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树上果然滑下来一英挺的少年来,他将嘴里叼着的树叶顺嘴就吐出来了,然后伸了一个懒腰:“不好意思,之前睡着了。听得几声呱噪的叫声,才醒来……”
桐桐知道这是谁,但不怎么多见便是了。
以前只以为是圣人的外甥,现在才知道,这是自己的亲表哥。
他平时不怎么上学里来,多是跟着武师傅习武的。今儿不知道怎的,突然来了。来了也不往学舍去,只在树上呆着躲懒。
之前的事,他必是都看在眼里了。
她跟尹禛对视一眼,尹禛才要说话,远远的就听见脚步声,三人朝来人的方向看去,见是个宫人,陈念恩低声道:“圣人身边的人?坏了,怕不是先生跟圣人告状了。”
来的是喜公公的徒孙小豆子,尹禛也认识。他转身将桐桐挡在身后,桐桐朝后退了两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谁知小豆子给陈念恩见了礼之后,又朝尹禛行礼:“小侯爷,桐姑娘,圣人宣二位觐见。”
尹禛问说:“是老王爷进宫了么?”
小豆子一脸的笑意:“回侯爷的话,正是呢。”然后又看着桐桐笑,“圣人也召见了安北侯夫妇。”
安北侯是林熊。
桐桐眼睛一亮,看向尹禛。
尹禛点头,“那就走吧,莫让圣人久等。”
陈念恩就看着两人高高兴兴的跟着小豆子走了。他挠了挠下巴,觉得怪有意思的:这两人一前一后的过来,分明就是私下有来往;如今,两家的家长又在圣人跟前,还请了他们去。
为什么的?能为什么的?
他对这个不感兴趣。
他真正感兴趣的是:这个丫头这么收拾了尹福之后,之后怎么收场。
林熊这会子没反应过来:“赐婚?小侯爷跟臣家的二丫头?”
天和帝哈哈的笑:“朕跟你一样惊讶,但这个大媒朕得做呀!禛儿和桐儿都长在宫里,禛儿文善,桐儿活泼。不管是家世还是样貌,都是极为般配的。朕知你舍不得……但这女儿嘛,终归是要出嫁的。皇家这么些儿郎,就只禛儿最文善,朕也最爱他这样的品格。”
老王爷在边上捋了捋胡须,遮挡住忍不住想要撇一下的嘴角:是啊!真是好文善一孩儿啊!
天和帝笑道:“禛儿身上有侯爵,成亲之后先侍奉亲长,住在王府一家子亲香。等以后,分府居住……”
上无公婆侍奉,还有爵位可承袭,过的是最清净的日子。
皇后在边上就笑道:“桐儿这个孩子呀,是有些不羁的!皇叔的人品你还信不过呀?他老人家对后辈自来是惯着的时候多,孩子必是不会拘束的。”
林熊抬眼看老王爷,林家跟周王府的关系早些年远比看起来的亲密的多。只是这些年,怕犯忌讳,才少有往来。
可这不是看情分的事,尤其是桐儿的婚事。
林熊一时没有言语,白氏嘴角翕动,想要说话。白贵妃就笑道:“小妹过来,挨着我坐吧。”
白氏只得起身挪了过去,挨着白贵妃。
白贵妃亲昵的抓着白氏的手,白氏愣是觉得手被攥的生疼,她抬头看向大姐,大姐笑吟吟的:“放心吧,桐儿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我看她跟看寿昌是一样的。姑娘家的花信到了,婚事就该定了。我们跟圣人也都是有女儿的人,知道这心情。但做父母的,还是盼着有个可靠的人家托付婚事。”
白氏只觉得手心里钻心的疼,她还是淡淡的笑了笑,微微的点头,“圣人做主便是了。”
林熊瞥了白氏一眼,赶紧道:“圣人疼惜,是桐儿的福气。小侯爷皇家贵胄,臣又怎会不满意。只是……桐儿这孩子倔强,您容臣些时日……”
圣人哈哈大笑,“这不,朕已经打发人去叫了……”说着,催喜公公,“看看人来了没?”
“来了。”
圣人的话才落下,李妃在外面接了一句话,然后气冲冲的进来了。
桐桐跟尹禛跟在后面,还有缩着脑袋的李云翼。
皇后先皱眉,看向李妃。
桐桐跟着尹禛见礼,但余光却看向上面坐着的几人,然后在白贵妃身上多留意了两眼。刚才有那么一瞬,白贵妃嘴角露出几分自得来。
就说了,怎么就碰上气冲冲的李妃了?
要说李妃真有多蠢,却也未必。她必是听说了周王府求亲的事了,且知道了皇后持赞同的态度,她怕白贵妃和皇后结盟,所以,必找个由头试试能不能拆了这个事。
那她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呢?
白贵妃自己透漏的!她就是要让李妃自己跳出来。
刚好,自己昨儿才把李云翼的鞋给扔水里了,她这不是就有由头了吗?反正圣人宠她,跟她情分深厚。
可她一定不知道,自己刚刚又把她家大皇子给摁在水缸里涮了一遍,偏巧了,这件事还被李云翼看见了。
她偷眼看李云翼,给她使眼色:李妃不知道刚才的事,你别大嘴巴的说出来。大皇子也不会乐意叫人知道这件事的。
李云翼斜眼看桐桐:你看我干什么?我也不乐意来呀!要是说出来,表哥得恨死我。
那边李妃见了礼,就看向林熊:“林侯爷,林家当真是好家教!林二姑娘可是威风的很呐!”说着,就把李云翼拉到跟前,“圣人在当面,又有她父母在,也叫老王爷看看,看看林家的姑娘是不是佳妇的人选。”
说着,瞟了桐桐一眼,“那般大的姑娘了,进学还能将身上弄的湿淋淋的,可见呀……”
李云翼正紧张呢,一看桐桐那袖子,当时就一激灵,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张口就说:“湿了是因为救了大殿下,不是她把大殿下摁水里的!”说完,她蹭的一下捂住嘴,惊恐的看着众人,真就在大殿上瑟瑟发抖。
桐桐:“”
满大殿的人都愣住了,抬眼看她。
李妃看侄女:“你说什么?”
李云翼捂住嘴,不住的摇头:“没有……没有!就是……就是……大殿下掉风水缸里了,林桐刚好路过,将大殿下给捞起来了。”
掉风水缸?
那么大一人,不是三岁孩童,怎么掉风水缸里了?
李云翼就说:“看……看……看锦鲤的时候掉风水缸里了。”
看锦鲤?弯腰看?那不得大头朝下栽进去呀?
皇后就道:“一派胡言!且不说风水缸边看锦鲤能不能栽下去,就算是栽下去了,那当时的情形你都看在眼里,那为何你不救,偏等桐儿路过了,她施以援手?还不说实话?”
白贵妃心里咯噔一下,她语气和缓的看桐桐:“好孩子,别怕!你来说,说怎么回事?”
“回娘娘的话,臣女说什么都是错。当事人是大殿下,不若请大殿下来说,他说的总该是可信的吧。大殿下说臣女有什么过错,臣女担着什么过错便是了。”
白贵妃心里一定,看向圣人:“您给做主呀!不能由着人信口雌黄,这般攀扯诬陷。姑娘家的名声就是被这么坏了的!平素我只压着,不叫孩子计较。如今说亲到了跟前了,又是如此……圣人,您若是再偏袒,臣妾是万万不能依的!”
天和帝看了李妃好几眼,看身边的宫人:“请大皇子来……”说着,顿了一下,“把学堂的那些孽障都请来……好好的学不上,逗锦鲤……好啊!好的很。”
人一走,大殿里静悄悄的。
李云翼吓的大气都不敢喘,尤其是知道把自家姑姑惹恼之后,更是如此。
她觉得她今儿怕是惹了大祸了。
怎么办?
要怎么办?
她这么想的,然后不停的往回缩。缩到桐桐身边,然后伸手拽桐桐的裙摆:怎么办?现在要怎么办?
桐桐:“……”想踢她!这么多人呢,你扯什么扯?没完了。估计是差点淹死大皇子的事,吓着她的,没回魂就被李妃给逮住了。在御前她害怕呀,这不是就失言了吗?
其实,她的心思有多坏呢?
桐桐咳嗽一声,用帕子遮嘴,然后用嘴型对着她说了两个字:婚事!
李云翼看桐桐:这个时候提婚事?
笨蛋!要不然你怎么解释咱们都在后园的事?想想你的终身大事吧!
两人正眉眼交流呢,才换了衣裳的大皇子被请来了。身上是干的,可头发是湿的,还湿的很彻底,都没怎么好好打理。毕竟,风水缸里真的有锦鲤,也真的有水草!这点时间门,能把挂着的水草处理干净就不错了。
近前来,还有一些淡淡的鱼腥味。
然后老王爷就看尹禛:还真把大皇子给塞水缸里了!你得想好了,她这胆子太大了。
尹禛乖乖的站着,那边圣人已经问了:“福儿,这是……怎么了?”
大皇子忙道:“课间门去后园转转,活动筋骨,脚下一绊……没站稳,跌到风水缸边上了,起来的时候又一滑,栽下去了……”
李妃就笑:“哟!你去园子了,林家的二姑娘可真巧,也去园子了?”
桐桐轻轻踢了李云翼一下,李云翼马上道:“姑姑误会了,表哥去园子是跟我约好了。”
闭嘴!蠢货!
李妃笑的意味深长,“那可真是巧了!”
“是啊!”尹禛接话,“好叫娘娘知道,我跟林姑娘是约好了去园子里的。这个同窗都可作证。我是知道祖父今儿进宫提婚事的,便想事先告诉她,问问她的心意。偏不巧,碰上了大皇子和李家姑娘,反而惊着了他们。”
说着,就问大皇子,“大殿下,您说呢?”
大皇子眯眼看过来,桐桐看着他笑了一下,“也是不巧了,园子里除了我们,还有陈家大公子。他在树上玩捉迷藏呢……”
你是觉得叫人知道你跟你表妹后园相会好呢?还是觉得叫人知道你被我收拾了好呢?
想清楚哟!
大皇子默默的转过去,“是!儿子约了表妹,是想说我对她只有兄妹之情,绝无男女之思。”
天和帝:“……”这个蠢货呀!哪一点像朕的儿子?
第1372章 风云际会(12)
你掉风水缸里了?
这种鬼话说出来谁信?这大殿里谁看不出来,你被人家给拿住了!
堂堂皇长子,在皇宫里,你自己的地方,你皇父还在上面坐着呢,你怕个什么?
这性子,莫说面对臣子了,便是一个小小的女娃娃,都能把你给逼的节节败退,不说事蠢不蠢,就说这个心性,气人不气人?!
这一点,他还不如他娘。
他娘还知道目标明确,就是要拆了这边的婚事。一看找不了茬,就不惜拿姑娘家的名节说事,只要咬死了,林家这姑娘就是奔着你去的,那就能塞到你的后院去。名声不好没关系,做不了正妃,侧妃是当得的。
林家不乐意有什么关系,只要你开口了,哪怕你说是心悦这姑娘呢,我这个当皇父的,今儿都不会应承老王爷提的这个婚事。
这不是就把事办成了。
主意不一定得高明,有用就行。
你就是再无赖,你赢了,目的就达到了。
你母妃把话都递到你嘴边了,你竟然不敢应承。
还有:你肯定是被人家姑娘给塞水缸里去了。那么,问题来了,你怎么惹人家,把人给惹急了?少男少女的,少年慕艾之心,何错之有呢?这姑娘生的含苞待放的,长眼睛的都看的见,就看上了,又怎么了呢?!就是不为了背后这些权利的算计,就单作为男人,为了瞧上的姑娘,你使一回手段,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吗?
男人嘛:不贪恋权利的,不算男人!不贪恋美色的,亦不算男人。所以,男人为权利算计,不算是错!男人为了美色算计,亦不算错。
可自家这个儿子呢?连为美色算计的胆子都没有。
这美人就是扎手,你天然占着身份的优势,你还谋算不到!蠢死你算了。
要是朕,朕看上的,朕使劲万般手段也要据为己有。
此刻身为帝王的自己坐在这里,真真被这个不孝子气的呀:这蠢货,防着你长出野心,朕也是闲的。
他心里气的呀,面上却笑看林熊:“孩子们的婚事,你谨慎些原也是对的……”
林熊忙道:“陛下,您猛的一提,臣一时有些难割舍。可娘娘们说的对,女儿家大了,终是要嫁人的。小侯爷曾救小女性命,两人有情分在前。这婚事乃是天作之合。臣乐意之至!”
