干活也不是不行,但……我也是有条件的。”


    桐桐白眼翻他,干成了你什么没有,跟我谈什么条件?


    “这是一个不小心就要掉脑袋的事,咱俩得拴在一起才成。”尹禛坐好,一本正经的,“不若……你嫁给我。如此,你别怕我不干活,我也不怕你……把我给卖了。”


    桐桐抡起袖子轻轻抽他一下:“我正难受呢,你逗什么闷子?”


    谁拿造反的事逗闷子?尹禛觉得自己要是当帝王,八成也得是一昏君:眼前这姑娘笑的太好看了,她一笑,恨不能把月亮摘下来给她。她要不笑,那这一定是天下所有人都错了。


    他抬手揪住她的袖子,“近期你有什么心愿?”


    “我……”桐桐叹了一声,“想去祭奠父母……还有一个无辜的孩子。”


    得!一提这个又不高兴,眼里都要没光了。


    他拉着她的袖子摇了摇,“我想办法带你去……”


    真的?


    “真的!”尹禛看她,“你给我笑一个看看。”


    桐桐想用白眼翻他,可对上他那么一张一本正经的脸,再想想他用这么一张脸说着最无赖的话,就不由的真笑了,笑着笑着,心底的那一丝阴霾果然就不见了。就跟着天一样,转眼又晴空万里了。


    她起身,把袖子往回拉扯:“走!先去上课。”


    他被拽起来之后才放了她的袖子,他走前面,她微微落后小半步,亦步亦趋的跟着他。


    他回头看她一眼,她低头浅笑。


    她抬眼偷瞄他一眼,他嘴角悄悄勾起。


    跟在后面的阮义和清韵都快同手同脚了,刚才两人在亭子里干什么了,他们可都看见了。虽然宫里进学男女不禁,但是世道风气远不是那么一回事。


    这都不是私相授受了呀!


    尹禛低声道:“我今儿回去,便去找祖父,请祖父进宫请旨赐婚,好么?”赐婚?


    不赐婚不行呀,你家大哥好似不大乐意这个婚事。他低声道:“赐婚之后,我就能光明正大的带你出去了。一起去逛夜市,带你去吃好吃的,你想做什么我都由着你……成婚后,有侯府可住,没有别人,你自由自在,除了我没人能管束你……”


    桐桐听的一愣一愣的,这怎么说的呢,连成婚后的计划都有了。


    尹禛扭脸看她,见她不言语,就又道:“当然,你管束我也行!我愿意你管着我。”


    桐桐嘟囔了一句:“你本来就归我管。”


    这一句,阮义和清韵没听见,但是身边的人是真的听见了。然后他的脸一下子便绽放了起来。


    几个宫娥路过的时候瞟见了,连忙退后,却又忍不住的偷眼看:原来小侯爷笑起来这么艳丽么?!


    第1366章 风云际会(6)


    一场雨,将先生阻隔在路上了。


    两人到的时候,都正在背书。先生很严厉,不能完成课业的是真的会被打手心的。


    林檀急切的看桐桐,指了指身边。


    桐桐瞥了李云翼一眼,李云翼讥诮的一笑,拿着书转过了脸。


    寿昌公主不耐烦的对着桐桐一瞥,寿安公主只是客气的对着桐桐点了点头,继续翻书去了。


    寿昌公主是白贵妃所出。白贵妃在成为贵妃之后,先生了一位公主,第二年又生了一子,便是五皇子。


    寿安公主是皇后所出,在四皇子夭折之后,皇后又怀了一胎,生的便是这位公主了。


    圣人只这俩公主,性格迥异。


    桐桐也不甚在意,默默的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去了。


    倒是承恩侯府的姑娘,因着圣人恩许,册封的常平县主抬手拍了拍桐桐,低声道:“你怎么不多养几天再来?”


    桐桐转过去跟她说话,“李云翼都来了,我要是不来,岂不是显得我吃了大亏。”


    常平捂着嘴笑的眉眼弯弯,她指了指身边,“来来来!你跟我一起坐。你姐姐好无趣,你过来坐嘛。”


    林檀警告她:“好好的,别闹腾。”


    知道了!


    桐桐换到最后,跟常平县主坐去了。


    起身的时候朝间隔珠帘那边看了一眼,尹禛正跟二皇子说话。


    二皇子是皇后所出,是皇后唯一的儿子了。李妃有皇长子、皇三子,地位显得格外不同。


    皇后和李妃,这两人一个是嫡妻原配,一个是伺候圣人的婢女出身,跟圣人打小的情分。一个生了嫡子,一个生了长子。这两位皇子年岁只差一岁,实难分伯仲。


    尹禛一去,先找二皇子说话……桐桐心里思量,面上却不动声色,坐在了常平县主的边上,拿了荷包里的蜜饯跟她分食,“我大哥买来的,比宫里的好吃,你尝尝。”


    尹禛眼神扫见了,眼里的笑意一闪,就往后面的书架子走去。他半年没来了,也没有课业,自去转悠去了。


    五皇子问:“你在找什么?”


    “找一些奇谭杂论,你忙你的,莫要管我。”


    怎生对奇谭杂论好奇起来了?


    桐桐竖起了耳朵,他必是觉得他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就如同自己,总觉得自己好似是变了一个人。她这两天一直在翻佛经,她的屋子里能找到的书目也不多,佛经是用来誊抄的,以前犯错了,经常会被罚抄整晚的佛经。


    她有点怀疑,这种情况像是‘点化’。


    可点化,得有佛啊道的,自己又不信佛,也不信道,谁能点化自己?


    亦或者,这是一种顿悟?


    显然,尹禛也有这种感觉,两人大概是同时发生了这样的事。巧合吗?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呢?


    他在找奇谭杂论,想看古来民间有没有类似的事例吧。


    五皇子就说,“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书,你得去藏书阁。”


    “藏书阁能进去吗?”尹禛问说,“岂不是要找圣人拿手谕?”


    二皇子心里一动,“父皇将藏书阁交给我打理了,下学后我给你手谕?”


    好啊!


    桐桐又不由的朝后看了一眼:他会不知道藏书阁归二皇子管吗?那天晚上他还说,离京半载,对京里的,对宫里的,人事都知道的不详细了,要找自己聊聊。那么敢问,回来这么长时间,他会不去了解宫里的情况。


    他这分明就是约二皇子私下见面的吧。


    两人视线隔空对了一下,不需要解释,下学之后,桐桐没有停顿,乖乖的跟着林檀回家了。


    尹禛慢悠悠的起身,而后转身先往藏书阁去了。


    三皇子戳了戳大皇子,大皇子没回头,大踏步走远了。


    二皇子格外的磨蹭,等尹禛走了一刻钟了,才慢悠悠的过去。之前他已经打发人过来打过招呼了,尹禛可直接进来。


    他来的时候,尹禛正从架子上取一册书,他扫了一眼,没甚在意。只靠过去,“还找吗?上面还有。”


    尹禛看着手里的书册,掸了掸上面的灰,突然问了一句:“二殿下今年十六了,那么大殿下今年岂不是都已经十七了?”