桐桐马上欢喜的仰起头来,偷偷的揪住尹禛的袖子把玩。
皇后便笑了,“多般配的一对小人儿!”说着,也伸手拉圣人的袖子,“咱们成亲之时,也似这般年岁。”
李妃冷眼看过来,才要说话,桐桐脚下一挪,踩在李云翼的手上:笨蛋!说话呀!李妃这会子最怕跟李家离心了。这个婚事,她会摁着大皇子的头答应的。
李云翼‘啊’的一声,急忙喊了一声:“姑姑……”她抬手指了指桐桐,“她……”
“我没动!”桐桐半转身,给她使眼色,“你别又回去给你爹告状吧。这么多人看着呢!”
李云翼‘啊?’一声,可算明白过来了,顿时就站起身来:“姑姑,我要回家。”
李妃的手藏在袖子里发抖,“好孩子……都是误会!”说着,就拉着李云翼,“圣上,这孩子跟福儿青梅竹马的长大,俩人不知道闹了多少回了,好了恼,恼了又好。如今,两人都不小了,这婚事……不如就定下吧。”
“母妃——”大皇子转过身来,脸都白了。
“闭嘴——”李妃咬牙切齿,“不许胡闹,多大的人了!人家像是你这么大的时候,孩子都有了。你呢?果然是书都白念了。早些成家,早些当差,也给你父皇分分忧。”
大皇子将脸扭到一边,偶尔瞟一眼,看着桐桐的视线格外复杂。
尹禛将桐桐往身后一挡,朝上面拱手:“谢圣人成全。”
桐桐跟在后面福了福身,便是低了头,叫人瞧着,也是浑身透着一股子喜意。
天和帝哈哈大笑,“好!好!好!成全!一定得成全。”
于是,两道旨意下来了,赐婚大皇子与李家的李云翼;赐婚尹禛与林家林桐。
不管愿意不愿意,两对新人都对着上面帝王三拜九叩致谢。
天和帝突然就觉得心口梗的厉害,特别的难受。他觉得这是被大皇子这个不争气的儿子给气的。难受的身上都出身了,觉得里衣都湿了,可还得欢喜的笑着。
但这种不舒服,也叫他将就学的其他人都宣召来了:也都不小了,多在市井转转吧。宫学就先不办了。儿郎们读书习武看世情,女娘们学学针黹女工,都安安分分的,莫要做出叫人诟病的事来。
最后这话是说谁呢?
在回去的马车上,白氏拉着林檀就说:“檀儿的规矩是好的!圣人说的很是,姑娘家就是得安安分分的,莫要做出叫人诟病的事来。我自来是瞧不上那些私相授受,私定终身的事的。女子,贞洁为要!”
林檀抿嘴,手一下子抽回来了,“母亲慎言!圣上的言辞岂可随意猜度?”别人还没说什么呢,身为家里人,却这么说话,是否过分了些?
桐桐轻笑一声:“夫人这是说我呢!”
林檀猛的看向桐桐:“你……”你知道了?
桐桐接了一句:“是啊!我也觉得女子当以贞洁为要!什么一女二夫呀,背信弃义……林家的家教是做不来这些事的。”
白氏咬唇,“你在说谁?”
桐桐看她:“没有啊!我这不是顺着您的话说吗?您怎么还恼了?”她拍了拍胸脯,一脸惊讶的样子,“难不成谁家真出了这样的女子不成?那可大大的不该呀。”
白氏指着马车外:“滚!滚下去!立刻!马上!”
林檀的脸青了白白了青的,姑娘家的脸面多重要呀!谁家这么训斥姑娘?外面还有下人跟着呢!
桐桐却不以为意,斜靠在马车上,冲着白氏笑,而后问了一句:“母亲,手心疼吗?”
白氏的手马上往袖子里缩!
桐桐一把拉住了白氏的手,手心都已经破了,这个角度不可能是她自己抓破的。
她啧了一声:“真是姐妹情深呀。贵妃娘娘跟您许久不久,想您了吧。”
说着,她就放了手:“夫人呀,我就是好奇……好奇您这么怕您的大姐,这是为何呢?您是侯夫人呀,父亲还在军中,正是贵妃娘娘仰仗咱们的时候。她那么一个人,笼络您还来不及呢,怎么就……这么不在乎您疼不疼呢?而您,又怕她什么呢?她知道您的秘密?您有什么把柄在她手里?”
白氏将手藏在袖子里,“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手是我自己抓破的,关娘娘什么事?你别太桀骜了!今儿敢那么对大皇子,那你以为宫里不会要了你的命?皇家的脸是那么好打的?”
“别人要我的命,我是不怕的。”桐桐看着她,“我其实更怕……母亲您想要我的命。”
说完,她朝外喊:“停车。”
马车慢悠悠的停下来了,桐桐从上面直接跳下来了,才一下来,林檀就出来了,“等我!”
桐桐转身接她,顺势上了后面那辆马车。
林熊被老王爷拉去说话,并没有一起回。
等上了后面那辆马车了,林檀才看桐桐:“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桐桐只说了一句:“我只知道,贵妃和夫人之间,有秘密。”
谁是二嫁?
“白贵妃。”
她以前是?
“建章太子的良娣。”
林檀不可置信的看桐桐:“当真?”
当真!
“我娘……当年……当年……是不是因为她们的秘密,所以才……”
桐桐其实想说:若是真怀疑,偷偷的开棺,怕是能找到线索也未可知。人生了孩子之后突然病了,然后病死了,这很像是产后的病症。产后女子殒命者多了,这并不出奇。林家后院干干净净,没有后宅阴司,这好似都特别合理。
可若是真的洞悉了某种秘密,而被人趁机做了手脚的话,那只能是毒。
只要是毒,便是只剩下白骨,也定能判断的出。
但显然,这……很难叫人接受的。
除了这个法子,唯一可行的就是:“找出当年的老人!”那些伺候的人都去哪了?或许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也未可知,“但就是一点,千万得谨慎小心……如果父亲一直不让查,那怕是……咱们府里也不大干净。”
府里不干净?
“嗯!”跟建章太子牵扯太深的,当然得密切关注。这个不管是谁坐在上面,都会这么做的。便是自己,也不例外。
她这么想完,突然就愣住了:我是疯了吗?突的生出这么离经叛道的想法?什么叫做我坐在上面也会这么做的?!
她打开车窗透口气,不敢想了!不能想了!再想下去,我都得觉得我脑子大概是不怎么正常了吧。
所以,现在想点什么转移一下注意力呢?
嗯!想想他穿的胭脂红的袍子,当真是好看。
再想想,明儿他是不是就能大大方方的来家里了?
不去宫里上学真好,是不是能跟他出门了呢?是啊!感觉特别想出门走一走。
对了!还有,老王爷让他带自己去看看那位跟亲爹相交莫逆的叔父。
要是跟他出门,穿什么好呢?
下了马车她就往院子里跑,回去就找六子娘,“我记得之前有一身我没往宫里穿……帮我找出来熨烫好挂起来,我明儿要穿。”
哪一身?
“就是那个鹅黄的小袄、嫩绿的裙儿那一身!”说着,想起来了,“我记得有一对白玉的镯子,素面的,我要戴那个。”
正说着呢,清韵捧了锦盒递过来,“姑娘,这是大皇子今儿给的……”
打开看看。
清韵轻轻的打开,里面是一支三尾凤钗。她嫌弃的撇嘴,“熔了当钱花了吧。”
然后这天晚上,她梦见她头戴九尾凤钗,胸前挂着一串串硕大的东珠……
这玩意都犯忌讳的。
早上一醒来,她缓了半天,突然觉得:这是个吉兆!造反这事,该是靠谱的!
第1373章 风云际会(13)
一早起来,早膳还没用呢,世子便打发人来说:“小侯爷来了,正在前面呢。”
桐桐抓了大红的披风就往出跑,远远看见他正跟大哥站在一处说话,早起的雾霭还未曾下去,他整个人笼罩在薄雾里,听见脚步声他扭过来头,然后眉眼里都是笑意。
“慢些!”
林楠都没见过小妹这般欢喜松快过,这是从骨子里透出的轻盈,如一只翩然的蝴蝶一般,就这么飞了过来,伸出触角只落在这个小侯爷的掌心。
两人一个伸出手接着,一个顺势就将手递过去。
林楠想提醒一声,想了想又算了:赐婚了,这便不同了。
他轻咳了一声,“小侯爷,早膳备好了。便是要出门,也要先用早膳呀。”
尹禛就看了桐桐一眼,“我带她去早市吃鱼丸。”
桐桐跟林楠摆手,“大哥,我们去吃鱼丸了。”
林楠看看两人拉着的手,心里叹气,这就是没有母亲好好教导的坏处了。他这个做大哥的不得不说:“桐儿,在家里便罢了,出门在外万万要谨慎。”
桐桐朝林楠笑了一下,自然的松开了尹禛的手:“大哥放心,我记住了。”便是不牵着手,就这么跟他一起走着,也不由的叫人心生欢喜。
外面停着一辆不甚起眼的马车,桐桐扶着他的手臂上去,他才跟着上来。
阮义和清韵就坐在马上的车辕上,马车悠悠,碾过青石板的路面。
桐桐扭脸看尹禛,然后抬手将他的领口给理了理,这才看着顺眼了,“这领子你穿着是不是不舒服?”
嗯!是有些。
桐桐拉了他坐好,而后用手在他身上量尺寸。
尹禛就坐着,由着她的手在他身上一拃一拃的往过量。
然后听她说:“太瘦了!”
于是,今儿的鱼丸尹禛多吃了一碗。
上了马车再出城,桐桐才问说,“是去哪儿?”
“别庄。”
王府的别庄?
嗯!
王府的别庄在京郊的一处山谷里,是个极为安静的所在。
桐桐将车窗打开,朝窗外看,心道:这可真是个藏兵的好地方。
尹禛扭脸看她,见她身子都快探到车外了,就喊道:“停车。”
马车缓缓的停下来下来,他拉了桐桐:“走!走着进去吧。”
桐桐笑了一下,跟着从马车上下来。
山谷口的风极大,此时已是夏末秋初的时节了,四周都是山林的时候,这气温比京城的气温低了好些。
尹禛给她把披风的带子重新系好,又看了看她脚上的鞋,见穿的是小靴子,这才拉着他往前走。周围并无他人,阮义和清韵在马车上跟的有些远。
他这才问说:“你在看什么?”
桐桐抬头朝山林里看:“这里是个……藏兵的好地方。”
尹禛跟着看了一圈:“这里养着王府里许多年迈的老卒。”
桐桐:“…………”那可操作的空间岂不是更大。都是绝对的忠心之士!更妙的是,把尹继恒这么一个敏感的人物放在这里。天和帝自然派人盯着尹继恒,正是因为盯着尹继恒,这一片他觉得应该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不该有事。可就是这个不该有事,才好被利用呀!
就说盯着一个废人,一年两年三年……十多年下来,谁也会疲惫的。
况且,这个钉子只怕在王府眼里都是一颗明棋了。
万事没有巧合,掌握南疆兵权的人,在京城之外有这么一个足可藏兵数万的地方,这就是个大问题呀!
她又问说:“是不是这些年来,很少有人踏足这里?”
尹禛便笑了,她是真的很聪明:“二叔在这里,谁没事跑这里来干什么?不怕惹一身腥气?”
果然!没人愿意靠近,自然就没有懂兵事的人看出这里的猫腻。
沿着山谷的小路,一路往前,远远的就看见一栋古朴到极为不起眼的房舍。到了大门跟前,还未曾叩门,门就从里面被打开了。
一个满脸是疤痕、浑身腱子肉的男人从里面出来。面目瞧着狰狞,可瞧着两人的眼神堪称是慈爱:“侯爷、林姑娘,里面请。”
尹禛没介绍,只点了点头带着桐桐一路朝里走了。
桐桐低声问:“婶娘是否住在这里?”