    二皇子皱眉,不解这是何意?


    “我想请祖父为我进宫求赐婚……从定亲到成亲,没两三年都忙不完呀。”尹禛以一种散淡的口吻说私事,“父亲来信不住的催,我家兄长十一定亲,十四都成亲了,家里为我着急呢。”


    二皇子随便抽了一本书,一页一页翻着。他是想说:皇子早到了该大婚的年纪了,可圣上却一直没动静,提也不提。人家都着急给儿子娶媳妇繁衍后嗣,父皇为何不着急呢?


    他的动作极慢,搭话说,“叔王远在南疆,还得记挂你。”


    “嗯!父亲说,不成家不能立业呀!成家了,就是个男人了,顶事了。”尹禛上了梯子,从上面又抽了一本书下来,“我也上腻了学堂了。”


    二皇子手里的书‘啪’的一声给掉地上了,尹禛在说:圣人心有忌惮。


    他正视起对方来,扭脸一看,捧着书的少年异常的沉稳,他就那么靠着,从容的很。


    “这里很安全。”二皇子的声音不高,“你不会无缘无故的说这番话。”


    尹禛慢慢的将书合上,看二皇子,“殿下的拦路石是大殿下,可对?”


    对!


    “我助殿下搬开这块拦路石,何如?”


    二皇子眯眼:“如何搬开?”


    尹禛坐过去,看着窗外:“李妃的娘家原不过是圣人潜邸时候的侍卫统领,后来,圣人登基,李家冲天而起,被册封为顺康侯,更是掌管禁卫。殿下不敢动,最怕不就是李家吗?”


    不错!


    “可只殿下忌惮李家吗?”


    何意?


    “如今不是以前了!以前,殿下们年纪都小,李家自然忠心陛下。可如今,皇长子长大了……长大的成人的皇子,他的舅舅偏掌控着皇家禁卫……你说,圣上睡的着吗?”


    二皇子恍然:“怪不得……怪不得……父皇对李妃格外的优容,已然在白贵妃之上了。”


    尹禛没再言语:当然得优待李妃,叫李妃觉得她的儿子做太子有望,省的看不见希望再给折腾出点事来。


    二皇子问说,“依你之见,如今当如何?”


    尹禛笑了笑,没言语。


    二皇子笑了一下,也坐了过去:“你我兄弟,你帮我,我自然帮你。可是遇上什么烦难的事了?”


    对嘛!人哪有白用的?


    他看对方,“我想请圣上赐婚。”


    谁家姑娘。


    “林家二姑娘——林桐。”


    二皇子愣了一下,皱眉:“她?”有何过人之处?


    “貌美!”


    二皇子:“……有理。”但这事难办吗?“是府里老王爷不同意?还是?”


    “祖父不会反对。”反对了,怎么说服,那也是我的事。


    “那宫里有什么理由反对呢?”老王爷是父皇的叔父,是皇叔。如今的周王是自己的堂叔,关系是一点一点的在变远的。只是周王驻守南疆,地位格外超然便是了。可这种的,人家孩子娶谁家的女儿做媳妇,宫里为何要干涉?


    尹禛看二皇子,“她的生母是白氏夫人。”至少没捅破这层窗户纸的时候,她就是白氏所生,她就是白贵妃的外甥女。


    二皇子一拍手,“你怕母后多想,也怕父皇多想。”以为周王府跟白家有了瓜葛,会支持五皇子,“明白了,这婚事,需得母后敲边鼓,父皇才能明白其中的意思。”就是这个道理了。


    尹禛又说,“皇后娘娘支持,白贵妃乐见其成,圣人知道娘娘的大度,可外人看来,难道不是殿下与五殿下结为一党了?要真如此去想,大殿下与三殿下岂有不着急的道理?李家又岂会坐视不管?等李家跳出来之时,就是李家丧钟敲响之日。”


    说着站起身来,“殿下,这几本书甚是有趣,我借去瞧瞧,过几日会再还回来。”说完,直接走了。


    二皇子站在原地没动,看着对方的背影怔愣半晌:以前只以为他讷言,却不知道他小小年纪,有此城府?


    正这么想着,就听到剧烈的咳嗽之声,不是尹禛又是谁?


    阮义急忙问说:“侯爷,怎的又咳了?”不是已经大好了吗?


    尹禛捏着阮义的手重重的捏了捏,这才道:“时好时不好的,莫要声张。不可叫祖父知道……回去炖两盏药便罢了。”


    阮义‘啊’了一声,又忙道:“我说进学将药带上,您偏怕人家笑话……小的背您走吧。”


    呱噪。


    二皇子在里面听着,心说:幸而他是体弱,不是长寿之人。否则,他出身宗室近宗,周王府又驻守南疆,他这般的城府,岂能叫人放心?


    从藏书阁出来,他又打发人:“去问问太医,小侯爷的身子到底如何了?不许他们瞒着。周王不在,小侯爷若是有个闪失,谁也担待不起。”


    是!


    这一问,得到的结果还是那个:自小毁了根基了,体弱。


    二皇子缓缓的舒了一口气,“走!陪母后吃晚饭。”


    “怎么想起陪我这老东西吃晚膳了?”一个布衣老者坐在石凳上,看着桌上的三两样小菜,再看着眼前的少年,“说吧,又想干什么?”


    少年问说:“二皇子是否打发人去了太医府上,打听孙儿的身子?”


    老者‘嗯’了一声,“打听了,怎么了?你招惹他干什么?”


    少年给老者递筷子,“祖父和父亲想干什么?”


    什么?


    少年对着老者一笑:“您和父亲在干什么,孙儿就在干什么。”


    老者嗤笑一声,“你知道个P!”他浑不在意,只问说,“直接了当,老夫哪有时间跟你绕圈子。”


    “看李家不顺眼,想一脚踢出去。”


    为什么看人家不顺眼?留着这个看门狗,皇子们争一争这不是挺好吗?


    少年看了老者一眼:还是不说实话是吧?


    行吧!咱都不用说实话了。他直接说了一句:“他家姑娘欺负我喜欢的姑娘了。”这个理由够吗?


    老者举着筷子半晌:孙子,你比老夫还狗!


    第1367章 风云际会(7)


    老王爷看着眼前的孙子,抓住了重点:“你有喜欢的姑娘了?”嗯!


    “想娶回来的?”


    嗯!


    “谁家的?”


    “安北侯府的二姑娘。”


    老王爷才举起筷子,手又顿住了:“林熊的女儿?”


    尹禛看着老王爷:“安北侯府的二姑娘。”


    老王爷眼睛微微一眯,“虎……”他的手轻颤了一下,缓缓的放下筷子,将面前的饭碗开了,缓缓的起身背对着石桌,“咱家……这境况,你觉得娶人家回来,合适吗?”