是问尹继善的夫人。
尹禛摇头:“一妻一妾,都做了居士。夫妻也是十数年不曾见过了。”
桐桐深吸一口气,穿过两层院子,才跟着尹禛进了一处遍植藤蔓的所在。里面的亭子、墙体上爬满了绿色的藤条。她微微皱眉,这种屋舍夏天会格外潮湿吧。
上了台阶,一个瘸腿的仆从过来,朝东厢的方向指了指。
两人转了方向,去了东厢。东厢门紧闭,尹禛朝边上让了让,示意桐桐可以上前了。
桐桐在外面敲了敲门,隔着门跟里面说话,“叔父——叔父——我是桐儿,我爹是林虎,我想见见您——”
里面‘当啷’一声,是什么掉地上了。
桐桐的手放在门上,“叔父,我进来了。”
她缓缓的推开门,里面光线昏暗的很。她一步一步的朝前,绕过屏风,这才算看到一个坐在木轮椅上的人,他缺了一条手臂,披散着头发,脸上也有数道疤痕,人清瘦苍白,就这么直勾勾的看向桐桐。
桐桐朝她展颜一笑,而后一步一步的靠近,到了跟前,才缓缓的双膝落地:“叔父!”
这人从仰着头看她,到视线跟着她一直往下移,直到那一笑,他的嘴角才缓缓的牵动了一下,伸出手,却停在距离桐桐面颊两寸的地方,然后缓缓的要收回。
桐桐抬手将他的手攥着,轻轻的放在她的脸上,“叔父,我长的像我爹吗?”
这人嘴角翕动了数下,却只轻轻的摇头。
在桐桐以为他不会说话的时候,她听到特别干的声音说:“不止……像你爹……也像……你舅舅……”
桐桐的眼圈红了,“叔父,我才知道我是谁家的孩子,我来晚了……”
这人摇头:“不晚……活着……就好……活着……比什么都好……”说着,又问:“这些年……过的好不好?”
桐桐摇头,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不好!白氏恨我,老欺负我……打了我,还把我送到家庙里……要不是尹禛刚好躲雨碰上了,我就死家庙里了。”
这人的手开始颤抖,放在桐桐的脸上,粗糙的大掌刮的人有些疼。他嘴里念叨着:“白氏……白家——白家?安敢?安敢!”
他的手慢慢收回了,然后嘴里不停的呢喃着什么。
桐桐的视线从他的手上挪开,视线扫到屋子里一根柱子上。柱子下面有一截半人高的石柱子,而这石柱子上原本的图案早就看不清楚了,只有一道道极深的刻痕,留在了石柱子上。她的视线一转,屋里的所有石柱上都有这样的痕迹。
这是怎么一种刻骨铭心的恨意,才叫一个人一日一日这么煎熬。
她回头看向尹禛,尹禛也刚从石柱上收回视线,显然,他是第一次进里面。
他缓缓的走过去,蹲在对方身前,低声道:“叔父,我是尹禛,以前来过,在外面给您请过安。”
尹继恒看向眼前这个少年,眼里有什么一闪而过,桐桐没来得及读懂,他的脸转了一个方向,从这个角度看,光线并不好,只看到侧脸的阴影。
“尹禛……”
是!“侄儿跟桐桐已定亲,祖父让侄儿带着桐桐过来,给您看看。”
定亲?你们?
是!
尹继恒单手推着轮椅,彻底的转过去了,桐桐只能看见一个背影。
她跟尹禛对视了一眼,尹禛便转了个方向,盯着尹继恒:“叔父,您还是要这样缄口不言吗?再多的恨,总得有个了结吧。当年侥幸活下来的孩子,只有我们三个了。桐桐是被她伯父替换了,用白氏早产的女儿替换了……侄儿是这些年就没康健过……还有一个是长公主家的永安郡主,她更是……十多年来,一年能出门一两次而已,身子极弱……”
桐桐跟着转到对方的正面:“叔父,我有一件事,一直不解。”
何事?
“叔父,按理说,我该比白氏所生的孩子大四五个月才是,我便是打小也病弱,可再病弱,四五个月的孩子,跟白氏早产下来的婴孩,肯定是有差别的。孩子的差别很明显!别说差那么多了,就是刚出生的孩子跟满月的孩子,那都不一样。可是为何……为何当时带走孩子的人没有质疑呢?是带走孩子的人良心上过不去,故意不拆穿?还是有内应?亦或者,这里面有什么隐情?”
尹禛眉头一挑:这确实是奇怪的很。
不要去赌谁的良心,也不要想着有内应,真有内应,哪里至于夭折了好些个?只能是另有隐情。
而这个隐情,却被林熊给藏起来了。
尹继恒皱眉,而后摇头,这么一问,确实是蹊跷的很。
尹禛这才道:“叔父,当年打底发生了什么,您是唯一一个能说清楚里面详情的人了。若是您都不开口……叔父,侄儿就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刀就被架在脖子上了。您得告诉我们,危险在什么地方……您放心,我们没想干别的,就想着保住好不容易得来的小命。”
桐桐把头埋在尹继恒的膝盖上,“叔父,我昨儿把大皇子给塞风水缸里差点溺死,他想欺负我!回家的时候,白氏还威胁我说,宫里是那么好招惹的?真以为人家不会要了你的命呀……”
尹继恒的手轻轻放在桐桐的头上,“敢欺负你?”
嗯呢!
尹继恒的眼泪一滴一滴的掉在桐桐的脖颈上:“若你父还活着,谁敢欺你?”
“爹爹没了,可叔父还活着呀!”桐桐闷声闷气的:“叔父,我就是不想被人欺而已!”
尹禛:“……”你个戏精!马屁精!还挺上瘾是吧?
第1374章 风云际会(14)
外面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
出门的时候雾气还在,想着今儿该是个大晴天,没想到这又下起了雨。
这还真是人不留人,天留人!
尹继恒自己推着这木轮椅,自己打开了房门,然后推着轮椅出去了。
阴沉的天,光线并不刺目。他就那么静静的在屋檐下,对着越下越大的雨,看着雨滴滴落在藤蔓叶子上,过了许久,他才道:“……十四年前的春上,朝廷接到奏报,江南多地遭了春汛……”
尹禛就说:“侄儿查遍了邸报,先帝承天二十三年时,也就是十七年前,江南闹过一次大灾,百姓纷纷逃难,京都当日被灾民所围。朝廷已然是束手无策,是有人动员了京城中的百姓,以及大户富户,聚万万人之力,才没有酿成民变……”
尹继恒的嘴角挑起几分笑意,“十七年前,那时候……我们也正少年。当年,解了朝廷之困的,正是我们。以太子殿下为主导,我、虎臣……还有当年的三殿下。”
当年的三殿下,不就是如今的天和帝吗?
桐桐看尹禛,尹禛点了点头,就是他。
那边尹继恒却先跟桐桐解释,“虎臣是殿下赐给林虎的字……”
太子、尹继恒、林虎、平王。
这么说,当年平王很亲近太子?
尹继恒轻笑一声,“平王之母不过是舞乐坊的歌姬出身,且并非清白之身。”
舞乐坊乃是伺候京城中达官贵人的,谁家想请,都请的去。这种的,又岂会只叫她们献艺?
反正就是今儿陪了这个,明儿又陪了那个,是这个意思吧。
而就在这种时候,不知道怎么的,被先帝临幸了。
“他母亲是在歌姬坊生下的他,生下来之后,恰逢当年的二殿下夭折,太子又病了一场,宫中再无别的皇子。这种境况之下,才被人禀报上来。”
只怕先帝又羞又愤吧。
“朝中御史劝谏帝王行止,先帝不得不妥协而已。这才给接回宫里,记在才生了公主的嫔妾名下。”
桐桐这才恍然:“也就是说,长公主跟圣人并非一母同胞。”
当然不是!他只是被记名而已。
“可便是被记名了,世人谁不知道他的出身?这种境况,他幼年在宫里自是不能得宠的。莫说勋贵之家出身的公子们瞧不上他,便是宫里的太监宫娥,也能欺负他。太子仁善,对他常有照佛,可再是照佛,人家不会欺负他,却也不会与他为伍。不管是郊游嬉戏、骑马射箭,亦或是学堂里坐而论道,无人肯理他……”
这就是被孤立了。
“只有一人,见不得有人欺凌弱小,又最好打抱不平……”
“舅父?”
“对!是你舅父。他总说,三殿下何辜呢?出生不由他决定,父母不由他选,何以对他这么恶意满满。是他自愿做三殿下的伴读,三殿下才有了伴儿,也才慢慢的走进了贵公子的圈子……”
桐桐看着雨幕,只觉得心跟这天气一样的沉。
就听对方继续道:“当年的尹继郭是个温和、谦逊、甚至是腼腆害羞的人。”
天和帝名叫尹继国。
可尹继恒的话里,音全不对。他念的是:尹继郭?
尹禛点头:城郭的郭。后来登基之后才改为‘国’的。
建章太子名‘继民’,在南疆的周王名‘继城’。从取名上就可以看出,皇室对当年的天和帝是个什么样的期许。
“他时常跟着太子,我们一起议事,他自来很少说话。有事帮着大家安排膳食,有事帮着大家沏茶添茶。没人叫他这么干,只是在一处久了,谁也没拿他当外人。细致周到,搭理后勤,这也是长处。”
嗯!就像是一个团队一样,各自都有不同的分工罢了。
“那一年,大灾之年……谁家不惜财呢?越是有大灾大难,越是知道储藏的要紧。谁又能拿自己的粮食出来冒险?是陈家——陈老公爷!老公爷儒雅清正,一生刚直。是他带的头,开了陈家在城外的粮仓……”说着又看桐桐,“你母亲与当时京城中的许多闺秀,赈扶灾民中的孤儿或是无力抚养的孩童,活人无数。”
“我身边的两个丫头,就是当年我娘帮扶过的孩子。她们对我很尽心。”
尹继恒这才有了几分笑意,可也只淡淡的闪了那么一下之后,就又消失了。他的声音比之前更低沉:“可见这世上不都是忘恩负义之辈。当年给一口饭吃的流民,尚且知恩图报;可贵为皇子的尹继郭,却只知道恩将仇报。”
尹禛就问说:“邸报上说,大灾之后,朝廷开始治理水患,沿江修整河道,筑河堤……”
“不错!但这需得十年功、百年功……大灾之后,生民凋敝。一面需要休养生息,一面又需要大量的投入来治理水患……朝廷颇为艰难。太子以为,该派亲使巡查,联络各地的士绅豪强,不为别的,只为了修理河道一事。”
尹禛点头,当朝廷无力为继的时候,就得利用民间的资本和力量,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太子举荐了尹继郭,他在赈灾之后因功劳被先帝册封为平王。太子觉得,哪怕此人才情平庸,可他到底是皇子,又被册封为亲王,跟太子关系亲厚,下面必是要卖几分面子的。这比大臣可靠。”
桐桐缓缓点头,这么安排没毛病,“但需得派遣东宫得力且忠心耿耿之人陪同。”
尹继恒赞许的看了桐桐一眼,“所以,太子派遣了白子山协助平王。”
白子山是而今的慕南侯,是白贵妃的嫡亲哥哥。
桐桐突然之间嗓子有些干哑,“只派了这一个人协助他吗?”
“还有你伯父林熊和你舅父陈宽德,你伯父林熊为亲卫统领,你舅父为副使!”
白子山是东宫良娣的歌哥,自然是东宫的亲信之人。
林熊是东宫良娣的妹夫,跟太子算是连襟,又是林虎的亲哥哥。
而舅父他,当年已经跟公主成婚了,他是驸马。哪怕是平王的亲信,但他持身正,是可托付之人。
“这般周详的安排,可还是出了纰漏。那三年里,他在下面接触了不少人,也拉拢了不少人。你舅父每次出门,必然水土不服,在路上病了几次,太子便再不敢叫他跟着出门了。”
桐桐问说:“那我伯父呢?他为何丝毫未曾察觉?”