    “那您可知她的境况,若是境况当真那么好,之前又怎会险些丧了性命。”


    老王爷摇头,“之后……没人敢慢待她的。”


    尹禛也放下筷子,“孙儿之前有听闻过林虎林将军,都说他是一员儒将,可是如此?”


    老王爷艰难的点头,“是!他是一清雅端方之士。”


    “孙儿亦听闻,‘陈家有女,名满京都’。”


    这些都是故去的人了,提这些又做什么?


    “孙儿还听闻,陈驸马刚正耿直,豪爽仗义……”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尹禛起身:“祖父,外界流传的关于她的一些事,都做不得真。她的性情随父随母,但只怕更随其舅父。”


    何意?


    “敢干别人不敢干的事!不问凶吉,可舍生死。”尹禛看着老王爷的背影,“祖父,除了咱们家,她谁家也去不得。”


    老王爷还是站着没动,他抬手在边上的一株海棠木上拍了拍,这才开口:“此事……不急!”


    尹禛皱眉,这个结果不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轻声道:“祖父,孙儿的父母皆在南疆,兄长也已经娶妻生子了。王府有兄长继承,因着祖辈父辈疆场杀敌之功,又兼二叔一房……圣人才补偿孙儿一侯爵。这些年,孙儿留在京城,说是侍奉祖父,可咱们心里都有数,你我不过是质子而已。”


    他说着就又道:“而今算来,父亲在南疆已十年余……”经营的已经差不多了,“而京城中,祖父难道不曾经营?孙儿之前问,二皇子可派人去了太医府里,您认了。宫里的消息,您知道的可谓是详细已极。那么此时,该做什么呢?该叫宫里那位更加放心,没有防备才是。”


    老王爷转过脸来,看着眼前的少年,面色复杂,几欲开口,却又垂下眼睑,重新坐回去,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尹禛这才继续道:“她面上总归是白贵妃的外甥女,白贵妃需要跟周王府有些瓜葛作为五皇子势力的一部分……这是双方都可获利的事情。”足以隐藏周王府的野心,足以叫皇位上的那位放松警惕。


    可假的终归是假的。


    “没有假的,林家与白家联络有亲,这是不争的事实。便不是亲生的,礼法上,世俗伦常上,难道真的就没有瓜葛吗?更何况,这中间隔着救命之恩,此情分比生恩更难偿还。”所以,白贵妃有什么理由不答应?


    老王爷抓起筷子又放下,放下又抓起来,好似一时间找不出反驳的话一般。


    憋了半天,这才道:“不要急,你说的再是天花乱坠,我也总归是要先见见人的。见过了之后,再论。”


    桐桐见到老王爷是在慕南侯府白家。


    老侯爷白朝北六十大寿了,因着是贵妃的亲爹,宫里这一日也都放了假,要去给老侯爷祝寿。


    桐桐是一万个不想去的,那里真不是舅家。


    可这事又怎么说呢?装病吗?


    侯夫人白氏这些日子以来从没见自己,她每日出门前必去正院请安,下学归来,也必先回正院告知一声。可对方一直不见,不知道作何想法。


    自己知道她非亲生母亲这件事,林熊并没有告知白氏。


    那桐桐就只当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她以后依旧可以将她当做母亲,替那个孩子尽到做子女的本分。


    因此,她早起,选了鲜亮的衣裳,由着六子娘帮着打扮,然后带着清韵出门,先去正院。


    林楠、林檀都已经在了,两人招手,林檀道:“母亲正收拾呢,快出来了。”


    桐桐坐在林檀的下首,才坐下,里面就出来一丫头,“二姑娘,夫人请您进去。”


    林楠皱眉,桐桐笑了一下就起身了,“我进去瞧瞧母亲。”


    内室……桐桐的记忆里是第一次踏足。


    白氏正在梳妆镜前挑选簪子,抬手把伺候的都打发了,这才回头看向这个孩子。


    良久,她才道:“我只生了你一个。”


    桐桐沉默,然后缓缓点头:“是!”


    “没有孩子的女人,都是可怜的人。有你,我才不至于叫世人责难。”


    桐桐无言,只静静的等着她往下说。


    “你屡屡行事张狂,因此,在外面并无好名声。身为你的母亲,我羞于面对世人。若不是你长姐被教养的好,我当真是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林桐,闺阁女子千千万万,你是我见过的最坏的姑娘。野蛮、粗鄙、性情乖张。每次带你出门,我都如芒在背,恨不能你小时候就掐死你……不过,看在有你,不至于叫我担上不生养的恶名,也罢了。你而今……也就这点用了……”


    桐桐瞬间就觉得自己像是被生生割裂了。理智告诉自己,这不是自己的母亲,她怎么恨都对。可心底好似又有一个自己,她的感知是感性的。这一瞬间,铺天盖地的悲伤和绝望奔涌而言。眼前这个人,在这十四年里,她就是她的母亲。


    哪怕被母亲责罚,被母亲这样的谩骂,被母亲再严苛的对待,她都能说服自己,告诉自己,这是自己的亲娘。她是淘气,可淘气被母亲管教,总也比被母亲漠视的好。


    她以为,便是再如何,总还有母女的情分。


    她以为,刻薄话可能是假的,可‘母亲’叫了这么多年了,情分总归不是假的吧。


    结果到头来,不过是她以为罢了。


    桐桐从来都不觉得在这种情况下是该流泪的,但她抬起手,脸湿了,手也湿了。她几乎是愕然的看着这个本不该属于自己的眼泪,然后笑了:“哭什么?有什么可哭的?”


    说完,抬头看着侯夫人,她也称呼她为:“夫人!”


    什么?


    “夫人。”桐桐看着她,问说:“我再问夫人一遍,你需要我配合你去白家吗?”


    “放肆!白家是你的外家。”


    “我最后问夫人一遍,你需要我配合你去白家吗?”


    白氏看着这张严肃里带着几分冷然的脸,对上她的眼睛,她竟是恍然了一瞬,好似不认识眼前站着的孩子一般,“你……”


    桐桐转身就走,“那祝夫人一行顺利。”


    “慢着!”白氏站起身来,“需要!需要你随我去白家一趟。”


    桐桐站住脚,“知道了。”


    她从里面出来,林楠先站了起来,看着桐桐一脸的泪痕,就急忙过来,抬起桐桐的脸细看,“又怎么了?”


    桐桐笑了一下,“无事。”


    林楠才要说话,白氏从里面出来了,林楠抬手将桐桐拉到她身后,“要出门了,你叫桐儿顶着这张脸出门吗?不若,今儿她就不去了。”


    白氏没言语,桐桐拉了拉林楠,“大哥,没事的,我去。”


    林檀赶紧从丫头手里要了脂粉,轻轻的扑到桐桐的脸上,“你跟我一架马车吧。”


    好!


    上了马车,林檀看着沉默不语的妹妹,低声道:“你可怪我?”


    嗯?


    “若不是我们,母亲不会这么对你的。”


    桐桐摇头,“跟你无关,是我们没有母女缘分。”


    何以说出如此严重的话来?


    白氏上马车的时候,林熊冷冷的看着她。她面无表情,上了马车手却不由的有些颤抖。她第一次在桐儿的眼睛里看到了陈慧德的影子。


    陈慧德发怒的时候,看人亦是如此冷冰冰的。


    一入她当年看向大姐的眼神。


    她摆弄着手上的佛珠,一下比一下数的快。


    马车进了白家,白氏一下马车,便看到笑语嫣嫣的桐儿站在马车边上,脸上带着乖巧的笑,“母亲,我扶您。”


    白氏的手一顿,才要拒绝,可看到娘家这么多仆妇一脸欣慰的看着,她嘴角微微翘起,抬手搭在桐儿的胳膊上,从马车上下来。


    桐桐小小声的道:“你想要的,我都能满足你。人前的面子,我一定给您挣回来。您放心,您会有个人人羡慕的女儿的,不会有人拿您没儿子说事的。您需要的荣耀,我一定赢来送给您。母女一场,这便是我的孝道了。”


    白氏的手攥紧,“你这是何意?”


    “只看您怎么选了。”桐桐依旧笑语嫣嫣的,“您要是仗着‘亲生母亲’的身份一再诋毁我,那……有些窗户纸其实捅破了也没什么。毕竟,事过境迁了,能怎么着呢?况且,您确定,宫里的贵妃和白家知道真相了,会高兴您捅破这层窗户纸吗?当然了,您要是一心想要复仇,觉得我该给您的女儿陪葬,那这另说,你敢叫鱼死,我就挣个网破。但您要尊荣,那就学着做个面上过的去的母亲。这个道理,您懂的,对吧?”


    白氏愕然的看向这个孩子:“你知道……”


    桐桐朝她调皮的一笑,越发像个做恶作剧的孩子,“是啊!我知道呢。”


    白氏嘴唇微微颤抖,浑身都僵住了一般。她停住脚步,“马车颠簸,有些疲累,你先去玩吧,别错过了给你外祖祝寿的吉时便好。”


    好!听母亲的。


    桐桐站住脚,看着白氏远去了。


    林檀跟在后面,没听见个什么,她忙道:“又惹母亲生气了?”


    桐桐只笑,“姐姐去看看吧,我就不过去了。”


    林檀又点了点她,急忙追过去了。


    桐桐转了个方向,在一处角落的花树下坐下了。


    不过片刻,听见脚步声,一个老者慢慢的走来了,似是迷路了。看见桐桐便打量了几眼,“谁家丫头,坐在这里掉眼泪?”


    谁掉眼泪了?老者看了跟着的小厮一眼,这小厮读的懂唇语,之前这小姑娘小嘴叭叭叭的,话说的真是没留下一点情分。谁知道,转过脸来,一个人在这里却红了眼圈。


    原来也不过是个色厉内荏的纸老虎——小可怜一只!


    第1368章 风云际会(8)


    桐桐抬头看向老者,视线在老者拿着折扇的手上扫了一眼,就马上站起身来,“您请坐。”


    请我坐?


    老者左右看看,然后摆摆手,朝不远处指了指:“老夫要去……”桐桐轻笑,“您撒谎,您老人家就是专程来瞧我的。”


    嗯?“瞧你?你个小女娃娃,老夫专程瞧你?为何?”


    桐桐给老者见礼,“老王爷安。”


    老者收起了笑脸,大马金刀的坐下了,“你见过本王?”


    桐桐摇头:“您老深居简出,这些年见过您的人不多了。晚辈虽然常出入宫廷,但也不曾见过您。”


    “是老夫那不争气的孙儿,给你捎带过话了?或是给你看过老夫的画像?”


    桐桐便笑:“也不曾。”


    “嗯?”老王爷将扇子摇了摇,“小娃儿,莫要在老夫面前撒谎。”


    桐桐指了指老王爷的手,“老王爷,是您的手出卖了您的身份。”


    手?手怎么了?


    桐桐看向那一只宽大的手掌,“一个人最难伪装的就是手,而最容易带有身份标记的,也只有手。”她说着就指了指老王爷的手指:“您是神射手,握箭的姿势并不单一。您虎口和拇指拇指膙子厚,是用拇指和食指捏箭尾的时候留下的。一般情况,拇指是会戴着扳指的,可您手上并无戴扳指的痕迹,为何?


    因为您还使长枪,扳指厚重,妨碍您握枪。您看您整只手,拇指和虎口,食指和中指的前端,都有这样的膙子。您为何什么样的姿势都能射箭呢?因为替换着来,避免一个地方使用过度。您刚才转折扇的时候,将掌心露出来了,您手掌里,有握长枪的痕迹。


    晚辈再不济,也是将门之后。再再不济,也受教宫中。对朝中文臣武将,多少都是有些了解的。朝中备受推崇的老将,您是第一人。是少有的,能近攻,能远攻的武将。而擅射且擅长枪者,再您这个年岁,且在京城的,除了您,再想不出第二个来。”


    老王爷将手掌打开,手上的痕迹跟桐桐说的全都对上了。


    他把手翻来复去的看,然后上下打量桐桐:“你这个小娃娃,是真聪明。”


    您过誉了。


    老王爷有些怅然,这才道:“你知道你父是谁?”


    是!


    “你父林虎,是老夫看着长大的。他与我家老二相交莫逆。”


    桐桐沉默了,两人一个死了,一个据说是生不如死。当年风度翩翩的郎君尹继恒,双腿废了,且还没了一只手臂,据说是从乱葬岗子里捡回来一条命。


    老王爷看着桐桐,眼里都是怅然:“老夫之前不知你是林虎的女儿,我以为你当年也……直到尹禛说起你,一再强调你是林家的二姑娘,却否认了你是林熊的女儿……老夫这才恍然,你伯父竟是将你保了下来。”


    桐桐还是沉默,这话又该怎么接呢。


    老王爷长叹一声,“丫头,老夫有个请求。”


    您说。


    “老夫家那个老二……你喊他叔父吧,他与你父的关系……与骨头无异。”


    “是!叔父怎么样了?”


    “他自打醒来,再未曾说过一句话。活的犹如一个死人一般……老夫想尽一切办法,都无用。老夫想请你去看看他。你活着,许是对他来说,是个安慰呢。”


    桐桐应了一声,“他现在在哪?我会尽快去的。”


    “回头叫尹禛带你去吧。”老王爷站起身来,要走了,又转过头来,看着桐桐,“孩子,当年的事……你知道了一些。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要说实话吗?”


    嗯!说实话。


    桐桐想了想,才又道:“我其实还没有下定决定。”


    哦?