尹继恒叹气:“事情应该是出在白家。你祖父、你大伯娘相继去了之后,他尚有一对年幼的子女在京城。他未必乐意从逆,只是不舍子女罢了。”
所以,林熊怕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若是捅破了,白家遭难,他的子女是白家的外孙。
若是不捅破,只当不知道,许是一家子都安全了。
他没料到,最后会把二房的命全部都给搭进去吧。
这里面的事,只有林熊能说清楚了。只是后来呢?
“十四年前,春上,阴雨绵绵,江南说有了春汛,不过月余,各地有捷报,说是河堤坚固……平王便请旨,请先帝南巡巡视河堤……”
尹禛皱眉:“南巡……耗费极大,时机并不合适。”真的是很讨厌‘南巡’这个词,一提就好似从他肋骨里往出拿银子似得,一抽一抽的疼。
尹继恒点头,“当年,你林家叔父也是这么说的。他认为,该派御史巡查,若是为真,再酌情调配官员。”
尹禛‘嗯’了一声:“岳父高瞻远瞩,他意识到了江南官员与平王牵扯过多。”
“对!他上折子谏言,江南的官员,该擢升擢升,该调任调任,若有弄虚作假,法不容情……”
这是王佐之才!只要实施了,平王经营的再好,抬手就能给毁了。
尹禛好奇的是:“太子未曾采纳吗?”
“采纳了。”尹继恒道:“不过,那时的天下还是先帝的天下。先帝年迈……”
这么一说,两人便懂了:“先帝年迈,提防的是太子,而不是自来性格软弱的平王。”所以,先帝还是南巡了。
“是!先帝驳了太子的建议,坚持南巡。南巡的所有耗费,皆有民间出资……”
这又是平王事先安排好的。
“先帝只以为百姓爱戴于他,盼着见圣颜……年老了,便更好面子了。南巡之时,留太子监国,平王随行……结果,圣驾出发一月之后,突然接到密旨,圣人病重,速请太子去见。”
于是,你们就这么信了?
尹继恒摇头:“这种事,不验证岂敢当真?”
验证的结果呢?
“圣人真的病重了!”尹继恒叹气,“这种境况之下,身为人子,该不该去?”
该!该去。缺一道传位的圣旨呀!
“密旨上说的是请太子速速前去,从急从密!急,可以理解,病情不好揣测。密嘛,当时东宫亲近的属官都一直认为,先帝考虑的是,太子突然离京,圣驾又病重,为了怕人心乱,也为了太子的安全,密一些,未尝不可。”
桐桐皱眉:“所以,太子出事了!可除了太子亲近的属官之外,却无一人得知,太子早不在宫中。”
对!
“于是,这才有人以太子病重的名义,行不仁之事,将所有的罪责推到太子身上。东宫近亲属官,必须得斩草除根。太子秘密离京之时,平王怕是已经秘密回京了。拿的也是圣旨!”尹禛已经明白了,“太子离京,平王回京,原也正常。你们都不曾防备!”
对!坏就坏在不曾防备上了。
尹继恒缓缓的闭上眼睛,眼前又变成了一片血红色,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夜晚,无故加深的刀斧,还有那弥漫在雨夜里的鲜血……皇宫的瓮城里,血红一片,躺在那里的,全是故人……
第1375章 风云际会(15)
“那天晚上,一察觉不对,便知道太怕是出事了。我跟虎臣拼命的往出搏杀,东宫里不仅有太子的嫡长子,还有两个即将临盆的产妇……”尹继恒呼吸都不畅了,她看向桐桐,“况且,你娘还在东宫。”
“我娘为何会在东宫?”
“你娘与太子妃手帕之交,东宫头一年添了嫡子,随即又有孕,那几日正要临盆。”
那宫中人无数,为何要我娘前去?再无可信任之人么?
“东宫嫡子出生时,太子妃遭人暗算,嫡子生的并不康健。能否为东宫再诞下一康健的嫡子来,在当时看来,是尤其要紧的事。太子妃只能求助你母亲,你母亲素来胆大心细,必能保她们母子无恙……
我与你父冲杀出来,之后分两路,我从水路往宫外逃,求助;你父前往东宫,看看东宫妇孺和你母亲是否平安。”
然后呢?
“然后我遭人截杀,从护城河飘走,又被人捞起来扔在乱葬岗子……若不是我兄长亲自带人寻我,只怕别人也无法从我现在这副样子中,辨别出哪个是我。至于东宫内,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并不在现场。只是后来,确实是追查了。你父他死前受尽酷刑,你母乃是自戕而亡……”
东宫的孩子呢?
“据说,东宫嫡长子染病亡故,当晚出生的一子一女,不知所踪。太子妃难产……当晚薨逝。这些在当时都是秘而不发的,周王府不知道太子不在东宫,只是宫门打开之时,遍地是血的情景,叫人知道昨晚宫变了。平王对外只说,太子下令诛杀旧人,不知何故。他只是不敢违逆罢了。后来,又传出太子的病,是因为被克了,有了妨碍才如此的。‘东宫’使人要各家的孩子……平王把他的嫡子都抱去了,各家被驻军所围,不舍了孩子,一家子休想活命。”
那你的孩子?
尹继恒颤抖着手,缓缓的闭上眼睛,眼泪顺着面颊流:“那时,我已被兄长救回府里。是我同意将孩子交出去的……”
桐桐心里有个大大的疑惑,这么轻易的舍了两个孩子,为何?
其实,以周王府的实力,不至于护不住俩个孩子呀!
她才要问,尹继恒摆摆手,“去吧!雨也快停了。今儿我也乏了,别耽搁太久,先回吧。”
桐桐都走了,而后又站住脚,回头问:“叔父,我想知道,平王为何留您活着,且活到现在。他是否想从您身上得到什么?”
尹继恒没动,只是复杂的看向桐桐。
桐桐又靠过去,蹲下来看着尹继恒,“叔父,东宫的嫡长子……真的死了吗?”
尹继恒将头转过去,嘴角勾了一下,却再不说话了。
桐桐朝后退了一步:“为了东宫的个孩子,您舍弃了自己的骨肉,我爹娘舍弃了自己的命,也舍下了还在襁褓中的我……还有我舅父,您闭口不提,必是因为我舅父才是过手了个孩子的人……他也是为了东宫的个孩子,舍了命了。”
尹继恒捂住胸口,朝桐桐摆摆手:“去吧!都去吧。都先去吧!”
桐桐看了尹禛一眼,说实话,这个答案两人其实并不是很满意。
两人从廊庑往出走,出了大门,雨渐渐小了。
碎石子的路面并不积水,周围又无甚人走动。
桐桐就说:“其实……是建章太子棋差一着。”君子未必做的了帝王的!哪怕再怎么褒贬天和帝,他能在年的时间里,忽悠那么多人‘从逆’,这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吧。
更何况,人家就是做到了‘滴水不漏’。
这若不是能耐,那什么才是能耐?
桐桐就说:“你说……当年若是他们不藏匿东宫的孩子,那几个孩子会立马死了吗?”
尹禛摇摇头“嫡长子羸弱,那两个不管是男是女,都是才降生的婴孩。全都死了,他就名不正言不顺了。以他的成长经历来看,他还是想要名正言顺的。太子死了,他希望有一个正常的继位。可惜,太子身边养着的人骨头都太硬……怎么就会想着那个时候把孩子往出送呢?”
是啊!不动,当时未必死的了。
可动了,一旦事泄,死的人可就多了。
桐桐就说,“水至清则无鱼!君子养君子,亲君子,那非绝对君子之人,便无可依托。说到底,太子是好太子,可就是不得太多人的人心了。有菩萨心肠,却无霹雳手段。”
这中间的过程,问不出来,除非将来能揭开谜底。
否则,他们出于对太子遗孤的保护,也绝对不会说出详情的。
当然了,作为后人去反推事情的始末,觉得事情办的有点蠢。但当时事出突然,谁又能拿孩子的性命去赌人性呢?
他们更不会想到,当时的那个举动刺激的对方直接对他们的孩子动手。
所以,这是是非非,又该怎么论呢?
尹禛沉默的时间有点长,桐桐也没有说话。
两人又对视了一眼,其实都有点明白对方的意思。那就是:尹继恒交出他的两个孩子,原因是什么?查了,就叫查呀,那么些下人呢,宫里从下人的嘴里也能知道孩子是不是周王府的孩子。不会所有人都能扛得住酷刑的,所以,为什么要交出俩个孩子?
除非他害怕,害怕宫里真的严刑逼供府里的人。
而当时,府里有秘密,怕查。
周王府要不是很早很早就想着要造反的话,那只能是,周王府里藏了孩子了。
这个孩子是谁呢?
桐桐在尹禛的脸上看了好几眼,“你会是其中之一吗?”
尹禛没有说话。
桐桐皱眉,“当年,周王府抱出去的是个孩子,都是当年出生的。事发夏天,也就是说,孩子都在半岁之内。你如果是东宫的孩子,那就不可能把你交出去,否则,就没有藏着的意义了。没有这样连鱼带鱼饵一起往出扔的道理。”
尹禛一下子站住了脚:她说到了要害的地方了。
那么结论只有两个:第一,自己是周王府的孩子,就是侥幸得了一条命;第二,自己是东宫的嫡子,生下来身子就不好,当年被救出来藏在周王府。而周王府当年抱出来的个孩子,闹不好都折了。他们只是为了藏匿自己,才谎称有个孩子救活了,其实,养病一两年之后,谁还认得出来哪个是哪个?
桐桐低声问:“你身上有什么胎记没有?”
尹禛愣了一下,抬手摸了摸后腰:“小时候贪玩,撞到炭盆里了,被晒伤了一片,腰上有小孩巴掌大的一个疤痕。”
说完,两人对视了良久,又同时叹了一声。
王府的嫡孙,多少人看护着呢,怎么就撞炭盆里,被烧的那么重?
桐桐就说:“长公主一定是见过太子嫡子的,那个孩子身上有什么明显胎记,别人不知,她一定知道。我改天去一趟长公主府。”
尹禛摇头:“不用去问了,巧合多了当然就不是巧合。你能活着,是因为你没被抱走;陈念亲能活着,那是因为长公主对天和帝自来不错,哪怕是记名的,也不能否认两人之间的兄妹之情,尤其是在驸马死后,天和帝也怕长公主出事。他再是坏,再是恶,可终是人呀!是人就有情在,所以,陈念亲能活着,也不奇怪。只我活着,是个奇迹!竟然侥幸活命,抱回来尚有气息……”
桐桐就说:“可要是作假,需得有太医……”
“巧了。”尹禛又说,“老王爷跟太医院很熟……很熟很熟……”
所以,当年侥幸的只有陈念亲,那是天和帝顾念跟长公主的情分,网开了一面。其他的孩子,则是无一幸免。
尹禛点头:“应该就是如此。”
周王府谎称大房的嫡幼子被救回来了,然后自然是养病求医,在家里养年不见人,再见人的就已经是东宫的嫡长子了。
不是周王府非要造反,实在是老二给家里塞了一个雷,随时要爆的!为了自保,为了保住一家子的命,只有造反一途可走。
尹禛就叹气:“老王爷那么个人,估计是恨不能掐死尹继恒。他是宁肯舍弃这个已经废了的儿子,也绝对不会愿意舍弃个亲孙子的。”
桐桐则想的是:咱俩的境况会更好吗?
周王府造反成了,难道会把皇位给尹禛坐?
人家又没疯没傻的!为了舍了周王府几条命还不够?
其实,这本也没什么的,问题是,周王府的其他人怕也知道尹禛的真实身份。假使有一天,真叫周王府得了天下,会怎么对待尹禛呢?
桐桐这么一问,尹禛又不言语了:这可真是个好问题。
他现在就像是被塞在了夹缝里了:不叫周王府成事吧,周王府救了咱的性命;叫周王府成事吧,但其实自己跟周王府的其他人有什么感情吗?除了老王爷,其他人都在南疆了。没有感情基础的情况下,又非血亲……那能指望着将来人家不忌讳自己这个‘遗孤’的命吗?
桐桐蹲在边上,掐了路边的野花摆弄雨后草叶上的露珠,然后仰头看他:“我昨晚梦见九尾凤簪,还以为是个吉兆呢。可谁知道今儿就觉得像是被人卡住脖子了,怎么着都是难受。”
尹禛低头看她:“后悔了?”