    “我觉得我得出去走一走看一看,我才知道我该怎么做。”


    这话怎么说?


    “大局为重,天下的安稳为重,生民百姓为重……”桐桐看她,“乱起来容易,可如何止乱,却得提前想好。但凡动乱,受难一定是最无辜的平民。”


    说完,她心里那一股子戾气一下子就没了。她展颜一笑,对着老王爷福了福身,“小女轻狂了,谢您点拨。”


    点拨吗?没有。


    老夫没有点拨你,倒是你点拨了老夫。


    “乱起来容易,可如何止乱,却得提前想好。”


    这话说的真好。


    “大局为重,天下的安稳为重,生民百姓为重!”


    这话说的更好!非胸中有大格局之人,说不出这个话来。老王爷神色复杂,良久才道:“你身上有你母的芳华,有你父的心胸,亦有你舅父的磊落,甚好!”


    说完,人走了。


    桐桐站在原地半晌,这才看向远远站着的尹禛。


    她一下子便笑了,连蹦带跳的跑过去,“老王爷夸我‘甚好’。”


    你本来就甚好。


    他朝园子的方向指了指,“你先去,我一会子再过去。”


    好呀!两人一起走,确实是不合适。


    阴霾去了,她瞧着这府里的精致也似是好了起来。转过弯来,闻到一股子沁人的香气,味道甚是独特,她寻着香味找去,果然就看到一株香樟树。


    这一株好似跟一般的香樟树有些不同,它的味道不浓烈,却格外的诱人。


    她围着树看了几圈,突然就听到一个声音说:“这是一株罕见的香樟木,从滇南寻来的。姑娘好敏锐的嗅觉,竟是闻出的不同。”


    桐桐看过去,见是个年岁差不多的少年,长眉凤眼,身形修长,一身青衣,文质彬彬。


    她好似印象里并无此人,她行了一礼,“原来如此!打搅公子清净了,告辞。”


    这少年还礼,“是在下贸然出声,惊扰姑娘了。您是要去园子吗?不若在下送姑娘一程。”


    “不用了。”桐桐朝后退了两步,“我认识路,告辞。”


    说完,真的转身走了。


    少年在身后看着她远去,不紧不慢的跟在身后,也朝园子里去了。


    园子里,莲花池边上的游廊上,正是各家的女眷。


    林檀见桐桐来了,赶紧招手,“叫人找了你这半日,作甚去了?连清韵都不带。”


    “园子外头,新种了一棵香樟木,味道甚是好闻。”说着,她动了动鼻子,“对!就是这股子味道,似有似无的。”


    话音才落下,一个小小的声音就说,“我就说呢,这绝不是荷花的香气。她们还只不信。”


    桐桐扭脸,见事长公主府的永安郡主,她便挨过去陪她坐了,“是吗?你也能闻到那个味道吗?听说是从滇南找来的,跟一般的香樟木有些不同……”


    “许是我常年吃药,对味道更敏锐一些。”


    正说着呢,常平县主来了,她朝男客那边指了指,“你们不知道吧,今儿我哥哥把我家那位族兄请来了,他们正在吟诗作对呢。”


    你家族兄是哪位?


    “才跟你说过,你又忘了。就是那位名满江南的大才子赵祎赵公子啊!”


    周围好些姑娘都朝那边张望,寿昌公主才一进来就听见这么一句。众人起身见礼,公主却招手叫常平县主,“哪个是赵公子?”


    常平县主朝那边一指,“瞧!最素雅,最清朗的那个就是。”


    果然,在一水的贵公子中,这位公子清朗的的如一阵微风。


    桐桐屏蔽了这窃窃私语,她跟着朝那边看,自然看见那个赵公子就是之前的那个少年。她在里面找的是尹禛。


    他不在那里!


    她顿时没有看的兴致了,才收回视线,就觉得脚上猛的一疼,一扭脸就见李云翼一脸嘲讽的笑,“哪些公子,哪个也不是你能配上的!你还清高的不看了……假模假样的,不知所谓。”


    这倒霉孩子,怎么这么讨厌呀?


    桐桐没还嘴,却再对方要走的时候,一下子踩住对方的绣花鞋的鞋后跟处。这地方踩住,鞋自然是要掉的。她正在走,身子朝前倾,不由自主的就要往下倒。


    姑娘们都隔着亭子看那边的男客,挤做一堆。如今被人从后面猛的摔身上了,瞬间,都惊叫起来,顿时乱做一团。桐桐趁乱摸了李云翼的鞋,抬脚一踹,一只绣花鞋便进了边上的莲花池里。


    永安郡主怕挤,做的远一些。这会子都乱了,只她远远的看见了。


    她不由的噗嗤一声笑出来了,桐桐朝她挤眼睛,然后坦然的坐到她身边去了。


    林檀没被挤着,她是急着拉寿昌公主去的,也没注意。


    好容易一个个的都站起来了,你抱怨我,我抱怨你的,这个说钗环掉了一个,那个说鞋上的小米珠被踩掉了,李云翼却是死活找不见她的鞋了。


    这姑娘好大的脾气,顿时不干了:“我的鞋呢?谁把我的鞋藏起来了。”


    人群散开,各自拎起裙子,真的没有人藏她的鞋呀。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池子里飘着的是你的鞋吗?”


    李云翼一瞧,顿时怒瞪桐桐:“林桐,你还我鞋来!”


    桐桐朝她眨眼睛,“你的鞋在你脚上,我又如何取的下来?”


    “你之前站在那个地方,我从你身前过,你就故意踩我!”


    “我好端端的,就去踩你呀?”桐桐伸出被踩的脚出来,米白色的绣花鞋,上面绣了一枝迎春花,此刻,鞋子上面一个黑黑的前掌印,连鞋底的花纹都清清楚楚的,“我就是觉得被人踩了一脚……莫不是你不小心踩了我,然后搬到了,挣扎之中,鞋子甩飞了?你把脚抬起来,我看看你那只鞋鞋底的花纹……要是一致,那必然就是意外。你不小心踩了我,甩飞了鞋!总不能你好好的,故意恶狠狠的踩了我一脚吧。”


    李云翼看着她抬起的那只脚,那脚丫还不知羞的来回动两下,就怕人看不清上面的痕迹。她怕人验鞋底的花纹,转身直接跑远了,“我要告诉姑姑,你又欺负我!”她姑姑是李妃!


    桐桐白眼一翻,欺负小孩什么的,真没意思。


    一扭脸就看见尹禛在对面朝这边看,好似还能看见他说了一句:坏姑娘。


    她不由的朝他灿然一笑。


    这一笑,当真是压过了满池的荷花,胜过了整架的蔷薇,惊艳了多少人年少的时光……


    第1369章 风云际会(9)


    桐桐还在笑呢,林檀偷偷瞪她,然后转身低声跟寿昌公主道:“公主,桐儿淘气,但不会说瞎话。再者了,总不能在咱们的外家,闹出欺负客人的事吧。那池子里不是还有一只鞋吗?拿上来,孰是孰非自然就出来了。咱们不欺负客人,可总由着人家来踩咱们的脸,这不是事啊。”


    寿昌公主‘嗯’了一声,抬眼看了桐桐一眼,这才说边上伺候的人,“来人,将李姑娘的鞋捞上来。”


    看吧!证据这不是现成的吗?


    鞋捞上来了,鞋底做的这么复杂,不知道耗费了多少人工,花纹可谓是独一无二了。


    寿昌公主的母亲是白贵妃,年岁比桐桐小一岁,今年也十三了。她说众人:“都来看看,是不是一样的?”


    真是!但是谁敢说话,谁不知道宫里的圣人跟李妃娘娘的情义身后?李妃娘娘这么多年了,盛宠尤沃。


    可这不叫寿昌公主更气了吗?


    林檀又低声道:“大皇子和三皇子正在赴宴,身边的内官总是带着的吧。不若,请他们来做个见证吧。”总不好叫桐儿将脚上的鞋也脱下来拿去当证据吧。


    寿昌公主一抬手,自有人去了。


    不一时,两个内监来了,看了却不敢言语。永安郡主细声细气的又道:“看不出来吗?罢了,我出门的时候,我娘不放心,便把身边的嬷嬷给我了。嬷嬷去取披风了,也快来了。嬷嬷曾经伺候过先皇太后,眼神是很好的,不若叫嬷嬷看看……”


    “郡主说笑了,这般清晰,怎会看不清楚。”


    永安郡主这才又道:“那就去复命吧!告诉大表哥和三表哥,就说李家的表妹是表妹,别人家的表妹,不也是表妹吗?”


    您言重了!您言重了。


    桐桐诧异的看了永安郡主一眼,永安郡主偷偷的捏了捏桐桐的手。


    等人走了,这位郡主才小小声的道:“也是怪了,为甚我每次看见你,都觉得好生亲近。你以后常来长公主府吧,我一个人怪闷的。”


    桐桐拉着她的手,鼻子就酸了,她垂下眼睑,‘嗯’了一声,“以后我有空就找你去玩。”


    然后整个寿宴,她都在跟永安郡主坐在一处,一处说话。好克化的会叫她吃几筷子,不好克化的再好吃,她也会挪开。紧跟着的嬷嬷站在身后,默默的看着,回去之后跟长公主低声道:“许真是血脉相连,竟是亲的不得了。咱们家郡主喜欢那孩子……那孩子也是体贴的很,处处眷顾着郡主。”


    长公主跪在蒲团上,将手里的经书放下,“你说,把桐儿娶回来,给念恩做媳妇,好不好?”


    陈念恩为长公主的儿子,今年十六了,到了婚龄了。


    永安郡主名念亲,今年也刚刚十四了。其实,按照年纪算,桐儿是表姐,永安是表妹。可桐儿如今的年岁是按照白氏生的那个孩子算的,倒叫姐姐妹妹乱了套了。


    其实,自己早前也不知道桐儿就是小姑子的女儿,不过是后来白氏把孩子带出来了,自己一看,就知道这是谁。自己是孩子的舅母,又跟慧德关系亲昵,孩子早产,一直病弱,自己三不五时的去看望,又怎么会把孩子认错?


    如今,这孩子越长,越像小姑子,也越像驸马了。


    正说着话呢,一个挺拔的少年走了进来,“娘,我回来了。”


    长公主脸上的笑一下子溢出来了,“又去骑马去了,叫你去白家走一趟,你又不听话。也不怕你妹妹一个人没个照应。”


    陈念恩朗然而笑,“谁说我没去,我只是没跟妹妹一起回,定是她哄了您,想叫您训我呢。”说着,从身后拿出一个油纸包来,“瞧!给您买了胭脂米糕,晚上多用两块,不许不用饭。”


    长公主就笑,“好!今晚上就用这个。”说着,拉了儿子的手,“今儿去了,见了不少闺秀,我儿可有喜欢的?”若有喜欢的,亲上做亲的事,只能作罢了。


    陈念恩垂下眼睑,“母亲可有中意的?”


    “娶妻,自然要娶你喜欢的!”


    “儿娶妻,自然要娶母亲喜欢的。”陈念恩笑道,“母亲的喜欢,儿自会好好待之。”


    长公主要说出口的话反倒是不好说了,用了饭,把儿子打发了,这才跟身边的嬷嬷说,“这倒是不好提桐儿了。若是只因为我喜欢,他才好好待她,那就不如叫桐儿那孩子先撞撞运气,看看是否能碰到合适的,又心悦她,真心待她的人。”说完又叮嘱,“我跟你说的事,不可露出半丝口风,要不然,那孩子来了不自在。”


    是!


    回家的马车辚辚,林家走的比别的客人晚了一些,天擦黑了才到家。


    林楠扶着妹妹们下来,看到六子娘在二门等着,手里拿着披风给桐儿披上,他默默的收回视线。


    林檀看着打了招呼就跑了的桐儿,收回视线看向哥哥,“桐儿身边这个仆妇,我为何一直没有很深的印象。”


    林楠心说,你没印象,那是因为你还小。


    他沉默的跟妹妹走着,好半晌才突然说了一句:“你小时候,她奶过你。”


    啊?


    林楠‘嗯’了一声,“娘死后,奶你的嬷嬷不尽心,多是往夫人身边钻营,被婶娘发现了,便发落了,将你抱了去,给她身边的媳妇子养着。那媳妇脸上有胎记,却是自幼就在婶娘身边的人。她比婶娘年岁大点,也嫁的早,他儿子六子,跟你同一年生。那时候,该是找不到信任的人,才叫她帮着奶了你。我记得,她抱着你喂完了,再给她儿子喂羊乳的样子。后来,好些年好似在府里都不曾见她了。”


    林檀一下子就站住脚了,看向大哥:“哥,您何意?”


    林楠没有说话。


    但这其中的意思林檀懂了,婶娘的亲近之人,安排给桐儿,必有缘由啊!


    “所以,桐儿……应该是……”


    嗯!


    林檀朝后退了一大步,“那夫人当年早产生的那个孩子……”


    林楠摇头:“我不清楚了。”


    林檀又道:“父亲只是去露了一面,又走了。”根本就没有给老岳丈面子。


    是!


    “偏娘跟婶娘关系极好。”好到可托孤!


    是!


    “而夫人跟婶娘的关系不好……”要不然,婶娘不会不跟母亲沟通,就直接将自己抱走。


    是!


    “娘和夫人虽为姐妹,实则并不是一样的人。”


    我也是这么想的。


    林檀就问说:“那娘当年的死?”