后悔什么?
“后悔嫁我呀?”
谁后悔了?桐桐蹭的一下站起来,“凡事不外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何曾怕过?”
前面是断头崖,你也跟我去?
“去!刀山火海,我都跟你闯。”她抬手摘了一朵野花,簪在他的鬓角:莫怕!我在!
第1376章 风云际会(16)
回去的马车上,尹禛看着车窗外,继续的沉默着。
现在不得不面对一个问题,那就是:天和帝一点也不蠢。相反,这是个扮猪吃老虎的。
一个人能通过三年的时间门叫那么些人跟随他,岂非等闲之辈?
不仅非等闲,这还是一个非常厉害的对手——更善于蛰伏和伪装!不动则已,动则一举能定乾坤。
这样一个对手,周王府的所作所为,他真不知道吗?
这样一个对手,真的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身份吗?
到底是周王府在蛰伏,还是天和帝在蛰伏?谁说的准?
那么,自己这条小命,到底是在人家手里,还是在自己手里?
这又说的准吗?
他的左手不停的转着右手的拇指,一扭脸,见桐桐也是这个动作,手指上其实什么也没有,就是在那里不停的转啊转的。
他愣了一下,没打搅她,也没挑破。
才还觉得人为刀俎,颇为急切。可一看到她,心竟似稳了。
有她,他还真就不怕。
先送桐桐回林家,下车前叮嘱:“什么都别问,什么都别说,容我想想。”
嗯!知道呢!谁还管别人的恩恩怨怨,咱们的小命能不能保住再说吧。还能替谁操心?两人现在赤手空拳的,想其他的都没用。
现在她唯一的想法就是——保命!
突然就发现,她是这么一个识时务的人。
下了马车,她拉住他低声道:“小心点,包括你身边……老王爷身边……千万千万。”
尹禛攥着她的手微微用力,然后笑了笑,“我会谨慎!再谨慎。”
桐桐这才笑了,摆摆手朝林家大门跑了进去。
尹禛这才上车,跟阮义低声道:“走吧!回府。”
老王爷正在后园,等着他。
他没急着去后园,而是回了院子,梳洗了,换了衣裳在书房里晾着头发。而后对着挂在墙上的舆图出神。好半晌,他才近前去,将手一路往东北的方向移动。
这里,白山黑水,极其苦寒,乃是最大的流放之地。
他的手在上面犹疑良久,才重重的拍了一下,起身往外走。
天色已晚,偌大的府邸沿路也被照的灯火通明。
他问说:“老王爷呢?”
“在书房。”
书房里,老王爷点了点桌上的菜:“等了你这半日,怎么?跑了一趟,累了。”
尹禛回身,将书房的门从里锁上了,这才环顾了一圈,将书架推开,里面果然露出一间门密室来。
老王爷眼睛微微眯了眯,就见这孩子直接进了密室,在密室里四下里看,又从墙角下搬弄了一下,密室的墙重新移开位置,密室里还套着一间门密室。
这其实不仅套着密室,再往里,还有密道。
老王爷一步一步的跟进去,将密室的门一一关上。两人不言语,顺着密道一直往出走,再出来,已经是个陌生的院落了。像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后花园子一般。
密道出口在假山里,景观的瀑布从上面流下来,发出极大的响动,在这里说话,谁也听不见。
老王爷坐在石头上叹气:“你二叔跟你都说了?”
尹禛跟着坐在,“说了一些,隐了一些!隐的那一些,我不想追问。今儿,跟老王爷面对面,只一件事。”
说!
“我要走。”
什么?
“我要走,离开京城。”
“去探访名医?”
“不!我希望老王爷能促成我去青州。”
青州?青州、幽州之地都乃苦寒之地,非重刑犯不发配。那里跟草原鞑子、蛮夷野民混居,民风彪悍,常有摩擦争斗。那里是文官宁死不愿去,武官不得不去的地方。
你去那里做什么?
尹禛看向老王爷,沉默了良久,这才道:“保命!”
什么?
“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也是给周王府提个醒,都小心着点吧,皇位上那位没那么简单。
老王爷满脸复杂的看向尹禛:“你知道了?”
“巧合多了,就不是巧合了。”尹禛笑了一下,在月色衬托之下,这笑意如这月色一样凉薄,“或者,您也知道宫里那位怀疑了。可您就是拿我和您的命……在给南疆争取时间门。”
老王爷沉默了,没有说话。
尹禛摇摇头:“老王爷,您便不是我的亲祖父,也是我的叔祖父,喊您一声祖父,原也是该的。周王府救了我的命,为了我折损了儿孙,这是我欠王府的。今儿,我提醒您一句。南疆之地,经营的好,可自立为王。但想从南疆成事,却是千难万难。这一点,我相信您也知道。为何呢?因为南疆多山多沼泽,易守难攻,可自立。但同样,这样地势也注定了,南疆之兵,想调拨出来,难!难!难。
所以,这些年,您小心的经营。二叔所在之地,便是藏兵之处。但这些,远远不够。天和帝能成事,只是因为宫变吗?不!是因为利益。是因为他能给更多人利益!说实话,我不觉得建章太子死的冤枉。”
老王爷笑了:“是啊!这就是为什么当年那么惨烈,而今却无一人提起的原因。朝中之人都是无良心之辈?亦或是,帝王能捂住天下悠悠众口?也不能。说到底,利益而已。”
尹禛叹气:“太子以储君自居,他只有公心。错就错在,在当年,太子连一个明面上的竞争者都没有。除了一直跟着他,‘忠心’于他的平王之外,他再无别的兄弟。而先帝又自来不喜平王,那么,他就是这个王朝铁打的唯一的继承人。这个太子培养的很成功,一如历史书先贤君子一般,皎皎如艳阳,郎朗如明月。光华普照之下,不容一丝阴影。可世上事,从来都分阴阳——无阳不生,无阴不长。”
老王爷又沉默了,这个孩子说的对!在知道了他的身世之后,他是这么看待当年的事的。
尹禛又道:“太子考量问题的角度永远都是‘东宫的利益,即朝廷的利益;朝廷的利益,即东宫的利益’,且满朝上下都默认了这一点。可这恰恰是最大的问题。帝王需得无私,是因为权柄在握,天下不得不从!可太子若无私,谁从他?除了志同道合者,无人肯从他!
他活在帝王的身边,却一步步的失去了圣心;平王在外三年,拉拢了人心,也争取到了帝王的圣心。帝王老了,想平衡。平王乖顺,唯帝王是从。权力场中,没有父子。只要平王可用,帝王当然要用。平王就是在这父子嫌隙中,玩了一把跷跷板的游戏。不知不觉中,太子失了帝王的支持不自知,失去了朝臣人心,亦是不能自知。
修筑河工,这是多大的事呀!朝廷不拿一分一文,平王如何办差?只能许以利益,叫这些人长期从中受益,事才能办下来。可紧跟着,东宫干什么了呢?东宫以明折的法子,将对江南之地官员调配的事摆在了明面上……”
老王爷狠狠的闭上眼睛:是!这就是导火索。
他叹气:“当时,虎臣跟东宫谏言,这本是关起门来密谈之事。东宫太子却将此事摆在了朝堂之上。”
尹禛能说什么呢?“这种时候,只能升不能贬,更不能查。得忍着,得一步一步,步步为营的将人调出来,分散开来,花五年、八年、十年之功,只要能完成,就不错了。急什么呀?等朝廷缓过气来了,等先帝驾崩了,等一朝权柄在握了,万无一失了,再动、再查,再追究,不行吗?当务之急不是河工继续往下兴建吗?当年便是千错万错,平王周旋之下,修建河工之功,却不能抹杀。”
是!所以,朝堂之上,这十数年来,基本还算是安稳。因为大功之下,难免有瑕呀!这是常情。
虎臣给太子谏言,这不是错!
太子的决断下的太草率,这才是错了。就像是这孩子说的,太子的认知错了!东宫不是朝廷,朝廷也不是东宫,这两者之间门,利益不能划等号。
说到底,太子可以一腔公心,却不能要求满朝上下人人无私呀!
谁也没说,皇位上的一定得是好人。
尹禛就说:“当日,那种境况之下,平王登基,他是不能查了。不仅不能继续查查,他还得安抚。就比如,周王府,他给兵权了。然后呢?南疆。”
地理位置就决定了,你自立容易做大难。
如果不知道当年的事,还能将这当做是机缘巧合。
可如今知道了,就不能侥幸了!这未必不是人家刻意的安排。纵使你们拥立太子遗孤,那你们就先在南疆自立去吧,能怎么着?
要是换成自己,自己也会这么干的!那地方小部落众多,治理难着呢。耗你两代人,瓦解的也就差不多了。
天和帝这一路走来,想想都知道他走的有多不容易。但凡一个大意,就会掉脑袋的。这样一个人,他心里会信谁?给你看的,那就是想叫你看的。不给你看的,他藏的严实着呢。
他跟太子比起来,一个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一个是长在阳光雨露滋养下的,这两者压根就不是一个重量级别的。
所以,老王爷,您别告诉我说,我的脑袋能一直这么安稳的挂在我的脖子上。
他再次请求,“祖父,说了这么多,就是想告诉您,我不是建章太子,我干不了他那样的蠢事。我这人,一向务实。什么家仇国恨,我不会去想了。我现在就想着,我得活着!青州在白山黑水之间门,再苦寒,再是亡命之徒聚集之地,可那地方,能给我一个喘息之机。”
说着就起身,“祖父,只有我走了,咱一南一北之间门,才能互为臂助。毕竟,迄今为止,我们的利益还是一致的!”
老王爷:“……”当年的太子若如这个孩子一般,我周王府又何必像如今这样,进退维谷!
第1377章 风云际会(17)
知道处境了,怎么办呢?
还得常态化呀。
尹禛每天都来接自己,满京城的逛荡,什么点心铺子,胭脂水粉的,喝茶听戏,哪里都去。就像是两情相悦的两个孩子,怎么贴着都不腻。
可两人在玩吗?
今儿要吃江南的菜,最好的是江南会馆。里面有江南各地的厨子,在北地,说起来都是江南菜,可人家江南菜分的也细致。
进了里面,尹禛就低声道:“江南文风鼎盛,读书人的想法很重要。在这里来听一听,不仅要听读书人的想法,还得听听现在江南的境况。”
桐桐左右看了看,看看这些进进出出的男客女客,就低声道:“之前问过卖糕饼的,米价尚且稳定,这就证明江南风调雨顺。”
江南风调雨顺,则朝堂赋税有保障。
两人选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了,随意的点了几道清淡的菜色。小二就先上了干果水果来,桐桐拿了水果吃,尹禛去剥莲子给桐桐,只听周围的人闲聊。
听了半晌,竟是风花雪月、吟诗作对,再要么就是闲来八卦一些富贵府邸的一些隐私小事,再无其他。
尹禛将才剥出来的帘子塞进嘴里,口腔上蔓上来一种清甜的口感。他将剥好的给桐桐推过去:“尝尝,很香甜。”
是很香甜。
她一个一个往嘴里塞,那边隐隐约约的传来声音,好似有人在低声八卦着宫中事。
“李家出了皇长子妃,李家又是从龙功臣,也不知道这册立太子的事怎么样了?大皇子大婚之后,这必是要当差的。只是二皇子与大皇子差了一岁,想来好事也该是将近了。不知道谁家的闺秀能为嫡皇子妃。”
尹禛将莲子剥完了,拿了帕子慢慢的擦手。市井中的舆情至少说明,当年的事,除了当事人的人家之外,都淡忘了。
桐桐捻了一个又大又圆的莲子掰开,取了莲心,重新给他递过去的时候,就听到有人说,“莲子还是要吃江南的。京城之地种的莲子还是少了一丝味道的。”
抬眼看去,桐桐愣了一下,是那日在白家见到的青衣少年。
那日赵有颜说这是他的族兄,叫什么来着?