    这也是我想弄清楚的。林楠站住脚,“今儿告诉你这些,就是叫你多长个心眼。夫人虽照佛我们长大,但这里面有多少是真心,多少是假意,难说呢。”


    林檀呵的一笑:“也是怪了!桐儿是同父异母的妹妹时,我心里其实是有些别扭的。可她若是叔父家的堂妹……我反倒是心里松快了一些。”


    是林楠没再言语,“回院子去吧,别多问,别多说。事情总会水落石出的。”


    好!


    看着妹妹走远二楼,林楠抬头看天,夜幕降下来了,就这么笼罩在林家的上空。


    或许,这不只是笼罩在林家的上空,而是笼罩在太多太多人的心里。


    当年的风云,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推移,而真正的过去。


    谁想含混当年的事,只怕都不行。


    他一步一步的往院子里去,思量着今儿在白家发生的事。


    大皇子、二皇子两人势同水火了。大皇子桀骜,二皇子反倒是温和。最有意思的是那位小侯爷,他今儿好似跟三皇子有过接触吧。而席间,二皇子数次看这位小侯爷,要说他们之间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怎么就那么不信呢?


    尹禛坐在书房,老王爷问说,“你又与三皇子接触,为的什么?”


    “三足鼎立才稳定!谁说大皇子倒了,李家倒了,三皇子就一定会跟着倒霉呢?只剩二皇子和五皇子可不行,五皇子年龄小一些,还不成事呢。总得有个人制衡二皇子,圣上才安稳。对于咱们而言,只有两种选择的时候,就跟摆弄天平似得,左右得端平,稍微一点疏忽,双方就都不满了。反之,三足鼎立之下,才好周旋呀!”


    老王爷眯眼:这孩子天生就会弄权。


    他叹了一声:“你说的那丫头,我见了。”


    “她告诉孙儿,说您夸她甚好。”


    老王爷又叹气,“她是甚好,心思正且淳,是难得的赤诚之人。可你,长了一肚子黑心眼……这如何匹配得?”


    尹禛皱眉:“孙儿亦是赤诚之人。”


    呵!没看出来。


    “人待我以诚,我自报以诚。”


    嗯!前提是人家先对你诚,对吧?怎生是这么个性子呢?当真是一点也不讨喜,“那丫头看着挺机灵的,怎生就上了你的当了?”


    “……”这天没法聊了。


    老人家好似也不想知道少年人怎么哄人家姑娘的,干脆起身,“老夫明儿进宫。”


    您早说呀!他利索的起身,“孙儿告退。”


    老人家: “……”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敢问你的赤诚呢?


    尹禛出来之后,回头看向书房:这老人家……肚子里装着八百个心眼子呢!赤诚这种东西,他老爷家可真没有。跟他打交道,永远得存着三分余地。


    回了院子,看了几页书,下面的人就催着叫歇了。


    他都躺下了,突然想起来了,“那一身胭脂红的袍子拿出来叫熨烫了挂着吧。”


    明儿要穿吗?“嗯!明儿要穿。”就是很莫名其妙的觉得,她应该是喜欢看他穿那个颜色的。


    这天晚上,他恍惚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穿着胭脂红袍子的男子与一女子漫步在杏花林里。漫天随风飘的杏花,落在她的鬓间,他抬手才要去拿,结果一个激灵,醒了。


    小厮进来忙问:“侯爷可是梦里惊着了?”


    “不曾!”他看着窗外朦胧的天色,“只是梦见杏花了,不知道是吉是凶?”


    小厮忙道:“杏花开时春意闹,这是好兆头啊!”


    春意——闹?


    春意,盛即可;闹嘛,则大可不必!


    第1370章 风云际会(10)


    早起就听见虫鸣鸟叫,桐桐探着头往外看,催促清心:“珠花两朵便好,快些。”


    清心簪了两支前几日世子爷叫送来的新样式:“姑娘戴着果然好看。”衬托的一张脸如晨露一般。


    桐桐对着镜子扫了一眼,就这样吧。


    她急匆匆的往出跑,远远的就看见等着她的林檀:“姐……”


    林檀笑的格外舒展,抬手拉她:“慢着些,小心摔了。”完了又问:“早膳可用了?蒸饺好不好吃?”


    好吃!今儿怎么添了蒸饺了?


    林檀抬手将她鬓角的头发顺了顺,“知道你不爱吃白粥,叫人添的。”


    在路上,林檀叮嘱,“别怕,李妃不会说你的。”


    “我也不怕她说。”桐桐说着就皱眉,“姐,你也看见了,我没招惹她。她何故总是招惹我?”


    林檀的视线落在桐桐的脸上,而后就笑,“我家桐儿生的如珠如露,她生的如草窠里的蚱蜢。总是她有大不如你处,才会处处想要诋毁你,唯有如此,好似才能遮住她的丑。人呀,不总是善的。也不是你不害人,别人就不会来害你。”


    只是因为嫉妒?


    桐桐笑了一下,乖巧的点头。


    林檀又问:“先生今儿检查功课,可背过了?”


    “背过了的。”


    背过便好。


    她是真的背过了,以前觉得生涩的东西,现在读来却觉得尤其通畅。甚至,有时还总也挑拣书上的‘谬误’。


    是不是真的谬误这个不得而知,反正就是自己觉得那是谬误。


    姐妹俩到的时候,果然又碰到了尹禛。


    一次是如此,两次是如此……若是次次都是如此,林檀如何能不多想?


    因此,她就带了几分怒气:“小侯爷,又巧了?”


    是!巧了。


    桐桐在林檀身后,对着他微微怔愣:这个胭脂红的袍子……


    尹禛以目询之:怎么了?


    桐桐恍然间接了一句:“可惜,若是杏花开时穿,就好了。”


    尹禛心头一震,朝前一步抬手几乎要拉她,但到底忍住了。他慢慢的收回手,他第一次这么确定,人是有夙世因缘的。


    连跟着的阮义都不由的多看了林家这位姑娘好几眼:小侯爷昨夜梦见杏花了,今儿伺候的几人都知道了。


    特意选了胭脂红的袍子,梦见了杏花,谁知这姑娘一开口就说杏花。


    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家小侯爷跟人家小姑娘有多深的关系呢!其实,真的没那么熟吧。


    林檀回头严厉的看了桐桐一眼,拉着桐桐就走。


    “冒失!莽撞。”林檀攥着桐桐的手腕,还想再骂几句,想想夫人并不曾好好的教导桐儿,自己又因着桐儿有生母教养,之前并不曾多言语。如今想想,她也不过是不知道深浅罢了。


    想到这里,话也和软了起来,“女子生在世间,千难万难。尤其是生的貌美的女子,端庄自持,尤怕惹来是非。又岂敢、岂能那般莽撞轻薄?”