尹禛朝对方点头,“赵公子,有礼了。”
“小侯爷,巧了。”对方行了礼之后,就点了点桐桐手里的莲子,笑道:“见姑娘吃的喜欢,冒昧了。在下自江南来,知道这莲子的差异。不若着人运一些来,送于姑娘……”
桐桐收了视线:“我姓林,家中行二。”已有婚配,人就在当面。况且,“我吃不出来差别,只是喜欢吃他剥的而已。”
对方忙致歉:“唐突了!原以为侯爷带着家中的姐妹出来的,实不知姑娘乃是林家姑娘。”
尹禛没请对方坐,只问说:“也是出来转转?”
“给家里捎封家书,瞧见侯爷了,过来打声招呼而已。”赵祎说着,就又像是才想起来,“前儿才见了二殿下,殿下才说给我们引荐一二。”
赵家是皇后的娘家,是二皇子的外家。赵有颜还有一兄长赵有道,但那小子是个着三不着两的,年纪相仿的人里,竟是没有能跟在二皇子身边的。
怪不得赵家送了此人进京。
尹禛点了点,又说了一句:“最近在下不进宫,劳烦赵公子给二殿下道一声恼,就是改日再引荐吧。”
赵祎就明白了,人家没有深谈的意思,这已然是下逐客令了。
他礼貌的告辞,下楼的时候回头去看,正看到那个姑娘伸出手,将手里的莲子送到小侯爷的唇边。他清晰的看见小侯爷用嘴唇触碰在了那姑娘的手心,而后用舌头卷了一下。是卷走了莲子,还是卷在了林姑娘的手心呢?
他只看见林姑娘笑的灿烂极了,看的出来,她有多心悦于他。
从楼上下去,随从紧紧的跟着。他沿路慢慢的走着,低声问随从:“二殿下对这位小侯爷多有推崇,你觉得呢?”
“小的没见过比公子才学更好的少年郎了。”
“二殿下不会信口开河,他说此人本事了解,城府颇深,那应该是假不了的。”赵祎回头又去看江南会馆,“只是他身子不好,不是长寿之相。可惜了!”
可惜什么?公子不是说,过智易夭吗?本也是他的宿命。
赵祎站着没动,好半晌才道:“我是怕……情深不寿……可惜了。”
谁情深不寿?可惜什么?
“可惜……”红颜多薄命。
随从终于听出来一点意思了,“公子是说林家二姑娘?”
赵祎没言语,继续往朝前走。
“那位姑娘名声不甚好。”
赵祎摇头,“莫要听人传些什么,得靠自己的眼睛看。”
公子看出什么了?
“姑娘家痴情,不是错。她有婚约,面对别的男子的示好,从不做一丁点叫人误会的事。如此自重自持、大方矜贵的姑娘,才是宝贝呢。”
可人家也只钟情一人而已。
“是啊!”所以才觉得好生可惜。
随从低声又道:“况且……她家夫婿乃是侯爵,而公子你只是个白身而已。”
赵祎脚步微顿,而后才道:“你说的对!我还只是个白身而已。”
两人都没太当回事,在外面转了半天,尹禛将桐桐送回家,“这两天,我有些事情要忙。就先不过来了。你在府里……不要出来。”
嗯!我不出来。
尹禛才低声道:“李家的事终究是要赶紧处理的……如今就是个机会。我去办事,会谨慎的。你别出来,省的给人可趁之机。”
好!我肯定不出来。
“我每日叫人给你送信来,可好?”
嗯呢!
两人在门口说了好一会子话,尹禛这才走了。
桐桐看着马车远去,这才返身回来。
一进大门,就见林熊站在一进的院子里,静静的看着自己。
桐桐走了过去,福了福身:“今儿回来的真早。”
林熊叹了一声,说桐桐,“跟我来书房。”
是!桐桐亦步亦趋的跟着,进了书房,林熊就说:“虽赐婚,但未走六礼,规矩还是要守的。”
“我明儿便不出去了。”
林熊愣了一下,这孩子什么时候这么乖过。
他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说她什么了,只从抽屉里拿了一串钥匙递给她,“这是二房那边院子的钥匙,你以协理中馈,洒扫的名义,进去看看吧。你父母的东西都在!”
桐桐接了那一串钥匙,沉默了片刻,还是退了出去了。
侯府有一处地方是禁止人走动的,有专门的人看护着。桐桐过去的时候只带了六子娘。
六子娘认识每一把钥匙,她颤抖着手将大门打开,门吱呀呀的响了一声之后,推开了一条缝隙。
一脚迈进去,里面干净是干净,可就是因为无人走动,大青砖的地面上全是苔藓。
六子娘将门又关上,低声问道:“姑娘,先去哪里?”
桐桐左右看看,看看屋檐上都长了草了,甚至松子不知道怎么就落在了屋顶上,小小的松树苗竟然也在上面生根发芽了。
去哪里看呢?
桐桐往里面走,“去看……爹娘的寝室。”
是!
直到三进院子,才到了起居所在。
房门吱呀呀被推开,里面花斛里的花枝干枯的吹在那里。她一步步过去,不敢触碰,就怕这一碰就散了,只问六娘子,“这是什么花?”
六娘子哽咽道:“这是刺玫花,好成活,夫人说这样的花儿不抛费,屋子里一直摆的就是这个。”
桐桐深吸一口气,视线转到一边盖着白布的簸箩上。将上面的白布掀开,里面是女人做针黹的物件。桐桐小心的拿起一只婴儿鞋放在掌心,鞋面上有绣了一半的翠鸟。那针还留在鞋面上,像是等它的主人回来完成它。
六子娘的眼泪再也禁不住了,“这是夫人给姑娘做的,姑娘身上的一针一线,都是夫人亲自做的。”
说着,拉着桐桐,带去内室,将衣柜的门子打开,“瞧,姑娘小时候穿的衣裳都在这里了。”
桐桐不敢去触碰这些小衣裳,她抬手去掀开卧室屏风上的白布,就见屏风上搭着两件衣裳,一件是玫红的外袍,这是娘的;一件是靛蓝的外袍,这是爹的。
那边六子娘指着床边的小摇篮,“这是二爷在得知夫人有孕的时候就开始打造的,用的是桃木,上面的花纹,也是二爷学着雕刻的。”
桐桐的手抚在摇篮上,轻轻的咬了咬,挂在摇篮上的铃铛叮铃铃的响了。
她像是看到一对年轻的夫妻,围着摇篮逗弄摇篮里的孩子。孩子稍微一动,铃铛就响了。这铃铛的响声、孩子的笑声、哭声,连同夫妻的取笑声,哄孩子的呢喃声,都充斥在耳边。
她的鼻子一酸,眼泪还是下来了。
她一步一步的过去,掀开了盖在床上的白布,上面的铺盖还是当年主人走时候的样子。她慢慢的坐下去,抬手摸到一只拨浪鼓,她轻轻的摇动起来,拨浪鼓便响了起来。看这粗糙的做工,必是做父亲的亲手给做的。
六子娘在边上哭道:“姑娘,二爷和夫人必是不会为了人家的孩子舍弃自个骨肉的。夫人常说,尽忠乃职责,过多的不可强求。二爷也常说,明智不可为而为之,甚蠢。姑娘,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致使二爷和夫人双双殒命的,老奴做梦都想知道。他们说夫人是自戕,可夫人有姑娘挂心着呢,她那样的心性,是万万不会做出自戕的事的。”
不会犯蠢,不会自戕吗?
桐桐起身,说六子娘,“都盖回去,带我去书房……”
第1378章 风云际会(18)
推开书房的门,里面照样盖着一块又一块白布。而白布上早已经布满灰尘了。
六子娘一块一块的,特别小心的拿开,露出了书房的本来样子。
大大的书桌上,笔墨纸砚还都在。甚至于砚台里干涸的墨汁表明,主人走的时候砚台里还是有墨的。毛笔搁置在砚台上,他该是走的很匆忙,都没来得及在笔洗里涮笔。
而桌上摊开的,是一本给太子的条陈,只写了一半,题目是:河段疏浚纲要。
桐桐抬手盖在这字迹上,顺势坐在桌案前的椅子上。拉开桌案的抽屉,里面是几本装订好的册子,不像是书,更像是自己装订的。
她抽出来翻开,第一本却不像是这是画册。画册上,是一个貌美的妇人和一个婴孩。有妇人抱着孩子喂乳的,有妇人抱着孩子哄的,也有妇人愁眉不展,喝了汤药再亲自给孩子喂乳的。这是给孩子治病,就得通过母乳。于是,母亲喝药,只是为了给孩子治病。
她粗粗的看了一遍,小心的放在边上,这是自己要收藏的。
再往下一本,还是画册。画册该是女子所画,画上是男子和婴孩,英挺的男子抱着孱弱的孩子,满是忧虑。
她不敢再往下看了,只敢放在一边,等以后吧,以后有机会了细看。
再往下翻看,下面是一本名册,都是官员的名字。上面还有朱笔勾画的痕迹,每页都有人名的后面画着红红的圈。
桐桐比对笔迹,名录是林虎写的,笔迹一致。
可朱笔勾画……只有帝王和太子有这个权利!林虎是东宫的属官,那这勾画的痕迹,只能是先太子留下的。这种的只能是勾绝,凡是圈出来的,就是死罪。
她从头看到尾,一共勾绝了十八人。
名册上有官员的官职,这上面的全是与河务相关的官员。
桐桐倒吸一口气,十八人之多,且四品以上官员占了一半有余。
许是这些人真的都该杀,但是……大灾之后,河堤修筑正是收揽天下人心、稳定人心之时,也正是先帝需要炫耀他的政绩的时候,这个时候单方面做出这个决定,别说先帝不答应,就问朝廷司法衙门敢不敢答应。
而这个册子被压在下面,可见林虎知道这厉害之处,他虽然收到了太子的命令,却没有立即去执行的想法。
桐桐又重新往回翻,这十八个人都是什么人呢?
这十八个人……如今该都是朝中显赫的大臣。有权柄赫赫的宰相,有牧守一方的州牧。在学堂先生倒是不讲这些,但几个皇子和几个复学的勋贵子弟,言谈里必然会谈及的。
就像是这个姚安,他是白子山的大舅子。
如今的姚安,是朝中的吏部侍郎。
还有一个,叫赵敬如。此人是谁呢?此人是现在的承恩侯,是皇后的亲哥哥,也是赵有颜的父亲。
无疑,这都是平王一系的嫡系人马。
不用问也知道,这一份东西泄露出去了,这才促使了平王绝地反击。
但这个书房不该只有名册,应该还有别的证据才是。比如,这些人都犯了什么样的事,叫先太子无法容忍,一刻都不能等,非得将他们给处置了呢?
桐桐起身,将这书房翻了一遍,都没有找到要找的东西。
那么,父母的死,是否跟这些人的罪证有关呢?他们一定是干了什么不敢叫人知道的事,且会天怒人怨……要不然,不会在宫变胜利之后,还要以酷刑来杀人。
若是父亲在最后被逼供的是那些罪证呢?
若是有人以母亲相要挟,逼的父亲妥协呢?母亲有没有可能在这种境况之下,选择自戕呢?
若是如此,他们很可能不是为了愚忠而死。
而是因为,公道不能失,天理不能容!
若是如此,那尹继恒应该是知道一些的,便是林熊也该是有一些察觉才是。
林熊早不给自己钥匙,晚不给自己钥匙,偏这个时候给了自己这边的钥匙,是什么意思?
她起身,将两本画册和这一本名录抱在怀里,然后看了一眼雕刻了一半的木头小牛,她给攥手里携带出来了。走的时候,再去了一趟卧室,将屏风上挂着的属于父母的家常穿的衣裳拿了。
六子娘找了包袱皮来,给一件一件的放进去,抱起来,然后递给桐桐。
桐桐抱在怀里,转身就往出走。走到门口了,想起来了,“你守着吧,我忙完了,就来收拾。有些东西该归整了,以后……我带在身边吧。”
六子娘缓缓的跪在地上,“姑娘——老奴看出来了,姑娘聪颖不在夫人之下,二爷和夫人的仇,姑娘能报。”
当然!当然能报。
桐桐脚下不停,路上不管遇到仆妇和下人,她都不曾停留,一直到了书房外,深吸了一口气,直接推开了书房的门,看向坐在书案后面的林熊:“您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告诉你知难而退。”林熊看着她:“你见了尹继恒,就得小心小心再小心……桐儿,你父母就留下你这一点骨血了,伯父不求别的,只求你一辈子平平安安的,可好?”