    桐桐刚才真的只是恍惚了一下,恍惚间,仿佛是他牵着她漫步在杏花林中。


    她站住脚想问一句:姐,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可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有些话,只能对他说。


    这是她与他之间的秘密。


    她低着头,林檀拉着她一路上絮絮叨叨,低声说着教导的话。


    晓月在后面低声提醒:“姑娘,前面是大殿下。”


    林檀住嘴了,抬眼看去,正是大皇子从边上的小路过来了。她还纳闷,大皇子进学,怎么从这个方向来。结果就听见大皇子笑道:“檀姑娘可是在训斥桐姑娘?昨日跟李家表妹的事,不是桐姑娘的错。表妹她素来跋扈,屡屡生事,倒是叫桐姑娘受委屈了。”


    说着,就看向桐桐,然后郑重的一礼:“桐姑娘,我替表妹跟你致歉了。”


    桐桐抬眼,对上一双桃花眼,她眼睛微微眯了眯,还了一礼,低了头没接话。


    林檀心里皱眉,微微偏移了半步,将桐儿挡在身后,“姐妹之间玩闹而已,殿下这般郑重,倒是叫我们不好意思面对李家姑娘了。您言重了,万不敢当。”


    当得!当得!


    大皇子抬手,便有宫人捧了锦盒来,他亲手接过来,朝前走了两步,递向桐桐,“桐姑娘,小小心意,聊表歉意。”


    桐桐心里不耐,她眼睛又眯了眯,随后便十分轻巧的接了过来,然后递给清韵:“这是李姑娘的心意,好好收着。”


    林檀拉了桐桐,“大殿下,时间不早了,要上课了。”


    “那一起走。”


    横竖也没有第二条路,只能一起走了。


    尹禛在门口站着,他按照原路走并没有追上这姐妹俩,估摸着就是为了避开自己,特意绕路了。却不想饶了一圈,怎生跟大殿下一起来了。


    看桐桐的脸色,像是正憋着一股子火。


    见了自己,一抬眼,还带着三分委屈。


    他眼睛微微眯了眯,见大殿下虽走在前面,却三步一回头,似是赏景……可这宫里,他赏个甚么景?


    他才要说话,就见桐桐轻轻摇头。


    她要干什么?


    桐桐心里冷哼:要干什么?看着就是了。


    进学堂的时候,她从清韵手里拿了那匣子,见李云翼果然已经到了。她扬了扬手里的锦盒,“李姑娘,一点误会,何以这般客气?”


    说着,就朝对方福了福身,“咱们同窗之间玩闹,怎的还劳烦大殿下了?”一边说着,一边一脸暧昧的在李云翼和大殿下之间来回的看,之后又一脸恍然,“哦——哦——失礼了!失礼了!”完了,又朝李云翼福了福身,“对不住了,李姑娘。”


    李云翼脸一红,抬手打了一下桐桐:“你胡说什么?”


    五皇子哈哈大笑:“从来只有夫妻一体的,没见过表哥表妹一体的呀!”


    寿昌公主假假的呵斥五皇子:“胡说什么?李姑娘该不好意思了。”


    李云翼脸都红透了,连大殿下都不敢看,起身就往外跑:“不理你们了,都是坏人,就爱胡说八道。”


    然后学堂里一片哄笑之声。


    桐桐跟着笑,笑倒在常平县主身上。


    常平县主名赵有颜,有点小娇憨,她姑姑是皇后,但她在宫里从不设置阵营,跟谁投脾气就跟谁玩。她这会子还问说:“大殿下要指妃了吗?是李云翼吗?”


    “大殿下替李云翼跟我致歉呢!”桐桐朝赵有颜眨眼睛,一脸都是‘你该懂’的表情。


    赵有颜一脸‘懂了懂了’的样子。


    谁不知道李云翼喜欢大皇子,亲上做亲嘛,李妃和李家好似都有这个默契。


    大皇子长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却生了一双多情的桃花眼。俊朗还是俊朗的,只是自来便高傲,便是在学堂里,能入他眼者,有几人呢?


    桐桐脸上笑着,眼里却带着三分戏谑看向冷着脸的大皇子:脑子热了是吧?现在醒过神了吗?猪脑子呀!□□熏心了呀!贵妃的外甥女跟李妃的儿子……你是想逼死皇后吗?


    狗东西!自是没人敢说大殿下的不对,那倒霉的是谁呢?


    狐媚的名儿不得是自己的?


    真该把你的脑袋塞水里好好清醒清醒。


    她是这么想的,她也是这么做的。课间的时候,尹禛先出去了,桐桐起身,溜达着往出走,想着他必是有话说的。


    谁知道才绕到学堂后园,就被人叫住了,正是大殿下尹福。


    “林桐,站住。”


    桐桐扭脸,正是这小子。


    “林桐,你是何意?”


    桐桐朝他招手,“殿下近前几步。”


    大殿下朝前走了几步,桐桐已经挪到风水缸边上了,朝他一笑,“殿下,这个锦鲤好生有趣呢,不来看看吗?”


    尹福以为是小姑娘玩闹的把戏,真就朝前走了几步。才一过去,脚下就被一绊,还没稳住,衣领子就被揪住了,然后整个头被摁到水里,他几乎没给吓死,不住的挣扎,一张嘴水就往口腔鼻腔里灌。


    以为要死了,脑袋重新被拎起来,才喘了一口气,又给摁下去了。


    就听小姑娘压低了声音冷笑道:“想死别拉着我!回去赶紧说要娶李云翼,你还有好活的!要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话说完,他彻底被拎起来了。出来一喘气,才要喊人,就见眼前这姑娘手又伸过来了。他忙往后一仰,带着几分瑟缩:“疯子!”


    “傻子!”桐桐愤愤的卷着被水打湿的袖子,“你挣扎个屁呀!我又不会真溺死你。你看你蹦的我一身的水。”


    大皇子愤愤的指着她:“你粗鄙!”


    “姑奶奶也不是今儿才粗鄙的。你最好把嘴闭上,要不然,我到了御前会说出什么可真不好说了。”


    你能说我什么?


    “我说你心怀不轨,想利用我拉拢我父亲……我大不了剃了头发做姑子去!可你呢?你的脑袋保不保的住就不好说了。”


    大皇子咬牙切齿,然后起身:“林桐,既然你不识抬举,那就别怪我不念情分……”


    随便!


    大皇子转身就走,桐桐在后面喊:“别忘了跟人说,是你看锦鲤掉风水缸里,是我救了你上来。”


    别得寸进尺!


    “那要不然呢?我说我遇到登徒子,一把将你摁水里洗洗脑子?”


    大皇子一甩湿淋淋的袖子,走远了。


    人一走,桐桐就听到脚步声,她以为是尹禛,却不想一扭头看见一人影迅速的跑远了。


    蠢货,那一身红衣穿梭在绿植丛中,谁不知道你是李云翼。


    人走了,尹禛才出来,他才要说话,桐桐却抬手制止了,而后仰头看向一棵树上,“谁在上面,下来!”


    陈念恩摸了摸鼻子,今儿这出戏是真好看:不过!这丫头也是真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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