“涉事之人,都在要职。其中军职占据了一半。”
是!
“这些人确实该死吗?”
该死!不过可以酌情,当时不用办的那么急,或许就不会有事。
桐桐轻笑一声,“那就是说,您其实知道他们到底涉及什么事的,对吗?”
对!但我也一样,没证据。
“我就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事,叫我爹受尽酷刑,也不肯将证据交出去。”
林熊又是长久的沉默,良久之后才道:“十六年前,修筑河堤的时候出现过溃坝……”
这是修堤坝的技术问题,失误的话,也算是情有可原呀。
“当时有两个县的成年男丁都被抽到去修河堤了,剩下的老弱妇孺据说都在溃坝之后淹死了。可蹊跷的事,除了一些老人的尸骨之外,所有妇人和孩子的尸体都没有找到。”
桐桐愣住了,“人呢?”
“据说是分批卖了。”
卖了?
“是!”
这不合理呀!才这么一想完,她脑子里灵光一闪:“不是卖了,是换了吧!用人口换了马匹和兵械,可对?”
林熊意外的看了桐桐一眼:“你……真的特别像你爹。”
桐桐急忙问说:“我爹查证到了?”
“你爹害怕过激会激起对方的反抗,因为对方有兵马,可是太子执意……你爹在太子出事前的一个月,为了避免太子催促此事,一直以搜集证据为由,躲避东宫的宣召……他想等着先帝驾崩……太子登基之后再……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事出的突如其来。”
“事在于密!”桐桐就说,“东宫出了内奸,这谁能料到?白家乃至当年的良娣,到底充当了什么角色。而大伯娘的死,跟白家姐妹到底有什么相干?大伯,您当真不知吗?”
林熊看着桐桐,“孩子,你知道为了那证据,你祖父在家里被人毒杀了吗?你知道人家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吗?”
桐桐也不欲多言,转身往出走。出了院子便碰见急匆匆赶来的林楠,“小妹,你这是?”
无事!
桐桐转身往出走,又回了二房的院子。
她没再去父母的寝室,而是在书房里,一件一件的规整里面的东西,要装箱的。
有那么几个箱子放在墙角,她不知道放了什么,便打开看了。里面一页一页,都是抄写的佛经。自从出生之日起,做父母的就每天每人写一页,然后放在箱子里。
六子娘低声道:“这本是要在姑娘周岁之时,带去圣恩寺供奉到佛前的。”
供奉吗?不用了!
天若有眼,就该保佑好人不遭难。可老天,不总是有眼的。
“点个火盆来。”
是!桐桐蹲在火盆边上,将这些佛经都给烧了。看着明明灭灭的火,在逐渐暗下来的天色里闪闪烁烁,她心里似乎也有一簇火苗在涌动。
这个时候她想的是:姑奶奶什么时候这么憋屈过。
曲中不可取,那我为何不从直中求呢?
怕个什么?
她蹭的一下站起来,六子娘提了食盒来,“姑娘先吃饭。”
吃饭吗?
她一把将食盒拎在手里,“你守着,别动这里面的东西,我去夫人的院子一趟。”
啊?您一个人吗?
嗯!放心吧,她吃不了我。
桐桐拎着食盒就去了,白氏不见,跪在佛前:“就说我歇下了。”
“母亲,自己的女儿,有什么不能见的?”她将食盒往前送了送,“恍惚听谁说您用饭用的不好,我这不是陪您用饭来了吗?”说着,就摆手,“伺候不好就出去吧,瞧母亲近来清减的。”
屋里伺候的人都是新换的,一见这样,谁敢说话,一个个的都退了出去。
桐桐将食盒放在桌子上,真就将食盒打开,将里面的盘子一个个的端出来,往出拿瓷勺的时候,她将瓷勺往桌子棱角上一磕,勺子断为两截,在一截要落地的时候一把接住了,外面两个声响都没听见。
白氏烦躁的转过身来,却见那锋利的断茬直奔着她的眼睛来。她才要喊出声,发髻就被揪住了,紧跟着脖子一疼,她觉得有什么温热的东西顺着脖颈往下流。
她抬手一摸——血!
“你疯了!我便不是你母亲,可也是你伯娘,你大逆不道!”
“嗯!我就大逆不道了,怎么了呢?你知道,我疯了!疯子在律法中,是可赦的!只要王府不退亲,我一样有好日子过。不过就是被人叫疯子而已!疯子,只是名声不好,而我的名声又向来不好。所以,我不在乎!”她将手里的瓷片又往前送了一分,看着对方一瞬间惨白的脸,然后她还听见她自己用不像她本人的语调淡笑着对白氏说了一句:“至于你在乎不在乎你的命,我就不知道了。”
这么一说完,她心里竟是涌出一种好生畅快的感觉。
她甚至都有一瞬的恍惚:莫不是我真疯了!怎么会有一种这么办事才是我的节奏,才是我的风格的快感!
第1379章 风云际会(19)
白氏朝后缩了一下,可发髻被人揪着,一动都不能动。她想叫嚷,可这死丫头戳的地方太刁钻了,嘴才想张大一点大声喊,可脖子被戳的地方马上会扯的生疼。她几乎从牙缝里挤着说话:“再怎么说……你也喊了我十多年的母亲,你前些日子也才说……你会给我我想要的……你不能食言。”
“我不食言。”桐桐盯着她的眼睛,“我就是问你几句话而已!你放心,戳你一个口子,回头我自己戳自己十个口子,赔你!可好?”
疯子!
“知道是疯子,你就乖乖的回话,别刺激疯子。要不然,我不保证你能活过今晚。我提醒你,认清你自己的处境。这里是林家,你觉得我就是真杀了你,这家里会怎么处理这件事呢?闹的人尽皆知?不会的!我大伯会想着隐瞒,我兄姐不会叫这事跟我有关。而你,最多就是……后悔没给林家生下男丁,抑郁成疾,寻了短见。我想,你娘家不会乐意追究你怎么死的。毕竟,时过境迁,你对人家好似再没有更多的用处。那么,又何必为你费心呢?死了,就是死了,你的命重要不重要,你说了算。所以,你的命……还要吗?”
白氏艰难的吞咽,不得不说,这丫头说的对:林家这三个孩子,都是白眼狼!
想起对外甥和外甥女的照顾,她的眼泪一瞬间门就下来了,“你们林家人才都是冷心冷情的。”
“真心和假意,时间门久了,都分的出来。”桐桐看她,“你对我冷言冷语,我知道那是真的。你对我哥姐嘴上宝贝异常,他们却知道那是假的。假的,永远也真不了。所以,要说吗?我还等着收拾父母的遗物……”
脖子再一疼,她眼睑下垂,都可以看见白色的衣襟上被染红了。
白氏的脸白完了,疼的咬住嘴唇,这才问说:“你要问什么?”
“你跟宫里的白贵妃之间门,有什么秘密。”
白氏才一摇头,脖子又一疼,“你别动……我说!这些事真的跟我没关系……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当年还小……我家姐妹三个,大姐艳丽,相貌出众;二姐端方温和,在闺秀中名气尚在大姐之上。我……我容色不如大姐,性情不如二姐……我自来也不与她们一起出门的……”
说重点!
“就是那一年……那一年……二姐要定亲的那一年,我听见大姐与二姐起了争执!当时,林家上家里求亲,林家老侯爷托付了当时的老王爷,那时候他还是周王,亲自上门提亲,给家中的嫡长子提亲二姐。说是家中需得这样的女子回去主持中馈!谁不知道林家后宅干净,养的二子,长子圆润通达,次子清雅端方。这是多少京中闺秀羡慕的亲事!可人家绕过白家长女,只跟次女提亲……大姐在园子中对二姐冷嘲热讽,话说的不好听。二姐也说了大姐许多,有一句话,我记特别准,二姐说,‘你端庄一些,少跟平王来往,没听见平王妃已经定了赵家的姑娘么’……”
这是说,白贵妃在闺中,就已然跟平王有了私情。
桐桐不解:“建章太子颇有贤名,怎会因为一个女人跟平王起争执?”
白氏脸上多了几分讥诮,“又怎会是抢夺?我曾晚上见大姐偷着去花园,也在假山里听见了大姐跟平王密谈……平王说会安排大姐去东宫。东宫太子与太子妃琴瑟和鸣,早前并无姬妾。是平王用金银贿赂了先帝身边的大太监和宠爱的年轻妃嫔……先帝后宫如云,太子却不好女色,东宫这是想影射谁是昏君?后来,宫里便选人,将大姐真的赐给了东宫!”
桐桐心里便有数了,平王能深夜出入白家后园,只能说明平王早跟白子山勾连在一起了。
白氏说,平王贿赂先帝的大太监和宠爱的年轻妃嫔,那就是说,平王是有钱的。
可平王明面上绝对没那么些,因为,在当时,都才大婚的年纪,平王一没差事,二没赏赐,他从哪弄来钱,然后行贿赂之举呢?
唯一的可能就是拿住了一些人的把柄,再跟这些人同流合污。
桐桐就问说:“你兄在外有什么营生?或是,你兄的岳家,做的是什么营生?”
“姚安娶的是江南盐商家的女儿……应该是盐引!”
盐引……盐引……
每年人口固定的情况下,所耗食盐的量也是固定的。想要多卖出钱来,能卖去哪里呢?
再联系到后来,以人口换马匹兵械,那是不是说,他们敢跟对方那么做生意,是因为有信任基础。信任从哪来,只能是一次一次的交易中建立的。
桐桐心里便有数了:白子山跟姚家勾结走私食盐卖给异族,这事被平王给发现了。于是,平王加入了。
而白家女入东宫,其实是给他们的交易找了一把庇护伞。
毕竟,白良娣的大哥,也算是太子的大舅子呀!谁知道这是给太子聚财,还是给谁聚财呢?
桐桐追问说:“然后呢?”
“然后那一年,在白家别院……”
那一年,是哪一年?
“是……十六年前,那一年夏日,我出门礼佛,马车坏了,我只能去白家在城外的别院过夜。那一天,大哥也恰好在别院里。他那个时候应该是跟着平王在南边才对,怎么会在别院里?我就是一时好奇,想去问问……谁知道碰上几个醉醺醺的野人,一身的羊骚气……”
是说,白子山在白家别院里招待北边鞑子。
白氏的牙齿止不住打颤:“我被发现了……屋里还有一个有身份的男人,大哥对他毕恭毕敬……我本是要走的,可那男人说,要是走漏了消息大家都得完蛋,除非……除非把我变成他们自己人。”
桐桐皱眉看她,白氏的眼泪决堤而下,“我大哥便做主,将我许配给那人为侧室,说是等将来大事定了,便接我走。”
所以,你失身于那人?!
白氏默默的点头,而后恶狠狠的,“我不敢叫人知道,一个人总是躲着,谁也不见!可二姐呢,二姐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来劝我,一直劝我,叫我出去走走,给我相看人家!她过的好,那就去好她的呀!她进门,公婆喜欢,丈夫尊重,进门就生了个儿子……我呢?我呢!那个男人,一年半载才神秘的出现一次,每次都在别庄,跟牲口似得对我……最后一次,他走了有一个月,我发现我身上有些不对,好似有孕了……可偏巧,还被我二姐发现了。”
她说着,就不住的摇头,“我没有办法……我实在没有办法……二姐要追问下来,怎么办?我知道当时大哥在给平王办事,不在京城。我也知道大姐跟平王必有联系,那我只能找大姐拿主意!大姐递给我一包药,说怎么决定,叫我自己看着办。
可是我能怎么办呢?我是一包药下去,要了我自己骨肉的命呢?还是?我想着太子妃生第一胎的时候,大姐给用了药之后,孩子虽然孱弱,但是太子妃却活着呢。我就想,我叫大姐忙着顾着她自己的身体,她自己的孩子……别老揪着我的事不放!我不是诚心要害二姐的。谁知道一样的药,二姐吃了,生的孩子没事,可她却……却……我真的不是诚心要害死二姐的。”
门外的林楠狠狠的攥紧了拳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桐桐也明白了,“你生的那个孩子,根本就不是林家的孩子,可对?”
对!
“那大伯将孩子替换走,其实,未必不是救了你们一命。”
什么?
“鞑子长的跟咱们不一样,他们高颧骨、高鼻梁、深眼窝,相貌特征明显。林家生了这么一个孩子,那你觉得……别人看不出来吗?迟早会露馅的!大伯难道不知道你婚前失贞,难道不知道你肚子里怀着呢?可为什么不说呢?那是因为孩子生下来,他才有把柄,才有证据!可谁知道,宫里出事了,偏要抱我走,斩草要除根呀!大伯将你生下的孩子递出去,保下我……这是在跟平王做了交易!”
说着,就问白氏:“你生下的孩子,你可看见过?”
没有!一眼都没给自己看。
“所以,你没想到生下的孩子可能长的跟汉人不一样,没见过那个男人的人也想不到孩子长相特点上……因此,你怨怪大伯没道理,怨怪林家没道理,怨怪到我身上更没有道理!那个孩子大伯交出去了,当时的平王若是真想留那孩子一命,很简单。但是,他没有!为什么?因为那是罪证。”
桐桐呵呵的笑出声来,“所以,现在这位圣人其实一直知道我是谁家的孩子!只是因为大伯保守了秘密,林家一家子才都活着呢!包括你。”
门外的林楠扭头看向站在院中的父亲,目光复杂。
白氏不住的朝后缩,“我的孩子……长的不像汉人吗?”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那么,谁害死了你的孩子,现在心里有数了吗?”
白氏揪住衣领,只觉得喘息都困难,“当日的孩子都以‘祈福’和‘作法’的名义抱去的,后来我有打听,据说是因着将孩子放在法坛上,太子的病一天不好,就一天不能挪动。又赶上夏天的暴雨……”
桐桐只觉得心脏被什么揪住了:“那些孩子里当真有平王的亲骨肉?”
是!当时的平王妃几乎没疯了。
“那如今的皇后可知这些背后的算计?”
不知!她一直记恨先太子,也怨怪圣人没保她的孩子。却不知道,孩子的亲生父亲才是罪魁祸首。
白氏低声道:“说什么‘太子的病不好,不许移动’,都是鬼扯呢!那其实就是在等,等秘密的将太子的遗体运回来……等着天怒人怨,天下皆怨恨先太子。也等着先帝无可选择,只能传位给他!只可惜,先帝怒极攻心,驾崩了!他到底还是……名不正言不顺!”
桐桐也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白子山是关键!所有见不得人的勾当,他都有参与!
第1380章 风云际会(20)
皇宫里,天和帝的手里拿着折子,眉头深锁着。
喜公公急匆匆的进来,“圣人——”
天和帝扫了他一眼:“又有哪里出事了?”
喜公公凑过去,低声说了一句。
天和帝皱眉:“这是……知道了?”
是!
天和帝摇摇头,“真是可惜,那么好一孩子。怎么就学不会识时务呢?明明知道后果,还是要拼死往上撞,你说……这是为什么的?”
说着,他站起身来,“小喜子,朕最近常梦见宽德。”
是说长公主驸马。
喜公公不敢说话,那边天和帝却真的红了眼眶:“你说……朕当真算一无情之人吗?朕当年所求,也不过是活的像个人而已,朕错哪了?”
喜公公低垂了头,默默的退到一边。
“宽德……只宽德,是朕这一生最对不住的人了。”天和帝缓步走出大殿,看着天上挂着的月亮,“自从宽德没了之后,朕就想,朕要做一个有情有义的人。朕至今都记得,宽德对朕的质问,问朕可知何为情,何为义?朕以为他会骂朕猪狗不如,可他再暴躁,再愤恨,临死都不曾用恶毒的话咒骂过朕,可对?”
对!
“朕……想学着做个有情有义的人!只要帮过朕的,只要不背叛朕的,朕都容他们。朕不想再像失去宽德一样,失去他们了……朕不想叫人说朕过河拆桥的!”
喜公公头垂的更低了。
天和帝对着月,在月色里垂泪了许久。这才道:“可怎么办呢?有人非要揪着他们不放,朕有什么办法呢?如今只有两条路,第一条,被人挖出来,闹到朝堂上,那得是诛九族的罪过呀!第二条,朕保全他们全家,以全这些年君臣的情分。”
说着,就擦了脸上的脸,转身看喜公公,“去吧!下令:三十八人,一个不留!凡在京城的,就请他们今晚上路吧!朕在宫中为他们送行!其他身在外地的,务必以最快的速度……莫要叫他们临走了还惊惧,不知要死便不会痛苦。朕唯一能做的就这些了。”
喜公公转身急匆匆的去办差了。
一早起,尹禛就接到一个消息:京城之中,一夜之间有十六位大人莫名暴毙!
“暴毙?”怎么会呢?“宫里什么消息?”
“圣人悲痛交加,病了!只下令刑部,严查建章太子余党!”
尹禛:“……”建章太子余党?
不可能呀!尹继恒在别院十多年了,要是建章太子还有什么余党,早动弹了。而且,建章太子压根就不结党,更不会提前知道他会出事,亲信死的就剩一个半废人尹继恒了。还有什么余党?
正疑惑呢,阮义来报:“林姑娘来了,就在府外,说是约了您去吃豆泡。”
没约!她必是有急事。
尹禛什么也没说,急匆匆就往外走。
桐桐就站在府门外,瞧着眼圈还是红的。这是:“怎么了?”
“那些人……被灭口了。”
什么?
桐桐低头一边假装摆弄他的袖子,一边低声将事情说了,“我昨晚审白氏的事,宫里知道了。是他在灭口……从这个动作这么迅速来看,这些人身边都埋了钉子了,随时准备要这些人的命……他可能真的只是在等一个契机……”
是说不能一次性要了这么多人的命的情况下,他就不动。
他爱惜名声,怕谁露出什么来。他就是不想给人任何暴露秘密的机会,一击便正中要害。
“林家、还有周国公府,都是知道秘密的人,下一步清除的必然是咱们。”
尹禛摇头,“你就不想想,宫里是怎么做到那么快就知道消息的。林家也不是筛子,那消息传递能这么悄无声息?”
桐桐愣了一下,“大伯?”
必是林熊告知的,你不是想不到,你是刻意不那么去想!但是呢,他这么选择也不算是错了,他为了保住林家的人,只能用妥协的法子,“要是所猜没错,白氏现在必然也已经死了。”
桐桐:“…………”她狠狠的闭上眼睛:是的!这是林熊能办出来的事。
他就是在害怕!他怕到最后一个都保不住。
“所以,林家暂时无碍?”
“嗯!周王府暂时也无碍,一是考虑南疆,二是……尹继恒还没有翻底牌。”尹禛在心里过了一遍,眉头越皱越紧。
桐桐低声道:“是不是我把事办错了?”
不是!一个人一个法子,你这个法子干脆利落……自然有它的好处。
当然了,被她这么一搅和,之前的计划好似都不行了。
但真到了绝处了吗?
未必!
尹禛拉了桐桐上马车,“走!”
去哪?
“刑部!”
去刑部干什么?
“自首!”
“自首?”刑部堂官顿时愣住了,“你说谁来自首了?”
外面的击鼓声一声高于一声,给人听的心慌的不得了。
属官朝外看了一眼,擦了头上的汗:“周王府的小侯爷,他自称事建章太子嫡长子……正在外面自首呢,说是人都是他派人杀的!”
建章太子的嫡长子?
我的天啊!这是把天给捅破了呀!
建章太子的旧案能提吗?提都不能提的,结果呢?这个被东宫害的身子不好的‘小侯爷’
冒出来了,说他是建章太子的嫡长子——这跟站出来宣告先太子旧案有猫腻有什么区别?
而且,他为何要杀这些人?又为何来自首呢?
若真是他派人杀的,那就得问原因。这些死了的可都是圣上的亲信呀,那原因敢问吗?
不敢问,那把这小侯爷杀了?这个时候不问而杀——谁敢?
谁敢冒这个天下之大不韪!
况且,这里面牵扯到了周王府。周王府藏匿了太子遗孤,为何?为何宁肯折损了嫡亲的子孙,也得保住这遗孤。
所有的所有都向世人说着一件事,那就是:建章太子死的冤!
可真要是拿周王府问罪,南疆那边怎么办?会不会以此为借口造反呢?
堂官在心里把这些都快速的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头上的汗滚滚而下,“快!先保护好这位小爷……”
说完,赶紧往里跑,得禀报主官,而后进宫请圣旨呀!
叫这位小侯爷这么一闹,谁敢问案。
只这鼓声一响,他的身份和所要做的事传到市井,都得惊天动地呀!
皇宫里,天和帝正在榻上躺着拿着折子,头上戴着抹额,好似非常悲痛非常头疼的样子。这么着瞧折子特别难受,才转了个身,喜公公又急匆匆的进来了:“又怎么了?谁没死吗?”
喜公公低声道:“小侯爷去了刑部——自首去了。”
天和帝手里的折子瞬间地上了:“自首了?”
是!
“怎么说的?”
“说他是建章太子的嫡长子……”
天和帝怔愣了片刻,而后缓缓坐起来,眉头轻皱,沉吟了半晌之后才慢慢的鼓掌:“真是个……好小子!这个办法……真敢用!”
喜公公低声问说:“陛下,只怕……京城已经传遍了。”这事瞒不住了。
天和帝的眼睛眯了眯,起身在大殿里慢慢的徘徊着,然后不住的敲打着额头,“这个孩子呀,还真是叫人头疼。自朕幼年被接回宫,还不曾遇到这么棘手难办的事。”
“那……杀了呢?”
“杀了?”杀了他,不就是承认当年自己的行为吗?杀了他,那些不能叫人知道的事,马上会天下皆知。如此,南疆必反!一个反,就会有许多的野心家冒出来,除昏君!他的小命能拿来下注,难道朕到了如今,掌管天下,为天下至尊,也要跟他对赌不成?这便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当年,朕是光脚的,无所畏惧。
而今,朕是穿鞋的,他是光脚的。他可以无畏,朕却不能不考量得失呀!
他停下来,“下密令,剩下那十二人,先不杀了。叫人传话给他们,他们会被押解回京审讯,但是,他们家里人将来是个什么结果,只看他们的嘴怎么去说了。”
明白!那那位小侯爷呢?谁审?
“御审!传旨京城中四品以上的文武官员进宫,大朝!”说着就又道,“把那小子给朕宣召进宫吧。”
“还有林家的那位姑娘。”
天和帝又拍打额头,“这个丫头呀,这脾气上来,像极了她舅舅。真是叫人……爱也爱不得,杀吧,又怕对不住故人呐。”
那到底杀吗?
天和帝才要说话,外面就又有人来禀报:“圣人,长公主进宫了,请见!”
凑什么热闹呀!叫回府去吧。
“殿下跪在外面,不起。”
天和帝这边话还没出口,外面又传来皇后的声音:“让开——让开——谁给你们的胆子拦着本宫!”
“好了!”天和帝朝外喊了一声,说皇后,“你等着去吧,一会子大朝你跟着去。”而后才说喜公公,“宣长公主。”
皇后还没走,宣长公主的人就已经出来了。
长公主眼眶还是红的,天和帝坐在榻上,“芳儿,别闹!回府去吧。”
“皇兄,驸马还余几个血亲了?求皇兄网开一面,她只是一个姑娘家……”
天和帝看着长公主,“你啊……自小,你便拿我当唯一的兄长依靠……”
“现在,您也是唯一的兄长,我也只能依靠您了。”长公主膝行过去,双手扶住天和帝的膝盖,“哥,我夜里常做噩梦,梦见驸马……哥,我害怕!”
长公主的眼泪一滴一滴,掉在天和帝的膝盖上。
天和帝的手放在长公主的头上安抚的拍了拍,“别多想!事过去多少年了,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朕怎会不容?”说着就喊人:“连那丫头一起宣进宫吧。”
长公主心里松了一口气,心里直哆嗦,可却抓着天和帝的手亲昵的不肯放开……
